《人潮人海》 人潮人海 第1节 《人潮人海》作者: 余姗姗 简介: 或许你以为的“真相”,不一定是真。 一次妥协,彻夜难眠。 心怀崇高理想,却因“现实法律”而凉了热血。 “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坚守到最后的人并非因为才华横溢、出类拔萃,而是因为信念和坚持。 愿执法者们永远记得,你们办的不只是案子,而是他人的一生。 女主:刑警、法医。 故事一:家暴+故意杀人案 故事二:精神病患者杀人案+教唆案 故事三:失踪人口“回归”+白骨浮出水面 故事四:“杀人游戏”连环案 故事终:凶徒迷踪+心理变态隐性pua 温馨提示: 1、涉及“现实法律”的知识点,但没有原型故事,请勿上升和对号入座。 2、如有笔误会修改,欢迎善意指出,望见谅。 3、本文几乎没有感情线,偏好言情为主的亲慎入。 以上,望大家看文愉快,理性讨论,感性共鸣,和谐共存,友好相处。 愿每一个善良的小天使,脚下有路,生活有光,喜乐无忧,顺遂无虞,有爱相随,有梦可待,繁花似锦,步步生辉。 内容标签: 业界精英 相爱相杀 悬疑推理 美强惨 救赎 主角视角:戚沨 你猜配角:江进 罗斐 宋昕 其它:与敌同行 一句话简介:人的内心既求生也求死 立意:要么永不清醒,要么清醒得有趣。 第1章 楔子 她不像人,像鬼。 夜晚,雨水用力捶打地面,形成此起彼伏的水泡。 雨雾、雨声掩盖了一切。 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人行道上只隐约可见一道人影,自远而近地移动。 看身形,那是一个女人。 她穿着宽大的黑色雨衣,手里拖拽着一个大号行李箱。 不知道走了多远,女人来到公交车站台,终于喘一口气,形成白色的雾团。 即便穿着雨衣,脸和前额的头发还是湿了,她抬起目光,看着砸在站台檐的雨水,看着天,看着空旷的马路,眼神有些空洞。 再过半个小时就是第二天,今天不会再有末班车,不过她也不是来坐车的。 女人坐在长椅上放了会儿空,传入耳中的雨水声逐渐减弱,空洞的眼神逐渐聚焦。 这场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雨势小了许多,地上不再有水泡,雨滴落下去很快碎成细流。 女人站起身,冰凉的手伸向行李箱。 箱子的轱辘在地上划出“咯咯哒哒”的声音,没有雨声的掩盖,响在凌晨的街上额外清晰。 女人拉着箱子拐进一条小道,只有微弱的路灯照亮一角。 就在这时,从小道的另一端冲出来一道人影,同样穿着雨衣,是个男人。 男人从背后冲向女人,手里拿着一把折叠瑞士军刀,精准地抵住女人的喉咙:“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女人被吓了一条,但她没有挣扎,她的力气已经消耗了大半,声音低得近乎气音:“我没有钱。” 男人不信,将女人压制在地上,一手拿着刀,另一手去摸女人身上的口袋。 因为男人暴力压制,女人已经跪倒在地,但她依然没有反抗,她似乎很累,或是知道挣扎也没用,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浪费气力。 结果男人只翻到一部手机和几枚硬币,没有首饰,也没有银行卡。 不要紧,不远处还有个行李箱,财物一定在箱子里。 男人将女人推在地上,转头去拽行李箱。 女人一下子有了反应,动作之快、力气之大都令男人一惊,转眼间两人就开始拉扯,箱子被拽来拽去,可女人一句恳求都没有,就一味地使劲儿。 几次拉扯,男人几次将女人推开,但女人的手牢牢地黏在把手上,男人也顾不得了,拿着刀子往前横向一划,他以为女人会因此松手。 刀子划开时却遇到阻碍,女人向后退了一步,一下子站住不动了。 男人也停了下来,一手依然紧抓着行李箱把手,目光落在刀尖上,上面已经沾了血。 天上仍有稀碎的雨滴落下,落在刀尖上,血渍顺着雨水流向刀柄,流到男人手上。 男人心里一咯噔,又看向女人。 女人一手抬起,手心上落下几滴血,合着雨水在掌心晕染开。 她在脸上抹了一把,终于抬起头。 原本罩在头上的雨帽早就掉了,她的头发一半湿一半潮,没有湿透的发丝凌乱纠缠,湿透的则一条条贴在脸侧和额头。 一道闪电点亮天空,照亮了刀尖和女人的面容。 刀尖不仅划破了她的脸,还伤到眼角和眉骨,那些血顺着眉骨流下来,染湿了头发,染红了半张脸。 毫无血色的白和触目惊心的红,女人的眼睛很黑,直勾勾盯着男人一眨不眨,像是两个黑洞,毫无情绪。 她不像人,像鬼。 这一幕谁看了都得怵,男人往后退了一步,脚跟碰到行李箱的轱辘,没站稳,眼瞅着就要跌坐下去。 男人情急之下拉住行李箱,一手撑着地面试图稳住自己。 行李箱啪啦”一声倒在地上,十分清脆。 箱盖应声而开,东西倒没有掉出来,却刚好令半跪在地上的男人,看到里面露出的一截…… 男人又一次缓慢地转头,再次看到女人布满血的脸,接着视线又移动到她垂下的那只手,指尖有东西在发亮,是一枚刀片。 男人再也顾不得其他,先是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后退,又屁滚尿流地往小路坡道下面狂奔。 他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直到男人看不见踪影了,女人站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终于有了动作。 她将刀片收回,又抹了一把脸,将雨帽戴上,雨衣拉实,随即将男人掉在地上的瑞士军刀捡起来折好,放进兜里。 她的眼里残留着一丝惊恐,却也坚定。 就这样蹲在地上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掉在水里的手机和那几枚硬币,等收集完所有东西,时间已经过去五六分钟。 她这才走向敞开的行李箱,从箱子侧面摸出一卷五公分宽的行李绑带,将箱子绑好。 然而走了没两步,她就发现箱子有些卡,低头检查,这才发现其中一个轱辘的轴承裂开一半,再过不久就会掉。 怎么办? 那男人会去报警吗? 女人看向男人逃跑的方向,又站了半分钟,拿出手机试了试。 手机虽然掉在水里,但还能用,起码还可以上短视频app。 账号关注的人有十几个,几乎律师和心理咨询师,其中一名律师还在连线直播,帮有需要的人做免费的法律援助。 点进去看了一眼,虽然已经凌晨,直播间里还有几百人在看。 她又退了出来,找到另一个关注博主,那是一个漫画家的账号,笔名“茧房”,主攻现代悬疑题材,故事篇幅比较短小,大概连载十几集讲一个故事。 茧房总会在开篇或结尾的时候写上这样两句话:“我们最不愿看到的是,本故事由真实故事改编。希望每一个故事都是凭想象而来。” 她曾和茧房私信过,聊的是生活里的困境,茧房给了一些建议,让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自己独立支撑,要学会找专业人士帮助。 茧房还给她提供了一个律师账号,叫她有需要联系这位律师。 律师叫罗斐。 男性。 女人点开早已关注的罗斐律师账号,犹豫片刻才发出一条私信:“罗律师,你好,你在吗?” 等了两分钟,罗斐没有回。 不回也好。女人这样想着。 她又点开手机电话簿,翻出一个手机号,这次没有犹豫,直接拨了出去。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但电话只响了几秒钟就接了起来。 里面传来一道清醒冷静的声音:“喂?” 人潮人海 第2节 她紧握着手机,声音有些发抖:“许小姐,我是李蕙娜。我需要你的帮助……” 作者有话说: ---------------------- 文案那句“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识到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出自罗曼.罗兰 第2章 江进,江水的江,激进的进。…… 这是一家夜总会,地下两层,地上两层。 此时是下午四点,距离营业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外场活动的都是服务生。 这个时间却有“客人”上门。 男人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瞅着脸生。 服务生打从他进门就忍不住打量。 男人和这里常来常往的客人气质截然不同,看上去颇为正派,穿着整齐干净不浮夸,目光平稳不傲慢,更没有炫富的行头首饰。 最主要的是,他右手打了石膏,左边额角贴了块医用胶布,胶布一边伸进平头的发际线边缘,那短而粗的碎发毛茬儿因此竖了起来。 总之一句话,他不像是来消费的,像是走错了。 女领班方卉上前,上下扫了男人一眼:“不好意思,我们还没到营业时间。” 男人看向方卉,扫过她胸前的名牌“慧慧”,说:“我找李胜权。” 方卉有些意外:“先生怎么称呼?” “江进。” 方卉过了一下脑子,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有听李胜权提过有这么一号访客:“你有预约吗?” “告诉他,如果不见,他会有麻烦。”江进看上去很礼貌,但锐气的眼神又令这种礼貌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方卉习惯性挂上的招牌笑容不由得一顿,不过她没有被吓住。南来北往的流氓、混混、“大哥”她见多了,谁嘴上不会说几句狠话?但没有一个是不怕挨打的。如果几拳不够,那就再加几拳。而且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去报警,传出去就没法混了。 方卉意有所指地看向江进右手上的石膏,又瞄了一眼他额头上的胶布,显然这又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笨蛋,或许还受过表演训练,这一身“气势”只不过是包装罢了。 “江先生稍等,我们老板现在有客人,我先去问问看,你请坐。” 江进扫了一眼方卉指向的沙发,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走廊的方向。 方卉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沙发周围站着几个身着名牌西装的保镖,一个个身材彪悍,西装都是加大码。 保镖的目光随着江进移动,平静中带着点蔑视,显然不把他看在眼里,同时竖着耳朵等走廊那边的动静,等方卉再出来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不速之客“请”出去。 江进却没有坐,视线扫向照片墙。 这里几十张照片大多是李胜权和朋友、本地“名人”的合影,其中不乏春城的知名富二代和网红。 照片里的李胜权身材不胖,算是中等,四肢瘦,腰围肚子宽了一圈,穿着宽松的衬衫看不太出来。因常年熬夜脾胃失和,脸色发黄,眼下发青,照片里的光线五颜六色,更将他的面相、面色衬出几分诡异。 江进又踱步到尺寸夸张的大号鱼缸前。 浴缸里只剩下三条活鱼,一条体型彪悍的金龙鱼,一条贴着底部淤泥的“清道夫”,还有一条小号风水鱼“惊恐”地瞪着大眼在夹缝中生存——如果鱼也有表情的话。 “啊——” 走廊里传来一声尖叫。 江进刚转头,就见到方卉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边跑边回头:“快,来人!救命!” 原本如同木桩子的保镖们纷纷上前,接着就见两个男人从走廊里出来。 不,应该说是一个男人押着另一个男人。 李胜权的头半仰着,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已经划出了一道血痕,血丝顺着刀口往下渗,只是划破了毛细血管,远不到致命的程度。 但即便如此,李胜权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的脸色白里透着青,原本就气色不佳,这会儿看上去像是大限将至一般。 “陈哥,有事儿咱们好商量,您……轻点,可千万别用力啊!”方卉快速镇定下来,“我看你也受了伤,要不坐下来包扎一下,喝点小酒,慢慢谈?” 胁迫李胜权的就是“陈哥”,他手上有刀口,伤口很新,但他全不在意。 若只看个子,“陈哥”比李胜权矮一点,比这些保镖矮了半个头。但他身材结实,底盘很稳,看手臂肌肉和粗壮的脖颈,以及掐住李胜权的手法是个练家子。 此时不仅保镖们团团围了上去,将通路锁死,就连在里面休息准备上工的服务生们也都跑了出来。 江进站在没人注意的一角,沿着外围边走边看。 “都退后,退后!”李胜权要求保镖们退开几步,小心他的命,“别逼他,他真的会下手!” 后半句话李胜权喊得费劲儿,“陈哥”手里的刀子逼得很紧,不仅刀尖顶住李胜权的颈部皮肤,还加上一条胳膊勒得他呼吸不畅,拇指在下颌下缘用力略微使劲儿,李胜权就连着咳嗽几声。 这几声咳几乎要呛死李胜权,保镖们不敢贸然上前,陈哥勒着李胜权移动到一间包厢门前,踹开虚掩的门,直接将李胜权拽了进去。 这套动作虽然流畅,却也有间隙,就听方卉吐出一个字“上”,两名保镖跟着往里冲。 但保镖身材过于魁梧,因不够默契而在门口撞了一下,惊动了陈哥,里面很快传出打斗声。 站在江进的角度看不到门里的情况,他便来到方卉身边,一同看着半开的门。 方卉神色焦灼,双手手指紧紧胶在一起,额角泛出一层薄汗,将偏白的粉底晕染了一片。她比这里所有人都更在意李胜权的安危。 “陈哥叫什么?”江进问。 方卉紧绷的情绪被这个问题打断,她匆匆看了江进一眼,又盯着门口说:“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走。” 江进说:“告诉我他的名字,我有办法帮李胜权。” 方卉不懂这个叫江进的男人是有什么大病:“我再说一次,请你离开。否则待会儿老板出来,我会叫人把你丢出去!” 江进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梢,往后退了两步:“哦,你还可以报警。” “去你妈的!” 江进走回到沙发区,在那片照片墙前站定。 这一次他的视线移动得非常快,凭着印象找了半圈,直到来到其中一张。 照片里和李胜权站在一起的正是“陈哥”,两人看上去很熟,同样喝得上了头,勉强挺起身板摆出姿势对着镜头咧嘴笑。而他们所在的包厢,茶几上摆了很多洋酒和小吃,按照夜总会的一贯收费要三万到五万。 江进将照片拍下来,发了一条微信:“帮我查查左边这个人,姓陈。” 就在这时,从包厢里摔出来一个人,是其中一名保镖。 他一手压着肚子上的伤口,血顺着指缝溢出来,另一只手努力撑着地面往外爬,地上划出一道血痕。 方卉叫了一声,受伤的保镖立刻被拖拽到安全区域,很快就有服务生拿着医药箱上前。 三名服务生围着保镖,七手八脚地给他止血。 方卉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里面怎么样?” 保镖额头上滚着大颗汗珠:“阿风也中了一刀,很严重。” “那老板呢?”方卉追问。 “挨了几刀,但陈哥没下狠手,都是皮外伤。” “对,对……他知道分寸,还有时间……”方卉低下头,一边命令自己冷静,一边努力想办法。 没有人瞧见的角落,江进已经离开沙发区,沿着墙边拐进走廊。 李胜权的办公室并不难找,走廊尽头最豪华那扇门就是。 江进一路穿过走廊,期间只抬了一下眼皮,瞥过上方的监控探头,一手推开半掩的门。 门里溢出的歌声歌词过于直白,背景乐有些吵,在这样的环境里谈事,恐怕都要扯着嗓门喊,遇到情绪烦躁的还会成为拱火儿的催化剂。 江进来到音响套组前,将声音调小,目光一转,看向地毯上的痕迹。 中式茶几上的酒杯碰倒了,红色的酒精洒在深色地毯上不算明显,只能看出来有一块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更为粘稠的深色液体,凑近一看,像是血滴。 血滴还没有凝固,有的滴在地毯上,有的滴在沙发上,滴在沙发上的被蹭掉了,形成血痕。 江进顺着血滴的轨迹和血痕的走向,以及酒杯倾倒的方向看了一眼,脑海中快速形成一幅斗殴画面。 是李胜权先出的手,他想打“陈哥”一个措手不及。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果不是偷袭,他根本伤不到对方。 他确实成功了。那把刀很锋利,“陈哥”手上的刀口很深。 这令李胜权有些得意,甚至大意。可李胜权没想到,“陈哥”手伤了也有办法反击,那道伤口根本不妨碍“陈哥”要他的命。 至于那把刀…… 江进顺着痕迹走向靠墙的条桌,桌上有一个敞开的盒子。 盒子外面是金属质地,里面包裹着丝绒内衬,四周是一些小配件,比如刀鞘、刀油、擦刀的布,唯独中间的凹槽少了“主角”。 李胜权应该是声称要给“陈哥”看收藏品,“陈哥”正在喝酒,心情烦躁,不想看什么收藏品。 而在这之前两人有过一场不愉快的口角,“陈哥”正在借酒消愁,李胜权却动了要教训“陈哥”的念头,让“陈哥”知道他的厉害,自此以后不敢再来。 根据酒瓶的摆放和酒杯倒下的痕迹看,“陈哥”当时就坐在长沙发的正中间,这是一种“喧宾夺主”的表现。或许在“陈哥”看来他比李胜权“高”出一截,李胜权就该敬他。 那么发生口角的起因呢? 江进来到四周布满浮雕的大号办公桌前,显示器虽然黑屏,灯还亮着。 江进碰了一下键盘,屏幕亮了,“动作片”的激励画面赫然出现在眼前。也就是说,“陈哥”来访刚好打断李胜权的消遣。 男人在这种时候智商表现通常不会很高,会有些冲动,注意力不够集中,不会想谈工作,更不喜欢被打搅。 这个时候“陈哥”却跑进来聊正事。 李胜权陪着笑,压着心里的不悦,看向那所谓的“正事”——桌上摊开的一个记事本。 记事本上都是手写字,很潦草,字体横七竖八,几乎每一行都有缺字、错字,不会写的字就拼音,然而拼音也是错的。若是连拼音都不会就画个圈。 类似的“记账本”江进看过不少,大多在一些所谓的混“江湖”的人手上,他们会将别人欠他们的东西记下来,自己欠人的倒是一笔不提。 记事本的内容虽然潦草,但大体能看明白,这是“陈哥”的东西,摊开那一页上写着李胜权欠“陈哥”的账。 二十万人民币,日期是十年前。 以这家夜总会的规模和李胜权的财力来说,这二十万应该早就平了。 人潮人海 第3节 “陈哥”现在还拿出来讲,这是一种“挟恩”的姿态,他认定这件事最有分量,他占据了情义、道理。 然而这种证据摆在如今的李胜权面前,无疑是当面“打脸”。 有些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一朝发达,自然不愿意过去的朋友,提醒他曾经有多么潦倒、窘困。 “陈哥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过我。” “李胜权你可不要忘了,我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帮过你!” 看,同一件事,两种角度。 第一种,人们都会认为这两个人同样有情有义;而第二种,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施恩的想要翻倍回报,当是“高利贷”,没想到受恩的早已好了伤疤忘了疼。 江进的思路刚走到这里,手机里进来两条微信。 第一条是“陈哥”的档案,江进粗略地扫了一遍:“陈哥”名叫陈涌,春城本市人,曾有伤人案底,因私下达成和解,最后赔钱了事。现在的陈涌已经上了征信黑名单,不仅信用卡停了,名下的车子、房产也被法拍,说是山穷水尽并不为过。 第二条微信则是连环三问:“查他做什么?哪个案子?你办好复职手续了?” 江进回:“我要是复职了,就自己查了。” “又来。”对方似乎有些无语,隔了几秒钟果断道,“算了,我不想知道。” 江进收起手机往外走。 穿过走廊回到外面,方卉等人依然没想到对策,之前那个受伤的保镖已经不在了。 待走近,就听到一名服务生对方卉说:“卉姐,我求你,先让陈哥把阿风放出来吧,他需要去医院!对了,里面也有个医药箱,要不先让陈哥给他止血……” “闭嘴!”方卉啐了一声,刚要斥责,就见来到跟前的江进。 这次没等方卉下逐客令,江进率先开口:“再拖下去就闹出人命了,到时候你想私了也不行。先想清楚最坏的后果:惊动警方,这里的老底儿经得起查么?” 江进的话说在方卉最担心的点上。 如果陈涌只是挟持李胜权,哪怕多捅几刀,只要没有伤及性命,事情都可以谈。陈涌一定也不想惊动警察,他要的无非就是钱。 她早就想好了,待会儿先让人送吃的喝的进去,陈涌吃饱喝足了,警惕性会降低,脾气会收敛,她再好声好气地将话递进去,看怎么讨价还价——他要得实在太多了,简直就是勒索。 但现在多了一个受伤的阿风,听说流了一地血,时间越久越不利,万一死在这里…… 一时间,方卉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江进却没有听她高见的意思,他的目的只是将利害关系摆出来,随便方卉怎么脑补,话落便来到包厢门前。 江进扬了扬下巴,示意上方的监控探头:“想知道里面的情况,看监控就行了。” 方卉面露难色,没说话。 哦,该不会这里面就是监控室吧? 江进按了一下门把手,里面反锁了,他索性倚靠着门板叫阵:“嗨,陈涌。” “你干什么!”方卉上前两步。 门板上跟着响起“咚” 的一声巨响,听这动静,大概是玻璃烟灰缸一类的东西。 “你谁?”陈涌的声音非常不客气。 “江进,江水的江,激进的进。一个闲人,要不要和我聊?” “聊你*!这里还轮不到你!”陈涌撂下这句,又问李胜权,“你的人?” 江进说:“你现在的麻烦,我绝对比李胜权更能明白。而且我知道怎么能用最快的方式让你解气,包括解决你的经济问题。” 陈涌当然不信,只是不屑地冷哼。 江进自顾自道:“十年前李胜权是过街老鼠,是你借了二十万,救了他一命。今天你要李胜权借你救命钱,他却不肯。你拿不到钱,又不甘心放了他,不如这样,一个零件十万块,手指、脚趾、胳膊腿都算上,你挑顺眼的切,直到切够本儿……” 江进的话没说完,方卉叫道:“给我把他扔出去!” 几名保镖上前,很快抓住江进,要将他拖走。 江进没有反抗,还配合着走了几步,嘴里却不停:“你现在连高铁票都买不了,接下来连吃饭都成问题,蹲号子刚好能解决问题!蹲几年你自己掌握,但千万别把人弄死了。杀人、伤人判刑起步就不一样,这你应该有经验。对了,今儿的事跟你女儿交代了吗?” 这话落地,江进又对方卉说:“轻点儿,我可是伤残人士,我出去就直奔派出所验伤,你们这儿轻则行政处罚,重则刑事责任,自己掂量着办。” “等一下!”方卉走到江进面前,“你到底要干什么?你们一伙儿的?” 江进轻笑一声:“信不信,两分钟之内,他会请我进去。陈涌喜欢抽什么烟,给我拿一包。” 门外的动静已经被包厢内尽收眼底,包括江进手上的石膏,和被两名保镖夹在中间毫不反抗的姿势。 陈涌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到底是谁,李胜权说不认识你。” 方卉也狐疑地看了江进一眼,示意保镖松开。 江进又踱步到门前,站没站相地反问:“我的建议你想清楚没有,那主意是有点馊,我还有个不馊的,敢不敢当面聊?痛快点,别让我觉得你是怕了我。” 方卉没再干涉江进,只是屏息等待,直到门里传出来一声回应:“你一个人进来,别耍花样。” 这话一出,方卉立刻走进吧台,翻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递给江进。 门里传来开锁声。 门只开了一半,但也足够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情况。 包厢改成监控室不久,还保留原来的沙发组、茶几和小冰箱。 李胜权被捆绑在沙发上,脖子上的血痕已经干涸了,但他身上还有其他刀伤,额头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疼得。 江进不紧不慢地迈进门口,后腰顶上一把刀。 陈涌推了他一下,反手将门扣上。 再看江进,只是垂眸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单手点上,呼了一口气,看上去颇为自在。 作者有话说: ---------------------- 祝大家春节快乐,万事胜意! 初一到初七的更新,会空降过年小红包,发过的章节不再补发,比心! 第3章 “你搞什么?” 不过两秒,江进就将烟叼在嘴里,走向监控屏幕下面的矮柜。 这是包厢里唯一一组柜子,柜门打开,里面果然有一个医药箱。 “你干什么?老实点!”陈涌说。 江进没有理会陈涌,将医药箱打开,扫了一眼躺在地上还算清醒的保镖阿风,以及他受伤的大腿:“腿还有知觉吗?” 阿风摇了下头。 江进的眼睛因为烟雾而半眯着:“我一只手不方便,你帮我。” 说话间,江进扯开一卷止血绷带,并用剪刀剪开。 陈涌竟没有阻止,也不怕江进拿剪子反攻。或许陈涌真没把江进看在眼里,就坐在茶几上点了根烟,看着江进包扎,同时猜测江进的身份。 陈涌说:“一点血死不了,而且是腿,又不是腰子。” 江进没回头,嘴上回:“大腿失血过多会引起冻伤,还有多方面的负面影响,比如休克,神经损伤,肢体功能丧失,甚至是截肢、死亡。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外面的人都尊称你一声‘陈哥’,你应该不想背一条无辜者的命。” “讲义气”这三个字陈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这令他抽烟的动作一顿。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允许江进进门,他原本想的是逼方卉进来跟他谈,再让方卉下令给财务打款。 但方卉很聪明,她虽然担心李胜权,却不会傻得将自己搭进来。 就在僵持的时候江进出现了,江进是这几个月以来陈涌遇到的唯一一个替他想主意的人——虽然江进的主意听上去很不靠谱,但陈涌确实考虑过。而其他人不是避之唯恐不及、着急划清界限,就是催他还钱。 “什么义气,我跟人讲,人不跟我讲,我就是被这几个字绑架了才会有今天!”陈涌的语气夹杂着愤恨和自责。 江进已经站起身,正面迎向陈涌:“我知道你和李胜权曾亲如兄弟,因为钱反目了。但你的债务问题,不是李胜权造成的。” “操!”陈涌的情绪又升了起来,“就是他造成的!他说要帮我,可他做了什么?他拿了那些人的好处,躲着我不见我,想看我死!” “哦,原来是他出卖了你。”江进点头,“这么说你今天来是来讨说法的。” “我想知道,我拿他当最好的兄弟,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陈哥,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一直都想帮你啊!”方卉在门外喊叫着。 “你在背后挑拨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陈涌回道。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你不要忘了,权哥是你的朋友,他是你最后的退路了!” “是朋友会拿刀子扎我?!”陈涌亮出受伤的那只手。 “要包扎吗?”江进一手拿烟。 “这点伤犯不上,你先说说你的办法。”陈涌说。 “简单。”江进走向陈涌,却没有挨近,而是靠着一边墙。 陈涌虽然坐在茶几上抽烟,但他没有放松警惕,摆出的姿势攻守兼备,像是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 江进笑着问:“你跟李胜权借多少钱?” “不是借,是要。钱给了我,我和他的恩怨一笔勾销。”陈涌说,“二百万。” 这无疑是狮子大开口,江进却点了点头:“很合理。他居然不愿意?” 陈涌再次抬起受伤的手:看,这就是答案。 “那我让方卉打给你,你收了钱就放人,怎么样?”江进问。 陈涌并不容易忽悠:“她凭什么听你的?” “那就要看她在不在乎李胜权的命。”江进话锋一转,“以你的估计,多久能到你账上?” “真心给,不超过一小时。”陈涌说。 “要是超过了呢?” “我就卸他一条胳膊。” “嗯,我也是这么想。”江进好似完全站在陈涌一头,“你做好心理准备,我敢说这一小时你一毛钱都拿不到。因为方卉认定你不敢伤害李胜权。” 人潮人海 第4节 “给,我们一定给!”这时说话的是李胜权。 李胜权观望了好一会儿,实在看不出来江进的来路,但他确定江进是来帮忙的,也成功取得陈涌一点“信任”。 陈涌这个人有个特点,只要坐下来点了根对方递过来的烟,就算是给面子,可以谈。 江进却好像没听到李胜权的话一般,而陈涌是听多了,懒得搭理他。 只听江进说:“你不信,就等一小时。但阿风不知道等不等得了,他的伤口需要缝针。” “叫人送针线进来。”陈涌并不上当。 江进点头:“也好。但为了节省时间,我建议你现在就卸掉他一条胳膊,以免方卉真看轻你。” 陈涌的烟已经抽完了,闻言便将烟屁股按在茶几上,若有所思地看向李胜权。 李胜权急道:“你是来帮我的,不是来害我的!” 可李胜权不敢大力挣扎,他身上扎了好几刀,虽不在要害,却很疼。 江进也看了过去:“你挨了几刀,居然还不让方卉放款。是扎得不够狠呢,还是你也认为陈哥不敢下狠手?” “放,这就放,立马放!”李胜权努力撑起上半身,朝着门口喊道,“快,给他打钱,快点!” 方卉的声音传了进来:“我这就安排,最多半小时,不,十五分钟!” 陈涌听了,原本紧绷的脸色微微松下来,可他没有完全放松警惕。 江进扫过陈涌略显狐疑的神色,朝他走了两步,陈涌并没有过多防备,只听江进边靠近边“挑拨”:“你说以他们的为人,会不会耍花样?” 陈涌对上江进的目光,摇了下头:“我不知道。” 江进微笑着道出最坏结果:“只要钱到你账面,你出了这个门口,他们就会将监控录像送去派出所,警方会以绑架勒索的名义逮捕你。这么大的功劳没有人会拒绝,而且证据确凿,节省很多调查成本。当然,这和我开始提供的办法结果差不多,同样是坐牢。唯一的差别是,你会被曾经的好兄弟再出卖一次。他们两口子还会在背后蛐蛐你,嘲笑你是个笨蛋。” 陈涌沉下脸来,江进三言两语就说服他相信,李胜权和方卉一定会这么干——李胜权在办公室里攻击他的嘴脸,还有那些伤人的话,已经斩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点情义。 “那你说怎么办?”陈涌问。 江进说:“其实今天无论是你拿着钱走出门口,还是现在就收手,结果都是被动挨打。李胜权既然能忘恩负义,今天的事一定会找机会报复。就算你一念之仁放了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不如趁现在先拿他出口气,反正这个屋子没有监控——李胜权伤你在先,你不过是正当防卫,没想到李胜权骨头脆,打几下就折了。” 早在江进刚进来时就看过屏幕,夜总会几乎每一个房间都被收入在内,除了李胜权的办公室和这里。 陈涌点着头,脸色逐渐凶狠:“你说得对。钱我是拿不到了,但这个牢不能白坐,不能坐得太窝囊。我是得讨点利息。” 话落,陈涌起身转向李胜权,就像是在打量砧板上的鱼:“从哪儿下手?” 江进站在他旁边,挨得更近了:“随你高兴。不过伤情鉴定每差一级,刑期要差好几年。” “内行啊,蹲过?哪个号?”短短几分钟陈涌已经单方面和江进建立起情谊。 “东区。”江进转了转脖子,又抬了抬没有打石膏的手臂,像是在舒展着筋骨,肩膀和脖颈处响起细微的“咔咔”声。 “东区?没听过啊。”陈涌又问,“编号多少?” “东区甲十三号,市刑侦支队,编号033363,江进。” 话刚落,江进的拳头就挥向陈涌。 这一下陈涌属实没有料到,更加没有将江进放在眼里。 陈涌失策了,江进的拳头又快又准又狠。 拳头之后就是单手撑地飞踢。 陈涌反应已经算快了,第一时间找回自己的节奏,但这时已经进入江进“表演”的后半场。 整套动作短频快,躺在沙发上的李胜权虽然正面观战,眼睛却没跟上两人的速度,结束时李胜权只听到一声脆响,原本裹在江进右手上的石膏碎裂了。 陈涌故意攻击江进受伤的手,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江进会疼得整只手麻痹,一旦动作迟缓,陈涌正好可以反制。 事实却是,江进的右手的确有一瞬间动不了,但他早有预判,身体就势借着陈涌的动作反向压制。 陈涌的确力气大,但江进不仅“油滑”还很狡猾,专挑人体最“软”的地方猛戳。他不需要多大力气,只要精准击中死门即可,尤其是对付陈涌这种拳脚大开大合、招招到肉的,在开合之间一定会露出空隙。 陈涌倒下的时候半个身体没了知觉,当然这是一时的,但也足够了。 江进“嘶”了一声,表情终于有了龇牙咧嘴的走向,小心翼翼地活动右手,左手则将一直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 “靠!差点呛死。” 这事儿最终还是惊动了市局,报案人是陈涌的女儿。 陈涌的妻子走得早,女儿知道陈涌今天要去找李胜权要钱,见陈涌进去夜总会一个多小时都没出来,后来又见一男一女神色匆匆地从后门进去。 陈涌女儿认识那对男女,前几年陈涌在外面打架受伤,说不能去医院,就将这对男女找来家里——他们是无牌照的医生、护士。 陈涌女儿心里没底,犹豫再三还是去了派出所,并将在大门口和后门拍到的照片交给民警。 正好所里有个已经退休的前所长,如今被返聘为顾问,从照片上一眼就认出江进,一个电话就打到市局。 此时的江进正坐在沙发上。 李胜权依然被绑着,但已经被江进扶了起来。 坐在江进另一边的是陈涌,陈涌还没有缓过来,不仅印堂发黑,气色中还透出一点苍白。 包厢门半开着,方卉等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上前,都吃不准这唱的哪出,怎么刚才还要砍要杀的,这会儿就“齐坐一堂”了? 方卉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将保镖阿风抬出去。 警察赶到前一分钟,江进正“装逼”到尽兴处:“我今天本来不想打人,你们也看到了,我是伤残人士。医生也叫我多休息,多喝水,心平气和才好得快。其实我都听进去了,但是耳朵听了,拳头没有听,我也没有办法。” 江进拿起烟,递向陈涌。 陈涌抽出一根,江进给他点上:“他是个白眼狼,你跟他要二百万,是你太天真。就算上了法庭,法官也没法判救命之恩该回报多少,因为情义是无价的。” 陈涌吸了口烟,缓慢点了下头,却不知道是认同哪一句。 江进又将一根烟塞进李胜权嘴里,边点火边说:“你这么做人,活该你发财,因为不要脸嘛。但从今以后没有人会服你。你跟人谈生意,人家会防着你,你出了事,没有人再帮你。但你若无条件给他二百万,不耍心眼儿,从此以后他逢人就得说你有情有义。那二百万就是广告费,将来能十倍赚回来。” 最后一根烟,江进放进自己嘴里,刚要点,打火机就被陈涌接了过去。 江进没矫情,歪着头接了火,呼出一口问:“我说得对不对?” “对。”陈涌接道,从拳头到头脑,再到人品,全都认同。 李胜权脸色不佳,不接茬儿,直到江进和陈涌一起看他,他才点了下头,闷声说:“对……” 隔了几秒,李胜权憋不住问:“您……真是警察?” 江进斜眼看他,微笑:“我像么?” 李胜权摇头,陈涌也是一脸疑惑。 如今想来,刚才报上警号那一串操作,倒像是在诈他。这主儿一定常进派出所,学起警察那套像模像样,快速报出编号真有一瞬间能唬住人。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不守规矩的。再说当警察的,执行任务之前不都得先亮明身份吗? 江进笑了笑,看向前方的监控屏幕,刚好看到在门口停下的警车,说:“陈涌这人拳头硬,但心里软。要是换一个有仇报仇的主儿,今天只要将一包东西留在你办公室,再报警说有毒品交集,你说结果会怎么样?” 李胜权一个激灵,看着陈涌,眼睛里是后怕:“陈哥不是这样的人。” 陈涌也盯着他:“我当然不是。” 江进扬起下巴,示意两人看监控:“待会儿都知道怎么说吧?” 李胜权说:“我就说是大家开个玩笑,玩急了。” 江进轻笑:“什么玩笑要捆绑,还要扎刀子?” “害,我是变态呗。” 陈涌说:“出卖我的事,你记得给我一个交代。” 李胜权接:“等出局子,我一定解释清楚。” 陈涌终于点头。 江进站起身:“放心吧,你俩最多是‘轻微伤’,性质就是互殴。罚款、赔钱、行政拘留。嘶,我这手就比较麻烦了。” “额,伤情鉴定那边……要不要找人疏通一下?”李胜权建议道。 江进侧头:“你有门路?” 陈涌也看向李胜权,李胜权声音很低:“也不是没有,就是得花点钱。” 江进挑了挑眉,还来不及问,外面就响起一阵嘈杂声——方卉拦不住,市局的人已经来到外场。 江进又看向包厢门口,直到门前出现一道身影。 那是个女人,眉目透着英气,眼神冷漠直接,短发梳得整齐,身着警服,一手提着铝合金箱子。 女人平静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将现场和诡异的氛围尽收眼底,最终看向江进,第一句就是:“你搞什么?” 江进笑了:“听说这里有点小矛盾,我来为人民服务。” 这一幕给陈涌和李胜权看不明白了,陈涌站起来问:“等等,你真是警察?” 江进没接茬儿,仍是笑。 女人扫过陈涌:“江进,前刑侦支队副队长,因有伤在身,目前在休假。” “是停职。”江进指着自己的胳膊说,“上头要我去档案科,我不想去,可惜伤快好了,不去不行。没想到今天会有‘意外收获’,这假还得延长。” 女人看向他的目光透着警告:“今天的报告我来写。你配合点,别给我惹麻烦。” 江进笑出声:“我也给你们介绍一下,戚沨,法医出身,也是现任的刑侦支队副队长。”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验完尸还这么有食欲。”…… 夜总会的“暴力”事件不够立案标准,最终大事化小。 唯有江进被带回市局。 戚沨和江进坐在市局的食堂里,桌上摆着刚出炉的两道小炒,两碗米饭。 江进去窗口买了两杯咖啡回来,但戚沨没有碰:“待会儿要回去补眠。” 江进抿了一口咖啡:“难怪你今天火气这么大,一身的尸体味儿。刚从实验室出来?” “熬了个大夜,上午写了三份报告,以为下午可以休息,却接到电话,说你在夜总会‘出事’了。”戚沨将手机放在桌面,语气平淡,“等你去了档案科,有的是时间查想查的人,不要再给我发这种微信。” 人潮人海 第5节 江进笑道:“不找你,我都不知道能找谁。而且写报告你很在行,这事儿有你参与,所有人都会觉得稳——戚沨最知道分寸,一定会把‘江进’那混球拉回正轨。” “你也知道你脱离正轨了么?早点回头,这个位子还是你的。支队说过,你是他最看好的。”戚沨拿起筷子夹了两块肉,边吃边说。 “验完尸还这么有食欲。” “正是因为验尸,才需要补充,这个时候会特别想吃肉。” 戚沨又连着吃了几口饭,完全不理会江进。 江进也不搭话,喝着咖啡,直到戚沨一碗饭下肚,江进面前的两个杯子也空了,戚沨这才放下筷子,说:“档案科只是暂时的。我什么时候做通你的思想工作,你什么时候就能回来。别再干出格的事,申请我帮你写,这样我也能专心法医实验室的工作” 因为肚子有了饱足感,戚沨的脸色没那么臭了,还一口气说了这么,江进知道这已经是戚沨表达欲的极限。 戚沨吃了七成饱,拿起旁边的那碗饭准备第二轮。 江进却问:“这算不算是职务贿赂?” 戚沨忍者翻白眼的冲动,等饭咽下去才说:“支队长让我问你,要这么一直混下去?” 原来的江进是市局人尽皆知的根正苗红,不仅家中大伯从政,父母亲戚几乎都是端坐“为人民服务”的要职。 江进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年纪轻轻就是支队副队,当然这不仅是因为家族渊源,也要他自己争气。前两年有个轰动一时的大案,牵扯春城不少名人,还有本地炙手可热的明星,江进率领的专案小组火速破案,支队的报告“吹”了两年。 但那件事没过多久,情况就急转直下。 江进的大伯因纪律问题被停职调查。接连数月,但凡与之相关、来往频密的都受到牵累。整件事牵出萝卜带出泥,越挖越有。而江进一家和大伯关系最近,江进的职务也因此停滞,直到调查结束。 几个月前,上头终于出了结果。 江进大伯一早就知道,他的事将来必会东窗事发,不能一家子搁进去,必须留一脉干净的。不是为了帮他争取宽大处理,只是为了家族延续——听说关键证据还是江进父母提供的,算是大义灭亲。 江进自然清白,可以回警队,但这事儿不能急,得一步步来,起码这一年不能回一线,于是就有了现在的“闲职”。目的是为了让他暂避锋芒,等大家差不多淡忘了,事情没那么敏感了,这个查案的好手还是要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江进过去非常信奉程序正义,上头相信这一年“沉淀”是最好的历练。没想到事情平息才几个月,江进就像是被人夺舍似得性情大变。踩线、出格,几个月犯下的纪律处分顶过别人十年的过失。连性格也开始剑走偏锋,以前放在查案上智商,现在有一半都用在“欺上瞒下”。 这事儿别说是提拔过江进的是支队长,同窗戚沨也无法理解。 戚沨会说:“你不要连累我升职。” 江进则会问:“升得高,摔得狠,升那么高图什么?” “图我乐意。那你拖后腿又图什么?” “以前束缚多,活着累,一点性格不能有。见到的笑脸有几张是真的?现在人人都躲着我,反倒自在。” 进饭厅前江进的右手就重新包扎过了,但新伤加旧伤,没有一个月好不利索。 戚沨瞥了一眼他的手臂:“这个月别再惹事,我不想再替你善后。” 江进无所谓地笑笑,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你师傅的判决是不是该下来了?多少年?” 戚沨低头吃着饭,不接茬儿。 江进又道:“听说是你亲手抓的他,证据链也是你整理的,前后收集了三百页的材料,严丝合缝堪称教科书级别,是奔着要将他关一辈子去的。行动果敢,报告漂亮,难怪能记二等功,提拔到支队绝对站得住脚。” 戚沨咽下最后一口饭,吸了口气,说出今天最长的一段话:“如果你父母当初没有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要和你大伯共进退,你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了。只有清除‘毒瘤’,我才能继续当法医。我走到今天不容易,绝不给人陪葬。别说是师傅,亲生父母也一样。” 江进点了几下头:“不愧是你。” 戚沨靠着椅背,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记不记得在学校的时候,第一堂毒品教育讲什么?” 江进接道:“所有吸毒者一开始都是因为好奇,都是从最‘不起眼’、程度最轻的毒品尝试。因为无知,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只是尝一下,不至于走上那条路。但结果,无一例外。” 戚沨扯出一点笑容,又很快消失:“你现在就很危险。尝到甜头,就会一直尝下去。你现在只是踩线,将来可能会犯罪——江进,别让我成为第一个抓同窗升职的。” 江进忍不住笑出声:“那就提前恭喜了,春城第一位女支队长。” …… …… 戚沨驱车离开市局,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市区某私立医院。 下午三点,戚沨来到住院部的单人病房。 病房里有一整套急救和护理仪器,窗帘大开,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已经瘦而见骨的女人。 戚沨知道,女人的气色和身体,比停尸间的尸体好不到哪儿去,区别只在于还有呼吸,有思考。 她只希望那一天不要太快来,多拖一天是一天。 戚沨先进洗手间洗了手,将袖子挽起来。 她现在的便服是新的,离开之前在市局休息室里快速冲了个澡,身上的味道已经小多了。 出来时,戚沨先将帘子拉好,倒了杯温水,折回床边,正打算叫醒女人。 没想到刚走近,女人就睁开眼,眼底还有些浑浊,看清是戚沨,扯出一个笑容。 戚沨跟着笑了:“吵醒你了?” 女人闭了下眼:“我一直在做梦,还梦到你。” 戚沨先是将病床的上半截升高,用勺子喂女人喝了几口水,便拉开棉被,解开女人的衣服,开始给女人擦拭身体。 戚沨的声音低而温柔,擦拭时仔细且利落,还时不时问女人“冷不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喝点水”。 女人问起戚沨这几天的工作。 戚沨和声细语地说:“原本昨天就该过来,临时加了两‘件’。你知道的,我的工资直接和‘件数’挂钩。我算过,去年是我入行以来的最高记录:九十三具尸体。这两天杂事也多,保险定损、医疗服务、伤情鉴定就像是商量好一起来,有个科研教学我推了,不然这会儿也过不来。” 女人微笑:“小斐这两天也忙,还给我换了新护工。” 戚沨问:“护工人呢,怎么没见到?为什么没有给你擦澡?” 女人说:“我说困,想睡一会儿,就让她出去了。” 戚沨将女人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手脚也没有按摩吧?按摩不能停。即便天天按,肌肉也会萎缩,需要一天两次,帮助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坏死。” “我已经没几天了。不要把你们的时间浪费在这里。”女人轻声道,听上去很平静。 戚沨动作微微一顿,又继续:“我知道出了一种新药,已经托朋友去问了。还有位老中医,听说他的家传针灸技法很厉害,让几百位患者脱离床榻,不过他人在外省,我想下个月把这几年积攒假都用了,咱们去一趟。” 女人叹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她知道说什么戚沨都不会听进去,说“不去”,戚沨和罗斐一定唱双簧,说“没用”,他们只会说“不试怎么知道没用”。 戚沨又道:“我和罗斐打过招呼了,他说他也去,衣食住行他的助理会安排。” 女人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们在这件事情上这么有默契,说到感情就总是吵架呢?” 戚沨垂着眼睛笑了笑:“记不记得那部电影《饮食男女》?” 女人意会:“你是说那里面的二姐?和前男友在一起就吵架,分手了反而能和谐相处。” 戚沨为女人盖好被子,脸不红气不喘:“谈感情,会对对方有要求,希望将对方塑造成更好的更符合自己想象的模样。然而没有人会因为他人改变,做真实的自己永远比做对方眼中的‘那个人’来得开心。我们彼此欣赏,希望对方改变,又希望对方开心,两种希望互相矛盾,所以……” 戚沨在支队很少会说这么多话,更不可能分享心情感悟、生活体验。 女人笑着说:“又搪塞我。我知道一定有个原因,只是不告诉我。” “那你有问过他吗?” “问过。在这件事情上,你们的反应惊人地一致。” 戚沨露出笑容,单手撑着头,看着女人:“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是一个单纯而美好的愿望,可是看着戚沨充满期盼的目光,女人又不忍心泼冷水。身体是她的,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健康长寿,可瘫痪这件事已经宣告她的生命步入倒计时。 五年了,每一天都不容易。 …… 同一天晚上,即将凌晨一点,罗斐来到市郊的一栋别墅。 因刚下过一场大雨,整个城市都弥漫着泥土和雨水的气味,空旷的街道还响着流水声,树枝被夜风吹动,落下来细细密密的雨滴。 罗斐进门时,许垚已经等在客厅,她煮了咖啡,刚倒出一杯。 许垚的助手小琴给罗斐备好拖鞋,接过罗斐手里的长柄雨伞。 罗斐拐进客厅,许垚将咖啡递给他,笑着说:“这么晚了还辛苦你跑这一趟,辛苦罗律师。” 这一听就是客套话,罗斐喝了口咖啡,说:“时间越晚,事情越急,收费会越高。多谢关照才是。” 许垚收了笑,指着沙发:“坐吧,小琴会先将事情讲清楚。待会儿安排你见当事人,尸体放在地下室的冰柜。我们很小心,没有直接接触。” 作者有话说: ---------------------- 补充一个小知识: 法医痕检都属于刑事技术警察,大分类属于刑警。但是专职的东西不一样,一个是技术,一个是案件侦查。 生活中负责侦查的刑警,也要做物证提取、鉴定的工作,也要会技术。而法医的工作比较复杂,通常又做法医又负责侦查的情况比较少,但不是没有。 第5章 “如果就是不报警,会怎么样?…… 时间有限,小琴来不及问当事人李蕙娜更多事,只能描述个大概。 李蕙娜由于常年遭受家庭暴力,造成身体多处损伤,在今天终于爆发,杀死多年多次家暴她的丈夫刘宗强。 杀人后,李蕙娜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还将刘宗强的尸体“打包”带一起跑。 李蕙娜不敢跑去娘家,只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可她知道这不可能。她不知道投靠谁,就联系上许垚。 按理说李蕙娜这样的处境不太可能会认识许垚,拿到许垚的工作手机号也是机缘巧合。 因姚氏旗下一个慈善基金会举办了救助弱势群体的活动,向东区街道捐赠物资,专门派发给残疾人、孤寡老人和失业者。名单和受捐赠者的情况,最后都要进行回访,还要留下姓名电话并签字。 就这样,失业的刘宗强和脑子有问题的李蕙娜的“故事”传到基金会耳中。 回访那天中午,刘宗强喝了一肚子酒,歪在床上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家里安了两道门,一道木门,一道有镂空纱窗的老式防盗门。防盗门从里面反锁着,李蕙娜没有钥匙,只能打开木门和外面的人对话。 李蕙娜对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描述情况时条理十分清楚,说刘宗强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不找工作,拿着低保,整天在家里酗酒,喝多了就打她,没钱买酒了也打她,还到处说她有病,这次又借这件事骗基金会的同情心和物资。 工作人员当即一惊,其中一个小姑娘刚要问具体情况,就被居委会的人打断说,是李蕙娜记错了,而且时常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 李蕙娜看着几人,没哭没闹没反驳,只面无表情地冷嘲热讽:“对,是我记错了。没有人相信我是正常的,我就该打。等哪天我被打死了,再吓你们一跳。” 人潮人海 第6节 这件事给基金会的工作人员留下很深印象,两人商量了一下,走访完就单独行动,又折回李蕙娜家。 那时候刘宗强快要醒了。 李蕙娜站在门口扯开了一点领口,工作人员隔着门上的纱窗看到了,脖子和肩膀上到处淤青。 那个小姑娘不好一直站在门口问情况,就急忙将一串电话告诉李蕙娜,让李蕙娜记在手机里,还叫她一定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 可李蕙娜没有手机,便保证一定会把号码记在脑子里。 回到基金会,这件事很快报上去。 许垚负责基金会救助弱势女性的工作,每一项都会过目,自然不会错过这段“插曲”。 但听工作人员的意思,李蕙娜想要向外求救实在太难,居委认为她精神和智商都有问题,刘宗强能拿出病例。 这里最大问题是李蕙娜没有手机,不管她身上的伤是家暴所致,还是真有精神问题,“发病”磕碰出来或是自残导致的,她们可能永远都接不到李蕙娜的求救电话。也许几天后李蕙娜就把号码忘记了,也许李蕙娜真的会被打死在家里,吓所有人一跳。 没想到过了不久,许垚就从电话里听到这个名字。 李蕙娜的情况和基金会以往接触的案子不同,特别是还“携带”了一具家暴者尸体。 事实上,许垚和小琴也只和李蕙娜聊了半个小时,详细情况并不算了解。 这会儿小琴描述完,罗斐放下手机,低眉沉思了几秒,像是存了很多疑点。 手边的咖啡见了底,许垚给他续上咖啡,问:“罗律师有顾虑?” 罗斐这才正色道:“为什么没有报警,为什么不当场劝李蕙娜自首?” 许垚打量着罗斐,几次接触下来,罗斐本人就和他在直播间里的形象差不多,心有正义,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许垚回答:“她没有人可以求,我们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是出于信任才拨通电话。反手报警,就是出卖。劝她自首,这个口我开不了。在我看来,家暴者就该死。” “那么你确定箱子里的尸体是刘宗强吗?”罗斐又问。 许垚说:“李蕙娜打开箱子让我们看了一眼,被五六层塑料布和胶带缠住了,说是为了能将整具尸体塞进箱子才这样固定。我们只看到少量血迹,肯定没有分尸。至于身份,我还没有证实。但李蕙娜长期被‘囚禁’在家里,根本不认识外面的人,没理由也没机会杀死其他人,所以死者应该是刘宗强。” 说到这,许垚又补充道:“行李箱是整个放进冰柜的,我们没有接触,没有留下痕迹。” “那冰柜是新的吗?” “不是,里面放过一些食物。” “行李箱是什么材质?” “塑料壳,拉锁那里有尼龙布。” “放过食物,就会留下痕迹、气味儿,这些物质会通过冰霜和水分附着在行李箱上。塑料面可以擦拭,但尼龙面根本处理不干净。这些痕迹到了法医、痕检那里,很快会得出行李箱进过冰柜的结论。要装一个成年男子,箱子肯定是大号的,能放下大号行李箱的冰柜,要用多少电?什么样的家庭,多大的厨房能放下?警方很快能推断出结论,要么就是餐厅后厨,要么就是厨房尺寸夸张,或是带有地下室的别墅。” “等等。”许垚抬了一下手,遂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你说的这些……是打算惊动警察吗?这不会是唯一的办法吧?” 罗斐回答:“这是最安全的办法。” 许垚没有接话,只是直勾勾看着罗斐,像是审视,也像是在评估。 罗斐双腿叠在一起,上半身很笔直,任由许垚打量。这显示出他没有左右摇摆、犹豫不决,他给出的就是最优解。 半分钟过去,许垚收回视线,拿起旁边座位上的ipad,点了一下监控设备app里的关闭按钮,这才开口:“我要事先声明,接下来我说的只是一种‘讨论’,并不是我的个人意向。” 罗斐听出言下之意,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许垚问:“如果就是不报警,会怎么样?” “路上有监控,别墅区也有,李蕙娜大半夜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已经足够惹人注目。” “今天的雨很大,连站在几步外的人都看不清,监控只能拍到一个穿着雨衣的女人艰难赶路。” “她为什么不坐车?” “末班车时间过了。” “还可以打车。有后备箱不是更方便吗,起码不会淋湿箱子,除非是心虚。” 罗斐道出的“可疑之处”都是将来警方看到监控后产生的合理疑惑,疑惑越叠越多就会引起动静。 许垚又道:“每天来往那么多人,李蕙娜就算惹人怀疑,也不一定引起重视。除非警方肯定刘宗强已经遇害,嫌疑人就是李蕙娜,确定雨夜赶路的女人就是她。可李蕙娜全程都低着头,戴着雨帽,监控根本拍不到脸。至于别墅区的监控,小琴会去处理。” 罗斐点头:“那我这么问,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陌生人担上包庇罪,值得吗?” 许垚反问:“照你这么说,警察一定会知道,半点侥幸都不容喽?” 罗斐没有直接回答:“刘宗强有家人吧。” 许垚看向小琴,小琴回道:“父母都在老家。” 罗斐说:“儿子突然不见,连儿媳妇都失踪了,老两口难道不报警吗?如果警方去他们家里查看,看到屋里的情况,不会起疑吗?李蕙娜确定自己都清理干净了?还是她跑得太匆忙,根本没有清理。” 许垚轻呼一口气:“刘宗强家里穷,父母很缺钱,可以给他们补偿。” 罗斐笑意渐深:“嗯,包庇罪之外又加了一项妨害作证。还有,刘宗强喜欢喝酒,这类人通常有酒友,他们就不会察觉吗?” “外人更容易处理。” 这番一问一答落下,罗斐正色问:“许小姐,你这些解决方案都是认真的吗?如果是,你不该找我来,令这件事多一个知情者。其实你很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你是不方便出面才找律师,对吗?” 许垚别开目光看向走廊的方向,李蕙娜就在里面的房间休息:“如果她只是家暴的受害者,我有很多办法帮助她。我也知道报警是现在唯一的选择。我只是有点不甘心,想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好的出路——一条道走到黑,有没有可能看见希望。” 罗斐接道:“天亮就自首,这是最后的机会。再迟,可能生出变故,自首就失去意义了。” 许垚垂下眼睛:“据我所知,如果找不到尸体,就无法证实人已经死了。只要不能证明刘宗强死亡,就不能说李蕙娜杀人。夫妻俩一起出去玩,最后回来一个,另一个下落不明多年的案子有的是,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因为找不到尸体而无法立案。” “如果李蕙娜家里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刘宗强遇害,那么即便找不到刘宗强的尸体,也可以认定李蕙娜的杀人行为。到时候又要多加一条故意毁坏尸体罪。” 的确,有些案件死不见尸,还是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就是因为作案痕迹铁证如山。 许垚不是法盲,当然知道眼下“讨论”的是一种幻想。 就在许垚走神时,罗斐再次开口:“我说的你应该都想过了,如果要处理尸体,你不可能找律师。既然找了,就说明你们下一步的方向是将这件事当做‘案件’处理,提前讨论策略。这虽然不是我的案子,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白来,我已经将所有有利和不利因素都摆出来了——目前还算‘有利’李蕙娜的就只剩下自首。” 听这意思,罗斐似有保留,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 但许垚这个人很执着。就像网上说的那样“你没有被诈骗,是因为还没有碰到为你量身打造的骗局”,同样的道理,罗斐还没有点头,是因为她还没找到令他心动的条件。 “价钱好谈。”许垚说,“基金会是姚氏旗下的,资金充裕。我已经请示过了,这件事由我全权做主。” 罗斐不再微笑,看上去很难被说动:“从我进门到现在,还没有见过李蕙娜。我不可能在没有见当事人的前提下答应任何事。当然就算见到了,也不一定会接。” “如果罗律师没兴趣,就不会大半夜跑这一趟。”许垚指出重点。 罗斐接道:“人都有好奇心。我好奇的是李蕙娜半夜运尸这件事本身。” 哦,金钱没有说动,那么再加上名誉呢? 许垚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事情到了我这里,绝不会低调处理。在这种案件里,社会舆论很重要。听说罗律师想在竞争合伙人,你的对手非常有实力,有资源,也有背景。如果没有意外,你觉得你的赢面有多大?我知道你的视频账号经营尚可,算是同行之中的小粉红,因为外形出色,又站在为女性同胞发声的立场,有不少熟龄女性粉丝。但是从去年就进入瓶颈期,就是因为此前都是站在第三方角度为女性提供免费法律意见,分析案例,却没有哪个经你手的案子,被媒体曝光在台前。那些女受害者都不愿意家丑外扬,除非是恶性案件,达到杀妻杀夫的程度,因为某个契机发酵,惊动整个社会。这样的案子,双方律师都会走红,但是机会可遇不可求——眼前就有一个,罗律师是聪明人,可别犯傻。” 许垚这番分析句句说在点子上。 她做网红经纪人出身,后来才被姚氏挖过来做基金会的“推手”,无论是手段还是思维都离不开名利炒作那一套。她始终认为,大众的声音是最好的振奋剂,最有效的推助力。 罗斐听了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起码许垚没有看出来。 只见罗斐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两口,放下时说:“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立刻同意,岂不说明我是个贪图名利的投机分子,不看成败,只计较当下得失。” “我不认为投机有什么问题。机会经过却不抓住,才是笨蛋。”许垚回道。 “我接案子是看实力,看案情内容和挑战性。” “你当然有实力,否则我也不会找你。”许垚率先起身,“这样吧,你先考虑,见完李蕙娜给我个答复。” …… 小琴走在最前面,先一步去叫房间里的李蕙娜。 许垚和罗斐慢了几步,直到来到房间门前,李蕙娜已经站在起居室。 她看上去有些紧张无措,双脚僵硬地立在地上,双手一会儿去整理头发,一会儿去摸自己的脸,迟迟不敢抬头。 李蕙娜脸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包了很大一块纱布。 纱布看上去很新,没有沾上污渍。 罗斐只看了一眼,便问:“脸上的伤是什么时候弄的?在这里重新包扎过?” 如果是刘宗强弄的,纱布应该会在来的路上沾上雨水。李蕙娜的头发看上去有些油,有点打结,可能几天没有洗,再加上是沙发发质,淋了雨,外面一层变得非常毛躁。相比之下,那块纱布就显得过于干净了。 小琴说:“她来的时候伤口还在流血,之前没有包扎过。” 罗斐看向李蕙娜:“能不能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之前事情发展太快,一些细节许垚来不及细想,如今才觉出不对。 那伤口一看就是刀伤。在家暴实施证据确凿的前提下,她曾经先入为主地认为伤口是刘宗强造成的,以为这是李蕙娜过失杀死刘宗强的导火索。 但如果真是刘宗强,从李蕙娜杀人、打包尸体、赶路,直到来到这里,伤口不该看上去那么“新鲜”,血还一直在流。 李蕙娜半晌没言语,在小琴的鼓励和安抚下,终于抬起一点头,看向罗斐。 她的目光从下往上,先扫到那双看上去十分昂贵的休闲式皮鞋,然后是一整套西装,绣有暗纹的领带,粉蓝色的衬衫,考究的纽扣领。 李蕙娜叫不出专业名词,也不会形容它们有多精致,却能感受到这位律师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随时准备上战场,上演讲台,上颁奖礼,上任何形式的饭局、酒会、重要会议一般。 显然他的职业生涯时刻做着准备,连他这个人也包装成“专业”的一部分。 直到李蕙娜终于看向罗斐的脸,定了定神,原本空洞、自卑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怔忪,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你是……罗律师?” 小琴并没有告诉过李蕙娜来的律师姓罗,只说是男性,叫李蕙娜不要畏惧,这位律师是来帮她的。 小琴问:“你知道他?” 李蕙娜依然看着罗斐:“我之前给你发了私信。” 这句话里带了一丝颤抖,隐隐的像是在期盼什么,又像是误会了什么。 “什么时候?”许垚问 李蕙娜说:“就是我来这里之前,在路上……” 那就是凌晨。 私信…… 罗斐快速回忆了一下,确实看到一条求助私信。 不过他并没有理会。 他开视频号和公众号几年,不乏遇到一些发私信辱骂或是“钓鱼”账号。他的防御雷达全天开启,收到私信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点开发信人,看对方是什么性质的账号,个人点赞都是什么内容。 人潮人海 第7节 凌晨那个账号的点赞内容,要么是裸}露的美女,要么就是粗俗不堪疑似“辱女”的发言。 而现在,这件事引起罗斐又一层怀疑。 罗斐点开账号,示意李蕙娜:“这是你发的?用刘宗强的手机?” 李蕙娜点头:“是。” 许垚也看到私信:“刘宗强死后,你刚拿到他的手机,怎么就知道要联系罗律师?你之前听过他?” “我……”李蕙娜低下头。 罗斐和许垚对视一眼,许垚换了一种问法:“你主动联系过罗律师,说明你信任他,相信他能帮到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么短时间你是怎么找到的罗律师,是app刚好推送给你,还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推送是不太可能,就算推送也是各种美女。 李蕙娜安静了几秒,小声说:“是……茧房给的建议。” “简房”? 许垚和小琴一头雾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罗斐点出身份:“漫画家茧房。” 李蕙娜再次抬头:“是。” 停顿两秒,李蕙娜又说:“茧房说,你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律师,你经常为一些弱势群体做免费法律辩护!” 片刻的沉默,屋里安静得不可思议。 许垚、小琴、李蕙娜三个女人不约而同看着罗斐。 罗斐却没有露出任何情绪,只是低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罗斐抬起眼皮,平淡地扫过许垚:“行,案子我接了。” 下一秒,他就看向李蕙娜:“既然我是你的律师,在这个案子里你我就得共进退。你要对我说实话,不能有半点隐瞒。” “好,我明白……”李蕙娜还有点不敢相信。 罗斐却侧过身,边往外走边说:“十五分钟以后,我会开始问问题。现在我要先打个电话。” 作者有话说: ---------------------- 前两天出了一趟门,刚回家。 存稿用光了,等存到十章就开始日更。 第6章 是的,她们。 凌晨一点钟,超过九成的人已经进入睡眠。 罗斐的电话拨出去,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对面出现一道女声,声音清醒。 罗斐站在别墅外的院子里,感受着雨后的凉意湿润:“我就知道你没睡。” “这个时间打给我,一定是有事困扰你。” “嗯。” 罗斐似乎在酝酿,女人等待着。但她手里没有闲着,时不时传来细微的“刷刷”声,那是笔尖摩擦纸面发出的声音。 罗斐终于开口:“今晚直播不是很愉快,被问到几个很尖锐的问题。我站在律师角度回答,有几个粉丝反弹很大,还带了一波节奏。” “刷刷”声停顿了一瞬又继续,女人说:“我早说过,婚姻和家暴话题是戳中社会痛点的敏感话题,遭遇苦难的女性太多。但这不只是女性的事,而是整个社会的ptsd。你说得越有理,就显得越冷酷。何况你还是男性,会给人一种何不食肉糜的感觉。凭什么受苦的人要冷静下来,调动所有理智听既得利益者讲道理呢?”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聊这件事。 婚姻、家暴和女性自我保护,是罗斐这两年直播连线的大主题,一人分饰两角很“分裂”很纠结。 律师和普通人天然有壁,受害者需要被共情,而律师要讲法。情与法都不能放下,哪边该占大头,还是五五对开,如何保持平衡不倾斜,这很难。 如果一位女当事人描述遭遇后,身为律师指出的风险和不利因素远胜过其他,当事人除了委屈、痛苦,还会觉得法律冰冷,没有公理。 律师听完苦水,还要劝受害人冷静,再斟酌用词,令她相信,他虽然是男性,却是在捍卫她的利益。 在又一次沉默中,“刷刷”声停了下来。 笔落在桌面,手机放在旁边的支架上。 戚沨靠着椅背无声地呼出口气,看向工作台上固定好的肯特纸。上面的格子刚被墨水笔填满一半,原本的铅笔痕已经被擦拭干净。 戚沨将耳机带上,拿着旁边空冷的马克杯来到工作室另一边的餐边桌,又从壶里到处半杯咖啡,同时问:“被我噎到了?” “不是。”罗斐回答,声音里能听出一点笑意,“只是在回味。我知道你说得对,只是知道做不到。要不然也不会弄得这么尴尬。” “起因呢?” “连线人遭受七年家暴,身上多处伤痕,却没有构成‘轻伤’。这你比我专业,刑法的重要原则是罪刑相适应,不到‘轻伤’就无法干预。如果只是‘皮外伤’,最多就是基层调解和口头教育,大事化小,嘱咐两口子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道理掰开揉碎讲。” 然而那些所谓的道理,家暴者能不懂吗?他们听得最多,早会背了,起过什么效力吗? 罗斐继续道:“我问对方被家暴的证据,她说她身上的伤就是证据。有些已经痊愈了,有些落了疤。她不太懂法律上的‘轻伤’和生活里的轻伤区别在哪里。我说,‘证据’的意思是就是能令施暴者和你身上的伤直接挂上钩的东西,比如照片、录音,最好是视频。她说这不可能,家里安装摄像头会被发现。然后又问我就算真的拍下来,就一定能离婚吗,能拿到赔偿吗?我说这有难度,还要看具体情况,看她想要多少赔偿,和办案人员的主观认知。她又说找过街道、妇联、派出所,也去过法院,每个人的态度就是调解,婚一直离不掉。她是看我直播一段时间,觉得我有办法,或许能帮她挣脱出来,才鼓起勇气连线的。要是连我都爱莫能助,她真不知道还能找谁。” 罗斐语速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一两秒,似乎是在调节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无力、无奈多种情绪,或许还有一点对法律的迷茫,和对自己职业的疑惑。 戚沨将咖啡杯放在桌上,只喝了两口就不再碰,双手环在胸前,耳朵虽然听着,一双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前方。 工作室里只开了一盏工作灯,照亮整个台面,桌子前面沉浸在黑暗中,还有一块区域处于明暗交界处。 戚沨的目光就落在那块区域,时不时眨一下,好似走神,又好似在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戚沨的声音终于响起,先是轻笑,却带着一点凉意:“满怀期待,将所有希望压在这最后一搏,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另一种‘阻碍’。她想说服你接下这个案子,而你却暗示她最坏的结果,要她做好心理准备。” 罗斐接道:“我当然可以先说好听的,给她希望,和她一起控诉对方,再忽悠她相信有足够的赢面,她会得到想要的一切。等签了合同再告诉她,凡事都有风险,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赢,但我会尽最大努力去为她争取合法权益。” …… 别墅里,小琴掀开落地窗前的帘子一边,观察片刻外面的罗斐,又折回到客厅里。 许垚坐在沙发上,正在回复工作邮件。 小琴问:“垚姐,你说这个时间,他会打电话给谁?” “我只知道不是报警。”许垚眼皮都不抬。 小琴接道:“他这几年打的官司我们都查过,胜诉率超过八成。当事人基本都是满意的。” “那些官司不同这次。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可以谈。能协商就协商,不能协商就软硬兼施。”许垚的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敲击,美甲只是几乎透明的淡粉色,直到指尖停下来,视线离开笔记本屏幕,“不过李蕙娜的事,他一开始的态度是拒绝的,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小琴分析道:“前面你许了他名利双收,他都没动心。后面态度转变,好像是因为李蕙娜说,他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律师,经常为一些弱势群体做免费法律辩护。这和我们的调查也吻合,他接官司似乎不太在乎钱,而且都是在帮弱者。有几个案子赢面微乎其微,居然都让他打回去了,还有一个成功发回重审。” 许垚看向小琴:“不是李蕙娜说的,是茧房。” 小琴点头,边说边拿起ipad:“对,漫画家茧房。这是我刚查到的。” ipad上多了一个线上漫画app,茧房是这个app上的中层“画家”,不算很火,但在这个冷门题材里有些名气。 茧房专门画中短篇悬疑,偏重现实,几乎都是家暴题材,但结局都比较爽,往往是大快人心、恶有恶报。 其中也不乏一些开局就很丧,铁定是死路的设定。当结局好人反败为胜的时候,也有一些读者反映,说有点太理想主义太童话,实际情况根本不会这么乐观,更有一些读者举出自己生活里的例子。 除此之外,茧房的故事里经常会出现一些手握权力或金钱的关键性人物,令受害人幸运地得到帮助。 比较悲观的读者便说,生活里哪有这么多有钱的善人,往往是为恶者暴富,为善者不得善终。 也有读者说,看看,要对付恶人,要么有背景,要么有钱。弱者若是没有这两项资源,什么反抗、复仇都是扯淡。除非恶人也没钱没背景,只有一双拳头和简单的头脑。 许垚快速扫过“茧房”的介绍,思考几秒,说:“去找‘开盒’,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小琴应道:“明白。” …… 别墅外,罗斐适时回头,刚好看到窗帘动了一下。 他不动声色背过身,看着夜晚的天空,问:“不如你从法医和刑侦的角度告诉我,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轻微伤充其量就是拘留,加上一些口头教育,你觉得足够产生威慑力吗?” 戚沨语气带着嘲讽:“连老婆都打,这种人会怕拘留?他们不会反省,只会脑补出来以后怎么接着打。” “看,你也没有办法。”罗斐说,“我记得去年有个案子,女受害人被丈夫打进医院,医院报了警,是你给的伤情鉴定,够轻伤二级。但因为丈夫认错态度良好,还写了悔过书,派出所让女方先回家把伤养好。没想到后来再见到,已经是具尸体了。” 戚沨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罗斐问:“对了,判决下了吗?” “应该就这个月。”戚沨压着情绪说。 “希望是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人都被打死了,能有多大快人心。” “是我失言。但如果能顶格重判,总算是给家庭暴力一记警钟。” 戚沨的头靠向头枕,眼睛闭上,脑海中随之浮现出一幅画面:女死者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一摊没有干涸的血迹,那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控诉,充满了腥臭和绝望。 画面一转,女死者倒下的场景又切换成另一间屋子。 那间屋子装潢比较复古老旧,女人跪坐在地上,被男人打得抬不起头。 她在哭,求男人放过她们。 是的,她们。 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 女孩吓坏了,但她被女人保护得很好,只有一双睁大的眼睛露出来,透过女人怀抱的空隙,紧紧盯着施暴者。 “小沨,还在吗?” 直到罗斐的声音将戚沨“唤醒”,戚沨身体微震,睁开眼应了一声:“嗯。”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在想什么?” “在想……家暴者都该死。”戚沨的表情依然平淡,眼底映出一点亮光,但更多的是折射其中的黑暗,摸不到底,“只是死归死,别连累受害者。” “这个案子你说我接吗?”罗斐问的是直播连线那段,“接了,结果已经预见。整个过程就是我一次又一次地降低当事人的‘期望’,令她一步步退而求其次。可要是不接,不知道后面会不会生出更大的悲剧……” 戚沨没有给建议,而是说:“我好几次梦见自己回到那天,亲口告诉她,不要原谅。即便轻伤二级顶格宣判是三年以下,大多数只判几个月,甚至牢都不用坐。可那没关系,一定要坚持。不是为了让他改过自新,而是为自己撕开一条活路。起码他会在看守所待几个月,趁这个机会全家一起走。留好证据,两年后起诉离婚,一定要让律师介入,还要让当地派出所、物业、居委会都知道情况。” 人潮人海 第8节 “前一次是轻伤,下一次就是死亡。谁也想不到会酿成这种后果,恐怕连女受害人自己也没想到。”罗斐说。 戚沨缓慢摇头:“其实早有信号。她前后报警过六次,这原本可以作为起诉离婚的证据之一,可她连开庭都没等到。” “这案子我再斟酌斟酌。”罗斐说,“这么晚了,打搅你了。” 倒说不上打搅,戚沨下午睡了一觉,晚上睡不着。 但戚沨没有多说,只听罗斐说了一声“晚安”,她回了一个“嗯”,便将电话切断。 …… 罗斐回到屋里,许垚已经站起身,不等他驱散掉周身的凉意,便直接问:“给谁打电话这么久——和李蕙娜有关?” 这个时间当然不是私事,何况罗斐也说了天亮就要自首,也就是说了解案情和沟通只剩下几个小时,需要争分夺秒。 “是茧房。”罗斐淡笑着,毫不避讳。 许垚思路转得很快:“会有帮助吗?” 罗斐回答:“李蕙娜求助过茧房,也给我发了私信,这些都说明她没想过跑路,主观上有自首意愿。现在留下的痕迹越多将来就越有利。接下来要弄清楚的就是她脸上的伤到底是谁造成的。这个人去哪儿了,为什么只是划伤就不见了?他会不会是看到箱子里的尸体吓跑的?有没有可能报警?这都是额外风险,要提前规避。” 罗斐看了眼手机,又道:“我还要和她单独谈谈,以免将来讯问的时候,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 罗斐抬脚往里面走,许垚的声音追上来:“去年才判下来一个案子,妻子因忍受不了长期多次家暴,用利器将丈夫打死,判了十年。李蕙娜和她差不多,最多就是拉着尸体上街走了一圈,何况她还有自首情节。” “就是这一圈,性质就变了。”罗斐侧身,“如果找到划伤她脸的人,那个人又刚好看到尸体。警方就有理由怀疑李蕙娜的自首行为,是因为事情败露才走的这一步。如果真要自首,怎么不直接把箱子拉去派出所?但这都不要紧,即便有人先报警,只要能证明李蕙娜准备投案的心态是坚定且连贯的,这件事就还有操作的余地,也有解释空间——现在李蕙娜要做的事,是在这几个小时里完全吃透我的话,将利害关系和逻辑理顺。只要她脑子足够清楚,不要突发奇想、临时变卦,赢面还是比较大的。” “她要是脑子清楚,几个小时就吃透专业意见,还会走到今天吗?”许垚自嘲地笑了,她所见到的看到的,都是“头脑简单”的“法盲”居多。这不是贬义,而是无奈的事实。 “就算不成,只要如实供述自己的犯罪行为,也可以从轻处罚。”罗斐接道,“接下来我需要三个小时,还有一壶咖啡。” “罗律师。”许垚却又一次叫住罗斐。 罗斐没有回头,只是站住脚。 许垚问:“案子结束后,有没有兴趣跳槽到姚氏?你不用急着答复。咖啡,待会儿会送进去。” 罗斐再次迈开步,背脊笔直地没入走廊。 客厅里只剩下许垚一人。 不会儿,小琴去而复返:“垚姐,‘开盒’给答复了。但他说信息敏感,要加钱。” “加。”许垚低垂眉眼,语气很轻。 小琴按照指示快速回复对方,不到半分钟,又道:“收到邮件了。” 许垚打开手机,点开小琴转发的邮件,只看了三秒,眉头便皱了起来,遂再次抬眼,看向早已没有人影的走廊。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这一切都是因为疼。 短短几个小时,戚沨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大多没记住,只有一个在苏醒的刹那存有一丝印象。 梦里,实验室整个团队来了六七个人,集体站在验尸房,对着一具已经“打开”的尸体。 气氛凝重,验尸结果非常诡异,师傅盯着尸体说:“这是我从业三十年来第一次遇到的……” 可后面几个字戚沨来不及听清,人就醒了。 戚沨适应了一会儿,才坐起来靠着床头醒困,脑海中还在不停地回想那几个字应该是什么。 据说区分现实和梦境的最有效办法就是看梦到的内容是否超出认知,比如数学不好的人不会梦到深奥具体的方程式,因为它们从没有储存到大脑中。 当然,戚沨在现实中也没听师傅说过那样的话。 毕竟验尸三十年,什么都该见识过了。 早餐很简单,只是一杯咖啡,两片面包和一个煮鸡蛋。 咖啡喝了一半,电话就响了,又是罗斐。 戚沨接起来,就听到罗斐说:“早上好。我代表我的当事人向警方提出自首意愿,四十分钟后,我们会到支队。” 当事人、自首、支队。 这三组词组合在一起,不同的人听到会有不同的认知。 戚沨第一个想到的是罗斐昨晚提到的不愉快的直播。怎么,那个当事人他打算接了? 不,应该不是。 罗斐很清楚,一般刑事案会落在几个大队手里。除非是重大、特大恶性案件,或是涉及涉黑团伙、毒品案,情节比较严重的,才会上升到支队。 难道罗斐已经判定过案件的性质?还是说因为他和她有过去那层关系,提前来“打个招呼”,以便将来案件分到大队手中,也好有个说法? 思路在戚沨脑海中滚了一圈,又被她清理出去。 她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将餐盘收进厨房的同时,拨通支队一组许知砚的电话。 许知砚,是戚沨上任之前支队一组唯一一名女警,不到二十七岁,但警号资格相当老。警号是她父亲的,数年前在缉毒任务中牺牲。许知砚也相当争气,当刑警不到三年就拿了三等功。 “准备一下,大概半个小时后,会有一位叫罗斐的律师带当事人来自首。叫夏正一起。”戚沨这样说道。 许知砚的声音听上去很清醒,身边还有嘈杂的环境音,像是已经出门:“是,戚队。” …… 升职到支队副手,不仅责任变大,要开的会也变多了。戚沨一时无暇理会罗斐的案子,此后一个小时都在市局开会。 直到从会议室出来,收到许知砚的信息,这样写道:“戚队,半个小时前,我们已经接到嫌疑人。现在我和嫌疑人正在法医实验室这边,张法医准备伤情鉴定。还有个情况……除了嫌疑人和律师之外,他们还带了一具尸体,用行李箱直接拉到一楼大厅接待处。” 戚沨的视线划过最后几个字,脚下已经调转方向,直奔法医实验楼,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伤情鉴定室外的走廊。 “戚队。”等在伤情鉴定室门外的许知砚,见到戚沨,立刻迎了上去。 戚沨已经戴好口罩和手套,问:“开始了吗?” “还没有,应该快了。” 戚沨在门上敲了敲,里面传来张法医的声音:“是戚队吧,进来吧!” 戚沨进了门,脚下放慢,侧头看向已经拉好的隔帘布。 里面的灯更为明亮,那是一种冷白色,将站在布里的人影照得十分清晰,包括那局促胆怯的站姿,不知所措的手脚,还有在肩膀上的乱发。 扫过这一幕时,戚沨已经绕过隔帘布,来到张法医和助手身后。 随着视线看向嫌疑人时,师傅的话也在这时涌入戚沨脑海:“我做法医这么多年,最‘满意’的情况就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见到尸体,见到嫌疑人或受害者。我对这个人的认知是一片空白,那么接下来所有我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信息,都是最直观最真实的。它们会逐渐形成我对这个案子的初印象,而不是那些写在文件里的调查——没有调查可以做到完全客观,都是带有一定误导性的。” 戚沨没有从罗斐那里了解到半点信息,最多就是通过她对罗斐的了解,感觉到这个案子的“特殊”。 而现在站在戚沨眼前的,是一个已经脱光衣服,正用手遮掩重点部位的瘦弱女人。 张法医的声音非常冷静,告诉嫌疑人该如何做,如何摆放姿势,方便她检查,最后还要躺在妇科检查台上。 这里的配色和光线是冰冷的。 除了躺下去的女人,戚沨三人穿着衣服,戴着口罩,目光直接且“冷漠”,除了张法医不带任何情绪的指示,没有一句交谈。这换任何一个女人躺在那里都会害怕。 戚沨做过大量伤情鉴定工作,见过不少遭到暴力和性侵的女性。 她们有的一直在哭,哭到崩溃;有的很气愤,憋着一股劲儿,似乎已经做好准备要让施暴者尝到后果。 而眼前这个女人,既没有眼泪也没有愤怒。 她看上去像是没了灵魂,眼神空洞,除了一开始的下意识肢体上的畏缩遮掩,后面逐渐变得机械化,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安静得不可思议。 戚沨又一次看向女人的脸。 因为躺下去的姿势,原本蓬乱的头发向下垂,露出整张脸。但有一半掩盖在大块纱布下。 那双眼睛看着天花板,许久都不眨一下。 直到她的眉头皱起来,放松的嘴部线条也抿成一条直线。 这一切都是因为疼。 恐惧、屈辱、羞耻,这一刻就像是人生走到了谷底。 “有撕裂伤。”这是张法医的声音,很轻,很冷静。 助手将其记录下来。 戚沨的目光已转向一旁。 推车上有两个透明物证袋,里面分别装着女人的内裤和用过的卫生巾。 卫生巾上有已经干涸的血渍,但量并不大,色泽来看也不像是经期血,而是从伤口中流出来的。 除此之外,在血迹的边缘处还有一点浑浊沉淀的干涸液体。 戚沨站的位置比较靠后,虽然张法医的站位遮挡了一些视角,却还是可以看到女人的身上的伤痕。 放在家暴案中,她不算是伤得最重的,她们都见过真正“惨无人道”的畜生痕迹。 当然,受害者的痛苦不能以伤害多重来衡量,精神世界的坍塌和摧毁也不该以此为标准。但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全程只是摇头或者点头表示回应,没有一句话、一滴眼泪,感受不到一丝愤怒,甚至连人气都快要消失干净的嫌疑人,令戚沨印象十分深刻。 整个检查过程将近半小时,但这还不算完。还有一些检查需要后续拍片辅助,进一步确定旧伤的情况——怎么伤的,是自然愈合还是通过医疗手段。 女人离开之前已经穿戴整齐,衣服包括内衣裤都是法医助手提前找好的,她换下的衣服要作为物证送去痕检科。 戚沨率先走向门口,而原本跟在戚沨身后的女人却转过身去,再次面向张法医和助手。 戚沨侧身时候只看到女人的背影,还清楚地听到女人用干哑的声音吐出这样两个字:“谢谢。” 张法医说:“脸上的伤有点感染,要小心处理,不要再沾水。” 她和助手的目光都放在女人脸上,现在那上面换了一块新的纱布,上了药,纱布下的伤口已经取样。 而站在女人身后的戚沨有一瞬间是定格的,那两个字揭开了她记忆中另一个女人的面纱。 林秀,去年死于家暴案的女受害人。 就是罗斐前一晚在电话里提过的女人,曾六次报警,最后一次民警建议她先回去把伤养好再谈下一步打算。 可这一去,林秀就再没回去过。 那次的伤情鉴定过程非常安静,林秀话不多,也没有哭。戚沨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没有多余的话,思路非常清晰。 人潮人海 第9节 临走之前,林秀忽然对着戚沨鞠了个躬,也说了同样两个字:“谢谢。” 这一刻,当戚沨的全部脑细胞都在遭受那段记忆的攻击时,原本背对的女人回过身来。 两人的目光直接对上。 戚沨看到了一双空洞的眼睛,很深,没有丰富的情绪,也没有复杂的情感,一切都很平静,更准确说应该说是死寂。 直到女人快速低下头,错开目光。 许知砚和另外一名女警一直等在门口,戚沨出来便将许知砚叫到一旁,低声说:“先把人送回去,安排讯问室。我晚点就回。还有,通知李蕙娜和死者家属。” 等三人离开,戚沨折回伤情鉴定室。 助手正在收拾东西,张法医已经开始总结伤情报告。 见到戚沨去而复返,张法医并不意外:“尸检最快还要等半天到一天。你要来吗?” 戚沨说:“应该可以,我争取。” 张法医“嗯”了声:“这案子可不简单呐。” 戚沨明白张法医的意思。普通人看命案,判断是否骇人听闻的标准通常是看案件残忍度,尸体是否完整,手段是否凶残。司法机关当然也会看这些,但除此之外还会关注背后的动机、人性、犯罪心理,以及藏在案件背后的隐情。 “听说尸体装在箱子里,来的时候箱子还是湿的。”张法医边打字边说,“昨晚那么大雨,李蕙娜拖着那么重的箱子走了半宿。早上还找了律师。” 既有智商,也有体力。 张法医又蹦出两个字:“佩服。” 一个体重一百上下的女人,拖着一百多斤的重量,能走多久、多远? 昨晚雨势猛烈,环境恶劣,这个女人又能走多久、多远? 这不仅考验体力、意志力,还要将其他因素计算进去,特别是那条:之前才遭受过性侵害,伤口尚未愈合。 戚沨终于开口:“除了脸上的伤,她身上没有其他刀口。” 张法医接道:“对,其余都是旧伤。尸体表面我们也初步检查过,也没有发现刀伤。” 戚沨没接话。 那么李蕙娜的伤是怎么来的? 如果是死者伤人在先,进而引发冲突,两人身上不会只有这一道刀伤。 再说这雨中行走大半宿的举动。 命案中的犯罪嫌疑人,通常有两种表现,一种是“逃”,另一种是“毁尸灭迹”。 逃是本能,并不难理解。 毁尸灭迹是为了掩盖犯罪事实,从根儿上说是为求生,和处于泄愤报复心理的碎尸是不同的。 李蕙娜两者都不是。 如果一开始就准备自首,为什么要拖着箱子在雨中走那么久,为什么不在案发现场报警? 如果打算逃,为什么还要拉着箱子一起?准备拉去什么地方,打算如何处置尸体? 从行为看心理,李蕙娜从一开始的行为就很矛盾。 当然,人在面临突发情况时,的确会有一段时间不知所措。那么从行为矛盾到逐渐看清现实、恢复理智,这中间她都在想什么,怎么没有联系家人,而是选择找律师? 也许她没有值得信任的亲人,或是知道亲人帮不上忙,出于不想连累的心情。 而找律师无疑是一道切割线,将与这件事无关的人都隔绝在另一边。 …… 戚沨回到支队,刚穿过走廊就见到坐在会客室里的罗斐。 玻璃窗透出他的面容,神态从容却难掩疲倦。 戚沨推门而入,罗斐见到是她,笑着起身:“终于见到你了。” 戚沨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坐,拉开手边的椅子坐下问:“一宿没睡?” 说话间,她一直在打量他这身行头和一如往常的笑容。 人的装束是镜子,会直接反射、折射出心理,比如面试的时候会穿得整洁干净。 罗斐的衬衫西装看上去很新很平整,下巴像是才刮过。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似乎就和他出入律所的日常一样。但这井井有条的精英装扮背后,似乎又能嗅出一丝时间紧、忙中有序的味道。似乎他已经下达命令让自己尽快平定冷静,可周身的气场却仍在波动。 还有他的的脸色,一看就是熬了大夜。 再算时间,他们昨晚通电话是凌晨一点多,今天一早罗斐就陪李蕙娜来自首。他不可能见到当事人就立刻来支队,一定会先花时间了解情况,起码一个小时垫底。 如果往前推一个小时,那就是清晨五六点钟。 难道说李蕙娜真的拖着箱子走了大半宿,直到清晨?李蕙娜非常瘦弱,得是什么样的体力支撑她走这么久? 清晨五六点罗斐应该刚起床,那李蕙娜又是在哪里找到的人——李蕙娜有罗斐的电话? 罗斐坐下说:“睡了两三个小时,不踏实。四点就起了。” 戚沨不带情绪地快速笑了下,看上去和罗斐并不像是曾交往过,而是一副疏远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李蕙娜是你直播间的粉丝?” “不是。”罗斐十分淡定,边说边拿出手机,将账号页面递给戚沨,“但她给我的直播账号发过私信,我醒来以后才看到。” 戚沨看过去。果然,第一条留言是凌晨,但罗斐回复却是早上四点多,数句交谈之后,罗斐将手机号发给对方。 戚沨说:“稍后会有同事给你做手机采集。李蕙娜刚做完初步伤情鉴定。等手续办完,法医会安排尸检。这些流程你都清楚,该配合尽量配合。” “明白。”罗斐说,“据我所知,李蕙娜有强烈的个人意愿,愿意如实交代一切。希望这次自首能争取宽大处理。” 戚沨略微颔首,正要开口,扣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翻开一看,来电人江进。 罗斐说:“你先接。” 戚沨走出会议室:“喂。” 江进开门见山道,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我有个朋友昨晚伤了人。他说不是故意的,问我如果主动坦白,能不能算自首,轻判。” “有多严重?”戚沨声音平稳。 江进“嘶”了一声:“倒是不重,不过……过程中他看到点东西。当然也可能是天太黑,他看走眼了。我想了想,还是先跟你铺垫一嘴,万一以后惊动支队,我的转达也算个证明。” 这话从江进嘴里说出,就不可能是看走眼,也不会是小事。 “什么东西,毒品还是尸体?”戚沨直觉发问。 “尸体。还是一具装在行李箱的男性尸体。”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我出来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 不到半个小时,夏正就被派到江进所说的“现场”。 不过这里“光秃秃”的,什么血迹痕迹都被前一晚那场大雨冲没了,路边只有两个男人,一个蹲着抽烟,正是热心提供消息的正主儿。 另一个则站在江进身旁,神色不安、来回踱步,一见夏正就闪闪躲躲。 江进直起腰,将烟拿在手上,露出一口白牙:“小夏,这儿!” 夏正快跑两步,穿过小马路来到跟前:“江队。” 江进懒懒地活动双腿,轻笑:“怎么还没改口,以后啊都叫哥。” “哥。”夏正扫了一眼试图往江进身后猫的男人,“就是他?” 江进反手将男人提溜出来,“来,见见你夏警官。我可告诉你,你的事儿可大可小,后面还得多麻烦人家,老实配合知道吗?” 男人低着头,缩着肩膀,恨不得钻地缝里:“夏警官……” 夏正上下打量男人一眼,只见他的双手扣在一起不停地搓,双脚也不安分,像是憋了泡尿似得在地上颠来颠去。 江进手一松,就从男人身上落在夏正肩膀上,将夏正往道路的另一边带了几步。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前方:“前面就是伤人现场。” 所谓的现场,除了地上用白粉笔新画的几块区域,什么都瞧不出来。 江进也知道这种指认没有说服力,边说边指四周,:“这条道是监控盲区。外面那条大路有监控,他就是在那边瞄上的,然后一路尾随到这里——这部分监控应该拍到了。他见人家姑娘拖着一个大号箱子,以为全部身家都在箱子里,就起了歹念。” 江进走向其中一块画好的区域:“就这个位置,他从后方发起攻击。那姑娘一开始没反抗。可身上什么财物都没翻到,那小子就想拿箱子。没想到那姑娘看上去瘦瘦小小,箱子却死沉,见他要抢箱子,突然爆发。他情急之下就给了人家一刀,大概是这个位置……” 江进描述到这里,指着自己的脸:“小李一米七,手抬到这个高度。所以我估计那姑娘也就一米六多一点。” 夏正全程没有插嘴,越听越严肃,并在脑海中回忆着李蕙娜的外貌特征。脸上的伤和身高都符合,当然最主要的是那个行李箱。 江进又道:“一百多斤的箱子在大雨里拖行。箱子没有血迹渗出,要么就是没有伤口,要么就是之前血就流干了。嘶,那么大的雨你说她能去哪儿呢?要抛尸也得有个交通工具吧……” 说到这,江进扯出一抹笑,扫过陷入沉思的夏正:“说说你的想法。” 夏正是农历正月出生的帅小伙,比许知砚小几个月,在几次重要任务中表现出色,最主要是脑子转得快,这两年非常求上进,偶有失误但都无伤大雅。 夏正问:“他说给了对方一刀,那刀呢?” “刀掉了。他被箱子里的东西吓了一跳,没捡就跑了” “那刀什么样?” “红色的瑞士军刀,折叠款。刚问过清洁工,说没见过。” “哦……” 李蕙娜的随身物品中确实有一把红色折叠刀,和江进的描述完全吻合。 夏正回忆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江进打量他的眼神。 直到江进按掉烟,用闲话家常的口吻问了句:“对了,这案子谁验尸?” “应该是戚……”四个字刚蹦出来,夏正就立刻刹住,遂惊讶地对上江进逞带笑得的目光,“哥,不带这样的!你这么套我话,被戚队知道,我要挨批的。” “得了,你们戚队没那么小心眼儿。”江进仍是笑,“这样,人你带回去。他这也算是自首了。后面的事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 人潮人海 第10节 支队讯问室里,身材瘦弱情绪却过于安静的李蕙娜坐在审讯椅上,似乎对被铐住的双手并没有感到不适,目光略显呆滞,木然地盯着面前那杯热水。 许知砚和另一名民警坐在对面,背后是一整片单向玻璃。 戚沨站在玻璃的另一边,刚戴上耳机,就接到夏正在回来路上发送的语音。 简单明了,几句话就将重点讲清楚:江进提供的自首嫌疑人,也是李蕙娜这个案子的证人。抢劫未遂,还划伤了李蕙娜的脸,凶器就是那把瑞士军刀。 戚沨的再次看向单向玻璃,李蕙娜丝毫没有动过,像是躲在一个真空罩子里,将自己完全隔绝开。 “你叫李蕙娜?” “是。” “年纪?” “二十六岁。” “哪里人?” “枣成县。” “来春城多少年了,有工作吗?” “十年了,没有工作。” “学历呢?” “高中,没有毕业。” “死者刘宗强是你的丈夫,你们结婚四年?” “是。” 这些基本情况一组早已掌握,从户籍到背调一目了然,李蕙娜的没有任何犯罪记录、信贷记录,名下没有资产,只有几笔医疗记录,可以说是过于干净。 “现在,请你如实陈述案发经过。” 李蕙娜依然神色呆滞,仿佛还没有进入状态,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似得。 听说她在拘留室里也是这样,没有动作,没有情绪,也没有提过任何要求。 拘留室里很冷,那是一种阴气沉沉散不出去,往骨头里钻的冷。可李蕙娜却觉得,再冷也冷不过昨晚的雨。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刘宗强的尸体?” 许知砚话落,李蕙娜稍稍抬了下眼皮,看向对面。 戚沨注意到这个细微动作,只见李蕙娜眨了一下眼睛,用比常人要慢一拍的语速回答:“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大概是晚上八九点钟,他当时已经没有呼吸了。” “在这之前有没有发现刘宗强身体不适?” “他是有点不舒服,但我没想到这么严重……” “期间你有没有问过他,或是打120,或是采取其他救助措施?” “我问过,他喝醉了,根本没理我。我很害怕,不敢再问。” “为什么?” “因为他会打我……” 李蕙娜的语速逐渐跟了上来,可以说是对答如流,面部也没有出现令人生疑的微表情,似乎一切都很合理。 与此同时,李蕙娜脑海中也闪过昨晚的对谈。 “在讯问正式开始之前,警方会进行权利宣读。就是如实供述的权利、自行书写的权利以及核对笔录的权利。”罗斐这样说道。 李蕙娜低声问:“他们会不会对我……屈打成招?我在老家的时候听说警察有很多手段……” “不会。春城这些年法治建设做得不错。讯问全程都会录音录像,时长也会在规定范围之内,所以你不用担心。如果你有一些慢性基础病,或是中途感觉到身体不适,就提出来,他们会让你休息,也会提供必要的医疗照顾。在这个基础上,你一定要配合。口误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如果发生多次被抓到,会对你整个供词非常不利。特别注意一点,尽量……不,是绝对不要发生推翻口供的行为,知道吗?” 李蕙娜轻轻点头。 罗斐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你说刘宗强对你实施家暴,我相信。但现在你吃亏的是证据——他打你的证据。” 这是罗斐对她说的第一个不利事实。 “我身上的伤不算证据吗?” “没有视频、录音,也没有刘宗强亲口承认的记录,法律不能凭空认定。我之前处理的家暴案都会面临这个情况,其中最严重的一个案子,十次暴力侵害只有四次得到法院认定。你的问题也是一样,如何证明你身上的伤都是他造成的?” 李蕙娜觉得有些荒谬:“不是他打我,难不成是我自己打的?” “我不是在质疑你说谎,而是告诉你程序。要从法律上要指控一件事,一定要拿出实据,否则就无法认定该事实。口供、证词证言,往往是最不可信的。咱们能提供他打你的证据越多,对接下来的辩护越有利。” 李蕙娜的思路刚走到这里,就被打断。 “他经常打你吗?”许知砚这样问。 李蕙娜看向许知砚,眼神没有焦距:“三百七十八次。” “你是说他对你实施暴力三百七十八次?” “是。” 审讯室里出现短暂的沉默,这个数字令许知砚两人都是一怔,直到耳机传来戚沨的声音:“问她,计算的判定标准是什么?” 许知砚又问:“在你看来,什么程度会计算在这三百七十八次里?” 李蕙娜没有丝毫停顿:“他每次开打,都是从我的左脸开始,因为他习惯用右手。但他不是每次都能打到,我有时候会躲。这样他就会生气,后面打得更狠。” 李蕙娜一口气说了几句话,语速缓慢但连贯。 “四年婚姻,三百七十八次殴打,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们在老家的时候,他家里有个大伯是警察。他们家有点背景,他说体制内的关系都是互通的,到了春城也是一样,报警也没用。还警告我,家丑不可外扬。” “你相信他的话?” “不全信。”李蕙娜摇头,“可我没有办法。如果报警,警察就能将他抓去坐牢,我早报了。我听说如果程度不严重,连拘留都不会有,反而还会触怒他,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 “所以你选择沉默。” “没有。我找过街道、居委会。我想这样软性的方法或许不会太刺激他,或许他会听进去那些道理,会积极参加街道组织的再就业培训。可结果他们都听信刘宗强的说辞,信了那份精神病诊断证明,真以为我有病。” 讯问进行到这里,戚沨收到了张法医发来的验伤报告。 戚沨扫了一眼,将报告发给许知砚,并在耳机里说:“在刘宗强死之前,李蕙娜曾经遭受过一次性侵害,这应该是导火索。从这里问。” 许知砚翻开报告,视线划过那几行字:“法医从你身上采集到一些精|液样本,还发现撕裂伤。证据显示,刘宗强死前你们发生过关系,他还对你使用过暴力,是不是?” “那就是强|奸。” 李蕙娜原本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像是平整的墙面裂开了一道缝,虽不易察觉,却还是被另一边的戚沨捕捉到。 戚沨缓慢地吸了口气,在这个瞬间,她的直觉和理性碰撞到一起:“她对刘宗强还有感情。” 这很少见,也不太合常理。 一般来说,家暴案只会在前期出现这种“感情尚有残存”的情况。女受害人一开始会很震惊,处在“我被打了”这样的情绪当中。两人的情感没有那么快消散,还没有完全走到敌对的关系。 都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男人和女人不仅生理上有差异,连思维方式都是截然不同的。女人步入婚姻往往会先从“我喜欢不喜欢他”考虑,也就是感情连接。 像是李蕙娜这种被打四年,按理说感情早该打没了,可是到了这一刻,李蕙娜身上依然还残留着强烈的矛盾感。 她不像是那些被多次家暴还坚强地走到法庭上的女人,竖起坚硬的外壳和一身的刺,将所有恨意、愤怒都转化成斗志,调动所有智商和行动力,只为了赢这一仗。反而更像是…… 戚沨试图找到一个精准的词去形容,然后她想到一个听上去有些违和的字眼:沉浸。 是的,李蕙娜似乎还沉浸在某段过去里,似乎已经有一只脚在往外走了,但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许知砚也惊讶于戚沨的判断,因她也觉得不可思议:经历了三百七十八次殴打还会有感情吗? 难道是人质情节? 就在这时,李蕙娜说:“我很清楚这种情况是婚内强|奸。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说了也没用。他打我都没人管,强|奸对他来说就是顺手的事儿。” 许知砚吸了口气,在心理层面是同情李蕙娜的。 人会说谎,不应当轻信证词,可这份法医报告是客观真实的。 这上面写得很清楚,李蕙娜的撕裂伤是借助工具造成的,而且李蕙娜换下来的那片卫生巾上,不仅采集到血液、精|液,还有一些已经变质的酒精成分。 从痕迹和比例上来看,这些酒精不像是血里带的,而是直接流在卫生巾上。因为变了质,才会沉淀浑浊。 许知砚问:“能不能详细说一下经过,特别是你的伤,都是怎么造成的?” “他就像平常一样,喝上头了就说要跟我睡觉。”李蕙娜闭了闭眼,声音很低,“他的肝和肾都不好,时间很短。平时我要是配合,再夸他两句,就能少挨打。我要是反抗,他就会连打带骂。但有时候我不反抗他也会打我。昨晚就是,他一边做一边打我,可他还是不尽兴,就翻出一瓶香槟。他喝了一些,还有一些倒在我身上和……” 李蕙娜再次闭眼,低下头。 头发披散,盖住了她的脸,她的声音里从发丝中透出来:“我真的很疼,以为要死掉了。我哭着求他,但他不听……后来我觉得他力气没那么大,就踹了他一脚。他摔了下去,瓶子掉在地上,我这才发现瓶底有很厚的一层白毛。那瓶香槟是好几年前的,早就过期了。” 时间回到凌晨一点。 “我只是踹了他一脚,我没有杀他。”这是李蕙娜对罗斐的解释。 罗斐说:“法律上有一种认定,叫不作为的故意杀人罪。从他感受到不适到死亡的整个过程,你都没有任何挽救他生命的行为。法律规定夫妻有相互扶持的义务,救助义务也包含在内。如果一方处于紧急或危难状况,另一方提供救助就是履行义务的表现。简单来说,你的行为会被认定为‘见死不救’。情节严重,可能是十年以上、无期。情节较轻,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在罗斐说话期间,李蕙娜的情绪隐隐波动了几次,似乎想插嘴,都被罗斐用手势制止:“最终判决除了证据认定之外,还要看办案人员的主观认知和对法条的理解。最后就是看你的表现。证据收集是公安机关的事,你我都不能插手。至于你个人的部分,从现在开始你就当这是一次大考,从明天早上自首到将来上庭,这中间会有多次‘小考’和‘模拟考’。你的所有复习都要考自己完成,没有人能帮你。虽然我是你的律师,也不能随时见面,更不要说你的家人。你会处在一个和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的‘真空状态’,这个心理准备你一定要有。如果你的每次模拟考都拿到高分,上了法庭再好好表现,最终判决会更有利。而且法律上有认罪认罚从宽处理原则。”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无罪的!”李蕙娜终于叫出声,但声音并不高。 “最大的风险和难点就在这里。如果警方提供的证据,最终证实你明知道不救助的后果会导致刘宗强死亡,而有意放任最坏的结果发生,就是主观上的间接故意。这时候想要完全无罪,几乎不可能。现在咱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争取轻判。” 审讯室里,李蕙娜依然低垂着头,声音低哑:“我当时很疼,没有立刻去看他。我先去了厕所,看到自己流了很多血,就找了一片卫生巾……我不敢给自己上药,我怕他看见了会变本加厉。我在厕所里躲了很久才出去……” “那刘宗强呢?”许知砚问。 李蕙娜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丝毫光亮:“我出来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有没有找到蓝色或红色的药片…… “他就躺在地上……” 此时的戚沨就站在李蕙娜和刘宗强的家里,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 人潮人海 第11节 地垫是整屋铺设的,年头不短了,边缘处已有翘起卷边,又用胶带粘上。上面有许多斑驳痕迹,有新有旧,有的星星点点,有的大块沉浊。 戚沨顺着那一串比较新的痕迹从客厅走进卧室,屋内没有开窗,还残存着前一天留下的气味儿。 这种复杂的味道并不陌生,除了太久不通风的霉味儿,还有腥膻味儿、酒精味儿,以及呕吐物的味道。 味道最浓的地方是卧室里那一滩滩已经干涸的呕吐物,其中还掺杂着血迹。 从现场痕迹看,刘宗强在这块地垫上躺了很久,呕吐物并没有大面积擦拭、磨蹭、挣扎的痕迹。也就是说,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要么是处于昏迷状态,要么是没有能力动弹。 这些痕迹还有一部分粘在刘宗强的衣服上,连同刘宗强的尸体一起“打包”装进箱子,现在正在市局痕检科接受检验。 除此之外,地垫上还有新增的剐蹭污渍和划痕、压痕。 这么看,李蕙娜在这部分说的基本属实。刘宗强生命走到尽头时,就躺在这里。 人死了,他生前的一切隐私都会曝光在他人面前,特别是这种非正常死亡案件。 民警正在检查刘宗强生前穿过的衣物,吃过的食物和药,还有那些数量可观酒瓶子,以及刘宗强生前沉迷的“爱好”。 戚沨一直站在一边打量那张床。 直到拍照取证结束,痕检将散落在床上的“道具”逐一装进证物袋,包括内衣裤、玻尿酸润滑剂、长丝袜、颜色鲜艳的尼龙质地假发等等。 毫无疑问的是,刘宗强有特殊癖好,而这些癖好不仅低级,还伴随暴力和低级劣质的想象力。 或许还有…… 戚沨上前两步,捡起掉在旁边的枕头。 枕套应该用了很多年,上面有洗不掉的油脂痕迹,现在还沾着一些干涸的白色印块,就形态而言,可能是唾液。 李惠娜的供词说:“他这两年越来越变态。我没有一次不挨打。他说我被打,他就会很兴奋。发展到后来,他还用枕头捂我的脸,有一次我差点窒息……” “我告诉他我不喜欢这样,但他根本不听。原本这一次我以为我要被闷死了,可是没多久,他就把枕头放开,说酒喝得不够,不尽兴。他就去客厅找酒,说要开一瓶没试过的,就是那瓶长了毛的香槟。” 脑海中回荡着李蕙娜的供述,戚沨的目光又扫向床底。 床单已经被扯得变形,棉被有些潮,有一半掉在地上,刚好盖住床沿。棉被下露出一小节琥珀色的玻璃制品。 戚沨叫了一声:“小袁。” 法医科的袁川立刻上前。 戚沨用目光示意,袁川低下身,掀开棉被,取出香槟瓶。 瓶底里面还残留着一小部分液体,而底部就如李蕙娜所说,长了一层三四公分厚的白毛。 戚沨问:“有没有找到蓝色或红色的药片?” 像刘宗强这类人,如力不从心,在发泄性|欲的时候多半会借助小药片,学名“枸橼酸西地那非片”,俗称伟哥,常见的就是这两种颜色。 袁川意会道:“目前还没发现。不过刘宗强的肝肾都不太好,刚找到一些抗炎药物,还有这一年的处方单。按理说医生会告诉他禁止服用这类药物,当然酒也不应该喝。” 酗酒必然伤肝,他还纵欲,会更加重肾脏负担。刘宗强这么搞无疑是慢性自杀。 戚沨扫了一圈现场,走到客厅。 刚从外面了解完情况的许知砚凑上前说:“戚队,我们问过了。物业、居委会和邻居都说李蕙娜精神有问题,还说这家是经常传出声响。白天年轻人都出去工作了,老人们对声音没那么敏感,听到一点也不会当回事。居委会还说看过刘宗强拿出来的病历单,这家人一直靠拿精神病患者的低保生活,街道对他们很照顾,逢年过节会送物资,春节还有补贴。” 戚沨环顾四周边听许知砚描述。 居委会还说,刘宗强失业这几年,街道安排过几次再就业培训,说很愿意帮刘宗强找到一份能养家的工作。 刘宗强四肢健全,没有残疾,即便不去上班,也可以做网约车或送外卖。可刘宗强对于找工作这件事总是回避居多,主要就是因为家里有个需要照看的妻子,身边离不开人。像是他们家的经济状况,请个保姆也不现实,所以几次之后,街道也就不再安排了。 戚沨边听边看向客厅布局,刘宗强和李蕙娜的房子是一室一厅,面积适中,小两口住应该算是宽松。 李蕙娜还有个女儿,一直由她母亲在带。可即便是这样,两个成年人仅靠一份低保度日,这之外难道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吗?又要买酒还要买药,还要消费“情趣用品”和黄色杂志,低保能够吗? 戚沨抬了下下巴,忽然发问:“看看这间屋子,有没有发现。” 许知砚没由来地感到一丝紧张。 戚沨升上支队副手不久,从没有搞过请大家搓饭联络感情那套。这倒是符合她平日的风格。 她话不多,没有人见她笑过。在刑侦支队的时间和在法医实验室的时间是对半开,想要和这位新上级尽快熟悉实在有难度。要不是李惠娜的案子,许知砚都没机会和戚沨说这么多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横在大家心里,就是戚沨亲手举报抓捕师傅那件事。 普通人眼里的警察是神圣职业,只知道警察挣得不多,工作辛苦,但待遇还算稳定,主要是为人民服务,不好太讲究吃穿。不过也会有人利用职权搞小动作。 法医做伤情鉴定、验尸、司法鉴定、医疗争议等都会有“提成”,每个地方的收费标准不一样。比如尸体解剖需要收取几千块,而伤残鉴定收费要看是什么级别的专家,市级还是省级。而这些费用里会有比例很小的一部分计算在法医的劳务费里,都是透明的。 法医要若要额外“创收”,不可能将心思花在劳务费上,即便是多劳多得也有一个上限。而这个时候伤残定级就成了一道口子。 伤残定级,差一级就要差大几万块的补偿。如果这时候负责定级的人故意夸大事实,或稍稍“抬抬手”,当事人再拿出一部分感谢费,这“创收”不就成了吗? 戚沨的师傅就是在职务贪污上摔的跟头。 从法律上说,他是应该去坐牢。可从情理上说,师徒感情一定会有,戚沨亲手将师傅送进监狱,却没有过半点犹豫。 直到戚沨的升职消息传开,一组二组便有了共识,以后要夹紧尾巴做人。表面上,大家震惊的是她的“铁面无私”,实则害怕的却是藏在背后的“不动声色”“杀人于无形”。 许知砚多少受到这些说法的影响,这会儿戚沨突然发问,竟有一种被老师点名抽考的感觉。 她连忙扫了一圈屋子,边看边走,不由得将那份紧张露了出来。 戚沨没有催促,就靠着墙等。 许知砚回来时,只见戚沨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和一支碳素笔,随手画了几笔,线条利落简单,却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戚沨边画边说:“慢慢来,别紧张。” 许知砚先找个了最不容易出错的角度:“从结婚照看,两人曾经相爱过。” 戚沨“嗯”了声,又将记事本翻开新的一页,看向墙上的大幅结婚照。 的确,四年前的李蕙娜面泛红光,看上去很幸福,眼睛也很晶亮,不似现在一片荒芜。 戚沨落下眉眼,又在本子上画了几道。 许知砚说:“之前接触的家暴案差不多都是这样。婚前好好的,结婚以后逐渐露出真面目。男方婚前一直在演戏,一般会在女方妊娠期间露馅儿。” “还有呢?” “这屋子是精装修,风格、色调、布置都挺温馨的,也很注意细节和美感。李蕙娜在这个家花了不少心思。” “那刘宗强呢?” “刘宗强么……”许知砚说,“学历不高,没有培养出正向的兴趣爱好,除了喝酒就是看黄色报刊杂志,而且摆得到处都是。除了厕所、卧室,连厨房都摆了几本。倒是那边书柜上有两排口味比较小资文艺的读物,摆放整齐,封面保护得很完整,这不是刘宗强的品味。” “听得出来你对死者评价不高。”戚沨说。 许知砚没有遮掩:“我知道死者为大。但他生前做的事,也是事实。” “尽量客观,别让这屋子里发生的故事,影响你对案件本身的判断。” “我明白。”许知砚观察着戚沨的神色,“戚队,听说尸体还在水缓。那尸检是傍晚还是明天?能安排我去吗?” 人在死后一段时间,尸体会逐渐僵硬,而尸僵会在十二个小时后达到峰值。 虽然刘宗强的尸体从箱子里取出来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小时,其僵硬程度也不是靠蛮力能打开的。 再过几十个小时,尸体才会逐渐软化。可一旦超过四十八小时,尸体腐烂,会影响检验结果,所以都是在四十八小时以内尸检。而像是刘宗强这种情况就需要水缓半天到一天,直到温度和硬度可以尸检为止。 戚沨终于抬眼:“你上次吐得厉害,还想去啊?” 许知砚回:“是,后来好几天都没吃肉,想起来就难受。但我听说多吐几次就麻木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再说刘宗强的尸体也不是那种高腐、长毛的,我想这次应该可以。” …… 几乎同一时间,东区派出所。 江进跟着民警小王一路往所里的拘留室走,见所里的人手比平日人少了大半,江进随口问:“这人都哪儿去了?” “嗨,刚才支队直接来调派人手,都去支援了。听说我们辖区刚出了个命案。”小王说。 “什么案子都惊动支队了。他杀、分尸?” “倒没那么严重,好像是和家暴有关……” 话说到一半,两人走过最后一个拐角。 拘留室里,李胜权和陈涌正凑在一起小声合计着出去后怎么把陈涌的债务摆平,正说到关键,就听到民警小王的声音。 “有人来看你们了。” 两人都是一怔,陈涌的女儿和李胜权的女朋友方卉半天前才送过衣物,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李胜权笑着说:“怎么婆婆妈妈的,之前也没感觉出来这么爱我啊。” 这话刚落,就听到一道带笑的回应:“爱倒还说不上,但送温暖是真的。” 李胜权笑容一僵,陈涌也顺着声音看过去,江进就戳在门外,笑着对小王说了句:“谢了。” 等小王离开,李胜权堆起笑:“江警官,您怎么来看我们了?” “因为我是好人啊,所以要好事做到底。”江进靠着门框,“陈涌,等拘留结束你再去做个笔录,就是借贷那件事,回头把相关证据都找齐。这边的民警我已经打过招呼了。那些讨债公司你不用担心,也不要硬碰硬,有事要依法解决。” “我……我倒是不担心自己,就是怕那些人为难我女儿。”陈涌说。 “要不说你一根筋呢。回头让你兄弟把风儿放出去,要是还有人敢上门威胁,那就是往枪口上撞,警察叔叔能不管吗?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知道吗!”在说到“你兄弟”三个字时,江进还特意扫了李胜权一眼。 陈涌和李胜权对视着,安静了两秒,就听李胜权说:“还是咱江……哥有办法。不过江哥,你来看我们,不会只为了这个事儿吧?” 之前在夜总会事态紧急,李胜权只顾着应付陈涌,而陈涌一门心思铺在钱上,两人一时顾不上琢磨江进。 事后仔细回想,江进一开始出现在夜总会是也为了找李胜权的麻烦啊,只不过刚晚了陈涌一步,还惊动了支队,到现在都不知道江进当时的来意。 江进也不拐弯抹角,微微一笑,顺茬儿说:“哦,我这儿正好有个案子,想跟你打听个人。” “我就说么!”李胜权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谁啊?” 江进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指给李胜权。 然而李胜权刚堆起来的满脸笑容,在看清照片的刹那就收回了大半,余下一点尴尬地虚挂着,整个脸都是僵的。 照片里的男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身着便服,眉宇间暗藏锐气,特别是那双眼睛,让人不敢直视。 李胜权快速眨了几下眼睛:“不……没见过……不认识,真不认识!” 最后几个字特别加重语气。 江进瞧出他不老实,却没有拆穿,而是站直了身体,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好,记着你说的话。” 半晌没有言语的陈涌见状,立刻给了李胜权一肘子,直接戳在李胜权的伤口上。 人潮人海 第12节 李胜权疼得龇牙咧嘴,陈涌将他往旁边拽了两步,说:“你可想清楚了,他是刑警,还是支队的,治的就是咱这种人……你是不是疯了?!” 江进扫过去一眼,只当做听不见,点开手机里的小游戏玩了起来。 “你不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不能沾……” “我不管那些,我就问你,你那买卖还想不想做了?” 伴随着小游戏的音乐声,耳边响着陈涌掰开揉碎地分析,李胜权脑子一乱,心里一烦,坚持了没多会儿就再次陪着笑,折回到门口:“江哥,我这人有点二五眼儿,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像是见过他……不对,是肯定见过!可我们不认识啊,只知道他来我这儿找过人,而且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江进依然盯着手机屏幕,好似并不太在意似得:“好几年前了,你到现在还记得,记性可以啊。” “还不是因为这大哥气质独特嘛……”李胜权说,“对了,我还记得他点了一杯番茄汁!” 江进并不接茬儿,小游戏音效声此起彼伏。 李胜权瞅着江进,又看了眼他的手机,伸长脖子说:“他来找我店里一个员工。不过他现在不干了,说是身体不太好,结婚没多久就回家陪老婆了。” “叫什么,住哪儿啊?”江进随口问。 一局游戏结束,音乐声进入高潮。 江进将屏幕按掉,黑色的屏幕折射出眼底的锋芒,抬眼时却带着笑。 “好像就住东区……额,什么小区不记得了。” 江进又抬了抬眉梢,用眼神示意。 李胜权见状忙说:“哦,他叫刘宗强,姓刘的刘,宗族的宗,强壮的强。对,就是他,肯定没错!” 作者有话说: ---------------------- 元宵节快乐! …… 第一个案子不会有重口的东西哈,下一个会逐渐有。 原本这篇文最初的想法是比较传统的法医文,一个重口接一个重口,通过法医技术锁定凶手。不过这两年想法有点改变了。一个是考虑到一个城市不太可能有那么多恶性案件,这不太符合国情,另一个是现在的关注点是放在生活中一些听上去很“离谱”的案子。 生活中的情况是,前期调查非常繁琐细致,到了后面的判决却让人跌破眼镜,情与法一直很矛盾。判决和人们的希望往往是不一致的,比如家暴案。所以这篇文的重点还是放在“人心”“人性”“社会痛点”上。 就说第一个故事,我自己也在研究思考,想通过写作和寻找资料梳理出一个客观的思路,告诉大家为什么这类案件会有很多遗憾,存在很多女性群体觉得不公的地方,而男性群体无法感同身受。 就因为这篇文的重心变了,现在爬榜是有点尴尬,比较现实向的文,放在都市言情不太合适,因为不够言情,放在未来科幻悬疑也有点奇怪,虽然是悬疑但是重点在意识觉醒和社会人心,总之希望大家喜欢吧。 第10章 “六年。” 返回支队的路上,许知砚在副驾驶座上念叨着:“李蕙娜看上去不像是精神病患者啊,条理清晰,逻辑没问题……她的诊断结果是枣成县出的,她和刘宗强的户口都在那边,后来又根据诊断书申请的低保。” 戚沨上了车就在记事本上写写画画、一言不发。 许知砚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戚队?” “听着呢。” 许知砚这才说:“李蕙娜的说辞是,她向人求助的时候一直强调自己没有病,病例是假的。但是没有人相信。如果属实,那就是那些病例和诊断书有问题。” 戚沨的目光始终落在记事本上。 在刘宗强家里时,这一页只有简单的几笔速写“骨架”,这会儿已经补充了七七八八,虽然都是用碳素笔描绘的纯黑线条,错落有致、下笔果断。 而画的内容是刘宗强家里令人印象深刻的物品,两两一组,依次排开:黄色杂志和文艺小说、酒瓶和抗炎、保肝类药物、结婚照和刘宗强用于施暴的道具。 这些相互矛盾的对照组,就形成了刘宗强和李蕙娜的人设。 戚沨说:“通知枣成县,调取病例来源。再查查刘宗强来春城以后的收入。” 许知砚问:“那李蕙娜呢,是不是要安排司法鉴定?” “嗯。李蕙娜的精神状态和所有证词证言,都会作为鉴定依据。还包括案发现场。”戚沨停下笔,“不过就刚才所见,现场没有一样符合精神病患者的犯案特点。思路上可以先将这点排除。” “戚队,我来支队三年了还没见过精神病的犯案现场,能不能讲讲?”许知砚话一出,负责开车的袁川也竖起耳朵。 戚沨脑海中瞬间闪过三四个案发现场的血腥画面,说:“首先就是暴力性突出。凶手的力量非常大,通常是在短期内集中爆发,现场画面会比较激烈。但是这类凶手的攻击招数、动作比较简单,不像正常凶犯会思考、犹豫,再采用不同工具实行侵害。因为事发突然,受害人通常没有时间反应,抵抗伤会比较少。对了,我记得三年前有个案子很典型,小袁你当时好像也在?” 袁川接道:“是,我记得那个现场很混乱。犯罪嫌疑人没有带走作案工具,也没有毁尸灭迹,现场痕迹保存比较完整。哦,还有动机这块儿,嫌疑人没有明确的杀人动机,不为财,也不为寻仇。” 虽然刘宗强死亡的现场可以称得上凌乱不堪,却是乱中有序。 从李蕙娜捆绑刘宗强,到装箱、逃离,再到后面的寻找律师帮助,这每一个步骤都是经过正常思考的,而且超过大多数嫌疑人的反应能力。 许知砚想起一茬儿:“夏正带回来的证人说曾图抢劫李蕙娜,但没成。当时还掉了一把折叠刀,因为太害怕没有捡。后来那把刀是李蕙娜捡起来的。从这点看,李蕙娜现场表现更冷静。” “不仅冷静,记忆力和智商也不低。”戚沨将记事本递给许知砚,“看看有没有补充?” 许知砚定睛一看,这些如许如生的静物画令她有些惊讶,但她来不及表现出来,便扫到右下角写的三个数字“378”,说:“三百七十八次家暴,李蕙娜不是一般的能忍啊。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到现在?不会是爱情吧?” 许知砚话落,朝驾驶座看了一眼。 袁川接道:“她不忍也没有办法啊。就算有人愿意帮,看到刘宗强手里的病例,也会瞬间打消念头,还会嘱咐刘宗强照顾好李蕙娜,甚至同情刘宗强。有这么一个精神病妻子,都不敢出去工作,始终不离不弃,肯定是真爱。” “这不是黑白颠倒吗?”许知砚说。 “不要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女儿。”戚沨看向窗外,见市局就快到了,说,“下次讯问除了围绕今天的现场,还有很关键的一点,搞清楚李蕙娜找律师和自首的动机,这个过程她是怎么想的。” …… “李蕙娜,你为什么会想到自首?”讯问室里,江进就坐在李蕙娜对面,这样问道。 旁边负责记录的女警看上去有些不安,一边记录一边时不时看手机。 李蕙娜低着头:“如果不这样做,等将来你们看到刘宗强的尸体,就会认为是我精神病犯了杀的人。我没有病,也没有杀刘宗强,我当然要主动坦白。” “你还找了律师。” 正常来说,一个自认完全无辜的人,事发后第一反应是叫救护车,直到发现死亡已成事实,再选择报警。报警后基本都会说类似“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这样的话,借此表明自己的毫不知情,而不是明确的“我来自首”。 自首,就说明李蕙娜知道自己违法了,而找律师就像是竖起来的防线。 李蕙娜说:“我们县里原来有个事很轰动。那个女人从外面干活儿回来,发现丈夫死在家里。她第一时间报了警,没想到警方找不到嫌疑人,就把这事儿赖在她头上。她找不到时间证人,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最后判了二十年……我听说,她到现在都坚称自己无辜。我不想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找律师或许帮助不大,但总比不找强。起码律师会比警察相信我。” “你对警察很有成见。”江进指出事实。 李蕙娜稍稍抬了下头,还没有对上江进的目光就垂了下去:“他大伯就是警察。他们家在县里有很多关系,我的病例报告就是他们通过关系伪造的。” “刘宗强三年没有外出工作,他酗酒,还要吃药,你们的生活只靠低保维持吗?他应该还有其他收入吧。” “他每个月都会拿到一笔‘中介费’,少的时候几千,多的时候几万。给少了他会不高兴,却又不敢和对方理论,只会拿我撒气。” “几千到几万,区间可够大的,什么中介费啊,合法吗?” 李蕙娜没有直接回答:“有很多从老家出来的年轻人,会通过刘宗强介绍工作。这些人家里会拿出一部分钱感谢刘宗强老家的父母。而刘宗强那部分就从提供工作的夜总会老板手里支取,大概有四五家。但这两年查得严,生意不好做,刘宗强的介绍费也缩减了。” “看看这个人,认识吗?” 李蕙娜话音刚落,江进就从手机里翻出一张李胜权的照片摆在她面前,而照片背景就是夜总会的包厢。 一旁记录的民警都有些意外。 李蕙娜只扫了一眼,死寂的表情就裂开一道缝,原本放在桌面的手也紧张地蜷缩起来。 江进见状,直截了当地说:“和刘宗强结婚前,你就在这家夜总会工作,用的是化名,收入都是现金,没有纳税记录,工作经验也不会体现在档案里。这工作是刘宗强介绍的,你在这里待了两年。我说得没错吧。” 李蕙娜的呼吸逐渐变重,错开目光,一声都不吭。 江进依然站在审讯椅前,一手点着桌子,低身说道:“做你们这行,不管是服务生还是‘公主’,从老家出来的时候都清清白白,走的时候也算‘干干净净’,基本上都是干个几年就换地方,或是回老家嫁人。没有记录,就没人知道你们干过什么。不过你的情况比较特别,同样是刘宗强介绍,但他对你非常保护,从不让你出外场。因为这个,他还跟客人翻过脸。至于你说的介绍费,李胜权直到一年前还在打款,这一年基本断了。不过据他说,刘宗强是‘黑白通吃’,除了介绍费疑似还有线人费。就是说,他曾将一些客人的信息提供给警方。你是他妻子,应该知道吧?” 审讯室外走廊里,戚沨和许知砚已经来到跟前。 夏正焦灼地在门口徘徊,见到戚沨立刻迎上:“戚队……” 戚沨面无表情,扫了夏正一眼:“谁在提审嫌疑人?” “是江……哥。”夏正说。 戚沨拧了下眉,只听夏正解释:“我阻拦过,但江哥说复职手续已经办好了。我还听档案科的人说,江哥在那边待不了几天,早晚还得回来,所以……” 许知砚在戚沨身后,拼命对夏正比手势、使眼色。 戚沨问:“多久了?” “也就十分钟……” “程序都合规吗?” “合!录音、录像,还有两个同事在里面。” 戚沨脚下一转,直接进了询问室隔壁屋,在单向玻璃前站定,刚戴上耳机,就听到这么一句:“什么线人费,就算有也是好几年前的事,和刘宗强的死没关系,问这个做什么?” 这是李蕙娜的声音。 江进说:“有没有关系,由我们来判断,你只管如实供述,对你的刑期只会有帮助。” “什么帮助?是不是只要我回答了,你们就不会把刘宗强的死赖在我头上?”说这话时,李蕙娜抬起头,第一次看向江进。 江进没有接话,只是审视她的表情和状态。 他见过很多犯罪嫌疑人,其中不乏有演技的。他相信即便是李蕙娜提前找过律师,律师将利害关系排列清楚,他们也不可能聊到“线人费”这一段。这次突然袭击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即便是他,也是刚从李胜权口中得到的消息。 就在沉默的当口,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女警站起身,拿着手机来到江进面前。 手机上是戚沨的对话框:“注意你的问题引导。今天的讯问可能会作为证据呈上法庭。就算你不在乎记录处分,也不要影响这个案子。” 江进收回目光,似是笑了一下,对李蕙娜说:“司法机关会依法办事,上了法庭看的是证据。我不是在跟你谈交换条件,而是给你立功机会。结果如何,会有严格审查,当然还要确保对打击犯罪活动、维护社会秩序产生实质性贡献。我不能保证你说出来,就能得到你以为的回报,但你不说,就是放弃机会。怎么选全在你。” 李蕙娜别开视线,看了眼回到座位上的女警,又看向对面的单向玻璃,尽管她看不到对面。 安静几秒,李蕙娜收敛心神,这才说:“反正他都死了,我也没必要替他保密。刘宗强在夜总会当保镖的时候,曾有一个大叔来找过他。夜总会的客人我都见过,只有这个人从来不喝酒,也不点小姐。他喜欢吃西红柿,刘宗强就叫我榨西红柿汁。” “他来过几次?” “我只知道三次。”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问过刘宗强,他不说,但我猜到了——他是警察。” “怎么猜到的,他露破绽了?” “没有。我不了解警察,但我了解刘宗强,不到三个问题他就露馅儿了。” 人潮人海 第13节 “那他们都聊些什么?” “刘宗强不让我在场,问他,他也不说。” “他是个酒混子,酒品不好,难道醉酒以后没有说漏过?” “哦,也许有吧,我不太记得了。”李蕙娜忽然态度一变。 江进明显不信,连“三百七十八次”都记得一清二楚,李蕙娜的记忆力远超过普通人。 “你刚才说的立功机会……你就那么一说,口说无凭,我怎么知道我说了以后,你会不会记录下来?你们问我什么都要记录,还要签字按手印,那这件事是不是也得有个证明?” “你还真谨慎。放心吧,会有书面形式的材料。” 这话对李蕙娜有一定的安抚作用,她朝录像那边扫了一眼,说:“那个警察最后一次来找刘宗强,是五年前的三月二十三号。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五年前,三月二十三。 江进眼里划过一丝情绪,但很快就沉下去:“你肯定,不会记错?” “那天上午,是刘宗强陪我做的药流。晚上那个警察就来了,刘宗强还买了两斤西红柿让我榨汁。可那个警察没喝两口,来得快走得也快。刘宗强把剩下的拿回来让我喝。可我讨厌生西红柿,那味道特别腥,我那天本来就不舒服,还吐了好几次……” …… 几分钟后,江进来到隔壁间。 审讯室里,许知砚已经落座,将问题引向案发现场。 戚沨靠着桌沿站着,不再看单向玻璃,而是盯着踏进门口的江进。 “满意了?”等门关上,戚沨率先发问。 江进走了两步站定:“我知道应该事先跟你打招呼,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戚沨又问:“李蕙娜提到的警察是谁?” 江进没有回应。 戚沨继续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是你的老师周岩,五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其实你完全可以按照程序递交申请,我们在讯问的时候会酌情处理。” “他失踪之前犯了严重纪律问题,他发展刘宗强当线人没有经过批准,他在查什么也没有打报告。他的失踪,上面早就有结论,不让再查。我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是遇害了,就算递交申请,就算李蕙娜说出了三月二十三,也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到时候指不定你也要挨批。” 江进一口气说到这儿,又道:“至于刚才负责记录的同事,她们事先不知道我会问什么,都是我自作主张。” 戚沨一直盯着他,听到这里终于开口:“你肯定刘宗强和周岩的失踪有关?” “差不多,但没想到他也死了。” 一阵沉默,戚沨和江进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 片刻后,戚沨又看回来:“那李蕙娜的案子呢,有什么看法?” “我的看法重要么。”江进回。 “你总不能一点贡献都没有吧。” 江进快速笑了下:“在找律师之前,李蕙娜应该就有清晰的认知,知道自己不无辜。虽然她解释说是担心警方诬陷。但这说辞站不住脚。” “夫妻之间在特定情况下有救助义务。”戚沨说,“如果一方有危难,另一方可以救助却没有救助,会涉嫌故意杀人。不过大多数人不具备这种法律认知,通常都会认为只要自己没动手,就‘与我无关’。所以你的意思是,李蕙娜具备这点‘常识’,才有找律师的后续动作。” 江进先是点头,随即想到李蕙娜的律师,开始歪楼:“欸,他们说那律师姓罗。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位吧?” 戚沨没理他:“李蕙娜有精神病证明,一直在拿低保。如果她真的存在主观故意,完全可以顺水推舟继续装有病——那份证明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精神病是那么容易伪装的吗?而且就她的表现,谁会信她有病?司法鉴定那关她根本混不过去。再说伪装精神障碍对量刑不利,她算是拎得清,没有在这事儿上心存侥幸。”江进停顿了不到一秒,又来了句,“话说回来,你前男友的事儿报备了吗?这位子刚坐上来,可别让人揪住小辫子,又咕噜噜滚下去。” “早说了。闭上你的乌鸦嘴。”戚沨一个眼刀飞过去,没有因此扰乱思路,顺手从兜里摸出记事本,翻开曾给许知砚看过的那页,在纸上敲了两下,“用你的直觉回答我,看到什么?” 安静片刻,江进笑了,歪坐在桌边,双手环胸自问自答:“我看到你在怀疑李蕙娜,却有一些东西在阻碍你。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你们都是女性,还是因为……林秀?” 最后两个字落地时,江进的笑容消失了,黑黢黢的眼睛审视着戚沨的表情。 戚沨没有料到江进会提到这个名字。林秀的案子开庭后,她就没再和任何人提起过。 但不得不说,江进的直觉像狗鼻子一样灵。 戚沨没有掩饰真实想法,轻声说:“林秀聪明、冷静、坚强,知道出了事该如何用法律保护自己。可她……运气不好。” “李蕙娜很像她。” “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李蕙娜的案子发生在林秀身上,会是什么样?” 江进意会:“也许林秀也会找律师,但她不会拉着尸体在雨中走几个小时。” “如果是殴打她的人渣生命垂危,她会叫救护车吗?” “说不好。” 戚沨看着记事本上那几组互为对立的“人设”,林秀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就算她选择看着对方咽气,到了审讯环节也会如实供述一切。哪怕知道会坐牢,也不会逃避。她说过,她要清清白白地站在阳光下,不接受任何阴影下的侥幸。” 江进不由得挑了下眉,似乎终于找到戚沨的矛盾之处:“林秀是家暴案件中比较典型的受害人,更趋近于‘完美’。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戚沨别开目光,缓慢而绵长地吐出一口气。 江进继续道:“虽然还没有尸检,但我相信通过验伤和第一现场,证据上已经能基本认定李蕙娜长期遭受家暴的事实。而她在事发后的所有表现,只能称得上是表面诚实。她有小动作,也玩了心眼儿,目的是为了争取轻判。这就像是小学生做错事,在老师面前撒谎一样。当然,我们都希望看到是林秀那样的人,通过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坚强、果敢、坦然,最终从地狱里挣脱出来,作为振奋人心的案例出现在教科书上。但是……李蕙娜现在的行为也属于人之常情。” 戚沨看了过来:“我对李蕙娜有怀疑,是因为从证据来看,基本符合‘主观明知’。可她的表现是按照‘意外’的剧本来走。咱们见过那么多嫌疑人,十个里面十个都搞不清楚状况,出了事脑子就成了一团浆糊,没一个像是李蕙娜这样目标清晰、目的明确。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是她自己想到的,进而求证律师意见,还是律师教她的?” 听到这里,江进先是冒出“哦”的一声,还拉了长音,接着又补了一句“题外话”:“你和罗斐是和平分手吧?” 戚沨暗暗翻了个白眼,又听江进说:“以你对罗斐的了解,会是前者还是后者呢?他在职业上够卑鄙吗?” “我不知道。” 江进笑道:“如果是前者,李蕙娜会先将‘剧本’演给罗斐看。也许罗斐也被骗了呢?后者么……罗斐四点多才接到李蕙娜的消息,两人见了面,再到警局自首,这中间就一个多小时。要分析案情,还要教她演戏,时间恐怕不够吧?” 戚沨也是这样想,但她总是很警惕自己的主观想法,却又在某些时刻非常相信判案直觉。 “对了,在和罗斐碰头之前,李蕙娜在哪儿?不会真在街上呆了半宿吧?” “李蕙娜遭遇抢劫的道路没有监控,距离那里最近的一条街,在半个小时后有一辆车经过,不到十分钟又原路返回。李蕙娜说有个朋友开车接她去了一个别墅区,但是具体地址她不知道。她提供的号码和这个车主电话相符,但到现在还没打通。” “住在别墅区的朋友?”江进问,“做什么的?” “一个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这两年一直在搞弱势女性的救助活动。” “嗯,这人脉有点意思。难怪你会想到林秀,因为她当初也接触过这类团体。” 话题绕了一圈又回到这里,林秀和李蕙娜明明有许多相似之处,人生剧本却是截然相反的走向。 江进安静了几秒,似有迟疑:“说到这儿,有个事我想还是得告诉你,不过就算我不说,晚点你也会知道——林秀的案子今天判下来了。” 戚沨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瞬间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她记得很清楚,打死林秀的丈夫,也就是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直到上了法庭都没有认错。 然而江进的表情和刻意停顿,却令她生出最坏的预感。 “几年?” “六年。”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戚沨非常肯定她没有见过许垚。…… 就像大多数遭遇命案的受害人家属一样,刘宗强父母的哭嚎声贯穿了停尸房。 刘宗强母亲几次哭倒在地。在得知嫌疑人是李蕙娜之后,刘母一直捶胸喊着“恨啊,当初就不该救她啊,白眼狼啊”。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也透露一些信息。 就在刘宗强父母办理手续的时候,李蕙娜的母亲李芳华也正在接受询问。 而此时的验尸房,张法医正在检查刘宗强尸体的表面痕迹。 许知砚站在最后方,已经开始紧张。她看了看前面两名助手法医,包括司法鉴定人员,最后小步挪到戚沨身后。 “戚队,待会儿能不能给我讲讲要点?我上次光顾着吐了,什么都没记住。” 戚沨侧了下头:“张法医是主检,先听她怎么说。” “好。” 许知砚当然见过凶案现场,不过那些血腥暴力场面都在承受范围之内。唯独是腐烂发臭的尸体,那不只是视觉冲击,气味儿更是直冲七窍。 许知砚过去在饮食上口味比较独特,喜欢一些臭食。上学时还玩笑说,现在多吃点臭的当脱敏训练,将来见到高腐尸体保准扛得住。 然而真见到了,曾经大快朵颐的记忆如海水一般涌来,许知砚当时只觉得满嘴都是臭的,鼻子更是塞满了气味儿,想起来就犯恶心。 那边,许知砚正忙着做心理建设,不停地调整呼吸。 这边,戚沨的注意力已经放在刘宗强的尸体上。 张法医资历深,检查得非常仔细。 死于酒精中毒的人,尸斑通常会出现在低下位,呈现暗紫红色。可刘宗强在死后曾被李蕙娜进行捆绑装箱,尸斑的位置就变了,颈部、背部均有呈现。而且局部伴点状出血。 戚沨正在观察尸体,许知砚又一次附耳低语:“车主找到了,正在问话。她还提供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许知砚将手机拿给戚沨,上面是一组同事发来的信息。 “拿给张法医看一眼。” 许知砚又将手机转向张法医。 张法医说:“如果属实,死亡时间的推定也要变。” 戚沨看向许知砚:“通知痕检科,将这一点考虑进去。” 此时的问询室里,许垚正说道:“警察同志,我这个情况应该没有违法吧?那具尸体我一直都没碰过。” “你的意思是,从李蕙娜联系你,到你开车接李蕙娜去别墅,整个过程你都不知道箱子里的是尸体?” “开车的是我助理,我接到电话后就让助理去办。但她不知道这个情况。是李蕙娜来了别墅以后,我说让助理给她找个房间休息,李蕙娜才提到这件事。我们当时都吓了一跳,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好别墅的地下室有一个大冰柜,我担心尸体腐烂发臭,就说要不先放冰柜里,等将来再和你们说明情况。” “下一步会有同事去你说的别墅查看,方便吗?” “当然。” 解剖台上,刘宗强的尸体面色青紫而且肿胀,特别是口舌和耳廓十分明显。双眼眼球有结膜充血现象,同样可见血点。双手十指甲床发绀,尸僵较强,这些都基本符合酒精中毒死亡的表象。 人潮人海 第14节 尸体的下半部有精斑残留。同样的痕迹在衣服和裤子上也找到少许。也就是说,刘宗强最后一次发生暴力性行为,并没有完全脱掉衣裤。 “死者口鼻附近有唾液斑。”张法医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她已经掰开口腔,开始检查内部粘膜和牙齿,又用工具探入尸体的喉头,取出一些食物残渣。 戚沨看过去,不仅看到了唾液痕迹,还有干涸的呕吐物残留。当然还有那一口常年经过酒精腐蚀的牙齿。 酒精会导致粘膜受损,影响唾液分泌,令牙周环境失衡,所以酗酒的人牙齿和胃都不会好,不仅会更容易得口腔疾病,牙齿也会更早脱落。 “死者少了三枚牙齿,其中一枚刚脱落,应该就是案发前。” 法医助手小陈回忆道:“死者家里的垃圾囤积较多,这两天都没有清理。但是没有找到牙齿。行李箱里也没有发现。” 直到尸体被完全“打开”,血腥味儿中伴随着酒精味儿,以及一些古怪的臭味儿一股脑涌出。 人的口腔如果不清理,会有口臭,何况是内脏。刘宗强常年酗酒,又有肝病肾病,胃必然也不好。虽然偶吐过,但他胃里依然有食物残渣。这些都是臭味的来源。 “我还以为酒精会挥发,不会有这么大的味儿了。”许知砚小声说。 戚沨和张法医对视一眼,张法医率先“发难”:“考考你们,酒精浓度每毫升达到多少克就会导致一个成年人陷入深度昏迷,甚至死亡?小许,你先说。” 许知砚倒是不慌,来之前她才做过功课:“是500毫克。” 戚沨跟着问:“那是不是低于500毫克,这个人就不会死?小袁,你说。” 袁川回道:“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有的人三四百毫克就会致死。以前还发生过二百多毫克就致死的案例,但也有超过五百毫克还存活的案例。所以刘宗强生前的身体状况,也应纳入参考因素。” 戚沨没有给几人喘息的机会:“那么,如果这个人死亡超过一个星期,甚至更久,还有没有机会验出酒精成分?” 戚沨的声音很平稳,表情也没有变,但不知道为什么,许知砚却从里面听出一丝少见的“活泼”。 “戚队,您这个问题有陷阱。”袁川说。 戚沨扫了一眼过去,挑了下眉,眼底带笑。 “死亡一个星期,是在什么环境下,什么季节,尸体有没有经过处理?如果是已经腐烂的尸体,一定会影响检验结果。” “冬季、冷冻。” “这题我会。”许久没有接话的法医助手小陈说,“八十年代前苏联就做过这类实验。尸体于夏季埋入地下,两个月后分别在脏器、大腿肌和血液里验出酒精。若是冬季下葬,四个月以后依然可以验出。但是大腿肌和肾脏里的酒精含量增加,胃里的相对减少。” “这么说,人死了,体内的酒精成分仍会吸收转移?”许知砚有点懵。 戚沨看向被张法医一一检出并装桶的脏器,说:“死于急性酒精中毒,有人认为是多发于吸收期,也有人认为是排泄期。吸收期,尿液中的酒精含量会低于脏器和血液的含量,排泄期则相反。至于你刚才说的,尸体内的微生物会和酒精发生作用,在一定时间里产生微量的新生成酒精。不过这个含量非常低。” “都知道喝酒伤肝。”张法医问,“那么在做检材的时候,是否应该以肝脏为主?” “不是。”许知砚抢答,“应该是肾。” “看来提前预习过。”戚沨似有笑意,却没有手下留情,“除了肾呢?” “我想,大脑也要查……” 戚沨看了过来,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听前辈提过一个酒后驾驶的案子,尸检的时候说是有脑水肿现象。” “嗯,不错。” 戚沨和许知砚没有看完全程尸检。脏器检材已经送到下一个房间,稍后会有其他法医进行检验。 换完衣服出来,许知砚迎着微风吸了口气。 戚沨问:“怎么样?” “活过来了。” “我是问你的看法。” “啊,这么快就要考试啊?”许知砚老实坦白,“其实我看不太懂……内脏有水肿现象,还有血点,就只看明白这些。” “脑部水肿、内脏淤血,伴随点片状出血,这些都符合酒精中毒死亡的条件。但是……” “但是?” 戚沨停下来,侧身道:“还有其他死因也会出现以上现象。” “我想起来了,张法医说少了一颗刚脱落的牙齿,不知去向……不会吧?” “有这种可能,虽然概率非常低。”戚沨问,“还有,横向剖开喉管的时候,找到一些食物残渣。” “喝多了呕吐很正常啊,有残渣不稀奇。” “一个人如果在清醒的状态下,呕吐时会下意识弯腰低头,将食物尽可能吐干净。呕吐后还会漱口、喝水。可刘宗强是侧躺在地上呕吐。” “所以……”许知砚睁大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下一步,张法医会检查死者的气管。” “如果气管堵塞,那死因可能就不是酒精中毒?可……你们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许知砚难掩困惑。从接到报案到尸检,大家的接触时间都是一样的,而戚沨和张法医似乎在尸检过程中就快速达成了某种共识,比其他人多了一条思路。 戚沨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先说说,死于急性酒精中毒的人生前有什么表现?” 许知砚想着之前接触过的酗酒闹事的案件,一件件数,生怕说漏了:“会特别冲动、兴奋。头疼眼花、视线模糊、容易疲劳、昏睡……严重的话会丧失意识、痉挛、休克、停止呼吸,直至死亡。” “过程持续多久?” “这不好说,快的话半天,但也有人一两天以后才死于多脏器衰竭。” “李蕙娜说发现刘宗强死亡的时间是晚上八九点钟,判断依据是没有呼吸。如果这个时间属实,那么往前推,刘宗强出现不适的症状应该是案发当天下午,差不多是6-8个小时以前。” “那个时候酒精中毒症状就已经出现,居然还要借酒逞凶,后面又继续喝……” “刚才不是聊到毫克的问题吗?你所说的借酒逞凶,通常是处在酒精含量二百毫克阶段,超过四百毫克就会昏迷、休克。” “我记得李蕙娜说过,刘宗强在施暴之后又喝了很多酒。还有半瓶长毛的香槟。” “香槟底部的白毛要进一步做化验。这些细节都可以作为刘宗强对李蕙娜实行性侵害和真正死因的时间‘证人’,也是用来验证李蕙娜证词的关键。” …… 戚沨回到支队时,对许垚的问询刚步入尾声。 戚沨经过门口,正好看到一道窈窕的背影,微卷的头发披在肩上。 许垚她一边在证词上签字一边问:“警察同志,李蕙娜不会有事吧?” 民警正要接话,见到戚沨,遂站起身:“戚队。” 许垚下意识转头,看似惊讶的目光正对上戚沨略带审视的视线。 正是这一眼,戚沨迅速做出判断:许垚早有准备会见到她。 再近一步讲,许垚知道她。 是的,她的眼睛里不仅有惊讶,更多的是好奇,还有期待和一点点兴奋。 但为什么呢? 戚沨非常肯定她没有见过许垚。 “把笔录拿给小许,她在组里。”戚沨对民警使了个眼色。 “是。”民警很快离开,将门虚掩上。 这时就听到许垚轻笑:“听你叫‘小许’,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在叫我呢。戚队,久仰大名。” “许垚女士认识我?”戚沨坐下问。 “是听罗律师说的。”许垚微笑道,“当时罗律师和李蕙娜都在我的别墅,自首之前闲聊了几句。罗律师说,支队有位新上任的副队,还是位女性。我当时就觉得你非常了不起——这么年轻就坐到这个位置,真的很给女性争脸。” 哦,罗斐提的。 那会是在什么情境下才会提起?因为聊起哪一段才引出下文?总不会是话赶话吧。 如果是自首之前,气氛应当是紧张的,不可能有闲聊的心情,他们三人的话题会围绕案件本身和接下来的辩护思路展开。 所以她的升职也包含在那些思路里? 戚沨没接许垚这茬儿,趁着许垚说话的功夫,快速扫了一眼电脑里的笔录记录,遂看向许垚:“笔录上说,你和你的助理都没有接触过尸体。那你有碰过箱子吗?” 许垚摇头:“我没有,我的助理帮李蕙娜搬过箱子。” “她人呢?” “出差了,过两天就回来,到时候我让她来补一份笔录。” “箱子打开过吗?” “没有。也不敢。” “既然你们都没接触尸体,那么当时刘宗强是否已经死亡,你们也不确定?” 许垚明显一愣,消化的同时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看上去不像是装的:“不会吧,你可不要吓我……难道他那时候还活着?” “你先不要紧张,我只是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哦,你说的这个我确实不知道。但我想一个大活人被捆在箱子里总会挣扎吧,最起码也会吭几声。” 的确,如果是清醒状态下,反抗、呼救都是正常反应。何况刘宗强的口鼻没有被捂住。 戚沨话锋一转:“你跟罗律师认识多久了?” “哦,几个月前才刚接触上,是因为一个慈善活动认识的。”许垚反应很快,“是这样的,我们这两年一直在做帮助弱势群体的工作,都是义务性的。包括申请法援,联系街道和妇联单位,主要是针对孤寡老人、留守儿童,还有像李蕙娜这种遭受家暴的典型案例。不过在成功率方面,我们都认为家暴案是最难的,就因为那句‘清官难断家务事’,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情理上,外人都很难介入。之前有个案子就挺让人唏嘘,我们都以为会成功,没想到那个女受害人还是被打死了……更令人气愤的是,案子昨天判下来了,她丈夫居然只判了六年。” 许垚口条利落,听得出来她很擅长与人聊天谈判,介绍慈善基金的业务也非常熟练。 戚沨全程没有表情,直到许垚说到后半段,平静的情绪终于泛起一点波动。 是巧合吗?还是说许垚从哪里听到了什么,知道内在联系,所以故意提起这茬儿? 戚沨不得不这样怀疑。 “只判了六年”,这指向再清晰不过——罗斐很清楚她对林秀案的在意程度。 “抱歉,一说起工作,我就停不下来。”许垚适时转移话题,“不知道戚队对我们基金会做的事有没有好建议?” 戚沨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许垚对于这份工作的自豪,甚至是志得意满。 当然这不难理解,身为女性帮助其他弱势女性,不仅从困境上更能理解对方、感同身受,心理上也可以体会到“助人快感”,还能赚到钱。这绝对是一份非常有意义的工作。 但除了助人为乐,在强者帮助弱者时,尤其是当这个强者的表现过于轻松的时候,还会不自觉地滋生出一种优越感。 帮人者拥有一切,而受助者一无所有。 受助者面前无法逾越的难题,却是强者轻描淡写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小事。 人潮人海 第15节 都说大恩如大仇,有的案件正是因为帮人者的优越感刺激到受助者,才引发的“受助者恶意”。 戚沨审视着许垚,神色平静:“建议说不上,只是有一点要提醒。” “请说?” “和受助者之间还是要保持一定距离。有时候多走一步,可能会将自己搭进去。” “我承认,也许李蕙娜这件事我是管多了。但是那天晚上雨那么大,她只给我打了电话。就算没有这份工作,我也会出手。同为女性,我总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那儿。” …… 许垚离开后,戚沨在问询室里又坐了几分钟,一开始视线盯着电脑屏幕,直到手机里进来两条微信。 “这两天你应该很忙,不要去医院了,姐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 “我已经请好假,下个月抽出两天时间陪她去看那位老中医,你呢?” 是罗斐。 戚沨没有立刻回,只是盯着对话框,脑海中相继浮现出的不只是罗斐的面容,还有许垚和李蕙娜,以及那个出差在外的助理。 一栋别墅,四个人,一具尸体。 前半场,只有三个女人。 她们会聊些什么?正常来说,应该是情感和情绪交流较多,她们会同情李蕙娜、可怜李蕙娜,并为李蕙娜提供食物和热水。 李蕙娜没有在别墅洗澡,也没有换衣服,说明三个女人都具备最基本的常识,知道要“保护”好李蕙娜身体上的证据。 听许垚的口气,她和罗斐似乎并不陌生。而从时间线上来看,李蕙娜是在上许垚的车之前,用刘宗强的手机给罗斐发的信息。只不过罗斐是在四点以后才回。 也就是说,许垚和罗斐是因为李蕙娜才认识,也有可能是之前就认识,因为李蕙娜而再次产生交集。是这样吗? 到了后半场,罗斐来到别墅,时间已经是清晨五点多,距离正式自首只有一个多小时。 这么短的时间,正如江进所说,时间紧迫,罗斐不可能又分析案情又“教”李蕙娜演戏。不要说这不符合罗斐对职业的态度,哪怕他是这种人,也需要李蕙娜在短时间里吃透这一切。 若智商不够,对法律不够了解,情绪上不够冷静,就算罗斐说破嘴皮子也灌不进李蕙娜的脑子。 事实是,大多数当事人在出事之后,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打开”耳朵,不仅是情绪上走不出来,理解能力也跟不上。如果李蕙娜真的做到了,那这份心智、心态已经超过99%的受害者。 而李蕙娜连高中都没读完,可能具备这种能力吗? 手机再次响起提示音。 戚沨醒过神,这才想起回罗斐的消息:“我尽量。” …… 消息传到罗斐的手机上,他刚扫过,旁边便响起一道女中音:“你这个前女友可不容易糊弄啊。我之前还怀疑是搞关系上去的,看来是我错了。” 罗斐侧过头,正和许垚对上。 此时两人一同坐在车子后座,车刚驶入主道,缓慢行驶着。 许垚腿上放着一叠资料,她笑着说:“要用你,肯定要先查清楚啊。我也没想到会有这层收获。你将自首电话打给她,就是因为这层关系?” 罗斐收回视线:“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何况我们早就分手了。她坐上这个位置不容易,会比任何人都更爱惜羽毛。” “那么林秀呢,你提起她的案子,是不是因为伤情鉴定是戚沨做的。”许垚又点了一笔。 “我只能说,我见过听过不下一百件家暴案,林秀是我认为最完美的受害人。” “你这是偏见。”许垚反驳,“受害就是受害,不管她生前做过什么,都不该成为她‘活该’受害的理由。” 许垚看向窗外,情绪变得很快,不到两秒又换了一种口吻:“不过你考虑得没错,我们的确需要一个完美受害人。舆论是不理智的,民众困在信息茧房里,缺乏独立思考的能力,很多人会将受害者自身的缺点和案件挂钩。与其和这些恶意、偏见、低能一般见识,倒不如直接推出一个‘完美’受害人更有说服力。” 罗斐没接话,只是看向另一边的窗户。 玻璃窗上映出他的轮廓,眉目平静,目光冷漠。 许垚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不知道你的前女友扛不扛得住压力。”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怪。” “我们娘儿俩都命苦。她爸就这样,想不到到了她这里,也碰上这么一个……”这是李蕙娜的母亲李芳华的原话。 会上讨论案情笔录时,负责此案的几人无不唏嘘。 夏正:“我们将双方父母安排开,他们没有见到面。目前来看,双方的口供基本吻合,应该属实。” 许知砚:“刘宗强父母还是很激动,他们每隔几个小时就打一次电话过来,追问怎么处置李蕙娜。他们住的酒店也很近,就是新开的那家洲际。” “洲际?那里可不便宜啊,一晚上要一千多块吧?” “害,别看他们穿得朴素,人家家里不差钱,不是有个当大伯的警察吗?说是在职期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可他大伯不是退休好几年了吗?” “退休了也有关系啊。” 听到这里,戚沨问:“枣成县那边,刘宗强的大伯职务贪污、病例造假,这几件事都反应了吗?” 夏正回道:“都提了,那边的所长挺重视的。他们从年初开始就一直在抓纪律,已经过去的也要追溯。刘宗强大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听说去所里反应情况的人还不少。” “好,再说回这个案子。谁先说?” 戚沨目光扫了一圈,许知砚左右看了看,率先开口:“刘宗强和李蕙娜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李蕙娜的父亲一直家暴她和母亲李芳华。刘宗强喜欢李蕙娜,十来岁就充当保护者,多次‘英雄救美’。这部分我们跟李蕙娜求证过,这是她的笔录……” 笔录送到戚沨手里,戚沨垂眼扫过,刚好见到这样一句:“我那时候以后自己遇到了好人,人生自此有出路了。” “那时候只要我爸发难,我妈就叫我躲出去。她说她被打习惯了,不怕。但我还小,还在发育,可不能打残了,以后不好找婆家。可除了刘家,我没地方可去……” 这段回忆,李芳华、刘宗强父母和李蕙娜叙述的角度截然不同。 刘母说的是,每次李蕙娜过来,他们一家都对她嘘寒问暖,弄一大桌子菜,心疼她,怕她饿着。 李芳华说,李蕙娜非常孝顺,每次从刘家回来,兜里都会揣个馒头,馒头里夹着肉。因李父不仅家暴李芳华,还不许李芳华吃饭。 而李蕙娜说的则是:“住在刘家的时候,我会和刘宗强一起上学,同学看见了就笑话我们。如果说的难听,刘宗强就会站出来保护我。他说以后要娶我,会一直对我好,谁欺负我,他就不放过谁。” 刘宗强的大伯就是在这个时期立了功,升了职,不再是“苦哈哈”的基层民警。 手里有了权,登门的人就多了,平日不来往的十里八乡的亲戚也都来认门,赞美声和礼物铺天盖地涌来,红钞票变着方地送。 “刘宗强的大伯也不是多大官儿啊,怎么这么多人巴结?” “越是那种芝麻绿豆的官儿,收油水的机会越多。因为老百姓够得着,办的事都不大,他能插得上手,风险也小。” 但帮的次数多了,胆子就大了,小事变成大事,手也伸得长了,自己办不了的就找能办的人办,于是有了互相勾结、利益互通。 有那么几年,刘宗强大伯还真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在当地老百姓眼里就是“土地公”一样的存在,逢年过节拜一拜,保一方水土平安兴旺。 也就是那个时候,李蕙娜家里的“麻烦”解决掉了。 起因是李父终于逮住经常不在家的李蕙娜,抄起棍子将她的腿打骨折。 李蕙娜一瘸一拐地跑出门,直奔刘家,半道上就遇到刘宗强大伯。 后面的事可想而知,李父不只被刑事拘留,刘宗强大伯还找出各种由头,给李父身上挂了几件。 李父稀里糊涂被判了七年,听说直到改造出来都没明白为什么坐牢。 李蕙娜家里的问题根除了,和刘宗强的关系突飞猛进。 李蕙娜说:“我学习好,老师说我能考上春城的大学。我知道学习可以改变命运,我也想上大学,但是……” 但是刘宗强不想让李蕙娜上大学。 他想尽早结婚,还承诺李蕙娜,他会出来工作,努力挣钱。 可李蕙娜觉得结婚和上学并不冲突。 没想到就在高考之前,李蕙娜怀孕了。 刘家一家都来做李蕙娜工作,叫她安心养身体,先放下考试,等生了孩子来年还可以复读。 李芳华也没了主意。 李蕙娜当时还没有成年,心智不成熟,便信了长辈们的说辞。毕竟刘宗强父母总是对她嘘寒问暖,她一直都记着那份恩。 没想到错过了高考,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李蕙娜一时丧失了学习斗志,就想到先到春城打工挣钱。等挣够钱再考学。 刘宗强不放心李蕙娜一人,于是先一步北上找关系,经人介绍找到了李胜权开的夜总会。 刘宗强从小就机灵,长大了逐渐油滑,在大伯身上也学会不少“官方做派”,在夜总会那种地方非常吃得开,便一边当保镖一边盘算着其他灰色收入。 说到这里,有人问:“听这个意思,刘宗强那时候很爱李蕙娜,也很保护她,为什么还让李蕙娜去夜总会当服务生?” “因为自卑。”沉默好一会儿的戚沨说道,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这种案件讨论会,戚沨很少发表意见,总是听完所有人的意见再布置任务,让人摸不清她的思路和想法,有一种她始终冷静客观,冷眼旁观的感觉。 许知砚第一个接话:“刘宗强怕李蕙娜真考上大学?” 夏正看向许知砚,发现这几天许知砚的话变多了,去了一趟验尸房,好像和戚沨的关系也近了。 戚沨说:“不说夫妻,就说朋友好了。两人在一个起点上,生活工作都差不多,如果不发生意外,这两人的友谊会很长久。但是……” 许知砚再次接话:“但是如果其中一个抓住机会,一步登天,另一个心里就要不平衡了。李蕙娜和刘宗强就像是天鹅和癞蛤蟆,刘宗强烂泥扶不上墙,怕李蕙娜真的飞上天。刘宗强有点大男子主义,‘英雄救美’的剧本演了无数次,连他自己都当真了,可他骨子里很自卑,接受不了李蕙娜把他甩在后面,索性拉李蕙娜下水。” 李蕙娜的笔录上写着:“我当服务生的时候,刘宗强会帮我筛选客人,不正经的就不让我露面。那个地方虽然是声色场所,三教九流都有,但也会有一些客人穿着光鲜,一听说话就是有文化的,特别是金融圈。每次他们带‘公主’出外场,回到家里刘宗强都会念叨,不要看穿得人五人六,骨子里同样是禽兽——他这话是说给我听的。” “我记得很清楚,我有一次提到想复读,那天晚上刘宗强就叫我去了五号包厢。他说人手实在不够,还说五号包厢的老板出手很大方,上次给了四位数小费。我听了心动,就去了。到了那里,刘宗强没有像之前那样帮我圆场、挡酒,还在那群男人哄笑的时候对我说,‘王老板都这样说了,你就别端着了,这酒你必须喝’。” “那杯是混酒,酒力再好也撑不过三杯。我只喝了一杯就断片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刘宗强趁我睡着跟我发生关系,中午买了一碗甜汤给我。他边喂我喝汤边说,王老板昨晚撒了很多钱,其中有五千是给我的。王老板还定了两个月的长包房,以后会经常来,叫我抓住这次机会,先把复读的事放一放。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日子还长,但是赚钱的机会过了就是过了。” “就那两个月,我的酒量上去了,能独立应付王老板那种人,还能接几句荤段子。有天晚上,刘宗强一边做一边说,像是我们这种人就该这么活着,不要总想不切实际的事儿。等这两年赚够钱就结婚,把身体养好生个孩子,我就不用工作了。他能挣钱,能保护我,就像以前一样。” 笔录聊到这里,组里讨论起来。 戚沨一边听着组员讨论,一边翻看物证记录,其中一条是一本十年前的修订版《刑法》。痕检在内页发现干涸的精|液,不过时间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 戚沨抬了下眼,将话题打断:“物证23,有什么看法?” 许知砚翻开物证目录,说:“会不会是刘宗强想打击李蕙娜的学习积极性,所以才……” 人潮人海 第16节 许知砚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连她都觉得牵强。 戚沨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夏正。 夏正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尴尬,声音并不高:“刘宗强有那么多黄色杂志,不至于会对这本《刑法》生出想法。我想可能和里面的内容有关,刘宗强有示威的意思。” 就在夏正说话的时候,许知砚快步离开,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本老版《刑法》。她对着物证清单上的描述翻开沾有生物样本那页,随即放在戚沨手边。 戚沨扫了一眼,手指在书页上敲了一下:“第二百三十六条,强|奸罪。” 夏正:“李蕙娜多次强调刘宗强对她实施强|奸。准确地说是婚内强|奸。” 另一组员补充:“他们结婚之前,刘宗强在李蕙娜醉酒之后和她发生关系,这也符合强|奸罪的构成要件。” “李蕙娜明知道刘宗强是什么人,为什么还要跟他结婚?强|奸罪司法机关一直都比较重视,可婚内强|奸定罪的比例就……” 虽然两者都是以“强|奸罪”为判定标准,但是多了“婚内”二字,在许多人眼里性质就变了。 “就因为夫妻关系不对等,很多妻子在婚姻里都得不到尊重。丈夫觉得我都跟你领证了,你还不让我碰,那结婚干嘛啊?难道妻子不是人吗,不愿意的时候不能说不吗,怎么结了婚连身体的所属权都失去了,这跟奴隶有什么区别?”许知砚的声音高了几分。 除了一直看着物证清单的戚沨,其余人齐刷刷看过去。 一阵沉默后,戚沨开口:“女性意识觉醒,女性要求男女平等,这是社会进步的大方向,但也会遇到阻碍。第一个就是沟通障碍,女性主张了,但很多男性听不懂。因为这和从小受到的教育,从社会中享受到的便利,还有三观都不一样。女性读书了,想得就多了,不好控制了。” “有沟通障碍,那是因为这些人理解有问题,文化素质低,人品低劣,就像刘宗强。”许知砚说。 戚沨依然很平静,话锋一转:“下次提审李蕙娜,问一下物证23。我怀疑在案发之前,李蕙娜就研究过‘婚内强|奸’的构成要件,考虑过怎么提供证据,但是被刘宗强发现了。于是为了彰显一直以来的家庭地位,刘宗强就采取这种极端行为,让她明白就算是法律也拿他没办法。” 禽兽、人渣。 这些词形容刘宗强再适合不过。 然而刘宗强已死,死因可疑,李蕙娜主动自首,公安机关必须立案侦查。 所有人都希望看到这样一个“完美”的情况:死者是罪有应得,嫌疑人是正当防卫、无罪释放。 或者是:死者非常无辜,嫌疑人十恶不赦而且狡猾多端,公安机关全力搜证,嫌疑人死不认罪,但还是被判死刑。 可现实总是存在种种“误差”“误会”,它不尽如人意,总是和人们希望看到的东西相悖。 可即便是这样,刘宗强的死因依然要搞清楚,而且这将直接关系到李蕙娜的判刑力度。 “好,继续。”戚沨扫了一圈,说,“李蕙娜的伤情鉴定怎么看?” “根据验伤报告,李蕙娜曾有过三次骨折,一次是十几岁,另外两次都是结婚后,是刘宗强实施家暴的过程中造成的。但这两次都没有上医院。刘宗强有一个哥们儿是开药店的,刘宗强就从他这里拿药。就李蕙娜遭受家暴这部分,事实清楚,没有争议。如果刘宗强没有死,李蕙娜将刘宗强告上法庭,虐待罪是跑不掉的。” “都把人打骨折了,还不让上医院。结果自愈恢复不好,导致关节变形,按理说应该够得上伤残评级了吧?就说上一次肋骨骨折,如果稍有偏差,骨折部位伤到脏器,那就不只是伤残了。” 讽刺的是,以往的家暴案,为了证明受害者身上的伤都是来自嫌疑人,需要经过一系列的举证、质证,并不是所有都能得到法律认可。能将伤痕留到最后的都是铁证,可这种伤害通常不会是“轻伤”。 而这一次,他们身为案件侦查人员,同样做着收集证据的工作,要将这些证据一一排布连接,形成完整清晰的证据链,为的却不只是证明李蕙娜多年多次遭受家暴,还包括间接证明李蕙娜有足够的动机对刘宗强“见死不救”。 夏正说:“我们找过拿药给刘宗强的证人,也问过李蕙娜提到的两位医生。在骨折以前,李蕙娜曾有过两次上医院的机会。这两位医生都说李蕙娜的确向他们求助过,他们也出手了,但效果微乎其微。第一次李蕙娜刚求助,对方就接到急诊要先离开,回来以后李蕙娜已经被刘宗强带走。那医生不放心,就让社工去打听,找到李蕙娜的住所,却听居委会和刘宗强说李蕙娜有精神病,经常幻想遭到迫害,她身上的伤是自己造成的。刘宗强还拿出病例和精神病患者低保证明,那医生也不好再说什么。第二次的情况也差不多,但那医生亲眼看到刘宗强给了李蕙娜一巴掌,刘宗强还笑着说,女人不打不老实,还叫医生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举报他对精神病患者性骚扰。后来回到家里,刘宗强就对李蕙娜进行殴打辱骂,问她是不是在检查的时候勾引对方。李蕙娜的骨折就是这次造成的。” 组里每一个人的语气都很沉重严肃,陈述时尽量不带有个人情绪。但即便是这样,也难掩大家在人性上的倾向——李蕙娜很值得同情。 “还有一点我要补充。”直到其他人都发完言,许知砚说,“刘宗强找人拿的不只是跌打损伤的药,还有一些用来治疗轻微器官衰竭的药物。药店老板也承认了,是刘宗强亲口说的,是给李蕙娜吃的。那时候李蕙娜经常不舒服,有时候呼吸不畅,刘宗强却拒绝带她去医院。李蕙娜真是命大,能坚持到现在。” 说到这里,许知砚长吁一口气,又道:“不好意思,我有点激动。因为看到林秀案的判决……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李蕙娜身上,她很可能会因为刘宗强的死而坐牢,我实在气不过。” “小许你不要这么想,林秀的案子还可以上诉。”组里一位老刑警劝道,“我们最忌讳的就是,让一个案子影响你在另一个案子里判断。这完全是两码事,你还是要客观一点。” “我知道,我明白。可林秀的丈夫居然只判六年。而李蕙娜一直都是受害者,还有自首情节,可她将来也要面临同样的宣判。我只要一想到咱们在这个案子里收集这么多证据,都是为了证明李蕙娜的主观故意,就觉得自己像是帮凶,是对像刘宗强这种家暴者的纵容。” 许知砚一口气发泄到这里,期间顺了口气,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说完的时候,又说了这样一番话:“如果不是当警察,我会觉得这种不公平的审判,是对我们将近七亿女性的羞辱!我明知道法言法语上怎么解释,但我就是说不出口。为什么不是罪有应得、恶有恶报,为什么挨打的人要坐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是非道理,到了法律层面就让人理解不了了?” 是啊,刘宗强的猝死起因是他自己导致的。不仅生活习惯差,还培养出酗酒纵欲这些不良嗜好。 就算没有李蕙娜,刘宗强这样消耗生命,死是迟早的事。 而李蕙娜因为和他结了婚,四年婚姻遭受三百七十八次家暴,因为有夫妻互助义务,在刘宗强生命走到终点之后,要赔进去几年牢狱生活。 从道理上,无论如何都说不清。 许知砚的控诉一直回荡在戚沨耳边,但她想到的不只是许知砚的话和李蕙娜的遭遇,还有这一年来时不时就会出现在脑海中的林秀。 江进说得对,林秀是他们见过的最完美的受害人。 她有理想,求上进,对生活充满热情。 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即便将她的人生缩写交给那些无良媒体去挖掘,也找不到一点道德瑕疵。 当然,人无完人。不能因为受害人有瑕疵就直接认定他该遭受不公。 然而当林秀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受害人出现,所有人都会希望她能好人有好报,她应该有一个完美的人生剧本。 反过来,如果连她都不可以,恶人又凭什么?人们如何相信并遵循“为善除恶”那一套,又该以什么为准绳? 戚沨到食堂时,大锅饭已经所剩不多,食堂里只剩下两桌人。 戚沨要了一荤一素两个菜,刚坐下,夏正就端着餐盘出现了。 “戚队。”夏正笑容含蓄,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 “找我有事?” “想和你聊聊。” “好。” 戚沨吃了两口菜,却见夏正只是拿起筷子,似乎正在想说辞,便先一步提到自己的猜测:“听说你在写一个研究报告,好像是和家暴案、虐待罪有关?” 夏正眼睛一亮:“对,原本我的讨论对象是知砚,但是……” “想问什么,说吧。” “是这样的。我在研究的时候参考了十例家暴案,有些地方我的思路总是不连贯。”夏正说,“我问了知砚的意见,她说问题就在于我是男性,不能了解女性困境。就算不是在婚姻里,社会上也有很多类似的‘暴力’事件,比如和性别有关的语言暴力和性骚扰,就因为我不是女性,才写不到点子上。说实话,我的确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我想尽可能搞明白,也想完成这份研究报告——不想随随便便发表。” 夏正所谓的“搞明白”,指的不是明白浮于表面的现象,而是作为一个人从心里体会到一群人的困境。这样的愿望已经超越半数同性。 戚沨放下筷子,看着夏正,起初没什么表情,随即目光一转。 “呦呵,我们小夏在校期间就成绩优异,到了一线还这么要求上进,人才啊。” 这道声音突兀响起,夏正旁边跟着就多出一股存在感。 “江哥!”夏正笑着打招呼,一下子轻松不少。 江进将装着咖啡的纸杯放在桌上,乐呵呵地戳穿夏正:“行了,就你那点心思都写脸上了。赶紧跟戚队老实交代,她这人喜欢听实话。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她在学校最突出的成绩是犯罪心理。你这点小九九根本不够看。” 江进一出场就点破要害,也令夏正明白为什么戚沨一直用那种眼神审视他。 夏正顿时面露尴尬,看看江进,又看向戚沨,犹豫了两秒才支支吾吾地说:“其实还有个原因,都说戚队的报告写得漂亮,我也想学学。” 只是这话刚落,就听江进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声。 夏正后知后觉,恨不得咬断舌头。瞧他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讽刺戚沨举报师傅那件事。 见夏正耳根子都红了,戚沨开口之前顺便白了江进一眼:“可以让你‘偷师’,但是以后再有这种事,要直接一点知道吗?” “是!”夏正连忙将话题带入正轨,“那个……知砚说我对性别困境不敏感,我是不太理解——用性别来概括这个议题,是不是有点跑偏了?” 戚沨说:“可以通过性别引申,不算跑偏。报告要写得漂亮,就得会抓重点和‘痛点’。在基本论述之后,记得将话题拉回来。” 意思夏正明白,只是太过笼统。 “我举个例子……”戚沨刚吐出几个字,江进就倏地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戚沨旁边的位子上。 但他没有落座,而是一手撑着桌边,另一手落在戚沨身后的椅背上。 这番举动看得夏正一愣一愣的。 戚沨先是侧头看了江进一眼,仿佛瞬间就读懂江进的行为,随即靠向椅背。 这一靠刚好压住江进放在椅背上的手,他“嘶”了一声,将手抽出来,仿佛没有看到戚沨略带警告的眼神,问夏正:“你看我这姿势,怪不怪?” “怪。”夏正点头。 “哪里怪?” “江哥,你最近是不是没睡好啊?” “……” 江进暗暗叹了口气,一咬牙,将原本撑着桌边的手往旁边挪。再挪十公分就要碰到戚沨的手了。 夏正看着江进的手像“蠕虫”似得往戚沨那边蛄蛹,越发不解。 戚沨扫过江进磨磨蹭蹭的动作,又看向本尊,眼里划过几分无语:“你是想演示职场性骚扰吗?” “哎,对了!”江进立刻抽手,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啊,我就这样摸了一下你们戚队的手,你会怎么想?” “我觉得你不敢。”夏正脱口而出,见江进眯起眼,又补充,“这不是看不起你,是真的。哥,戚队应该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先想想后果。” 江进很想反驳,却忍住了。 他索性坐在戚沨旁边,瞪着夏正说:“我承认这示范有问题。这样,就当她不是戚沨,就我刚才的行为,我明确告诉你,大多数男性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起码不会觉得这是性骚扰。” “这怎么可能?”夏正说。 “你觉得不可能,是因为你来往的人都正常,有道德底线,有素质,对法律敏感。”戚沨终于开口,“你不要对比你认识的人,先想想那些性骚扰案件。当案件发生,周围男性目击者的表现通常都是不敏感的,对此习以为常。而女性会表现得比较激动,还会在网上发帖谴责,对不对?” 夏正点头:“是。因为手不是敏感部位。” 戚沨接道:“可如果你问女性,十个里面会有九个告诉你这很恶心,会反复洗手,余下一个则会说,想把对方的手剁掉。她们还会非常细致地形容,那只手摸上来是什么感觉,有没有手汗,是什么气味儿,黏在上面洗都洗不掉。” 夏正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处理过性骚扰的案件,也听女受害人形容过那些感觉,不过那些案件不仅是摸手,而是已经到了非常过分的程度。 事实上即便到了派出所,性骚扰程度较轻的都是口头教育、警告居多,连拘留标准都不够。基层民警也会帮忙调解,原则就是轻微情节能不诉就不诉。 “可这个和家暴有什么关系?”夏正快速找回思路。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江进:“从根儿上说,它和家暴都是性别上的侵略。这样问好了,如果刚才的性骚扰不成功,这个男的下一步会做什么?” 夏正回忆道:“大多数会在民警的调解下承认错误,主观恶性小的,都会及时悔罪。但也有少数男性会喊冤,说是女的勾引在先,给了他暗示。不过说到底,这是因为骚扰不成功,没面子才诋毁对方。” 再说得直接一点,只要将对方说成是出来卖的,不是什么好货色,就能将这种骚扰行为合理化,借此洗白自身的错误——这哪里是骚扰呢,分明是调情啊。臭鱼配烂虾、臭脚穿破鞋,很合理啊。 戚沨语气很淡:“狩猎是男性骨子里的基因,但不是所有男性都会随时随地‘释放天性’,这和素质教育有一定关系。事实就是,人品低劣的人会更喜欢在垃圾堆里找猎物,这是他们的舒适圈。如果受害人不是同类,那就抹黑她,再将她拉进来。” 江进一唱一和地说:“你想想,当这种‘暴力’行为到了婚姻里,有没有可能演变成另外一种更具体的暴力?” 夏正很快想到刘宗强:“刘宗强一直自诩为李蕙娜生命里的‘救世主’‘英雄’,两人在男女关系上两人根本不平等。李蕙娜始终扮演弱者,刘宗强很满足能掌控一切的状态,所以当李蕙娜开始反抗,试图脱离掌控的时候,他就寻求另一种方式找回尊严。” 夏正一边说一边观察戚沨的表情。 人潮人海 第17节 在江进面前,他敢“放肆”,但是在戚沨这儿却只剩下小心翼翼。除了戚沨不怎么笑,性格比较内敛之外,也是因为性别。起码他没有许知砚那么放得开。 戚沨说:“推荐你看弗洛伊德关于性关系和暴力的研究。其实性都是带有‘暴力’色彩的,但到了文明社会,什么程度才算暴力,有一个非常清晰的界限。很多家暴案的嫌疑人,一方面因为文明社会的影响,知道打人犯法,对于犯罪事实咬死不认,或者是寻找借口将责任推脱,另一方面也和基因有关,用拳头来宣告家庭地位。‘我看上你,你却说我性骚扰,你又是什么良家妇女?’‘我是一家之主,你敢违抗我,看我不教训你。’这两件事从心理上来讲是一回事。” 这还是夏正第一次听到戚沨说这么多话,他顺着思路说:“刘宗强素质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从不认为了李慧娜应该得到尊重。他在夜总会来往的都是粗人,学到的是流氓文化。那里的‘公主’可以谈价格,这就是一种交易。而他认为他和李蕙娜的关系也是如此——从他救了李蕙娜开始,她就属于他了。” 刘宗强曾经很“高大”,但这掩饰不了他骨子里的自卑。这种越要面子越自卑的形象在家暴案中非常典型。 他将李蕙娜介绍到夜总会,是要让她看清现实,只有他这种垃圾才配得上她。 李蕙娜求上进,这是一种强烈地要‘摆脱垃圾’的信号。她的任何“逃离”举动,哪怕只是有个苗头,都会刺激到刘宗强。 当他的大伯退休之后,当他的收入逐渐减少,身体每况愈下,连确立丈夫地位的“性”都力不从心的时候,他便开始迁怒。 那层面子就像是一张纸,一戳就破。 性与暴力不可分割。既然性跟不上了,那就加上拳头。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眼里流露出一丝欣赏:“反应很快。如果是知砚,情绪上不会有你这么稳定。但她生气是有道理的。因为你们都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而女性普遍会遇到。看到类似的事,会觉得那巴掌好像打在自己身上。” “虽然我不是女性,但我也同情李蕙娜,也希望她能得到轻判。” “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戚沨收了笑,比刚才又多了几分严肃,“法律就是法律,不应以一个人的主观情绪和感觉为转移。而且尸检报告还没出,李蕙娜的案子还没有揭开最后面纱,任何事都有可能。司法机关是处在法理和人情中矛盾地带的界线,必须遵守原则,有理有据,情感上再不能接受都要依法办事。至于是否轻判,要拿证据说话。” 这话落地,戚沨端着盘子起身:“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见戚沨头也不回地离开,夏正琢磨了几秒才问江进:“额,我说错话了?” 江进叹道:“你戚队的意思是,这个议题背后关系到的情与法,那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不管是同情、帮助,还是去改变,都是社会应该做的,而不是一个司法人员靠‘抬抬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解决的。这意思她不只是说给你,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夏正品了品,又问:“哥,我知道你的办案直觉比我灵,你是不是闻到什么了?” “走着瞧吧,反正没那么简单。”江进将最后一口咖啡倒进嘴里,拍了下夏正肩膀,抬脚离开。 就在同一天下午,一篇名为《谁会是下一个死于家暴案的“完美”女人》的文章突然空降热搜。 三十几个大v同时下场转发,其中超过一半直抒胸臆,配上小作文,其中也不乏提到自己生活中听到婚姻暴力事件。 而在这篇文章的最后面还附上一个链接,点进去会直通林秀案的判决书。 林秀死后,丈夫王某拒不认错。 林秀曾六次报警,曾积极取证,希望通过法律手段和王某解除婚姻关系。 林秀勇敢、坚强、聪明,也为自己的遭遇做出过反抗。 但她还是死了。 而一审只判了王某六年。 作者有话说: ---------------------- 存稿已经攒了六章了,过几天可以加速更新了! 第13章 “你撒谎。” 就这样,林秀案的整个始末逐渐披露在网上,远比司法机关预计的还要多,还要详尽。 除了爆料人说出的内容、判决书上的文字,还有一些知情人士的补充。而这些都带有主观倾向的描述和艺术加工,在短短半天之内就调动起网友们的负面情绪。 有人问,为什么只判了六年,而不是无期,不是死刑? 有人答,因为在殴打之后,林秀丈夫见到林秀倒地,曾经叫过救护车,也给过药,不存在剥夺生命的主观故意。 而且听说林秀有两个血管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殴打震荡导致血管瘤破裂。如果不是有这个病,林秀丈夫的殴打程度不会导致死亡。最主要的是,林秀丈夫没有持械。 听听,每一句解释都是火上浇油,所有人都生出一种荒谬感。 那人就白死了? 他凭什么打人,凭什么把人打死了还一直坚称自己没想打死她,都没用力。居然还有脸说林秀原本可以被救回来,但是当时是高峰期,路上堵车,是救护车来得太晚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渣语录?法律怎么会认可这种话! 有人说,我见过一些案例,那才是真的把人往死里打,后来没有被打死,那是因为现代医学手段先进。相比林秀这个案子,客观一点说,林秀丈夫真的没下狠手。除了血管瘤破裂,林秀身上的伤痕连轻伤都不够评。 有人问,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林秀和丈夫结婚最初是因为爱情,林秀想过的是正常的夫妻关系,她的丈夫应该多关心她的身体,发现她有不适要陪着去医院做检查。血管瘤前期是有症状体现的,查出来及时手术可以保住生命。可林秀的丈夫做了什么?他打爆了那两个血管瘤。 有人说,嘿,我刚听说林秀的丈夫找了律师说要上诉哦,人家不满六年判决。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到现在都还觉得殴打这件事和林秀的死亡没有关系,他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赶上林秀有血管瘤,如果他早知道,肯定不会下手。 有人问,这真的不是故意杀人吗? 有人答,这种判例很大程度在于办案人员的主观认知。普通人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人答,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要舆情上去了,就会对司法机关造成一定压力。大家的声音会被看见,可以集体呼吁检察机关关注督促,二审不要放过他! 当林秀案的关注逐渐沸腾时,许知砚正躲在洗手间里发信息。 许知砚很小心,用了一个新号上去留言,而且斟酌了用词。 不一会儿,许知砚又发了一条。 手机上传来一组同事的微信,说法医实验室那边出结果了,叫她快回来。 许知砚急忙发完消息就退出登录,没有再看后面的回复。 许知砚回到小组,见几个负责案件的同事神色各异,而尸检报告就放在桌上,没有人碰,每个人似乎都受到了“打击”,正在消化。 “怎么了这是?报告有问题?”许知砚一边问一边将报告拿起来,刚看了几行字就懵了,“怎么会……” 报告上写的都是专业术语,清晰明了。 在最后的解剖过程中,从刘宗强的会厌和喉头等部位找到了食物残渣。在这两处都出现黏膜充血伴针尖样出血点的现象,气管壁有少量的红色泡沫。而且会厌的两侧因受到压迫而向气道中心合拢。同样的现象在食管里也有体现。 再纵面剖开气管,同样见到食物残渣,一直延伸到左右支气管分叉,堵塞管腔。而气管黏膜也有伴点状出血。到了双肺,虽然没有见到异物,但水肿淤血显著,有弥散性点片状出血。 特别一提的是,张法医不止在气管中发现食物残渣,还有一颗“更为致命”的刚脱落的牙齿,就在气管分叉处,斜位阻塞支气管。 许知砚快速读完,一时无法理解,于是问:“所以刘宗强是哽死的?” 报告上写的是异物和牙齿堵塞气管窒息死亡。 “所以不是酒精中毒……”许知砚向周围看了看,“戚队呢?” 夏正说:“戚队看完报告就去找张法医了。” “为什么?戚队有异议?” “她没说。” …… 此时的法医实验室里,戚沨和张法医正一同坐在桌边,面前除了刚出炉的咖啡,还有一叠尸检报告的照片。 张法医说:“我猜到你会来。” 戚沨看上去很平和:“我想申请复检。” 张法医点了下头:“你认为不能排除酒精中毒导致的死亡。” “确实。”戚沨说,“如果这份报告不够严谨,就算我不提,也会有家属和律师提出质疑。再加上血检结果,酒精中毒导致死亡的可能性不容忽视。” “可是根据你们提供的多方证词,刘宗强的酒量高于常人。普通人在酒精含量五百毫克阶段就会导致死亡,但刘宗强可能要等到六百毫克。可血检显示,刘宗强才到四百毫克。” “我不同意。刘宗强一直在服用治疗肝肾的药物。这说明肝肾已经受到损伤,代谢能力变差。他过去之所以会给人千杯不醉的感觉,就是因为代谢快,现在代谢能力削弱了,又有药物作用,不要说六百,也许四百毫克就会致死。” 戚沨从桌上挑出几张照片,一边说一边翻页:“脑水肿,带有片状出血。肺部同样水肿出血,肺泡扩张淤血。肝脏也处于淤血状态,胃和肠道肿胀明显,和上面一样伴随弥散性片状出血。还有消化道和黏膜也是出血现象严重。这些都符合酒精中毒的特征。另外,我知道不应当轻信证词,但李蕙娜就现阶段的口供还没有发现造假。她说她曾经发现刘宗强不舒服,出冷汗、呕吐、腹痛、视线模糊、倒地不起,这部分供述也吻合酒精中毒的表征。” 这番话落地,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再说话。 张法医思考了戚沨的列举,随即说:“我明白你想表达的意思。接下来的话不能在报告中体现,但咱们可以畅所欲言。我个人认为,如果不是那颗牙齿堵塞在死者的气管里,在没有得到医疗救助的前提下,他最终一定会死于酒精中毒。因为就尸检所见,死者的脏器已经开始衰竭,也体现出呼吸麻痹的反应。但是酒精中毒死亡是一个相对‘漫长’的过程,最快也要六到八个小时。而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是一个相对较短的时间,甚至可能是瞬间发生的。而且死者的尸检也符合因气管堵塞窒息死亡的特征。” 张法医的角度不无道理,虽然都是死亡,但是什么导致了死亡,酒精中毒会导致呼吸抑制,而异物堵塞会导致窒息。就现在来看,异物堵塞气管导致死亡的可能性更高。 可戚沨既然来了,就说明她心里已经想得很清楚,不会轻易妥协。 刘宗强的死因的确比较“少见”,但这并不是多么离奇的死法,而是出现了一系列巧合,似乎已经叠满buff,所有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都想要他的命,每一个巧合都可以作为死因。 戚沨吸了口气,平光平直,态度坚定:“我们都接触过醉酒的人因为呕吐物进入气管而导致死亡的案例。经过尸检发现死者酒精中毒的现象并不严重,甚至是血液里的酒精含量还处于偏低水平。这种情况毫无疑问就是哽死。但刘宗强的尸检已经出现明显且明确的酒精中毒导致的多器官衰竭现象。所以我希望等所有报告都出来,包括长毛的酒精化验,再根据这些鉴定结果做一次讨论。” 事实上戚沨心里很清楚,那长毛的酒精里面没有发现霉点,只有白毛,就既往经验来判断,检验出毒物的可能性不高,很有可能结论只是酵母。 戚沨喝了口咖啡,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道:“至于你刚才说哽死的时间相对较短,酒精中毒导致死亡的过程比较长。可我记得有过类似的案件,那位死者气管堵塞是发生在中午,经过医院抢救无效宣告死亡已经是下午。中间间隔几个小时。所以有可能是你说的,刘宗强还没有死于酒精中毒,就先死于异物堵塞气管,但也有可能是两者共同作用,加速死亡。总之我认为,刘宗强的死因不能排他。” “可以再讨论。你的说法我也基本同意。”张法医不由得笑了笑,也不知道是说不过还是接受这里面的争议,“我记得那天尸检,咱们对过一次眼神。其实那时候你也对那颗牙齿的去向有怀疑,这份初步结果按理说你不应该感到意外。” “是不意外。”戚沨也露出极浅的一抹笑,“但老师说过,我们面对尸体一定要严谨,态度一定要摆正,因为这是死者最后的话。我们需要倾听,还要仔细寻找,决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字’。因为我们捕捉到的任何细节,都可能会直接影响另一个人的宣判。” “你这么坚持是因为李蕙娜。”张法医若有所思,“还是因为林秀的判决?” “这是两件事,我分得清。林秀案的判决我个人不认可,但我无能为力。李蕙娜的案子现在还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想尽可能还原整个真相,而不是以可能性的高低来进行死因定论。” …… 从法医实验室出来,戚沨一直在低头回消息。 上一条是许知砚发来的:“戚队,张法医怎么说?” 戚沨措辞道:“下次提审问题要更仔细,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多注意李蕙娜的字眼。今天的报告不要透露给嫌疑人和律师,这还不是最终结果。” 这边,许知砚琢磨着戚沨的话,将手机递给夏正看,问:“戚队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有保留……” “也许戚队发现了咱们都没想到的点。”夏正说。 随即两人一同看向组内的老刑警。 老刑警看了说:“如果定了是哽死,会对李蕙娜更不利。” “为什么?” 就在组内讨论的时候,戚沨却脚下一转,直奔停车场。 “去哪儿?我也去。”没想到刚走到车边,就冒出一个“背后灵”。 戚沨站住脚,没有立刻回身,而是看着车窗玻璃上映出来的笑脸。 “你阴魂不散的要干嘛?” “怎么说话呢,你就这个态度啊。”江进斜倚在车门上,不让她开门,“让我问三个问题,都猜对了,你就让我当司机。” 戚沨觉得好笑,索性将放在门把上的手收回,呈双手环胸的姿势:“你的手能开车了?” 人潮人海 第18节 前几天还打着石膏。 江进活动了一下,状似为难:“那我可以给你当导航。” 戚沨没接茬儿。 江进趁机说:“那我问了啊,你是不是去刘宗强家?” “不是。” “你撒谎。” “……” “欸,你怎么能骗老同学呢?还让我看出来了。这太伤害同学情谊了,以后还怎么共事?第二个问题,刘宗强死因有可疑?” “……” “呵,我就知道。” “江进。”戚沨终于忍无可忍,“我知道你想查你老师周岩的案子。可就算刘宗强是最后一个见到周岩的人,他也不可能将线索放在自己家里。而且那是五年前的事。” “为什么不可能?”江进直起身,笑意收了几分,“你去刘宗强家,不就是因为死因可疑,有多种可能的存在,所以要去现场‘还原’吗?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不可能’。” 戚沨没理江进,说到口才,她是不如他。 安静了几秒,戚沨问:“第三个问题是什么?” 江进扫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担心我只顾着查周老师失踪的线索,破坏现场?” 戚沨没吭声。 江进抬起没受伤那只手:“我保证不会。” 戚沨看过来:“如果我不让你跟,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江进煞有其事地举例:“那我只能去看守所提审李蕙娜。我觉得她还有保留。你总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去现场,一半看着我吧。” “就是说如果我不让你跟,你就搞破坏。” “你可以告发我,我也不在乎多一条纪律处分。” 戚沨再次别开脸,看着天吸了口气,隔了几秒才说:“上车吧,你导航。” 江进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顺利。 直到坐上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江进又问:“你怎么这么容易妥协,弄得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哦,是不是有问题想不通,想利用我的分析能力?” 两人认识十年,对方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大半意思,有什么心思根本藏不住,戚沨也懒得藏。 “你要是愿意出力,就多贡献一点。将来我会为你多说几句好话。纪律违规,也可以解释成破案心切、悬崖勒马,想早日回归一线。” 江进乐出声:“我要是回来了,你就不怕上头让你让贤呐?你不是很在意升职嘛。” 戚沨斜了他一眼:“我这报告还没递上去呢,先别着急嘚瑟。” “得,那就说正题,先把你的‘怀疑’跟我讲讲。” 刘宗强家距离市局不算远,这会儿又不是高峰期,开车过去最多十五分钟。 戚沨一边注视着路况一边描述尸检报告存在的可能性和争议,遂又补充道:“哽死的死亡机制是因为异物部分或者完全堵塞气管,导致窒息死亡。这需要将所有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都考虑进去,特别是现场环境。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死者自身的身体因素,是否已经排除疾病致死,确定哽死就是直接死因?目前没有发现刘宗强身上有抵抗伤,也没有捂压口鼻的痕迹,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的可能。刘宗强也不是死于心肌梗死,没有精神病史,家里也没有找到催眠类药物,但……” “但他喝过酒。不,是酗酒。”江进接着说。 “毒检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戚沨说,“目前来看,李蕙娜下毒的可能性不高,就算验出来什么,大概率也会和那瓶香槟底部的白毛有关。” “听你这意思,像是‘意外’。” 说话间,两人来到李蕙娜和刘宗强住的小区。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人,居民见到两人身着警服,没有靠近,只是一直盯着这边。 戚沨和江进全程没有交谈,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直到走进刘宗强家,将门掩上。 江进扫过刘宗强最后躺过的那块地方,说:“如果是哽死,检方可能会认为,当李蕙娜捆绑运输刘宗强的时候,刘宗强还活着。因为捆绑将身体挤压在箱子里,导致呼吸不畅、姿势倾斜。外面雨很大,刘宗强可能挣扎过,呼救过,但施展不开。那些微弱的动静和呼声因为受到雨声、风声和路面不平的影响,没有被李蕙娜察觉。或者李蕙娜察觉了,但没理会。而刘宗强呼救时,声门会打开,就这样将异物和牙齿吸入气管……你是这么想的吧?” 江进话落,对上戚沨的视线。 江进的所有描述,都曾精准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江进又道:“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操心了?后面的‘故事’和可能性分析,那是检方和律师的辩论环节,最终看的是法庭的倾向和对李蕙娜主观故意的认知,这不是法医和警察该管的。” “怎么不是?”戚沨走到窗边,背靠窗户,声音很轻,“无论是刑警还是法医,都应当将当时的客观条件和环境因素考虑进去。当然,不考虑也不算失职,我完全可以交一份报告就翻篇,最后说一句‘看到这样的判决结果我很遗憾’。但这样对死者和嫌疑人都不公平。” “哦,我还以为你在怀疑李蕙娜。” “保持基本的怀疑是侦查本能,不是个人针对。怀疑归怀疑,事实是事实,我看到了事实,想到了其他可能性,这并不妨碍我对嫌疑人的怀疑。李蕙娜的确存在主观故意,但刘宗强的死因排他认定也的确不够严谨。他可能是在李蕙娜捆绑装箱以后才死的,但也可能是在李蕙娜捆绑装箱之前就死了。” 如果是装箱后才死,李蕙娜的故意杀人行为判定会更严重。但如果是装箱前就死了,李蕙娜没有施救,同样存在主观故意。但酒是刘宗强自己要喝的,他也要负部分责任。对李蕙娜的判刑力度就相对较轻。 “那就要看刘宗强的死亡时间了。”江进说。 “法医科去过证人许垚的别墅采集了冰柜样本,加上案发当晚的室内温度、湿度,尸僵程度和经过几个小时的冷冻,死亡时间只能锁定一个大概范围,是在晚上的九点到十二点,不能精准到分钟。” “就是说李蕙娜不算撒谎,她说发现刘宗强的尸体是八、九点钟。她是十一点以后离开的小区。但也有一种可能,刘宗强是逼近十二点才死,那时候他已经被装箱了。” 说到这里,江进呼了一口气,靠着墙,看向已经经过两轮采证的双人床:“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证人许垚……” 他很少这样反常,戚沨不由得看过去:“这个人有问题?” “不是有问题,只能说很聪明。”江进措辞道,进而笑了,“之前在一个案子里和她有过接触,很有手段。” “你很欣赏她。” “但我这种欣赏不好说是正面还是反面。我保留意见。” 江进只说到这里就点到为止,又将话题带回正题:“我之前处理过气管堵塞导致窒息的案件,其中一位死者是在呕吐过程中遭到殴打,脏器遭受挤压,声门打开,异物入侵。如果刘宗强是在‘运输’过程中,因为颠簸挤压而导致牙齿脱落……” 只是刚说到这里,江进就停了下来:“不是,我有点没搞懂。李蕙娜有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要把刘宗强装箱,只是为了抛尸吗?” “她说她当时还没有完全想清楚,只是出于本能想逃避,就先把尸体带出门,打算沿途找条河。但是走着走着,她逐渐冷静下来,觉得不应该这样做,又想到自首。” “也算合理吧。”江进说,“可既然要自首,为什么还要在雨里走那么久?” “她说是因为害怕,当时的想法也很矛盾,不敢就一个人拉着箱子去就近的派出所。她需要一点勇气,想有人陪她,还能帮她理清思路。所以这个人最好懂法。” “那她是怎么找到的罗斐呢,不会是手机刷一刷就找到了吧?”江进投来古怪的眼神。 戚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的怀疑基本不可能。李蕙娜事先不知道案子会落在我手里,也不知道罗斐和我的关系。” “你看,敏感了不是?”江进笑道,“我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李蕙娜说她的手机早就停机了。那刘宗强停止呼吸之后,李蕙娜又是几点拿到的他的手机?” “是发现刘宗强没了呼吸之后就拿到手机,也曾四处寻找大门钥匙。” “那么从八九点到十一点,两个多小时她都没想过叫救护车再挽救一下,反而在找律师的直播号?这部分的主观故意太明显了。” “李蕙娜懂法,她应当知道夫妻之间有救助义务。在刘宗强死后,她因为害怕想到逃避、自救,于是做出准备抛尸的行为,还想到咨询律师,这都说得通。我能做的,就是在前期调查阶段尽可能将证据收集全,将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你想帮她?” “说不上,只是尽一份力。”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江进似是笑了一下,“事实是,李蕙娜确有杀人想法,一直在旁边等着刘宗强咽气。你会不会后悔为了这个案子的付出?” 几秒的安静,戚沨没有生气,反而也露出一丝笑意,遂摆出姿态说:“你这话有问题,还埋了陷阱。” “哦,说说看。” “我现在做的事,是基于寻找事实的基础,而不是基于为嫌疑人脱罪的动机。结果可能是我们收集到的证据对李蕙娜有利,但也有可能是进一步坐实李蕙娜的故意杀人情节。只要事实弄清楚了,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我想看到的。我只信奉真相,不信人。” “因为人会说谎?” “因为人会变,会反复。嫌疑人和证人撒谎、编造证词,甚至推翻口供的事还少么?不管李蕙娜做了什么,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我希望法律能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判决。这世界上有太多案子存在争议,判决无法令人信服。法律应当起到的是威慑和警示作用,而不是让人质疑它的公正性。” “果然,林秀案真刺激到你了。”几秒的停顿,江进得出这样的结论,随即话锋一转,“你今天上网了吗?” 戚沨摇头:“怎么了?” 江进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将热搜第一的词条转发过去。 戚沨刚点开,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细微声响,有人推开大门进来,一路走进客厅。而且来人穿着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低沉的声响。 戚沨和江进不约而同看过去,直到来人走到卧室门前,三人打了照面,皆是一怔。 “小沨,这么巧?”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我只说结论,我肯定李蕙娜…… “你怎么来了?”见到来人正是罗斐,戚沨下意识问,“来多久了?” “刚到。”罗斐说。 几秒的沉默,屋里的气氛诡异起来。 江进来了句:“很多律师都不愿意到案发现场取证,原来罗律师是这个风格。” 罗斐露出一丝微笑:“我可以等公安机关调查结束之后再讨论沟通案情,但我这个人性子急,想在侦查阶段就为我的当事人提供法律帮助。多一个人就多一条思路,兴许能发现新的证据。” 就在罗斐说话的时候,戚沨已经转过身,走向那张双人床,目光落在地垫上的那摊痕迹。 江进问:“这新思路的寻找方向应该和嫌疑人的供述有关。我指的是自首之前,你们的谈话内容。” “是的,而且站在律师角度,我的第一选择是相信。” “可根据我的经验,嫌疑人都会撒谎,没有例外。即便只是证人,也会在提供证词的时候进行加工修饰。” “我的当事人是否撒谎,还要等你们出具的验尸报告才能定论,事先就扣帽子对她不公平。” “所以你认为她无罪。” “有没有罪要看法庭宣判,任何人在现阶段都不能说她有罪。” “也是。” “根据嫌疑人的说辞,刘宗强生命的最后时刻就躺在这里。”戚沨突然开口,将江进和罗斐的交谈拉回到正题,“这是第一现场。而后经过转移,去了第二和第三现场。” 罗斐看向戚沨指向的地垫,问:“死亡时间推断应该出了吧?” “是晚上九点到十二点之间。” 人潮人海 第19节 “这么说李蕙娜没有撒谎,她发现刘宗强死亡是八、九点钟。” “确实和死亡时间吻合,但她没有施救。这个过程她是怎么考虑的,还需要核实。” “我知道,我也猜到了你们对这个案子的定性。但我认为李蕙娜当时并没有认识到刘宗强的生命已经陷入危难,不构成主观故意。” 戚沨只是点了下头,越过罗斐和江进走出卧室,在客厅里站定:“你也看到了,一室一厅就这么大。死者呕吐一定会有声音。李蕙娜自称没有精神疾病,如果经过司法鉴定最终认定这一点,那么她就是个正常人。一个正常人,不可能在另外一个人倒地不起,出现各种濒死症状的时候而毫无察觉。就算她有段时间躲在洗手间也听得到。这部分我们已经测试过了,那扇门没有隔音效果。而且李蕙娜自己也说,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死者就躺在地上。她后来就坐在客厅,什么都没有做。那么她一定会听到卧室里的动静。这整个过程她有很多机会施救,但她没有,存在非常明确的主观故意。” 此时的罗斐就站在客厅和卧室中间的门框处,随着戚沨的描述,他的目光也在四处搜索,自然也看到了比他更为“自由”的江进,正在翻看书架和桌上的物品。 罗斐收回视线,回应道:“李蕙娜和刘宗强的婚姻关系并不属于正常范畴。刘宗强控制李蕙娜的人身自由,连手机都不给她。刘宗强的行为无疑是将李蕙娜当做奴隶看待。他对李蕙娜任意打骂、羞辱、施暴、强|奸,李蕙娜虽然不是精神病患者,但在心理上一定存在非常严重的创伤后遗症。她惧怕刘宗强,连搀扶都不敢,更不敢叫救护车。因为曾经发生过李蕙娜求救医生,却被刘宗强打到骨折的情况。就因为李蕙娜满脑子装的都是自己下一次被打的情景,没有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刘宗强身上,这才不知不觉错过救助机会。” 说话间,罗斐再次看向在书架前徘徊的江进。 江进戴着手套,抽出一本小说翻看了几页,书页翻开书时发出声音,直到停下来,他又往回翻了几页,刚好扫到其中一段话。 罗斐接着说:“而且李蕙娜说,刘宗强之前就经常睡在地上。他将整个屋子都铺上地垫,一来是为了隔音,可以更尽兴地对她侮辱打骂而不被邻居投诉扰民,二来则是因为他酗酒后会随时随地倒头就睡,这种情况时有发生。所以在李蕙娜看来,这次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她没有预见最坏的结果,或许连预见能力都没有——毕竟她高中都没有念完,也没有学习过医学知识。而她的社会经验大多来自夜总会,见多了倒地呕吐,一觉睡到天亮的酒客。” “没有能力预见?不见得吧。”一直背对两人的江进接了一句。 两人一同看过去,江进转过身,笑着示意手里翻开的书,那一页还折了一角。 他将书递给戚沨,戚沨接过一看,这一页刚好描述了同样的情景,大意是说:女主角因为在丈夫身体不适的时候没有施救,因此被判“故意杀人罪”。 这本书不属于刘宗强的阅读品味,这角书页很有可能是李蕙娜折上去的。 戚沨又将书递给罗斐,却没有说话,直到罗斐看完,说:“就算李蕙娜看过这本书,书里写的内容也不一定就会在未来发生在她和刘宗强之间。这纯属巧合。除非尸检报告可以证明李蕙娜实施了杀人行为。” 罗斐将书还给戚沨,又道:“而且不要忘记,李蕙娜早就被打怕了,她害怕刘宗强会怪她吵醒他。在这之前,李蕙娜才遭受过一次强|奸。她虽然是嫌疑人,但也是受害人,心理上不愿、不敢靠近刘宗强是非常正常的。” 这话落地,罗斐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收回,问:“这本书你们打算放到物证目录里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我现在回答不了你。”戚沨说,“不过按规定你可以调取对嫌疑人有利的证据材料、递交辩护意见,期间也随时可以讨论案情。” “好,那我先走一步。”罗斐笑了下,又很快收回,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口 门开了又关上。 戚沨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没有动作。 直到江进凑过来,问:“你们俩谈恋爱的时候不会也是这样法言法语吧,这难道也是一种情趣?” 戚沨吸了口气,转过头来盯他:“你刚才的行为非常危险。” “哦。” “立案侦查信息属于保密范围。你现在不在刑侦支队,案件要由是负责本案的刑警调查。这本书上的发现,你完全可以等他走了以后再告诉我。” 江进轻笑:“可这本书只是我刚好看到,而你也在场。我只不过是帮你拿过来。” “也许在你看来这或许是件小事,却有可能被其他人放大。” “听这意思,你是吃过亏啊。不会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吧?”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很快开始检查客厅里的物品。 这一次江进没插手,将双手抱在胸前。 戚沨一边翻看一边说:“他刚做律师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办案警察在侦查中存在非法行为,被他发现了。他最终决定提出异议并举报。结果就是,那个警察受了贿,还在证据上做手脚。” 江进接道:“作为律师,他有权确保侦查的合法性,这没问题啊。” “从那以后,罗斐的行事风格就变了。他非常主动在侦查阶段就参与进来。我问他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他说,他相信警察和律师都是神圣的职业,但他不相信人。” “这话也没错。再说有的案件比较复杂,涉及很多法律关系,办案人员也需要律师协助理清,甚至参与制定侦查策略。从法律上说,有律师的参与、监督,大家一起完善证据链,反而更能确保合法有效。再说嫌疑人也应当享有合法权益,有权在侦查过程中就得到法律帮助,而不是等到开庭才见到律师。嫌疑人尽早了解法律后果,对如实供述也会有帮助啊。” “你说的是法律层面的,但是……”戚沨语气一顿。 江进笑问:“你觉得他会利用刚才的事做文章?” “倒是不至于小题大做。但在这种事情上,你多少也要敏感一点。除非你这身皮穿腻了,那么你老师周岩的案子,永远会是个问号。” …… 另一边,罗斐回到车上,戴上蓝牙,一边开车一边拨通许垚的电话。 响了三声,电话接起:“喂。” 罗斐问得直接:“你认识江进对吧?” “之前有个案子和他接触过。”许垚说,“你前女友现在的位置原来就是他的。听说是因为家里一个长辈牵扯到贪污受贿的问题,他也因此停职接受调查。我和他的接触就是在那期间,不过他现在应该没事了。” 许垚问:“怎么会问起他?” “那这个人的做事风格你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当时不是那个案子的办案警察,但还是帮忙跑了两趟,也拿到一些关键信息。从利益和职业角度说,那是与他完全没有好处的事,他的行为是不合规的,可他还是帮忙了。” 这话落地,许垚再次发问:“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个人,难道李惠娜的案子,江进又干了同样的‘傻’事儿?” “是犯了同样的错误。”罗斐纠正道。 许垚快速消化完罗斐的话:“你今天不是去刘宗强家里吗,难道有发现?你是不是担心李蕙娜推翻口供,因为心理因素经受不住审讯,说一些对自己不利的证词?这个时候提到江进,不会是在暗示我plan b吧?” “我只说结论,我肯定李蕙娜撒了谎。”罗斐说。 “是人都会撒谎,一点小谎言,只要无伤大雅……” “那不是一点小谎言。” “那是什么?” “电话里不方便说,我在开车,晚点见面再告诉你。” “那你先回答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警察那边有没有可能查到?” “我只能告诉你,刚才戚沨和江进也案发现场。我今天过去是想求证一些事,我想他们也是一样。我猜有可能是验尸报告和证据上出现疑点,需要现场还原案情。” “警察这么做不奇怪啊,那你呢,你从一开始就不信李蕙娜?” “哪个律师没有被当事人出卖过?接这个案子时候,我和她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要相信。” 罗斐语气平淡,脑海中画面一转,回放着第一次见到李蕙娜那晚。 她看上去有些激动,却也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她试图让自己冷静,想要对律师控诉她的委屈和痛苦。 而现实就是,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一旦将她的情绪挑起来,再让她抽离出来,仔细听他说话,吃透法律关系,还不知道要多久。 罗斐说:“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注意事项,你不仅要记住,还要言行合一,不要让人看出来你的想法和行为有矛盾,事先有人‘教’过你。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讯问强度不会太高,你有充足的时间整理思路,在心里反复练习。还有,每一个环节你都要配合警方,如实供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是大原则。只有完成这一整套动作,等上了法庭才有从轻、减轻可谈。” 李蕙娜说:“你是觉得我会撒谎吗?我是受害者,我肯定会配合的!” “我的意思是,你的配合和如实供述,不能是你认为的,而是警方看到的。这样书面材料上才会体现。我处理过那么多案件,最大的‘误会’就是,嫌疑人自认为态度良好,警方看到的却是负隅顽抗。” 李蕙娜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地盯着罗斐,方才神情中的不解和困惑在这一刻逐渐消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从罗斐身上看到了什么。 罗斐身体前倾,双手架在桌面:“你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不能仅止于此。你知道吗,你将要接触到的司法体系,他们每一个人都见过、听过比这惨十倍的案子,达到伤残五六七级的大有人在。大家都是人,能否让这每一个环节的人都能从心理感受到你的遭遇。你的表现需要一些技巧,当然是建立在事实基础上。” 李蕙娜像是终于把罗斐的话听进去了。 “严格来说,你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杀人。要认定这一点,你的主观认知非常重要。通俗点说,你是否打想要刘宗强死,根本不想救他?” 李蕙娜开口:“他死了就不会有人打我了。我妈和女儿也不会……” 罗斐将她打断:“你很善良,有恻隐之心。刘宗强的命也是命,不一定要走极端。” “这话我说了他们能信吗?” “‘说’是最拙劣的。你只需要表现出来,就可以了。” …… 江进和戚沨依然留在案发现场,正讨论到关键。 戚沨站在洗手间门口,一抬眼,看到的就是斜对面的卧室门口,甚至可以看到刘宗强倒下的位置和那摊呕吐物。 戚沨迈出洗手间,说:“李蕙娜一打开门就看到那副画面,她很害怕,很慌张,下意识的行为应该是‘回避’。” 洗手间一边是大门口,另一边则是客厅。 “李蕙娜没有钥匙,出不去,回避不可能往门口走,只能去客厅。” 戚沨来到客厅,先是踱步,随即来到沙发上坐下:“李蕙娜徘徊几分钟之后,就将自己蜷缩在这里,因为紧张焦虑而抓头发、咬指甲。听到卧室里传来呻吟声和呕吐声,可能还会捂住耳朵。” 江进点了点头,跟着说:“可是人都有好奇心,李蕙娜再紧张,也会想知道刘宗强怎么样——不管她是否想要他死,都需要亲眼确认。” 戚沨站起身:“于是李蕙娜靠近卧室门口,小心观察刘宗强……” 江进来到门前站定,看着那块痕迹说:“分歧就在这里,这时候的李蕙娜想的是‘我要不要叫救护车,他会不会死掉,警察会不会认为是我杀人’,还是‘死吧,快死吧,求你不要再起来了’。这两种心情,就决定李蕙娜接下来的行为。” 戚沨说:“不管是哪种心情,她后面做的事都解释得通。前者是出于逃避心理,想抛尸,还没有完成就决定自首。不过你也知道,就算抛尸动作完成了,嫌疑人再去投案,只要没有逃跑和推翻口供,依然可以算作自首,只不过会因为毁坏尸体的行为加重刑罚。至于后者,盼望刘宗强死,拉去抛尸,半道恢复理智,又改变主意,也是顺理成章的。” “说到这里,我有一点疑问。”江进说,“李蕙娜常年遭受打骂,而且刚经历过一次施暴,她哪来的体力拉着一百多斤的刘宗强,在那么大的雨里行走一个多小时?就算是一个成年男性都会觉得很吃力。这部分实验你们还原了吗?” “做不到真实情境还原,只能让技术做个数据模拟。” “交给数据能靠谱么?我不是怀疑技术,而是人永远都是超出计算的变量。人在肾上腺素激增的前提下,会做出一些超出自身能力的行为,体能上也会有突破。你还记不记得李蕙娜半路遭遇抢劫,脸被划伤了。她当时的表现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 “你想说的是,李蕙娜拖着刘宗强的尸体走了一个多小时,期间一直处于这种高度紧张、兴奋的状态?” “是有这个可能。” “当时的外在环境湿度大、温度低,人的情绪更容易冷却。当然拖着一具尸体,是会感到紧张。可她的状态却持续一个多小时,这里应该还有其他因素的刺激,比如心理。” “嗯……”江进一边踱步一边说,“曾经最爱的男人、青梅竹马、救命恩人,同时也是打了她三四年的恶人,现在死掉了。她拉着他的尸体,想将他‘抛弃’。可是雨那么大,连十米以外的东西都看不清,根本不利于找寻抛尸地点。那么这时候她的注意力会放在哪里,想到的是什么?” “注意力如果无法向外发射,就会向内收敛。关注内心,回忆过去十几年和这个人有关的故事。就像人在死前,所有经历都会像是走马灯一样回放。” 恨比爱长久,想到的东西越甜蜜,心里就越恨。 恨与爱成了对照组,在她脑海中不断交织纠缠,同时也会成为新的刺激。 “直到突然有人跳出来要抢劫她,她才一下子清醒。想起之前用刘宗强手机关注的律师直播号,然后发了那条信息。但对方没有回,她又拨出许垚的电话。” 江进话音落地,目光垂下,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戚沨见状,问:“怎么了?” “代入李蕙娜之后,是有点不是滋味儿。在家被父亲打,好不容易有人将她带出泥潭,没想到这个人却是她父亲的翻版。她的噩梦一直都没有醒,只是换了一个剧本。” 戚沨正要接话,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她点开一看,是罗斐:“刚才有外人在场,有个事不方便说。姐姐那边我换了一个护工,这次的更认真负责。姐姐也说好。她还问起你这两天是不是很忙,叫我告诉你,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 戚沨快速回道:“这两天我会争取过去看她。” 退出对话框后,戚沨又扫到江进的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他转发过来的热搜。 “林秀”两个字闯入视线,戚沨指尖停顿了一瞬,还是选择点开。 人潮人海 第20节 其中一条五千多次的转发这样写道:“为什么家暴案男杀女的都是轻判,女杀男的都是重判?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就因为社会性别男,女性就该被迫害?我还以为我生活在一百年前。” 下面有人回复,轻判和重判的比例会不会只是一种错觉或信息差?也没有权威机构做出数据统计啊,全都是主观看法,还是不要散播了,真的会有人信的。 “那你问问权威机构敢做数据吗?” “为什么大家会有这种想法,不就是因为发生了太多这样的事吗?你跟我说这是信息差和错觉?” “被丈夫殴打辱骂,就算杀了他又怎么样?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有错吗?简直帅呆了好吗!林秀就是吃了有文化的亏,死前想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她跟人渣讲法律,人渣却要了她的命!” “我的预感告诉我,这后面还会发生无数这样的悲剧。” 作者有话说: ---------------------- 前面的内容稍微解释一下: 1、现实中的案件,并不会像影视剧那样一个死因报告就将结论定了,再从几个嫌疑人中找出谁有作案时间,谁具备这个能力。死因判定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将有冲突可能的都排他。然而有部分案件是无法做到排他的,情况就变得复杂,需要多方来承担刑责。 2、本文不是传统的刑侦文,主要聚焦人和社会的关系、情与法的矛盾和平衡。因为涉及的职业有刑警、法医、律师、媒体,会涉及刑侦学、心理学、法学,多角度阐述,法律法规上会稍作展开。 另外快八万字了,下章v。 因三月可能会忙,担心不能每天码字,所以前期都是隔日更,目前已经攒了7章存稿,v后会加速更新,一周能更新四、五章没问题,都是大章。 v章会随机掉落小红包 第15章 【这类判决是对我们七亿女性…… 傍晚, 戚沨来到病房时,罗斐不在。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见到戚沨就笑:“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你来了。” 戚沨紧绷几天的情绪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洗了手便坐到床边, 将情况一件件问清。 “吃过药了吗?” “嗯。” “按摩做了吗?” “做过了。”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小便都……” “都挺好的, 要是有不妥, 我肯定会告诉你呀。” 戚沨倒了杯水,放上吸管, 让女人喝了几口。 女人说:“昨天小斐来了。他说你最近会有点忙,刚升职就有新案子。还说你的情绪不太稳定,因为之前有个案子的判决下来了, 可能会影响到你。” 戚沨不动神色地听着,在女人面前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但不得不说, 即便这几天她和罗斐只见了短短两次, 接触不算多,她的心情、情绪、压力全都让他说中了。 “我能问是什么判决吗?判的不公平还是……你不会轻易被影响的。难道那个案子本身很特别?” 戚沨望向女人充满关切的眼神, 心里有些暖,有些酸:“是家暴案。” 女人一怔,瞬间明白了。 下一秒, 戚沨又道:“丈夫殴打妻子,导致妻子血管瘤破裂。只判六年。” “这种情况不算故意杀人或是故意伤人吗?” “判决是过失和虐待。”戚沨声音很低, 靠着椅背, 目光下垂, “法庭认为,丈夫主观上没有要将妻子打死的想法,之前也没有将妻子打到伤残的程度, 处于泄愤打了几下,不符合手段残忍。而且妻子倒地之后,丈夫还叫了救护车。” 戚沨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女人却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问:“法官该不是以为,这只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吧?” “我没听庭审,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 戚沨吸了口气,抬眼间说:“我知道主观故意很难定论,我们也没有找到证据,证明丈夫事先知道妻子有血管瘤,于是才往那个地方殴打。可我到现在都忘不掉他在笔录里的表现……他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自己有错,包括殴打、虐待。他说夫妻之间动个手是两口子的事,很多人一辈子都是这么过的,只是他运气不好,碰到个不禁打的。反过来,如果今天有血管瘤的是他,是妻子把他打死,我们又会怎么想?他还说,妻子闹离婚只是随便说说,他们根本就不会离婚……” 几乎同一时间,林秀丈夫王温的部分笔录也被披露到网上,其中就包括那段关于“两口子打打闹闹很正常”的荒谬言论。 网友炸了锅:“给爷听笑了,都打死了,这叫打打闹闹?到底是谁啊一辈子是这么过的,快查查他身边的人,特别是那些男性长辈,他是不是从小就看着这些才学会的?” “我就想知道,如果林秀在结婚前就听到王温这种论调,还会结婚吗?” “必然不会啊,王温就是在演戏,结婚了就不装了。” “姐妹们擦亮眼睛啊!” “如果有血管瘤的是王温,林秀失手将王温打死,他们一定会认为女人力气小,不可能几下就打成这样,说明带有强烈的主观故意。结果一定比六年高。(微笑)” “靠,狠狠点了!” “我居然不觉得意外。” “说真的,我倒宁愿是这样,哪怕多判几年,起码林秀还活着。让该死的人去死,让该活的人活下来!” “复议!” “不是,他的话每一个字我都认识,组合在一起真的无法让人理解。林秀都起诉离婚了,他还觉得那是随便说说,哪来的自信啊!” “嘿,我问了一圈我周围的男性,包括我爸和朋友,都觉得这就是意外。” “可问题重点不在这里啊,问题是王温不认为殴打妻子是错的啊!他怎么不去街上打陌生人啊?” “因为打陌生人要被拘留啊,打妻子不用。结婚证就是合法殴斗通行证嘻嘻。” “我的经验告诉我,那些被打到伤残级别的妻子们,一开始就和林秀一样轻伤。伤害是一步步加重的,女人的忍耐,施暴者的不断越线,再加上执法者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雪崩来了,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之后,很多网友开始举例,包括听到的看到的。 “太惨了……” “这不是纵容犯罪吗?” “所有人都是帮凶,恶人是被培养出来的。”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一些伪装巧妙的“网友”在适时推波助澜。 就像家暴案无法杜绝一样,历史总是惊人相似、轮回上演,网友们被“有心人”的引导话题,舆论也再次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 这天晚上,戚沨走进几天没有踏足的工作室,煮了一壶咖啡,点了一盏小灯,便坐在工作台前盯着面前的画纸发呆。 纸上只有几道基础线条,连“骨架”都算不上。 旁边是摊开的草稿本和经常随身携带记事本。记事本中最新的一页,画的是李蕙娜和刘宗强那三组对照物,其中有一幅是结婚照,但五官被她模糊处理,只着重描绘两张微笑的嘴。而草稿本中几乎都是分格分镜头的草图,笔记龙飞凤舞,速写居多。 她很少会将当事人的面貌画在纸上。精准画像在寻找嫌疑人的时候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到了探索人性和精准捕捉犯案特点的时候,那就只是一张脸谱。看似面善的人,可以做出令人跌破眼镜的行为。五官走向凶恶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犯过法。 重要的还是藏在五官面具之下的灵魂和心理。心理阴暗,表面上也会流露出一丝征兆。那些东西就藏在眼神中,微表情中,细微的情绪波动中。 半杯咖啡下了肚,戚沨拿起笔,在手里转了几圈,目光有些远,看着前面的阴影处。 转笔的动作熟练而有序,直到放在桌上的两部手机,其中一个屏幕亮了,进来一条微信。 这部手机上的联系人不多,平日不会带出门。 主编叶晋辉:“我来催故事大纲。又过了十天,该给我了。” 戚沨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昏暗中露出一抹笑,拿起手机回复:“有点灵感,但故事还不成型。”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问你灵感又不告诉我。这样,你说出来,我帮你想想。要不然你就是在忽悠,连灵感都没有。” 戚沨继续打字:“这两天网上热议的家暴话题关注了吗?” “我就是因为看见了才来催你。怎么样,有启发没?” “生活中,最终以过失定案的判例并不少见。但如果是漫画,可以多一些悬念和反转。不是过失,而是主观故意。” “等等,我好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常年家暴的丈夫在杀妻之前先一步拿到了妻子的检查报告,但妻子不知情。丈夫通过手段制造死亡‘巧合’,事后获取巨大利益。” “差不多,不过套路老了点。” “不老不老,这种故事再过一千年也是这样,处心积虑杀妻,哪个不是为了利益?不过我的建议是,前期不要体现出丈夫的‘主观故意’,最好塑造出一个很无辜、很痛苦的形象,施暴以后表现后悔,最好是在审讯期间都要哭得鼻涕横流,要让读者有一种他真的悔悟的错觉。” 和叶晋辉的微信沟通将近半个小时,直到话题告一段落,叶晋辉催促戚沨快去出大纲,还说明天一早就和策划开会讨论,再进一步将故事细化,回头再碰意见。 戚沨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刚讨论出的故事小传浓缩在两千字以内,又坐了片刻,随即点开微博热搜。 即便过了凌晨,关于林秀案的热度还是居高不下。 一些入场比较晚,没有细看内容的网友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不明白只是一个过失致死案,怎么会有这么大热度。 下面有人解释说,虽然王温的手段不够凶残,虽然比起过去那些令人唏嘘的家暴案,这更像是一场“意外”,但是王温的态度非常典。男人看了不以为意,说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他也不希望这样啊,怎么的,还要让王温陪葬才甘心?女人看了则一肚子火,认为这或许就是广大虐妻男推卸责任的普遍心理。 而这一次下场的不仅是媒体,还有各路心理专家。 其中一个在“妇女保护”领域比较有名的心理咨询师宋昕,还因为此事发了一篇论述。当然这次也是站在为女性说话的角度。所以毫无意外的是,除了女性的支持声音,留言区还充斥着男性的讽刺和谩骂。 戚沨并没有细看宋昕发表的内容,她只是随意点开一些高赞微博,其中有一个连头像和昵称都没有的微博号近期只发了两条内容,但两条都被多次转发。 “这种不合理的判决还有很多,只不过林秀案被挖了出来。这类判决就是对我们七亿女性的严重侵犯!” “其实法院也会斟酌舆情,考虑到社会效果。还有人性、道德、法律多方面的衡量。要达到教育、警告效果,起到惩罚和威慑力。这才是立法、司法真正的意义。” 不过号主在发布之后就没再登陆过,下面的回复更为精彩。 “大胆一点,如果以后都对有病的妻子拳脚相向,等人死了再说自己不知道妻子有病,这是不是成功钻了司法漏洞?王温会成为经典杀妻‘教材’吧。” “草,细思极恐啊,不会有人开班授课吧!” “也许已经有了呢?” “现在想想,杀妻可以成为生意啊。王温赚大了!坐六年牢,出来才三十几岁,能重新开始。他们夫妻留下的共同财产都归他一个人。” “我记得好像有个真实案件,好像是国外哪个地方……那个男的就是靠杀妻致富的,而且每次都逃脱了,好像是几十年以后才被发现。” “所以法律的威慑力、教育效果到底在哪里?” “对于人渣来说,这些东西根本不存在。他们提前早就想好退路了,除了死刑他们什么都不怕。法律能起到威慑和警示作用的,是针对大多数普通人。” “这真不公平。普通人靠法律当护盾,可人渣无底线啊,他们的攻击无处不在。如果这时候护盾不给力,那普通人还剩下什么?如果林秀反杀王温,能算是正当防卫吗?” “不,很有可能是防卫过当。因为女人力气小,正当防卫的‘计算方法’比较严格,女人想靠正当防卫来反杀男人是很难的。” 人潮人海 第21节 “不要想什么防卫了,更多的情况是被打得还不了手。能反杀成功还属于正常范围范畴的,都是天时地利人和。” “这太令人绝望了。” …… 网络热议持续发酵,就连律师、检方、审判长等都被挖了出来。但这股风还没有刮到负责案件调查的刑侦支队。 翌日上午,刘宗强的父母和李蕙娜的母亲第二次接受询问,这一次双方的情绪都比之前稳定些,但刘宗强的父母依然坚持认为,这是李蕙娜蓄谋已久的杀人行为。 就在询问期间,戚沨接到法医实验室的电话,张法医说:“全部检验结果都出了,有没有时间?” 戚沨赶到张法医的办公室,张法医倒了杯茶给她。 桌上摆放着几份报告,包括尸检、物证、毒物分析,还有技术提供的数据模拟。 询问室里,刘母正说道:“谁知道那些酒是不是她故意买来给宗强喝的。宗强喝了那么多年酒都没事,他酒量一直很好,怎么会因为喝了点酒就没了呢!一定是她,是她在酒里做了手脚!我们那边就有人买了假酒,喝了以后上吐下泻,第二天就死了……好像是叫什么……什么chun……” 刘父接道:“甲醇。” “对,就是假纯。我看那白眼狼也是假纯,我们家宗强就是上了她的当!” 而此时的戚沨,正在办公室里翻阅报告:通过碘仿反应和微量扩散法,已经证实残留在刘宗强血液中的酒精成分,只有乙醇,没有甲醇。 戚沨继续往后看,报告里通过样本和公式计算,已经得出清晰的结果:血液中的酒精含量超过400毫克。 这个含量已经碰到“危及生命”的界限。在上次尸检中,他们几人有过讨论,有人会因为这个含量而致死,但有人不会,要看个人体质。 戚沨说:“刘宗强酒量很好,在他们老家都是出了名的。而且不仅是他父母、李蕙娜,我们还问过夜总会的人,他之前的记录远超过现在的量。不过那时候刘宗强身体强健,代谢功能比较快,喝酒的过程中会通过皮肤代谢和小便排泄出一些。” 不过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因素,刘宗强一年前就检查出肝肾问题,而后断断续续在吃药。 张法医说:“他的血液里也检验出一些药物残留,但是都不大。” 戚沨又翻开药物检验,说:“这数据比较符合李蕙娜的证词。刘宗强是早上吃的药,晚上因为喝醉了,就没有吃。药物经过了半天代谢。” “这部分我们也做了测试。除了乙醇之外,基本排除其他挥发性毒物和气体毒物的可能,也没有检测出麻醉药、安眠药、动植物毒物、毒品、杀虫剂、金属毒物这些。” “就是说,毒物分析这块儿只剩下乙醇这一种可能。”戚沨话锋一转,“那瓶香槟底部的白毛呢?” “只是酵母。”张法医说,“从刘宗强的血液里也验到了,含量不高,不足以致死。” 戚沨说:“刘宗强之前的代谢功能比较好,但后来检查出肝肾问题,肝脏的代谢功能已经受损。如果说以前能达到每毫升500毫克都能存活,现在或许连400毫克都到不了。再加上药物反应和那一点酵母。这几项因素拆开单独看,都不致死,但它们出现在同一时间,共同发挥作用。另外还要将刘宗强的体力消耗计算在内,他在昏迷之前对李蕙娜实施过一次强|奸……” 说到这里,张法医已经洞悉戚沨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说正是这些看似都不严重的外因内因,组合在一起要了刘宗强的命。” 戚沨点头:“是不排除这种可能。” “还有一点你没有说,就是堵塞刘宗强气管的牙齿和食物残渣。” “那颗牙齿和那些残渣没有完全堵塞,只是部分。而且酒精的作用早于呕吐,而后才发生呕吐和气管堵塞。那时候刘宗强的生命已经开始倒计时,器官衰竭、呼吸受阻。即使没有气管堵塞,他也会死于酒精中毒。” “但事实是,气管堵塞确实发生了。不管是酒精中毒致死,还是哽死,李蕙娜都没有起到救助义务。你这么坚持,是有什么特别原因吗?” 安静了几秒,戚沨才说:“我们问过夜总会的人,包括李蕙娜的母亲李芳华,邻居、医生,见过或听过李蕙娜和刘宗强对话的人,都说李蕙娜劝过刘宗强少喝酒。案发当天下午,李蕙娜也说过同样的话,她叫刘宗强不要再喝了。因为刘宗强喝醉了就会打她,还会吐。” “你的意思是,李蕙娜有劝阻行为。” “是。我知道口头上的劝阻不比实际行动上的救助动作更有说服力,但这起码可以间接证明李蕙娜并没有想过要刘宗强死。而且不管是酒精中毒还是哽死,都是喝酒这个行为引起的。” “可是这不能抹去她的主观故意。” “是不能,我们内部讨论过,加上既往判例,检方大概率会以‘故意杀人’来起诉,而我们提供的证据会直接影响到刑期。轻判的话,是三到十年。” “难怪你这么执着。我们做过模拟,也反复论证过,结论是死因无法排除病理性醉酒。它会导致死者出现幻觉、妄想、侵犯行为,情绪上癫狂、冲动。而气管堵塞,死者会烦躁、呼吸困难,可能还会尖叫。这些动静都足以引起李蕙娜的注意。” 换句话说,这两件事都能要了刘宗强的命,但不是一定。 李蕙娜是否救助、救护车来得是否及时、是否错过最佳抢救时机、医护人员检查是否尽责。只要以上条件都达成,刘宗强可以活。 而这些条件要都达成的前提,是李蕙娜先拨打120。 哪怕刘宗强将门反锁,李蕙娜打不开门,医护人员将时间浪费在开门上,最终错过抢救时间,那也不是李蕙娜的责任。 更不要说在刘宗强没有呼吸之后,李蕙娜的第一反应是将人装箱,寻找抛尸地点。目前唯一对李蕙娜的“帮助”就是她曾经劝阻过刘宗强戒酒。 …… 戚沨回到支队时,许知砚和夏正立刻迎上来。 直到戚沨将两人叫进办公室,非常冷静客观地将论证结果描述了一遍。 见许知砚有些灰心,夏正说:“别这样,大家都尽力了。李蕙娜不会重判的。” 许知砚没说话。 这一刻,她想到的是网上的那些声音,其中有一句特别刺耳:为什么男杀女都是轻判,女杀男都是重判。 她知道这句话是以偏概全,但生活中仍不乏这样的判例。 夏正问:“戚队,我看物证方面还没有出报告,是有什么问题吗?” “还需要复检,特别是那个行李箱。”戚沨说,“虽然刘宗强的尸体被拉到户外,后来又去了许垚的别墅,进过冰柜。但尸体一直没有离开过行李箱,所以行李箱作为‘第二现场’,里面的任何痕迹都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案件。对了,刘宗强父母和李芳华的笔录都出来了吧?” 许知砚打起精神:“出了。而且这次双方都给出非常关键的信息,上次他们都没有提——刘宗强怀疑女儿不是他的。” 戚沨打开电脑查阅,边看边问:“双方见面了吗?” “就态度上看,他们私下应该没有接触。刘宗强父母认定是李蕙娜故意杀人,李芳华担心两人打击报复,这几天带外孙女躲出去了。” 戚沨的目光落在双方笔录上,反复对照,随即靠着椅背思考片刻:“李蕙娜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连被家暴三百七十八次都记得,这么关键的信息不可能忘记。” “她不提也很正常啊,说出来对她不利。”夏正说。 许知砚即刻反驳:“怎么不利?又没做亲子鉴定,没有证据证明孩子是别人的。” 夏正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刘宗强以为孩子不是他的,所以曾经上门找李芳华对峙,不仅打李芳华,还将女儿摔在地上。幸好地上铺了垫子,只是轻微脑震荡。可这件事李蕙娜是亲眼看到的,李蕙娜为了保护自己和母亲、女儿,就更有动机对刘宗强见死不救。” 许知砚张了下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卡住。 事实上无论许知砚多么同情遭遇家暴的李蕙娜,在这件事情上,李蕙娜的故意隐瞒很难有更好的解释。 过了好一会儿,戚沨打破沉默:“下次提审,把这部分空白补上。再补一份亲子鉴定。” “我不懂……”许知砚想到最坏的结果,“难道就因为刘宗强以为孩子不是他的,就可以虐待李蕙娜吗?他可以选择离婚啊。” 戚沨很轻地点了下头:“是,不应该以道德瑕疵来判断李蕙娜是否该承受这一切。何况现在还没有证实。可你想过吗,你可以这样说,上了法庭检方同样可以说,是不是因为李蕙娜遭受虐待,就可以对刘宗强见死不救?我告诉你,没有人敢说‘是’,法律也不会允许开这个口子。” 许知砚一下子没了词儿,她耳边嗡嗡的。 作为人,作为女性,她的认知和价值观,和作为司法机关的一员,她的职业素养、专业知识和对法律的坚守,在这一刻发生了激烈地碰撞。 …… 就在三人讨论的同时,“许知砚”这个名字也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不,是被摆放在关注林秀案的广大网友和吃瓜群众的面前。 许知砚,春城市刑侦支队刑警,二十六岁。 “还挺好看的,警花啊。” “这么年轻就有三等功了,牛逼啊!” “我去,她这个警号有点‘老’啊,是不是继承的?!” “哎姐妹们,现在连这个许警官都说林秀案的判决有问题,这还不足以引起司法机关的重视吗?能不能重审重判啊?” “重审比较难,发回重审需要有足够推翻案情的证据,审查也很严格,一般是不会通过的。” “等等,为什么都在说这个许知砚,她干了什么?” “害,被扒出来了呗,我刚保存了,简直是经典语录啊,贴给你看——” 而许知砚那两段慷慨激昂的话,经过提炼、浓缩,很快被推上风口,直到化为另外两条热搜: 【这类判决是对我们七亿女性的严重侵犯!】 【什么是立法、司法的真正意义?请问林秀案的判决,是司法机关要的效果吗?】 第16章 “背后有人指点呐。”…… 事情传到支队耳中。 此时的一组气氛异常, 许知砚坐在位子上不知所措,见到刚接过上面电话的戚沨从办公室出来,立刻站起身, 忐忑地看着她。 “知砚, 回头写份检讨书, 先拿给我看。” 许知砚心里一咯噔:“戚队……” 戚沨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下:“你的行为我已经解释过了, 远不到扰乱公共秩序的程度, 也不涉及散播、诽谤。但是在纪律上确有不妥。你那个小号技术组的同事已经处理了,以后上网一定要谨慎。” “我知道错了, 我这就写。” 本以为戚沨不会多言,没想到又顺着问:“你先说说哪里错了,打算怎么写?” 许知砚一顿, 见戚沨似有笑意,心里也跟着松了些:“身为警察, 我应当保持客观、理性、公正的态度, 要注意自己的发言,不得损害警察形象, 对警察队伍造成不良影响。” 戚沨颔首:“是有影响,但不能说是不良。网警统计的数据,证实当你的身份曝光之后, 反而澄清了舆论对林秀案的误解。” “我也看到了……”许知砚接道,“他们原来都在怀疑是警察没有尽到取证的责任, 王温才判得那么轻。” “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 下一步……” 戚沨的话还没说完, 原本坐在位子上的夏正突然站起身,惊动了四周。 戚沨和许知砚也看过去,只听夏正说:“李蕙娜的案子也上网了……” 什么?! 接下来半天时间, 网络上陆续披露出李蕙娜的“人生缩写”,而且不是空穴来风,其中还穿插着李蕙娜母亲李芳华的采访,就连刘宗强父母的声音也出现在一段录音当中。 网友们的注意力之前还在林秀案上,这还不到两天,还没消化完,就被李蕙娜的故事转移视线。 当网友们吃完瓜才发现,林秀和李蕙娜在遭遇上是一回事。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孩子不是他的。他每次提起这事儿就打娜娜,有一次还将孩子摔在地上……娜娜解释过很多次了,说可以做鉴定。他不听,还说这么丢人的事,难道要让鉴定人员一起看笑话?”这是某家媒体对李芳华的采访。 而刘母则在录音中这样说:“我问过宗强,是不是真的肯定那孩子不是我们刘家的。宗强说,她在夜总会工作的时候和一个客人关系不清不楚,那个人私下给了她很多小费。这事儿后来还是夜总会的其他人悄悄告诉宗强的,不过那时候他们结婚了,孩子也生了……” 录音中又出现记者的声音:“这么说,刘宗强没有证据,只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话?” “哎,他打小就要面子,不可能真拉着她去做鉴定啊。” 人潮人海 第22节 这之后不到一个小时,姚氏旗下的慈善基金会的工作人员账号,发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小作文。 【林秀和李蕙娜我都亲自接触过,她们的故事令人感慨。林秀打离婚官司,我们提供了很多建议和帮助,律师也说有充足证据证明夫妻感情已经破裂,判离的可能性非常高。而李蕙娜也跟我们说过,她在四年之间遭受了三百七十八次家暴。但那些并不是单纯的暴力,其中包括‘婚内强|奸’。 我们内部有过无数次讨论,在帮助行动失败之后也做过检讨,希望能商量出一套有效的方案,既能保护好这些决定用法律来捍卫权利的女性,也能对那些施暴的男性起到警示、威慑作用。她们的故事告诉我们,当一部分女人逐渐‘清醒’过来,不再逆来顺受的时候,男人提起拳头的几率也就变高了。 当然这指的不是所有男人,而是那些本来就脾气暴躁、不通清理,拿自己当‘土皇帝’一样看待的男人。他们不占理,于是就想到暴力镇压。李蕙娜的遭遇非常典型,她也是在林秀死亡之后,我们遇到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事人。” 李蕙娜高中都没念完,但她的读书成绩很好。因为青梅竹马、同班同学,也就是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刘宗强的阻挠,她没有参加高考。后来刘宗强又以保护、照顾李蕙娜的名义,将李蕙娜介绍到夜总会工作。那时候的李蕙娜还没有‘觉醒’,她也没有意识到这些决定的隐患,就这样一步步走进刘宗强设置的‘牢笼’里。而刘宗强要将这个‘牢笼’合法化,还差最后一步,就是结婚证。 在结婚以前,刘宗强对李蕙娜的控制是‘救命之恩’‘英雄救美’‘青梅竹马’这些无比动听,令女人向往的词。而在结婚以后,李蕙娜坐月子期间,刘宗强就露出了真实面目。 他听信外人的挑唆,认定李蕙娜给他戴了绿帽子。他敢提起拳头殴打李蕙娜,却连做鉴定的勇气都没有——他是个懦夫。 只要李蕙娜生起继续念书的想法,刘宗强就跳出来阻止,在李蕙娜翻阅《刑法》的那一天,刘宗强还当着那本《刑法》再次对李蕙娜实施强|奸——他是个罪犯。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保护你”,曾经的许诺成了一场笑话。这些谎言就是捆绑、束缚李蕙娜,令她放弃继续升学念书的枷锁。现在的李蕙娜已经明白到,人只有独立自强,才能自主,才不会沦为奴隶。可是以前的李蕙娜因受到环境和家庭教育的影响,传统糟粕思想还没有拔除,来不及认识到这一切。当她明白时,却已经走入另一个更为坚固、更难挣脱的枷锁:婚姻。 我们知道,你们有很多人的婚姻很幸福,这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而李蕙娜‘拥有’的是家暴受害者的婚姻。 直到现在,刘宗强死了,李蕙娜没有第一时间提供救助,很可能要负上刑事责任。现在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很快材料就会送到检察院,李蕙娜会在不远的将来走上法庭,接受审判。 也许现在在你们眼中,无论是林秀还是李蕙娜,都只是一个故事,一条社会新闻。然而事实是,我们和你们,这些有心力去给予同情和帮助的人,只是比较幸运的‘她们’。】 这篇小作文很快就出现在热搜此条例,排名逐渐往上。 原本只是抱着吃瓜心态的网友,一个个入了戏,有的愤怒,有的唏嘘,有的感慨,有的激昂。 “什么青梅竹马,就是个烂人。前面英雄救美的是他,后面家暴的也是他。” “青梅竹马啊,我的滤镜全碎了!” “说好听点就是屠龙英雄成了龙,其实刘宗强和李蕙娜父亲就是一丘之貉,有手段就用手段,手段不管事儿了就用嗓门和拳头,以为声音大拳头硬,他就是天。”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不要找一个对你好的,要找一个他原本就是好人的。要是他人品有问题,有一天不对你好了,那你还剩下什么?如果只是谈朋友,分手就好了,要是结婚了,那就是亲手给自己送进监狱。” “靠,这还不如进监狱呢,起码作息稳定,鼓励求学上进,还不会挨打。” …… 此时的一组则气氛凝重。 “是谁把李蕙娜的故事说出去的?” “知道得这么相信,除了她自己还能是谁。” “那个基金会的负责人许垚是做经纪人出身的。这套手法已经很熟练了。” “可他们的用意是什么,是炒作蹭热度,还是想借这件事对咱们造成压力?” “也许都有。” “戚队……”一直没有出声的许知砚,下意识看向戚沨。 戚沨只是垂着眼睛,似乎在思考,直到手机震了几下,进来一通电话。 戚沨一边走向办公室一边将电话接起:“王队。” 王尧,刑侦支队队长。 没有人知道在这十分钟里,王尧和戚沨都谈了什么。但也能想象到是批评居多。 料不是戚沨放出去的,但出了这样的事,她有责任。她刚坐上这个位子不久,就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择不清。 十分钟后,戚沨挂上电话,刚要起身,办公室的门就敲响了。 “请进。” “是不是挨骂了?” 门开了,人还没露面,这道声音就闯了进来。 戚沨看过去,对上江进的目光:“你是来慰问的,还是来吃瓜的?” “你需要慰问么。吃瓜只是顺带。”江进自来熟地在桌对面坐下,“王队怎么说?” “尽量平息舆论,尽快发出通告,尽快破案,用事实来说话。大众有权力知道真相。还要提防有人会利用这件事进一步煽动男女对立,危害社会治安。” “维|稳,这是老王的作风。那披露故事的人呢,要追究吗?” “对于散播谣言,恶意诽谤的人,该拘捕拘捕。但对于这个基金会,目前只能软性提醒。只要不触及法律,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不触及法律……”江进点了下头,煞有其事,“背后有人指点呐。” …… 时间回到那个雨夜。 不,应该说是翌日清晨。 此时的李蕙娜仍留在房间中,距离约定好的自首时间只剩下四十分钟,她需要集中精神和注意力将罗斐的意见消化完。 罗斐的助理天还没亮就被叫醒,刚从罗斐家里取了一套西装来到别墅。 罗斐简单洗漱,换上西装,来到客厅时,小琴已经准备好几人的早餐。 许垚坐在桌边,一手揉着太阳穴说:“等你们出发,我要回去补个眠。” 罗斐接过咖啡:“李蕙娜的故事我稍后整理出来再发给你。舆论那边不要着急,再等等。” 因为前一晚事情发生突然,时间有限,在罗斐赶来之前,许垚和小琴从李蕙娜口中了解得并不多,现在知道全部故事的只有罗斐和李蕙娜本人。 许垚喝了口牛奶,想起一茬儿:“接下来我会‘消失’一天,等警方找到我,一定会问这一晚发生的事,我要照实说吗?” 罗斐拿出刘宗强的手机,点了几下放在桌面,推向许垚。 上面显示的是他的直播号后台的对话,李蕙娜在凌晨一点左右问罗斐在不在,而罗斐在清晨四点以后回复,几句交谈后报上了自己的手机号。 当然,这个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事实是罗斐在一点多接到许垚的电话,然后出现在别墅里,在了解情况之后,直到清晨四点在后台回复消息。 许垚琢磨了一下:“多了这条回复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我不是通过你见到的李慧娜,而是四点以后看到消息才得知。”罗斐回答,“一点到四点中间相差三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 “我只知道这三个小时令你的准备非常充分。可即便警方知道你们聊过三个小时,对于案件侦查也不会有影响吧。他们看的是事实。” “事实就是,我四点多才见到李蕙娜。” 许垚见罗斐避重就轻,不禁笑了:“那不如我猜猜……你一点多给茧房打了电话,但你却要让警方以为你是四点多才知道这件事。你不想让她知道在打那个电话的时候,你就已经接触李蕙娜,因为那通电话的内容别有用意?问题是,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担心呢,茧房的身份很敏感?” 罗斐没接话,表情纹丝不动。 许垚点开小琴转发过来的邮件,第一封邮件是漫画家茧房的身份信息:任雅馨,五十四岁,春城人。 罗斐看到邮件,直视着许垚,挑眉示意。 许垚继续揭开谜底:“表面上看没什么特别,可‘开盒’却说这个人身份敏感,要加钱。因为她女儿是刑警。我猜茧房的真实身份也是这个刑警,只不过是借用母亲的身份证画漫画。可我不明白你联系她的用意是什么?难道你能让这个案子落在她手里?” …… 再说现在,当李蕙娜的名字出现在大众视野中,许垚和罗斐正在视讯电话。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提到林秀了。”许垚说,“戚沨刚升职,位子还不稳。林秀的案子她很在意,你希望这件事影响她对李蕙娜案的处理。这时候稍有风吹草动都会对她造成压力。而压力会让人做错判断,方便咱们操作。可是话说回来,虽然我只见了她一面,但是根据‘开盒’给的资料来看,她不太可能会在这件事情上徇私。而且事情已经曝光了,每一个动作都有大众盯着。” “她不会徇私,她一定会公事公办。”罗斐回道。 “那我就不懂了,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动作?” “我的目的是从警方审查开始,到检方,到法庭,希望司法机关的‘枪口’可以抬高一寸,当然是在程序正义的射程内。案子的判决和办案人员的主观认知有一定关系,可以是三年,也可以是六年,应该如何取舍?如果李蕙娜可以轻判,这会起到一定的示范效应。舆情下的审判,各方都有压力,有关部门都希望看到司法公正与舆情监督在良性循环中互动。林秀案的审判舆论哗然,社会效果不好,司法受到质疑。那么李蕙娜案呢?虽然是两码事,但是现在放在一个天平上,司法机关也会受到影响。是选择‘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还是尽可能客观、公正,让大众在这件事情上找回一点对法律的信心?而大众呢,看到林秀案已死,无法挽回。一条人命只判了六年,大众愤怒。这样的情绪会很快转移到正在进行中,还可以‘挽救’的李蕙娜身上。” “还真是草蛇灰线。那下一步呢,什么时候推动?”许垚笑声传来,带了点愉悦,也有讽刺。 罗斐的声音却很低、很冷:“立刻。” …… 下午,刑侦支队便将李蕙娜案件的所有事项以公告形式发出。 整篇公告事实清楚,用词严谨,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 舆论蜂拥而至,针对公告逐字逐句地分析,恨不得用放大镜。而因此延伸出的小论文也层出不穷。 有一些比较理智的网友表示,让子弹再飞一会儿,这案子没那么简单,不一定就是大家看到的那样,坐等反转。 也有网友说,被舆论引导涮了好多次了,不想再被当枪使。刘宗强家暴是不对,但李蕙娜也可能不无辜。之前的披露站队太明显,还要将这个案子和女性意识强行挂钩,煽动人心。 无论如何,公告起到了一定的平息作用,可就在这时,新的“人肉”线报出现了。 “等等,不会这么巧吧?林秀第一次去做伤情鉴定的法医叫戚沨,是市局支队的。李蕙娜的案子现在也在支队,该不会负责刘宗强验尸的也是她吧?” “如果当初伤情鉴定足够严重,王温就能被拘留了,林秀也不会被打死。” “严不严重也不是法医说了算啊。” “当然是法医说了算了。听没听过什么叫伤残鉴定‘黄牛’啊?这些黄牛专门在办理窗口外面蹲点,说有关系,保证能给更高的伤残鉴定。还真有人办下来了。细品。” “我去,都是套路!” “话题扯远了,‘黄牛’是违法的,再说和这个案子也没关系啊。不管法医是谁,即便刘宗强的死李蕙娜没有动手,只要她没有起到救助义务就要负刑责。这是法律规定的,跑不掉的。就看判几年了。” “最新消息,保真!市局现任刑侦支队副队长:戚沨。” “啊?不是法医吗,怎么变刑警了?” “法医也是刑警啊,刑警包含法医。” “有点乱,我捋捋,就是说林秀的伤情鉴定法医,就是负责侦查李蕙娜案的刑警之一?我记得之前那个许知砚好像也是这个支队的。” “许知砚很正义啊,一定会实现girl help girl。” “可是职务上来说,戚沨职位更高。” “得了吧,什么girl help girl,生活里为难女人的很多都是女人。仔细想想许知砚为什么用小号发那两段话?只是为了林秀案不平吗,会不会是工作中还发生了别的事,于是借题发挥?” “这就有点阴谋论了,不过确实很巧就是了。” “是不是阴谋论等着看呗,看看李蕙娜案怎么判。” “可公安机关只负责侦查啊,决定以什么罪起诉的是检察院,最后判决的是法院。你们这么说确定这不是道德绑架吗?万一李蕙娜确实杀夫了呢?这也要算在警察头上?再说已经有人解释过了,不救助就可能构成不作为的故意杀人。” “荒谬。他自己作死,李蕙娜凭什么坐牢?那他打李蕙娜又该怎么算?死人不用坐牢,真是便宜他了!” “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账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要李蕙娜没有杀人,就不该负责。” “她可太倒霉了。和这种男人结婚,一直被打,他死了还不放过她。那句话说的对,我们是幸运的‘她们’。” “法律是法律,情理是情理。法律上虽然这样规定了,但是情理上我理解不了。这和我们受到的教育相悖。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凭什么?” 人潮人海 第23节 “我也这么觉得,他打她,她还得救他?这是什么圣母思想,合着她被打就是活该,她救那个打她的人就是应该?还有没有天理!” “我不管,我会一直监督这件事,希望每一个办案警察都能尽到责任。” “有没有尽责,看判几年就知道了。” “那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大众会淡忘。” “不会的,一定会有人记得。” 第17章 “你指的是女性意识觉醒。”…… 又一次审讯, 许知砚的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她承认,她是很同情李蕙娜,也为林秀案感到愤愤不平, 这些情绪曾经误导过她。尽管她知道这是两个案子, 不该混为一谈, 但是知道归知道, 情感上的连接和影响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斩断的。 但是经过舆论的“狂轰乱炸”之后, 许知砚遭受了打击,也写了检讨。戚沨又告诉她这次不算是违纪, 最多就是口头警告一下,以后谨言慎行。这会儿的许知砚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此前的同情、怜悯、不忿诸多个人情绪, 也在这些折腾之后被封存起来。 相比之下,现在的戚沨比她更“惹眼”。 夏正说, 是戚沨替她吸引了火力, 现在网友们都在扒这个刚上任的支队副队。这就意味着,这个案子绝对不能出半点瑕疵, 但凡有个小线头被抓住了,那些唾沫性子都能淹没市局。 最主要的是,上面也在观望。 许知砚觉得很离谱,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把戚沨扯进去呢? 夏正说,背后肯定有人推动。 当然, 他们都知道这个背后的人, 大概率是基金会那边的。 在李蕙娜自首之前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对基金会的人讲故事, 合着这些人大半夜不睡觉,当晚就已经开始计划全盘布局了?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但也正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舆论争议,令许知砚迅速完成“脱敏”。此时的她再看到李蕙娜, 就只当她是犯罪嫌疑人。 许知砚吸了口气,集中精力在口供记录上,期间她又看了一眼负责讯问的戚沨。虽然不能说是气定神闲,但绝对称得上冷静客观。 戚沨将已经装进物证袋的那本《刑法》,几张物证照片,分别摆放在李蕙娜面前,让她辨认。 李蕙娜初见照片时,还算平静,直到看到《刑法》,呼吸节奏被打乱了,眼神也有细微地波动。 戚沨问:“我们其中一页采集到刘宗强的精|液样本。那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包括详细的前因后果。” 李蕙娜低了会儿头,也不知道经过几轮自我挣扎,终于开口:“那天他又强|奸了我。” “那天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案发前半个月。” “当时你正在研究法条?” “是。”李蕙娜吐出一个字,闭了闭眼,抬起头说,“他发现之后,笑得很猖狂。他说我是异想天开,对婚内强|奸的定义也非常不以为然。如果丈夫违背了妻子个人意志发生关系就算强|奸,那所有已婚男人都要去坐牢。他说他比我了解男人,大家都是这样过日子的,是我脑子有病。他还说,男人领证结婚,就是为了让‘强|奸’变得合法。不信的话就去问问,如果强|奸不算犯罪,谁还会领证?而我作为女人,既然领了证,就等于同意这件事,这是我应该尽的义务。” 虽然李蕙娜的描述主视角指向的是刘宗强,但是没头没尾的刘宗强不会突然蹦出这么多谬论,这里面一定也有李蕙娜的争辩。 “那你是怎么回应的?”戚沨问。 李蕙娜没有立刻回答,在开口之前,脑海中忽然蹦出来罗斐的话:“有一点你要牢牢记住,和案件本身无关的讯问一定要仔细斟酌,不是所有问题都要回答。你可以做选择,也可以避重就轻、长话短说。” 李蕙娜当时不太理解:“可你不是说,对我有利的部分要多说吗?要在笔录里充分体现我被侵害的细节,过往详情也要说,这样才能逐渐构建出我被家暴三百七十八次的事实。” “是可以说,但要有选择地说,是否对你有利,不只是你的判断,还要看警方、检方和法庭的认知。有时候你越想达成某个目的,用力过猛,越容易适得其反。就好比说,你想让他们知道你被家暴有多惨,多愤怒,他人可能会将此认定为你已经具备充分的‘见死不救’的动机。” 这段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李蕙娜有些茫然,心里忽然就吃不准了:“算了,我不想说了,你们也不要再问了……” 戚沨注意到李蕙娜的走神,心思一转,说道:“我知道回忆这些你会感到痛苦,但是你的证词对案件还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将来上了法庭,这些问题你一样要回答。” 李蕙娜醒过神问:“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们就相信我被家暴的事实?” “从没有人质疑过你被家暴。如果你们夫妻关系和谐,这次的事就不会发生。你身上的伤痕是最好的证明,那份伤情鉴定是合法有效的。但是我们只看到伤痕和报告上的文字,并不知道伤痕的由来,也不了解事发过程。” 戚沨的语速并不快,似乎给足了李蕙娜整理思路的时间,而李蕙娜虽然看上去很逃避,却没有表现出抗拒的肢体动作,好像已经将这番话听了进去。 戚沨继续说:“我接触过很多受害人和嫌疑人,他们有的在事发后拒绝开口,好像只要不说就不用揭开伤疤。然而事实是,即便嘴上不说,那些画面也会在心里一直重演。他们之中有的人会在沉默中爆发,会滔滔不绝地将过程描述出来,因为在那之前从没有人听他们说话。他们也很想跟人分享,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而不能开口。李蕙娜,我知道你的遭遇、心情,没有全都告诉你母亲。你也没有朋友。你难道就不想跟人说说,听听他人的看法吗?哪怕只是为了发泄。” 戚沨说话时,许知砚几次投去目光。 许知砚很意外,她从没见过戚沨在案情讨论之外说过这么多话,尤其是在大家都已经清楚李蕙娜在撒谎、隐瞒之后,戚沨居然还这么有耐心,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地去做李蕙娜的思想工作。 煽动舆论的事,李蕙娜一定事先就知道。 她来自首的时候看上去既可怜又无辜,可她从一开始就玩了心眼,将他们这些侦查人员当猴耍。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刘宗强如何,那么你呢?在对抗家暴的过程中,你都做过什么实际行动,你是怎么想的?”戚沨的态度依然很平和,“我知道你非常希望说给全世界听。有一件事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故事已经被人披露在网上,现在全国网友都知道了。他们很同情你的遭遇,全都在讨论因你而掀起的反家暴话题、性别话题。” 这话落地,李蕙娜终于有了反应。 不,应该说她一直都有,只不过是在压抑,而这一刻她选择抬起头,再次对上戚沨的目光。 “大家都知道了?”李蕙娜轻声问,“除了讨论,他们还说了什么?” “我记得其中一个话题,讨论的是奴隶和奴隶主。” 李蕙娜就像是被这两个词刺中似得,手指蜷缩起来,原本死寂的眼神里也涌出一丝光彩:“对了,我记得有句话之前在网上很红,‘婚姻的本质是保障每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奴隶。’” “而你不认同。” “当然!没有哪个女人会为了当奴隶去签字。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这种糟粕思想早该被连根拔除。婚姻中履行义务应该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 这大概是李蕙娜自首以后,第一次流露出带有攻击性地直抒胸臆,而不像之前那样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在我们老家,女人一直被灌输无私奉献、任劳任怨的价值观。我妈还有我见过的那些女人,她们都沉迷在这种自我感动里。但这不是她们的错,是因为迫于环境而无法清醒。她们一直生活在茧房里,就算是当了免费保姆、白嫖的妓|女,都认为这一切是值得的——这就是女人的天职。” “你这些话告诉过刘宗强吗?”戚沨问。 李蕙娜点头:“他听不懂,他觉得我疯了。他害怕了。” “怕什么?” “怕觉醒。” “你指的是女性意识。” “是。一旦女人觉醒,他这种无能的男人就不够看了,他以前那些招呼也就不管用了。如果我的觉醒早在我十几岁,早在我结婚之前,刘宗强我一定不会看上。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他每次打我,我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恐惧。可除了拳头,他什么都没有。” 果然,这才是李蕙娜。 会自觉找《刑法》来看,会耐心等待刘宗强死亡,将他的尸体打包装箱,会在深夜给律师留言,又求救慈善基金,这每一步都说明了她是一个主意很正,很有主心骨,有智商,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女人。 “也许二十年以后,我们真的可以实现女性的集体觉醒。到时候会有更多像是刘宗强一样不思进取,守着旧观念留恋当奴隶主的男人找不到老婆。他们会被鄙视,会报复社会,还会因为分不到奴隶而去犯罪。”李蕙娜越说越激动。 戚沨适时将话题拉回来:“说说那本《刑法》吧,那次强|奸是怎么发生的?” 李蕙娜长长地吸了口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们都是警察,肯定比我更清楚。我国第一次里婚内强|奸案的判定是1995年吗?我有没有记错?” 戚沨心里划过一丝意外,面上很平定:“你没有记错。但大多数女性都不知道。” 李蕙娜继续问:“你们接触过其他家暴案的受害人,有没有问过她们,她们是否像我一样被强|奸?” 戚沨点头:“有,不在少数。” 李蕙娜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很僵硬,很不自然,而且很快速,一下子涌出又一下子收回:“你们一定也会问,为什么不报警吧?我也被问过。” 戚沨注意到她的字眼,却没有追问是谁问的:“她们之中有的报过警,但证据认定有难度。有的提告了,但周期很长,就在这个等待过程中,又发生了更大的悲剧。” “我知道,我听过这样的案例。”李蕙娜接道,“女受害人起诉离婚,还没等到开庭就被男的打死了。” 戚沨没有接话,只是缓慢地点了下头。 这个动作没有被记录下来,却给一直盯着戚沨的李蕙娜一层心理暗示。 而始终在尽责记录的许知砚,则从刚才的那一番对话中读出来一层信息:戚沨不像是在审讯,更像是在交心。 审讯的用词通常是比较“硬”的,态度也会更冰冷。因为到了这一步,基本上都已经确定嫌疑人的犯罪事实,而嫌疑人还在负隅顽抗,审讯人员不可能和颜悦色。 许知砚又一次看向戚沨,将心里的惊讶压了下去,接着就听到李蕙娜这样说:“那些选择不报警的受害人,我最能明白她们的想法。出了这种事,丢人的是更有道德底线和羞耻心的那一方。男人脸皮厚,不会当回事。有些混蛋甚至会觉得这样很牛逼。不管是强|奸还是婚内强|奸,到了社会层面,女人受到的影响永远大于男人,而且会持续很长时间。” 戚沨问:“就因为你和刘宗强争辩了家暴和强|奸,刘宗强为了彰显主权,又一次对你施暴?” “对。他说我飘了,要让我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他一边强|奸我一边想当年,他说后悔让他大伯把我爸送进监狱。说我不知道感恩。我说他的行为和我爸没有区别,同样都该去坐牢。” 李蕙娜“咯咯”干笑了两声,又道:“我那时候真是很傻,我居然还以为他为了我做那些事是爱我的表现。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多严重。我做梦都想不到,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会在结婚后第二年化身成我爸那种人。” 李蕙娜的控诉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只要戚沨起一个题目,李蕙娜就能稳定发挥,侃侃而谈。 这才是她本性,是不堪忍受家暴,终于破土而出的真正的她。此前二十几年它被埋在土里,被过去的观念和灌输压制着。 而这一来一回看在许知砚眼中,却有一种审讯才刚开始,之前都白做了的感觉。 等到时机成熟,戚沨见状,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李蕙娜和刘宗强的女儿身上,而在那之前,戚沨先拿出一份鉴定报告。 李蕙娜自然惊讶,她没想到公安机关会去做鉴定。 结果很明确,刘宗强和女儿确实存在亲子关系。 李蕙娜先是恍惚,眼睛有些发直,随即红了眼眶,眼泪在里面打转。但她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委屈,甚至可以说是屈辱。 “我说了无数次,他都不信。他只要一提起来就打我,还将女儿摔在地上。要不是铺了垫子,恐怕……” “你将女儿送走,也是因为这个。” “是。我从小就被我爸打,我不希望女儿走我的老路。” “我们询问过你的母亲。她虽然没怎么念过书,但是很明白事理,也知道家暴是违法的。你为什么不让她帮你报警、找律师?” 李蕙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等到眼泪咽了回去,这才看向戚沨和许知砚,问:“你们结婚了吗?肯定没有孩子吧?女人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而选择忍耐,更加坚强。我没办法跟外人解释,为什么不报警不找律师不离婚。没走到我这一步,你们不会懂。如果是和我一样的情况,也不用我解释。” “那么这个忍耐的期限呢,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你心里有过打算吗?” “我想过。而且每次他打我,我都会想。”李蕙娜说,“我母亲忍了大半辈子,看到她就像是看到我的将来。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时候。” “你知不知道刘宗强的健康出了问题?”戚沨话锋一转,“他这一年来一直在吃肝肾方面的药。其中还有抗炎药物。” “我知道那些药,但他不是一直在吃。他经常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吃几天就停,刚有点起色就喝酒。至于那些抗炎药物不是他的,是给我吃的。只要我被打得下不来床,他就给我吃那个药。” 戚沨又问:“刘宗强每次喝酒都会呕吐吗?” 李蕙娜说:“不能说每次。但他两三天就会吐一次。他吐完了就舒服了。” “大概喝到什么程度会呕吐?” “起码要不间断地持续一两个小时吧。他以前酒量很好,喝一宿都不吐。” “他最后喝的那瓶香槟,底部长了白毛,他看见了吗?” 人潮人海 第24节 “看见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喝?你有阻止过吗?” “我说了,让他少喝点。我也说过,那个酒长毛了,不能喝了。他反手就给了我一巴掌,叫我少管闲事。”李蕙娜的表情有点木,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眼神也很遥远,“我们老家有一种白毛酒,就是酒瓶外面长满了白毛。那是在酿酒的时候工艺处理不当,进了空气。酒的品质会大打折扣,但是有那么几年他们都流行喝这种酒,说喝起来的味道不一样。而且大家都在喝,都没事,刘宗强也没少喝。所以他根本不理我的话。” “刘宗强倒在地上呕吐,你没有去搀扶,也没有采取任何救助措施,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们问过了。我也答过了。” “我知道,但那是真实原因吗?”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因为他家暴我,我就恨不得他不得好死。对吧?”李蕙娜快速笑了一下,“不管你们信不信,事实就是,刘宗强喝醉了睡在地上,连吐带拉,这都是常有的事。我要是忍受不了那个味道,就得给他换裤子,还要在沾到地垫上之前就拾掇干净。我们住的地方不大,他倒在卧室,那些气味儿熏得我没办法睡觉。我一般会躺在客厅。或是在睡觉前先给他擦干净。有时候我刚处理完,他就又吐了,我又要再擦一次。一晚上连续几次真的很崩溃。而且他才打完我,我还要伺候他,可如果我不愿意,就要闻一宿那个味道。” “我承认我确实想过,干脆让他吐死得了。这样我就不用收拾了。但这些想法都是没有逻辑的。人怎么会吐死呢?我只希望他能少吐一点,最好不要吐。”说到这里,李蕙娜吐出一口气,语气变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法律规定挨了打的人还要去搀扶打她的人,还要关注他是不是不舒服,要随时准备采取救助措施。这是什么道理,我真的不懂。我就想问一句凭什么?我是活该挨打吗?” “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是,你们能回答我吗?” 讯问室里很安静。 李蕙娜冷笑一声:“这是谁制定的法律,真荒谬。酒不是我让他喝的,我也没想过要害他,喝死了凭什么算在我头上?我发现他死掉的时候,原本是要去他清理呕吐物的。我没想到他会停止呼吸。我以为他就像之前一样,吐完了就睡了。你们认为这是不作为的故意杀人,可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后果!我早就在他不注意的时候藏起来一枚刀片,要是真想杀人,我趁他喝醉了给他脖子上来一下不就行了吗?再说他把自己喝死,这是我能预料的吗?!” 的确,李慧娜句句在理。 刘宗强的酒精中毒和气管堵塞都是自身造成的,并不是李蕙娜人为导致,也没有人可以预料它们会不会发生,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从事实上说,这是一次意外。但在法律层面呢? “那刘宗强停止呼吸后,你为什么要将他装进箱子带出去?当时下着很大的雨。” “这我也回答过了,我想抛尸。” “为什么又终止了?” “我要是真抛尸了,就算将来自首,也是罪加一等,要好几年都见不到我女儿。我妈身体不好,我很担心……” “你拉着箱子在雨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期间有没有听到刘宗强的声音,他在箱子里挣扎过吗?” 这个问题问得李蕙娜一愣,很真实,并不像是装的:“没有。雨那么大,我只听到了雨声,我的注意力都在前面。而且他已经死了,怎么会挣扎?” 几秒的沉默,李蕙娜身体前倾,追问:“难道他那时候还没有死吗?” 戚沨和许知砚都没有回答,戚沨只是观察着李蕙娜的微表情和肢体动作,随即又拿出一张物证照片,放在李蕙娜面前。 照片拍的正是江进在她家里找到的那本小说,有一页折起来了,上面描述着因“见死不救”而导致女主的故意杀人罪。 “这是你的书吗?” 李蕙娜怔怔地眨了一下眼睛:“是我的。” “那这段你有印象吧。” 李蕙娜恍神道:“这个女主角很惨,和我一样惨。她没有杀人,却因此坐牢。她想不明白法律为什么这样规定,她根本没有做错事,也没有盼望过丈夫死掉。法律却认定她有主观明知。这很可笑,她的想法外人凭什么认定呢?” 戚沨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样解释道:“法律最初制定时,是为了杜绝夫妻之间的故意见死不救行为。如果夫妻间没有救助义务,这个口子一旦打开,后果不堪设想。你试想一下,如果妻子瘫痪躺在床上,发病时身边只有丈夫,但丈夫却选择不作为,最终导致妻子死亡。因为没有相关法律的规定,丈夫‘见死不救’不用负法律责任,还能因此获得保险赔偿,你认为这合理吗?法律是底线,它的制定是一刀切,现实中有很多情况是在制定之初没有考虑进去的,因为还没有发生,缺乏预见性。而法律的完善,往往是在这些真实案例发生之后,立法人员才有依据去考虑修正法条。” 李蕙娜看上去很平静,她似乎真的在思考戚沨说的话,然后她这样说:“你刚才举的例子,那个妻子没有家暴丈夫,她的丈夫见死不救,主观故意非常明显。” 戚沨点了下头:“是,那么如果在法条中加上一个前提,遭遇家暴的一方,对另一方见死不救,不属于主观故意。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李蕙娜张了下嘴,一下子词穷了。 正如戚沨一开始判断的那样,李蕙娜不仅冷静,反应快,而且非常聪明。 李蕙娜一下子就想到最坏的结果:会出现很多自称被家暴的一方,故意见死不救另一方,借此谋夺婚内财产。而所谓家暴造成的伤痕,也许并不是另一方造成的。更近一步讲,这类口子一旦打开,还会滋生出司法人员被收买,故意钻漏洞的情况。 戚沨说:“法律守护的是人性底线。只有一刀切才能最大限度地防止一些人钻漏洞——虽然不能做到完全杜绝,也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将人世间所有事情都考虑进去。当司法人员运用法条时,会参考当时的实际情况,会将法律不外乎人情也考虑在内。在这个过程里,会出现大家都能理解,也认为正确的判例,当然也会出现大家都不理解,判决偏颇的情况。李蕙娜,我知道你很委屈,你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你的证词,本案相关的所有证据,我们都会给你过目,你认同了再签字。你很聪明,你也具备一定的法律常识,你想表达什么都可以说出来,我们会如实记录。这些证词证据,会在最大程度上维护你的合法权益。但法律就是法律,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不在于你的个人认知。这你能明白吗?” 第18章 是不够充分,但绝对正当。…… “戚队, 我还以为你不会提网上的事。”审讯结束之后,在离开看守所的路上,许知砚这样说道, “我想如果是我, 我不会。” 戚沨问:“为什么?” “很明显李蕙娜事先就知道会有舆论, 她也知道煽动舆论的目的是为了影响判决。我不想让她知道, 看她怎么得意。她到底懂不懂, 就算警方遭受舆论压力,也要顶着压力上。不可能因为网友盯着, 就故意对她放宽。” “我倒没想这么多。”戚沨笑了下,“的确是有少数情况,有的案子迫于舆论施压而改判。但那些案子原本判得就不够严谨, 才会引起舆论沸腾。法律上规定的几年到几年是一个很宽的区间,如何取舍, 如何确定罪名, 很大程度看的是判案人员的理解。反过来讲,如果一个案子判得很有说服力, 就算有人故意放到网上也不会掀起风浪。” “那为什么你会对提到……” 戚沨反问:“一个性格坚强的人,在遭遇暴力的时候会怎么做?” “会反抗。李蕙娜的力气没有刘宗强大,刘宗强不让她进厨房, 她接触不到工具。所以如果是武力上的反抗很难实现正当防卫,还有可能会被打得更惨。但她有脑子, 她研究了法律, 她一直在寻找机会求助。” 当然, 之前的求助效果都不好,所以李蕙娜变得谨慎了,再求助务必要一击即中, 否则只会进一步刺激刘宗强。 “发展到这一步,这两人的关系是很难缓和了,更不会交心,对吧?” “对。” “可李蕙娜也是人。是人就需要交流、沟通,需要被理解、认同。认同,是比针对更能直击人心的‘武器’。” 许知砚安静了好一会儿:“其实李蕙娜有些话我是认同的。换做是我被一个曾爱过的男人打四年,我也会偏激。凭什么被打的人还要保持善良,拥抱爱与和平?心里不扭曲就不错了。但法律就是法律,法律只会针对这个案件里嫌疑人的性质作出裁判,而嫌疑人此前的遭遇只会作为考量因素。” 戚沨没有接这茬儿,而是问:“刚才审讯有没有发现?” “发现么……”许知砚回忆说,“李蕙娜对操作舆论的事并不意外。如果是一个真的自认无辜的人,她不会是现在这种反应,也不会同意基金会这么做。她会跟警方解释,这不是她的意思。可李蕙娜更在意的是大众的反应,除了大众替她说话之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她很清楚自己有罪。但她有侥幸心理,希望舆论施压能帮她撕开一道口子。” 戚沨似有笑意:“观察很仔细。那么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需要对物证进行复验,反复核实李蕙娜的供述,从中找破绽。既然她的主观认知是行为的反射,那么很有可能隐瞒了一些事,而这些事可以进一步证实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有罪’。” “思路没错。”戚沨说,“李蕙娜放松警惕之后,吐露了很多真实想法。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用词?” “用词?”许知砚回忆着。 “她引用了一句之前在网上非常流行的话。” “我记得,是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说的那句话。” “那李蕙娜是从哪里看到的?她家里没有这本书。” “她说是网上……”许知砚反应过来,“李蕙娜的手机不是被没收了吗,她怎么上的网?会不会是平时趁刘宗强喝醉以后用他的手机?可技术那边给出的结论是,李蕙娜只在刘宗强死亡后用过他的手机。” “每个人用手机都有自己的思维惯性,如果李蕙娜之前就偷用过,留下痕迹,刘宗强不会毫无察觉。李蕙娜的聪明不仅体现在智商和阅读上,还有那些观点,都是契合时下流行的内容。这绝对不是一个生活‘与世隔绝’的人能做到的。所以李蕙娜一定有与外界联系的途径,比如她有一部藏起来的手机,但没有实名。” “就算有也很正常啊,这对她的刑期没有影响。” “可如果里面有一些检索痕迹是对她不利的呢?还有,李蕙娜如果和外界联系,她最想做什么?” “会关心母亲和女儿的生活。可是李芳华不是嫌疑人,咱们不好直接查她的记录。而且就算能查,意义也不大,这只能证明她们母女互相关心。除此之外就是找自救的方式。” “比如呢?” “找律师!”许知砚灵光一闪,“之前我就觉得奇怪,李蕙娜刚拿到刘宗强的手机,怎么就知道联系罗斐呢?她总得有个依据吧。这说明她之前就知道这个人,选择罗斐是经过筛选的决定。对了,我们没有在她家里找到那部手机,应该是在案发当晚一起带出门了。要么就是半路扔掉了,要么就是放在许垚家。可如果是许垚将手机藏了起来,我们也没有办法。” 车子快要到市局了,戚沨看了一眼窗外,说:“分析口供、寻找漏洞,目的不是为了将手机找出来。”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进一步完整嫌疑人的心理画像。聪明、有脑子,这都是脸谱化笼统的概念,如何具体呈现,聪明在什么地方呢?” 许知砚顺着戚沨给的思路说:“李蕙娜最聪明的就在于她的脑子很清楚,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会事先将对自己不利的东西藏起来。她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完全无辜、无害的受害者形象。如果她表现得太聪明,会削弱这种形象。因为无辜、可怜的人通常都是不精明的。精明的人会自己寻求出路,摆脱困境,有锋芒。” “一个聪明的人,一定会表现在方方面面,绝对不止藏手机这一个行为。” “哦!那么下一步就要寻找新的漏洞、破绽。” …… 当戚沨再次出现在实验室的时候,针对李蕙娜的舆论也有了一波反转。 起因是刘宗强怀疑女儿不是他的。 有一波先入为主的网友认为,有这种道德污点,看来李蕙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会被家暴。 也有网友说,这不是将家暴合理化的借口。你要是觉得她不忠,你可以离婚啊,可以让她净身出户,家暴四年算怎么回事?再说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那孩子不是刘宗强的。 这波争议在网上持续了一天。 因为之前的教训,许知砚已经尽量不去看了,生怕自己没忍住又去回复。 而这一次关注更密切的变成了夏正。 夏正想起之前在食堂和戚沨、江进的那段讨论,为什么性骚扰的男性会在失败之后出于维护颜面而做出抹黑受害人的举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将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只要受害人也有问题,那就不能算是性骚扰。 换句话说就是,只要李蕙娜“脏”了,那刘宗强的家暴就情有可原。 这纯属是偷换概念,推卸责任。 然而讽刺的是,有很多人都认为没问题。甚至觉得刘宗强的家暴都是李蕙娜的不忠引起的,他是因为太爱了,才无法忍受。 至于这件事后面的反转,则是因为一段李蕙娜的母亲李芳华接受记者的电话访问。 李芳华哭得很委屈,说警方那边已经给出结论,确定孩子是刘宗强亲生的。还说李蕙娜以前就多次提议要做亲子鉴定,不希望因为刘宗强的疑心病而挨打。可刘宗强就是不做,就是怕一旦证实了,他就得低头认错。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从来没认过错,但凡有错被人指出来就会恼羞成怒。其实刘宗强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女儿是他的。李芳华还呼吁大家不要再伤害她的女儿,她女儿什么都没有做错。 有网友说:“我想起了一句话,冤枉你的人最知道你是无辜的。” 也有人问:“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止抹黑受害人的行为啊?我们需要的不是完美受害人,应该去谴责那些加害者啊!这里每一个人都是刘宗强的帮凶!” 还有人@官方号,问能不能将带头造谣生事,危害社会治安,挑拨男女对立的可疑分子抓起来,看看是不是五十万? 这之后,网上依然流传着李蕙娜的“故事”。 有的是她和刘宗强的同学提供的,有的是夜总会的人,也有刘宗强父母的爆料。 但在亲子鉴定之后,这些内容都显得力不从心。网友们经历过一次误会之后,不再轻信对李蕙娜不利的传言,反而开始怀疑这是刘家的人故意抹黑。当然,其中还不乏一些媒体上蹿下跳蹭热度,杜撰不存在的故事。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许垚任职的慈善基金会再次发声,希望大家都能保有对人性的基本信心,对双方都能客观看待。 【李蕙娜值得同情,应该得到帮助,而不是在出事后再承受一波伤害和社会性死亡。 身为女性,都知道被造黄谣是无法洗刷干净的。只要有人说了,你就不干净,你永远无法自证清白。 即便有亲子鉴定,也会有人说李蕙娜在夜总会干过,不是良家妇女。更会有人说,刘宗强为什么要怀疑李蕙娜呢?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那个亲子鉴定只能证明孩子是刘宗强的,不能证明李蕙娜没有出轨。 看看,这些阴谋论,注定了李蕙娜一辈子都要背负这些。 遭遇家暴四年,还要坐牢,没有比这件事更残忍的了,恳请大家放过李蕙娜。】 这之后网友发出回应。 人潮人海 第25节 “是不是只要我在他打人的瞬间反杀,就是正当防卫?” “你怎么确定你就能反杀?” “理论上是没错的,但正当防卫和防卫过当是有区分的,一个不小心就过当了,还是要坐牢。” “我去这太难了,我打个游戏都会在一个boss那里死个十次八次的。正当防卫怎么掌握火候儿啊?” “就我所知,能做到的都是特别有运气的,天时地利人和。” “不说别的,我就问问大家,换做是你被打,你看着打你的人倒在地上,你会施救吗?救起来的目的是什么:嘿,起来啊,接着打我啊!” “反正我不救,不踩两脚就不错了。” “你不救,那我也不救。但是我得赶紧离开现场,省的被碰瓷儿。” “是啊,如果刘宗强死的时候,李蕙娜不在现场就没事了。她应该立刻跑。” “立刻不了啊。要不是刘宗强死了,她都拿不到钥匙。” …… 当日下午,痕检科和法医科针对物证进行复验。 江进找到戚沨的时候,她正戴着手套、脸上架着仪器,小心仔细地在一件衣服上寻找痕迹。 江进换上装备,戴着口罩凑过来:“有发现吗?” “算是有吧。”戚沨说。 江进扫了一眼:“什么发现?” 戚沨没有回答,直起腰,摘掉覆盖在眼睛上的设备:“找我有事?” 江进朝左右扫了一圈,刚好张法医和助手袁川一边讨论一边往外走,实验室里只剩下他们俩。 江进这才靠着台边问:“林秀父母申诉了,你知道吗?” 戚沨“哦”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意外:“如果是原判决有误,有新证据或是有裁定适用法律错误,符合条件就可以提出申诉。这很正常啊。” “是很正常。”江进瞅着她,笑意微妙,“奇怪的是,她父母并不具备这方面的法律知识,检方是提了一嘴,但是老两口脑子乱,根本没听懂。可过了两天不知道怎么就想通了,又找律师问过了才决定。” 戚沨没接茬儿,视线转开,将目光落在李蕙娜案件的材料上。 江进又往跟前凑了一步,一副分享秘密的模样:“我听说是有一个林秀生前的朋友,都好几年不联系了,因为这次判决不公突然找上门,掰开揉碎了给林秀父母讲清楚利害关系,叫他们千万不要错过申诉期。但问题就在于,这朋友既不是律师,也不是中介,一点好处都没有,就是因为看不过去,才千方百计找到林秀父母。这动机么……” “你可真闲。”戚沨吐出一句,“档案科没事儿做么,要不要我给你安排点工作?” 一声轻笑,江进又朝门口看了眼,确定没有人才开口:“是你找的人吧?” 几秒的沉默,戚沨没动作,没表情。而江进则维持原有姿势,盯着她看。 直到戚沨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 只一眼,又错开。 江进直起身,嘴里嘀咕:“这操作,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戚沨没接茬儿。 江进又道:“可是就算申诉了,也不一定改判。改判,或是加重判决,都是低概率的事儿。” 江进本以为戚沨不会回应,没想到她却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也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真成定局了。为什么不搏一把?” “你指的是舆论。” 戚沨又沉默了。 江进笑着说:“哎呀,许垚这次可算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原本他们是想借林秀案做个引子,引出李蕙娜,影响判决。没想到会让人借了东风。不过这也是好事儿。” 说到这,江进又话锋一转:“欸,这次的舆论你到底怎么想的?不可能没有压力吧。”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你也曾经身陷舆论风暴,你又是怎么想的?” 戚沨指的是江进还是支队副队的时候,他曾经率领过专案小组,针对一个牵扯到众多春城达官、名人的连环案,其中还有一位当时炙手可热的女明星。 就因为那件事,春城在全国面前“露”了回脸。 江进说:“是有压力,但我个人压力不大。我大伯那会儿还在职,我有背景啊。比起我的压力,支队的压力更大。我就是个前锋。而且就算因此违纪,大不了把我换掉,也没什么。我不像你将升职看得这么重,所以才好奇你心里怎么想?” 戚沨先是抬了下眼,看向台面上的工具,随即对上江进:“他们可以对公检法施压,我也可以要求公检法联合。因为有舆论混淆视听,因为案情复杂,检察院可以提前介入。法院觉得证据不够扎实,也可以要求我们补充证据。可我们取证艰难,只能要求法院介入调取——三方合力‘亮剑’,绝对不搞小动作,欢迎舆论监督。” “啧。”江进险些笑出声,“李蕙娜可能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你这么做,压力可就给到罗律师了。” 这话落地,江进又给出结论:“你不会这么做的。” 戚沨问:“为什么?” “因为你要强啊。其实这个案子最复杂的地方就在于,李蕙娜全程都很配合。警方不好对一个满足自首情节的人太苛刻。在警方介入之前,律师和媒体就下场了,警方很被动。但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是事儿,要是因为这个就申请联合,不仅小题大做,还会令上头对你有看法。而且刚才我问你有发现吗,你不是说有吗?到底什么发现?” 江进不忘将正题拉回来,戚沨也不再转移话题,将台面上的衣服摊开铺平,并将仪器递给江进。 戚沨指着靠近衣领和肩膀的部位说:“大概这个区域,你仔细看。” “哦,有擦拭的痕迹。是什么,验过了吗?” “是刘宗强的呕吐物。这件衣服是李蕙娜的。” 江进摘掉仪器,拧了下眉:“蹭到这里就两种可能,要么是李蕙娜用擦拭过呕吐物的布擦过自己的衣服,要么就是先有呕吐物沾上去,然后被她顺手擦掉了。” 隔了一秒,江进问:“能证明是溅上去的吗?” 戚沨摇头:“不是血迹,很难证明。她当时就用水擦过,原本的痕迹还没有凝固,虽然现在还能提取到生物样本,但痕迹本身已经模糊了。” “那就只能逻辑推导了。”江进说,“这个部位是肩膀,呕吐物会沾到这里,很有可能是李蕙娜靠近刘宗强的时候,刘宗强还在吐,而且喷了出来,有一点沾到这个位置。可如果是喷溅,不可能只在这里有发现。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分布在袖子、袖口,衣服下摆,但这些位置基本符合李蕙娜捆绑刘宗强的供述,沾到了也不稀奇。” 江进若有所思:“既然衣领和肩膀都有,那么她的头发和脸上呢?” “也许有吧,但她当晚淋了雨,早就冲掉了。” 因为衣服是针织物,才有机会将呕吐物残留在细微紧密的针织缝隙中。 江进说:“如果这些痕迹是刘宗强喷出来的,下次审讯指出来,李蕙娜一定会心虚。只要她露出破绽,就有机会让她说出事实。” “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李蕙娜发现证据不够确凿,咬死不认,就没用了。咱们可以怀疑这是飞溅上去的,刘宗强当时还没有咽气,是李蕙娜撒了谎。李蕙娜也可以说,是在捆绑刘宗强的尸体时,因为姿势而发生接触,这才沾上去。” 戚沨一边解释一边做动作:“李蕙娜身材比较瘦,手臂没有刘宗强那么长,她用塑料布绕过刘宗强的身体,缠绕了五六圈,期间一定会呈现环抱姿势。两人的身体发生近距离接触,那么呕吐物就有机会沾到这个位置。她发现后又用水将其擦掉。总之,最终就是疑点利益归于被告。” “可你认为是溅上去的可能性更大。”江进一语道破,“支队那么多事,你却跑来复验物证,说明你已经有了判断。这一趟就是为了证实这一点。” 戚沨没有否认:“我的判断是基于对李蕙娜的行为推导,她在一些间接证据上隐瞒、撒谎,或进行修饰。” 江进接道:“在命案里,嫌疑人最‘该’撒谎的是直接证据。没道理在间接证据上浪费心思。她这种行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先在直接证据上撒了谎,而那些间接证据的谎言是为了进一步掩饰和巩固。” “是啊,难就难在这里。从行为和心理已经推理出来了,但仅有推理远远不够。” 戚沨再一次看物证。 江进扫过她的侧脸,又看向那件衣服,说:“还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说过,当法医有一部分原因是受到影视剧和古典侦探小说的影响。” “记得。”戚沨接道,“名侦探总能因为嫌疑人的行为逻辑不合理,而得出推论。侦探口才了得,一番分析之后让嫌疑人当场破防。嫌疑人承认全部罪行。真的很帅。” 江进说:“直到接触专业之后,你发现现实案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些案子不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非黑即白、铁证如山。狡猾且心理素质过硬的嫌疑人大有人在。”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嫌疑人制造时间证据混淆视线,而公安机关通过一番侦查,最终找到最有力的直接证据,将嫌疑人揪出来。” “但这些影视剧和侦探小说都没有提到后续。证据有多确凿,性质有多恶劣,不管什么样的证据都会影响到判刑力度。是十年还是二十年?侦查时警方是否该‘抬抬手’,明知道李蕙娜值得同情,就对可能加重刑期的证据视而不见?还有检、法在开庭之前就有共识,主观上就定了案件的判决走向。这里面每一步都有操作空间,而不是大众以为的一是一、二是二。” 说到这里,江进想起一事:“哦,我听张法医说,刘宗强的死因不具备排他性?” 戚沨颔首:“张法医更倾向认定是哽死,但也不能排除有酒精中毒导致死亡的可能。现在来看是两件事同时作用,同时导致刘宗强呼吸困难、多器官衰竭,最终死亡。至于哪一个占比更大,没有结论。我们只能根据尸体的物理和化学反应还原死亡过程。” 江进自嘲地笑了:“无法排他,这又是一个曾经颠覆咱们认知的知识点。有很多文学作品就是通过找到真实死因才锁定真凶。可现实中呢,死因无法排他会令案件变得更复杂,模糊责任认定,多方都要负法律责任。” “酒精中毒的部分,刘宗强要负主要责任,但哽死部分,从事实来看,李蕙娜的责任更大。因为正常情况下,脱落的牙齿是不会自己跑到气管里去的。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外力作用,比如被殴打、摔倒,令牙齿往回呛入。刘宗强身上没有殴打伤。那么会不会是在捆绑和运输的过程里,引发异物入侵器官导致哽死呢?” 说到这部分专业,戚沨一连举了几个例子。 老人在走路过程中边走边吃东西,吃的还是大块的有粘性的食物。而因为当时正在走路,属于运动状态,呼吸急促,导致食物进入气管。 还有,嫌疑人趁女朋友酒醉与其发生关系,过程中女友呕吐,却因为颠簸和运动状态而吸入气管,最终窒息而亡。 异物进入气管导致窒息的大量案例足以证明外力在其中的作用。但这也不能排除人在昏睡过程中呕吐导致死亡的低概率事件。 戚沨说:“就是说我们还要进一步找证据,看能否还原哽死的过程,特别是那颗牙齿。喝多了呕吐不奇怪,但那颗牙齿为什么会跑到气管里?难道呕吐的时候,还催动了牙齿的脱落吗?脱落后却没有顺着大量呕吐物一起吐出,反而顺着少量呕吐物一同进入气管?这根本不可能。” “有道理,可若是找不到实据证实推理呢?”江进问。 “那就是天意了。” 戚沨的语气听上去很自然,好像早就已经料到所有结果,而且无论是哪一种都能接受。 江进没接话,只是顺着戚沨的话思考,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沨也没在意,又看了一眼江进,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有没有办法找交通大队的朋友帮忙调段监控?” “嗯?”江进醒神,“如果是案件取证,你直接叫小夏……” 哦,如果关系到李蕙娜蓄意抛尸的轨迹,应该早就调取过了。 江进想到这一点,遂换了一种眼神,带了点“恍然大悟”,语气更是拐了好几道弯儿:“除非你调的这段理由不正当。” 戚沨看过来:“是不够充分,但绝对正当。很适合你去做。”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啊?”江进笑了笑,好似并不在意。 “将来要是被发现,我来解释,不会让你挨骂的。” “行吧,你先说说调哪段,时间、地点?” 第19章 “我要是作者……”…… “这是刘宗强的死因报告, 你先看看。”当李蕙娜再次被提审时,见到的就是曾对她提到立功机会的江进。 李蕙娜十分明白报告上的专业术语,看得很慢。 江进一直看着李蕙娜的表情, 等李蕙娜差不多看到一半时, 说:“看看5.3, 气管异物坠入。” 李蕙娜下意识去翻找。 这上面的意思很清楚, 说因为气管较粗, 如果坠入的异物体积小,就会顺着被吸入肺部的细支气管或终末支气管。但因为这次坠入的异物是牙齿, 体积较大,便随着呼吸节奏上下活动,没有吸入支气管末端。而且气管的阻塞部位发生了明显的变形。 人潮人海 第26节 刘宗强的气管横向剖开之后, 完全符合这些描述。至于那颗牙齿的脱落,判定并非是暴力导致。 在证实是牙齿脱落导致窒息死亡之后, 李蕙娜看上去颇为意外, 显然这在她的预料之外。 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而快速眨眼通常是消化信息,大脑加速运转思考的表征。 江进趁机问:“你知道他掉了一颗牙吗?” 李蕙娜迟疑了一瞬, 摇头。 正是这一瞬,江进进一步证实猜测:“那么在这之前,你以为他的死因是什么?” 李蕙娜思考了两秒, 说:“喝酒喝死的。” “在自首之前你就见了律师。你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李蕙娜没有直接回答:“这个和你们有关系吗?我有权不回答。” “你是有权。那你的律师知不知道刘宗强曾经呕吐过?哦,这个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 人做错选择, 往往是主观判断的一念之差。 聪明的人会多想, 多考虑几种可能, 特别是利弊方面。 现在的李蕙娜正处于精神高度紧绷、敏感的阶段,对她来说当下的“利”只有一个,就是判决。所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 她都是奔着尽可能减少刑期的角度思考。 然而任何事都经不起细琢磨。 江进的话听上去很自然,但在李蕙娜心里,她和警方是对抗关系,她不会认为江进只是随口一问,反而会过度猜测这里面是否有暗示。 为什么江进要要多次提到律师,还有脱落的牙齿和呕吐? 会不会是因为,如果律师事先就知道这些,给出的意见就会完全不一样?江进就是想知道这一点,对吗? 事实上,李蕙娜曾对罗斐提过呕吐的事,罗斐也给出过可能性,说如果是昏迷不醒的人呕吐,可能会发生气管窒息的现象。 李蕙娜想了一圈,这样回答:“我没说过。” “喝多的人呕吐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没说。” “可能是忘了。在我看来,他就是喝多了。” 江进笑了下。 这种笑容令李蕙娜越发疑神疑鬼。 难道她的回答有破绽?江进发现了什么,还是说因此证实了什么? 就在李蕙娜心神不宁的时候,江进话锋一转:“实验室那边处理过很几次哽死的案例,大部分都是意外,也有少数是人为导致。吸入异物的种类很多,可能是食物、泥沙、糖渣、糖块、花生米、药物颗粒。不过牙齿还是第一次发现。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容易发生这种意外吗?” 李蕙娜只是看着江进。 江进说:“癫痫病患者、小孩和老人,还有酒醉者。” 李蕙娜接道:“刘宗强喝多了就会吐,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可次数多了总会有意外发生,这次就是。” 江进又道:“至于人为,多见的是强|奸案、杀婴案。” 提到最后三个字,李蕙娜表情中浮现出明显的排斥:“对小孩子下手,简直不是人。” 而这一刻,李蕙娜想到的正是刘宗强将女儿往地上摔的画面,眼底浮现出毫不遮掩的恨意。 江进审视着这一切:“哽死的机制是引起呼吸障碍和大脑缺氧。之所以经常出现在这两类案件中,就是因为受害人有一个共性:受害者和加害者相比,力量悬殊。婴儿根本无力反抗,而强|奸案中的女受害人一般都是身材比较瘦弱,力气比较小的女性。不过你这个案子比较特别,刘宗强清醒的时候力气很大,但他喝醉了,还醉得不省人事,这时候就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 “你是什么意思?”李蕙娜问,“他喝多了就会吐,是我能控制的吗?” 江进问:“那么那颗牙齿呢?” 李蕙娜停顿了一秒:“那也不是我让它掉的。” “牙齿即将脱落的时候,通常需要一点外力。对于松动的牙齿,人会习惯性地用舌头舔。刘宗强在案发前那几天有没有这样的动作?”江进比着嘴唇,又道,“就在这个位置,如果他舔舐牙齿,上嘴唇会有鼓起,还需要颌骨的配合,看上去像是在嘬腮。” 李蕙娜看着江进,再一次快速且小幅度地眨眼,随即眼睛往左看:“好像有。” 江进点了下头:“我记得你当时踹了刘宗强一脚,你说踹在胸口,但是没用力。你确定是胸口吗?” 李蕙娜明显一愣:“当然是,不然能是哪里?你们在怀疑是我把他的牙齿踹掉的?不是我!” 这话落地,她又反应了两秒,又道:“就算是我踹到他的脸,我也不知道那颗牙会掉进气管里啊。我那是正当防卫。何况我根本没有踹他的脸。” “你说得没错,如果你真的踹到他的脸,导致牙齿脱落,堵塞气管,这的确是正当防卫。因为你从主观上没有杀人意图。”江进解释说。 李蕙娜张了下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进又道:“不过你自己也说了踹的是胸口。如果是用脚蹬踹面部,即便没用多大力气,留下淤痕的可能性也会比较高。可法医报告上没有体现。” 接下来江进又说了几句分析,不过李蕙娜一直在走神,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的思路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瞬间,有些后悔,有些懊恼,仿佛错过了最佳时机。 如果她刚才认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刘宗强因为喝多了,被踹后倒在地上,加上酒精作用,令身体反应不敏感,气管进了异物也没有明显抵抗,更不要说呼救了。所以她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问题,这才错过最佳救助时机——会是这样的走向吗? “李蕙娜。” 李蕙娜一下子清醒过来,诧异地看向江进。 江进问:“你有听到我的问题吗?” 李蕙娜摇头:“你问什么?” 江进重复道:“你多久去看一次你母亲和女儿?” “一个月。” “刘宗强会跟你一起去吗?” “会。他一定要看着我才放心。” “那他那天为什么要将你们的女儿摔在地上,总有一个起因吧?” “他当时突然发神经,女儿长得一点都不像他。我解释了,他不信,脾气上来以后就开始打人。我和我妈都被打在地上,他就对女儿下手。好在我妈一早就铺上垫子。” “他误解你、冤枉你,还对你十月怀胎冒着生命危险诞下的孩子下手,你一定很恨他。” “是。” 说到这里,江进又拿出一个透明物证袋,里面是一张检查病例,单子上有折痕。 “刘宗强之所以会疑神疑鬼,除了外人的挑唆之外,还有一个关键。你看看。” 这份检查非常详细,连是否受过外伤,有无慢性病,长期服药历史,三个月内是否发过热都写到了。还包括睾|丸的形态外观检查,两次精|液检查、性激素六项、精浆生化、肾功能和电解质检查等。最后是精囊彩超和双肾检查。 不过这些列举数据李蕙娜看不懂,她快速往下看,直到看到诊断结果那一栏:少弱精症、慢性肾功能不全。 再往下是治疗方案,包括睾|丸穿刺取精和试管婴儿助孕等。 这份病例李蕙娜没有见过,表情中的惊讶自然没有掩饰。 她消化了好一会儿,只听江进问:“这些检查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你看看日期,回忆一下。” 李蕙娜这才想起来,三年多以前有那么一段时间刘宗强频繁外出,每次脸色都不好。那时候她刚生下女儿,还在坐月子。 江进又道:“他怀疑你出轨,从根上说是对自己的生育能力的质疑,他根本不相信他能做到。” “可我之前做过流产。他根本没问题啊。” “弱精症多数是后天形成的。当时你们年纪轻,他还没有酗酒的毛病,生活作息健康稳定。” 李蕙娜恍惚了几秒,倏地笑了。 江进问:“你笑什么?” 李蕙娜摇了摇头:“难怪从我生了女儿之后,他就开始不自信。做那件事儿时间也变短了,体力大不如前。他很要面子,有时候我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眼,他都会恼羞成怒,然后打我。” “怎么说呢,除了身体之外,和心理暗示也有一定关系。” “不管是心理还是身体,都是他无能。这都是他自己导致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打我?” “他家暴你是事实,没有争议。可法律无法对一个死人追究刑责。” “所以就要对我这个活人追究吗?” 李蕙娜的眼神很直接,带有一定的攻击性,试图要通过江进这个代表公安机关的形象问出一个她想听到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不会影响判决。 江进只是看了李蕙娜一眼,遂走向摄录机。 在负责记录的夏正充满惊讶的目光中,江进将摄像关掉,随即对夏正抬了下手,示意稍安勿躁。 江进再看向李蕙娜,对着李蕙娜不解且疑惑的眼神说:“如果你坚持,我们可以连笔录都不做。就咱俩一对一,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不会对庭审有任何影响。怎么样?” 李蕙娜好一会儿没接茬儿,虽然眼下的情况有些意外,但关于这部分罗斐早有铺垫:“你记得,对于重大、敏感、复杂的案件,办案人员为了确保笔录的真实有效完整,通常会选择录音录像。特别是一些可能会判无期甚至死刑的案件。你这个案子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就算是不作为的故意杀人,也不满足手段残忍、性质恶劣的标准,所以有可能在部分审讯中不会录像。你要记得在审讯之前就关注一下录像设备。” 李蕙娜当时就问:“关注的目的是什么?” 罗斐没有正面回答:“我曾处理过一个案子,当事人因为其中一段笔录录像缺失,事后反口不认,结果被拆穿了。因为就算没有录像,公安机关也能拿出物证和鉴定意见来证明犯罪事实。而他在法庭上推翻口供对刑期非常不利。” “所以……”李蕙娜试探性地问,“如果我意识到有些笔录对我是不利的,而刚好那时候没有录像,也没有其他证据的话,我就可以选择不承认是吗?” “这是你自己说的,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是律师,我只能将注意事项和风险告知你,以防你因为误判而做错决定。无论如何,你都要想清楚后果,不要后悔。”罗斐这样回答。 李蕙娜醒过神,看着江进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江进笑了下,又对夏正比了个手势。 夏正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起身往外走。 没想到夏正刚出门,就撞见等在门口的戚沨。 “戚队……” 戚沨见到夏正先出来,并不意外:“以你的感觉,在你出来之前,他们进展到什么程度了,把握大吗?” 夏正不敢下结论:“我觉得悬,但是也不无可能。” 戚沨没接话,没表情,更没有试图阻止。 夏正小心翼翼地问:“戚队,这件事儿是你们说好的?”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 这倒是,虽然大家合作机会不多,但戚沨的作风在既往验尸报告中体现得非常清楚,不仅严谨,连个标点符号都挑不出错。 “可有的案子就是模棱两可。虽然事实清楚,但证据指向做不到完全排他……”夏正说。 人潮人海 第27节 戚沨接道:“是啊。如果是江进,他会选择‘撬’开嫌疑人的嘴。” “那如果是你呢?”夏正问。 戚沨沉默了几秒:“这就是我们的不同。没有十足把握,贸然行动可能会打草惊蛇。我会选择进一步完善现有证据,后面的工作交给检察院和法院来把关。如需要补侦,我会配合。” 夏正没接话,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沨问:“是不是觉得还是江进那样胆大心细的更适合做刑警?” 夏正立刻摇头:“也不是。每个人风格不同。我在上公安大学之前,一直都以为刑警就该是江哥那种做派。靠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别人都破不了的大案、悬案,这个人只要看一眼就锁定嫌疑人。不过工作以后我才发现,那种天才一百年才出一个,而且就算是天才,也有犯错的时候。而99%的警察都需要团队合作,要遵照程序正义,这样才能将犯罪率有效地控制住。都说公检法、公检法,说明公安机关不是孤立存在的,需要的是三方协作,所以戚队你的做法我更认同。” 戚沨有点想笑:“既然认同,为什么不阻止江进?” “这个么……认同你,也不代表不认同江哥啊。”夏正往审讯室门口看了一眼,说,“主要是我也想看看,会不会有程序正义之外的‘奇迹’。” …… 此时的审讯室里,李蕙娜的疑心比刚才少了几分,却还没有完全放下:“你把人支走,就是希望我承认是我杀了刘宗强?没有笔录,没有录像,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既然没用,又何必要这么做?你是不是耍了花样?” 即便到这一刻,李蕙娜依然保持着清醒的思路。 江进没有将口舌浪费在说服李蕙娜方面,而是问:“上回我问你线人费那件事,还记得吗?” 李蕙娜一顿:“记得。” “我还问你,刘宗强喝醉以后有没有说漏过什么,想起来了吗?” “我是想起来一点,但是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没有了录像和笔录,李蕙娜的用词也变得直接了。 “没有好处,你就当是聊个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就那么一听,等走出这间屋子,我就失忆了。” 李蕙娜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江进摊了下手,将方才的笔录文件拿起来放在她面前:“看,内容还是之前的。你有查验笔录的权利,如果发现有问题,可以不签字。或者我给你写个字条,保证我没有骗你,怎么样?” 李蕙娜收回目光,叹了口气:“我听到一个工地的名字。” 工地? 江进问:“哪个工地,你怎么肯定就是工地?” “那个工地叫汇成。汇聚的汇,成就的成。”李蕙娜回答,“因为在那之前,汇成建筑有个工地正在施工,刘宗强说有关系,可以用折扣拿到一套房子。所以我对‘汇成’这两个字印象很深。他的原话是,‘那人让我骗他去汇成的工地,没想到……’” 见李蕙娜停了,江进追问:“没想到什么?” 李蕙娜摇头:“就到这里。” “那他醒来以后,你求证过吗?” “我提过一次,他说汇城的房子不要买了,那地方风水破了,不吉利。” 这话落地,审讯室里出现片刻沉默。 江进的表情逐渐沉了下去,眼底暗涌凝聚。 直到李蕙娜将沉默打破:“如果我要求刚才的供述记录在笔录里,这算是立功吗?” 江进看了过来,表情已经恢复平静:“有难度,只能争取。” “为什么?” “我上次说过,这是立功机会,要确保对打击犯罪有实质性贡献,才能记作立功表现。” “哦……”李蕙娜看上去有些失落,但并不意外,“虽然可惜,但还是谢谢你没有骗我。” “但如果将来有眉目,我会打报告为你争取。” 李蕙娜没接话。 他们都知道这个“将来”是没有期限的,而在这个“将来”中,她可能在坐牢,也可能已经结束刑期出来了。 江进又话锋一转:“网上的事你都知道了吧?看到那么多陌生人在为你说话,心里是什么感觉?” “知道是知道,可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可以念给你听。” 江进边说边点开手机,随便选了几条,其中不乏和李蕙娜的观念一致的。 全程选读长达三分钟,李蕙娜听得非常专注认真,没有一次打断,而她的情绪则在这个过程里起起伏伏十几次。 李蕙娜将头低了下去,眼神和眉宇随着不断吐出的字眼而抖动着。有一股情绪从心底一路往上窜,直接哽在喉咙,顶住上颚,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来。 得知网友为她发声是一回事,这样直接听到来自陌生人的关心和维护又是另外一回事。心里的委屈如潮水般汹涌,却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得宣泄。 就在这时,江进停了下来,看向李蕙娜。 李蕙娜来不及将情绪收回去,就听到江进说:“憋了这么久,你就不想回应一下吗?把心里话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人需要共情的,不仅是共情他人,也是被他人共情。 看到大家都说一个餐厅好吃,偏偏我觉得难吃,这时候听到有人说出同样的话,虽然好吃、难吃是非常主观个人的看法,但还是会引起共鸣——终于有人和我一样想了,我不是一个人。 “说给你听吗?你是男人,你不会感同身受。” 李蕙娜依然是拒绝的态度,却已经和之前的防备、警惕大不相同,她愿意说,只是不想说给男性。 “不是我,是说给这个世界听。” “可我没这样的机会了。” “也许有呢。”江进靠坐在审讯桌边,没有继续引导,而是转移话题,“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不是现在这样。你那时候戴着一副面具。” “什么面具?” “弱者面具。” 李蕙娜自嘲地笑了声。 江进又道:“扮演弱者是你的保护色,你在你父亲面前,在刘宗强面前已经习惯了。时间长了面具就长在肉里,摘不下来,成了你自身性格的一部分。直到你见到警方,你又将这个面具掏出来戴上,因为你觉得警方也是敌人。不过你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李蕙娜垂下目光:“谁不想成为强者呢?但成为强者是有条件的,还要看这个世界允不允许人们都说被家暴的女人很坚强,实在很刺耳。坚强都是被迫的,没有遭遇过不公,没有受过委屈,就不会有坚强。坚强两个字是对一个人的赞美,却也是经受苦难的标签。” “听你这么说话,难怪你要摆脱刘宗强。”江进说,“你们在眼界和思想上的确不是一路人。”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希望我能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烂在泥塘里。那时候我还有机会逃。” “一开始?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想就算是这样也没什么。因为我爱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烂泥潭里了。但我没想到他后面会是这样。” “这么说,他用那些手段阻止你念书上进,你也是知道的?” 李蕙娜语气渐轻:“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点恨他了。但我还是选择装傻。” “都说恨比爱更长久,看来真是这样。”江进接茬儿,“除了恨,你心里还有委屈。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刘宗强就对你动‘私刑’。” 李蕙娜缓慢点头:“我不敢和我妈说太多,她会担心。我又没有朋友,委屈只有自己承受。再说这些事就算和外人说了也没有意义。他们既不可能分摊,还会不痛不痒地问,‘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离婚’。” “那是以前,现在网友们都在帮你一起骂他。而且因为你的案子,戚沨压力很大。” “面对一群人的同情、理解、认同的时候,再坚强的人情绪上都会崩。”这是戚沨曾说过的话,此时正在江进耳边回荡。 理解、认同。 这两样李蕙娜已经获得了,她的情绪也因为这份满足感而高低起伏,过去承受的委屈和这些认同汇聚在一起,已经填满整个胸腔。 这样的她,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想找人倾诉。 李蕙娜问:“她有什么压力?” 江进说:“在这之前,有一个死于家暴的判决在网上有点争议,那案子是我们侦破的。戚沨曾给女死者做过伤情鉴定,也是后来的主检法医。接着就是你这事儿。也不知道网友怎么扒出来的,发现这次负责侦查的也是戚沨。接下来发生什么,你也是女人,应该比我明白吧?” 李蕙娜一阵恍惚。 关于林秀案的内情,她听罗斐提过。也大概明白罗斐建议自首到支队的用意,因为刚升上来的支队副队长是女性,位子还不够稳,会在处理案件上更为谨慎。而且女性在家暴这件事情上更能感同身受,会更明白女性在性别上的弱势,遭遇暴力的无助,即便没有同样的经历,也会在瞬间达成共鸣。 但那时候的李蕙娜并没有预见到这一步,在看守所这些日子与外界信息隔绝,她也想象不出来会发生什么。 江进又道:“你知道吗,死因这块儿原本法医更倾向认定是因为牙齿进入气管而导致哽死。但戚沨认为,饮酒过量也极有可能导致刘宗强的窒息死亡。至于饮酒过量这部分,酒是刘宗强自己执意要和,他自己有责任。如果你的律师思路够活跃,一定会抓住这一点为你争取轻判。不过这么细节的东西网友们是不会知道的。即便将来可以轻判,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在那之前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办案人员遭受舆论攻击,公检法威信受损。” 这话落地,隔了片刻,李蕙娜轻声问:“他们现在都是怎么议论的?我是说……对办案人员。” 江进随便捡了几条念给她听。 “为什么女人要为难女人?” “害,这么年轻就升上这个职位,指不定就是靠‘冤枉’同性弱者。” “也可能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 “楼上小心发言,保护好自己的id。” “我真服了,李蕙娜被造黄谣,负责办案的女警也要被造黄谣,你们这些阴谋论能不能不要在网上散播啊?真当这里是公厕了!” “额,虽然但是,这里不就是公厕么,所以才有屎尿屁……” 江进念到这里停了下来,耳边再次回想起过去的声音。 那是失踪多年的周岩老师讲过的一个案例,那个犯罪嫌疑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他明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样的命运,审讯时一直闭口不言。直到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和他交心,一下子就说中他心里最不能触碰的那块禁区,令他觉得这世界上终于有人能理解他了。 周岩:“就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获得了尊重。他被当做是一个人,而不是畜生。即便他知道那只是一种审讯手段,还是愿意将一切都坦白清楚。” 李蕙娜获得了认同,心里有了满足。虽然被家暴四年导致心理上的扭曲,但骨子里的东西是不变的。 她聪明,思考得多,同一件事、同一句话,她能获得的启发会更多。 她善良、心软,容易满足,否则不会在洞悉刘宗强的手段之后,还选择装做不知道。 这些特质并没有消失,所以当江进提到戚沨时,李蕙娜也因此想起戚沨在审讯中的态度和用词。 戚沨会关注她是否疲惫,是否需要吃药,吃否需要热水,需要休息。 不只是戚沨,事实上连日来的审讯并没有让她感受到想象中的压力,她一直都被善待着。特别是经历过刘宗强那种人渣,她时刻有一种生活在炼狱的感觉,而这段时间在看守所,却仿佛是“自由”的。 当然,共情是相互的,当李蕙娜被人共情时,她也会共情他人。 “她是警察,有她的责任。她总不能把我放了吧。”李蕙娜如此说。 “其实我们都认为,要求一个长期挨打的人去救一个打她的人,这是对人性和道德的巨大考验,要求过于苛刻。但法律就是法律。” 类似的话戚沨也说过。 李蕙娜问:“如果法律不适用实际情况,岂不是对当事人很不公平?” 江进回答:“这一点我们以前聊过。就是因为法条不完美,在遇到一些无法适应的案例时,才会出于考虑实际情况而进行修正,或是在判决中给予轻判。这就是为什么,同样是见死不救,有的人会被判过失致死,有的人则是不作为的故意杀人。” 人潮人海 第28节 李蕙娜消化着江进的话。 江进却突然说:“你很爱你的女儿。” “是。” “你说母亲为了女儿会更愿意忍耐。其实戚沨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还说,如果父亲疼爱女儿,反而会令遭受家暴的母亲认为这份忍耐更有价值。但如果这个父亲伤害了女儿,情况就会相反。是这样吗?李蕙娜。” 李蕙娜看向江进,嘴唇绷紧了,眼睛里摇晃着努力压制的情绪。 “刘宗强多次强|奸你,他想让你再次怀孕。好像只要你有了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就不重要了。当然这是他自欺欺人的想法。而你害怕的是,一旦真的怀孕,你和刘宗强的捆绑会进一步加深,刘宗强会更有理由对你们的女儿下手。” 李蕙娜的呼吸逐渐加重,在两次深呼吸之后,终于忍不住问:“这是你猜到的?” 江进摇头:“我办过类似的案子。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家暴者的心态大同小异。而母亲保护孩子的心情也是一样。” “我什么都能忍,唯独这件事我忍不了。我敢动我女儿,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你把女儿送走,是为了保护她。可你知道刘宗强一直惦记这件事,他总是挂在嘴边——你当真了。” “我不敢不当真。那是我的女儿,我不敢心存侥幸!” “所以你就在他呕吐的时候,一把捂住他的嘴。”江进的语气听上去轻描淡写,没有丝毫威慑力,也没有压迫感,仿佛就是一句闲聊天。 李蕙娜一下子愣住了,而这份停顿长达三秒钟。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冲动和不顾一切的宣泄,以及急于沟通的欲望淹没了她。 “就算是,那也只是一个用来泄愤的动作。我确实诅咒过他喝酒喝死,呕吐呛死,但我没有预谋过。那个瞬间发生得很突然,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做了。而且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不想再清理那些呕吐物,我想让他咽回去。但凡我当时有一点思考能力,是奔着杀人去的,我都会选择给他几刀,那样才解气。” 的确,李蕙娜无法准确地判断那些呕吐物是否会呛入气管,是否达到致死的程度。 如果没有死呢?刘宗强醒过来,一定会殴打她。 只是捂了一下嘴就呛死人,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谬。 “所以是一时冲动。”江进若有所思,“你捂住他的嘴,但并不是出于要杀人的心情,所以没有太用力,没有留下机械性死亡的痕迹。没想到这个动作令那颗快要脱落的牙齿掉了下来,和食物一起反流,堵塞气管。” 李蕙娜看着江进问:“这也是你猜到的?” “是戚沨的怀疑。” “可你们没有证据,对吧。” “不是没有,是不够扎实。” “所以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李蕙娜又问,“你刚才说,舆论和这个案子给她造成压力了。结果会怎么样?” “不好说。” “会降职吗?” “那倒不会。她没有纪律问题,最多就是挪个地方。” “那么再坐上来的人,是男性还是女性?” “大概率是男性。不过你也不要对男性群体有那么深的成见,并非人人都是刘宗强。” “可女人会更懂女人。” 江进瞅着她,忽然笑了下:“你不是要打算认罪吧?那我可开录像了啊。” 李蕙娜没有接话,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敲响了两下。 外面是戚沨的声音:“江进,时间差不多了。” “哦,好。”江进回应了一声,又对李蕙娜说,“之前的笔录你再看一眼,没问题就签个字。” …… 数分钟后,戚沨三人走出看守所。 夏正先一步去停车场取车,戚沨和江进慢了片刻。 “她的意思是,只是想让刘宗强把东西咽回去,没想过那个动作会导致死亡。这我倒是相信的。如果她真要杀人,旁边就是枕头,完全可以利用上。哦对了,这段没有笔录,程序上用不了。”江进语气平静地将“交心结果”告知戚沨,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刚看到领口的痕迹就猜到了。” “那只是猜测。”戚沨说,“凭一点猜测就将事实敲定,是侦探小说才会有的理想结局。” “那也是读者最想看到的——不管嫌疑人多么狡猾,自己留下的痕迹最终将他指认。” “不仅是读者。”戚沨脚下一顿,看向江进,“那也是作者的希望。哪怕是出于理想主义而故意设计。不管涉及痕迹是否拙劣,最主要是能否满足所有人的希望。 “欸,你要是作者,也会这么写吗?” 戚沨不由得想到早上才接到主编叶晋辉的邮件,里面附上对这次短篇漫画的故事大纲两种商议结果。 一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套路:要在最关键的时刻,在案件进入瓶颈,故事进入倒数计时的那一分钟里,关键证据终于浮出水面。凶手无力回天,全盘皆输。 另一种则是,虽然证据模棱两可,但办案人员的审讯技巧很牛逼,在一通软硬兼施的“逼问”之下,凶手面临精神上的高压和碍于时间紧迫,终于口误露出破绽,最终承认罪行。 叶晋辉问戚沨的选择,戚沨到现在都没回。 “我要是作者……”戚沨停顿了一秒,声音很轻,“我会先让你闭嘴。” 这话落地,她就继续往前走,微风中只留下一声轻哼。 江进“嘁”了一声,跟上去:“升职了就是不一样哈,官大一级压死人呦!” “闭嘴。” 第20章 “所以你这通电话,是来谈交…… “罗律, 林秀丈夫王温的判决你怎么看,能给我们讲讲吗?”这是直播间里一位观众的提问。 时间是晚上十点,镜头中的罗斐依然穿着衬衫, 打着领带, 头发保持着一丝不苟的造型, 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 嘴唇有点干:“我感到很遗憾。判决下来之后, 我们所几个律师也讨论过,都认为不该是过失死亡, 而是故意伤害更为合理。王温曾多次对林秀拳打脚踢,虽然没有持械,也属于表现积极的作为。但他的主观故意十分明确, 并不是出于不小心,因为过失导致的, 而是直接对林秀的身体健康造成伤害。这之前林秀还有过一次验伤记录, 属于轻伤二级,也可以作为证据参考进去。” 罗斐的语速不快, 还将这两种罪名的区别简单描述一遍,加上他的外貌和造型给人一种有气质有文化的感觉,近来吸引了一大波女粉。 罗斐喝了口水, 看向屏幕。 粉丝说:“多喝点,嘴巴都干了, 心疼。” 罗斐笑道:“好的, 在喝了。” 粉丝问:“罗律, 你刚才说王温的判决应该是故意伤害。可很多人都觉得这分明是故意杀人。” 罗斐回答:“我的判断依据是根据证据走的。没有证据证明王温想打死林秀,但是王温对林秀实施的伤害证据确凿。他也多次表示过要将林秀打残,这样林秀就不能上法庭了。在判刑力度上, 故意伤害的刑期空间会更大,而过失致死比较短,就算是顶格判决也只有七年。 粉丝:“过失致死和故意伤人到底有什么区别,有点看不懂。” 罗斐继续解释:“构成过失致死的其中一个判定因素,是由于疏忽导致的杀人。但我们认为王温的殴打行为不属于疏忽。不过听说事发时,王温就准备好药物和急救箱,他的目的是给林秀一点教训,主观上认为自己收了力,没有下重手。因为之前有过一次伤情鉴定,所以王温这次控制了尺度,不希望林秀再鉴定到轻伤二级。” 同一时间,刚在工作间里的椅子上坐定,双手捧着咖啡杯的戚沨,也看到了屏幕上的粉丝留言。 主编叶晋辉在微信上催促:“邮件收到了吗?你还没回答我。” 戚沨快速打了几行字:“故事走向和凶手最后的态度,取决于凶手的性格和行为。两套方案都很好,我个人的感觉是,如果凶手死不认罪,但证据确凿,说明他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如果凶手嚼舌如簧,直到行迹败露才承认,就更强调他的狡猾。我个人觉得狡猾的反派更出彩。” 叶晋辉:“行,那就这么定了。尽快动笔,先出个人设。” 此时的直播间里又聊起“如果受害人不救助有生命危险的施暴者,该不该负法律责任”的话题。 罗斐说道:“如果我不是法律人,我也会认为,被打的人不该有救助义务。如果被打了还要去救有生命危险的施暴者,从情理上实在说不通。我们的教育没有这样教过我们。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粉丝纷纷点赞。 罗斐又道:“但我是法律人,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大家,我们处理过那么多案子,像是这样的无可奈何非常多。这和我们大多数人的认知是不一样的,很多时候都不是非黑即白。如果是穷凶极恶之辈,那么毫无疑问,法律会严惩。但这样的毕竟是少数。我们经常遇到的是那些本质不坏的嫌疑人,主观动机不是要害人,却酿成非常糟糕的后果。没办法,法律就是法律,它不以道德为准绳,它守护的是做人的底线。做错事的人,如果冲破底线,就要付出相应的责任。” 眼瞅着直播将要结束,粉丝直接提到李蕙娜的名字。 罗斐收了笑:“李蕙娜的案子因为利益冲突,我本人不方便聊太多。” 敏锐的粉丝立刻察觉:“什么利益冲突啊?罗律不会是帮刘宗强辩护吧?” 下面很快有人纠正:“那是检方的事,罗律就算要代理也是李蕙娜。” “啊,真的吗,那李蕙娜就有救了!” “先不要乐观,也不知道检方那边是什么操作。” “不是,罗律还没说是呢,大家不要盲猜啊。” …… 将近十一点,罗斐下播了。 不到两分钟,戚沨的手机上进来一通视频邀请。 戚沨点了接通,很快罗斐就出现在屏幕中。 他笑着问:“你刚才也在看我直播?” “嗯。”戚沨说,“对了,明天你来一趟支队,进行最后一次案情梳理和辩护意见讨论。接下来我们要将材料递交检察院。” “那我十点过来。”罗斐应道,又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问,“对了,我今天会见李蕙娜,她提到一个人。” “谁?” “江进。” 一阵沉默,双方看着彼此的眼睛。 罗斐那边整个屋子都是亮堂堂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和直播间里的形象别无二致。 而戚沨这边只开了一盏台灯,大半个屋子都是黑的,只有她被一抹温和的灯光笼罩着,面无表情,目光深远。 不知过了多久,戚沨语气平静地问:“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不会提。说吧,你想做什么?” 罗斐说:“也许我什么都不会做,现在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这种私下了解只有你我知道,就说明我还不打算捅上去。” 也许什么都不会做,反过来就是也许会做。而这个“也许”是要看情况而定的。 “江进接触过李蕙娜两次,这属实吧?”罗斐问。 “你是在暗示我,如果他的接触对李蕙娜不利,你就打算做点什么。” 罗斐又是一笑,没接话。 戚沨说:“可我想不通你能做什么呢?江进的行为完全合规。” “可我听说他停职了。”罗斐点出重点,“停职的警察,所配备的枪|支、警械和有关证件都会被收缴,也不允许穿戴警服,佩戴警|用标志,更不允许执行职务。那江进是以什么资格来审讯我的当事人呢?” 人潮人海 第29节 戚沨说:“他已经复职了。” 罗斐接道:“我知道。不过我听说第一次提审那天,江进刚提交了复职申请,批准是提审后下午才拿到的。怎么半天时间都等不了呢?” 戚沨问:“批准文件上的签字不会写是上午还是下午。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 “虽然我打听了你们内部的事,但我也是没办法。”罗斐笑道:“主要是经历过几次警方违规调查,令我的当事人吃了暗亏。我不得不多为当事人考虑。” 戚沨没有接话。她知道罗斐有消息来源,也知道罗斐不会告诉她。再说江进的事不是什么秘密,他之前那几次纪律违规比较张扬,期间还得罪了一些人。 至于罗斐,戚沨很清楚地记得,他曾有过几次申请审判长回避的记录,但凡抓到一点漏洞就会直面迎上。 那时候他们还在交往,她当时觉得罗斐的行为非常正确,并没有因为怕得罪人,而是一心在维护正义和当事人的权利上,为此据理力争。而且法律制定出来就是让人运用的,若人人都害怕而不用,那就成了摆设。 然而到了这一刻,当戚沨又一次听到罗斐说“我不得不多为当事人考虑”时,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戚沨忍不住问:“我好像没有仔细问过你,你之前为你的当事人据理力争,检举办案人员违规,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目的仅仅是为了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吗,就没有其他的理由?” 这话一出,又是片刻安静。 罗斐反问:“你怀疑我存有私心。” “这只是我的怀疑吗?” 这一次罗斐没有回答。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要在对方面前隐瞒不是件容易的事。 罗斐说:“你上大学的时候,犯罪心理的成绩很突出。我一直鼓励你深入研究,将来一定会大有用处。没想到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一天你会把那些知识用在我身上。” “你是在转移话题。”戚沨声音减低,“罗斐,坦白一点不丢人。” “好,我可以坦白。但你要先告诉我,我才提到江进,你就已经解读出后面这么多步骤,是你一直都这么看我吗?” “不是。”戚沨深吸一口气,虽然看上去很平静,语气却比刚才冷了几分,甚至是不近人情,“是因为这次的案子,你们的一些操作让我印象深刻。我是根据你们前面的行为,推导出后面的可能性。你做任何事都有明确目的,不会做无用功。你找关系打听江进复职的时间,一定和他提审李蕙娜的事有关。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正式提出来,说江进的取证不合规。可你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用私下的方式先和我提了一嘴。我自然就会想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为了给我面子吧?江进和我非亲非故,关系不到我的面子。那么原因就只剩下一个:你是在试探、敲打、卖好。你认为我刚升职,为了坐稳这个位子,在非常时刻会用一些非常手段。我连自己的师傅都可以举报,何况是涉嫌违纪的江进。而且这个位子原来是江进的,他回一线,就是最有可能危及到我的人。现在他将这个把柄暴露在我面前,事情可大可小,关键就是看我在报告上怎么写。如果借这个机会踢走江进,完全合情合理,我的危机也可以解除。怎么样,我是不是都说中了?” 是,戚沨几乎点出了所有要害。 可她还是保留了一点,而这一点即便不说,罗斐也是心知肚明——他是在借刀杀人。 视频中的罗斐目光渐渐沉了,但他没有生气,只是瞅着戚沨说:“你能这么精准地解读到这一步,你的专业固然功不可没。但换个角度看,是不是也证明了你确实这样想过呢?” 说句糙话,眼里有屎的人,看到的都是屎。 当一个人被指责时,他会试图为自己辩解,自证清白。 然而大多数人都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指责他的那个人,为什么会指责?为什么会看到、想到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戚沨有些想笑:“我不否认。但我和你不同。同样的事,你看到了一定会抓住,利用它来保全自己的利益。而我虽然看到了,但我选择什么都不做。” “这么说你要保他?” “所以你这通电话,是来谈交易的?” 一时间,两人谁也不让谁。 直到罗斐错开目光,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声:“我没想到有一天,咱们会走到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地步。我还以为咱们的价值观相同。” “会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你的手伸得太长了。罗斐,你是律师,你的战场是在法庭,不是警察局,也不是媒体。” “媒体”二字落地,罗斐再次看了过来,这次他的眼神中迸射出尖锐的光芒,但只是一瞬就消失了。 戚沨微笑道:“不要告诉我那些都是许垚的手笔。她是很有手段,但她对法律的理解没有那么通透。那些操作反而更有你的风格。” 说到这,戚沨又问:“你要知道的我已经回答了,那我的问题呢,想好怎么回了吗?” 罗斐没有再顾左右言他,而是说:“我是有私心。为我的当事人考虑和为我自己考虑,在这个案子里并不冲突。我和李蕙娜的利益一致。” “那我问你,如果李蕙娜确实隐瞒了关键事实,你也是这个坚持吗?” 戚沨没有提到江进已经问出真相,但即便不提,话说到这份上,罗斐也已经猜到了。 罗斐回忆起白天见李蕙娜时,她的表情和状态,这一次不仅是有隐瞒,而且说话用词也很古怪。 罗斐这样说道:“如果江进问出什么,我相信会在笔录和录像里体现。我明天会看到吗?”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我这么问好了,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李蕙娜的?” 罗斐的嘴唇动了动,戚沨又道:“不要告诉我你没有过怀疑她。” “好,我承认,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李蕙娜无辜。” “我就知道。所以你的每一步操作都是这个出发点。你是最早接触李蕙娜的人,当时的李蕙娜情绪不够稳定,事情想得不够周全,她对你的隐瞒,你一眼就看到了。你没有拆穿,而是针对这些隐瞒可能会导致的后果而制定对策。包括你知道我对林秀案的看法,我刚升职这件事,还有舆论会对公安机关会造成什么样的压力。这些都是你一早就想好的。” “是。”罗斐靠向椅背,屋里的光虽然明亮,他眼下却蒙上一层阴影,“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在为这个案子考虑。对我来说,只要能轻判就是赢。李蕙娜也能更早和母亲女儿团聚。网友们得到想看到的结果,舆论自然会平息。法律维护了弱者,而不是‘女杀男就重判’的刻板印象。这个案子不仅会起到正面的示范作用,确立威信,也会赢得良好的社会效果。至于李蕙娜,对我而言,她是否真的无辜不重要,刘宗强的死因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要怎么在程序之内打得漂亮。” 过了好一会儿,戚沨自嘲地笑了:“我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罗斐问:“江进到底问出了什么?” “明天你就能看到了。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等等。”罗斐皱了下眉,身体前倾,“你对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他的话不清不楚,但戚沨听明白了。 这波操作的确有罗斐的风格,但是以他们的关系,以他以往的作风,戚沨不一定会将事情安在他身上。当亲近的人做出令自己惊讶的事,第一反应往往是为对方找借口和苦衷开脱,而不是立刻盖棺论定。从怀疑到确定需要一个过程,或者说需要某些证据。 戚沨却只是笑了笑,直接按掉视频。 随即她点开和江进的对话框。 数分钟前,江进曾发来的一段监控视频,还有一句话:“你要的视频调来了。交往过就是不一样啊,连我这么多疑都没想到这一层,却被你发现了。” 这段视频正是距离罗斐住的小区最近的道路监控,时间显示还不到凌晨一点,罗斐的车却从小区里驶出,直奔大路。而不是罗斐自己说的,四点多才醒,见到李蕙娜是清晨五点以后。 从一点到五点,中间相差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也足够令谎言更圆润,讨论出一套完整的应对策略。 当然,其中一条策略就是在一点钟给她打电话,以直播中和粉丝发生冲突为借口,提到家暴话题和林秀案,借此作为铺垫。 而罗斐于清晨四点多回复李蕙娜的消息,也是故意做出来的。 戚沨在微信上回复江进:“刚才忘记回你了,视频我看到了,要证实的已经证实了。这件事点到为止。” “我倒是不懂了。”江进说,“就算证实了他们不到一点就见了面,又能说明什么?刘宗强那时候已经死了,李蕙娜和律师见面不能作为这个案子的证据,最多就是证明他们有做小动作的空间,操作比较骚。你何必刨根问底,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好么?” 戚沨问:“如果是你,既然已经猜到了,能忍住不证实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儿,重不重要。” “对我来说,这件事就很重要。要认清楚一个人,只是付出一段视频的‘成本’,很值得。” …… 戚沨留下的悬念,令罗斐一晚上都心神不宁。 有些事就怕脑补,越想可能性越多。 罗斐没睡好,有些精神衰弱,翌日赶到市局之前喝了一杯黑咖啡,而原本悬在半空的心在见到完整的笔录后,终于落了下来。 起码从笔录上看,李蕙娜没有说不该说的。 罗斐的疑惑藏在眉宇之间,不禁多看了戚沨一眼。 但碍于会议室还有别人在,罗斐不方便多问,后来还是在走廊里将戚沨叫住。 戚沨没有回头,只是转过身,率先走向角落。 罗斐立刻跟上。 两人刚站定,罗斐还没有发问,戚沨便先一步说:“如果你想知道李蕙娜都和江进坦白了什么,最好去问你的当事人。” 罗斐品着这话:“为什么笔录里没有呈现?” “呈现与否,都不妨碍检方以故意杀人罪提出起诉。证据方面,我们该做的都做到位了,职责已经尽到,起码这部分没有人可以撼动推翻。而那些容易被动摇的,属于司法上的变数,最终结果如何,就要看律师和检方在辩论环节的表现了。” 戚沨话落,转身就要走。 罗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进提审的事儿,我决定不提出异议。” 戚沨侧身看他:“就算提了也不要紧。” 罗斐似有笑意:“如果我真提了,你刚才说的没有呈现的部分,会不会告诉检方?” 如果告知了,检方极便会要求补侦,对李蕙娜再进行多次讯问,直到李蕙娜在笔录和录像中承认一切。 “用这招来掣肘你的小动作。这的确是一条思路。”戚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谢谢提醒,学会了。” 戚沨头也不回地走向尽头。 罗斐依然立在原地,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许久没有动作。 直到戚沨走过拐角,罗斐垂下目光,看向此时正在震动的手机。 “喂。” 第21章 下一段证据更为直接。…… 检察院最终以“故意杀人”起诉李蕙娜。 词条【原来法律认为, 夫妻间见死不救等于故意杀人。】也在第一时间冲上热搜。 开庭是结束侦查一个月以后的事。 巧合的是,就在这一个月中间,网上又陆续爆出与家暴和虐待罪有关的社会新闻, 正是这些案件的层出不穷, 令相关话题一直维持热度不散。 媒体早在开庭之前就守在法院门口进行报道, 有的是网络直播, 有的是用照片和文字的形式。关注此案的热心网友们有的上班摸鱼, 有的在家偷闲,而女性更是远远超出男性比例。 这是春城最大的法院, 走廊宽敞,但没几个人在走廊停留。需要办理案件和旁听的人经过时,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这里过分安静, 走路会有回音,偶尔还会从个别民事法庭里传出声音。 此时的戚沨和江进就坐在走廊里, 看着时不时从面前经过的人。 戚沨扫过江进身上的休闲款西装, 说:“很少见到你穿西装,只是旁听犯不上吧。” 江进一手整理着领子一边说:“那可说不好。万一你前男友要是给我上台表演的机会呢?” 戚沨说:“不会的。你对他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 他让你上证人席,可能承担的风险远大过那点利益。” “那倒是,要是我上去就说李蕙娜已经在我面前承认罪行, 检方肯定要抓住这点不放。”江进低语,“不过这案子的罪名是不可能拿掉了, 这种先例不能开。感觉上就是必输啊, 他要怎么打?” “他说轻判就是赢。” 人潮人海 第30节 “不是我说, 我一直以为你……”江进的话只说了开头就停了。 戚沨用余光扫他:“把你后面见不得人的话吐出来。” “怎么见不得人了。”江进语气不满,却还带着笑。 “连你这样的脸皮都说不出口,肯定不是好话。” “知道不是好话, 还让我说?” “痛快点。” 这大概是职业病,戚沨忍不了对方说话说一半。 “得,你心理素质好,那我可说了啊——我以为你这样的,不会看上罗斐那种人。” 戚沨的眉头打了结:“请你详细解释什么是‘你这样的’,什么又是“那种人”。” 听这语气,就像是在讯问室。 江进笑道:“你这样的——一丝不苟,眼里不揉沙子,抓人的缺点短板非常精准。他那种人——表面人五人六、道貌岸然,实则一肚子阴招、歪招。按理说警察最痛恨这样了,因为很难缠。所以要不怎么说你口味独特呢,喜欢挑战高难度。” 江进观察着她的表情,又问:“你俩怎么认识的?因为哪个案子?” “那时候我还没上大学,哪来的案子。”戚沨没什么表情,好似对于江进的形容也没有半点意见。 “我去,十几岁啊?”江进感叹,“这不就是青梅竹马?” 戚沨看向他,眼神带着警告。 江进却没有住口:“果然生活才是最好的老师。事实告诉我们,青梅竹马靠不住,看看你,再看看李蕙娜。” 戚沨没有回答。 这时,就见到走廊尽头走过来两拨人,有罗斐和助手,后面的则是检方。 不到半个小时,庭审开始。 前面的环节有来有往,还算温和,节奏也不快。 检方信心满满,因这个案子没什么定罪争议,就看判多少年。 而罗斐这边气氛平静,也不知道是明知道会输所以放弃挣扎,还是出于其他打算。 李蕙娜走上被告席后,大多时间都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悔过还是在想什么。或许她的过往人生正在脑海中翻转,而且那大部分记忆都和刘宗强有关。 旁听席上,江进自从坐下就没变过姿势,也没再说过话。 戚沨和他相隔了一个位子,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李蕙娜的背影和侧身,同时也可以看到罗斐这边。 前半场不管是举证还是质证,罗斐都表现得不是很积极,最常说的一句就是“没有异议”。 的确,这次由警方提供的所有证据都毫无瑕疵,不容撼动,从各方面证明李蕙娜精神状态正常,在刘宗强生命垂危之时李蕙娜是清醒状态,且听到了刘宗强出现不适症状,但直到刘宗强死亡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反而在刘宗强停止呼吸后就将其“打包”拉到户外,寻找抛尸地点。 虽然李蕙娜后面有自首情节,但那也只能说明李蕙娜有幡然醒悟的想法,不能洗刷李蕙娜前面的犯罪行为。 检方的主攻点就在李蕙娜自首以前发生的所有事。 从这个角度看,不管是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法庭会慎重考虑李蕙娜后面的自首,但任何形式的自首都不可能挽回这条人命,所以前半段才是重点。 即便是戚沨之前就预料到罗斐不会打无把握的仗,他会硬撕开一道口子,可到了这一刻,任凭她如何了解,都想不到在这种前提下,罗斐还会有什么余地。 起码就目前来看,罗斐前半场是放弃抵抗了。 中场休息时,戚沨率先往外走,临走前又看了一眼还留在位子上的罗斐和助手。 刚走到走廊,江进跟上来:“他上午的表现有点消极啊。” 戚沨没接话,脑海中浮现出罗斐在法庭上的形象,看上去庄严肃穆,作为嫌疑人的律师却意外的话少,全法庭就属他和李蕙娜最“沉默”。 开庭之前一天,罗斐去看守所最后一次见了李蕙娜。难道李蕙娜已经表明了态度? 戚沨问:“那李蕙娜呢,你觉得她在想什么?” 江进摇头:“我不懂女人,更不懂被家暴的女人。但是照今天这样看,她像是认了。你说会不会是李蕙娜将自己的意思告诉罗斐,罗斐也束手无策?”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李蕙娜还是罗斐?” “罗斐不会轻易认输。就算李蕙娜认了,他也会让李蕙娜坚持下去。” “不是吧,律师不都应该尊重当事人的意思吗?这还能强扭啊。” 戚沨侧过身,正要接话,余光就瞄到罗斐和助手走了出来,遂下意识朝那边看。 “你们好。”罗斐走到跟前时,率先打招呼。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透着生疏,仿佛没有深交。 江进露出微笑:“正义律师,加油啊。” “我会尽力。”罗斐话落,掠过两人,从头到尾和戚沨没有眼神交流。 直到他和助手走远了,江进才问戚沨:“为什么他好像在躲你?避嫌?” 戚沨没反驳。 事实上,她也感觉到罗斐的不同寻常,可她一时又抓不住是什么。 江进下了结论:“我猜他是怕被你看出端倪。当然你未必真能看出什么,但架不住他会多想啊。人啊,想得多了,行为就会不自然,典型的疑神疑鬼。” 这话又令戚沨收回视线,落在江进身上。 江进挑眉表示疑问,不知道她在打量什么。 直到戚沨说:“我放假之前,会申请将你调回到一线。” “我去,由你亲自‘看管’我?这是谁的意思?”调回一线当然是好事,江进却始料未及,“你之前怎么没说?” “我的意思。刚决定的。” 江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吐出的音节拐了一道弯:“歪?” “王队说得对,你是个破案的好手,就应该用在刀刃上。” 这话落地,戚沨掉头就走。 …… 转眼到了下半场。 李蕙娜和之前一样,仿佛只有身体还活着,灵魂早已死去。 她和既往犯下故意杀人罪的嫌疑人都不一样,那些嫌疑人虽然大多也比较“老实”,仿佛认命了,身上却还是弥漫着一种紧张,以及期待奇迹出现的小心忐忑——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 李蕙娜则完全没有。 下半场的检方发挥依旧稳定,大概是上半场罗斐的表现给了检方鼓励,大有一种要提前庆祝的轻松。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半场会同样“无聊”的时候,罗斐却突然发言:“审判长,我发有几段录音和录像,请求当庭播放。” 当然,这些都不在证据目录上。 “反对被告人律师证据突袭。”检方立刻做出反驳。 从戚沨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罗斐转移视线直接对上检方,他看上去不仅充满正气,而且非常坦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为原本显得有些精致的五官多添了一丝学术气息。而那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即便到了这一刻依然不见锋芒,营造出一种不在乎输赢、置身事外的超脱感。 罗斐说:“这些证据我们是开庭之前才掌握,不是证据突袭,而是证据补充。刚才我们已经在庭下报备过,也愿意在庭审之后接受司法鉴定,确保证据的真实合法。” 按照法律,庭审阶段依然允许证据补充,但同样也要经过质证环节。 检方又一次说:“强烈反对。被告人律师可以之后再递交证据,先经过司法鉴定,再呈上法庭。” “检方的意思是择期再审。这对被告人不公平,有故意拖延诉讼的嫌疑,是对司法资源的浪费。”罗斐又看向审判席,一手略微抬高,掌心向上,指尖对着被告席,“我要申明的是,被告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她在死者生命垂危之际没有救助的事实。但这些证据对被告人非常重要,它们直接关系到本案的事实真相。被告人同样享有法律权益,应当受到保护。我们明明看到她的合法权益受到损害,就应当及时纠正,给被告人一个机会。” 这话落地,戚沨的手机震了两下。 她垂眼扫过,是就坐在旁边的江进发来的消息:“出其不意,不简单啊。学到了。” 接着江进又问:“你猜会是什么?” 戚沨凭直觉回答:“李蕙娜有部手机,至今没有找到。” 当然,李蕙娜并不承认自己另有一部手机。直到对第一案发现场取证结束,痕检都没有收获。 李蕙娜提到过一些网上的话,讯问时警方曾问过她如何从网上看到,她的回答是,趁刘宗强酒醉后,拿他的手机上网看到的。又说,有一些东西是刘宗强刷到的,他觉得很好笑,就在家暴她的时候当笑话讲出来“助兴”。而这些说辞没有证据可以推翻,刘宗强也不能活过来反驳。 江进打字回道:“刘宗强死之前,李蕙娜已经开始收集被家暴的证据,要不然也不会研究《刑法》。收集证据要有工具,不能只凭她自己说。” 而最好的工具就是手机。 李蕙娜不可能网购摄像头寄到家里安装,一定会被刘宗强发现,她甚至连自己网购都不能完成,那些生活日用品和书柜里的书都是在得到刘宗强的允许才购买的。 刘宗强上一次和李蕙娜一起看李芳华是半年多以前,这之后李芳华偷偷来看过李蕙娜,当时刘宗强在酒醉午睡。 李蕙娜和刘宗强的家有两道门,外面那扇是老款的防盗门,有一部分是纱窗,其中一边有点脱落了,露出一道缝,如果将手机竖着塞进去是可以做到的。而李芳华就是最有可能给李蕙娜送手机的人。 还有,李蕙娜说是用刘宗强的手机联系的罗斐,这点倒是不假。但问题是李蕙娜如何找到罗斐?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多律师,她当时的情绪和精神状态都处于极度紧绷的情况,很难做到冷静思考,竟然还有能力从茫茫人海中将罗斐筛出来? 李蕙娜说是巧合,是搜关键词搜到的。而且刘宗强的手机上的确有关键词检索记录。但从心理上来说,这实在不符合李蕙娜的性格。这可是刑事罪啊,她只是随便一搜,敢相信罗斐的业务能力吗? 然而事实就是,有些事情即便有怀疑,只要找不到足够支撑怀疑的证据,那么怀疑就只能止步。上法庭需要实证,是必须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即便是讲故事,也要切合现有实证去讲,不能凭空,否则就成了臆测、捏造。如果没有证据,张嘴就来,连续几次就会造成“污蔑”的印象,那么整个庭审会非常不利。也就是说,没有证据,宁可不说也不要瞎说,一旦开口必然是有的放矢。 在罗斐的恳请之下,审判长很快批准播放视听证据。 第一段是录音,先提出问题的是女记者:“刘妈妈,这么说,您知道刘宗强一直在打骂李蕙娜是吗?” “那都是她自找的。”刘宗强母亲的声音有很重鼻音,像是才哭过,声音里还带着愤怒,“我们家对她那么好,她居然偷人,给宗强戴绿帽子,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那就得打。在我们那里,狗崽子不听话都是这么教的。要是有哪家的媳妇儿不检点,男人一定会打得她满地找牙,她告到村委会都没人管。” “那么刘宗强是不是曾经说过,要打死李蕙娜?” “他是说过,但那都是气话。他打死她了吗,没有啊!依我说,还不如打死她,这样我儿子就不用死了。” 刘宗强母亲说到这里又哭了起来,哭到一半还不忘告诉女记者,这些录音不要放出去,因她知道法律不让打人,不希望刘宗强走了还要被人说。 随即话锋一转,刘宗强母亲又说,肯定是李蕙娜杀了刘宗强,女记者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宗强不止一次在电话里跟我们讲,他的身体检查不太好,怕以后不能给我们养老。我就劝他不要多想,他不是都娶媳妇了吗,李蕙娜应该照顾他,也应该照顾我们啊。可宗强说,要是他真的病倒了,李蕙娜跑得比谁都快。要是他死了,李蕙娜一定找不见人影,才不会照顾我们。他越说越气,还说到那时候李慧娜肯定要跟野男人跑,倒不如趁他还在,先把她打死算了。反正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得拉她一块儿下去。哎呦这话说的我啊一整宿都没睡好,心神不宁的,那晚还梦到宗强真的一病不起,没人端屎送饭……” 录音到此结束,旁听席上出现窃窃私语,但很快就被制止。 检方第一时间提出异议:“这段录音和本案没有关系,被告人律师是想利用这段录音混淆视听。可这并不能改变李蕙娜对死者没有尽到救助义务的事实,反而更加应证了被告人对死者见死不救的动机,存在非常明确的主观故意。” 罗斐不急不忙地说:“我方还有其他证据,恳请法庭播放下一段证据。” 人潮人海 第31节 下一段证据更为直接。 录音中先是不堪入耳的辱骂声,然后就是拳打脚踢的声音,当然也伴随着被打的女人发出的求救声、呻吟声。 李蕙娜不断恳求不要打了,但刘宗强不仅不停手,还越打越来劲儿,嘴里说着:“你是不是盼着我死,是不是盼着我死!就算我死,我也会先打死你!” 后面的内容越发令人不适,先是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金属碰撞的声音,李蕙娜似乎被按在地上,发出来的声音有些憋闷:“你这是强|奸,强|奸!” “我是你老公,就算是强|奸,也他妈的受法律保护!等你死了,我再杀了你妈,杀了你女儿,我让她们都下去陪你!” 后面还有两段录音,与第二段录音内容雷同。 最后一段是视频,视频中的李蕙娜正视着镜头,她的头发很凌乱,脸上还挂着伤,眼下仍有泪痕。 而帮李蕙娜拍摄的正是当时站在防盗门外的李芳华,因此视频上能清楚地看到纱窗和金属栏杆。 “妈,你一定要照顾自己,等找到房子就赶紧搬,别让他找到你们。他现在越来越不稳定,已经多次强调过要杀了你和孩子,我感觉他不只是说说。老家也不要回,那边到处都是眼线,最后是去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亲戚那边也不要再走动……” 视频中又响起李芳华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我的人生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认了。但你们不要认!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被打死了,那他就会去坐牢。不过在法律上,一旦认定为家务事,也许不一定判死刑或无期。所以有一点您一定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同意调解,绝对不能谅解,不管他们赔多少钱都不要认!哪怕他们拿女儿说事儿,说孩子还小,不能双亲都没有,也不要签谅解书!那样……我可就白死了。” 第22章 “我的话,会公开吗?”…… 直到所有证据播放完, 法庭上出现了长达十秒钟的沉默。 检方消化完,整理好情绪,便率先说道:“前面被告人律师提供的录音证据, 其真实性还有待考察。而且第二段录音需要在内容中表明身份。现在只有录音, 不能证明里面出现的男人就是刘宗强, 女人就是被告人。第一段录音, 虽然是刘宗强母亲的话, 但那是第三者的转述,并不是本案的死者或被告人。刘宗强的母亲或许会在意思理解上产生误解……” 罗斐适时将检方打断:“我方提供的几段录音录像, 分别出自被告人李蕙娜、死者刘宗强,以及刘宗强母亲的口中。死者曾扬言说要将被告人打死,这件事并非是三方商量好的, 而是死者言之凿凿,多次挂在嘴上, 并在行为上对李蕙娜实施暴力。这几段录音相互应证, 和本案有非常紧密的关联。请问检方,你们质疑录音内容真实性的依据是什么?难道非要看到刘宗强将被告人打死的事实, 才肯相信刘宗强早有杀人意图吗?” 检方反驳:“即便死者真的这样说了,也朝这个方向做了。就是因为李蕙娜对此深信不疑,才会对死者见死不救。” 罗斐接道:“我再重申一次, 我们从来没有否认这一点。而是为了尽可能还原整个真相。凡事必有因,如果死者和被告人是一对恩爱夫妻, 哪怕生活中有些口角, 被告人都不会这样做。我们要注意的是, 法律不仅是审判案件结果,还应当重视整个案件发生的过程。检方这种避重就轻一刀切的做法,只谈被告人在案发当晚的行为, 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实都抛开不谈。这对被告人非常不公平,严重侵犯了被告人的权益,我方将会保留申诉的权力。” 毫无疑问的是,李蕙娜的遭遇非常令人同情。而司法人员也都是人,是人就有人心,会在情感上摇摆。 自然,检方也受到那几段录音的冲击。尽管此前就了解过李蕙娜长期遭受家暴的事实,但只要没有亲眼看到、听到,就只停留在想象阶段。 而当这些事实赤裸裸地播放出来后,检方只能试图将庭审重点聚焦在案发当晚,坚持法律审判的是李蕙娜见死不救的行为,不应该转移重点。 罗斐的反驳非常有力,在那几段录音打乱检方节奏的基础上,进一步指出检方的错误——这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计之中。 然而这一幕看在旁听席的戚沨眼中,想到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蕙娜对法律的了解,不仅限于法条,还有事实依据。 罗斐说是前一天才拿到证据,事情紧急,只来得及在辩论环节结束之前呈交,这部分符合程序,却不一定是事实。 那些录音是李蕙娜交出来的,她唯一的交出机会就是在自首之前。也就是说在案发后的清晨,那部手机就已经落在罗斐手中。 罗斐从那时候就算好了后面每一步,在明知道事实不利于李蕙娜的前提下,先是配合警方取证,按程序提交辩护意见,在检方自认为掌控全局的时候,又将整个上半场都交给检方发挥。 直到下半场,这些证据以一种十分匆忙的形式出现,检方没有机会早一步从公安机关中得知这部分证据,也没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只能临场反应。 李蕙娜手里的录音,可以自称是一早就交给李芳华,再由李芳华交给罗斐。至于为什么这么晚,完全可以编个理由出来。 而刘宗强母亲的采访录音,此前并没有出现在网络上,这是第一次公布。这或许是因为刘宗强母亲也知道录音不适合公布出去,让女记者答应保密。但女记者出于良心和道德底线,还是决定交出。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女记者是安排好的人选。 戚沨不由得想起刘宗强父母住的那家酒店“洲际”,一晚上要一千多块,这十分不符合刘宗强父母的消费观。即便刘宗强的大伯收敛了不少钱财,那也不会落在刘宗强父母手里。 那么那家“洲际”很有可能是某些人安排的,房费结算根本没让刘宗强父母花钱。所谓拿人手短,刘宗强母亲提前就知道女记者是谁叫去的,从心理上就没有提防,加上情绪激动,需要找人诉苦,便有什么说什么。 最主要的是,刘宗强母亲打从心里认定“打人”不是问题,刘宗强就该打李蕙娜,这虽然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所不容,却符合刘宗强老家人的认知。既然是活了大半辈子都认准的“道理”,自然可以畅所欲言。 思路梳理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又进来一条信息。 江进:“听说谅解书刘宗强父母已经签了。” 戚沨没有回复。 他们心里都知道,一旦签了谅解书,就有理由从轻发落。许多一审判决死刑,二审改判死缓或无期的,一来是因为二审大概率都是减轻而不会加重,二来就是因为谅解书的效用。 江进又发来消息:“谅解书这部分,检方也是出了力的。检方前面的态度也是同情,没打算往死里打。罗斐拿到谅解书就玩这手,真是有点不讲武德了。他图什么?” 庭上还在继续,双方辩论互不相让。 戚沨观望了一会儿,在手机上回道:“他想打成过失。” 江进发了个问号:“检方以故意杀人起诉,是因为证据认定。而证据认定有严格标准,这个案子要定性过失,难度有点大。” “就算不成功,他作为被告律师也算是尽责了。经过媒体宣传,对往后事业的助益很大。” 任何当事人都希望自己的律师尽职尽责,甚至有当事人希望律师可以为了自己不择手段,而不是拿钱不办事,当甩手掌柜,或是在一些本可以据理力争的地方疏忽大意,犯下致命错误。 有的律师没有为当事人赢得应有的判决,会懊恼,会自责。这样的态度不能说是真的共情当事人,而是因为输了官司而导致的心情损失。但看在当事人眼中,只会认定这律师费花得不冤,该怪罪的不是律师,而是法庭和法律。 江进:“外面的人,不管是网友还是媒体,都想看到李蕙娜被轻判。” 戚沨:“这个案子无论轻判重判,对律师来说都是赢。” 轻判,那是因为足够专业。重判,那是世道问题,律师努力过了,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无论哪一种,都会在这一年的司法焦点上留下一笔。 江进:“那他不应该干律师,应该去搞政治。” …… 时间回到案发当晚。 此时的罗斐正在翻看李蕙娜的手机。 李蕙娜坐在对面十分不安,她一直盯着罗斐的动作,看着罗斐的脸色。 几分钟后,罗斐放下手机,目光低垂,似乎已经经过一番思考:“我的建议是,手机暂时不要交出去。自首之后也不要对警方提到有一部手机。” 李蕙娜惊讶得立刻追问:“可这里面都是我被虐待的证据,刘宗强一直说要杀了我,还有我妈和我女儿。” 罗斐抬了下手:“你先听我说完。这部分事实对你是有利的,但是有利的信息不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都放出去。人第一次听到令人震惊的消息,会有一种冲击感。但是时间越长,这种冲击感就越淡。祥林嫂的故事学过吧?” 李蕙娜点了下头,逐渐安静下来,尽管她心里依然在起伏,却没有再反驳。 她受到家暴是事实,并不会因为被打多了,那种冲击感就变淡了。但是看到和听到她被家暴的人就不一样了,毕竟拳头不在自己身上。 这里面的整套司法流程李蕙娜都没有经历过,罗斐一步步跟她解释,后面每一个过程,都有足够的空间谈论李蕙娜被家暴的部分,司法人员也会一次又一次听到她的描述。要在这个过程里构建起同情心,激起情绪上的起伏,而非因为听得过多而腻烦,这是非常关键的。因此一定要注意的描述,尽量减少大量冗赘的重复性地痛苦抒发,讲事实也要一件一件具体地讲。 再者,司法人员都是逻辑清晰且有条理的人,他们也会对同样这类人产生好感,反而会对缺乏条理,说话颠三倒四的人“不耐烦”。当然这种不耐烦并非是故意为之,而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比如说审判长一年要处理几百个案子,虽然法院没有规定每天必须开庭,但这几百个案子一年之内必须审完判完,这就意味着每天开一场都未必完得成。如果期间遇到的都是逻辑混乱、上庭也不带齐证据、需要多次提醒,且一问三不知、答非所问的原告、被告,换谁都会“不耐烦”。这种情绪并非针对某一个人,而是长年累月的反复经历所留下的条件反射。 然而现实是,大多数原告、被告对于上法庭需要准备什么,怎么说话,完全是一团浆糊。就算提前准备了,上了法庭也会词不达意,越想说清楚就越说不清楚,有的还会蛮横不讲理、犟嘴、吵架,从态度上就处于下风。 罗斐的语速并不快,而他描述的“注意事项”都是李蕙娜此前想都没想过的,更加不会写在书里。 罗斐说:“最有冲击力的,最直观的事实,就要在最关键的战场上呈现。从审讯到开庭,最快也要一个月,再大的冲击力都会变淡。何况你这个案子的家暴程度,从司法角度讲还远不到情节恶劣的地步。你是没见过那些被打成残废的受害人。而那些案例司法人员都见过不少。所以要赢,要争取轻判,只说事实是不够的,一定要讲策略。” 这之后罗斐又说了几个关键点:懂法,但不咄咄逼人。柔弱,但有智慧。坚强,且不盲目诉苦。隐忍,但要有锋芒。 这些点乍一听很难理解,罗斐只说让李蕙娜进看守所后慢慢梳理。由于她性格上具备了其中一些特质,而且有脑子,要做到这些并不算困难。 罗斐又道:“因为你这部手机要暂时隐瞒下来,所以和这部手机有关的内容,你也要有个印象,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说出来。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审讯人员,他们之中有个人非常敏锐,也许只是你的一个口误,都会被她抓住。但她不一定会表现给你看,而是用大量搜证工作去证实她的怀疑。一旦证实,就必然是铁证,你再怎么解释都没用。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犯错。” 说到这,罗斐又指了指手机里李蕙娜和“茧房”的对话框:“看漫画这件事绝对不能提。刘宗强的手机里没有观看记录,现在下载也来不及了。既然你没看过这些漫画,那么我的联系方式就是你用刘宗强的手机检索到的。” …… 法庭上,当这些记忆涌入李蕙娜的脑海中时,她下意识朝罗斐的方向看了一眼。 罗斐正说道:“有充分证据证明,被告人没有履行对死者的救助义务,并非主观恶意的想法,而是因为恐惧。她担心被告人被吵醒,会对她进行二次殴打和强|奸,甚至会在酒醒之后找她的母亲和女儿泄愤。死者生前的行为极度恶劣,不仅从没有将被告人当人看,而且危及她们三代人的生命安全。被告人要保护自己已经不易,还要保护母亲和女儿。在明知道死者要打死她的前提下,还要日复一日地为死者清理酒醉后的呕吐物和大小便。” 罗斐的发言慷慨激昂,旁听席上的人一边专注地听,一边下意识看向瘦弱的李蕙娜。 李蕙娜的头更低了,肩膀有些抖动,似乎在哭。 罗斐又指向李蕙娜说:“即便是现在,死者已经不能再威胁被告人的生命,被告人依然不敢宣泄情绪。她不敢哭出声,这不仅是为了法庭的秩序,也是她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被告人跟我说过,有一次她哭得声音大了点,吵到了死者,死者跳起来就给了她一巴掌。被告人过的是被囚禁的‘奴隶生活’,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在死者的高压之下,在死者生命垂危的时候,依然不敢靠近死者,对他进行救助——这都是非常正常的身体反应。任何人都没有权利要求被告人,就算是面临再度被打的风险,也必须控制、克服自身的巨大恐惧去救助死者。并告诉她,这就是她作为‘奴隶’应该做的事。如果她没有克服,就是犯罪。这样和死者老家那种‘狗崽子不听话都是这么教的’又有什么区别?” “反对。”检方说道,“被告人律师一直在使用渲染性词汇,假设不存在的情景。事实就是,死者当时已经昏迷不醒,根本没有能力起来殴打被告人。死者在濒死之际承受着巨大的生理痛苦,这些痛苦也已经反应出来,呕吐只是其中之一。被告人精神正常,当时状态清醒,应当有一个非常直观的判断。” 罗斐:“可被告人不具备医学知识,她只是看到了死者像是往常一样喝醉了吐在地上,如何判断出那是濒死之际呢?” 检方翻出尸检报告,读出其中几句关键,又拿出一份关于酒精中毒的研究报告:“酒精中毒的死者,在初期会有视物模糊、喉痛咽干、上浮疼痛的症状,六到八小时后症状会进一步加重,出现腹痛剧烈、强呃逆、呕吐,视线进一步模糊的症状,进而导致双目失明、头疼加剧、晕眩、出冷汗、昏迷、休克,直至死亡。也就是说从死者出现症状到死亡,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症状是逐步呈现的,并非是瞬间发生。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被告人不可能一点觉察都没有。就算不具备医学知识,也有生活常识,不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 罗斐:“检方不要忘记,在死者出现症状期间,还对被告人进行过一次殴打,并实施□□。被告人当时的精神状态和身体都承受巨大的刺激,恐惧支配了一切,令她只能关注自己遭受的羞辱,而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去关注死者。而当被告人终于注意到死者时,死者已经倒在地上。在这之前,死者经常喝醉了倒地就睡,任由呕吐物粘在身上。那些呕吐物的味道熏得被告人无法入睡,但死者却完全没有感觉。如果是反应能力强的人,因异物堵塞气管导致窒息,生理上的反应会更为剧烈,水肿更明显,还会有痉|挛、大小便失|禁的情况。可这些都没有在死者身上体现。这说明死者因为酒精麻痹而导致反应力减弱,不只是对异物堵塞气管不敏感,连酒精中毒应当逐步呈现的症状也没有清晰明显地表现。在这种情况下,被告人没有意识到死者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是完全正常的。” 检方:“死者生前做过身体检查,结果并不理想,他还多次提到自己可能会早死,这一点在刚才的录音里也有体现。难道被告人没有过预见吗?” 罗斐:“因为被告人一直以为那是死者的愤怒之词,而且被告人早就做好了自己会先被打死的准备,并嘱咐母亲一定要将女儿带走。再者,死者每次殴打被告人都精神十足、拳拳到肉,还曾经两次将被告人打到骨折。被告人如何相信死者这样的体魄会突然死亡,又如何预见死者在哪一次醉酒之后,会因为呕吐物和牙齿堵塞气管而死呢?这些都不在被告人的预料之内,而且远远超出她的想象。说被告人有不作为的主观故意,实在牵强。就算被告人存在一定程度的预见,她也不会相信刚刚才对她施暴的死者,会再也起不来。而既往事实和刻在骨头里的恐惧感一再告诉她,死者的倒地只是一时,在经过数小时的休息之后,死者就会醒来,会继续打她。” 随即罗斐就引用了一段法医刊物上的文字,大概意思是说:哽死者在之前往往是健康状态,预先没有征兆或是征兆微乎其微。在日常生活中,以出乎人们意料的方式突然死亡,多发生在老人和小孩身上。 “还真让你说中了。”江进的信息再次发给戚沨,“疏忽大意的过失致死,或轻信能够避免以造成他人死亡。” 如果真的判了过失,最高是七年。“听”上去远比故意杀人要轻。 江进又道:“我还是那句话,有难度。” 戚沨回:“还可以上诉。一审只是铺垫。” 既往判例来看,二审要么维持原判,要么减轻处理,极少出现加重的情况。这也是司法制度的原则。 江进说:“其实这种夫妻间见死不救的案例,近几年也有一些虽然定了故意杀人罪,但只判了三、四年的情况。而且都拿到谅解书了,这样的结果应该不难达到。” 戚沨:“在程序之内,通过合法手段将重罪改为轻罪,这就是一种赢。” “你是说,宁可要过失致死七年,也不愿意要故意杀人的三年?” “不是还可以上诉么?如果一审就把罪名打下来,到了二审就可以把时间‘打’下来。对外还可以说,这是法治进步的体现。” “牛逼。” 罗斐和检方依然处在难分难舍的状态,但很明显,检方已经趋于下风,如果再找不到更有力的点,很有可能法庭真的会听进去罗斐的意见。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审判长也需要考虑到外界因素,特别是社会效果。谁都不希望看到审判结果进一步引起“公愤”,相关人员还可能会因此遭到投诉。 就在这时,检方突然向李蕙娜提出问题:“被告人,案发当晚,当你看到死者倒地不起,痛苦呻吟的时候,你到底在想什么?” “反对。检方的问题带有引导性。” “我们只想听被告人说一句心里话,真实的,发自内心的表达。” “被告人,请回答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蕙娜不再低头啜泣,她早已平静下来,双眼有些发直,一直盯着前方的地面。 就在法庭上“不可开交”的那几分钟里,李蕙娜想到的却是那个雨夜。 人潮人海 第32节 那个她终于走向自由,不需要再惧怕拳头,不会再流泪的重生日。 她害怕被指控,不想去坐牢,可她同时认为,即便是这样,一切都是值得的。 刘宗强的死,就等于她的生。 直到庭上突然点名,李蕙娜才如梦初醒。 李蕙娜抬起头,看向检方,又看向审判长,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张开干涩破皮的嘴,问了这样一句:“我的话,会公开吗?” 第23章 “我可以为自己的话负责任…… “我的话, 会公开吗?” “你有权申请,但是否批准会根据本案的具体情况和法律法规来决定。” “我希望公开。我的话是说给和我一样的女人,和刘宗强一样的男人听的。” 停顿了几秒, 李蕙娜深深地吸了口气:“我知道我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可有一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 我希望法律可以回答我。是不是只要刘宗强死在家里, 死在我面前, 我只要什么都不做, 都一定要坐牢?他几乎每天都在家里,每天都在酗酒, 连医生都说再这样喝下去,寿命会大幅度缩短。他清醒的时候就对我说过,他要是不行了, 我必须救他,我要是不救他, 我就得坐牢。或者他在自己不行以前, 先把我打死,我就可以解脱了。现在因为他的死, 要我给他‘陪葬’,要我用坐牢的方式赎罪、接受改造,我实在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法律规定夫妻之间有救助义务, 是否也包括被打的人对打人的人有救助义务?” “他用那张伪造的精神病证明拿低保,吸我的血, 还用那张证明来囚禁我, 做我的监护人。法律为什么要我为他的死负责?我被打骂、羞辱、强|奸, 每天都生不如死。我心里有恨,当然每天都盼望他死。因为只有他死了,我才可以活。我这样想有错吗?我相信每一个像我这样整日被打骂的女人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在法庭上, 我不敢说我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你们会认为我有故意杀人的主观认知。” “有人跟我说,站在法庭上对外说出心里话,是我这辈子最后也是唯一的机会。因为案子判了,这件事的关注度就会逐渐降低。我坐牢了,没办法接受访问,我的声音传不出去,等我坐牢出来,我想说话也没人想听了。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站在这里将事实说出来,但这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错了,我只想弄个明白,凭什么被打的人不能反抗?” 李蕙娜的话刚说到这里,就被罗斐制止:“审判长,被告人现在的情绪极度不稳定,我申请……” 李蕙娜却将其打断:“我情绪很好。司法鉴定也说了我没有精神病,我是正常人,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审判长说:“被告人,你可以继续。” 李蕙娜收回看向罗斐的目光,直视审判席:“他呕吐的时候,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但我没用力。他呛到了。” 罗斐再次出声:“被告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是在当庭推翻口供,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负上法律责任!” 罗斐的声音沉了下去,脸色极度难看。 “我可以为自己的话负责任。”李蕙娜却很平静,“我的确用手捂过他的嘴。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我不想再清理他的呕吐物,我希望他自己咽回去。我没想过要杀他。” 李蕙娜的声音高了几分,随即又吐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我领的那个到底是结婚证,还是奴隶证。你们知道每天帮一个酒鬼清理呕吐物和大小便,还要给他换衣服,是多么辛苦的事吗?如果我爱他,我可以做一辈子,那是我心甘情愿。可他打我、侮辱我,我对他只剩下恨。一个我恨的人,我还要伺候他,就因为如果我不这么做,他醒来以后就会打我,还会按着我的头,让我给他擦干净。他按了我那么多次,我只按了他一次,我就要因此坐牢,这是什么道理?有人告诉我,公正的判决会令人信服,不公正的判决只会令人质疑。而公正,应当是大多数人都认定的事,而不是只有法庭上的几个人,再反过来说大众不认可是因为大众不懂法。” 李蕙娜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是否会传出法庭,但无论如何她已经说了,也必须说。 人这一辈子图的东西很多,还会随着事情的改变而改变。以前的她,就图刘宗强赶紧死,他死了以后,她就图自己的委屈和心声能有人理解,有人愿意听。 当然,李蕙娜的供述无疑是给罗斐出了个难题,可在法庭上罗斐不便发作。 他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感到愤怒,那些情绪很快就平息了。他对自己说,这种反转是在计算之内的,他此前就考虑过如果发生应该如何应对。 于是罗斐快速在纸上写下几句关键词,直到审判长让他宣读结案陈词。 罗斐再一次扫过李蕙娜,神色凝重地说:“被告人声称曾用手捂住死者的嘴,但是她没有用力。这一点在法医报告上已有体现。报告上已经写明了,没有发现口鼻被捂住的痕迹,排除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可能。而被告人这样做,正是因为她担心死者醒来后会对其打骂羞辱。这也直接证明了被告人主观上没有杀人意图,她不敢用力,所以才没有留下痕迹。那么在没有用力的前提下,被告人的动作会否导致死者的呕吐物反流堵塞气管呢,这一点没有定论,疑点利益应当归于被告。恳请法庭仔细斟酌。” “我记得就在开庭之前,我最后一次见被告人,她问了我两个问题,令我印象深刻。第一个问题是,虐待罪的顶格判决是多少年?如果死者还活着,他对她造成的虐待会如何宣判?我回答她,这要看虐待的程度是否恶劣,是否构成伤残。以被告人现在的伤痕来看,死者很有可能只会判几年,可能比被告人遭受虐待的四年时间还要短。然后被告人又问了我第二个问题,如果死者还活着,她通过法律途径和死者离婚,离婚后死者再追上门打她,甚至是打死她。在这种双方已经是陌生人的情况,死者是否会被判死刑,而不以虐待罪处理?我说这样的情况比较复杂,但是有既往案例认定,虽然双方已经离婚,男方打死女方的矛盾起因是在婚姻存续期间,是因为‘家务事’,所以依然会被认定为为‘家暴’。被告人感到很困惑,她问我法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为了让她这样的人哑口无言吗?被告人还说,她可以去坐牢,但她希望法律能让她心服口服。这也是我今天想表达的意思,希望法庭能有一个令大多数人都信服的判决。法律不外乎人情,人情是人之常情,是一种普世认知。在这里再次恳请法庭作出公正的裁判。” 法庭外面台阶下已经站满记者。 见到罗斐一行人出来,记者蜂拥而至,迫不及待地询问罗斐庭审进展。 罗斐回答说:“我们已经近最大的努力去为李蕙娜律师争取她的合法权益,希望法庭可以念及李蕙娜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需要照顾,以及她遭受四年家暴的屈辱,能做出公正判决。” 记者又追问:“现在网上呼声最高的就是性别争议,说如果今天的案子性别反转过来,活下来的是男性,一定会得到轻判。但如果是女性,就会重判。请问罗律,这些声音是否影响到你,你是怎么看的?” 罗斐看向提问的女记者,扫过话筒上的媒体名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是慈善基金会的合作方之一。 罗斐轻轻颔首:“听到这样的呼声我本人感到很遗憾,有时候也觉得很无力。既然有这样的声音出现,而且不在少数,那么我们作为法律从业者也应当去反思为什么,更要肩负起责任。雪崩到来,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争取性别平等的权益,为弱势群体发声,从长远来看整个社会都会受益,并非只有女性群体。而且这也是象征社会进步的重要标志。当然,法律也会有它不完美的地方,每一次法律的完善都需要我们这些从业者去推动。希望李蕙娜的案件得到公正判决之余,也希望这个案子可以引起有关部门的重视,进一步思考如何改善的下一个方向。” 不到半个小时,罗斐的访问就被发到网上,引起又一波关注。 加上罗斐是免费法律援助的消息,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罗斐是个好律师,如果每个律师都能像他一样多为弱势群体发声就好了。然而现实却是,大多数律师都是利益为上,有的甚至黑白颠倒。 下面有人回答,如果不利益为上,很难出头。律师这个职业内卷特别严重,很多律师都是在吃不饱饭,整天去法院门口派发小名片的日复一日中,消磨光了斗志。连他们自己都是弱势的,哪有余力去关照其他弱势群体啊。 有人表示愤慨,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不讲武德的人就上位快。一群不讲武德的人抱在一起,形成更大的力量,将世界垄断,再搬出一套“王法”。这不就是“鼓励”他人效仿吗? 也有人乐观地说,其实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遵守规则,等到上去了再打破规则,为底层人说话。 很快就有人反驳,真是想多了,遵守规则的过程中就会丢掉本心,上去之后面对的是更大的利益和诱惑,以及更难撼动的规则,哪里还会想起初衷呢?屠龙英雄终成龙啊。 “所以结婚到底是为了什么?”有网友问。 这是一个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不带任何主观色彩地提出,都会得到五花八门回答的好问题。 “领了证,就等于拿了免死金牌,可以合法打人。而且‘家务事’引起的刑事纠纷和陌生人之间刑事纠纷可以区别对待。” “为了省下找保姆和‘小姐’的钱。结婚就是赚。” “补充一个知识,虐待罪特指家庭成员之间,最大力度就是二到七年。如果性质非常恶劣,案情重大,会和故意伤害和故意杀人数罪并罚。若只说虐待罪,在判刑上就占个‘零头’。” 下面有人提起李蕙娜:“等着看吧,李蕙娜的案子还会有反转,她没那么可怜,我把话放在这里。” “请问什么反转叫反转?专业人士都说李蕙娜会坐牢,这我们都知道,算什么反转?坐牢了也不代表刘宗强没有打过她啊。除非你拿出证据证明他们是互殴,刘宗强没打赢,反被李蕙娜打死了,那才叫反转。那李蕙娜可真厉害!” “是刘宗强自己要喝酒喝死的,关李蕙娜什么事?你非要上吊,我没拦着你,我就犯罪了?路上看见老大爷摔倒,一群人不敢扶,因为怕碰瓷。你看陌生人都这样,何况是夫妻。刘宗强就是用死碰瓷李蕙娜!” “刘宗强已经死了,什么都是李蕙娜在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你咋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你是躲床底下听见了,还是你下去问过刘宗强?” “如果今天法庭因为舆论压力轻判了,那以后都这么效法,法律的公信力还有吗?” “早就没有了呀。现在判决还没出来,瞧你们一个个急的,我很怀疑为刘宗强发声的都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家暴潜在分子。” “估计都在打老婆,找不到老婆的就打老妈。” “李蕙娜和我们非亲非故,我们为什么要帮她说话,就因为她可能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为她说话就是为我们自己。现在结婚率这么低,每年报出来的家暴案功不可没,你们的目的达到了。这样的现象如果继续出现,生育率还会下降。只有整个社会变好了,男性群体认识到尊重女性是有利于推动社会进步的,女性才会愿意嫁。” “多说无益,任何反转论都是对施暴者的美化洗白,希望你们这些共情施暴者的也都经历一遍。” “依我看是狗急跳墙,生怕这类案件推动国家推出相关法律,他们会坐更久的牢。” …… 网络热议持续着。 一天后,工作告一段落的罗斐和特意请了假的戚沨,带着“常住”医院的姐姐苗晴天一同去外省拜访老中医。 路程持续半天,罗斐的助理定的是家庭式公寓,设备配套齐全。 苗晴天看上去很累,脸色也不太好,躺下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戚沨收拾好内务,罗斐将老中医请进门。 整个把脉过程苗晴天都没有醒,老中医当着面没有多说,只问了几个情况,随即起身往外走。 戚沨和罗斐一前一后跟了出去,三人就站在门口交谈。 虽然老中医的话比较含蓄,但是整个谈话过程摇了三次头。言下之意,不要说瘫痪的问题了,苗晴天已有慢性衰竭的症状,眼下的治疗只能帮助维持,减缓恶化趋势,能在降低部分痛苦的基础上再多撑几年。 罗斐听了,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失落。 他一向擅长待人接物,都忘记了要接话,连个“谢谢”都没有说,便只是低着头,好像在听到宣判之后就将自己“关”了起来。 戚沨见状,将老中医往外引,边走边追问了几个问题。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戚沨拿着药方折返,罗斐已经进了房间,此时正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沉睡不醒的苗晴天。 戚沨走到跟前,惊动了罗斐。 戚沨轻声说:“药方我回头打印出来,你也留一份。每隔十四天需要微调一次方子,不用本人过来,通过视频,拍个舌苔,描述一下症状就行。” “好。”罗斐的声音几乎听不到。 戚沨继续说:“因为是走的私人药房,不支持医保,这十四副药是六千多。以后差不多都是这个价。” “钱不是问题。” 问题是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来之前,罗斐满怀希望,自然也心存幻想。如今希望和幻想都破灭了,他的眼底也多了一丝茫然。 相比之下,戚沨要冷静得多:“我看姐今天的情况,如果按照计划明天就返回,我担心她会撑不住。不如多住一天,先把药喝着。我刚才和大夫商量了,第一波药就让他们药房代煎,晚上就能出,叫个同城送过来。” “我没意见。” 戚沨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罗斐的手机震动起来。 罗斐到门口去接,不到一分钟又折回,说:“我要出去一趟,大概一两个小时就回。” “出了什么事?”戚沨问。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且着急处理的事,罗斐不会选在这个时间。 “有个案子,当事人是本地人,正好见一面。” “现在吗?”戚沨有些意外,却没有多说什么,“行吧,早去早回。” “姐这边就麻烦你了,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嗯。” 第24章 “所以一旦有机会,我必须…… 戚沨一边守着苗晴天, 一边拿着手机回复消息,期间还接过一通支队队长王尧打来的电话。 王尧说他们仔细考虑过戚沨的申请,同意将江进从档案科调过来帮她, 不过为了谨慎, 暂时不要让他碰棘手案件, 最好还是稳妥点, 工作内容让她看着安排。 挂断电话, 戚沨便给江进发了微信:“收到指示了吗?” “收到了。你是认真的?”江进似乎还有些惊讶。 戚沨没有立刻回复,而是调出几个案子的档案, 一股脑发给江进:“等我休假回来,会检查这几个案子的报告,你加油吧。” “???”江进问, “这么多?我好久没做案头工作了,手都生了。” 人潮人海 第33节 “手生了正好练习。而且这有助于思维训练、逻辑梳理, 对查案有帮助。” “你把我叫回来就是干这个。真有你的。” “你真以为查案没你不行吗?一组、二组哪个不能独当一面。” 江进这次没接话。 过了几分钟, 戚沨以为他不会回复了,没想到他又问:“你是怎么想到用这手的?人不会突然开窍, 肯定有什么原因。谁教你的?”即便离开一线有段时间,江进依然敏锐。 戚沨本不想告诉他,但眼下闲着也是闲着:“李蕙娜的案件材料交上去以后, 那两天比较清闲。” “所以?” “我去了一趟警犬队,和李立新聊了几句。” “那小子, 上学的时候就一肚子坏主意。不会是他给你支的招吧?我也没得罪他啊。” “哦, 我没提起你这事, 他也没问。我们的话题是那条刚退役的警犬‘追风’。追风被领养之后状态不好,检查出心理抑郁。” “怎么会?它之前一直好好的,很活跃。” “是啊, 领养人将追风带到警犬队,希望看到以前的教官和‘战友’能让它开心点。李立新陪追风一下午,还给它安排了很多任务,追风的情况就好了大半,而且斗志昂扬。” “……” 见江进不说话了,戚沨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慢条斯理地打字:“有的病就是闲出来的。这种现象不只会出现在警犬和工作犬身上,也会出现在刚退休的老干部身上。人闲了,就要胡思乱想瞎琢磨事儿,而且都不是正事。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有很多人乐于被返聘。有些人就喜欢当‘牛马’,喜欢做人民公仆。这都是注定的——对了,报告写得漂亮点。” 发完这段话,戚沨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 苗晴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人平躺着,眼睛睁着,正在向她这边看。 戚沨靠过去:“想喝水吗,要不要翻个身?” 戚沨帮苗晴天翻好身,苗晴天笑着问:“和谁发信息呢?” “工作上的事。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有,我已经醒一会儿了,看你很认真。我只知道你升职了,还没听你讲工作上的变化,是不是更忙了?” 戚沨坐在床边,单手托着腮,手肘撑在床上,微笑着回:“工作量是比以前多,忙倒说不上。工作时间都是固定的,每天能处理完的事情还是那么多,实在不行就找人分担。不过实验室那边的研究确实好一阵子没碰了,刑侦这边走不开。” “那你未来要主攻哪个方向呢?一个人精力有限,不可能两者兼顾。” 戚沨沉默片刻,转而问:“姐,你说我有没有机会升上支队长?” “这可能吗?”苗晴天的态度并非质疑戚沨的能力,而是这已经超出她的认知,“你能到现在的位置已经很难了,还想再往上升?这在过去有过先例吗?” “缉毒、治安、刑侦,都有女支队长,而且都是在任。哦,不过不是春城。” 苗晴天再次笑了:“既然有这么多出色的女性,我相信你也可以。你不比任何人差,就算将来没有如愿,那也是不是你的问题。” “所以一旦有机会,我必须抓住。” 戚沨和苗晴天相视一笑,苗晴天又问:“小斐呢?” 戚沨说:“他去处理点事情。” “哦。”苗晴天没有多问,而是话锋一转,“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看到你俩,总觉得好像变得生疏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怎么会这么想?”戚沨面不改色地扯谎。 苗晴天看了戚沨一眼,心里已然有数:“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我会不知道?你和小斐的关系不同外人,你们是‘家人’。家人之间有什么都可以说开,不要将事情搁在心里。时间长了,就容易散。如果只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行了,如果不是误会,是小斐做错了事,你明确告诉他,你的话他肯定听,也一定会改。” 听到苗晴天这番话,戚沨的心情顿时复杂:“姐,有时候并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对错的,差别只在于立场。如果两个人注定站在对立面,还要向对方倾斜,那就是对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可如果选择坚守自己的立场,自然就会和对方越行越远。” 苗晴天安静了好一会儿,将戚沨话里的暗示消化完才说:“你和小斐都重视事业。我以前也一直这么告诉你们,人一定要有立身之本。我总想着两个都是善良的孩子,就算一心在事业上,也不至于分道扬镳……” 戚沨笑着接道:“你的话我们都记得。你还说过,人只有善良是不够的,善良需要锋芒。善良的人举起武器保护自己和家人,手里的剑对准的是恶人。我们可以选择什么时候拿起武器,也可以随时放下。这就是善与恶的不同。” “其实我感觉得出来,小斐这两年对事业过于看重,太过执着。我总想开导他,但是……他整个心思都在那上面,不可能停下来。” “他现在是有点焦虑。”戚沨说,“这种情况就算有外力强行让他停下,他的心也不会平静。他需要通过各种方式去证明自己,抚平内心的焦虑。可焦虑并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事实往往是,越在意就越焦虑,不成功会焦虑,成功了也会焦虑。要解开这个结,还要他自己想明白,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 同一时间,罗斐正坐在一间装修浮夸、豪华的办公室里。 供桌上供奉着武财神关公,桌上散落着几捆红钞票。 一个身材魁梧,身着休闲西装外套,里面配着花衬衫且看上去笑呵呵的男人,从办公桌后起身,给坐在另一边的罗斐续了杯茶,又坐下说:“罗律师啊,咱们之前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这个忙你要是不帮我,我还能找谁。” 罗斐没有喝茶,表情没有明显起伏:“以前合作愉快,是因为那些事没有踩线。只要不踩线,我就有办法帮你。这次我确实无能为力。” “可你有办法的,是吧?”男人听出话茬儿,罗斐只是不想管。 罗斐耐着性子解释:“秦老板,你这事儿已经触及法律了。如果要按照你的诉求去解决,就是违法。” 秦老板似乎并没有将违法不违法看在眼里:“那要是违法的话,有多严重?会坐牢吗?只要不被抓着就没事吧?” 罗斐有些无力。秦老板明显不是智商有问题,他要的是解决问题,不管什么手段。而且这类人总是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干点什么事不会被发现。 “为什么你会觉得没事?只要有人举报……” “不会的,我手下没人敢,他们自己都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见到警察都躲着走。” “那你的同行呢?你的生意做到今天这步,一定会得罪不少人,他们也许一直在盯着你。” “这个么……只要足够小心,这么隐秘的事谁会发现呢?我听说这种举报都是实名的,他敢举报我,自己总得干净吧?不然警察叔叔一起查,谁都跑不了。” 也就是说,秦老板早就想清楚各个环节,认准了这事儿不会捅破,就看罗斐的意思。 “可我不能冒这个险。若是有人举报我,我连律师都做不了了。” “怕什么,做不了律师你还懂法啊。他们拿走的只是一个证,又不是你的脑子。我这里正好需要一个人长期提供法律意见。我还有很多朋友也需要,个个都有钱,不会亏待你。你做律师不就图这个吗?” 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地方,罗斐不会这么有心情和对方“讲道理”。偏偏对方的背景有点不干净,而且这还是在他的地盘上。 罗斐将不悦的情绪压下去,说:“我做律师,是为了通过合法手段,靠专业知识和智商挣到钱。而且都是辛苦钱,要价合理。以我对法律的了解,如果我只想挣钱,很早就能实现财富自由。但挣钱并不是唯一诉求。秦老板,你这件事我确实没办法帮,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除了钱你还想要名利。”秦老板笑着说,“你开直播的事儿我听说了,有一群女粉丝崇拜。要是你不做律师了,这些就都没有了。大家都是男人,我都懂。我也不希望你做不成律师,这对我没有好处。我要的只是这件事圆满解决,至于怎么解决,那是你的领域,我绝对不干涉。你放心,如果将来真有人要弄你,我一定帮你摆平,怎么样?” 站在秦老板角度,他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绝对不会翻脸不认账。可是这些话听在罗斐耳朵里,却是眼皮子一抽一抽地跳。 “真的不行。”罗斐也懒得再周旋,就只说了这四个字。 可秦老板这个人,是如果你态度委婉,他会觉得有戏,如果你态度生硬,他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拳头硬。 于是罗斐话刚落,秦老板就变了脸。 秦老板先是拿起桌上的木头手串在手里搓了搓,又将其中一颗珠子往鼻子旁边的八字沟上蹭了蹭,琢磨着说:“这事儿是这样。我在问你之前,就没想过你会拒绝。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什么可顾虑的。你现在算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这本来就有一摊子事儿需要解决,还要反过来做你的工作。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你要是不接,走出这个门口,我心里肯定不踏实。而且你一口一个担心被人举报,嘶……我觉得你非得趟这趟浑水不可,不然要是你把我举报了怎么办?你检举有功,再去网上吹一通,赚名赚利,警察那边还有奖励,这不正中你下怀了吗?” “我保证走出这个门口,就会失忆。”罗斐深吸一口气。 秦老板再次笑了,却透出一股阴险:“那些欠我钱的王八蛋也都是这么保证的。经验告诉我,抵押比口头保证更值得相信。可是什么样的抵押,会让你真的失忆?” “那你怎样才相信?” “那你怎样才能帮我?”秦老板反问,“我有个朋友,他以前也找过一个律师,给他铲平了不少事儿。我知道你们最有办法,我是因为相信你才找你。别的律师我也不敢信。” “既然你的朋友有门路,为什么你不找那个人?”罗斐看向秦老板。 秦老板笑道:“因为他的律师出卖了他。我不希望被我的律师出卖,所以有些话我就得说在前头,你不要介意。” 罗斐轻轻吐出一口气:“如果我不帮,你会怎么做?” “你根本走不出这个门口。” 一秒的停顿,罗斐倏地笑了:“我这次来,不止我一个人。同行的朋友是警察,还是刑警。我出来之前留了话,如果到时间没回去,她一定会联系这边的派出所。我进来之前看过了,这附近的路都有监控,证明我确实走进这个门口。” 然而秦老板并没有被这话唬住:“我知道,你那个朋友是个女警。从你们订酒店,我就找人查过了。还有个人你没说,就是那个对你有恩的姐姐,姓苗的。你们都是从福利院出来的,她比你大十岁,还供你上大学,我说得没错吧?” 罗斐的表情逐渐紧绷,却极力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来。 秦老板拿起自己的手机,起身往罗斐这边走,边走边说:“你们这次来,是为了带苗晴天看中医。我这里有个更靠谱的大夫,前年老家的大爷瘫痪了,就是这个大夫用中药和针灸治好的。这事儿你有印象吧?” 罗斐没接茬儿,但他的确记得这茬儿,不过他当时只知道是瘫痪了,不知道后续。 秦老板来到罗斐跟前,将自己的手机放在罗斐面前,说:“要是你同意,我就帮你安排。多个大夫看,肯定是没坏处。你要是不同意,今天的事儿就当我没说,等我忙完这阵子,再去春城拜访你姐姐。” 耳边是秦老板笑呵呵的威胁,而罗斐的目光正集中在手机屏幕上,视频里播放的正是他们住的家庭酒店:视频中的戚沨就趴在床边,正在和苗晴天说话。不知说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两人一起笑了。 就像是心脏被人一把用力抓住了,罗斐有一瞬找不到呼吸,一阵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直到爬到后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罗斐找回声音:“你这是违法的。”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有多么无力。 “我找你来为的就是干违法的事,我他妈还怕这个?”秦老板弯下腰,如同毒蛇吐信,“我的事儿你回去好好准备,我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我要彻底解决。” 第25章 “当初为什么提分手?”…… 罗斐回到酒店房间时, 苗晴天已经喝过药,再次睡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戚沨正要问罗斐有没有吃饭, 却见到他脸上有明显的红肿淤血, 衣服也不如出门时的整洁, 上面不仅沾着污渍, 还有点皱皱巴巴, 像是被人拉扯过。 罗斐就站在房间外。 戚沨将惊讶的情绪压下去,只一眼就起身口, 将门关上后问:“不是去见客户吗,怎么会跟人打架?” 罗斐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待会儿再解释。你先进去找找看,警报器那里是不是有个针孔摄像头?” 戚沨没有多言, 脚下一转折回屋里。 戚沨将动静放到最轻,站在桌子上将报警器的外壳拿下来, 果然在里面看到一个还没有指甲盖大的监控装置。 她将装置取下来, 并在这个过程里整理好所有思绪和疑点,遂几乎无声地走出屋子。 罗斐已经在客厅落座, 面前的桌子上有一个印着药房logo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常备的外伤药。 戚沨将监控设备放在桌边:“看来你是不打算去医院了,那要报警吗?” 罗斐说:“我去见的客户是两口子, 他们闹离婚打了起来,我劝架也挨了几下打, 没必要报警。” “你这套说辞连普通人都不会信, 何况我是警察。”戚沨问, “接下来你不会是要告诉我这个监控也是那两口子装的吧?身份信息给我。” “如果不是职务行为,就算是警察也不可以随便查验身份信息,这是违法的。”罗斐低垂着眼睛, 边说边给手上的伤口上药。 戚沨到他旁边坐下,用手抬了下他的下巴,他抬起头,两人目光对上。 戚沨另一手拿走碘酒,用棉签沾了,往他颧骨上擦,眼神时不时瞥向他:“对有违法犯罪嫌疑的人,警察有权查验。那些人对你造成了人身伤害,就属于这个标准。我是警察,规定我比你熟。你如果不配合,我照样可以请这边的派出所调监控,最多半个小时就知道你去过哪里,被谁打成这样。”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吗?我自己能解决。”罗斐用商量的语气说,“咱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带姐看病,如果惊动当地派出所,就要去做笔录,一来一回两个小时打底。可姐身边不能没有人。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往心里去,会担心,不利于身体。” 人潮人海 第34节 戚沨没接话,因罗斐说的都是事实,眼下苗晴天的身体的确是第一位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气氛也比刚才更为平和。 半晌过去,戚沨将他脸上的伤口处理妥当,才说:“如果回到春城,你还想追究,随时可以报警。” 罗斐捡起桌上的针孔摄像头,随手踹进兜里:“不是每件事都要走110,警力资源有限,应该用在刀刃上。” 戚沨只看了罗斐一眼就起身:“我去看看姐。你先去换件衣服,弄干净点再来。” 半个小时后,苗晴天醒了。 罗斐和戚沨一同坐在床边,两人都在笑。 苗晴天自然看到罗斐脸上的伤,诧异地问:“你的脸怎么了?” 罗斐说:“刚才去为一对小夫妻做调解,他们打架的时候,我也挨了几下。” “这下手也太重了,去医院了吗?”苗晴天难掩担忧。 “去过了,上了药就让我回来。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 “那就好。”苗晴天说,“这样的案子还是尽量少碰,吃力不讨好。” “嗯,我已经拒了。” 这时门铃响起,戚沨看了眼手机,便往门口走:“外卖到了。” 苗晴天见戚沨出了门,又对罗斐说:“你出门的时候,我们聊起你。你老实回答我,你和小沨是不是有矛盾了?” “没有啊,怎么会这么问?”罗斐神情自若道,“如果有矛盾,这趟就不会一起过来了。” 苗晴天又换了一套说法:“我知道你有事业心,我也一直很支持你们在各自的领域发光。但是有时候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人生总是会有低谷出现,不可能总在上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要太执着了。” 罗斐看上去依然很平和:“是不是小沨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是我太了解你们俩,我猜到的。”苗晴天说,“趁着这趟出门,你们俩好好谈一次。误会放久了,就成了嫌隙。嫌隙久了,就会产生隔膜。很多人就是这样走散的。等你将来后悔了,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人,什么都晚了。” 罗斐垂下视线,轻轻握住苗晴天的手,将额头靠过去低语:“不会的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好最宝贵的人。” 苗晴天看不到罗斐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头顶上的发旋:“你心里有数就好。小沨的性格直,很看重黑白,眼里不揉沙子。这些都是她的优点。有这样的‘家人’,起码不用担心会被害。你也知道这种事我经历过,那段时间我就很敏感,不敢与人交心,不敢亲近。这样就更显出小沨的难能可贵,你一定要珍惜知道吗?” “你放心,我知道。”罗斐只吐出这六个字,就闭上眼。 苗晴天只感觉到从他鼻子呼出来的温热气息,划过她的手背,她很想去碰碰他的头顶,就像他小时候只到她半腰,她一抬手就能抓乱他的头发。可现在的她因脊椎受伤,连扭头这样的动作都做不到。 戚沨将外卖摆在桌上,刚走到门口要叫罗斐吃饭,就见到罗斐趴在苗晴天手上。 戚沨又转身离开,将外卖盒盖好,坐下刷起手机。 几分钟后,罗斐从房间出来,洗了手便来到桌边,一边打开餐盒一边说:“待会儿等吃完饭,我想出去走走,咱们聊聊?” 戚沨扫过来一眼,不用问也能猜到是苗晴天叮嘱了什么:“好。” 罗斐又问:“怎么只点了一份,你不吃吗?” 戚沨说:“你也不看现在几点了,我和姐早就吃过了。” “换过尿袋吗?大小便怎么样?”罗斐边吃边问,似乎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影响食欲。 “按量喝水,小便正常。”戚沨说,“一直没有大便。等回去了最好做个检查,总是便秘肯定会有影响。” “我会跟医生说。” “对了,你新换的护工,姐说挺好的。” “嗯,我也觉得比之前的都认真负责。” 话题到此,两人又一同陷入沉默。 戚沨再次拿起手机,罗斐则一直看着外卖盒里的食物。 直到饭后,趁着扔垃圾的功夫,罗斐和戚沨一前一后出了门。 家庭酒店外面就有一个花园,虽然面积不算大,但这个时间没有其他人在,也算是一个清幽雅致的好去处。 庭院灯昏黄温馨,晚风微微拂面,有些湿润,但并不冷。 两人一同坐在石凳上,一个看着被照亮的景观植物,一个则看着远处的天。 不知过了多久,罗斐率先开口:“我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明天就可以回。” 戚沨收回视线,扫过他脸上的伤,终究没有问出口:“好。” 片刻沉默,罗斐再次说道:“姐劝我不要太过执着。我承认我在一些事情上是有点钻牛角尖,输赢看得重。她希望我能和你好好谈谈,把误会解释清楚。当然,如果真有误会的话。” 戚沨似是一笑:“是啊,那真是误会么?” 罗斐叹了口气,别开目光说:“是因为李蕙娜的案子吗?我是她的律师,为她争取权益是我分内事。而且你也很同情她,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冲突。” “利用媒体向司法机关施压,也是争取权益的必要环节吗?” “这事儿我已经解释过了,程序之内我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几秒的安静,戚沨问:“你那天是几点见得李蕙娜?” 罗斐没有回答,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 他很清楚戚沨之所以这样问,就说明了不是怀疑,而是已有证实,只不过想听他怎么说。 “这件事和案件本身没有关系,就算时间有误差,那也是我的个人行为。” 好一个个人行为。 戚沨本不想戳破,却忍不住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早见三个小时和晚见三个小时有什么差别呢?只不过是律师对当事人了解得更多,提前做准备而已。只要不违法,只要按照程序就行了。直到我翻看之前的聊天记录,想起来你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给我拨了一通视频。当时咱们聊的就是家暴话题,你还提到林秀案。我从那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会要将自首电话打给我,那前面的操作都是铺垫。” 戚沨拿出手机,一边点着一边说:“今天和编辑聊故事,随手翻了一下账号的后台记录。原来几个月前有一个读者向我咨询家暴问题,我还给她介绍了律师。” 随即戚沨将这条信息点出来,示意罗斐。 “我推荐的是你。那时候你在我心里,还是一个不看重回报,真心为弱势群体服务的好律师。我一直坚信这是姐对你的影响,你为了不让她失望,总是尽力做到最好。就因为这份心意,我肯定你绝对不会在专业上怠惰,更加不会辜负当事人的期望。” 戚沨没有点明这个读者的身份,也不需要点明。 两人都是聪明人,对彼此了解颇深,若再装傻无疑是浪费情绪。 罗斐扫过手机屏幕,又挪开视线:“我记得你说过,有不少读者都会在后台咨询同类问题,为什么你肯定是她?” “因为这个头像。” 戚沨将该读者的头像点开,放大看是一枚蝴蝶发卡,亚克力的款式,上面镶嵌了水钻,看上去并不高级,甚至可以说廉价。而在发卡右下角翅膀的末端有一点深红偏褐色的痕迹,给这个廉价发卡又添了几分破旧。 戚沨说:“这枚发卡是李蕙娜的。上面的血迹是刘宗强施暴的时候粘上去的。它也在物证目录上,你应该不陌生。” 这消息是几个月以前的,若不是戚沨今天实在太闲,聊完故事就点开后台翻看过去的信息,也不会发现。若非如此,可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将罗斐介绍给李蕙娜的人就是她。 “你后悔了。”罗斐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心虚和闪躲,“如果是现在,你不会将我介绍给当事人。” 戚沨没说话。已经点破的事,自然无需再说。 话题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越聊越糟。只不过两人都是过于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的人,即便是谈崩也只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形式,不需要动怒。 “其实我也有个疑问,放在心里很久了。”就在戚沨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罗斐再次出声,“当初为什么提分手?” 戚沨顿觉好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情境下问这个:“我提的时候你不问?”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也能从你的态度中看出来,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当时不想点破,想着就算分开了,咱们也是‘家人’,关系不会变,所以不需要在意。但现在看来,我要是这次不问,以后怕是也没机会问了。” 戚沨这次是真的笑出来了,却非生气,反而还带了一点轻松:“因为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戚沨只说:“这就要你自己想了。” 罗斐摇头:“我想不到。” “是因为你怕我知道的事太多呢,还是说那件事你自认为藏得很好,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戚沨撂下这话便站起身,背对着罗斐看着天,隔了几秒才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姐说得对,误会需要当面解开。不是误会的,当面证实一下也好。” 第26章 地板上还有一把剪刀,疑似…… 回到春城, 生活回到原来的轨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戚沨一早就收到江进发来的邮件,据他自己说, 是历经“熬夜通宵”“苦思冥想”“呕心沥血”“死了一半脑细胞”才炮制出来的报告。 不过戚沨来不及细看, 刚来到队里就接到刑侦大队的上报。 案发现场距离市局较远, 所属辖区派出所已经第一时间赶到。据说现场画面过于血腥, 所内人手不足, 特别是现勘技术。 一个小时后,支队增补的现勘队来到现场所在的住宅区, 案发在其中一栋三层联排别墅内。 手脚和衣服都沾着血污的男户主,此时正坐在台阶上,整张脸都是白的, 低着头,旁边的民警和他说话, 他却好似听不到, 像是吓傻了。 戚沨扫了男人一眼,示意痕检先进场取证, 随即环顾一周,目光和刑侦大队的队长傅明裕对上。 两人不约而同走到旁边,傅明裕率先开口:“戚队, 好久不见。” 就在赶来的路上,现场汇报的情况已经传到现勘队耳中。 听说是户主回家后发现妻子倒在卧室里, 地上到处都是血。 户主急忙上前查看, 因此和血泊中的妻子有过接触。他见到现场遍布血污, 妻子一动不动,以为妻子已经身亡,急忙报警。 民警赶到后, 发现户主妻子还有微弱脉搏,立刻叫了救护车。 民警随即想到,户主的妻子明明还活着,但户主却没有叫救护车。民警为了谨慎起见,决定通知刑侦大队。 现在户主妻子正在医院抢救,因事出突然,刑侦大队来不及进行详细的现场检验,只能拍照先取证。 此时的痕检员正在别墅外和门窗处进行痕迹采集,排查是否有人撬门翻窗的迹象。 这边,戚沨刚从傅明裕手中接到照相机,“目睹”案发现场。 即便是戚沨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尸体,这种画面也是第一次见,而且非常有冲击力。 只见户主妻子上身衣物凌乱,下身赤裸,大量血迹从下面流出,并且还从会|阴拖出一节肠子暴露在体外。 当然,除了大量血迹之外,还有遍布在下身和四周的粪便。 戚沨定了定神,很快展开思考,转头见痕检已经完成门窗检查,便上前问:“怎么样?” 痕检低声道:“门锁没有破,也没有撬痕。窗户是从里面反锁的。无论是墙体还是窗外,都没有发现异常足迹、手印。” 人潮人海 第35节 一行人走进一楼客厅,同样没有发现家中物品被随意翻动的痕迹。 而这里唯一扎眼的就是从楼梯上一路踩下来的血脚印,和留在流体扶手上的血手印,这些都是户主留下的。 户主应该在最后一层台阶上摔过一跤,一屁股坐在地上,出于条件反射用手做支撑,于是在楼梯上留下同样的血手印。 直到一楼取证结束,现勘队终于来到二楼的案发现场,也就是户主妻子的卧室。 而从外面走到里面,这一路上透露的信息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并不是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庭。墙上或柜子上,找不到一张全家福照片,甚至连面带笑容的单人照都没有。除非这家人完全不喜欢拍照,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原来拍过,后来都收起来了。 二楼有两间房,一间是小书房,另一间就是卧室。 户主夫妇就住在二楼。 戚沨朝三楼看了一眼,问:“那三楼是谁住?” 傅明裕说:“我们问过男户主,也上去看过,那是他们过世的儿子住过的房间。人已经走了好几年了,东西都保留着,平时用布盖着。但今天那上面的布全都被掀开了。” “因为什么过世?” “车祸。刚问过辖区的同事,查到交通大队那边的记录,说是他母亲骑电动车接他下晚自习,在一条小路的拐角遇到一辆沙土车。因为沙土车司机有视角盲区,拐弯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电瓶车被沙土车的车尾撞到路旁边的墙上,那孩子受到挤压,当场死亡。” 视线一转,几人来到卧室门口。 男户主踩出门口的血脚印只有一组,从步幅和落地痕迹来看,不仅非常急切而且慌乱。门框上同样有血手印,是男户主冲势过快,为了刹住脚步而留下的,因此手指的痕迹印得更重更实。 男户主说自己的身体一直不佳,还有心脏问题,跑到一楼之后就立刻报了警,再没有上过二楼。这之后精神一直处于腿软恍惚状态。 虽然案发现场有多人进出,已经被“破坏”。但就目前来看,现场还远达不到有外人入室抢劫,虐杀户主妻子的程度。 如果真是入室抢劫,即便是杀人也不至于虐杀,何况还是这种极端残忍的手段。而且户主的妻子一定会反抗、挣扎,甚至逃跑,现场的痕迹应该更为凌乱才对。 再结合男户主身上的衣着和血迹来看,他伤害妻子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卧室里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地板。地板颜色偏深,深红色的血流淌在上面,没有强烈的色差。 这样的血迹并非只在一处,还有一段路的滴落状态血迹,一直蔓延到床上。 地板上还有一把剪刀,疑似就是凶器。 痕检正在卧室外圈采集痕迹,戚沨已经来到地板和床边,观察血迹形态并提取血迹样本,同时在心里形成第一幅案发画面。 这种种迹象来看,案发现场基本可以排除有第二人存在的可能。 自然,这间屋子里必然充满了男户主的痕迹。但与案件能发生直接关系的,就仅限于床边这块地板。 这块面积不算大,但凡女人挣扎得剧烈一点,造成的血迹都不会这样集中,一定会散布开,随着挣扎的动作而蹭得到处都是。 还有刚才傅明裕提供的现场照片,女人的整只手掌都被血染红了,上面还有类似人体组织的残留,这很像是女人自己做的。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自残?又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和忍痛能力,令她做到这一步? 直到采证结束,出来时见男户主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脸色依然很白,但总算不那么恍惚了。 戚沨经过时,刚好听到做笔录的民警问:“就是说,您妻子郝玫是重度精神病患者?” 男户主轻轻点头,眼神发直,眼底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似乎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明明已经开始好转了,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 戚沨脚下一顿,又折回来两步,问:“张先生,您所说的恢复正常,能不能简单举个例子描述一下?” 男户主张城看向戚沨,自然也看到戚沨肩上的章,虽然搞不太清楚区别,却也能感觉到她比这里的人级别都要高:“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她还笑着跟我说,晓晓一定去了好人家,我们做父母的要放下心。” 晓晓就是两人的儿子,本名张晓。 “我当时特别高兴,以为终于要熬出头了。” 戚沨不再提问,将于下的工作交给民警,先将铝合金箱子放回到车上。 傅明裕刚走上前,就听戚沨说:“医院那边,如果伤者苏醒,一定要及时询问。就现场的出血量和肠管的破坏程度来看,她的情况不乐观。至于其他的……” 此时别墅外已有不少邻居和路人围观,或拿出手机拍照,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已有民警到跟前逐一询问。 戚沨看向张城和他身后的别墅,又扫了一眼四周民众,对傅明裕说:“我知道你查案经验丰富,先说说你的看法。” 傅明裕压低声音,背对着人群:“初步看,是女伤者的自残行为。男户主当时不在现场,可以排除作案嫌疑。但还不能排除他人教唆的可能。” 至于这个他人,可能是男户主,也可能是其他人。 戚沨点了下头:“要证实怀疑,就需要证据。” “我知道。在没有实据之前,我们还是先等法医报告。” “我会尽快。”戚沨看了眼时间,“我要先去医院,看有没有可能给伤者做个采样。这里就交给你了。” 去医院的路上,夏正负责开车。 戚沨刚上车便拨通江进的手机,顺手打开免提,只听江进有气无力地问:“看过报告了?” “还没,先聊个案子。” 江进一听,来了精神:“就是你们一大早出的现场?直接惊动支队,性质应该恶劣?他杀、分尸、团伙作案?”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江进的想象力,而是快速将情况描述一遍,让他自己判断。 江进听后沉吟片刻:“这倒是罕见。” 罕见的事,必然会令人多想。 “看法呢?” “不会又布置作业吧?”江进说,“你先回答我,不然我不说。” 夏正忍不住笑了声,被江进听到了:“谁在旁边,谁在偷听?” “是我,江哥。但我没偷听,是光明正大地旁听。” 戚沨也露出一丝笑容,将话题拉回正轨:“我知道你处理过几次精神病患者的自残和伤人、杀人案,所以特来请教。” “请教”二字说得江进一激灵:“那几个案子啊,我记得有的是你主检,用的着问我么?哦,不过就刑侦方面,我还真有点心得。” “洗耳恭听。” “首先哈,大多数精神病患者缺乏反侦察能力,特别是那些重型患者。其次就是作案动机非常离奇古怪,甚至可以说是离谱。常人是肯定无法理解的,所以不要将时间花在研究动机上。因为你一定想不到。” 戚沨接道:“前两年我曾参与过一次精神病患者杀人案的尸检,再结合现场勘查、痕检那边的物证检验,和你们的审讯调查情况,最后除了司法鉴定还附加了一项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但结果和你说得刚好相反。”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江进说,“极少数重型精神病患者会具备反侦察能力,反正我见过、听过的案子都算在一起,就遇到过这一次。这给当时定案造成不小难度。你也知道,反侦察是需要智商和临场反应的,如果精神病患者有类似表现,看上去就和正常人一样,会很像是伪装出来的精神病。而且这个人犯罪动机比较正常,属于能理解的范围,而不是突发奇想随机作案。可他又的的确确属于重型的精神病患者。” 从张城家里找到的病历单和诊疗记录来看,郝玫也属于重型精神分裂患者,但郝玫家族没有精神病基因遗传。 在张晓被沙土车挤死当晚,郝玫的头部也受到严重撞击,而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却在出院后逐渐出现精神衰退和智力减退的情况。又经过多次检查最终确认,郝玫不只是精神上遭受张晓死在眼前的打击,那次撞击头部造成的颅脑损伤也造成了外伤性癔症。 江进思路一转,问:“你们才刚去过现场,还没有经过证据排查,就已经开始怀疑伤者的丈夫了?” 戚沨没吭声,夏正接道:“可我们什么都没说啊。” “透过行为看本质。你们戚队要是没有怀疑,不会给我打这通电话。直接当做意外案件处理就行了。” “哦。”夏正匆匆看了戚沨一眼,又盯着路面,努力回想刚才在案发现场见到的一切,到底哪里值得怀疑。 戚沨用词十分严谨:“不是怀疑伤者的丈夫,而是怀疑有他人教唆的可能。” “你应该是在想,伤者自己将肠子拉出来,这不符合她丈夫所说的病情已经开始好转的供述。很有可能是丈夫撒谎,也可能是中间发生了一些事刺激到她,令情况急转直下。”江进接道。 “当然。如果张城所言属实,郝玫确已好转,那么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见到今天这样的场景会将他刺激成那样。反过来,如果伤者情况恶化,身为枕边人感受一定非常强烈,怎么会认为伤者‘已经开始好转’呢?再者,长期照顾精神病患者,家属的压力会非常大,一直处于疲劳状态,而且容易应激,还会有一些ptsd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张城不可能将郝玫一个人长时间放在家里,还让她有机会获取用于自残的工具。他们家的家庭条件还可以,多找一个人来看护郝玫,或是将情况恶化的郝玫送去医院封闭治疗,都是不难办到的。总之就这部分而言,现场和张城所说的‘好转’是相互矛盾的。” 戚沨话音刚落,江进便笑着问:“小正,学到了没?” 夏正立刻回:“学……学到了!” “你结巴什么,说说都学到什么?”江进又问。 “我看到的只是现场,又血腥又暴力,但戚队是透过现场看到了伤者夫妻的日常生活,想到他们的心理,再从心理推导出可能性和性格,看哪些是符合常理的,哪些不符合。” “嘁,还挺会拍马屁。” “……” 直到挂上电话,戚沨拿出记事本和签字笔,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快速画出速写骨架。 夏正边开车边说:“照这么看,伤者的丈夫的确值得怀疑。但这也不能排除之前有其他人见过伤者,并进行教唆的可能。但问题是……”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夏正话只说了一半,将车停稳,看向戚沨手里的记事本。 戚沨已经画出一把剪刀,没有抬眼:“继续。” 夏正又道:“虽说精神病患者的动机离奇,可郝玫的丈夫张城并没有精神病。他确实有充足的动机教唆,比如想摆脱有病的妻子。可如果是外人做的,又会出于什么目的呢?郝玫这个病,直接受到影响的就只有张城。外人似乎没有害她的理由。还有就是……” 夏正再次看向马路,等绿灯后重新启动车子,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别墅里的血腥场面:“她难道不觉得疼吗?就算有病,脑子不清楚,生出幻觉,也不至于将自己的肠子拉出来吧?我实在理解不了。” 戚沨停下笔,看着刚才落下的线条,解释道:“精神病患者不止会生出幻觉、妄想,有认知障碍,中枢系统也会受到影响。由于大脑处理感官信息的方式被干扰,患者会对身体的真实感觉产生误解,其中就包括失去痛觉。这个时候如果再生出所谓的常人无法理解的幻觉,同时出现强烈的攻击性,就会做出一些离谱的自残和伤人行为……” 正说到这,医院到了。 …… 第27章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落…… 夏正将车停在医院外的停车位上。 戚沨刚进大门, 视线扫过便道旁站的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高挑,五官俊秀,身着短风衣, 休闲长裤和一双软皮乐福鞋。 而旁边的女生乍一看就是学生装扮, 白色t恤搭配铅笔牛仔裤, 梳着马尾辫, 手里拎着小号的双肩包。 “宋老师, 您能帮我签个名吗,我正好带着您的书。”女生边说边打开书包, 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男人微笑着接过,翻开内页,瞥了一眼问:“你叫李胜君?” “对, 我想要个to签可以吗?”女生难掩兴奋,“我今天运气实在太好了!我们宿舍的女生都特别喜欢您, 要是让她们知道我见到本人了, 肯定羡慕死我!” 戚沨没有过多留意这段插曲,径直往里面走。 手机上刚传来信息, 大队才问过医院,说是郝玫仍在进行抢救,同时进行会|阴和直肠修补手术。 戚沨看完信息, 正要继续往前走,却看到地上只有自己的影子在移动。 她刚回头, 就看到夏正站在三四步远的地方, 背对着她, 视线正朝着刚才说话的男人和女生。 “小夏。” 人潮人海 第36节 “哦,来了。”夏正立刻转身跟上。 戚沨边走边问:“那两个人很特别吗?” 夏正小声说:“那个男的叫宋昕,是个心理咨询师, 听说专业能力很出色。而且有很多女生崇拜他。” “很多女生。”戚沨很快捕捉到重点,问,“比如?” 夏正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知砚一说起宋昕就滔滔不绝。对了,李惠娜的案子,宋昕也在网上发言了。因为一直在帮家暴案中的受害者说话,有好多男的发私信辱骂他,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流量,说他是男性败类,跪在女人裙子底下挣钱。里面有几个情节特别恶劣的,每天换着花样骂,宋昕一个都没有回应,直接提告了。” 关于宋昕的小插曲,夏正只是随口一提,戚沨也只是随便一听,谁都没有往心里去。 两人很快来到手术室外,负责手术的医生正好出来,问:“家属呢?” 夏正说:“已经在路上了。伤者情况怎么样?” “修补手术很成功,但能否挺过来不好说,这两天是危险期。” “那伤者什么时候能醒,可以接受简单地提问吗?” “要等麻药退了,不过听说她有精神分裂,能不能正常回答问题,这可说不好。” 戚沨开口:“手术之前你们有没有询问过伤者的基本情况?” 医生回答:“问了姓名,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伤口是谁造成的。但伤者意识模糊,三个问题都是‘不知道’。” …… 当晚,许久没有更新网络状态的漫画家“茧房”,在几个社交平台上发布了同一条内容:“新故事即将开始连载,初稿已经过审。依然是家暴题材引发的血案,望喜欢。” 除了文字,茧房还附上两张人物设定草图。第一张是面目受伤、蓬发垢面,看上去十分瘦弱无助的女人。第二张是同一个女人,但头发已经梳齐,脸上无伤,看上去眼神更为坚定。 下面读者回复:“一整个期待住了!” “是我喜欢的题材,而且一定是恶人有恶报。现实已经够残酷了,只能靠看漫画来逃避。” 也有读者问:“之前几部短篇都是同类题材,很好奇是否和个人经历有关?” 茧房很少回复留言,但这条却在几分钟之后给出回应:“个人认为,家暴者在成家之前就对自己的情况非常清楚。明知道会对家人施暴,还是选择结婚。而且大多是婚前隐瞒得很好。普通人结婚,是为了经营小家庭,找一个共度一生的爱人。家暴者结婚却是在恶意欺骗的基础上,寻找一个长期被虐待、殴打的受害者,属于主观恶意非常强烈。希望有一天司法人员能将这一点也能判断进去。” “蛙趣,茧房大大回复了,而且好多字!” “太有道理了,这个角度我咋没想过?” “是的,家暴案不是一个案件,而是长期处于正在发生的状态,那么主观恶意也应该从源头,就是从结婚前的‘故意欺骗’来计算。” “我上一段婚姻就是因为前夫打了我一巴掌,我就决定要离开这个人。我当时就是这种感觉,我被诈骗了,他一直都在装。” “女人遭受家暴,就和被骗进缅北诈骗集团的人一样,精神和身体都要受到迫害,要逃出来太难了。既然诈骗是重罪,那么搞婚姻欺诈的家暴者也应该重判。” 另有读者问:“除了家暴题材呢,茧房老师有没有考虑其他题材?” 这天晚上的茧房似乎很活跃,很有分享欲:“有的,最近比较有兴趣的是精神病群体:女性、重型患者。去掉外伤和遗传原因,女性患者患精神疾病,主要成因是来自家庭。女人更顾家,也更重视情感。” “感觉又是一个虐心的题材。” “这倒是,如果是因为工作不顺,为了自救,可以换掉工作。但是家庭是很难摆脱的。” “哎,我身边就有这样的朋友,我们只能看着她陷入旋涡,外人根本无能为力。” …… 翌日,江进一整天都没见到戚沨。 快到傍晚时,江进去了一趟法医实验室,这才将人找到。 “你还真在这里啊。” 戚沨说:“一直在忙,没回你信息。怎么了?” 江进见戚沨这身装扮,问:“要去尸检?” “就是郝玫。虽然已经做了手术,但还是没救过来。刚才我一直在看手术的监控录像,现在准备和尸体正式见面。” 戚沨戴上口罩,边说边往外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来,侧头看向江进:“有兴趣么?” 江进轻笑:“就等你这句话。” 两人几乎是并肩往外走,江进慢了半步。 安静空旷的走廊只能听到脚步声。 戚沨率先开口:“我先说好,要吐就出去吐,不要吐在解剖室。” “又是这句。呵,咱什么阵仗没见过,瞧不起谁呢。” 然而现场的实际情况是,不只有尸检,袁川还特意架了一台设备,播放早先的修复手术。 画面自然是血腥的,但并没有达到江进经历过的最“恶心”程度。 他见过长毛的尸体,也见过巨人观,还有从河里打捞上来的,甚至是进行了土葬不到三天,又开棺验尸的,以及被草草扔在地窖里,已经发酵出尸毒的。 虽然那些关他都挺过去了,但今天再见到郝玫的尸体,却还是忍不住给自己做心理工作。 口罩遮挡了江进的半边脸,只露出那双眉眼,加上他掩饰得当,力持镇定,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只是难得话比较少,没有发表意见。 倒不是说郝玫的尸体多么惨烈,气味有多么重,纯属是因为忍不住脑补。 一个人怎么可能将自己的肠子拉出来? 他当然知道重型精神病患者痛觉缺失,可是到底是怎么个缺失法,正常人根本无法体会。最直观的感觉只剩下不可思议、惊悚、恐怖。若是再代入自己,简直就要疯了。 “根据现场检测,郝玫自残时的出血量已经达到1800-2000ml。落在体外的肠管有一段结肠、三段回肠和一段小肠,分别是……”法医助手袁川道出手术时记录下来的数据,又报上总长度,已经超过二百厘米。 “怎么不说话?不像你啊。”不知过了多久,戚沨忽然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袁川下意识看向戚沨,随即又看向过于沉默的江进,只见江进紧紧皱着眉,眼睛半眯着,一直盯着尸体已经被剖开的部位。 “如果你忍不住……” 戚沨再次开口,但话没说完就被江进打断:“我只是在想,肠管又软又滑,又有那么多血,要用力拽出来并不容易,还拽出来这么多,死者是怎么做到的……” “重型精神病患者作案,通常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你看到肠管断成四节,呈撕裂状,说明她发病时力气惊人,攻击性极强。如果她丈夫张城也在现场,现在躺在这里的或许就是他。” 江进的眉头还是无法舒展,他依然在脑补那血淋淋的现场:“所以死者是从会|阴拉出的肠子,而不是肛|门?” “从肛|门操作比较有难度,臀部肌肉和脂肪都比较厚。身体受到利刃刺激,这部分肌肉会用力收缩,再说还有髂骨做保护。” 会|阴到肛|门之间有一段纵行创口,是用剪刀剪开的。但剪得并不凭证,弯曲成s状,这是因为人体有弹性且柔软,家用剪刀难以操作。再者,死者是对自己操作,属于反手,视角不够直观,反手也不够灵活。 而这条创口并非是唯一的,还有另外两条分叉,造成阴|道和直肠的复合创。 到了手术阶段,有部分小肠没有同时送到医院,因为缺失而无法复原。还有一部分送到后已经坏死。余下的结肠只有部分残留,只能依据当时的情况进行修复。 尸体除了下身的创面,身体其他部位都没有发现伤口,也没有抵抗伤。死者的两条手臂上沾有呈片状的血迹,指甲缝内除了干涸的血迹之外,还提取出皮肉组织。这一切都说明了死因是用全蹲姿势自残导致的。 这场尸检并不复杂,死者的内脏反应没有发现其他死因的征象,死因排他并不难,唯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死法。 走出解剖室后,戚沨吁了口气,说:“不管是野外抛尸、分尸、碎尸,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什么样,都没有今天这具让我觉得……”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遂看向正坐在桌边喝咖啡的江进。 江进咽下苦涩的液体:“他杀的话,不管手段如何凶残,都属于他人行为。可郝玫是对自己下手。重型精神病患者犯案一直都有侦破难点,主要还是因为动机,我到现在都不能理解。” 戚沨问:“我记得前几年那个连环案,其中一个嫌疑人就属于精神病患者,但不是重型。对了,还和我一个姓。她的动机倒是相对正常一点,而且具有反侦查的能力。” “哦,你说的是戚晚啊。”江进想起来说,“她就是太正常了,而且很聪明,甚至会让人觉得她没有病。但她的确确诊出遗传性精神分裂,属于间歇性,还住过两年医院。而且有一点很特别,那就是她从没有主动做出过攻击行为。每次犯案,她都是刚好处在那个位置,像是被形势推到那一步。这一点就很利于自我掩饰。” 江进又话锋一转:“目前来看,郝玫的丈夫有一定的教唆嫌疑。” “是有嫌疑,但还没有证据支持立案。因为这个案子过于罕见,我们提出尸检,她丈夫张城也同意了,还说也想搞清楚郝玫为什么突然这样做。”戚沨回忆道,“从张城的表现来看,不像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口头上的教唆,恐怕很难找到证据。” 戚沨点了下头,又拿走江进的杯子,在他略带疑惑的目光中,将杯子蓄满,又端回来放在他面前。 江进立刻往后躲了一下:“你干嘛献殷勤,太吓人了!” 戚沨给了他一眼,笑道:“这案子你有兴趣么?” 兴趣当然有。 虽说刚才那场尸检过于刺激,恐怕今晚要做梦脑补了,但正是因为刺激大,才令“懒惰”了几个月的破案细胞重新激活,有一种想刨根问底的冲动。 不过江进并不轻易上套,狐疑地问:“说到兴趣,你应该也有吧?再说你不是一直都在研究精神病犯案的心理吗?这是你的领域,居然要送我?” “因为这案子不在支队,在傅明裕那个大队。你要是有兴趣,就去跟他打配合。” “哦,老傅那个闷骚。” 闷骚? 戚沨一脸问号。 “行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就跟他再合作一次。” 戚沨抬了下手:“等等,闷骚指的是……” 江进挑着眉梢,带着讥诮:“哦,他有个瓜被我当场撞见,还是两次。” “哦?”戚沨没有制止江进,摆出一副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我不想知道,也可以知道的态度。 只听江进说:“我曾经看到他和许垚约会。不过后来我问过他,他说一开始是有点好感,但是没有下文,算是不了了之吧。” 傅明裕、许垚? 即便是一向冷静的戚沨,也不由得流露出惊讶。 但戚沨没有继续话题,也不打算追问为什么没有下文,随即就听江进问:“欸,你放假那两天是不是跟罗斐在一块儿?监控的事儿问了吗?” “问了。”戚沨的情绪又迅速落下,脑海中浮现出罗斐的模样。 “他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不管李蕙娜是否无辜,都不是他最在乎的。他只在意这个案子里的利益,赢面有多大,有多少机会提升。必要时刻,他会自己创造机会。” “真是不得了。”江进啧啧有声地评价,“不过我得说,只要不踩线,或者是踩线了但没有被发现,他这样的人早晚都会成功。” 戚沨拧了下眉头:“你真相信踩线的人不会被发现吗?我只知道,就算是退休几年的老干部,也会因为在职期间的违法行为而被追溯。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那你是盼望他被发现,还是不盼望呢?” 戚沨停顿两秒,想了想说:“我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别落在我手上。” 人潮人海 第37节 第28章 “靠。” 纸质版的法医报告, 是江进“人肉”快递送到的。 傅明裕接过时,还说了句:“听说你复职后一直被闲养着,看来真不假, 都当跑腿儿了。” “是挺闲的, 不过也就闲到今天。”江进一屁股坐在傅明裕的位子上, 靠进椅背, 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下, 边看边问,“张城的询问笔录呢, 我瞅瞅。” 傅明裕放下报告,斜坐在桌边:“有几个问题我正在思考,你就来了, 正好帮我理理思路。” 江进“嗯”了声,利用几分钟时间快速将笔录扫了一遍。 傅明裕回头沏了杯茶, 就放在江进手边, 遂拉了把椅子坐下看法医报告。 直到江进看完笔录,靠进椅背, 伸长腿,双手在胸腹前合拢:“张城说这几年他过得很痛苦,并不比郝玫少。可他从没有放弃过郝玫, 他认为他们还有机会再要一个孩子,是以收养的方式。不过要等郝玫痊愈以后。” 傅明裕接道:“福利院那边我们已经问过了, 张城的确去过几次。他们院内也评估了, 不过评分并不理想。张城一直在做努力, 但是郝玫的病确实很难获得批准。” 特别是郝玫的病有攻击倾向,发病前没有征兆,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伤人。 除了笔录内容, 在张城和郝玫家里还找到定期开的处方药,每一天都严格按照医嘱服用。张城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人,在日历上、手机里都有记录,还会记录郝玫生活情况。每次复诊张城都会拿给主治医生看。 而且无论是病历单,药单,张城都会分类归纳,装在合页本里,所以能第一时间交给民警过目。 主治医生的意思,郝玫的病情的确有大幅度地好转,主要表现除了身体检查得出的数据之外,还有更为稳定的情绪,逐渐减少的发病次数,以及长达一年时间都没有出现的攻击现象。因此得知郝玫突然自残,连医生都觉得不可思议,说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民警询问医生,能否根据经验判断一下,这种急转直下的“意外”是否有可能出于外界刺激? 医生也不好说得太绝对,只说不排除这个可能。 江进说:“如果笔录的内容属实,张城教唆的可能性并不高。他对生活,对郝玫,对下一步规划都是积极正向的,做法也比较乐观。如果一边规划人生一边计划‘杀人’,这也太分裂了。” “我也觉得不像是他。但郝玫的自残很难用自然发病来解释。”傅明裕说,“我想下一步扩大调查范围。不过现在还没有头绪。张城说,郝玫生病后他们很少和亲戚来往,朋友都躲着走,这几年郝玫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出门就是去医院。除了张城,郝玫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外因’。” “那福利院呢?”江进问,指着电脑屏幕说,“这里写着,张城说等郝玫情况好一些,带她再去一次福利院,希望福利院可以再见到郝玫之后,再重新评估一次。就是说郝玫已经过去福利院了,因为某些原因,导致福利院评估不合格。那会不会是郝玫在福利院出了什么问题,或是受到刺激?” 傅明裕说:“可上次的评估时间是一个月以前。如果是在福利院受刺激,不该现在才发病。而且郝玫的医生说,半个月前她复诊时做的脑电波检查还算平稳。” 也就是说,郝玫这次发病事先毫无征兆,就像是“突变”一样。 而除了张城之外,似乎没有其他人有机会刺激到郝玫。可张城对于他们夫妻未来的规划,又并非是短期“表演”出来的,而是持续了两三年之久。如果真是张城教唆,这预谋的周期未免太长,太不符合常理。 见江进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睛半眯着,一副要睡着的模样,傅明裕忍不住踢了他一脚:“要睡回去睡,别在我这里赖着。” “我这不是帮你分析案情么。”江进收回脚。 “那你都分析出什么了?” 江进坐直了说:“是这样啊。今天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对于张城这种凡事都要计划得清清楚楚的人来说,妻子用极端手段自残,他又直击现场,受到刺激是很正常的。” “嗯,他被带回来的时候,前面一个小时一直是脑子不太清楚的状态,嘴里都是自问自答,还一直反复,有几次答非所问,好像根本没听到民警的问题。” “因为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到底是他做错了,还是因为其他原因。对于这种凡事都要计划得一清二楚的人来说,他所遭受的打击会比普通人还要剧烈。” “他在接受询问时的反应,还是比较符合遭遇突发事件后的情绪范畴,所以我想过两天等他逐渐消化完一部分事实,再请他做一次笔录。” 江进问:“如果还是没有发现呢?” 傅明裕回答:“如果证据上没有突破性进展,背调和笔录都没有问题,那就不符合立案标准。” 江进点了下头,瞅着他笑:“可你心里还是不踏实。” “是啊。你是没见到那个现场。无论是经验还是直觉,我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意外,纯属是郝玫自己想不开。可是除了张城之外,外人根本没有刺激郝玫的动机。他们家里是有些家底,但是有郝玫这样的病,生活绝对不能用‘幸福’来形容。这样一个家庭,谁会去害他们呢?图什么?如果是哪个亲戚先把张城害了,再拿走郝玫的监护权,借此谋夺财产,这样的思路我还能理解。可害一个精神病患者有什么利益可图。再说,就算是有人想针对郝玫,恶意刺激她,也不可能提前预料到郝玫会用什么手法自残,自残到什么程度吧。精神病患者的想法,正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是啊,如果真有人教唆郝玫自残,这无疑是“借刀杀人”。只不过借的是郝玫自己的手。 按照这层逻辑,除非教唆者也是个精神病患者,否则就应该有比较符合正常人作案的逻辑,情、财、仇最少会占其中一样动机。 情,可能是婚外情。 财,或许是保险。 仇,可能性最低。谁会跟一个精神病有仇呢?郝玫都病成这样了,即便有仇也该解气了。 而且郝玫的自残手段……即便重型精神病患者犯案的动机大多离谱,令常人无法理解,也该有一个说法。为什么是自掏肠管,而不是自残身体其他部位? 江进一边思考一边回忆在解剖室看到的画面,以及手术录像,再结合笔录里透露最多的内容。 那边,傅明裕正滔滔不绝。 话音落地,就见江进再次陷入沉默,眼睛发直,似乎已经走神很久了。 傅明裕见状,又要给他一脚。 江进却适时往后一缩,让他扑了个空,遂抬眼看向傅明裕:“你别急啊,我这不是刚蹦出一条思路么。” 傅明裕明显不信:“那你说。” “就是有点荒谬,我自己都觉得瘆得慌。” 傅明裕双手环在胸前,摆出洗耳恭听却质疑的姿态。 江进清清嗓子:“你看啊,咱们都是男人,没生过孩子。可是基本的生理卫生常识都有对吧。” “继续。” “你别催,我是说如果、如果啊,郝玫以为自己怀孕了,而这个孩子就是死去的张晓投胎,她等不及自然分娩,非常想立刻见到‘张晓’,于是就……” 江进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出现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傅明裕瞳仁微缩,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盯住江进。而他眼底的情绪在这一分钟里也经过几次变化,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不信,有荒唐,直到这些激荡的情绪逐渐落下,又变成一种虽然惊悚但也不无可能的怀疑。 “靠。”傅明裕只吐出一个字,很轻,却是对江进的天马行空表示认同。 “可是……那是肠管,又不是子宫。” “她都病成那样了,分得清楚哪儿是哪儿吗?反正都是肚子里。对了,她自残之前不是还上过一次三楼吗?那层是张晓住过的,用来蒙东西的布全都掀开了。” 虽然离谱,但这似乎是最接近事实的解释。 傅明裕看向窗户,抖了下肩膀,将刚爬上来的鸡皮疙瘩甩开。 直到江进说:“如果真是这样,张城就有嫌疑了。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会促使一个对生活态度积极,处处都表现出期待妻子康复的丈夫,突然变成这样?” 傅明裕吸了口气:“一个做事有计划的人,就算是要教唆,也会按照步骤来。只要有步骤,就会留下线索。” “背调的时候让下面人多留意,什么上网检索的内容啊,婚外情啊,账务往来之类的。对了,郝玫这种情况应该上不了保险吧?” “查过了,没有。” “那就不是图财。” “我们会留意。你这条思路虽然奇葩,但的确是个口子。先谢了。”见调查总算有了方向,傅明裕边说边站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模样,“我这里要继续忙,过几天等有了眉目,再请你吃饭。” “我可没说要走啊。”江进翘着二郎腿。 “我这里事儿还多着,真没时间跟你闲聊。” 江进抬起下巴指了指傅明裕对面的空桌:“欸,我瞧上你对面了,给我安个电脑吧?” “……” 一分钟后,傅明裕给戚沨拨了一通电话。 前后交谈不超过十句,傅明裕的脸色变了又变。 直到戚沨撂下一句:“人就交给你了。” 电话挂断,傅明裕瞪向江进:“你怎么不早说?” 江进:“你也没问我啊。” 傅明裕坐下,深呼吸之后,摆出一副交心的姿态:“你是不是又犯纪律问题了?咱们都是同学,你在戚沨跟前姿态软一点,对你只有好处。” “哦,你觉得她给我穿小鞋了。” “我可没这么说。但是她干嘛把你发配到我这里?你是支队的,我这是大队,差着级呢。” 江进没接茬儿,自然也不会提戚沨所谓的“要让一条退役警犬摆脱抑郁,就要让它觉得自己能堪大用”的理论。 临下班前,大队的技术将傅明裕对面的电脑装好,傅明裕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全新的保温杯给江进。 江进将桌椅都擦了一遍,坐下时感叹道:“你这屋是真不错,采光好,椅子也舒服。” 江进又打开保温杯的盖,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却没喝,而是先用手指弹了下杯子边:“纳米的。多少钱啊,你贪污了?” 傅明裕盯着电脑:“你才贪污,朋友送的。” “我可提醒你,就算是这种用于生活的小礼物也得注意。可别走了我大伯的老路。” 几秒的沉默,傅明裕歪了下头,从显示器后面露出一双眼睛,没好气地说:“这杯子归你了。” 江进低笑一声,低头刷了会儿手机。 不到半分钟,一个截图发到傅明裕微信里。 见到是江进的名字,傅明裕叹了口气,再点开一看,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一张保温杯的商品截图,售价3999。 “嘶,这小四千的杯子用着就是不一样啊,水都是甜的。”江进的声音从对面七扭八歪地拐过来。 傅明裕的脸再次从显示器旁边露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傅明裕所见,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保温杯,撑死了二百块。 江进靠进椅背,慢悠悠分析:“我相信你肯定是没问题,就算有那心,也不会买这种经常要用的东西,还摆在明面。但你对这种事儿还是要敏感一点,万一要是有人使坏给你下套,你上当了都不知道……” “靠,我怎么知道一个杯子这么贵?”傅明裕说。 “纯金的都有,何况只是个纳米。”江进倏地笑了,歪着头对上傅明裕的目光,“许垚送的吧?” “……” 第29章 “痕检,取证。” “你告诉我, 他是不是强|奸你!” “不……我不知道,不知道……” 此时站在过道对峙的男生、女生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男生身材瘦削,个子很高。女生比男生矮了半个头, 生得眉清目秀。 “这怎么会不知道?”男生急得瞪圆了双眼, 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汗, 他原地走了几步, 又一把抓住惊慌失措的女生肩膀, 克制着令自己将声音放轻,“这样, 你告诉哥,做那件事的时候,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人潮人海 第38节 “我……”女生哭了出来, 低着头乱成一团,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我不想, 我说了我疼, 我不想……可是他……” 这话落地,女生用双手捂着脸, 蹲下去哭出声。 男生退后两步,方才压制的暴戾逐渐涌出,遂一把抓住女生, 将她拎起来说:“走,报警。” 女生当即愣住。 报警? 要去派出所吗? 不, 不行, 这样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 那她还怎么做人? 女生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小时候看到的画面:那个女学生被人强|奸了,弄得人尽皆知。虽然强|奸犯抓到了,但女学生也因为经受不住周围的目光而自杀了。就连女学生的爸妈都无法体谅, 他们都觉得是那女学生平日里喜欢打扮,不够朴素,总是穿着好看的花裙子,才招来流氓。 不止如此,家里吃饭时,她还听到自己的父母讨论这件事,说那个女学生平日里看着就不学好,总是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那时候就知道会有今天。说是强|奸,还不一定是不是呢。 这一刻,记忆全都涌现出来。 下一秒这些东西就被女生安在自己身上,仿佛身处流言漩涡,备受父母指责的人是她。 女生抗拒地往后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脸色已经彻底白了:“不,我不去……” “为什么不去,你是受害者!难道你要放过那个混蛋?!”男生不可置信,硬拉着女生往门口拖。 女生死死扒住墙壁拐角:“我不去,哥,求你……” 但女生的力气远没有他大,男生边说边走:“你要是放过他,你这辈子都不能抬起头做人。咱们绝对不能任人欺负!” 不,她要是去了,那才不用做人了!这是她心里的呼声。 就在兄妹俩拉扯之际,大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钥匙,脸上带着笑,见到兄妹俩僵持在门口,随口问:“这是干嘛呢?” “报警。”男生绷着脸说。 中年男人明显愣住,看了一眼两人。但他的惊讶却并非来自“为什么要报警”,而是问:“就因为昨天的事儿?”一副“你们也至于”的口吻。 男生一下子抓住重点,注意力被转移开,手上的力量也松了:“你知道?” 原先的不可置信,这一刻又变成了不可思议,男生上前一步,揪住中年男人的领子问:“你昨天就知道,你也不管?!” 中年男人收了笑,扯开男生的手,整理着衣服说:“因为我问过小欣,她说就是疼,阿强没用暴力。人家这是你情我愿,报什么警,街坊四邻的也不怕人笑话。” 男生立在原地愣了两秒,又转头看向女生:“你不是说你不愿意吗?到底怎么回事?” 女生畏惧地低下头,只用余光瞄向中年男人的皮鞋,一下子没了声音。 男生等待着,却等不到一句回应,矮下身子要去看女生的脸:“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要不,哥先带你去医院看看?” 中年男人脱掉皮鞋,换上拖鞋,非常自然地说:“去什么医院啊,那点伤根本不碍事儿,再说澡都洗了,药也给她上过了,你凭什么说是强|奸?” “上药?你受伤了?”男生拉住女生的手,上下审视着问:“伤到哪里了,告诉哥!” 女生却身体紧绷,两条胳膊打直了,双手仅仅揪住上衣的下摆,用力往下拉。 男生盯着女生的动作,这才发现与其说她是紧张,不如说是在遮掩什么,而双手拉扯衣服的动作,似乎是为了盖住关键部位。 男生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缓慢且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此时正经过他们身边,往屋里走的中年男人。 接着男生又看向女生,见到女生的余光一直跟着中年男人转,在他经过时,还下意识地往另一边让了一步,似乎是在躲。 而从中年男人进门口,女生就一直是这种畏惧的状态。 男生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放开女生就跟了上去。 中年男人毫无防备,刚走进屋里,就感觉到后背有人推了他一下,他往前踉跄了一步,刚回头,迎面就挨了一拳。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男生反手将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 女生反应过来时,里面已经反锁了。 里面传来一阵阵声响,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东西掉在地上,家具也倒了。 男生拳拳到肉,中年男人发出惨叫哀嚎。 不知过去多久,所有声音都停止了。 女生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串钥匙,急忙奔到门前,抖着手指将门打开。 因为倒下的架子挡住了门板,门不能完全打开。 女生透过手掌宽的门缝,看到了锤头坐在床边的男生。 她叫他把门打开。 直到女生使出全身力气将门推开了一点,将头伸进去,这才看到满地狼藉,以及倒在其中的中年男人,头上流了好多血,染红了大半张脸。 …… 时间来到江进被“借调”到刑侦大队的第三天,郝玫的案子仍没有实质性推进。 同一时间,戚沨以“茧房”的身份,加紧赶出的新一则短篇漫画故事《血案》正式开始连载。 这几天她的精力格外充沛,几乎每天都要熬到凌晨两点才入睡,翌日一早就赶到警局,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支队这边,夏正那篇关于家暴的论文报告如期发表,许知砚因在李蕙娜的案件侦查中表现出色,受到褒奖。 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夏正在食堂找到戚沨。 戚沨的注意力却并不在饭菜上,左手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视线却盯着旁边翻开的一本英文书。 夏正在对面坐下:“戚队。” 戚沨“嗯”了一声:“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你在看什么?” 戚沨这才抬起头,将书推向夏正:“听说你英文水平挺好的。这本书是新出的,找了点关系才买到。但我看得比较慢,不认识的单词太多了。” 夏正接过来一看,书名如果翻译过来,就是《重型精神病患者的反侦查行为研究》。 夏正很快就想到前几天发生的郝玫自杀案:“听说大队那边已经基本排除了张城的教唆嫌疑?” “就目前看,即便对张城有怀疑,也没有证据支持。如果还是没有进展,案子就要结了。”戚沨说,“不过大队那边反应,张城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去问情况。在接受事实之后,他一直坚持认为郝玫不可能无缘无故自残,一定是被什么人刺激了,还问大队到底什么时候正式立案。” 夏正接道:“如果张城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说还有人在案发前接触过郝玫,可如果是张城教唆的,这就是贼喊捉贼了。不过现在缩口紧,还有‘少捕慎诉’的原则,没有证据很难立案,立案了就一定要侦破。”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刚走下台阶,戚沨的手机就响了。 “喂?”戚沨接起电话,神色未变,眼神却比刚才严肃了些,“好,通知法医实验室,组织现勘。” 夏正也收了笑,等戚沨挂上电话,说:“你立刻回队里,十五分钟后停车场集合。” “是!” …… 这一次的案发现场距离支队只有十五分钟车程。 现场是在户外,在一个小区的花园里。 这个小区都是老房子,只有五层高,一共三栋楼,每层只住三户。 因是学区房,最忙碌的是早晚上下班和上下学高峰,白天大把的时间小区里都处于“无人”状态,偶尔会见到卫生员在垃圾分类,或是老人在院子里溜达,出入最频繁的应该就是快递员和外卖小哥了。 案发是在午后,是该小区一天当中最安静的时候,老人们都在休息。 死者是男性,看上去三十多不到四十岁。 他从其中一个单元门跌跌撞撞地出来时,身上还散发着酒味儿,而且颈部大动脉有非常明显的砍伤。 倒地之后,死者身上的手机掉在旁边,脖子上还有一条金链子,手指上有金戒指,没有被人翻动或者撸过的痕迹。 据第一个发现死者的张爷爷说,他今天出来遛弯比往日早了半个小时,刚绕着花坛走了半圈,就见到一个像是喝多了的男的,七拐八歪地走出来,然后一下子栽进花坛里。 张爷爷还说,他本想着走到跟前叫男人起来,别躺在外面,容易着凉,没曾想当他看清,却见到花坛里到处都是血。 那些血流了一地,竟是从单元门里一路流出来的。 张爷爷差点吓出心脏病,立刻去喊人。 戚沨一行人在路上就已经得知案件前情,抵达现场后即刻拉上封锁线,组织现勘队采集证据和走访调查。 死者因失血过多,当场死亡。 尸体经过表面初步检验后装袋,第一时间送上车。 戚沨拿着箱子,和法医助手袁川一路顺着血迹走进单元门里。 痕检已经采集过一轮痕迹,但楼道里留下的脚印既多且杂,唯一可以辨认清楚身份的就是死者留下的血脚印。 血迹一路上到三楼,墙壁上时不时会出现一个血手印,应是死者为了稳住自己留下的。 但问题是,死者身上明明有手机,为什么事发之后不立刻拨打120,等在原地等待救援,而是用手捂着伤口往外跑呢? 难道真这么匆忙,连打电话和找个衣服裹住伤口止血的时间都没有吗? 再说这么大的出血量,按理说要保持静止状态会更有利。 趁着袁川提取一楼血迹时,戚沨的视线环顾了一圈。 老小区的楼道比较破旧,电线都露在外面,楼道阴凉,说话会有点回声,而此时隐约从楼上传下来一些声响,是刚上去的痕检员。 四周居民大门紧闭,大多数居民都上班、上学去了,余下的没有敢出来看热闹的。不过刚才站在户外往上看,倒是看到其中几户人家将窗户打开着,探头往外看的都是老人。 戚沨问袁川:“根据血迹来看,有几组脚印?” 袁川说:“只有一组,应该是死者的。” 戚沨点了下头,拿出对讲机,问户外的民警:“询问一下报案人,从出去找人到回来,中间隔了几分钟,路上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经过?” 这小区人口不多,要记个脸熟并不难,那位报案的张爷爷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如果是生面孔必然一下就能看到,何况还是一个身上沾了血的生面孔。 民警很快答复:“张爷爷说一个人都没见到,就只有他和被他叫过来的传达室的门卫。门卫报案之后就和张爷爷一起等在原地,一直不敢走。” 戚沨又问:“这小区有几个出入口?” “就一个。” 戚沨拧了下眉心,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区的围墙有差不多三米高,墙边上也没有翻爬的新痕。 戚沨边往楼上走边拨通夏正的信号,夏正的声音从楼道和对讲机里同时传出:“戚队。” “你们到几楼了?” 人潮人海 第39节 “三楼,血迹就到这里。不过这家门关着,痕检正在门口采集。我们在等物业过来开门。” “让痕检先停一停,往后站。你带人先破门,注意安全。”戚沨的声音压得很低。 说话间,戚沨已经来到二楼通往三楼的拐角处,站在这里刚好和夏正的目光对上。 夏正意识到问题,立刻将蹲在地上的痕检拉起来推到身后,他和另外两名民警举起盾牌和警棍,三人一前两后地堵在门前。 戚沨又往上踩了几节台阶,放下箱子,右手已经打开枪套,握住枪把。 “凶徒应该还在屋里,而且持械的可能性非常高。凶器疑似是家用菜刀,开了刃。凶手力气很大,有反抗的可能。另外,老小区的房子门廊狭窄,可能会堆放旧物,一定要注意配合。” “是,明白。” 说话间,民警带着开锁师傅上来了。 戚沨将两人挡住,低声问:“这种锁几分钟能打开?” 开锁师傅往上看了一眼,又看向周围严阵以待的民警,同样低声回答:“最多半分钟。” “那麻烦您动作一定要快,越轻越好。开锁后立刻退到我身后。做得到吗?” “没问题。” 正如开锁师傅保证的那样,不到二十秒就听到门锁“咔”的一声,原本紧闭的大门往外弹了一下,露出一道缝。 旁边的民警负责拉门,开到一半时夏正就举着盾牌和警棍冲了进去,身后两位民警立刻跟上,随即听到一阵缠斗挣扎的声音。 那声音持续了半分钟,终于停了,隐约还有因挣扎而发出的呻吟和喘气声。 “戚队,成了!”夏正的声音传出来。 戚沨回应:“先将人拖出来。” 很快,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被夏正三人拉出门口。男人趴在地上,双手反扣在身后,嘴里还发出较劲儿的声音。 戚沨迈进门口,一手拿着枪,顺着走廊往屋里深入。 这套房子是小户型,两室一厅,面积都不大,没有死角,足以一目了然。 戚沨站在两个门口分别往里面看了一圈,又检查了厕所、厨房和阳台,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收起枪。 “痕检,取证。” “来了!” 第30章 时隔十一年,为什么董承宇…… 戚沨走出大门, 打量着被压制在地的嫌疑人。 嫌疑人身材精瘦,挣扎得厉害,他身上的衣服十分宽大, 完全不合体, 不像是他的衣服, 而且没有沾到丝毫血迹。 嫌疑人身上没有证件, 只有一部手机。夏正将手机递给痕检, 便和另外一名民警将嫌疑人押送下楼。 在法医正式进场取证之前,痕检要先一步提取痕迹证据, 比如脚印、指纹,以免在后面的人在取证过程中将现场“破坏”。 趁着痕检采集证据,戚沨站在厕所、厨房和另外一间屋子的门口观察了一圈。 物业和负责询问的民警正站在大门外, 说话声时不时传进来。 据物业说,三楼的三户人家, 其中一户刚装修完, 屋子正在散味儿,业主一直没有入住, 另外一户处于常年无人居住的状态,差不多已经有二十年了,钥匙交给物业保管。因此这层楼只有死者一个人居住, 也就是贾强。 民警又问起贾强的家庭情况和交友情况,和刚才那个嫌疑人是什么关系。 物业说从没见过那个人。至于贾强的家庭情况, 前些年还见到贾强的妻子孩子, 这几年仿佛一直都是独居, 意思已经离婚。 听到这里,戚沨来到门廊处,问:“我看到一楼的门禁一直敞开着, 还用一块砖头顶着门,是你们打开的吗?” 物业立刻解释:“不是,这个单元门的门禁一直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是哪个住户,每天早上就将大门敞开,还用砖头顶住,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才撤掉。别的单元门都没有这个情况。” 也就是说,不管是小区里的业主、租客,还是从外面进来的陌生人,都不需要按门禁就能直接进到这个单元门里。 那么即便嫌疑人和贾强不是朋友关系,也不需要拨通门禁和经过贾强解锁,直接就可以“杀”上楼。 而贾强或许是因为中午喝了酒,警惕性降低,没问清楚就给嫌疑人开了入户门。 要看一个人的性格,只需要看看他住的地方,就可对生活习惯了如指掌。生活习惯直接能反应出性格。 贾强的房子家具摆设不多,囤积的杂物却不少。 冰箱里、餐桌上,有许多包装袋既脏且旧,过期了好几年的食品。而且餐桌有一半面积堆放着和饮食无关的杂物,丝毫没有条理。 厨房的灶台、水槽,都处于一个常年没有人清理死角污垢的状态:水槽犄角发绿发黑,灶台上到处都是污渍、油渍。 厨房台面上有一个不锈钢的刀架,不仅陈旧而且遍布水痕。现在架子上只有一把菜刀,还有两块已经开裂的菜板。 案发时贾强和嫌疑人都在客厅,而另外一间屋子是贾强的卧室。 衣柜里是一堆堆叠放不规则的男士衣裤,刚打开柜门就能闻到一股木头味儿和衣服堆放太久生出的霉味儿。衣服都是大号,和嫌疑人身上的衣服尺寸差不多。 这时,法医助手袁川拿着一个物证袋找到戚沨,袋子里是贾强的身份证,已经用警务通扫过。 袁川低声说:“死者贾强,四十三岁,离异,有猥|亵罪案底,坐过一年牢。” 听到这里时,戚沨刚好打开一个没有关严实的抽屉。这是个五斗柜,就放在床旁边。 抽屉处于坐在床边随手就能拉开的高度,而里面放的竟然全是“助兴”工具。 一个四十几岁的独居男人,他买这些东西,极有可能是和女友或做特殊行业的异性一起用。 不过看贾强这个生活状态——不善收纳、不修边幅,不注意卫生,缺乏卫生常识,有女朋友的概率不高。 直到痕检完成案发现场的痕迹采集,戚沨拿着箱子走向地面上最显眼的那滩血迹。 血迹呈小片喷溅状。照这个出血量来看,死者的确不至于当场休克,一口气跑下三楼是可能的。 痕检说,刚才在地上收集了一套男士衣裤,上面同样沾着血迹,有喷溅状,也有用手擦拭过的痕迹。但衣服尺寸比死者身上的那套要小,更像是嫌疑人匆忙换下来的。 就是说,嫌疑人有潜逃的行为,但在逃跑之前就被逮捕。 可问题是从报案到警方抵达现场,时间将近半个小时,足够嫌疑人换套衣服并跑出小区。 那么是什么原因将嫌疑人“留”在这栋房子里,不仅不逃跑,甚至没有阻止死者逃到楼下? 戚沨一边检查血迹一边思考,正在猜测嫌疑人的行为动机时,夏正回来了。 夏正已经换上装备,在戚沨身边蹲下。 戚沨问:“问出嫌疑人的身份了吗?” “没有。”夏正回答,“他不肯说,而且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儿,有点恍惚,也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 戚沨站起身,看着前方地上的血迹形态,又问:“你有没有注意过嫌疑人和死者的身长?” 夏正瞬间体会到许知砚之前所说的被突然‘点名提问’的紧张和刺激,他连忙说:“哦,死者应该不到一米七五,遇害的时候穿着拖鞋,比较接近净身高。嫌疑人差不多一米八,比死者高了六七公分。” 戚沨点头:“死者颈部的刀口是从上往下的倾斜切面。但从切面角度来看,当时两人的高度差距不只有六、七公分。而且刀口在颈部靠后的位置,说明死者当时背对着凶手,而且可能是一种趴跪准备逃跑的姿势,很难做到反手挡刀。” 再看血迹,最多的地方是在地砖上。从喷溅的方向来看,死者原本是坐在沙发上的,要往门的方向跑,但被茶几和凶手阻挡。 既然曾经坐在沙发上,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两人是朋友关系,正在说话闲聊,因此死者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而另一种可能就是,死者是被凶手压制在沙发上逼问,试图逃离时被杀。 再看沙发罩的痕迹,似乎死者挣扎得不算剧烈,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酒精麻痹的作用,令死者反应迟钝。 现在看来,刚才抓捕的嫌疑人就是凶手的可能性极高。 但问题是,从厨房拿菜刀,再回来客厅行凶,这个过程应该会被死者注意到。 死者有机会逃跑,却还是被凶手压制住,除了酒精作用之外,这说明两人在行动力、反应力和力量上存在非常明显的悬殊。 从刚才夏正三人制伏嫌疑人的表现来看,嫌疑人身材虽瘦,但力气很大,反应也足够快。如果他在作案后第一时间逃离现场,且避免走小区大门的话,单元门外那面三米高的矮墙应该拦不住他才对。 至于嫌疑人的身份,嫌疑人被逮捕后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期间只问过一句“人死了吗”,对于警方的提问没有回应半个字。 直到收队,留在支队待命的许知砚,将对应档案发到夏正手机上。 夏正收到消息,粗略地扫了一遍,对戚沨说:“这上面说,贾强曾有一次被举报强|奸的记录,女受害人名叫董承欣,她还有个哥哥叫董承宇,从五官轮廓来看,就是现场抓捕的嫌疑人。不过这个强|奸罪,说是因为证据不够充分,没有立案。” 而举报记录是十一年前。 时隔十一年,为什么董承宇现在才来寻仇? “董承宇应该有案底。” 戚沨话音刚落,许知砚就将消息传给夏正:“董承宇,十一年前因故意伤人罪,判入狱十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两年,三年前出狱。这三年一直靠送外卖、跑腿为生。” 夏正喃喃道:“难怪我刚才看到董承宇,觉得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戚沨问:“董承宇的故意伤人罪,受害人是谁,起因是什么?” 夏正翻开刚发来的档案:“我靠……” 戚沨看向夏正,连负责开车的袁川,也忍不住通过后照镜扫了他一眼:“咋了?” 夏正快速描述道,董承宇的故意伤人罪,受害人就是他和董承欣的继父。根据当时的调查和董承欣、董承宇的说辞,是因为继父多次偷看董承欣换衣服、洗澡。而后,在董承欣自称被贾强强|奸之后,继父还亲手“帮”董承欣洗了澡,破坏了贾强留下的痕迹,导致强|奸罪名因证据不足而无法立案的结果。 董承宇就是在得知此事之后,一怒之下将继父打伤。 继父因此成了植物人,两年后去世。 “啊?继父给她洗澡?”袁川第一个出声。 夏正接道:“这不禽兽么。” 戚沨低声下判断:“就算洗了澡,如果是第一时间就报案,也会在案发现场采集到受害人的痕迹。案子发生是十一年前,那时候刑事技术已经成熟了。” 夏正边看边说:“哦,董承欣是经过确诊的轻度弱智,她在案发之前多次和贾强一起外出。很多邻居、熟人都以为两人是男女朋友,而且董承欣身上没有找到抵抗伤,再加上董承欣的口供表现不理想,对于贾强是否真的强|奸她,她是否不自愿,并不是一口咬定,中间有过几次反复摇摆。” “如果真是自愿,董承宇不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要寻仇。”袁川问,“那董承欣呢,后来怎么样了?” “目前在一家叫希悦的福利院做保洁。”夏正说。 希悦? 戚沨原本看着窗外,听到这句又收回视线,当即拿出手机拨通江进的电话。 “喂。”不到十秒钟,电话接通了,江进正在吃东西,“怎么了?” 夏正和袁川同时安静下来,只听戚沨问:“郝玫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江进说:“下午又去了一趟福利院,忙到现在才吃上一口面包。但这次运气还行,算是有眉目吧。” 戚沨又问:“你们依然怀疑有教唆的可能?” 人潮人海 第40节 “你不也这么怀疑么。不过要是再没进展,老傅就要落下心病了。他总觉得要是就这样结案,对死者没法交代。欸,你打给我就是为了这事儿?” “我记得你提过一嘴福利院的名字,再跟你确认一下。”戚沨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xi yue啊,和你说过了。” “哪个xi哪个yue。” “希望的希,喜悦的悦。” 第31章 “你是说他跑都没跑?”…… 这边, 贾强的尸体被运送到法医实验室之后,第一时间通知家属,安排认尸。 贾强的母亲早已过世, 前些年父亲返回老家后又再婚, 又生了一个孩子。 听说贾强遇害, 父亲虽然震惊、伤心, 却无法立刻赶来, 就将认尸的事委托给贾强的前妻。 整个认尸环节相对其他案子更为平静,显然贾强的前妻对他已经没有情感羁绊。 除了刚见到尸体时的错愕, 前妻全程都很麻木,甚至是茫然、恍神,仿佛就是突然听到一个熟人遇害的消息一般, 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明白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停尸房温度阴冷, 离开后, 民警给一直在打冷战的贾强前妻倒了杯温水,她一口气喝了半杯, 这才缓过来说:“没想到他会是这种死法。” 民警问:“你知道董承宇这个人吗?” 贾强前妻想了一下,摇头:“完全没有印象,我肯定没听过这个名字。” 民警又问知不知道贾强生前和谁结过仇, 因为什么事而结仇? “我和他的婚姻只持续了两年,他很多事我都不知道。不过我好像听他父亲提过一次, 说是和十几年前的老邻居有点恩怨, 不过对方叫什么我不知道。再说那家人早就搬走了。” 民警又问起贾强生前的猥|亵罪, 他前妻听了先是吓一跳,隔了几秒又说:“其实也不意外……” 她回忆道,贾强以前曾有个正式工作, 虽然不算勤奋、努力,但也没做过什么违纪出格的事。直到后来有一个刚入职的实习生举报他职场性骚扰,贾强才因此丢了工作。 当时他们还没离婚,贾强对前妻再三保证说绝无此事,是那个女实习生污蔑他。作为妻子,他们当时还是共同体,她便选择相信贾强。 然而选择相信并不等于真的相信,怀疑的种子就那样种下了。 再后来他们夫妻感情破裂,贾强一直没有再找新工作,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她便要求离婚。 贾强起初还不愿意,但前妻知道他对她其实没有多少感情,主要还是因为太抠门。 于是为了尽早摆脱这段婚姻,离婚冷静期期间,她便主动提出不要房子,只拿走夫妻共同存款的一半,也就是五万块钱,其余的东西包括家电全都留给贾强,贾强这才答应。 “我记得从民政局出来那天,我问他,现在都离婚了,是不是可以说真话了,他到底有没有非礼那个女实习生?他支支吾吾地说了句,就算是,也不关我的事,我们都离婚了。就因为这句话,我肯定那件事不是污蔑。他这个人啊,从不主动跟人起冲突,因为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可是占人小便宜的事儿他真没少干。我以前还不太相信他能有本事跟人结仇,而且还是这种要杀人的程度,但现在……还真是低估了。” 同一天下午,董承欣也接到支队的通知。 赶来时,她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慌,再三追问是不是搞错了。 直到负责接待的许知砚提到死者是贾强,董承欣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瞬间理清了来龙去脉。 过了好一会儿,董承欣问:“贾强还活着吗?” 许知砚说:“已经确认死亡。我们是在贾强家里当场抓捕嫌疑人,也就是董承宇。” 董承欣沉默了许久,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知砚问:“你最近见过董承宇吗?” 董承欣恍惚着抬起头:“见了。爸妈去世以后,我哥就经常来看我。如果有外卖订单在我工作的地方附近,他还会顺道给我送饭。” “那他前段时间有没有跟你提起过贾强?” 董承欣茫然地回忆片刻:“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董承欣又问:“真的是我哥吗?我能见见他吗?” 许知砚观察着董承欣的表现,试图从她这些茫然、无措、不确定的情绪中分辨出真假。 因之前在李蕙娜的案子里吃了先入为主的亏,这次许知砚尤为谨慎,即便董承欣是女性,看上去比李蕙娜还要柔弱无害,她也不敢再轻易下判断。 事实上,董承欣虽然属于轻度弱智,却并非普通人理解的那种“傻子”。 她的智商表现接近70,性格方面意志力比较薄弱,认知能力略微不足,语言能力和计算能力也会比正常人欠缺,但是生活自理是完全没有问题。 自从来到支队,董承欣还没见到董承宇,一时间无法接受事实,还沉浸在应该是警方搞错人,只是同名同姓的“误解”中。 直到许知砚拿出董承宇的照片给她辨认,董承欣逐渐红了眼眶,说:“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去找贾强……” 许知砚一下子抓住了董承欣的“语病”。 通常情况下,当家属得知嫌疑人杀人,在过于震惊意外的前提下,会说“他怎么会杀人”这样的话。重点就在于不相信亲人会成为杀人凶手。 而董承欣的表达,说明了董承欣并不意外董承宇的杀人行为,只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杀死贾强。 再结合前面的表述,如果都属实,起码说明这对兄妹近来的生活比较平和,妹妹在福利院工作,哥哥努力送外卖,兄妹关系和睦。 难道找贾强只是突发奇想,事先没有任何契机刺激他? 不,这不合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董承宇出于某些顾虑没有告诉董承欣,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去处理。 许知砚接着问:“我们查到十一年前的举报记录,那很可能和董承宇的杀人动机有关,所以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你愿意说吗?” 董承欣低下头,小声说:“有些事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哥说,我记性差,时间久了会忘事儿,就叫我把重要的东西都记下来。那个本子我放在住的地方,没有带来。” 许知砚将语速减慢:“没关系,你现在记得什么,可以先告诉我。稍后我让同事去你住的地方,再对照你记下来的内容做补充,好不好?” 就在董承欣接受第一次询问的时候,贾强的尸体正在尸检。 “死者颈部肌肉断裂,创口为11cmx3.5cm,呈水平状。创口边缘整齐,两边创角均为锐角,周围没有软组织损伤。” 尸体面部、口唇黏膜、手指和脚趾的甲床均苍白无血色。除了颈部的创面之外,身体其余部位没有发现伤口。 尸体的心脏、肺部、肝脾等都呈现出失血状,胃里找到大量还没有消化的食物,包括米饭、蔬菜和肉。 最终死因,颈部动脉破裂导致失血性休克而死,由菜刀砍击而成。 尸检结束,戚沨换了身衣服,直奔实验室的办公室。 没想到刚进门,就见到恭候多时的江进。 江进倒是自觉,面前的纸杯里装的是速溶咖啡,还冒着热气,手里正在翻看一本法医工具书,看得津津有味。 见到戚沨,江进笑了:“你一进门,我就闻到味儿了。尸检去了吧?” “狗鼻子。”戚沨给自己倒了杯温水,一口气喝光,又续了一杯,折回到桌边,坐下说,“你不去处理郝玫的案子,还有功夫闲逛。” 江进答非所问:“谁的尸检,是不是董承欣的哥哥杀的那个。” 戚沨没回答,只是双手环胸。 江进说:“直觉告诉我,这两个案子有关联。” “就因为希悦福利院?太武断了。” “我这叫大胆想象。下一步就是小心求证。” 戚沨没接话,只是挑眉示意。 江进笑道:“好吧,我承认,郝玫的案子遇到瓶颈了。按照我们现在的思路去找线索,很难有突破。我只能另辟蹊径,总不好一直耗下去。不过具体该怎么走还没想好,就先过来看看,万一能找到灵感呢。” 安静了几秒,戚沨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刚建立的档案。 江进翻开一看,正是“新鲜出炉”的案发现场照片。 第一张拍摄的是小区里的花坛,就在尸体的头部下方形成了一块血泊,档案里标注了尺寸,大概是60cmx35cm。 再往下翻,楼道的墙壁上,大概距离台阶一米高的位置拍到了血手印。而这一路上,均有发现滴落状血迹和点状血迹。 戚沨说:“第二现场有目击证人,亲眼见到是贾强自己从单元门走出来,然后摔倒在花坛里。而这一路的血迹和血手印也印证了这一点。所以这个案子的关键问题,在于第一现场。怎么样,想到什么?” “欸,我不是来找灵感的么,怎么变成突击考试了。”江进嘴里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一张张翻看着,眼睛也是片刻不离。 直到翻到第一案发现场的照片。 一阵沉默,江进终于抬眼:“先说说你的判断。” 戚沨看了他一眼,从中检出一张俯拍照片。照片里的血迹呈星芒喷射状,边缘变形不规则,四周发散的星芒痕迹又多又密。 戚沨说:“死者是因动脉破裂,失血过多而死。动脉破裂之后,血管压力会促使血液向上、向前或是向下喷射,形成这种血迹喷射的图形。所以这张照片应该排在序列第一。如果喷射血源距离地面较远,星芒状的血迹图形就会相对减少,这说明贾强中刀时距离地面很近。我们之前做过一个实验,分别在地砖、地板、水泥地、针织地毯、墙壁多种平面上做了喷溅演示,再根据距离和阻挡物做调整。还针对静脉血和动脉血比较过结果。根据那次记录,基本上可以得出贾强中刀时距离地面的高度——他应该是趴跪姿势,被人从背后压制,侧身挣扎的时候,菜刀正砍在他的右边颈部靠后的位置。所以创面是由下而上,稍有倾斜的横切面。” 江进边听边点头,随即接道:“可如果是动脉出血,现场应该会更为凌乱,血迹更多才对。这个现场算是比较‘干净’了。” “因为那一刀砍得并不深,没有立刻造成大量血迹的喷溅。”戚沨又拿出另外几张照片,“贾强的血喷溅在地上,他着急逃跑,踩到血迹,一手扶着楼道的墙,另一手捂住颈部刀口。因为一直在失血,意识逐渐模糊,再加上酒精作用,以及他当下的精神状态非常慌张,楼梯又老旧有缺损,令他从三楼下到一楼的过程摔倒过三次。这三个地方均留下血泊。” “动脉出血还能跑这么远,看来的确不深。如果不是这么折腾,当场就采取急救措施,兴许还有救。”江进接茬儿。 戚沨说:“在那样的情况下,贾强只会担心董承宇再给他一刀,他连手机都顾不上打,只能用这种方式跑出去求救。” 就因为这条逃生路,从三楼到一楼,再到花坛,留下了一长串七拐八歪的血迹路径。 从案发到尸检还不到半天时间,来不及更深入详细地还原案发经过。 戚沨将现在已经确定的部分和盘托出,又喝了一杯水,便开始等江进“查缺补漏”。 江进手边的咖啡也喝了一半,又翻了翻照片,提出第一个疑问:“为什么凶手只砍了一刀?” 问题一出,戚沨的眉宇不由自主地往中间聚拢。 江进一下子就找到重点,他这种直觉一直都是她欠缺的。 江进最擅长的就是大胆假设,而她更相信科学验证,只有无法撼动的证据才能重组还原最真实最客观的现场,才不会在法庭上被律师的巧舌如簧驳倒,甚至推翻,成了无效的废纸。 而江进这种让人汗毛直立的脑洞,则是在她坚定不移信奉的程序正义上,一笔非常亮眼的提示。 上一次还是因为江进在电话里说,怀疑郝玫自残和她太想念儿子张晓以及生育有关。 她的第一感觉就是荒谬。 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 江进又问:“嫌疑人和死者有仇吗?” 戚沨回答:“就目前所知,嫌疑人的妹妹董承欣,在十一年前疑似遭到死者的强|奸,但因为证据不足没有立案。” “过了十年,当哥哥的还惦记着给妹妹讨说法,兄妹感情一定很好。但问题是,如果只是想讨说法,应该不会动刀,要赔偿或是要对方亲口承认还比较实际。如果事先就想过用暴力解决,那嫌疑人应该会自己携带凶器到现场,而不是就地取材。也许是在这个过程中没谈拢,嫌疑人临时起意、冲动犯罪。” 人潮人海 第41节 戚沨接着说:“如果是冲动犯罪,只有一刀就停止,要么就是有外力干预,要么就是嫌疑人突然醒悟。不过嫌疑人有故意伤人的前科,他曾将继父殴打成植物人,说明嫌疑人并不是一个自制力强的人,在暴怒之下,应该会对死者进行多次伤害才会罢休。” “可是就这些照片来看,现场不像是有第三个人。我想当时一定发生了某些事,及时终止了嫌疑人的动作。他甚至没有去追死者。” “这一点我在现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死者受了伤,下楼的速度并不快,还摔倒过三次。就算嫌疑人再迟钝,也有机会追上去,何况嫌疑人身手矫健,不应该放任死者将血迹弄得外面到处都是——这会直接暴露他伤人的事实。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逃避和第一时间掩盖犯罪事实是本能,但嫌疑人在案发后什么都没做,只是躲在屋子里,等着我们去抓。” “你是说他跑都没跑?” “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换了死者的衣服和鞋,像是准备要跑。除了衣柜之外,屋子里没有其他翻动过的痕迹。那么从死者跑出屋子,到我们赶到现场,那段时间嫌疑人都在做什么?” “这案子有点意思。”江进不由得笑了,遂话锋一转,突然问,“嫌疑人的手机找到了吗?” “现场没有发现。” “不带手机出门,不太像是现代人啊。而且他还要送外卖、跑腿,每天看手机的频次一定很高。” 的确,即便董承宇是突然想到找贾强,中午没有接单,在路途中也会忍不住刷手机,不可能连手机不在身边都没有发现。 正说到这里,戚沨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夏正的来电。 电话接通,就听夏正说:“戚队,刚接到上报,说一个小时前有人到辖区派出所提供证据,说知道贾强遇害时的全部过程。对方不仅愿意作证,而且还上交了董承宇的手机。” 第32章 “第一个疑点已经解开了。…… 当戚沨和江进回到支队时, 夏正所说的证人已经开始接受询问。 戚沨正准备进办公室,见到许知砚,随口问了句证人资料, 却听到许知砚说:“证人和嫌疑人的妹妹在同一个福利院工作。” 正是这话, 令一旁原本“无所事事”“四处摸鱼”的江进停下了动作。 他先是看了许知砚一眼, 遂直接来到夏正的位子上操作电脑。 戚沨脚下一转, 站在江进身后, 一同看着屏幕。 资料很快调出,证人名叫张魏, 二十六岁,春城人,未婚, 如今在希悦福利院做老师。 果然,又是“希悦”。 戚沨问:“你们之前见过这个人吗?” 江进依然盯着屏幕, 头也不回地说:“见了, 但张城和郝玫的接待工作不是他负责,所以只聊了几句。” “虽然不是直接关系, 但一家福利院涉及到两条人命。”戚沨表情很淡,声音很轻,“这回你的直觉怎么说?” 江进关上屏幕, 起身道:“直觉告诉我,这样的概率是千万分之一。” 戚沨瞅着他无声地笑了,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许知砚见状, 立刻跟上。 戚沨问:“哪间房?” 许知砚接道:“三号。” 戚沨直接越过询问室, 来到监控室。 三人在监控器面前站定,一同看向三号房的画面。 负责询问的是夏正,证人张魏坐的位置, 一前一后有两个监控镜头,一个只能拍到后身,另一个则俯拍正脸。 江进看了片刻,便拿出手机给夏正拨了一通语音。 镜头里夏正手边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到来电提示,接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到江进的声音:“待会儿语音不要挂,手机扣放。” “哦,好。”夏正反应极快,没有露出丝毫惊讶,镜头里的他一切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应了一声就做出按掉语音的动作,遂将手机扣放在一边。 夏正再次看向张魏,问:“你说你是在案发现场那栋楼后面的灌木里捡到的手机?你怎么知道手机在那里?” 这样近距离“监听”比监控里的声音更清晰,江进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环抱在胸前,始终盯着屏幕。 戚沨只站了一会儿,就准备往外走,临走之前还拍了一下许知砚的肩膀。 许知砚跟着戚沨来到门外,迫不及待地问:“戚队,这个证人有嫌疑吗?” “现在还不能下判断,但是他身上疑点很多。”戚沨说,“你留在这里,我还要回实验室。有事给我电话。” “明白。” 戚沨没有久留,回去的路程不过三四分钟,思路一时无法抽离,还停留在那些疑点和江进的直觉上。 若说犯罪心理,这部分是她的长处,但她的心理分析都是建立在已经确定的行为动机的基础上,并非凭空想象。 江进说,他怀疑郝玫自残和失去儿子张晓以及生育有关。这就是目前“确定”的动机。那么顺着这条思路分析,郝玫的突发奇想是从何而来的? 精神病患者的犯案动机一直都是难点,因普通人无法理解,便会觉得莫名其妙,太过突然,没有逻辑。然而事实上,即便“太过突然”只是旁人的一种感觉,过程早已发生,任何事都不是一瞬间蹦出来的。 比如说,如果有人明示或暗示过郝玫,张晓投胎转世了,而且就在她的肚子里呢? 那么最有机会接触郝玫的人就是张城。 可是要证明张城说过这样的话几乎不可能,他没有在自己家里安装监控,即便是怀疑合理,也无从印证,案子极有可能会以自杀结案。 可现在又出现一个希悦福利院,就是说除了张城,还有其他人在近期接触过郝玫。而且他们夫妻去福利院是为了收养,自然会见到许多小孩子,甚至会聊起郝玫因病无法生育的事,以及张晓的意外死亡。 以上这些都是刺激郝玫的点,那么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郝玫的精神状态就会和平时不一样,会紧张,会敏感,还会生出一些“幻想”和对张晓的怀念。 如果这时候有人再进行语言引导,那么…… 再说董承宇杀害贾强这件事。 十几年前的恩怨,为什么迟了这么久才报? 当然,董承宇可以说是因为坐了八年牢,没机会报仇。可他都出狱三年了,如果真有那么迫不及待,为什么不在出狱后就立刻寻仇? 户籍档案上显示,贾强的身份证、户口和现居住地址是相同的,贾强没有搬过家,那就不存在董承宇找不到人寻仇的情况。 比较符合实际情况的解释就是,八年的牢狱生活已经令董承宇逐渐放下仇恨。再加上董母已经去世,董承欣需要人照顾,董承宇一定不希望再去坐牢,留董承欣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于是在言行上确实是在奔着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方向努力。 也就是说,后来又发生了某些事,令董承宇又将“放下”的仇恨捡了起来,而且激起强烈情绪,令他冲到贾强家,并做出拿刀砍人的举动。 在整个过程里,除了董承宇的嫌疑之外,最为突兀的存在就是这个张魏。 也正是因为这个证人的出现,戚沨快速联想到另一个和案发现场有关的疑点。 戚沨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回到实验室,袁川正在进行血液鉴定。 戚沨来到台前,看向一旁的案发现场照片,和罗列在纸上的计算结果,又看向袁川,问:“还原的结果出了吗?” 由于死者不是直接倒在现场,而是一直以运动状态逃到第二现场,进而死亡。那么第一现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案发时的运动轨迹是怎么样的,就需要通过血迹进行还原。 袁川说:“经过计算,第一现场滴落的血滴体积均不到50微升。就是说,贾强中刀后是慢速出血。逃出去的过程摔过三次,每一次都令伤口恶化,加速出血量。直到跑到小区花坛边,终于倒地身亡。所以花坛采集到的血滴体积,都比50微升要大。” 戚沨点了下头,继续发问:“通过尸检伤口可以推断出凶器。可若是在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仅通过现场的滴落血迹,是否也能计算出凶器的大概形态?” 袁川早就习惯了“提问突袭”,不慌不忙地从旁边翻出一张草稿纸和一张案发现场的血迹照片,指着最后的计算结果说:“通过这几滴血迹直径的测算得出结果,凶器应是菜刀,刀刃宽度5cm,长17cm,因此血迹直径比较大。” 不等戚沨继续发问,袁川又道:“另外这几滴血迹是垂直滴落的,但并不是从凶器上,而是通过成年男子的食指、拇指和麻织衣服,滴落在地上。” 接下来一分多钟,都是袁川在汇报,包括溅落的血迹轨迹,变动的经过转移的血迹,被衣物稀释过的血迹,以及扩散的血迹等等。 “通过这些计算基本可以还原出现场情况,当时死者贾强是被人用力压住后背,趴跪在茶几上。贾强的身体试图从左边挣脱,但他的左脸贴在茶几上,露出了右侧颈部,刀子就落在颈部的右后方。嫌疑人力气虽然大,但仅一刀下去,就能将贾强的颈部动脉和静脉全都砍伤,还需要重力加速度的配合,说明嫌疑人在落刀之前,手已经抬到超过自身头部的位置。”袁川边说边在地上做出动作。 嫌疑人一手按住死者的后脖颈下面,也就是颈椎,另一手将菜刀高高举起,对准死者的颈部重重落下,没有扑空,没有犹豫,又狠又准。 戚沨站在一旁,直到袁川站起身,才问:“那嫌疑人的支点呢?” 袁川一怔,又听戚沨说:“嫌疑人用一只手按住死者,就算他力气再大,也需要一个落脚的支点。否则砍人的时候,他就必须弓身弯腰。这么别扭的姿势,还要将手举起超过头部,挥刀的时候速度一定会受阻,不可能造成尸体上那种伤口。” 接着戚沨将自己的左手手掌朝下,完全贴合在台面上,右手则伸出一只食指,按住左手手背的中心,又道:“你看,不管这根食指有多大力量,哪怕穿透了我的左手,将左手固定在台面上,也只是一个点,我的左手依然可以左右转动。所以仅靠嫌疑人的一只手就固定死者整个人,还要确保死者不会挣扎,导致凶器落空,这几乎不可能。而且你刚才也说了,死者试图从左边逃离,应该就是下半身。在这个过程里,死者的位置会发生移动,嫌疑人稍有犹豫都可能砍空,因此他下刀的速度一定非常快,说明他杀人的决心很坚定。因为但凡他有一秒钟的迟疑,刀子都可能会直接落在茶几上。至于嫌疑人的支点……” 说到这,戚沨又话锋一转:“如果是你,会用什么样的姿势?” 袁川顺着戚沨的话展开思路,一边想一边做动作:“我应该会曲起左腿,用膝盖压住死者。可是这样一来,死者就不太可能有挣扎的余地,应该是动弹不得才对。那么还有一种姿势,就是这样。” 袁川拉过旁边的凳子,将左脚踩上去,右脚支撑在地上,左手做出按压的动作,右手高高举起。 见戚沨微笑点头,袁川又站直了说:“不过茶几上没有留下鞋印,应该是死者挣脱的时候蹭掉了。” “基本靠谱。”戚沨又收了笑,“第一个疑点已经解开了。” 第一个? 这么说还有第二个? 袁川安静下来,又翻开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试图找出第二个。 按理说只要还原嫌疑人砍伤死者的经过就可以了,这部分证据充足,足够定罪。 过了好一会儿,袁川摇头,老实地说:“我想不出来第二个在哪里。” 戚沨接道:“案发时嫌疑人在想什么,为什么只砍了一刀?死者和嫌疑人力量悬殊,一刀下去,死者颈部出血,生命正在流逝,力气、体力大幅度削弱,这时候再补第二刀会更容易。如果不是嫌疑人主动松手,死者根本不可能挣脱。” “的确……”袁川仿佛明白了什么,喃喃道,“难道是嫌疑人也被这一刀吓到了,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步,没想到自己会杀人,于是……” 戚沨摇头将他打断:“嫌疑人曾经将他的继父殴打成植物人。那不是一拳导致的,而是打了几十下。期间还借助过工具。如果嫌疑人对贾强的伤害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伤人,你所说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可通过殴打继父的那件事来看,嫌疑人还不至于会因此吓到,及时收手。而且你有没有注意到那把菜刀?” 菜刀? 袁川将装在透明物证袋的菜刀拿过来,反复翻看。 戚沨从旁边找出一张照片,点了点上面的血迹说:“这几滴血从位置判断,应该是从菜刀的刃角上滴落的。具体高度算过了吗?” 袁川立刻回答:“哦,当时距离地面超过一米五,大概是这个高度。” 如果血滴滴落时的位置面积比较大,那么落在地上的血滴面积就会更大。从尖锐的刀尖滴落血迹,落在地上就是比较小的圆点,但如果是从棍子上滴落的血迹,就是大圆点。 这个案子里的凶器菜刀两边的刃角一致,且两个角都沾了血,说明血滴就是从其中一个刃角上滴落的。 但问题是…… 戚沨拿起菜刀,将手垂下,说:“如果是这样拿刀,刃角距离地面不到一米。你所说的超过一米五的高度,除非是这样……” 说话间,戚沨又将刀举起,令另一边靠近刀把的刃角朝向地面:“这样一来,刀刃上的血就会顺着刃角滴向地上。这就是我说的第二个疑点。” 听到这里,袁川也举起右手,试图模拟嫌疑人当时的动作,双脚在地面上移动了几步:“这几滴血几乎圆形,但血滴尾部呈现出圆齿状边缘,指名血源移动的方向。嫌疑人的身体应该在原地向左转了半圈,血就是这样从右边滴过去的。” 戚沨接道:“他的视线应该一直紧跟着死者,而死者就是从左边逃跑的。他就这样举着刀,双脚在原地转了半圈,这才可能留下这几滴血迹。” “可他没有追上去,反而一直看着死者离开现场。这算是吻合我刚才说的被吓到了。”袁川分辨道。 “他是没有追上去,但是举刀的姿势却暴露了他还有攻击意图。他原本是想砍第二刀,视线一直追着死者,是紧盯猎物的表现。如果只砍了一刀就被吓住,进而收手,那么手应该是垂落下来,或是直接将刀扔在地上,不愿再接触。” 可董承宇非却是刀不离手,直到夏正三人冲进去时,刀依然攥在他手心里。这说明那把菜刀从一开始的凶器,已经转变为董承宇用来自保的武器。 人潮人海 第42节 “可他为什么要放走死者,既然都准备砍第二刀了……”袁川依然不解。 没想到问题刚提出,门口就响起另一道声音:“因为现场还有其他人。” 戚沨和袁川同时看向门口,江进正斜靠着门框,微笑着看向这边,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江进直起身,边说边进屋:“还好我来得及时,没有错过这场精彩的还原。” 袁川微怔:“其他人?听痕检的意思,现场没有找到第三个人的痕迹。” 江进点头:“应该说那个人没有亲临现场,而是通过手机‘听’到了全程。就是那个证人张魏,他说案发时和董承宇一直保持通话,死者贾强逃出屋子以后又过了五六分钟,电话才挂断。张魏后来又给董承宇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没有人接。他还说,他一直试图阻止董承宇,特别是董承宇砍了贾强一刀之后,还准备继续实施犯罪,是张魏及时喊出董承欣的名字,董承宇才清醒过来。” 第33章 “还能有谁,小沨呗。”…… 袁川消化完, 接着提出一连串疑问:“什么,他们一直在通话?那为什么在董承宇砍下那一刀之前,张魏没有阻止?还是说他阻止了, 董承宇没听进去?既然之前没有听进去, 为什么后来又突然听进去了?” 袁川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 江进没有回答, 笑着反问:“嗯, 思维敏捷,问题找的精准, 有没有考虑过转刑侦啊?” 以戚沨的性格必然要阻止,倒不是真怕挖角,而是因为她一下子就听出来江进只是随口一说, 根本没走心。 可就在戚沨准备出声时,手机却震了起来。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 以为是支队的电话, 没想到却见到一个从林新打来的号码。 林新是春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 戚沨没有迟疑,拿着手机往外走。 这边, 袁川正在认真回答江进的问题,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为难:“这个……实验室的工作很多,人手严重不足, 而且……刚才沨姐通过血迹就得出嫌疑人举刀站在原地的结论,是现在的我想破脑子都想不到的。可我比沨姐小不了两岁, 差距这么大, 还要学习很多东西。” 江进完全没想到“哈哈”两声就可以划过去的话题, 却被袁川扩展成一大段婉拒,他轻咳了一声,说:“哦, 不用当真,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 袁川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玩笑。” “你们法医科的都这么……认真。也是,你是戚沨带出来的,我早该想到。”江进已经戴上手套,拿起旁边的物证袋,打量着菜刀。 袁川收拾台面上的东西,小声说:“其实我的第一位老师是高老师。” 江进下意识看向袁川:“高老师。高幸?” 袁川点了下头,又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自从高幸被捕入狱,法医科已经很久没提过这个名字了。 高幸的入狱,就等于戚沨的升职。虽然高幸的确违法,但戚沨“出卖”老师也是事实。法律法规上,她做得没错。但在人情上,未免过于冷血。 此时的戚沨对屋里的谈话毫无所觉,她的注意力都在打来的座机电话上。 号码没有备注,但她早已烂熟于心,是她母亲任雅馨的电话。 戚沨吸了口气,将电话接通。 可电话里出现的却不是任雅馨的声音,而是戚沨的小姨:“你妈妈刚吃了药,还在睡觉。她说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了想,还是得让你知道。我知道你工作忙,但你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要是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她……她这次摔得倒是不严重,没伤到骨头,贴了几天膏药已经好多了,今天已经可以下床了。” 戚沨听了好一会儿才问:“怎么摔的?” “下楼的时候没注意,摔楼梯台上了。当时自己站不起来,还是邻居给她扶起来的。她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过来陪她两天,我立刻把家里的事儿放在一边。我劝了她很久,叫她给你打电话,她就是不打。哎,你妈妈性格比较倔,你这一点跟她一样。但你们到底是母女,母女哪有隔夜仇呢?冷战了这么多年,就不能坐下来把误会解释清楚嘛?她是长辈,拉不下脸跟你道歉,你就给她一个台阶下。我们年纪都大了,说句不好听的,她身边没人,万一哪天……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我知道了。”戚沨全程没有打断小姨的“输出”,直到小姨话落,这样回道。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另一道声音:“给谁打电话呢?” 小姨支吾了一声,说:“还能有谁,小沨呗。” “给她打电话干嘛,挂了!”这是任雅馨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刚睡醒,而且还带着情绪。 小姨忙说:“你昨天不是还念叨她吗?只是打个电话,你也至于。” 任雅馨又说了两句什么,戚沨没听清。 直到小姨的声音再次出现,戚沨率先说道:“小姨,麻烦那您把电话拿给我妈,我问问情况。” “欸,好嘞,你等着啊!”小姨立刻照办,但听筒拿过去之后,又被任雅馨推开,来回好几次,小姨直接按了免提。 “好了,小沨,你说吧,你妈妈听得见。”小姨边说边拍了一下任雅馨,“孩子跟你说话,你听着点。” 几秒的沉默,戚沨深吸一口气,在这边问:“去医院看过了吗?” 任雅馨没回应,小姨代为回答:“没去医院,是你妈妈的老同事给了个膏药偏方,说贴几天就能好。” 戚沨不禁皱起眉:“偏方不要轻信,若是用量搞错了小病变大病。万一出了问题,不好维权。最主要的是自己的身体,要受更多罪。” “你少……”任雅馨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小姨拦住了。 小姨又道:“放心吧,我这不是在呢嘛,有什么不舒服你妈妈会告诉我的。” 戚沨无声地叹了口气,又道:“下楼一定要扶着扶手,不要看手机,不要分神。老房子楼梯有缺损,很容易摔跤。如果是楼梯的问题,这件事要找物业和居委会。我听说林新在进行老房子改造工程,按理说这栋楼也在计划之内。” “找什么找,是我自己不小心,动不动就麻烦别人……”任雅馨的声音传来,还带着情绪。 小姨立刻打断:“哎呀还是小沨心细。的确是有老房子改造的事儿,我和你妈妈是前两天才听居委会说的,好像就要做问卷调查了。” 戚沨依然平和:“问卷调查需要所有邻居都同意才能开展后面的工作。只要有一家不同意,就无法推进。如果到时候遇到,不要着急,能沟通就沟通,沟通不了就打给我,我来想办法处理。” “不着急,不着急,有小沨在,什么事儿都难不倒。”小姨笑道,“还是咱们小沨有本事。对了,听说你升职了?工作是不是更忙了?” “还好。”戚沨说,“这样,下次休假我回去一趟。” “我这里可没地方住啊!”任雅馨说道。 戚沨没接话,小姨说:“怎么没有,别听你妈妈瞎说,那间屋子一直留着呢,这几天我就住在你那屋。” “等你走了,我就把那间屋租出去。”任雅馨又道。 接着又传来小姨的声音,两人吵了几句。 戚沨听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小姨,我还有案子要处理,先不说了。有事儿随时打给我。” “好,你快去忙,多喝水,注意身体,知道吗!” 电话挂断,戚沨拿着手机立在原地静了几秒。 没想到刚换身,就对上身后像鬼一样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江进。 江进率先开口:“家里的电话?” 戚沨点头。 江进压低了声音,又问:“还没和好啊?” 戚沨一个眼神飞过去,虽然不算锐利,却含着警告。 江进摊摊手:“ok,我不问,就准备走了。” 可江进刚转身,戚沨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大伯……怪过你们吗?” 一秒的停顿,江进又侧过身,反问:“‘你们’指的是我爸妈?不怪。我大伯这人,觉悟很高。” 这话落地,江进“哦”了一声,又解释道:“我可不是映射你家里的事儿啊。是我大伯亲口说的,从他第一次贪,就做好会东窗事发的准备了。后来这些年他早就想清楚了,被谁举报都是举报,倒不如让自己人来。这样还能保全我们一家。” 戚沨落下眉眼,没接话。 就在江进以为话题到此结束的时候,戚沨又开启另一个话题:“听说你找交通大队调了汇成工地附近的道路监控。” 江进的师傅周岩,在失踪之前曾去过汇成工地。这条消息还是李蕙娜提供的。 江进反应极快:“听说?是交通大队的人特意跑来告小状,还是你问的?” 前者自然不可能,江进是明知故问。 随即他轻笑一声:“怕我违纪?放心吧,就算知道老师去过那里,我也不至于拿着铲子挖地三尺。不过总算往前推进了一步,我会找时间再查,保证不影响工作。”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戚沨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听到一个消息,那块工地有可能会重新启用。如果消息确实,你心里的猜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到验证。” 江进眼底深处迸射出一瞬光芒,很快又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告诉我。” 戚沨看了他一眼,率先收回目光:“郝玫的案子……” 可戚沨的话没有说完,手机再次响起。 拿出手机的瞬间,戚沨还在想,会不会是小姨又有什么事,没想到屏幕上出现的来电显示却是“罗斐”。 戚沨对江进比了个手势,刚接起来,便听到罗斐问:“你们支队是不是刚抓捕了一个叫叫董承宇的嫌疑人?” “董承宇?”戚沨心里划过一丝惊讶,并重复道,这话是说给竖着耳朵“旁听”的江进听的。 果然,江进原本还装出一副抬头欣赏楼道装修的模样,闻言立刻看了过来。 无论他们的想象力多么丰富,都不可能将董承宇和罗斐联系在一起。 戚沨和江进对了一眼,问:“消息传这么快。你认识他?” 同时也在脑海中过滤可能性。 只听罗斐说:“我不认识他,但见过他妹妹和他的一个朋友,也就是你们这个案件的证人。” “张魏。”戚沨直接点出证人的名字。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关联,一个不该出现的巧合。 “对。”罗斐又道,“我是想先来支队了解一下情况,可能会代理。” “可能。”戚沨品了品这两个字,公事公办地说,“你知道的,按照程序只有董承宇的律师才能从我们这里了解到确切情况。” 罗斐声音带笑:“是我口误。我是想先将代理协议送过来,由你们帮我转交。这样我才能申请会见当事人。” “这案子哪里吸引你?”戚沨忍不住问。这个案子并不符合罗斐的风格。 罗斐说:“事实上不是吸引我,而是吸引姐姐。就在刚才,张魏带董承欣到医院来看姐姐。” 多种可能快速划过戚沨脑海,唯独没有苗晴天这一项。 所以说张魏或董承欣认识苗晴天,而且已经熟悉到,苗晴天听完恳求就让罗斐出马的地步? 为什么之前一直没听苗晴天提起过? 当然,除了交情深厚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念及旧情。 苗晴天是个念旧的人,特别是曾经有恩于她。哪怕过了多年,只要有能力,依然会帮。再说苗晴天一直很喜欢帮人,遇到陌生人身上发生的不公都要插上一手,何况是认识的。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戚沨快速整理好思路,并从中抓住一条苗晴天可能会和张魏、董承欣产生联系的线索:“他们怎么会认识姐姐,难道和希悦福利院有关?” “欸,我没跟你说过吗?”罗斐明显一顿,“希悦的前身就是希望之家。张魏的父亲原来就是希望之家的老师。” 人潮人海 第43节 果然…… “希望之家”,一个已经“解散”的福利院。而苗晴天和罗斐都是希望之家出来的。 罗斐话锋一转:“我大概还有十分钟就会到。” “好,我会安排。”戚沨应了一声,率先挂断,再次看向江进。 虽然没有听到电话里罗斐的话,仅凭戚沨透露的信息,江进已经拼凑出大概:“罗斐要代理董承宇?” 戚沨点头:“起因是张魏带董承欣找了罗斐的姐姐。” “张魏……”江进眯了眯眼,第一时间抓住重点,“就是说,张魏前脚离开支队,后脚就想到找律师了。哦不,应该不是离开以后想到的,恐怕在做询问笔录的时候就想到下文了。他反应倒是快,对董承宇也非常关心。这可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如果只是一般关系,帮忙打个电话,或是口头上建议找律师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张魏却是送佛送到西。 “的确,这个证人的存在感非常强,反应也很快。”江进的分析也是她的第一直觉,“好了,你赶紧回吧,郝玫的案子才是你该关心的重点。” “啧。”江进脚下一转,“我把话撂在这里,这俩案子肯定有关,我早晚还得回来。” 第34章 而这个宋昕,应该知道些什…… 董承宇一听说律师是董承欣找的, 没有犹豫,很快就在代理协议书上签字。 戚沨回到会客室,将文件递给罗斐, 坐下便说:“贾强的尸检报告还没出, 稍后会连同现场的证据整理, 以书面材料的形式一起交给你。不过就目前来看, 董承宇杀害贾强, 事实清楚,不太可能出现反转。” 戚沨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转而又道:“对了,张魏现在是本案的关键证人,如无意外将来会上法庭。” 罗斐一下子就明白戚沨的暗示。 张魏作为证人, 搜说供词对董承宇极为不利,和嫌疑人律师是一种“对抗”关系。通常证人是不会愿意单独见嫌疑人律师的。 不过这个案子的情况极为不同, 张魏和董承宇不仅不是对抗关系, 还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张魏甚至积极为董承宇找律师,自然不会拒绝会见。 按照规定, 刑事拘留的最长时间是30天,后面还要经历检察机关的审查批捕7天,就是所谓的黄金37天。 不管最终是否决定批捕, 在拘留后批捕前这段时间,嫌疑人都有权会见律师, 这一点也很重要。律师会在这个阶段提出“不批捕辩护意见”, 当然不能张嘴就来, 必须有的放矢。而这里面的依据,就是来自事实和证据。 一旦遇到刑事案件,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都会非常敏感。嫌疑人律师可以遵循合法途径会见证人, 但也要注意避嫌,绝对不允许发生干扰证人、为嫌疑人传递情报线索等违背职业操守规范的行为。 罗斐反问:“你对我就这么不放心。是因为李慧娜的案子?” 戚沨神色平和,给人的感觉有些生疏:“据证人张魏说,他和董承宇是发小,关系非常铁。那么作为发小有话想带给对方,绝对属于人之常情。可他们现在的身份是一种‘对立’关系,带话就有可能涉嫌串供。普通人对这种事不敏感,违规违法了都不知道,但你是律师,你有义务提醒双方,也有责任拒绝传话。你这么在乎输赢,不管怎么样都要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多考虑一点。” 罗斐快速笑了下:“我不否认,如果在这37天内真有操作空间,我可能真的会做点什么。但照现在的形势看,不批捕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取保候审也不现实。” 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罗斐的回答严丝合缝,戚沨却从中读出一丝抗拒。 当然这种情绪应该不是针对她,难道是针对案子么? 戚沨正在琢磨,罗斐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当事人?” “先去办手续吧。”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一前一后往外走, 戚沨快了半步,这样说道:“姐的身体你也看到了。她需要保持平和的心态,像是故意杀人这样的恶性案件,不该舞到她面前。” “我知道,我已经和护工、院方都提过了,不再见你、我以外的访客。”罗斐的声音平稳地从侧后方传来,“不过她这两天有点起色,等你见到就知道了。” 有起色? 这当然是好事,可是…… 戚沨不由得慢下来,侧身看了他一眼。 罗斐问:“你想说什么?” 戚沨摇了下头:“没什么。” 其实之前那位老中医说得已经很明确了,她只怕罗斐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直到下午四点多,戚沨来到苗晴天的病房,见到苗晴天正靠坐着床头看电视,这才明白罗斐所谓的“有点起色”的含金量。 护工阿姨就坐在一旁,见到戚沨,立刻起身将位子让出来。 戚沨先进洗手间洗了手,问了苗晴天这两天情况,护工阿姨一一答了,随即拿出一个记事本,说怕自己记性不好,全都写下来了。 戚沨有些意外,翻开本子就见到七扭八歪的记录。 字虽然不够工整,有好多错字,不过大概意思都能看懂。 护工阿姨和戚沨不熟,见戚沨不怎么笑,护工阿姨有些局促,很快就找了个借口说想出去买个东西,将空间留给两人。 戚沨将记事本上的字用手机拍下来,这才在床边坐下,并将电视声音调小。 苗晴天笑着说:“还以为你又要忙了,没时间过来。” “怎么会,该来还是要来。”戚沨仔细观察着苗晴天,原本还想着待会儿和主治医生聊一聊。虽然并不会有多大帮助。但是眼下见到苗晴天的气色和在外省那两天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戚沨心里一松,连笑容也更浓,又握了握苗晴天的手,也不如之前那样冰凉,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苗晴天见状,问:“笑什么呢?” “看你见好,我高兴啊。” 苗晴天看着戚沨的笑脸,欲言又止地问:“对了,今天有个朋友来看我,他还带了个人。” 戚沨本不想再跟苗晴天提起案子,以免她心绪起伏,见苗晴天提起话头,便接道:“你说的朋友叫张魏,他带来的那个叫董承欣。” “那姑娘我不知道叫什么,她好像是张魏的女朋友。”苗晴天说。 女朋友?这倒是一条新信息。 “是他们自己这么介绍的,还是你看出来的?” “他们没提。但是看他俩说话时的小动作透着亲密,比如抓手啊,揽肩啊,如果只是一般关系,不可能。” 哦,也是,董承宇杀人时一直保持着和张魏的通话,张魏刚做完笔录,就带董承欣来找苗晴天。这不仅说明兄妹俩对张魏的信任,张魏所表现出来的“热心肠”也已经超过朋友的界限。但如果是“一家人”,那就不难理解了。 “刚出事,张魏就想到找你,你们很熟吗?”戚沨问。 这个朋友她完全没有听苗晴天提过。但如果不熟,张魏怎么会想到来找苗晴天? 苗晴天说:“其实我并不了解张魏。以前和小斐在‘希望之家’的时候,张魏的爸爸是那里的老师,一直都很照顾我们。我当时就想如果将来有机会,一定要报恩。没想到会是用这样的方式。” 戚沨心思一转,这么看来,张魏的脑子转得还真快。或许真像江进说的那样,还没出警局就已经计划好下一步了。 而罗斐大概就是张魏认识的人当中,唯一当律师的“熟人”了,再加上之前上过热搜,算是红过一把。 戚沨微笑着起身,倒了杯温水,插好吸管,又折回来递到苗晴天嘴边。 苗晴天喝了口水,问:“我听他们的意思,是那姑娘的哥哥杀了人,而且当时还在和张魏通电话,是吗?” 戚沨点头,不动声色。 张魏既然来求助,必然会将前因后果简单描述清楚,该说的重点一个都不会少。 苗晴天又道:“张魏说,他一直在规劝那个杀人的朋友,得知对方要去寻仇,第一时间跟福利院请了假,希望能及时赶到现场,阻止悲剧发生。好像是中间有段时间都已经说服对方了,可惜后来信号不好,有好一会儿张魏听不到声音,但他又不敢挂断。没想到再次听到声音,已经晚了……” 【再次听到声音,已经晚了。】 张魏在笔录中也是这样说的,但他说不清楚那段时间持续了多久,可能是十几秒钟,也可能是半分钟。 “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那个朋友要去寻仇?” “那姑娘没说两句就开始哭,我听得不清楚,似乎是因她而起的。不过她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哥哥的事情上,不知道这次会判多久,会不会死刑。我个人的感觉,她像是有难言之隐。不过同为女人,我大概也能想象得到是什么原因,就没再追问。” “那除此之外呢,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 “你指的是什么?”苗晴天先是反问,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哦,倒是有一点……” 戚沨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只听苗晴天说:“你看,哥哥杀了人,妹妹想找律师。张魏作为男朋友,责无旁贷,对吧?可不知道为什么,张魏和那姑娘话里话外总提到另外一个人,叫‘宋老师’。” 宋老师? 这个人在笔录里完全没有体现,不只张魏没有说,董承宇也没提过。可既然会在话里话外提到,必然是和今天的事有直接关联的人。 戚沨问:“这个人也是福利院的老师?” “我问了,但他们没说。那姑娘就是一直在哭,感觉脑子也有点问题。” 正说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一下。 戚沨点开一看,是小姨的微信:“小沨啊,你妈妈年纪大了,性格拗,你是晚辈,就多让着点她。她心里有坎儿过不去,可你还年轻,有些事你服个软,缓和一下,也就翻篇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还不知道有几年可活?母女俩关上门把话说清楚,可千万给自己留遗憾啊,知道吗?” 戚沨没有回,只是落下眉眼。 苗晴天看在眼里:“谁的信息?” “我小姨。” “哦。” 戚沨家里的情况苗晴天一清二楚,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合适:“你跟你妈吗……那人都失踪那么久了,你们也该早点走出来。因为那种人渣而生出嫌隙,不值得。” “如果我妈也能这么想就好了。”戚沨笑了下。 “你是她唯一的亲人,她老了还要指望你,早晚会想明白的。” “希望吧。” …… 戚沨陪苗晴天说了会儿话,便拿着包离开病房。 她没急着走,而是坐在护士台附近的塑料椅子上发信息。 信息还没打完,江进的语音就拨了进来。 “喂?”戚沨接通的同时,目光抬起,正好看到前面几步远的护士台。 此时有个男人刚从走廊里出来,快步来到护士台前,令戚沨看到他的侧身侧脸。 江进的语气难掩笑意:“郝玫的案子果然有古怪。不,应该说是惊人的‘巧合’。” “什么巧合?”戚沨低声道,视线一直落在护士台的男人身上。 男人个子超过一米八,穿着休闲,身材修长,五官端庄,属于人群中一眼就会看到的出挑。 “请问,518床的患者去哪儿了?” “518,她上午就出院了。你是她家属?” 人潮人海 第44节 “哦,不是。她是我一个……朋友。” 江进的声音响在耳边:“张城、张魏,都姓张。张魏就是张城的堂弟,不过关系不算近,好像两人的爷爷是兄弟。你说巧不巧?” 何止是巧。 但戚沨没吭声,只是挑了下眉。 那边,男人对护士说了声“谢谢”,向四周看了一圈,随即走向距离最近的长椅。 墙边有两排椅子,一排三个,戚沨坐在其中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男人则走向更靠近窗户的另一排,距离她三、四米远。 男人一坐下就尝试拨打电话,应该就是518号刚出院的患者,却拨不通。 戚沨用余光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问:“确定吗?” 江进说:“是张城亲口说的,他说就是因为这层关系,觉得在希悦福利院办收养更容易批准,就直接找到好几年不联系的张魏。” 哦。 董承宇杀人时,张魏一直在“听”现场。 他不仅是董承宇的发小,还和董承欣关系亲密。 现在又多了一个张城远房堂弟的身份。 “怎么样,戚副支队,要不要数案并查啊?”江进笑着问。 “理由还不够充分,不要听风就是雨……”戚沨刚回了一句,旁边传来手机铃声。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立刻按了屏幕,起身走向几米外的窗边:“喂,zhang wei,什么事?” 戚沨的话卡在喉咙里,下意识朝男人的背影看去。 他刚才说的是zhang wei。但不知道是哪个zhang哪个wei。 特别是第二个字,用的是一声。 戚沨的心思沉淀下来,全然不理等在另一头江进的催促,只凭本能行动,径直起身来到男人旁边几步外的饮水机前。 戚沨一手拿着电话,另一手从柜门里拿出一次性纸杯,按下水流。 刑警的记忆力优于常人,特别是在人物特征方面。再说有些嫌疑人照片看过几百次,比自己亲人都印象深刻,即便戴着口罩也能一眼认出来。 事实上打从男人出现在护士站那一刻开始,戚沨就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那个男的叫宋昕,是个心理咨询师,听说专业能力很出色。而且有很多女生崇拜他。】这是夏正的原话。 姓宋,心理咨询师。从职业尊称上也可以称作“宋老师”——张魏和董承欣话里话外总提到的宋老师。 “会不会是搞错了?你先别哭,慢慢说。” 立在窗边的宋昕极力压制声音,而他手机里隐约传出女人的哭声。 “这样,你让zhang wei跟我说。”大概是电话里的女人说不清楚,宋昕听了片刻,便提到换人。 戚沨接了半杯水,端起来不疾不徐地喝着,脚下却纹丝不动。 手机里,江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却没有挂断,直到宋昕那边没声了,他才冒出几个很轻的字:“你在偷听。” “嗯。”戚沨的鼻音倒落得很实,脸不红气不喘,十分坦然。 江进轻笑了一声,依然不挂断,还竖着耳朵一起听。 直到宋昕再次出声:“好,我大概清楚了,我想警方很快就会联系我。我给承宇做的心理咨询记录,按规定都要提交,协助破案……” 手机里的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宋昕解释道:“我知道,我也不希望曝光他的隐私。但这是规定,何况案情重大,我不能隐瞒。再说尽早查明事实,这也是维护承宇的权益。” 戚沨垂下眼睛,将手里的杯子再次放在饮水机托架上,却没有急着按下水流。 手机里江进的声音阴阳怪气:“警方、承宇、协助破案……” 宋昕又道:“好了,先不说了,我这儿还有点事,要不晚点我再打给你?” 说话间,宋昕转过身,朝饮水机走了几步,像是要喝水。 可他刚走到跟前,戚沨便“突然”转过身。 宋昕的注意力还在手机上,躲闪不急,手碰到戚沨的肩膀。 手机没拿住,滑了出去。 宋昕刚要去抓,下一秒,手机就安稳地落在另一只更为快速的手掌中。 戚沨一手拿着杯子,另一手托住宋昕的手机,面带浅笑地递到他面前,全程一言不发。 自然,她也看到了正在通话的名字:张魏。 所有直觉和猜测全都得到验证。 宋昕先是一怔,随即笑道:“谢谢。” 戚沨抬眼,和宋昕对上。 宋昕又停顿了一瞬,眼底闪烁,那是一种仿佛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是谁的恍惚感。 戚沨却已经抽离视线,若无其事地回到护士站附近的座椅,坐下对江进说:“乌鸦嘴,真让你说中了。” 她指的是江进之前的“预言”:【我把话撂在这里,这俩案子肯定有关。】 不等江进回应,戚沨就将电话切断。 宋昕不知何时结束通话,脚下略有迟疑,徘徊了两步还是走向正准备离开的戚沨。 戚沨略一抬眼,就迎上宋昕友善的笑容:“你好。” 戚沨只点了下头,等他下文。 宋昕盯着戚沨说:“哦,我只是想再说一声谢谢。” 不,他不是来道谢的,反倒像是确认什么。 他们打过交道?她根本毫无印象。 而她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戚沨起身说:“不用。” 撂下两个字,戚沨径直走向电梯间。 …… 几分钟后,戚沨回到自己的车里,却没急着发动,而是先点开微博刷了两下。 v用户“宋昕”二字映入眼帘。 最上面那条微博这样写道:“精神病患者需要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他们都是高敏感人群,更需要我们去关注,而不是刺激。” 发布时间正是三分钟以前。 点开留言区,其中一条问:“宋老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昕回复:“是我的一个患者遇到点事,忍不住感慨。” 戚沨又拿出包里的记事本。 最新的一页上画着一把剪刀和几段肠管——郝玫自残案。而郝玫是重型精神病患者。 旁边那页是画的一把菜刀——董承宇故意杀人案。 照目前的情况看,董承宇心理也有问题,否则不会需要看心理咨询师。 当然,他曾将继父打成植物人,存在非常强烈的暴力倾向,还坐了八年牢,长期处于被管教的压抑状态,心里很难没有问题。 这样一个情绪极端不稳,随时都有可能再爆发的“危险人物”,只需要一点刺激,就有可能引发难以遏制的后果。 特别是宋昕还说了一句“而不是刺激”。 是的,刺激。 董承宇一定是受了刺激,而且强烈到从他赶去贾强家,到谈话谈崩,再发生冲突,这股刺激一直持续存在着,并逐步升级。 毕竟董承宇去的时候没有带刀,说明他在决定找贾强“谈判”时还没有杀人念头。 而这个宋昕,应该知道些什么。 第35章 第一次审讯并不顺利…… 翌日一早, 戚沨刚刷开手机,就看到漫画主编叶晋辉的微信,留言时间是半夜三点。 “嘿, 看到你发了微博, 说对精神病患者的设定感兴趣?你一直画家暴题材, 清一色女性受害者, 读者也有点审美疲劳了, 换个风格也好。什么时候有时间具体聊聊想法?” 戚沨在赶去支队的路上才回复:“最近三次元工作很忙,想法还不成型, 有眉目了一定告诉你。” “正准备睡,就看到你的回复。”叶晋辉说,“说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三次元做什么。行,等你有点子再聊。” 不一会儿, 叶晋辉又发来一条:“我最近挖掘了一个新人, 非常非常非常有才华,灵感爆棚, 脑洞大开那种,一百年不遇!我刚签下来,不过这个人性格比较古怪, 回头再跟你八卦,先去睡了。” 转眼来到支队, 听说董承宇的状态已经好多了, 今天会正式讯问。 见戚沨出现在讯问室, 夏正立刻起身,打算将位子让出来,戚沨却摆摆手, 坐在角落的空位上,对夏正和负责笔录的民警说:“我就是旁听,主审是你们。” 戚沨话落就翻开记事本,露出最新一页。 夏正看过去,刚好见到“剪刀”和“菜刀”,而在两把“凶器”下方各有一条线,箭头同样指向中间的问号。 夏正心里犯着嘀咕,趁董承宇还没来,小声问:“戚队,这案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戚沨说:“就现场来看,犯罪事实清楚,尸检结果清晰。现在就等痕检的报告。先拿到董承宇的认罪,再倒推调查犯罪经过,只要证据确凿,就可以递交检察院——你是这么想的吧?” 夏正点头,原本还十分肯定的事,不知为何到了这一刻又变得不确定了。 戚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正式讯问还有十分钟:“以前的刑侦策略是不管口供方面如何狡辩不认罪,只要客观证据扎实,一样可以定罪。但现在政策有变,口供变得越来越重要,因此让嫌疑人从口供上认罪成了非常关键的一步。有很多案件,办案人员会倾向于先让嫌疑人认罪,说出事实,再组合出完整的证据链。这样口供和证据逐一对应,起码到了法庭不至于被打得落花流水。” 夏正接道:“对,这样最保险。万一关键证据缺失,做实认罪口供就变得更加重要。再说认罪认罚是可以减刑的,嫌疑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我想,这个案子两点都能达成。” “我要提醒你的就是这个,即便是在事实清楚,关键证据充足的前提下,也不要掉以轻心。起码有几种情况是可能出现反转的。” “哪几种?”提问的是旁边的笔录员。 “比如嫌疑人在法庭上突然翻供。” 夏正接道:“可是就算董承宇翻供,也改变不了杀人的事实,我还真不怕他翻。” 人潮人海 第45节 “那么,如果他指出另一个‘帮凶’呢?”戚沨问,“甚至在侦讯期间,办案人员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稀里糊涂就呈交材料。检方也刚好出现重大失误,忽略了这一点。” 夏正一顿,本想说点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因这种犯错非常严重的案件的确发生过。 戚沨又道:“不过认罪认罚依然是第一位,这不仅利于我们的工作,对董承宇的减刑也有帮助。我想他的律师已经提过了,他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在审讯过程里,你要适时引导。” 正说到这,审讯室的门推开了。 两名民警押送董承宇进来,屋里三人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 董承宇看上去很沉静,还透出一股死气,那是一种接受死神宣判的觉悟,和那天在警车里神态恍惚、两眼发直的模样判若两人。 戚沨见过许多“大限将至”的嫌疑人,不管是死刑、死缓还是无期,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认命的。 即便是那些知道死刑跑不掉的嫌疑人,也会在心里尚存一丝侥幸,有的会在关键时刻和办案人员谈认罪认罚的“交换条件”,甚至讨价还价;有的会问能否戴罪立功;还有一些负隅顽抗的,直到一审宣判都不服,会在第一时间上诉。 当然,死刑上诉可以说是“垂死挣扎”。但只要上诉了,就还能苟延残喘一些时日,有的能拖上一两年才执行死刑,好死不如赖活着——万一在这一两年中生出变数呢? 因此董承宇现在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反常。 董承宇入座后依然低着头,盯着拷在面前的双手,可他看上去很平静,似乎并不紧张接下来的讯问,也没有和警方“勾心斗角”的打算。 在基本的身份核实之后,夏正快速步入正题:“董承宇,请你交代一下案发当日的经过。” 然而隔了好一会儿,董承宇都没有出声,就只是动了动嘴唇。 他看上去偏瘦,却很有劲儿,不只是因为坐过八年牢,还有出狱后的三年送外卖经验。 戚沨注意到他的手指关节比较突出,手指很长,指甲盖比较扁,剪得有点秃。头发剃的是寸头,和服刑期间差不多。脸上骨骼分明,颌骨尤其突出,眉头有一道疤痕,将右边的眉毛断成两节。除此之外,双手上也有一些细小的伤痕,有的是新伤,发红结痂,有的已经泛白。 夏正又重复了一次问题,换来的依然是沉默。 看来董承宇是不打算配合了,也许这又是一个零口供但客观证据充足的案件。 夏正正准备继续发问,董承宇却突然开口:“从哪里开始交代?” 戚沨原本低头在记事本上画着草图,已经逐渐呈现出一双骨骼分明凸出且有些粗糙的手,听到这话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就从你想到要找贾强开始。起因是什么?” “是因为我妹妹董承欣。十一年前,她被贾强强|奸了。” “这部分我们已经找到记录。因为当时证据不足,加上董承欣的口供不够扎实,所以没有立案。” “没有立案,不代表他没做过。就在案发当天,他亲口跟我承认了。” “这部分你有录下来吗?” “没有,但我有证人。” “你指的是张魏?”夏正问,“你的手机在案发之后就顺着贾强家的后窗户扔了出去,张魏捡到了,已经上交。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当时怕连累他。后来是律师跟我说没事,叫我照实说。” “这么说,张魏也听到贾强承认十一年前曾经强|奸过董承欣的事实?” “是。” “既然承认了,你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还要砍那一刀?” “我当时气炸了,脑子很乱,我都搞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做。我只听到张魏一直在跟我说话,贾强在大喊大叫,但我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把刀已经塞在我手里,还砍中了贾强。” 怎么会搞不清楚? 而且董承宇用的字眼是“塞”,仿佛他一直都处于被动,有一种力量在强迫他犯罪。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拿刀,为什么砍死者?” “我的确不知道。” 夏正又问:“董承欣曾检查出轻度弱智。你呢,你的智商是否正常,做过相关检查吗?” “小时候做过,正常。” “既然正常,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我是真不知道,也没有撒谎,更不是逃避责任。我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愿意认罪,也愿意配合调查,如实交代一切。我坐过牢,知道审讯和宣判流程,也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但是这部分记忆我是真的很混乱,我都不知道怎么上的警车。从砍贾强到被逮捕,中间只有几分钟时间是清醒的,其他时候都像是在梦游……我也说不好那是什么感觉,就好像喝多了,吃错了药……” “你说的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发生过。不过是在我坐牢以后才出现的。” 董承宇低下头,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正是这个低头的动作,令他露出来一部分头顶。因头发又短又薄,头皮上的那道疤也若隐若现。 不仅戚沨看到了,夏正也看到了。 夏正下意识看向戚沨,见戚沨点了下头,夏正才问:“你头顶的伤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也是坐牢以后,有五、六年了。” “那你说的那种不清醒,像是梦游的感觉,是从头顶受伤之后开始的吗?” “是……哦对,好像就是伤愈以后落下的病根儿。” “狱医怎么说?” “他说我是颅骨损伤,可能会造成智力和记忆上的损害,但到底有多大影响,他也不肯定。” “那你出狱后去医院检查过吗?” “没有……我看不影响生活,就没去……再说,万一真检查出什么,我怕工作会保不住。” 这一次,夏正没有看戚沨:“我们会安排你做一次脑补检查。你同意吗?” “同意。” 第一次审讯并不顺利,一到关键问题董承宇就上演那出“梦游”理论。 夏正心里窝着火儿,等审讯结束,第一时间来到戚沨的办公室:“是我太乐观了。真是没想到董承宇玩这手。” “先不要急着下判断。先入为主会误导办案思路。”戚沨搜索着电脑里的旧档案,看了夏正一眼说,“除了脑部检查,还需要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试。” “可我看他真不像是有病,像是装的。多半又和那个罗律师有关。” 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了,戚沨又按了两下鼠标:“我倒不这么看。让嫌疑人装精神病不是上策,罗斐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说到这,戚沨再次看向夏正:“你有没有发现,当你问他是否去过医院检查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变化,回答问题的语气也不够肯定。” “可撒这种谎没有意义吧,很容易就能查到。”夏正又问,“戚队,难道你相信他的‘梦游’理论?为什么?” 戚沨停顿了一秒,没有提到苗晴天,只说:“我不能告诉你消息来源,但我听说董承宇曾经看过一个心理咨询师——这件事张魏也知道。技术科那边还没有结果,我相信等结果出来,应该会找到董承宇和心理咨询师的通话记录。” “心理咨询师?如果没有心理问题,谁会看这个?” “而且这个人还是名人,收费应该不低。哦,你还跟我提过这个人。” “我提过?”夏正先是茫然,直到一个名字闯入脑海,“不会是宋昕吧?” 戚沨笑了:“所以要知道董承宇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除了司法鉴定之外,医院的就诊记录和宋昕的心理咨询记录也是至关重要。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正精神一振:“我这就去办。” “还有董承欣和张魏。等鉴定报告出了,再请他们回来做一次笔录。”戚沨又道,“特别是那个张魏。他的反侦察能力和动机已经远远超出证人的范畴。而且董承宇‘梦游’‘失忆’的那几分钟,他也是唯一的知情者。” 第36章 “不是,我是做社区服务的…… 下午, 戚沨外出参加了一个会,谈的还是社会治安和谐安定的指导方针。 戚沨有些不在状态,思路时不时飘到董承宇的故意杀人案上, 偶尔也会查看手机, 翻阅夏正的工作汇报。 夏正对这个案子相当积极, 已经安排董承宇接受了第一步的脑补检查。 根据司法鉴定中心的初步意见, 称董承宇颅骨受过外伤, 是因遭受撞击导致的,而且伤势不轻。不过这种外伤到底有没有对董承宇造成精神障碍, 还需要进一步确实。 夏正在微信上问:“如果,万一,真的查出董承宇有精神障碍, 那这个案子的侦办方向是不是就要变了?” 一旦上升到精神障碍层面,那么不管是办案过程、判刑力度还是执法都需要调整。 戚沨却没有正面回答:“如果真的查出来, 那么这个案子和郝玫自残案, 就又多了一项共通点。” 同样都有精神问题,同样都和希悦福利院有关联。 难道这又是一个巧合吗?产生这样巧合的概率有多高呢? 戚沨心里瞬间浮现出答案:根本不可能。 直到离开会议中心, 戚沨一路驱车往支队走。 会议中心比较靠郊区,从主路一路往南开,不到一小时就能回到市局。 戚沨打开车载收音机, 听了会儿新闻,内容有些无聊, 正想切掉, 没想到主播突然说道:“下面是一条关于‘希悦福利院’的寻人启事。” 戚沨又收回手, 盯着路面。 原来是希悦福利院,在外出活动时走丢了一名不到十岁的小朋友,还一并提到小朋友的外貌特征和装束。如有人发现, 烦请联系福利院,会有酬谢。 再看失踪时间,正是昨天下午,也就是说这位小朋友已经失踪了一天。 戚沨的思绪刚收回,抬眼看向路边的指示牌,再有两个路口就要出辅路了。 可就在这时,目光却扫到旁边的副牌,“希悦福利院”五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而且距离不远,只有三公里。 她的车速并不快,不过几秒钟,大脑就做出判断,往旁边打了一下方向盘,提前两个路口驶向辅路。 当然,这趟去可能什么收获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股声音一直在催促。 车子开到福利院附近时,就见到一片刚开拓出来的空地,旁边还停了几辆施工运料的沙土车。 难道这家福利院要扩建? 戚沨将车开到大门附近,刚下车进门,正巧有个身穿工作服的女人经过,她立刻放下打扫工具上前:“你好,请问你是来咨询的吗?”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承欣。 董承欣没见过戚沨,戚沨又身着便服,遂从善如流地回应:“你好,我想咨询一下收养的流程。” 董承欣立刻笑着说:“先跟我进来吧,我给你安排一位老师。” “谢谢。” 戚沨一路跟在董承欣后面,只慢了她一步,边走边问:“我看外面有工地在施工,是要盖楼吗?” 人潮人海 第46节 “对,是我们福利院要扩建。” “我以前还以为福利院的经营很艰难,现在看来,还是盈利的。” 都能盖楼了,盈利还不小。 “也不是,我们去年还特别难,差点都要生存不下去了。要不是有个女企业家帮扶,今年可能早就关门了。” “女企业家?春城人吗?” “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听说就是那个春城的姚氏集团。很有名的!” 简短几句交谈下来,戚沨对董承欣基本有了判断:单纯,缺少基本的防人之心。 戚沨接着问:“对了,我刚才听广播说,你们福利院走失了一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哎,已经找到了。”董承欣回头笑了下,“刚被送回来,真是吓死人了!” “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吗?” “去年发生过一次,不过后来也回来了。有的孩子比较顽皮,还好都是虚惊一场。” 戚沨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往心里去,就这样一步步铺垫话题,直到三四个小话题结束,时机差不多成熟,又道:“是这样的,我是第一次询问领养,很多都不懂,希望能介绍一位耐心、有责任心、热心肠的老师。” 董承欣脚下慢了一步,和戚沨走成并排,笑着说:“放心吧,我们这里的老师都很负责,不过我会介绍最好的给你。” “那他是男性还是女性,怎么称呼?” “男性……你对老师的性别有要求吗?”董承欣问。 “没有,男老师很好,更客观。”戚沨故意顺着话茬儿说。 “那就好,他姓张,资历很深厚。他爸爸以前也是福利院的老师。” 戚沨笑意渐深:“那真是太好了,看来我是问对人了,多谢。” 这部分交谈十分顺畅,若不是早知道董承欣是轻度弱智,仅凭这番交流谁能想到呢?显然董承欣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往来的话术早已烂熟于心。 戚沨往前看了一眼,见前面不远就是会客室,仿佛闲聊天一般的口吻问:“你说的张老师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哦,我不是打听隐私,只不过结婚有孩子的和没有生过孩子的人,介绍领养的角度可能会不一样。” “他没结婚,没小孩,不过他真的很专业。我们这里大部分领养业务都是他来主办。”董承欣说。 那这么说,张城和郝玫的领养接洽是否也由张魏负责?而且张城是张魏的远方堂兄,堂弟帮堂兄的忙,更加顺理成章。 戚沨的思路走到这里,两人已经来到接待室。 董承欣请戚沨入座就快步离开,戚沨却没有坐,而是边走边环顾四周。 墙壁上挂着许多福利院小朋友的照片,个个都是笑脸。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蜡笔画,画的内容大同小异,几乎都是画着阳光和好看的大房子以及一群小朋友。 都是表象。这是戚沨得出的第一个结论。 这里的孩子没有家庭,他们对“家”的概念就是画里这样,想要表达家的温馨基本雷同。但是这世界上千人千面,这么多小朋友难道每个都觉得这样的家庭温馨吗?哪怕是从概率学的角度计算,都不可能。 至于笑脸…… 她虽然没有在福利院生活的童年,却也听罗斐和苗晴天描述过。地方狭小,各个年龄段的孩子众多,就是一个封闭式管理的小型社会,而且资源匮乏,管理苛刻,怎么可能人人都有笑脸。 不要说福利院,哪怕是实行健康教育的学校,也不可能每个小朋友都乐意上学。自由自在地度过假期,永远比上学来得快乐。 戚沨看了半圈,董承欣去而复返,手里还多了一个圆托盘。 “对了,这位女士,我还没问您怎么称呼?” 戚沨转过头,刚好对上董承欣略带懊恼的表情。 董承欣接受的培训里一定包含询问访客身份姓氏的环节,而且十分重要,但董承欣智商上有欠缺,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记忆力不如普通人,会容易忘事,需要将重要的东西记下来。 戚沨说:“我姓戚。怪我,是我忘了自我介绍。” 戚沨这样一说,董承欣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连忙将托盘里的东西一一放在桌上:“这是我们准备的茶点小吃,你先尝尝,张老师马上就来。” “谢谢。”戚沨坐下,扫过面前的小碟子,一碟葡萄,一碟蒸熟的紫薯、芋头,一小碗银耳羹,一杯花果茶,还有餐具和纸巾。 倒是很周到。 戚沨问:“这是你们自己做的?” 董承欣回答:“是啊,每天早上后厨阿姨都会煲上一大锅甜汤。这些蒸食都是粗粮,对身体好,花果茶最适合这个季节。” “搭配丰富、营养全面,你们这里的小朋友一定过得很幸福。” 董承欣笑开了,正要接话,门外响起敲门声。 董承欣立刻将门打开,来人正是满脸笑容的张魏。 戚沨起身以示礼貌,张魏伸出手,横过半张桌子和戚沨握了一下。 “让您久等了。” “不会。” 张魏拉开椅子坐下,董承欣适时退出门口,并将门带上。 戚沨率先开口:“我姓戚。你是张老师?” “对,我是张魏。”张魏很快就将主动权拿过去,无论是笑容、神态,都是一副专业的“推销人员”的模样,如果不说他是福利院的老师,戚沨会以为他是美容院的顾问或房地产中介。 “不知道戚女士打算领养多大年龄的小朋友呢,男生还是女生?” “男女都可以,主要是身心都健康,好相处,性格乖巧一些的。” 戚沨说的概念很笼统,不过已经代表了大多数领养夫妇的期望,谁都不希望养一个有先天性疾病或是性格叛逆,心理受过创伤的孩子。 张魏点了下头,从表情中不难看出,戚沨的回答他已经听过几百次了:“这个我们会尽量安排。我们也不希望发生后续弃养的事,所以在正式审核开始前就会沟通清楚。” “应该的。”戚沨微笑附和着,看似很随和,心思却在这时转了一圈,又补充说,“我忘说了一点……额,我希望这个孩子不只是健康,而且要‘正常’。” “你指的正常是?”张魏问。 “智力方面。” “哦,这个当然。”张魏接道,“如果是弱智,我们一定会提前告知。再说还会有一系列的检查,这些都做不了假。” 戚沨挑了下眉,注意到张魏非常顺畅自然的就将“弱智”二字吐出来。 这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她不会特别关注。“弱智”二字在对话中一个不小心就会显露出贬损的意思,但只要主观上没有恶意,一般人也不会往心里去。 可张魏并不是“一般人”,按照苗晴天的形容,以及他离开警局就陪董承欣去找律师的行为来看,也算是一路扶持、鞍前马后了。两人极有可能是男女朋友,这一点从董承欣接到访客就通知张魏的下意识反应也不难看出。 既然两人关系这样亲,别人或许回不当回事,张魏一定会对“弱智”非常敏感,用词上会尽量绕开或更委婉,换一些相对温和的形容方式。 可张魏的语气却带了一点轻慢和与我无关。 “这样,我们这里有一份文件,戚女士可以先看看,尽量填写清楚。我们内部经过初审,就会尽快与你联系,安排下一步。当然,如果你家里的条件不符合我们的领养门槛,我们也会告知。” “好。”戚沨接过文件,低头翻开,又用手指搓了一下页脚,“这么多张,我能拿回去慢慢看吗?” “可以,之后你将文件邮寄给我们就行。”张魏拿出一张名片,摆在戚沨面前,“这是地址。如果你方便的话,咱们再加个微信。” 戚沨点开手机,和张魏扫了码。 张魏扫过戚沨的头像:“这个头像很有特点,很有艺术感,是哪里下载的?” 其实那只是一个简笔的抽象画。 戚沨说:“是我自己画的。” “你是画家吗?”张魏有些意外。 戚沨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终并没有将另一个“漫画家”的身份拿出来作掩护,而是微笑着说:“不是,我是做社区服务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预感,她和这个张魏以后会有机会正面对上。 张魏又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却从外面推开了一道缝,打断了话题。 董承欣的半个身体和脸都露了出来,神情是一种隐隐压抑的焦灼:“那个,打搅一下……” 张魏收了笑,转身看她。 董承欣对上张魏的视线,低了低头,小声说:“张老师,麻烦你出来一下。” 张魏又转过来,笑着对戚沨说:“抱歉,失陪一会儿。” “不要紧,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份材料我带回去填好,在微信上联系你。”戚沨一边拿起包一边起身说,“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快离开,我能参观一下吗?” “哦,当然可以。我马上联系其他社工过来,带你走一圈。” “谢谢。” 张魏快速走出门口,戚沨适时跟了上去,就站在门里往外看,刚好看到张魏将董承欣拉离了几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似乎在责怪她的打断。 董承欣就像是受委屈的小媳妇儿一样,低着头锁着肩膀,小声说了句什么。 那句话戚沨没听到,只见张魏脚下一转,便往走廊的尽头走,董承欣则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远,戚沨才走出接待室,朝两人离开的反方向走——这方向应该更深入园区。 第37章 算你识相。 穿过走廊, 推开通往户外的大门,视线豁然开朗。 微风吹拂,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味, 树梢上绿叶舒展, 花瓣坠了一地。 “能不能告诉老师, 为什么要躲起来?” 这道柔和的声音伴着风声吹入戚沨耳中, 循声而视, 正好看到其中一棵大树后面一个半蹲的女人。 她只露出后半部身体,穿的是长裙, 但她面对的人却被树干完全挡住。不过看树干的粗细以及女人的姿势,那应该是个身材矮小的孩子。 戚沨缓慢地移动步子,尽量不去惊扰对方, 随着移动,视线也逐渐看到树干后孩子的背影——是个男孩。 “我听张老师说, 是你自己故意躲起来, 他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是这样吗?” 哦,莫非就是那个广播里走失了一天的孩子? 而“躲”这个字, 听上去是一种胆小怯懦逃避的性格表现。 但是…… “我没有躲。他撒谎。”小男孩一开口,不仅语气很快而且带着倔强,完全和胆小怯懦搭不上边儿。 人潮人海 第47节 “那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说。” “他说有东西落在厕所,叫我去拿。我回来他就不见了。” 戚沨站住脚, 眉眼低垂, 不动声色地将小男孩的“故事真相”整理清楚。当然也有可能是男孩撒谎, 为自己做的事找遮掩。 女老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你还跟别人说过吗?” 男孩摇头:“没有人会相信。” 比起刚才的情绪,这六个字更为平静,还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早熟。 戚沨忍不住又走了两步, 想看清楚男孩和女老师,脚下刚好踩到树枝。 男孩和女老师一同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往这边看。 直到和戚沨的目光对上,女老师惊讶地站起身:“请问你是……” 戚沨淡定道:“你好,我是来谈领养的家长。刚才参观到一半想找洗手间,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 她当然是故意的。 不过女老师瞬间就相信了戚沨的说辞:“哦,没事。我带你去吧。” 随即女老师对男孩说:“你先回舍区,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小男孩点了下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女老师自我介绍道:“我姓何,何叶,您怎么称呼?” “戚。”戚沨问,“你也是这里的老师?” “是啊。介绍领养的工作我也负责,社工有为你安排接待的老师吗?” “刚才有个姓董的社工介绍了张老师。” “哦,这样啊。”何叶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变化,很快说,“张老师是我们这里最出色的老师,业务能力很强。” 戚沨关注着何叶的微表情,却精准地抓住,当她听到“姓董”和“张老师”这几个字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先前的笑收了,再笑起来时已经切换成一种刻板的服务式笑容。 这是开启了“防御机制”啊。 戚沨不动声色地将变化看在眼里,直到何叶引戚沨往园区走:“这边距离洗手间更近,沿路还可以参观。” “谢谢带路。”戚沨嘴上说道,心里适时更新了希悦福利院的人物关系。 显然何叶和张魏的同事关系并不如表面看上去和睦。 刚被送回来的小男孩说是“张老师”故意丢下他,这个人可能就是张魏。 何叶听后没有惊讶,没有反驳,没有怀疑是小男孩扯谎,而是选择了相信。要么就是何叶认为这位“张老师”干得出来这种事,要么就是两人关系不睦,导致她有此判断。 而后听到她提起张魏,何叶又切换了一副表情,眼里有防备,嘴上却在夸,是一种经过掩饰的言不由衷。 想来即便接下来她以领养家长身份说出任何对张魏不满的评价,都不会得到何叶的认同,何叶极有可能还会反过来为张魏解释。 正是这一点对人性的微妙认知,令戚沨决定改变询问策略:“其实我来之前还在想,如果是女老师代为介绍,我可能会更安心些。哦,倒不是我对男老师有意见,只是我觉得女人更懂女人的心思,也更细心。” 何叶笑容含蓄,甚至可以说是礼貌疏远:“您来得不巧。之前我们工作上的安排的确是同性对同性,这样沟通上更节省时间,但是……” 但是什么? 何叶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戚沨侧头看她:“是有什么不方便吗?还是你有其他工作?” “都不是。”何叶说,“是我正好要休几天假。” 这当然是搪塞的接口,戚沨迅速得出结论:休假可能是真的,却不是正常安排,极有可能是工作上出现重要失误。 还有,何叶刚才说“之前的工作安排是同性对同性”,那么张城和郝玫的领养接待,既有可能是张魏,也有可能是面前这位女老师。 戚沨拿出手机,装作回信息的模样,快速在微信上点开江进的窗口:“张城在福利院的对接老师是谁,张魏?” 短暂的十秒钟,戚沨和何叶都没说话。 直到江进回道:“不是。他们是远亲,张城说张魏为了避嫌,安排了另一位老师。” “叫什么?”戚沨又问。 “何叶。”江进反应很快,“你问这个做什么?有线索?” 戚沨按掉屏幕,再看向何叶,笑道:“其实我一直很喜欢画画,很想领养一个有艺术细胞的小朋友。刚才我在接待室里看到很多简笔画,其中几幅是相当有天分的。” 何叶的笑容淡了些:“擅长画画的小朋友有很多,接待室空间有限,只展出了一部分。” “嗯,十岁以下的小朋友识字不多,画画是最能展现本心的表现。眼睛里看到什么,笔下就会呈现什么。如果有机会,我想多看一些。” “这个你可以问张老师,他会安排的。” 正说到这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戚女士,原来你在这里!” 董承欣快步追上来,来到跟前说:“我们到处找您。” 随即董承欣注意到何叶也在,又道:“参观的事还是我来吧。” “好。”何叶应了声,又对戚沨笑了笑,转身离开。 等何叶走远,戚沨率先开口:“刚才那位何老师说,之前都是女老师对女性家长?” “是啊……”董承欣有一丝诧异,没想到戚沨只是离开一会儿,就和何叶聊到这步,“不过何老师要休假了,所以做了调整。”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戚沨欲言又止。 即便董承欣智商不比常人,也能听出来这里的弦外之音:“以为什么?何老师是怎么说的?” “没什么。她什么都没说。”戚沨故意这样说,但越是这样,就越像是听到了什么,“还是继续参观吧,有劳了。” 董承欣勉强笑笑,领着戚沨往园区里走,神色有些不安,直到走了十几步,终于忍不住说:“何老师也许很快就不在这里做了,所以她说的话不用往心里去。她的工作失误不代表我们福利院的管理。” “不做了?为什么?”戚沨故作惊讶,“什么工作失误,我能知道吗?我保证不说出去。而且我是很相信你们福利院,要不然也不会来这里了。” 董承欣点了下头,很容易就相信戚沨的说辞:“是这样的,之前有一对夫妻来领养,但是那位妻子精神上有些问题,我们园区很难批准。但何老师一直在为对方说好话,一直在做争取,没想到……欸,其实我也说不清,总之就因为那件事,何老师要先休息一段时间。” 董承欣没有把话说透,但戚沨要证实的已经证实,并在心里快速做了梳理。 张城和郝玫是奔着张魏的关系才来这家福利院,接洽工作却交给何叶。郝玫的自残,福利院认为有部分责任是何叶的工作失误,何叶正面临内部处理。 至于这种“失误”的判断依据,极有可能是在这之前,园区因为何叶的努力争取,已经有意为张城、郝玫安排和小孩子的接触。 郝玫却在这时突然发病自残。 园区感到后怕,如果郝玫是在正式领养之后做出攻击行为,那么被领养的小孩子很可能会搭上一条命。 而在此之前,何叶竟然认为郝玫的状态十分稳定,完全可以将其视为正常领养人看待。 不过就刚才何叶的处事和对小男孩的态度来看,她倒并非是那种拿小孩子的安危做赌注的老师,也不像是会在郝玫案中做手脚,再说她也没有动机。 面对这样一位老师,也难怪江进会说进展不理想。 参观了小半圈,戚沨见此行的目的基本达到,便提议要先一步离开。 董承欣便又领着戚沨往大门口走。 戚沨问道:“张老师很忙吗,后来一直没看到他。” 董承欣说:“是啊,刚才突然来了个客户……” 正说着,两人走过最后一个拐角,大门口近在眼前。 然而此时大门口却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张魏,他背对着戚沨。而他面前站着的是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察。 戚沨还没走近,就已经和其中一个对上目光。 那人个子偏高,原本面无表情,只是不经意扫过董承欣和慢了半步的戚沨。 没想到这一瞥,他的瞳仁瞬间睁大,仿佛见了鬼——好在他表情管理得当,没有露出破绽。 隔着几步距离,戚沨将一只手抬高至胸前,朝“惊魂初定”的男人竖起食指,摇了两下。 放下手时,戚沨和董承欣也走到跟前。 那男人挑起半边眉梢,将正在说“废话”的张魏打断:“欸,这位女士挺眼熟,咱们见过吗?” 戚沨眯了下眼,算是给故意“搞破坏”的江进一个警告。 张魏看过来,眼里带着疑问。 而原本被张魏的站位遮挡住视线的民警,这时也看到了戚沨,诧异之余说了一个字:“你……” 戚沨适时将其打断:“哦,我在社区工作,经常和片警打交道。我好像……也见过您?” 戚沨的口吻十分客套,还真有几分服务人员的意思,全然不见平日的犀利冷漠。 江进笑了,透着一股“不怀好意”:“说到社区……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我们处理了一个案子,跟社区了解过情况,你是不是也在?” 嗯,算你识相。 戚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是有这么回事。是不是旺兴小区?” 此言一出,原本只是围观的张魏和董承欣,同时脸色一变。 旺兴小区,正是十几年前董家搬离的小区,也是贾强遇害的案发现场。 第38章 “李惠娜的案子判了。”…… 董承欣一路将戚沨送到车边, 微微发白的脸色始终没有缓和。 戚沨打开车门问了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董承欣小声说:“旺兴小区的事我也知道。” 戚沨表现得非常自然:“在网上看到的吧?那天有很多居民拍了照,听说房价也受到影响……” “不是。”董承欣犹豫了一下, 才说, “是因为死者我也认识。我家很久以前就住在那个小区。” “这么巧?”戚沨装出很惊讶的模样, 随即又道, “难怪刚才会在福利院看到警察。我听说现在警方正在积极联系死者和嫌疑人的老邻居。” “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 正说到这, 身后传来张魏的声音:“小欣,你先进去吧。” 董承欣看了一眼张魏, 没吱声,只是低着头往回走。 张魏看上去面色如常,快步来到戚沨面前说:“抱歉, 戚女士,我们也没想到警方会突然过来, 实在招呼不周。” 人潮人海 第48节 “客气了, 张老师。”戚沨回应了一句,又看向董承欣的背影, 若有所思道,“我突然想起来,刚才这位社工就姓董, 旺兴小区杀人案那个嫌疑人也姓董,嫌疑人正好有个妹妹……天呐, 不会吧?” 戚沨的目光透出几分生动, 还真有点一不小心发现了惊天秘密的意思。 张魏轻咳一声, 倒是没否认:“她这几天正为了这件事发愁。不过这个案子和我们福利院没关系,警察来多少次也没用,最麻烦的是耽误我们的工作。” 戚沨点了点头:“我特别能理解。我们社区也是一样, 这几天工作都放在一边,几乎都是在配合警方的调查工作。什么户籍调查、走访调查,连十几年前的邻里纠纷都要挨家挨户地问,看谁能提供消息,还要做好居民的安抚工作。” “看来咱们工作内容都差不多。一群小孩子住在一起,难免会有矛盾、打闹,每天都要调解。”张魏的态度比之前热络不少,随即话锋一转,“对了,旺兴小区那个事儿,现在调查到什么地步了?” “张老师这是……帮刚才那个社工问的?” “可以这么说吧。大家都是同事,这件事我在网上也关注了,小欣的哥哥之前也来过我们福利院,还给我们送过餐。说实话,我们都不太相信他会杀人。” 若只看张魏的表情举止,还真不会对他的话起疑。 戚沨向左右看了看,将声音降低:“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真假……” “怎么?”张魏下意识往前上了一步。 只听戚沨说:“好像是那个嫌疑人精神有点问题。” “啊?之前也没看出来啊。”张魏好似被吓了一跳,“如果真是精神问题,是不是只要确诊了,就不用承担刑责了?” “这我说不好,不过应该会从轻。” “哦,是这样……” 戚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张老师,我还有点事要赶回去,就先不聊了。等我填好资料再送过来。要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在微信上请教,方便吗?” “方便、方便。”张魏连说了两遍,“我随时都有时间。那小欣哥哥的事,要是你这里有什么小道消息,也跟我通个气?当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来判断,我就是想帮同事一个忙。他们兄妹俩也挺不容易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他们算是相依为命吧。” “哎,真是可惜了。”戚沨摇着头感叹了一句,就抬脚上车,在张魏的目送下将车驶出小路。 直到车子上了大路,手机里蹦出江进的语音。 按下接通键,江进带笑的声音传过来:“我猜你一定是满载而归。” “是你们方法用得不对,来了这么多次,才那么点收货。”戚沨口吻很淡。 “没办法啊,谁叫我们穿制服,而且要合法取证调查,必须出示警员证。” 戚沨一边看路一边问:“董承欣的记事本拿到了吗?” “拿到了,不过她说上面还有好多工作相关的记录,给我们的是复印件。而且只复印了案发前几天的记录。” “那十一年前的部分呢,她没记下来?” “记倒是记了,不过是以日记的形式。也是复印件。” “既然都复印了,为什么不整本都复印?董承欣留了心眼,有人教过她。” “是啊,以董承欣的智商肯定想不到这一层。行了,老戚,别卖关子了,到底问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赶紧给我个痛快。” 江进脑子转得极快,他知道像是戚沨这样以访客身份深入,福利院不会防备,以戚沨的能力和盘问技巧,一定有机会听到、看到福利院不希望她接触到的东西。 只听戚沨说:“接洽张城和郝玫老师是何叶,她和张魏有嫌隙。” “啊?我们问过几次,他们对彼此的评价都是正面居多。” 戚沨一声轻笑,将在福利院看到的小动作描述了一遍。 江进那边沉默了好几秒才说:“所以那孩子是张魏故意丢下的,而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何叶早就知道张魏是什么人。” “知道也没用,她连自己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临走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嘱咐那个男孩不要跟任何人说。” “何叶已经预见到张魏的手段,她是为了保护男孩。可算是这样,时间长了,张魏还是会对那男孩出手。只要走丢的事发生个两三次,福利院就会对男孩生出不服管教、不守纪律的印象,到时候即便男孩说是张魏故意丢下他,都不会有人信。” “我现在好奇的是,何叶是因为什么事才看清楚张魏的为人?如果是类似小男孩那种说辞,何叶不会这么认定。应该是发生过一些她知道一定是张魏做的,但她没有证据,也没有能力补救的事。” 江进在电话另一头听着戚沨缓慢细致地分析,思路也在跟着转,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他突然想到:“张城和郝玫的领养评估不理想,何叶一直在帮他们夫妻说话。出了那样的事,福利院对何叶很失望。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张魏。” “我不懂,难道负责领养接待是什么肥差吗,有必要用这种手段竞争吗?”戚沨皱了皱眉,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却没有否定这种可能。 “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如果只是因为要踢走一个同事,确实没必要。”江进说,“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张魏和张城没有直接接触。张城每次来,张魏不是在忙别的,就是不在园区。但这一点反而让我觉得刻意。” “他不在,可董承欣在。”戚沨声音很轻,边说边将车驶出高速路,汇入通往市区的交流道。 又是几秒的停顿,江进蹦出一个字:“靠。” “你是没想过呢,还是……” “我只是觉得,让一个轻度弱智的女人去‘害’另一个有精神障碍的女人,这又刷新了我对人渣的认知。” 当然,这种“害”不一定是主观上的故意为之,董承欣没有那个智商,记性也不好,更加不具备用心计害人的能力。 或许董承欣都不知道她说了或做了什么事,间接导致了一场悲剧。 戚沨目光冰冷地看着路面,脑海中徘徊着方才张魏跟她打听调查进度的嘴脸:“不管怎么样,董承欣的记事本一定要拿到,那上面一定有郝玫案的重要线索。不过这次取证一定要合法合规。” “放心,我搞得定。” “不说了,我快到了。” 电话切断,戚沨顺手点开收音机。 正好是社会新闻栏目,还提到旺兴小区的杀人案。关于案件描述并不多,只有两句,主播还呼吁大家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尽量不与人起冲突,以防寻仇。 事实上除了新闻报道,这件事也在网上掀起一波热度,不过没有李蕙娜的案子那么高。 即便李蕙娜的庭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依然有不少网友在等判决,时不时就到罗斐的微博下和直播间里询问。 还有人开了投票,将李蕙娜案和林秀案作对比,并提供两个选项:1、李蕙娜判得年头多;2、林秀丈夫王温判得多。 留言区也充满了矛盾,很多人都说,打从心里不希望李蕙娜重判,但是直觉上又觉得因为李蕙娜是女人,所以很可能会重判。 也有人分析说,这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而是通过行为看本质,李蕙娜有抛尸未遂的行为,这一点很有可能会被认为是故意见死不救。而王温的定罪是过失致死,满格判决就只有七年。 但这样的分析很快就被其他留言淹没了。 …… 转眼,戚沨回到支队。 夏正立刻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个信封:“罗律师在见董承宇。”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 戚沨正要接话,目光刚好扫过坐在位子上脸色很差的许知砚。 “她怎么了?” 夏正小声说:“李惠娜的案子判了,就今天下午公布的。” 戚沨站住脚,看向夏正,只以目光询问。 夏正说:“……七年。” 李蕙娜的判决在网上掀起一阵波澜,却远不如开庭之前的动静大。 或许是因为这次是真的尘埃落定,或许是因为它基本符合大家的预估,即便是为其发声的人也比之前要冷静许多,或者应该说是失望。 “果然比王温判得严重,一点都不意外呢。” 几乎同一时间,女子监狱的探监室里,许垚刚在椅子上坐定。 不一会儿,对面的铁门开了,已经将头发理短的李蕙娜缓慢地走进来。 她的气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带笑,眼里有光。 等李蕙娜在防爆玻璃前坐下,许垚拿起对讲电话,开门见山道:“我最近工作很忙,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不过我承诺过你,你的事情我一定帮到底,你有什么要求今天尽管提,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 李蕙娜张了张嘴,许多念头在脑海中翻转,第一句问出口的则是:“我妈和我女儿……你知道她们的近况吗,都还好吗?” 许垚微笑道:“我们基金会已经做了助学计划,社会上也给予了捐助,确保你女儿的教育经费足够上到大学。不过这也需要她自己学习争气。你母亲也申请了低保,社区也会对她们额外照顾,生活不成问题。” “那就好……”李蕙娜再次笑了,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 许垚打量着李蕙娜的笑容,停顿了一秒,问:“有一个问题是我个人想问的,但你可以不回答。” 李蕙娜似乎瞬间就读懂了:“你想问我后不后悔?” “你还是那么聪明。” “说实话,对于坐牢这件事,我不后悔。”李蕙娜说。 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看守所生活,她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定,也有充足的时间去回顾过往,思考将来,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案发当晚的种种细节。 李蕙娜垂下眼睛,声音里透出一丝矛盾:“我以前总是为自己考虑得多,想的都是如何挣脱牢笼,如何独立。但是这段时间考虑到我女儿,我又有点后悔当时的决定……我曾经想过,或许有一天她长大了,考公了,也能成为出色的女警。可因为我是个囚犯,她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 说到这,李蕙娜自嘲一笑,再次看向许垚:“只是感慨一下,不管怎么样,事情已成定局。” 第39章 这一刻罗斐和戚沨角色是调…… 罗斐见过董承宇之后, 便在会客室里等戚沨。 戚沨却因支队长王尧的电话耽搁了一会儿。 电话内容很简单,也非常符合一贯做法,就是让董承宇杀人案尽快落实, 尽早上交检察机关。 如果是一天前, 戚沨一定会毫不犹豫应下, 哪怕江进多次提过董承宇和郝玫的案子其实是一个案子, 还说要数案并查, 她都非常坚定。 但是去了一趟希悦福利院,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 还有一道疑惑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存在。 戚沨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钟, 这样说道:“表面事实清楚,但是还不能排除有人在背后教唆的可能。” 王尧有些意外:“教唆罪多难定你是知道的, 单凭证据这一关, 就很难做实。” “我知道。” 教唆罪一直都是刑事案的难点,关键是, 如何证明甲犯罪是因为听信了乙的话,主观认定如何判定?甲的犯罪行为和乙的话能否证明有因果关系? 再说不管是谁主张,都需要举证, 然而教唆行为通常是隐秘的,极难取证。难不成被教唆者明知道自己将要被教唆, 于是提前做好录音录像的准备? 当然, 有几种情况是相对“容易”的, 比如被教唆者是心智还不成熟的未成年“法盲”,或是智商、精神有问题的群体,也就是所谓的无行为能力者。 但就目前所知, 董承宇两者皆不是。 所以可想而知,当一向态度认真严谨,只要经手的证据链就绝对严丝合缝,上了法庭没有律师能钻空子的戚沨,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一个“不切实际”的可能性,王尧该有多惊讶。 警察办案对逻辑要求非常高,高质量的办案结果通常是办案刑警将每一个可能性都想到了,不仅会抓细节还要有全局观,不管有什么样的脑洞,在提出来之前自己就反复论证过,能做到八九不离十。 王尧问:“你是否已经掌握实据?” 人潮人海 第49节 “还没有。”戚沨回答,“但我肯定这个案子另有隐情。如果时间允许,我们的下一步工作重点就是去证实这一点。” “需要多长时间?” 戚沨没有回答。 时间说少了,必然不够,可要是说多了,万一到那时候依然没有证实,不仅浪费人力物力,结果也没有改变。 半晌,王尧说:“我这里只能给你争取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看来,这件事在网络上还没有大范围发酵,不至于造成广泛影响。如果在此期间发生变故,民众认为警方破案效率严重不足,对警队的公信力产生怀疑,到那时候,一定需要有人站出来承担后果。” 王尧的意思很明白,现在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戚沨偏选择困难模式。既然是困难模式,就要有心理准备去承担翻车的风险。 “我明白。”戚沨只说。 王尧叹了口气,又问:“你有把握吗?” “没有。”戚沨老实回答,“我这样要求,完全是因为这个案子存在一些隐患。如果不将教唆者揪出来,将来他还会继续犯案。这个人对社会有一定危害性。如果最终证明了这个人并不存在,一切都是误会,那么用一个月时间来证明,我认为也是有价值的。” “你心有成竹,我很放心。”王尧接道,“不管怎么说,因为这样一个案子‘损失’我一员大将,我是不愿意的。无论如何,尽全力,案子一定要做实。” “是。” 戚沨还是在很久以后才得知,副市长的姐姐,就住在旺兴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区,董承宇杀人那件事她也知道,串门时问了一句,给副市长留了印象。 就这样,上面的“问候”一层层落下去,直到落在王尧头上。 事实上副市长只是问了一嘴,或许没有深意。但就是这一问,下面的人一个个将缩口收紧,就这样将一个杀人案件提到了“政绩效率”的高度。 “雷厉风行”“雷霆出击”这样在新闻里听到的振奋人心的字眼,放在具体工作中,却是一个又一个难点。 而这个难点还是戚沨自己“创造”的。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戚沨当然清楚,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尽快“破案”。 董承宇杀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证据链组成并不难,甚至还能创造一波破案记录。 可是…… 戚沨沉淀着思路,一边思考一边走向会客室。 进门时,罗斐正坐在桌前用笔记本处理邮件。 见到戚沨,他将笔记本和尚,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刚要发问,语气却是一顿:“你怎么了?” “没怎么。”戚沨音色很淡。 “眉头都打结了,是因为要应酬我吗?”罗斐微笑着问。 他是开玩笑,戚沨也没当真:“你还没这么棘手。” “这话听着让我有点挫败感。让公检法感到头疼,一直都是我努力的目标。”罗斐先是自嘲,接着说,“我看过你们的侦办材料,就现阶段事实清楚,没有争议,我会尽快出一份辩护意见。” 不管是谁看,“故意杀人”是绝对跑不掉的。即便是嫌疑人的律师,也认为没有努力推翻的必要。 现实中自然也存在将一个看似扎实的“故意杀人”案打到发回重审的情况,但那样的案件通常存在漏洞,而律师刚好找到了撬杠和撬点。 戚沨看了罗斐一眼,停顿两秒才问:“张魏你后来接触过吗?” “他是重要证人。你上次劝告过我,面对证人一定要谨慎,以免落下妨碍司法公正的嫌疑。我仔细考虑过,的确不值得,所以一直都没有见。包括嫌疑人的妹妹多次联系我,还到律所找过我两次,我都有录音。” “那么董承宇和你提过张魏吗,都是怎么说的?” 戚沨连着问了两个容易让人产生想法的问题,即便是罗斐认识她十几年,都没摸清她的意思。 罗斐疑惑地投来一眼:“你想说什么,能不能直接一点?” 戚沨却这样反问:“你对张魏就没有想法吗?” 以罗斐的敏锐程度,不应该。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想尽快翻过这篇,只要在法庭上尽到律师的辩护责任即可。 “就因为在案发时张魏和董承宇通过电话,就令你对他产生怀疑?”罗斐问。 戚沨纠正道:“不是通过电话,是一直在通电话。这两种行为本质不同。” 罗斐摇了下头:“董承宇是成年人,心智没有问题,就算张魏说了一些容易产生歧义的话,也很难证明和董承宇杀害贾强这件事有因果关系。我认为要走这一步是舍近求远、吃力不讨好,完全没有必要。办案人员应该比我更清楚,因为这会增加很多工作量,还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像是这种可能有教唆嫌疑的第三人在,通常是嫌疑人律师更愿意绞尽脑汁挖掘的,因为这对嫌疑人更有利,更可能将案件打回重审。而办案人员的目标就是尽快找证据给杀人者定罪。也就是说,这一刻罗斐和戚沨角色是调换过来的。 戚沨安静片刻,似乎做了一个决定:“在这个案子之前,郊区还发生了另一个案件。” “两个案子有关?”罗斐问。 “那个案子的死者家属是张魏的堂哥。在出事之前,他们曾多次去福利院争取领养。” “这样的联系和案件本身没有关系,能说明什么?” “你现在这样听当然听不出关联。而我接下来打算做的,就是将关联找出来。” 这一次沉默的是罗斐,连看戚沨的眼神都变了,先是惊讶,透着点荒谬,随即沉淀下来,又变成了困惑。 “这不像你,为什么?” 戚沨靠向椅背,双手环胸,目光冷静:“我和张魏打过一点交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存在作案嫌疑。” 普通人所说的“嫌疑”“怀疑”只是随口一说,但是从刑警口中说出,分量却不轻。 罗斐缓了缓才皱着眉问:“有把握吗?” 戚沨垂下眼睛,一瞬,又抬起:“没有。” 罗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需要我协助。” “是。” 至于好处,如果真能证明有人在暗处教唆,嫌疑人的利益一定能得到最大化保障,可以减刑、从轻,嫌疑人律师一定乐见其成。 可罗斐却没有立刻表态。 这一次变成了戚沨审视他。 就像他了解戚沨那样,她一进门他就看出来她有困惑,戚沨同样也看出来罗斐的疑虑:“你不想。为什么?” “没有把握的事,为什么要去做?”罗斐反问,“结果很可能和现在一样。有这个时间,我可以多处理两个案子。再说董承宇的案子不值得我这样奔波,我也不挣钱。” 因是董承欣求到苗晴天面前,苗晴天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还张魏父亲的人情,律师费可以减免。 “只是为了钱吗?”戚沨笑了下又快速收回。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 “张魏带董承欣闹到姐姐跟前。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又因为这件事劳心。你心里有气,又不能拒了,就用这种‘袖手旁观’的策略。”戚沨捅破了最后的窗户纸。 罗斐笑了:“不然呢。他们这样没轻没重的,就该受到教训。如果姐因为受刺激,病情有变,我找谁说理去?再说董承宇杀人属实,不管有没有人教唆,他一个成年人没有自己的判断吗,让他杀人就杀人?他坐过牢,还想再坐一次,那就应该成全他。他一点都不无辜,留在社会上就是个‘定时炸弹’,监狱最适合他。我不认为我的想法有问题,不过辩论我一定会尽力,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相信任何一个人看待这件事,都会和我是一样的态度:杀人偿命、罪有应得。反倒是你,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处理不好会影响上司对你的看法……你已经是副支队了,应该求稳才对,而不是再走‘险中求胜’那条路。” 也难怪罗斐会这样说,戚沨举报老师高幸,所有人都认为她是在走钢丝,将一切都博了进去。 换一个作风保守的上级,未必敢提拔这样的下属。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法再来一次——连自己的老师都动,可真够狠的。 “原来你们都是这么看我的。”戚沨垂下眼,轻声说了句,但好似并不在意,只是一种了然。 随即又道:“不管怎么样,我只是告诉你下一步我们会怎么做。你作为嫌疑人的律师,应该配合。” 罗斐只是轻笑:“我会配合。但我还是觉得没必要,不值得。” 第40章 “我是宋昕,警官你好。”…… 戚沨“突然”提出来数案并查, 不仅江进要回支队,傅明裕也得来。 戚沨和夏正进门时,傅明裕心里正在犯嘀咕。 江进见到戚沨就问:“对张魏的怀疑还没有落在实据上, 听说董承宇的案子上头有人问了, 时间紧迫, 做这个决定压力不小吧?” 江进的小道消息一向灵通, 此言一出, 戚沨没什么表情,夏正却吓了一跳, 下意识看向她。 戚沨坐下说:“一个月。” 傅明裕瞬间醒过神。 他们都很清楚,一旦一个月后没有进展,依然维持原来的结果, 戚沨肯定要跟上面交代。 江进笑着说:“挺有挑战性的,我都来劲儿了。” 话落, 他又收了笑, 将董承欣的记事本复印件递给戚沨和夏正。 这几张纸又复印了几份,戚沨粗略地扫了一眼便发现, 在郝玫案之前董承欣记录了多条和何叶有关的事情,特别是何叶和张城、郝玫接触的流程和时间点。 戚沨问:“董承欣有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要记录何叶的工作?” “因为她是负责接待的社工, 需要对流程非常清楚。董承欣担心自己会忘记,就将每一步都记了下来。” 如果只是一份简单的工作记录, 并无特别, 但要是将这份记录放在命案当中, 就显得过于明显了。 “对了。”江进再次开口,“之前你提到董承欣,给我提了个醒儿。我们后来又调了张城那个小区的监控……” 江进将几张监控截取照片摆在桌上, 夏正拿起来一看:“这是……董承欣?” 照片只拍到一点侧脸,但夏正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而照片的时间正是郝玫自残的前一天。 戚沨问:“为什么张城没有提?” “张城根本不知道。”傅明裕回答,“我们拿着监控照片问了张城,他的惊讶不像是装的。其实我们之前就看过大门口的访客登记,那几天根本没有出现过希悦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直到这次看监控才知道,董承欣到的时候,恰好有居民从里面出来,还有搬家公司的车,几个门都打开了。而门卫只有一个人,他正忙着给搬家公司做登记,根本没有注意到小门有陌生人进入,所以没有做登记。而这个时间,张城正好外出,所以董承欣的拜访他并不知情,郝玫后来也没有提。” 戚沨的视线又落在复印件上:“而拜访郝玫这一笔,董承欣没有记录。” 江进说:“是啊,如果不是知道她是轻度弱智,还真的会以为她是故意的。事实上,正是因为她的智商有问题,我们才没有从一开始将嫌疑锁在她身上,她的所有行为都被我们先入为主地合理化了。” “但如果有人教她这么做,就不一样了。”戚沨接道。 这话落地,屋里几人都沉默了。 先是令人汗毛直立的思路浮现,进而又想到同一件事,也就是本案的侦破难点。 夏正开口:“如果真是董承欣说了什么导致郝玫的自残,董承欣的刑事责任很难判定。” 这很可能会被定性为是一起无行为能力的“轻度弱智”对重度精神障碍患者的“教唆”。而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教唆了,最多只能说是说错了话。因为轻度弱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主观上很难定性“教唆”动机。 当然,还要经过一些论证,看董承欣到底是属于无行为能力者还是限制行为能力者。如果是前者,不需要负刑责,如果是后者,就要从轻处罚。 傅明裕接着说:“如果分析属实,这案子就复杂了——很有可能是张魏对董承欣进行教唆,董承欣因为没有辨别能力,而将一些话转述给郝玫听。但是这部分董承欣根本没有记录下来,除非她自己亲口说是张魏教了她。” 人潮人海 第50节 听到这里,戚沨不由得想起在福利院看到的那一幕,董承欣在张魏面前唯唯诺诺,那是一种已经完全被控制拿捏的状态。她根本不可能出卖张魏。 江进叹道:“就算董承欣真的说出实情,也只是孤证,张魏不会承认,我们又拿不出其他证据。而且以董承欣的智商,上了法庭很有可能会被质疑她的记忆力。” 夏正忍不住说道:“不是,我有一点没搞明白。就算是张魏教唆,那动机是什么?” “不知道,还在查。”傅明裕说。 随即他又看向江进,江进说:“哦,这已经超出我的想象范围了。” 这话落地,三人又一起看向戚沨。 戚沨抬了下眼皮,表情始终没有变化,让人看不透她的真实情绪。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说:“我还没有找到根据,但有一个想法。” 停顿两秒,戚沨又道:“主观恶意。” 夏正一时没听懂:“啊?什么意思?” 江进说:“我给你翻译一下,就五个字‘见不得别人好’。” 傅明裕“欸”了一声:“这不是六个字吗?” 江进刚要回嘴,戚沨说道:“我现在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只能说这是张魏给我的第一感觉。” 夏正回忆着张魏来支队做笔录的过程:“可他那个人给人感觉挺热心肠的,董承宇跑去找贾强算账,他全程都没有挂电话,一直在努力说服董承宇放下屠刀。” 江进轻笑:“乍一听是很合理,但如果是你,你会这么做吗?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立刻挂断电话,然后报警,跟警方提供受害人的地址和董承宇的联系方式,而不是在电话里‘监听’全程。而且以张魏的头脑和反应速度,他当时完全可以跟同事,比如说董承欣借手机报警,另一边依然保持通话。可张魏做了什么?他有时间跟福利院请假跑去案发现场,却连一个报警电话都‘忘了’打。这一整套行为解释下来,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再说他赶去现场,真的是为了阻止董承宇吗,还是为了第一时间捡回董承宇的手机,将主动提供证据、协助调查的印象先一步留给警方?” “我去,他心里有病吧?”夏正说,“那教唆郝玫自残也是一样的道理?可他干嘛要针对这些弱势群体。” “因为强者不会被他摆布。”戚沨声音很淡,“这种在生活里散发恶意的人,通常都是表面的热心肠,很善于社交,整日呼朋引伴、电话信息不断。而生活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的人,是没有机会散发恶意的。总是打听别人的隐私,美其名曰帮忙想办法,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自己心里的病态。听到别人倒霉了就产生快意,见别人走运了,就心生嫉妒。别人以为他是助人为乐,却不知他一直靠回味他人的不顺、痛苦来获得满足。还会将这些所听、所见的‘趣事儿’分享给亲人、朋友。” 戚沨描述的这种人生活里并不少见,但那些人大多数都是“守株待兔”,等着别人发生倒霉事儿,是用碰运气的方式找乐子,而极少有人像是张魏这样主动去“创造”。这说明张魏已经“病入膏肓”。 傅明裕问:“那下一步是要对张魏展开彻底调查吗?可程序上理由还不够充分吧。” 戚沨回答:“在不违规的前提下,先把张魏的成长经历挖出来。夏正,下次讯问董承宇,多问一些他对张魏的看法。等董承欣来做询问笔录,再顺便了解一下。还有一个人——宋昕。也是时候将这个人请出来了。” 正说到这,会议室外面有人敲了下门。 进来的是许知砚:“戚队,有人来举报,还说要提供董承宇案的关键证据。” 几人一同看向许知砚,却见她眼睛发亮,鼻翼微张,似乎很兴奋。 “谁?” “是宋昕老师。” …… 再次见到宋昕,戚沨表现得非常淡漠,就好像她没见过宋昕一般。 宋昕却难掩惊讶,从戚沨进门就站起身,一直盯着她看。随即视线又落在她的制服和肩章上。 夏正请宋昕坐下:“宋昕是吗?” 宋昕仿佛这才注意到夏正,遂将情绪收拢回来:“我是宋昕,警官你好。” “我姓夏。” “夏警官。” “你说你有证据?” “对。”宋昕拿起放在手边的档案袋,从里面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件,边递给夏正边说,“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在你们找到我之前主动提供,毕竟这涉及到董承宇的隐私。” 夏正接过来刚翻开,宋昕清了清嗓子,再次看向坐在一旁仿佛摆设一般的戚沨,问:“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他一眼就看出来戚沨的职位比夏正高。 “这是我们副支。” 戚沨也抬了下眼皮:“我姓戚。” 宋昕笑道:“戚队看上去很年轻,还是女性,真是难得。” 戚沨没接话,又将目光落在手机上,面无表情地刷着信息。 夏正随意翻了几页,都是问答形式的心理咨询。 “做了这么多咨询,应该有结论吧?以你的专业判断,董承宇有什么心理问题?” 宋昕正色道:“他的情况比较复杂。有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里,有时候会胡言乱语,有时候会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后来转述给他听,他自己都不理解,而且记忆断片。他说以前坐牢的时候头部受过一次撞击,在羁留病房躺了很久,从那以后就落下这个毛病。可我不是专科医生,只能建议他去医院做个详细正规的检查。” “那他有没有提过贾强这个名字?” “提了,而且提了好几次。他说他坐牢就是因为他继父和贾强。还说贾强在他坐牢之后还多次骚扰过他妹妹董承欣。还说每次贾强带董承欣出门,回来的时候董承欣都会换一身新衣服,说是半道买的。他怀疑是贾强对董承欣实施性暴力,事后为了销毁证据才给她换衣服。对了,这段我做了标记,就在第143页。” 夏正快速翻到143页,刚好看到这样一句“可我当时在坐牢,知道这些却什么都不能做”。 夏正问:“既然都是董承宇坐牢期间发生的事,那是谁告诉他的?” “他说是一个关系非常好的朋友,叫张魏。” 张魏。 又是张魏。 戚沨再次抬眼,看向宋昕。 而她的目光也被宋昕注意到,他回望过来,礼貌地笑了笑。 戚沨率先开口:“你认识张魏。” 那天在医院她都听到了。 宋昕没有否认:“我是认识,他也找我做过心理咨询。不过只有三四次。” 夏正接道:“那他的咨询记录呢,我们能看看吗?” “这个……恐怕不行。”宋昕委婉地说,“董承宇犯了罪,我理应配合,规定上这不算是泄露隐私。但张魏没有犯法,我如果将他的记录拿出来,实在不合规,而且违背职业道德。不过要是你们能证明张魏犯法,需要我配合调查,我绝对不会包庇他。” 夏正似乎要说些什么,戚沨却先一步开口:“那天在医院给你打电话的是张魏,对吧?” 宋昕点头:“是。” 戚沨问:“他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将董承宇的隐私泄露。这其中是否也包含他那几次咨询内容呢?” 宋昕再次点头:“他没明说。但的确有这个意思。” 戚沨不再发问。 宋昕却问:“你是怎么猜到的?我的手机应该不漏音吧。” 戚沨却没有回答,低头看向手机里刚进来的微信。 是司法鉴定中心的同事:“董承宇的评估报告出了:间歇性精神分裂。” 第41章 “搬去林新,姓戚。”…… “我知道了。” 戚沨回了四个字, 没有将这层消息漏出来,而是若无其事地看向宋昕。 再开口时,话题依然围绕着张魏:“既然咨询记录不方便透露, 那么下一次, 等我们办好手续再合法调取。” 简单一句话说得十分清晰, 宋昕有基本的法律常识, 一听就知道, 张魏已经被警方视为“重点关注”对象,或者更进一步说:他有嫌疑。其他人, 除非是同伙,都该和此人划清一道界限。 宋昕神色一转,点了下头。 戚沨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 又问:“关于张魏我还有几个基本问题,宋老师可以回答吗?” “这是当然。我本来就是来协助你们调查的, 一定知无不言。” “好。”戚沨问, “第一个问题,据我们了解, 张魏和董家兄妹是从小就认识的,算是发小。这属实吗?” 宋昕说:“是这样没错。哦,不过他们兄妹只是和张魏是发小, 不包括他哥哥。” 他哥哥? 谁也没想到宋昕会提到这么一笔。 “他还有个哥哥?”夏正追问。 张魏的户籍资料档案科已经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他还有兄弟姐妹。 宋昕说:“他是有个哥哥, 不过还不到两岁就被生母带走了, 后来还改了名。他们的父母离婚很早, 弟弟跟着在福利院工作的父亲,哥哥就和母亲去了林新。” 夏正追问:“那他哥哥现在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但也不知道为什么, 夏正本能想知道。而且既然是亲兄弟,长大以后应该有来往,或许张魏的哥哥能知道一些事?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他母亲姓……哦,就和戚队你一个姓。” 这话落地,戚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两秒的停顿,她重复道:“搬去林新,姓戚。” “对。” 戚沨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放在桌面上,右手在上,食指在左手手背上敲了几下,又问:“那张魏在春城的亲属关系你了解吗?比如说堂兄弟。” 宋昕的目光原本落在戚沨的手上,闻言又看向她,笑道:“我听他提过一次,他在本地确实有一个做生意比较成功的堂兄。不过这几年因为妻子生病,生意上的事就渐渐放下了。”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那么董承欣呢?”戚沨又问,“提过吗,提过几次,都是以什么样的口吻,有没有令你深刻的形容词?” 问题摆出,宋昕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中透出一种戚沨不太理解的情绪,但那些情绪只是一闪而过,最终化为欣赏。 “难怪戚队能坐上这个位子,我进门还不到半小时,重点就差不多被你问光了。” 戚沨回道:“这些都不涉及窥探张魏的隐私。如果宋老师认为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可以换个问题。” 言下之意就是,问法可以换,但是换汤不换药,答案一定要拿到。 宋昕摇头笑了,似有投降的意思:“张魏提过几次董承欣,但他并没有直呼其名,而是用‘那个喜欢我的女人’做代称。” 夏正接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指的就是董承欣?” “因为董承宇找我做咨询是张魏介绍的。董承宇和我说过他的情况,包括他妹妹,我一听就知道和张魏描述的是同一个人。” 人潮人海 第51节 “你一下就听出来,张魏也应该知道你能猜到,为什么不直呼其名……难道是在防范什么?”夏正问。 一秒的停顿,戚沨回答:“不是。” 戚沨对上宋昕的目光,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问:“除了‘那个喜欢我的女人’还有其他形容吗?在提到董承欣的时候,他的语气是怎样的——嘲讽、轻慢,还是得意?” 戚沨说的三个词都含有贬义,似乎已经断定张魏对董承欣的态度不会出自正面。 宋昕说:“我感觉三者都有。不过我认为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瞧不起。” 戚沨眉梢挑起,就在这个瞬间,一切都梳理清楚了。 “谢谢宋老师,如果还有需要,我们会联系你。当然,要是你有新的发现,在职业规定的范围内,也欢迎你继续提供协助。” 见戚沨率先起身,宋昕却没动:“戚队都明白了?” 戚沨点头:“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宋昕这才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好吧。其实我还有点意犹未尽,而且参与警方调查令我很有成就感。” 戚沨客套地扯了扯唇,走到门口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对了,宋老师的心理学专业是社会心理吗?” “不,是犯罪心理。” 正是这几个字令戚沨停下脚步,门板开启的同时,她侧了下身,再次扫过宋昕。 宋昕背对着窗户坐,虽然会议室很明亮,但从窗户外投入的阳光却打在宋昕背上,令他的脸和身前陷入稍暗的一面。 两人目光对上,只有一瞬。 随即戚沨收回视线,走出门口。 十分钟后,夏正追到戚沨的办公室。 “戚队,我有问题。”夏正边说边合上门板,迫不及待地走到办公桌前。 戚沨正在调取电脑中的资料,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张魏的哥哥戚原的档案。 戚沨收回视线,不等夏正发问,先抛出问题:“就宋昕提供的信息,你猜张魏和他哥哥相差几岁?” 夏正一顿,快速回忆宋昕的说辞:“哥哥两岁的时候父母分家,那弟弟应该连一岁都没有。” “还有没有别的可能?” “有,也可能是双胞胎。” 戚沨笑了,将屏幕转向夏正。 果然,戚原的档案照片,和张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虽然照片看上去只有十几岁。 而且上面清楚地显示戚原和生母戚翠蓝均已死亡,早在十几年前。 戚沨问:“你刚才说有问题,是什么?” 夏正醒过神:“哦,就是宋昕说的‘戚队都明白了’。说实话,我还是不明白,所以我想知道你都明白了什么……” 戚沨微微一笑:“对于喜欢你的姑娘,你会对外人怎么形容她呢?” 夏正想了想说:“我不会提起这茬儿。” “为什么?” “因为不管怎么说,从什么角度,如何形容,都像是一种炫耀——看,她喜欢我,她一直在追我。可我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万一传开了,对方会很尴尬。” “那是因为你心善、正直。” 夏正突然被夸有点“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笑了。 戚沨又问:“那么张魏的行为,你怎么看?” 夏正说:“从宋昕的描述,再结合你在福利院看到的细节,我认为张魏对董承欣不只是‘瞧不起’,还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他们之间是一种利用关系,张魏就像是掠食者,占据食物链上层,董承欣则因为智商不足和情感控制的双重支配,对张魏是一种依附和听任的状态。” 戚沨再次笑了:“做过功课啊。” 夏正接道:“上次听江哥说,戚队你在学校最好的成绩是犯罪心理,这门课又和咱们的工作密切相关,说实话我是真有点危机感。就像是是上学的时候没有重视这门课,现在才需要恶补。” “和同龄人比,你已经非常亮眼了。”戚沨客观说,“而且我感觉你对职业和升职有一定要求。不过未来要怎么发展,是继续走一线侦查还是转学术研究,三十岁以前就要考虑清楚。选定了就不要轻易改变,不管是哪条路都是半辈子的事儿。” 夏正完全没想到会聊到这步。 当然,这个话题江进也和他说过,但那时候他们已经非常熟稔,可他和戚沨合作时间并不长。 夏正沉默了几秒,将戚沨的话记在心里,直到戚沨问:“既然做了功课,那就先说说你的看法,展开说,不要怕错。” 夏正接道:“我认为在董承宇坐牢之前,董承欣对董承宇,以及周围的代表父权的男性亲朋,都是这样一种依附关系。根据就是董承欣的第一次询问笔录,她对于自己曾被强|奸这件事非常抗拒。她根本不愿意承认,觉得很丢人,还说贾强那时候很爱她。似乎这个‘爱’可以抵消掉强|奸。一切都是出于爱,而不是暴力强迫。可问题是,贾强每次带她出去,都会给她买一身新衣服。如果真是自愿发生关系,何必这样做?我想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在过程中发生暴力行为,原本的衣服被撕烂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贾强因为曾被举报强|奸,因此留了心眼,所以就在发生关系后销毁证据。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了贾强对董承欣多次强|奸是事实。就因为董承欣心智不足,那时候董承宇已经坐牢,贾强是董承欣生活中唯一可以依附的男性,她就默认了这种行为。” 在描述这段分析时,夏正不仅直接而且自信。 戚沨表面上没有给予肯定和鼓励,却又令夏正摸不着底,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虽然两人差不了几岁,但很显然,夏正将戚沨的专业地位看得非常高,就好像她说的话是权威一般,哪怕他自己认为对的东西,一旦戚沨说“不对”,他都会立刻推翻先前的分析。 戚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董承欣会是这样的状态?李蕙娜同样受到‘压迫’,她怎么就知道反抗呢?” 第42章 “你是不是想问,警方有没…… 为什么李慧娜知道反抗? 思考了几秒, 夏正才说:“我想这和董承欣的轻度弱智有直接关系。我查过资料,这类群体学习能力差,社会适应能力比较低, 而且很难适应正常的人际交往。其实董承欣的情况已经算很好了, 不说的话也看不出来她的智商有问题。但董承欣很清楚自己有病, 所以对于自身毫无自信, 稍微做错点事就会自责。在福利院, 张魏帮了她很多忙,还指导她完成一些工作, 董承欣对张魏不仅爱慕而且感激,更令她认定自己无法独立做好这些事,必须要他人帮助。可是她又没有分辨好坏的能力, 运气也比较差,先后遇到的男人都是保护为名, 压榨为实——除了她哥哥。董承宇虽然犯罪, 但两次都不是为了自己。只不过是他选错了方法。” 说到最后,夏正声音减弱。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跑题了, 似乎怎么都说不到点子上。 直到戚沨开口:“其实导致董承欣这种状态的‘病根’并不在男性。那几个人渣是在董承欣已经形成对外界的依赖之后才出现的。他们本质就恶劣,就算没有董承欣,也会向其他他们认为好欺负的弱者下手。直到遇见董承欣这样极度弱势、智力低下, 没有正确判断力的女性,肆无忌惮地释放恶意。而董承欣的问题, 是从一开始她的父母就没有尽到正确启蒙教育的责任, 还将一些‘自暴自弃’“受了欺负是丢人的事, 要忍下来”类似的观念灌输给她。董承欣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可能去反思这些灌输是有问题的,又在后天不断地给自己洗脑, 给自己心理暗示。‘我不行’‘我做不到’‘我很笨’‘我一个人生活不了’,就是这些声音令董承欣失去了走向‘正常生活’的机会。其实有轻度弱智小孩的家庭,如果采取科学的教育方式,有很大机会减轻甚至治愈。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大部分家长都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和精力。” 夏正接着说:“我仔细看过当年的记录,董承欣自己也说,贾强家给了董家一笔钱。当时董承宇将他们的继父打进医院,董承宇自己也面临审判。董家失去了唯一赚钱的男人,董承欣的母亲身体不好,她和丈夫都需要钱。在这样的情况下,董承欣的母亲一定又她洗了脑,继续施压,让她改口否认强|奸事实。这件事也直接导致贾强后来对董承欣的变本加厉。而且董承欣只念完初中,她和学习好,有机会意识觉醒的李蕙娜不同。董承欣根本没有机会成长。但是……” 说到这里夏正停顿了一秒,随即问:“这类群体,真的可能在经过系统教育之后,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吗?” “要看情况,如果是先天性遗传基因导致的,脑细胞就存在不可逆的畸形,通过治疗只能减轻。不过董承欣的父母都没有智商问题。再说这个病通常是男性遗传率更高,可是你看董承宇就是正常的。这说明董承欣的弱智是后天的,也许是怀孕和生产过程导致了缺氧,或者是小时候受过伤。” 戚沨话锋一转:“我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女同学和董承欣一样,据说是小时候爬山摔了下去导致的。命保住了,但是腿有点瘸,智力发育也跟不上。可是他的父母并没有申请特殊学校,而是选择让她从小就接受正常教育,哪怕学习成绩差一点,进度跟得慢一点,都是按照正常人的标准去培养她。而老师和同学对她也比较照顾,更有耐心。事实证明,她的学习成绩虽然在倒数,却不是我们班最差的那个,听说后来也上了大学。只不过她要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比普通人要多几倍。”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说到这里,戚沨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董承宇的司法鉴定出了,间歇性精神分裂。” 夏正明显愣住,但他很快就意识到问题。 戚沨笑道:“难度上升了,情况复杂了,你要处理的问题变得更多,但也更有挑战性。你回头整理好思路,多想几个方案,咱们再讨论。” 夏正走出办公室时有些心不在焉,原本还算顺畅的思路被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彻底打乱。 在这之前,他还在想,董承宇的“梦游”“失忆”都是装出来的,可现在司法鉴定摆在这里,这就等于给董承宇多加了一道“保险”,也给办案人员多添了一层阻碍。 如果证实精神病患者在犯案时正处于发病期,那么就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要接受管制。 而董承宇是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就是说在犯案时,他有可能正在发病,也有可能是正常的,却谎称自己发病。 要分辨清楚这一点需要一些列复杂的分析,逻辑一定要稳固,而且必须有证据支持,要达到“难以撼动”才行。 但不管结论是哪一个,董承宇都不可能再恢复自由了。 董承欣不得不独自面对生活,不管她将来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拐杖’,会不会像张魏、贾强那样继续欺负她,压榨她。 想到这里,夏正叹了口气,刚坐下,许知砚就凑到跟前。 “挨骂了?” “没有。”夏正低声说,“就是有点同情董承欣。” “那你可要小心。我上次就是因为同情才犯了错误。” “我知道。” 许知砚歪着头看他,又问:“是不是因为想起你妹妹?” 夏正点头:“我妹还小,我现在都有点担心,经常嘱咐爸妈一定要教她有防人之心,不管认不认识都别轻信。说真的,我要是董承宇,知道自己妹妹被欺负了,我也会爆炸。” 许知砚安慰了两句,又去茶水间煮了一杯咖啡放在夏正面前。 不等夏正说谢,许知砚便问:“宋老师的照片拍了吗?” 夏正这才想起来:“额,没有……当时我们面对面坐着,我怎么拍啊?再说偷拍不合法,要是被抓着了,我怎么交代啊?” “也是。”许知砚“哎”了一声,又问,“那他本人怎么样,帅吗,口才如何,不是草包吧?” 网上总有一些声音说宋昕是装出来的“知识分子”形象,实际上就是半桶水。 夏正说:“思维很敏捷,肯定不是草包。他和戚队的对话有几句我都没反应过来,挺默契的。不过具体能力有多少,说不好。” …… 同一时间,宋昕已经回到心理咨询的办公室。 还有半个小时就午休了,这个时间没有访客。中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将整个屋子都照得暖洋洋。 宋昕坐在办公椅中,手边是一杯热茶。 他背对着窗户,半闭着眼,脑海中回荡的仍是支队会客室的那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振动起来。 宋昕看向来电显示,故意慢了十几秒才将手机拿起来。 “喂。” 对面很快出现张魏的声音:“宋老师,是我……” 宋昕却将张魏打断:“我已经将董承宇的咨询记录复印件全都交给警方了。” 张魏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显然他这次打电话依然是为了阻止这件事。 他心里越想越不踏实,主要就是因为那天那个来咨询领养的家长,提到警方透露的信息,说怀疑董承宇精神有问题。那么要查到董承宇做过心理咨询就是迟早的事。 张魏问:“那警方问了什么?” 宋昕勾起笑,办公椅转动了半圈,令他的目光对上窗户:“你是不是想问,警方有没有提起你?” 张魏没接话。 宋昕问:“你是不是做过什么?要不然怎么会有此担心。” “我能做什么?只不过是案发那天,我和他一直在通电话,我这不是担心自己被连累吗?我想自保也是很正常对吧?” 人潮人海 第52节 宋昕笑了笑:“我能告诉你的是,警方什么都没问,一次都没提过你的名字。” 这当然是假话。 “真的?!”张魏信了,“哦,那就好,看来确实是我想多了。” “只要你没做亏心事,就不需要有这种担心。”宋昕说,“你的失眠就是因为想得太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我就不打搅了,有事再联系。多谢宋老师。” “再见。” 而另一边,同样坐在办公桌前的戚沨,目光落在面前的资料上,一手拿着手机,正在拨打母亲任雅馨的座机电话。 接电话的仍是小姨。 “小沨呀,哎,我就知道你一直惦记着你妈妈。” 戚沨问:“小姨,我妈这两天怎么样?” “好多啦,能下床了。刚才我才陪她出去走了一会儿,现在她在客厅看电视,我给你叫她啊……” “不用了。”戚沨适时将小姨打断,“知道她见好我就放心了。有个事,正好我想问问您。” “你说。” “我妈在林新那边原来有个朋友,好像叫戚翠蓝,您有印象吗?” “戚翠蓝……有点耳熟,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哎,我想起来了,这边姓戚的不多,你妈妈一看她和你是同姓,觉得有缘,就多来往了几次。” “她还有个儿子,叫戚原。”戚沨将话题拉回正轨。 “对,是有个男孩跟着她,但好像出意外死了。戚翠蓝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走了。” “意外。”戚沨念叨着两个字,又问,“她只有一个儿子吗?” “就一个啊。反正我们没见过第二个。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只是刚好想起来,我记得好像听你们提过这个人,随口一问。” “嗨,都过去好多年了,要不是你问起,我都忘了这回事儿了。” 戚沨又和小姨闲聊几句,将电话挂断。 但手机还没放下,就进来一条江进的微信:“欸,老戚,那天你不是假扮社区的工作人员么,我琢磨着要不要跟旺兴小区所在的街道打个招呼啊?万一某人打电话过去问呢,可别穿帮了。” 戚沨盯着这条信息,脑海中浮现出张魏的嘴脸。 以张魏“草木皆兵”的作风,董承宇刚出事,他就立刻联系了宋昕,名为关心董承宇,实则是为自己的心理咨询做遮掩。 同样的思路,张魏极有可能会将江进认出“社区员工”这段插曲翻来覆去地琢磨,然后将电话打去街道或社区,确认是否有姓戚的社工。 当然,如果张魏和案件无关,他就没必要心虚,更无需多此一举。 戚沨只回复道:“不用,什么都别说。” 第43章 他又退回到屋里,手里依然…… 夏正和另外两名参与办案的民警, 花了将近两天时间研究宋昕送来的咨询记录。文字阅读倒是快一些,但录音内容却要一点点去听,两天根本不够。 在整理完文字内容之后, 夏正第一时间将结论告知戚沨:“咨询前期, 宋昕就发现董承宇的精神有问题, 建议董承宇去做脑补检查。董承宇的回答是, 他已经做过了, 和家人、朋友商量之后决定不申请低保。原因是低保难以支付他现在的生活费用,董家没有留下房产, 董承宇还要租房。如果因此申请低保,外卖平台不会再用他了。” 夏正汇报工作时,戚沨还将江进和傅明裕叫来一起开会, 两人进屋时正好听到这段。 江进坐下问:“查到董承宇的医疗记录了吗?” 夏正回答:“就是没查到才奇怪。不知道他是在哪家医院做的,居然没有记录。” 江进接道:“倒是有一些办法可以躲开记录, 比如用了别人的医保卡。” 如果董承宇不希望留下痕迹, 用他人的医保卡的确更保险。 戚沨说:“有没有医疗记录现在已经不是问题了,司法鉴定更具效力。反而是宋昕提供的材料, 可以间接证明张魏一早就知道董承宇有间歇性精神障碍这一点。虽然记录上写的是‘朋友’,没有直接点名,但董承宇没有其他朋友, 所以‘朋友’可能就是张魏。下次讯问针对这一点,让他说出这个朋友的名字。” 傅明裕这时说道:“张魏一直在对弱势群体下手, 而且都是无行为能力者。董承宇、董承欣、郝玫, 他们三个人只是已经知道的, 我想应该不止这三个。” 江进接着说:“福利院的小孩子也都属于‘弱势群体’,可以从这边入手调查。但是要达到定罪的程度,只是走失一两天还远远不够。” 要证明张魏对这些孩子造成过严重的实质伤害, 起码要达到轻伤、重伤,甚至是死亡级别才行。但这种调查难度非常大,首先要筛选出受害人,还要将其中的因果关系和张魏挂钩,需要耗费很多时间,还需要搜集证据。如此繁琐的工作,可上面只给了戚沨一个月的时间。 屋里四人相继沉默下来。 戚沨的手机震了几下,可她的思路还在“张魏”这个难点上,随手拿出来扫了一眼,是小姨的微信。 直到她看到内容,不由得皱起眉。 “小沨,之前你问起戚翠蓝,我后来和你妈妈聊了几句,她记得比我清楚。她说,戚翠蓝其实有两个儿子,但是跟在她身边的就一个。还有,戚翠蓝去世之前精神状态特别恍惚,还到处跟人说胡话,说她前夫偷了她的儿子。” 偷? 这个字很值得深究。 说到偷孩子,通常是襁褓中的婴儿,可戚翠蓝病故的时候,戚原和张魏已经十几岁了,如何偷? 那边,傅明裕和夏正又讨论起来,江进偶尔搭碴儿,时不时扫过陷入沉思的戚沨。 这边,戚沨对三人的讨论内容浑然不觉,径自沉浸在思路里。 她的脑洞在这一刻忽然不受控制,根本停不下来,甚至代入了戚翠蓝和张魏父亲的角色。 如果她是张魏的父亲,她想偷走已经十几岁的戚原,该怎么做?而且前提是戚原也愿意配合被“偷”。 想到这里,戚沨给罗斐发了条微信,问:“你们以前在希望之家的时候,有没有听过那个张老师家里的事?跟孩子有关的。” “你指的是张魏?”罗斐说,“没听说。” 戚沨又问:“我记得你们之前说和张魏不熟,他也不经常到福利院。那么他有什么生活习惯,是什么性格,张老师提过吗?” 做父母的多少会将孩子挂在嘴边念叨,时日一长,就能通过这些只言片语拼凑出孩子的形象。 “我只记得他说过,他说张魏学习成绩不好,还请家长。但后来又说他终于开窍了,不仅学习成绩上去了,还评上了年级干部。” “好,谢谢。” 戚沨放下手机,抬眼时眼睛里多了几分笃定,刚好对上江进的目光。 江进的嗅觉像狗一样灵:“看来老戚有思路了。” 戚沨扫了他一眼,又看向傅明裕和夏正:“思路是有,但还需要证实。夏正要留在队里;大队那边还要处理郝玫案;看来只能你去了,江进。” “又要‘发配’我?”江进笑道。 “去哪儿?”傅明裕问。 “林新。” 傅明裕:“???” 江进:“我就知道。” 夏正:“戚队,我不懂。” 戚沨说:“我母亲十几年前就搬到林新了,她当时来往的朋友我多少都知道。我小姨说,她和朋友经常用座机电话聊天,一聊就是一两个小时,其中一个人就叫戚翠蓝,她还有个儿子戚原。” “这么巧?”傅明裕问,“那你见过他们吗?” 戚沨说:“我不在那边生活,没见过。但她们的故事我还记得一些,这两个名字我也有印象。” “可这能说明什么?母子俩都去世那么久了。” “戚翠蓝的确去世了,但如果戚原还活着呢?” 戚沨将小姨的微信念了出来,遂又看向三人。 片刻安静,夏正第一个出声:“不会吧……” 傅明裕更为冷静:“但这只是一个受病魔缠身的晚期患者说的胡话,不一定可信。” “我倒是觉得这脑洞挺有趣。”江进终于开口,“至于可不可信,反正林新不远,我今晚就动身。” 戚沨笑着点了下头:“的确,不能将希望放在戚翠蓝的一句话上,所以郝玫案和董承宇案,该怎么做要继续推进,三线并行。” 半个小时后会议散场,戚沨却将江进叫住。 江进似乎早有预感,先一步问:“用不用我顺路看望你妈妈?” 戚沨说:“她的腰受伤了,没去医院,只用了一个偏方。我小姨说没事,但我不放心,你帮我跑一趟吧,谢谢。” “腰比较敏感,腰伤可大可小。怎么能用偏方呢?行吧,交给我。” 江进撂下话就离开支队。 转眼到了下午,开始对董承宇的再次讯问。 这次戚沨坐在主位,夏正负责记录。 审讯刚开始,戚沨就直奔主题,将司法鉴定中心送来的报告放在董承宇面前,而且是结果那一页。 董承宇低头看过去,却没有丝毫表情。 戚沨率先说道:“你早就知道自己有间歇性精神分裂。” 董承宇没接话,依然维持着原有姿势。 戚沨又道:“你坐过牢,有一定的法律常识,你应当知道有这个病对减刑的帮助。你说案发时那几分钟感觉像是在梦游,这种比喻太过抽象,我们需要你描述出所有‘梦游’的内容和细节。” 听到“减刑”二字,董承宇终于有了反应,张了张嘴,问:“是不是只要我说了,你们就会相信?” 难道经常有人质疑董承宇的话吗?这是戚沨的第一直觉。 “你总要说出来,我们才能依据事实和证据判断,你所述部分是否属实。” “可那是我一个人的感觉,你们怎么判断?” “董承宇,配合调查、认罪认罚不止在现阶段有利于你,在正式判决下达以前,你的认罪认罚表现都是有‘加分’的。这部分你应该知道吧,你的律师有没有跟你科普过?” 董承宇一顿:“我知道。一般减刑力度是在10%-30%。” “既然你知道,那可以开始了。记住,要如实供述。” 戚沨淡漠地落下这句话,便直视着董承宇。 董承宇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犹豫,直到那游离的目光对上戚沨,心头就像是受到了一下击打,虽然不重,却有一股绵延的震荡感。 人潮人海 第53节 “我……” 与此同时,张魏的声音也在董承宇的脑海中响起。 “先别慌,先稳住。你有病记得吗?实在撑不下去就把病情告诉警方。我记得精神病患者属于无行为能力人,不止会减刑,可能都不需要坐牢。” 听到这话时,董承宇手里还握着刀,视线盯着贾强家的客厅门口。 而贾强早已奔出大门。 张魏又在手机另一边喊了几声董承宇,董承宇终于醒过神,嘴里喃喃地问:“怎么办,怎么办,我……他流了很多血,好像是被我砍中的。我不能再坐牢了,我还要保护小欣……” “他流了很多血?那你身上是不是也沾到了?”张魏问。 董承宇低头看着自己:“是,我身上全是血……” “那你先换一身衣服,换好后迅速离开这里。后面的事我再帮你想办法。” 董承宇连声说好,脑子还处在蒙的状态,根本没有自己的主意,便选择先听张魏的建议。 董承宇从阳台的衣架上拽下来一身衣裤换上,又在地上捡起一双球鞋,回到屋里又见到那把扔在地上的刀。 董承宇将刀捡起来:“菜刀怎么办?这上面有我的指纹。” 安静了几秒,张魏问:“那你要先告诉我,下一步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没有想法。” 张魏冷静得多:“那我给你指出两条道,一条是逃,另一条是自首。” “逃……”董承宇说,“我能逃到哪里去?我逃了,小欣怎么办?” “那就自首,我给你作证。” “作什么证?” “证明你有精神病。精神病患者杀人不会坐牢。” “可是……” 董承宇刚吐出两个字,就听到从窗户外传来的声响。 他走到阳台往下看,正好看到贾强摔倒在花坛上,而另一边有一位老人正在遛弯,眼瞅着就要走到跟前了。 董承宇又往后退了几步,说:“不,我不能自首。就算不坐牢,也会被看管。” “不逃也不自首,那你要怎么样?承宇,作为朋友我会尽力帮你,但我的能力也有限。再说小欣还需要照顾,除了你和我,她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 董承宇恍惚了一阵,遂又摇了摇头,将即将袭来的“梦游”感觉用力甩开。 “董承欣”似乎就是唤醒他的钥匙,他的理智迅速恢复了:“你说得对……小欣身边不能没有人。现在能伤害她的已经死了,我以后保护不了她,但还有你……我不能连累你,哪怕是为了小欣……” 这些喃喃自语就像是对自己的洗脑,董承宇边说边走向另一个屋子的窗边。 这扇窗户对着居民楼的后面,窗户原本就开着,董承宇往下看了一眼,见没有人经过,就将手机扔了下去。 随即他又退回到屋里,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刀。 他原地走了几圈,又茫然失神地来到门厅,靠着墙滑坐下去。 那些幻觉再度出现,他想摆脱,却不停地看到一些诡异的画面。他将刀举起来对着空气挥砍,直到晕眩感袭来…… …… “董承宇。”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是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是个女人。 董承宇浑身一震,醒过神,这才发现双手被考住了,此时的他正身处讯问室,而正对面目光审视的戚沨正直勾勾看着他。 “请你详细描述案发时那几分钟你都看到了什么?” 董承宇只觉得心口跳得很快,他深吸了两口气,声音透着虚弱:“我……我看到贾强欺负我妹妹。他还变成了猛兽,要攻击我。我就去找武器想要保护我和我妹妹。我看到一把刀,拿了起来就朝那个怪兽砍过去……” “到底是猛兽还是怪兽,长什么样?” 董承宇痛苦地皱起眉,闭上眼仔细回想:“一开始是狮子,后来就变成了狮头人身的怪物。那张脸长着血盆大口,眼睛凸出来,很凶狠,嘴里还含着一条胳膊,到处都是血……” “那你当时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恐惧还是愤怒?” “都有。” “除了这个呢,生理上有没有明显的感觉?” “有……我觉得很冷,脸上和手脚好像没了温度。我还有些喘不上气,心里砰砰跳。对了,我还出了很多汗……” 在夏正抓捕到董承宇的时候,他当时的脸色的确是白里透青,身上的衣服有点潮。 戚沨又问:“那么从你杀害贾强,到我们赶到现场这段时间,你都在做什么?只是拿着刀等在门口吗?为什么不逃?” 董承宇说:“那段时间我好像睡着了。我以为只有一两分钟,感觉只是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我就听到门外的声音。我以为那个怪兽又回来了,我很害怕……” “这么说,从你冲到厨房拿菜刀开始,到贾强逃跑,我们抵达现场,这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你都是不清醒的状态?” “是……” “那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杀了人,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应该是案发那天晚上……” 戚沨停顿了一秒,再次对上董承宇的视线,这样问:“也就是说,你换了一身死者的衣服,穿了他的球鞋,还将手机从窗户扔出去,这些行为都是无意识的?” 然而董承宇刚要开口,就被戚沨打断:“你可要想清楚了。我刚才说过,确诊间歇性精神分裂对你的刑期的确有利,但前提是,你要如实供述。认罪认罚是可以减刑,但也是有条件的。我们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你的供述是否属实,哪部分撒了谎——你可不要犯傻。” “我……”董承宇有瞬间的犹豫,耳边依然回荡着张魏的话,可面前的戚沨却给了他更具分量的心理压迫。 “我不记得了。”几秒钟过去,董承宇吐出这样几个字。 戚沨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对旁边的夏正说:“先记下来。” 随即戚沨翻开手边的资料:“下一个问题,就你所知在案发之前,贾强和董承欣见过面吗?” 第44章 戚翠蓝到底生了什么病,又…… 这一次, 董承宇毫不犹豫地说:“不止见过面,他还威胁我妹妹!那个畜生,他该死!” 这才是董承宇的真实反应, 也是被关押以来第一次流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 戚沨却仿佛“剥离”了人性, 这样问道:“你有证据吗, 亲眼看见了吗?” 董承宇一顿, 接着说:“我当然看见了!是我亲眼所见!” 他的语气很重,似乎忍受不了被这样“轻慢”地质疑。 “那你看见的时候, 为什么不阻止?而是选了案发当日去找贾强?” “我……我……”董承宇一下子卡住,过了几秒才说,“我警告过他, 我阻止了,但他不听……” 不等他说完, 戚沨就将其打断:“那你是如何警告他的, 还记得吗?” “我叫他不要再见我妹妹,叫他离我们远一点, 不然我会给他好看。” “你倒是记得清楚。” “当然,这件事关系到我妹妹,我每个字都不会忘记!” “那你应该还记得具体是哪一天吧?” “是……”董承宇低下头, 努力回想着,“好像是一个月以前, 是一个白天。” 好像。 戚沨依然很平静, 扫过面前的资料。这是董承宇在外卖平台接单的记录, 包括过去三个月的每一天,时间从一大早到晚上十点。 期间董承宇有三天的接单数比较少,而且时间都集中在中午高峰期。而这三天, 据董承欣的记录所示,他都去了福利院看望董承欣。 戚沨又问:“那你警告贾强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形象,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董承宇抬起头,说:“他穿着蓝色上衣、黑色裤子。” “还有其他特征吗?” “有,他的两只眼睛瞪出来,恶狠狠地盯着我,还龇着牙。” 直到这一刻,一直在做记录的夏正才明白戚沨的用意。 戚沨从一开始就怀疑董承宇的寻仇是因为一场“臆想”而起的冲动行为。 事发已经十一年,如果董承宇认为必须杀人才能消解仇恨,早该在出狱之后就执行。董承欣也曾说过“都过了那么久”类似的话,说明她和贾强已经多年未见,完全想不到董承宇会找贾强。 “董承宇,你刚才说看到猛兽和怪兽,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反应,比如头晕、头疼。” “有。” “那记忆力呢,是否经常往事,甚至断片?” “有过几次,但不严重。有一次我印象很深,我原本在送外卖,可到了半路却突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频率呢,多久出现一次?” “有时候是一两个月,有时候是半个月,没有规律。” “那从你得知有间歇性精神分裂之后,有没有吃药?” “开过两次药,吃过一段时间,后来总是忘记,那些药又贵,就没有继续吃。” “嗯。”戚沨应了一声,再次对上董承宇的视线。 董承宇的情绪已经平和一些,特别是在回忆和陈述病情这部分。 戚沨却话锋一转:“在你用菜刀砍了贾强之后,曾经换了一身他的衣服和球鞋,还将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那个时候你的意识清醒吗?” 董承宇愣住了,没想到戚沨会突然把话题转回来。 也就是这一刻,逐渐平和的情绪再次泛起波动,那些茫然、犹豫、慌张的情绪又一次从微表情中浮现。 “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确定吗?” “……确定。” 人潮人海 第54节 戚沨再次扫过夏正的记录,看到已经记录在案,遂若无其事地将话题引开:“那再聊聊张魏这个人吧。他和你妹妹董承欣是什么关系?” 说到董承欣,董承宇的注意力再次被转移,语气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他和小欣是男女朋友。” “可张魏否认了这一点,说只是同事。” “他们没有公开。张魏说,福利院的工作对小欣很重要,如果知道他们在一起,其中一个就要离职。” “那董承欣是怎么说的,她也同意?” “小欣没有意见。她能拿到这份工作不容易,而且张魏还能就近照顾她。” “这么说,你和张魏都很爱董承欣,都是她的保护者。” “对。前些年我在坐牢,多亏了张魏。” “既然他也是保护者,那你再次‘见到’贾强欺负董承欣,这件事有没有和张魏说?” “说了。” “那他说什么?” “他说他会处理,叫我不要冲动。” “那结果呢,他处理了吗?” “他说曾找贾强谈过,但贾强根本不理他,还将他轰了出去。” 戚沨点了下头,似乎已经有了判断,又一次将话题转开:“我记得张魏和你们兄妹很小就认识,大概是几岁?” “十来岁吧。” “是在董承欣遭遇强|奸之前,还是之后?” “是之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和他父亲曾在我们当时住的地方,就是旺兴小区租过几年房子。就在一个单元门,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是同龄人,很快就熟悉了。” “后来你们两家不都搬走了吗,还一直保持着联系?” “也不是,中间有两年断了。差不多是我坐牢以前,张魏突然打电话给我,还约我和我妹妹一起出去。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搬。” “那么从你们重新建立联系开始,朋友关系一直保持到现在?” “是。” “两年不见重新联系,你有没有觉得张魏有变化?比如外貌,或是性格。” 和刚才一样,只要聊到和董承宇杀人事实没有利害关系的话题,董承宇的状态就很放松,也更为配合:“他长高了,皮肤变黑了,性格……更热情。他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跟我们出去的时候,也要不停地回朋友短信。有时候还会突然接到朋友的电话,一聊就是半小时。” “他这么忙?” “他人缘一直都很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这是你亲眼看到的,还是听说的?” “我没见过,但是周围的人都这么说。如果不受欢迎,那些朋友干嘛有事没事总找他?” “那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因为他经常帮助人,朋友对他很信任。” “他也经常帮助你?” “对……我有烦心事就跟他讲,他很有耐心,从来不催我。就算自己有事,也会先放在一边,先帮我解决问题。” “那在你坐牢之前,张魏和董承欣是什么关系?朋友?” “称不上。张魏约我出去聚会,我一般不会带小欣,他也只是到我们家吃饭的时候和小欣打个照面,聊上几句,根本不熟。” “我们看过之前的举报记录,那时候董承欣说她和贾强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么贾强强|奸董承欣这件事,你跟张魏说了吗?” “说了。” “是什么时候?” “就是在我打伤继父之后。” “那他是什么反应?” “他说叫我不要着急,他一定会想办法帮我。那段时间他父亲也到处奔波,还帮我找律师……” “你坐牢之后,张魏还去看过你。就是因为这件事,你让张魏帮忙照顾董承欣。” “他不只照顾小欣,我母亲去世,他和他父亲也帮了不少忙。不然小欣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都是我不好,留小欣一个人生活。要不是张魏,我都不知道小欣一个人怎么过……” 毫无疑问的是,在董承宇的描述中,张魏就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完美朋友、热心助人的发小、值得将妹妹托付的好男人。 最主要的是,董承宇认为张魏对董承欣没有丝毫的歧视,也不会因为董承欣智商不足就疏远她、嫌弃她,或是像继父、贾强那种人渣一样欺负她。 从董承宇的角度看,张魏简直是“天使”,何况他还有一个很适合“献爱心”的工作。 …… 又一轮审讯结束之后,戚沨回到办公室。 这个时间江进已经整理好内务,正出门赶去高铁站。 戚沨的电话拨了进来,江进戴上耳机,将车子驶上大路。 戚沨上来便说:“这次过去,不仅要调查戚翠蓝和戚原的过去,还要弄清楚戚翠蓝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死了。” “你该不是怀疑和戚原或张魏有关吧?”江进直觉发问。 “现在还说不好怀疑,只是有个感觉,不像是单纯的自然死亡。” “董承宇是怎么说的?” “他不了解张魏的母亲,只知道张魏的母亲早就走了,他一直跟父亲住。张魏自己也很少提。” “可你审讯完董承宇就生出这种感觉,可见董承宇虽然不了解,话里话外还是带出一些线索。” “没错。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听者有心。”戚沨冷笑一声,“在他眼里,张魏就是救世主,不计代价、不问回报,纯粹为了帮忙而帮忙。” “呵,哪儿有无缘无故的好?干咱这行见得太多了,那些表面上看什么都不图的,实际上是最贪婪的。而且这种人图的东西不能显露,不能对人言,说明更见不得人,更加阴暗。” “不过他真的挺有耐心。花了很长时间去建立和董承宇的友谊,令董承宇逐渐信任他,甚至将妹妹托付给他。” “听上去有点像是诈骗组织,先铺垫一两年建立朋友关系,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对方,不要回报,直到对方完全相信这个朋友是能搞来钱的,这才决定将一部分财产交给对方投资。” “差不多是一个套路。但董承宇可没有钱给张魏,那你说张魏图什么呢?会不会是图董承宇好控制、好摆布?还有郝玫也有病。这就让我想起张魏和戚原的母亲——戚翠蓝到底生了什么病,又是怎么去世的?” 第45章 高幸,戚沨的老师。如今就…… 江进好一会儿没说话, 但通话仍在继续。 直到江进的笑声传来,说:“你这次的直觉倒是快。我们还没有头绪呢,你都已经分析完了。我发现只要是涉及心理变态啊、精神病犯罪啊, 没有人能比你敏锐。” “谢谢夸奖。”戚沨回道, “但我不得不说, 除了我, 还真有一个人能做到。” “谁啊?不可能是支队的。” “宋昕。” “哦, 就是那个心理咨询师。你们不就见过两次么,就判断出来他的专业水平了?” “两次谈话判断不出来专业水平, 但我能接收到他的信号。” “什么信号?” “他很早就知道张魏的犯罪倾向,必然也知道董承宇兄妹一直被张魏控制。” “那这个人城府可够深的。” “也很沉得住气。知道却没任何反应动作,只是旁观事情发展, 直到董承宇犯案,他得到消息后立刻提供资料。那么厚一叠咨询记录要整理出来起码要几天时间, 他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 “嗯……” “怎么?”戚沨听出来江进还有下文。 江进说:“没什么, 只不过我这个人有点瞎操心。遇到这种人,我的第一反应往往是, 希望这种人才不要将能力用在犯罪上。” “你不是瞎操心,是乌鸦嘴。赶紧‘呸’三声。” “呸呸呸!”江进话锋一转,“欸, 你对他的行为读得这样精准,是不是就像用显微镜看细胞一样清楚?那他看张魏是不是也是这样?” “我的感觉是, 张魏给宋昕打电话, 旁敲侧击打听那些咨询记录, 目的是不希望落在我们手里。可他这个行为反而令宋昕知道案件已经发生了,促使宋昕的下一步动作。张魏不仅是班门弄斧,而且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我是宋昕, 会觉得他非常愚蠢。” “呦,你对他评价很高嘛。” “因为心理学上出色的人才,不只是专业硬,本能和对人性的触觉也要非常敏感。前者后天可以培养,而后者是天赋,经验是总结不出来的。” …… 戚沨的分析令江进想了一路。 他的思路跳了几次,上了高铁后,又从心理分析想到了董承宇杀人案、郝玫自残案,最后落在张魏对这些弱势群体的控制上,直到抵达林新。 林新是春城市的下属地级县,原本发展平平,直到十几年前涌入了一大批来自春城的投资和政府扶持,一下子兴旺起来。 这不是江进第一次来林新,上一次是为了处理一个跨度十几年的连环案。 像是这种案子,年头越久,涉及的人就越多,案情就会越复杂,如同一团线球越团越乱,即便找到线头也需要极大耐心,才能将藏在中心的真相逐渐剥离出来。 那案子给林新带来不小震荡,不过对老百姓的生活倒是影响不大。起码这次回来,就江进所见,林新还是之前那个模样。 不同的是,江进上次来是率领专案小组,一切都是公对公,而这一次他没有惊动官方,只通知了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 江进约对方见面的地点,就在戚翠蓝生前所住小区附近的小茶馆,还选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 周淮一坐下便问:“林新又有大案?” “啧,我现在是什么职位,就算有也轮不到我。”江进说,“不是,怎么我一找你,你就觉得是为了案子呢,就不能是叙旧?” 周淮“哦”了声,说:“但咱们不是叙旧的关系。说吧江警官,这次想让我查什么?” 江进这才收了笑,给周淮倒了杯茶,说:“不用你出马。瞧见没有,就你身后那个小区,我刚才进去转了一圈,还不到三分钟就被几位大妈拦住问东问西。我行动实在不太方便,她们对我陌生人戒心太重,这边你熟,有没有办法?” 这一代都是老社区,邻里几十年不变,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 周淮没有多问案情内容,等喝了茶,就领着江进往小区里走。 人潮人海 第55节 这一次,大妈们见到周淮纷纷热情招呼,还问周淮吃过饭没有,要不要去家里吃点。再看江进,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周淮只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同事。” 大妈们丝毫没有怀疑。 直到其中一个大妈问:“这回是捉奸啊还是……” 显然,周淮在这一带“活动”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而且很懂得“深入基层”那一套,大妈大爷们不仅八卦,爱掺和,而且是最好使的“哨兵”。 江进趁机说:“是要查一对去世十几年的母子。” “都去世那么久了,还查来干嘛?” “难道有猫腻儿?” 见大妈们的雷达启动了,江进又道:“那位母亲叫戚翠蓝,姐姐们有印象吗?” 一听“姐姐”,大妈们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直到其中一个想起来,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别说,还真是过去十几年了。” “我也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另一个接道。 “对,就是她。别看她那样,但她儿子特别聪明!” “哎,聪明有啥用啊,那么小的年纪,说没就没了。” 江进忍不住将其打断:“你们刚才说她脑子不太好使,具体指的是什么?” “嗨,这谁看不出来啊!”姓张的大妈很快提起一件印象深刻的片段。 那天她去坐公交车,车站就在小区步行三、四分钟的地方。 正巧戚翠蓝也来坐车,还是跟一个老鳏夫一块。 当时是中午,乘客很少,空座很多,戚翠蓝却不坐,等老鳏夫坐下了,她就站在旁边握着扶手。 然而令张大妈震惊的却不是戚翠蓝和老鳏夫一起上车,而是戚翠蓝当时的打扮:涂抹着蓝色的眼影,口红糊成一片挂在嘴边;身上穿着花袄,扣子敞开着,里面连一件内衬或内衣都没有,任人一眼就能看见两个胸脯中间的一大片皮肤。 戚翠蓝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装扮有问题,两只眼睛呆滞无神,而那老鳏夫一路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张大妈说:“她要是脑子没问题,能那身衣服就出门吗?一看就是没干好事儿,大白天的……也不拾掇干净了再出门,真是丢人。” 旁边的李大妈跟着说:“这个戚翠蓝还会抽烟,我看到好几次,她拿着一根烟,穿着秋衣秋裤就从家里走出来,一路溜达到大街上,等烟抽完了再回家。那段时间楼道里老有烟味儿,臭烘烘的,我原本还以为是哪家老头,没想到是她。过了一段时间,我就见到那个老鳏夫经常来找她,再后来干脆就住下不走了。但两人好像也没领证,直到那男的死了……” 只要有了开头,大妈们的记忆阀门就开了闸,不管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一股脑地往外涌。 江进又问:“那这些事儿,戚翠蓝的儿子有什么看法?” 既然被形容是个“聪明”的男孩,显然智商方面不仅正常,而且优于常人。当时的戚原又处在激素爆棚的青春期,是情绪波动最大的年纪,对于这样一个母亲,心理难免会有抵触。 果然,大妈们说,每次看到戚原上下学穿过小区都是低着头走路,很少跟人打招呼。 听说在学校也很内向,因为小区里有同校同学,他家里的事儿很快就传到学校里,导致大家都知道他有一个精神不正常、作风不检点的母亲,而且没有父亲,连个朋友都没有。 江进接着问:“那你们有没有见过她另一个儿子?还有她前夫?” “啊?她还有个儿子?不知道,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 “她前夫嘛,我倒是有点印象,但我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反正是有个男人来找过她,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好像是从春城过来的。” “对,戚翠蓝过世之后,那男人来过好几次,应该是来处理她的后事。” “那戚翠蓝是怎么死的?”江进问。 “听说是在家里摔了一跤,还是突然生了疾病走的?我们知道的时候,那臭味儿都熏天了,整个楼道都闻得见,实在受不了就有人报了警,这才发现她已经死在家里好几天了!” “那戚原呢,听说他走在戚翠蓝前面?” “哎,那孩子是真可惜,听说学习成绩特别好,能在年级里排前三呢。” “好像是发生了意外?” “哪里是意外啊,就是被当时几个不学好的小混混盯上了,跟他要钱。要了一次还不够,接二连三地要。他不给就挨打,听说是最后一次下手重了,把人打死了……” 这些邻居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 问了一圈,江进和周淮走出小区。 回到车上静了片刻,周淮率先发问:“难道十几年前的死因有古怪,你才来调查?可我听着,除了你说‘还有一个儿子’之外,其他的没什么特别。” 江进看着窗外若有所思:“你是旁观者清,在不知道案情背景的情况下,都能感觉到这唯一的特别之处,就说明我们的判断没有错。” “可是人死了这么久,尸骨早就没了,怎么查?除非动手的人亲口承认。”周淮说。 江进叹了口气,静了几秒便下车给戚沨拨了通电话。 电话接起,戚沨上来就问:“怎么样?” 江进说:“问到一点背景,听上去和案子没有关系。不过有两条信息很意外——戚翠蓝脑子不太清楚,干过一些很荒唐的事儿,私生活也有点说不清,周围的邻居都知道,这也给戚原造成一些影响。” 江进又将听来的戚翠蓝和戚原的“死因”描述了一遍,转而说:“要证实真伪,我得去所里一趟。不管是打架斗殴,还是家中猝死,应该都有记录。” 不一会儿,戚沨回道:“我查阅过戚原的记录。他是一个故意杀人案里的受害人。不过记录不够详细,只提到其中一名嫌疑人一直到判决下来都不服,也不认罪,再加上是主谋,判了无期。” “这么说派出所我是不用去了,直接去一趟监狱,问问那个嫌疑人。” “嗯。至于戚翠蓝,我认为问当时的尸检法医更直观——这件事我来搞定。”戚沨语气一顿,又道,“还有个人……就是我妈。你买点东西,以看望我妈腰伤的名义去家里坐一会儿。在你去之前,我会先和小姨打好招呼,让她给你开门。” “……”江进沉默了几秒,问,“以同事的名义?你确定她们不会误会么?” “你可以一口咬定就是同事,她们信不信,是她们的事。” 江进笑出声:“你的意思是让我‘欲盖弥彰’,故意误导她们认为我是自己人,然后再把戚翠蓝母子的事儿聊透了。反正我已经说是同事了,就是顺道拜会一下阿姨,所以就算将来发现不是她们想的那样,也不能怪你。” “起码这样不能算是欺骗。”戚沨说,“不至于怪我。” “不是我说,和自己家里人至于吗?”江进脱口而出。 “至于。” 江进一时词穷:“行吧,等我梳理好演技这就动身。你随时可以打招呼。” “好。” …… 挂上电话,戚沨的视线再次回到桌面 桌上摊开着一份十几年前的法医报告复印件,原件没有录入电脑,还是她凭着印象从档案科找出来的。 当然,这份报告属地林新,之所以出现在春城的支队,还是因为主检法医不是别人,正是高幸。 高幸,戚沨的老师。如今就在春城监狱服刑。 第46章 “我还以为老师不会见我。…… 这还是高幸坐牢以后戚沨第一次探监。 两人面前隔着一整块防爆玻璃, 戚沨看上去很坦然,第一句便是:“我还以为老师不会见我。” “我是那么心胸狭窄的人吗?”高幸微笑着说。 他看上去比坐牢之前胖了点,因不再接触风吹日晒的法医工作, 也不需要熬夜, 肤色更白了, 看上去很健康。 “听说你升职了。还适应吗?”高幸问。 戚沨回道:“很有挑战性。” 高幸笑了:“我的所有学生里就你最出色。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话不是马后炮, 高幸的确很早就“预言”过, 只是那时候谁都想不到,戚沨的“上位”是踩着老师的肩膀。 “您怪过我吗?”戚沨脱口而出。 话刚落, 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却不是惊讶有这样的想法,而是惊讶自己真的问出来了。 “你很在乎吗?”高幸反问。 戚沨想了想,老实回答:“在乎。” “这就说明, 作为老师,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这是当然。您知道, 在专业上我一向很敬重您。” 是“专业上”, 而非人品。 “你用词还是这么严谨。”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高幸将话题拉回正轨, 还带着一点期待。 能让戚沨放下心里那道界限,来监狱里探望他,必然是出现了某些只有他能解答的“问号”。 “是一个案子, 当年您是主检法医。地点在林新,死者名叫戚翠蓝。” 戚沨快速指出重点, 话音还未落实, 就注意到高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恍然。 “戚翠蓝, 我记得她。不过她那个案子没什么特别,怎么会吸引你?” “我记得您说过,任何看似不起眼的案件都有独特的记忆点。作为法医, 您主检的尸体上千具,每一件都能记住。我想知道的就是在您眼里戚翠蓝的特点。” 高幸笑着双手环胸,审视着戚沨问:“那你先回答我,你的怀疑是什么?”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似有犹豫。 高幸又道:“你专程跑这一趟,为的是十几年前一桩居家发生意外死亡的案件,不要告诉我只是突然想见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戚沨终于开口:“如果那不是居家意外,而是人为呢?” “不可能。”高幸果断道,“戚翠蓝是因为要拿放在柜子顶部的相册,没有抓稳梯子,掉下来的时候头部磕在桌角上,当场死亡。而且门窗反锁,现场没有第二个人。” 这案子的卷宗原本还在林新,高幸升职之后,法医记录也随着他一起来到春城支队。而他所描述的就和记录里写的一样,并无可疑。 可即便如此,戚沨还是一下子找到问题:“听上去是很普通,那令您留下印象的特别之处又是什么?” 那特别之处,极有可能就是在高幸心里留下问号的那个点。 高幸扫过戚沨直勾勾的目光,不由得笑了:“你一点都没变。任何疑点只要被你发现,一定咬住不放。” “您还没回答我。” 高幸故作长叹:“这里的图书室内容太单一了,我想看几本书。” 人潮人海 第56节 “您把名字写下来给我,我会找人送进来。” 高幸满意了,这才说:“戚翠蓝的死之所以让我觉得特别,是因为她儿子刚被人打死不久。戚翠蓝本来就有病,又痛失爱子,要去够柜子顶上的相册,属人之常情。而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饭,体力不足,加上精神恍惚,脚下踩空才摔下来。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导致的。” 说到这里,高幸停下来,将眼神递给戚沨。 戚沨对此并不陌生,高幸每次“突击考试”都是这样,令人极有压迫感。这项“技能”后来也被戚沨学了去,前段时间袁川还和张法医说,有时候见到戚沨就像是见到了高老师,特别是“抽考”的时候,心里突突跳。 戚沨反应极快:“戚翠蓝和戚原相依为命,那时候戚原刚走不久,戚翠蓝要拿的相册一定装满了戚原的照片。可问题是,戚原走的时候,戚翠蓝就应该翻找过照片,选出合适的‘遗照’。这之后,相册应该就会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方便她随时怀念儿子。为什么却搁在柜子顶上?” “是啊,为什么呢?”高幸重复道,进而又说,“这案子所有细节都在卷宗里,你联系林新调取卷宗,一目了然。可你却跑来问我,说明你还没有掌握足以翻案的证据。” “我不是为了给戚翠蓝翻案。” “那是为了什么?” 戚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角度攻心:“老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本相册是谁放到柜子顶上的吗?” 高幸这人有个特点,案件中哪怕遇到的是芝麻绿豆都大点的“线头”,都要弄明白搞清楚,否则他心里就会一直想着这事儿。 他工作时还有个随身的记事本,每一个“线头”都会用一句话写下来,搞清楚了就在后面画个勾,存疑就打问号。 那记事本戚沨并不陌生,问起时,高幸是这样说的:“我这本子上有大大小小二十个问号,大部分都已经结案,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解开了。” 而戚翠蓝就是其中一个小问号,因案子不大,现场没有人为他杀的痕迹,当时很快就以“居家意外”结案。 沉默了几秒,高幸叹了口气:“我怀疑过戚翠蓝的前夫。当时的办案民警也调查了,她前夫虽然到林新住了一阵子,却没有杀人动机。戚翠蓝住的房子是公房,人死了,房子就被收回了。她也没有大额存款,更没有意外保险,她和前夫十几年间只见过几面,相处还算和平,从没有动过手。” 说到这,高幸又话锋一转:“主观上,相册的摆放位置的确令我存疑。但客观来说,就算戚翠蓝的前夫故意将相册摆在高处,他也没有办法预见戚翠蓝爬梯子摔下来这件事。那梯子很稳当,没有动过手脚。戚翠蓝不吃不喝,体力不支,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而且处理完儿子的骨灰后,她前夫就走了,不可能会在那时候就计划出十几天以后的‘意外跌落’。而且还那么巧,是后脑勺撞到桌角。所以经过我们反复论证分析,最终以‘居家意外’结案,一点毛病都没有。任谁来翻,也翻不出花儿来。” 高幸坐牢以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和人畅聊过案件。 而他的神态和语气中,也带着一种笃定,好似无论他人如何挑战,都无法推翻他的判断。 直到戚沨说:“您很自信案件无可疑,但同时也在期待,如果真的翻出花儿,会是怎样的剧本。” “那你说说看,你的猜测是什么?”高幸问。 戚沨却不答反问:“戚翠蓝还有一个儿子,你们当时查过吗?” “查了。那孩子一直跟着他父亲,就是戚翠蓝前夫。” “他叫张魏,是弟弟,哥哥叫戚原。他们俩是双胞胎。”戚沨不紧不慢地说,同时观察高幸的表情,“张魏跟着父亲生活,生长环境健康,性格开朗。而戚原性格孤僻,又因为母亲戚翠蓝的精神和生活作风问题,受到不小压力,在学校里没有交到一个朋友。这个时候戚原见到了无忧无虑的张魏——同样一张脸相,境遇却如此不同,于是心生嫉妒……” “你是想说,那个被小混混打死的男孩不是戚原,是张魏。”高幸似乎并不意外,不等戚沨说完,就将结论道出。 戚沨接道:“看来你们也怀疑过。” “而且也论证过。”高幸说,“当时我们就想,会不会是戚翠蓝的前夫失去儿子,于是想抢夺戚原。而且戚翠蓝死之前曾一直念叨孩子被前夫抢走,我们猜她应该也采取过措施,想将孩子抢回来。这有可能会成为她前夫的杀人动机。可是这种猜测很快就推翻了,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现场并无人为痕迹,那就是一场意外。而且以戚翠蓝的心智、能力、经济条件,她根本没有办法抢回儿子,她说的话也没有人信,她前夫还不至于用杀人来阻挠她。最主要的是,戚翠蓝脑子有问题,她说的儿子被抢了也许只是臆想出来的。总之不管死掉的是戚原还是张魏,这件事和戚翠蓝的死都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调查到这里就终止了。再说那两个孩子都是亲生的,跟着父亲生活的确更好……” 高幸最后一句话只说了一半。 戚沨立刻接道:“于是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有怀疑两个孩子掉包,却没有进一步证实。” “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当时调查的重点只是戚翠蓝的死因。死因无可疑就符合结案标准,谁都挑不出错儿。至于双胞胎谁是谁的问题,那是另外一件事。除非戚翠蓝报案,提供的证据足够立案标准,那该查就得查。往轻了说,冒用身份是行政处罚。可往重了说,如果冒用身份用来犯罪,那就是刑事责任,我们一定公事公办。但问题是,戚翠蓝从来没有报过案,我们总不能强行介入吧?不管怎么说,戚翠蓝的案子就是意外,你要是不信就去翻,但结果一定会失望。” …… 几分钟后,戚沨从监狱出来,心不在焉地走向停车场。 夏正一直坐在驾驶座,见戚沨回来了,立刻下车追问:“戚队,高老师怎么说?” 戚沨醒过神,摇了下头,一言不发地上车。 直到夏正将车子开上路,这才问:“都过去那么久了,高老师记不清也很正常。要不要跟林新打个招呼,先把卷宗要过来看看?” 现在的案件虽然都有电脑录入,通内网,但这是十几年前的案子,又不是大案要案,连刑事案都不算,详细情况只能向林新调取。 “不用了。老师对这个案子印象很深,我也相信他的判断。”戚沨看着窗外说,“戚翠蓝的死并无可疑。再说这一趟,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证明这个,而是另外一件事。” “是什么?”夏正忍不住问。 戚沨反问夏正:“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讨论过,张魏身上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和他的犯罪动机有关。” “记得,表面看他没有任何动机,但他对董承宇兄妹和郝玫,都有非常强烈的主观恶意。” “其实恶意每个人心里都有,但不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会肆意释放。大多情况下,人们会因为受到的教育和文化而约束自己的阴暗面,而不是纵容这种情绪。而且不管是什么样的恶意,膨胀之前都需要一个契机,一个开始。这就像犯下连环案的那些罪犯一样,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到要杀人,大多是因为一些比较小的事儿,比如小偷小摸,再严重点就是入室抢劫、绑架,然后才发展到杀人。这种事往往有一就有二,尝到‘甜头’以后就停不下来。因为没有任何事,能提供像杀人一样所带来提供的刺激感。” 夏正一边开车一边跟着戚沨的思路,直到来到红绿灯前,夏正惊异地看向她,问:“戚队,你是说戚翠蓝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很有可能是张魏导致的。张魏发现之后,没有因此感到愧疚,反而还令他感到兴奋?” “张魏狡猾,有小聪明,不具备亲自动手杀人的能力,却向往‘狩猎’的快感。用一张嘴去教唆他人是他能力范围内,且隐蔽性最高的犯罪方式。可如果对方是正常人,有自己的思考能力,大概率不会被他摆布。而他因为戚翠蓝的关系,对精神病这类弱势群体怀有巨大恶意,于是就借助工作和生活的接触便利专门朝这类人下手,以满足‘掠食者’心态。我这趟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出源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受害者一定不止他们几个。” “所以下一步,就要挖掘出曾和他有过接触的潜在受害者。” 第47章 不,应该说像是换了个人。…… 挖掘既往受害者是更为繁琐严谨的工作。 戚沨调派了几名民警协助夏正, 但即便如此,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出足够申请逮捕,并达到定罪标准的证据, 所有人心里都没底。 戚沨只说:“张魏的行为并不符合真正意义上的高智商犯罪, 不要将他想象得太过狡猾强大, 这样只会给自己的工作增加难度。如果实在没有头绪, 就将自己当成张魏, 问问自己什么样的受害者更符合你的‘狩猎’标准?” 于是夏正开始顺着几个重要提示去搜寻。 ——有精神类疾病或智商不足的弱势群体。 ——张魏的生活和工作中有机会接触,有机会通过“热心肠”人设去接近的目标。 ——目前已知的戚翠蓝、郝玫、董承欣均为女性, 董承宇为男性。女性占比更大,因此首先考虑女性受害人。 而“弱势群体”指的并不是老人、儿童、精神病患者、残疾人、失业人士、贫困人士等,还包括处在某种情境里比较弱势且需要帮助的一方。 女性处在这样的境地, 会比男性的比例更大,次数更多。 董承宇之所以会成为例外, 就是因为他的病令他失去正常人的理性, 令他自以为要独立面对一个“强大的猛兽”,也就是贾强。在那一刻, 董承宇也是需要帮助的。如果当时的张魏能做到正确规劝,那一刀也许不会砍下去。 …… 再说“戚原”。 另一边,江进寻着地址找到任雅馨的住处。 因戚沨特意打了招呼, 小姨上午就去门口的理发店捯饬了一番,提前十几分钟就容光满面地等在小区门口。 见到一辆车停在马路对面, 又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长得高头大马的男人, 瞅着眼生, 但长得很精神,手里还拎着礼盒。 直到江进来到小姨面前,问:“请问是任阿姨吗?” 小姨真是越瞧越对眼, 一路笑眯眯地把人往家里领。 戚沨的母亲任雅馨虽然已经伤愈可以下床,但行动还是缓慢,脸色也透着白,但对于戚沨的同事依然很周到。 江进进门刚坐下,任雅馨就说要去厨房切点水果,小姨却先一步张罗起来,生怕任雅馨再扭到腰。 任雅馨就坐在客厅里跟江进聊天,话题一直围绕着工作辛不辛苦,危不危险。 江进一下子就听出来,任雅馨是旁敲侧击地打听戚沨。 他不知道戚沨和母亲是因为什么事生了隔膜,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来往过,戚沨难得休假也不是到林新看望母亲,而是因为那个叫苗晴天的姐姐。 江进颇有技巧地将支队的一线工作描述成以坐办公室为主,特别是戚沨升职以后,要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案头上,施展一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演技,总算是让任雅馨放了心。 随即江进话锋一转,将话题代入戚翠蓝身上。 任雅馨说:“翠蓝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她那个人别看有点毛病,但是人很好,走那么早真是太可惜了。” “其实我之前就跟她生前那些邻居打听过,听说她这个人有点怪,对孩子也不太好……”后半句是江进编的。 任雅馨一听就皱起眉头,这表情戚沨和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放他们的屁!” 江进下意识抹了把脸,又轻咳一声。 任雅馨见状,忙说:“不好意思啊小江,我不是对你。就是那些闲磕牙的老太太,实在是太欺负人了!翠蓝在世的时候,她们就没少挤兑……她脑子受过伤,那个病要靠人照顾,要长期消耗很多钱。她没钱,孩子小,照顾不了她,就那么耽搁了。就因为那个病,她是干过一些荒唐事儿,但不管怎么说,都不该说她对孩子不好。翠蓝是我见过最称职的母亲,简直就是挖心掏肺!” 脑子受过伤导致了精神和智商问题,这令江进想到了董承宇。 江进问:“那她对戚原的好,是她自己说的,还是您看到的?” 任雅馨回答:“每次我们通电话,十句有八句都是她儿子。她儿子学习特别好,独立性很强,也不给家里添麻烦。但她说这些不是跟我炫耀,而是要向我请教问题,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脑子笨,怕耽误了孩子。” 如果是警察以查案为名来问,任雅馨不会这样毫无防备,讲得也不会这么细,她一连举了几个例子,比如戚翠蓝看不懂戚原的卷子和作业,就来问如果要考重点大学需要多少补习费,将来考上了大学又要花多少钱,平时应该怎么营养搭配,那些卷子、课外读物又该怎么买等等。 任雅馨还说,她曾看过戚翠蓝的小记事本,上面记录着日常开支和戚原每一次考试成绩,而那些开支除了一日三餐和日常用品开销,其余的都和戚原有关。戚翠蓝极少为自己消费,即便她的脑子不好使,也知道自己没有钱,所以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然而不管戚翠蓝多节俭,因病失去工作只能领低保度日的家庭,很快就捉襟见肘,连生病都不敢去医院。 也就是因为这样,戚翠蓝认识了那个老鳏夫,但他们之间不能算是皮肉交易。 听任雅馨的意思是,老鳏夫想再婚,而戚翠蓝原本不想再嫁,可她这种情况只能再找个男人帮衬。然而她的条件根本不可能找个“正常人”,老鳏夫是她当时唯一的选择。 任雅馨说:“我记得特别清楚,戚翠蓝说,只要能供她儿子上大学,别的她不图。” 一说到戚翠蓝,任雅馨就滔滔不绝。 这些事她十几年来没跟人聊起过,主要是她的亲朋除了小姨之外,也没有其他人认识戚翠蓝,无从说起。 戚翠蓝刚走的时候,民警也曾来找过任雅馨,任雅馨震惊之余,也曾追问过民警,真确定人是自己在家里摔死的吗? 事实证明,戚翠蓝的前夫在办完戚原的身后事就离开林新,没多久戚翠蓝去世,她前夫才再次出现。 可任雅馨心里却一直犯嘀咕,总觉得有鬼。 “对了,我这里有一张照片,你等着……” 任雅馨扶着腰往屋里走,一直插不上嘴的小姨这才问:“小江,你老实说,你和我们小沨只是同事吗?就没别的意思?” 如果只是同事,怎么会专程登门呢,还拎着礼盒。 江进笑道:“小姨,我这不是正好有空么,正好要查戚翠蓝生前的事,听说阿姨受了腰伤,戚沨不放心,就托我过来一趟。” “那你有对象了吗?”小姨瞅着江进,越瞧越满意。 正说着,任雅馨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本款式老旧的相册。 现代人基本都用手机拍照,拍了也不会洗出来,任雅馨却经常跑照相馆,将抓拍洗成照片放在相册里,还会标注好年份,几乎是一年一本。 任雅馨边念叨边翻找:“我跟你讲,这几张照片特别有纪念意义,原本是要给翠蓝的。但是照片拍了没两天,戚原就出事儿了……” 就像任雅馨描述的那样,照片一共六张,其中有五张拍的都是戚原,只有一张是母子合照。 江进立刻用手机将照片拍下来。 人潮人海 第57节 任雅馨将装了十几年的疑惑道出:“这些照片派的上用场吗?小江,你老实告诉我,翠蓝不是死于意外的,对吗?” “阿姨,戚翠蓝的确是自己在家中摔倒,而且当时没有其他人在,所以……” “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查?” 江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您见过戚原吗?” “只见过一次。那孩子挺开朗的,说是知道我经常照顾翠蓝,特意来感谢我,还买了好多水果。” 开朗,还主动登门? “其实他不像翠蓝说的那样内向拘谨,我觉得他口才挺好的,一口一个‘谢谢阿姨’。长得也白净,就是额头上有道疤,有点破相。” 江进不动声色地听着,同时在脑海中回忆张魏的特征,可他的额头上什么疤痕都没有。 “那道疤什么样,有多长?”江进问。 任雅馨比划着:“从这里到太阳穴。” 如果任雅馨没有记错,那道疤痕应该有四五公分长,疤痕发白,没有头发遮挡的话还是很明显的。 戚原有疤,可现在的张魏没疤。 难道“偷儿子”这件事真的是戚翠蓝臆想出来的,张魏并非戚原? 江进又和任雅馨说了会儿话,几分钟后走出小区。 直到上了网约车,江进翻出手机里抓拍的照片,放大了一张张仔细辨认。 六张照片里一共五张是戚原的单人照,应该是同一天拍的,因他穿着一样的衣服,背景也大同小异。 但不知道是拍摄的问题还是日照光线的问题,起码从照片上看,戚原称不上白净。而且也不符合任雅馨所说的“开朗”,因他一个笑容都没有,而且眉心聚拢,好像对照相这件事很抵触。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江进眯着眼睛,又将照片放大一些,仔细观察戚原的眼神。 那眼神似乎是厌恶,而且针对的是拍照人。 拍照人是戚翠蓝吗? 江进一边琢磨一边往后划,直到第六张照片映入眼帘,突然就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第六张照片不仅整体色彩更为“明亮”,衬着戚原的肤色也更白。 最主要的是,他在笑,笑得很开心,而且绝对不是假笑。 戚原还伸长了手臂,搂着旁边的中年女人——戚翠蓝。 如果只看照片,这对母子的关系可以说相当和谐,特别是戚原的状态,和前面五张相比就像换了个灵魂。 还有…… 江进眯起眼,将目光放在第六张照片里戚原的额头上。 如果不是反光的话,那片额头上似乎真的有道疤。 江进揉了揉眼睛,闭上眼静等十秒钟,又再次睁开,将六张照片重新过一遍。 如果不细究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只看感觉,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前五张是同一个人,但第六张则是另外一个。 问题就是,到底前五张是戚原,还是第六张搂着戚翠蓝的才是? 唯一肯定的是,前五张这个男孩和如今的张魏一样,都没有疤痕。然而再看这一脸仇恨相的男孩,和总是笑呵呵的张魏却又不同。 反倒是搂着戚翠蓝的那个男孩,像极了现在的张魏。 思路走到这里,车子停在宾馆门口。 江进回到房间,将照片发给戚沨,又发了几条语音过去,将收获的来龙去脉描述一遍。 不一会儿,戚沨回了:“有一种可能是他做过修复手术,所以疤痕消失了。” 江进接着说:“还有一种可能,当年死掉的男孩就是额头有疤的这个。” “那么死掉的就是张魏,而非戚原。”戚沨补充道,“如果他们母子关系真像这张照片一样和谐,他父亲根本‘偷’不走孩子。戚原一定会跑回来,或强烈要求就近照顾母亲。” “所以前五张照片的男孩才是真正的戚原,他对戚翠蓝的厌恶根本掩饰不住,巴不得离开。但问题是张魏为什么会死在林新?我想还是要查一下他们父子当时的出行情况。” 说到这,江进又问,“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戚沨说:“福利院的何叶老师已经离职了,有些事反而方便说了。许知砚下午去见过她,她没直接说,但暗示了一下张魏曾利用工作便利搞的小动作。说是他们福利院的老师,会经常带子们参加社区活动,比如给孤寡老人表演节目。” “怎么,有老人遇害?” “不,是一对母子。那位母亲有抑郁症,儿子还不到五岁,就确诊了自闭症。她曾经咨询过社区的意见,社区考虑到福利院的老师有照顾自闭症儿童的经验,介绍张魏和何叶帮她做评估。可没多久,那位母亲就带着儿子就在家中自杀了。何叶说,最后一次和对方聊天,她还没有轻生表现,对抗抑郁症的态度也很积极,按时吃药从不间断。” “除了何叶之外,福利院就只有张魏接触过那对母子,所以何叶怀疑是张魏做了手脚?可除了他,难道那对母子就没接触过其他人吗?” “有是有,但是她的病令她性情大变,对他人防备心很重。就算是其他人说了什么难听话,她也不会真当回事。而张魏是以‘帮助’为名的福利院老师,从一开始她就将信任交给对方。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何叶就曾经撞见过张魏对院里有自闭症的小孩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些孩子虽然语言系统发育迟缓,但并不是听不到、听不懂他人的话。有时候他们听见了,但不会表达,会因为受到刺激又无法控制情绪而出现破坏性行为。成年人看到了,会下意识认为是这个小孩子不听话、不好沟通,很难管教。特别是张魏在的时候,这种情况更加频繁,有一次张魏还被其中一个孩子打伤了,但周围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那孩子有病,是那孩子的错。只有何叶注意到张魏的古怪。” ““专门朝这类群体下手,隐秘性的确很强。”江进不由得冷笑,眼睛盯着照片中的戚原,“如果不是董承宇杀害贾强,他这种‘游戏’也许能一直玩下去不被发现。” 第48章 “罗斐。” 翌日一早, 江进先去了一趟辖区派出所,找到以前合作过的同事,又和监狱方打了招呼, 将探监申请递交上去。 那个将“戚原”打死的主犯一听是为了当年的案子, 立刻同意见面。 而支队这边, 连续几天没有睡整觉的夏正, 正在跟戚沨汇报工作。 遗憾的是, 官方记录查不到十年前张魏父子曾一起去过林新,只能查到张魏父亲一个人坐火车去林新的购票记录。 许知砚补充说:“虽然没有查到张魏去过林新, 但有同事去学校问过。他的班主任老师对他印象非常深,说张魏曾经请了将近一个月的假,因为学习进度严重落下, 后来就让他留了一级。张魏病愈后回来,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学习成绩直接冲到班级第一, 在年级里也能排到前十,一直到毕业考上春城大学。” 人可以做到在短时间内换脸, 比如靠整容技术。 那么学习成绩呢? 学习考的是日积月累,并非一朝一夕。当然也不排除极个别情况,在短时间内从学渣变成学霸。但在这个案子里, 在张魏身上,几乎不可能。 戚沨说:“现在这个人到底是戚原还是张魏, 证据方面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大家心里清楚就好。我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对张魏冒用他人身份进行追究, 而是他这十年来的犯罪行为。” 再者,张魏的父母和戚原均已不在人世,即便在, 做dna也没有意义。双胞胎的dna排列一致,只有指纹是独一无二的。但戚原是十年前去世的,他没有留下遗物,无从提取指纹。 戚沨继续说:“现在搞清楚张魏的成长经历,人物画像已经成型,下一步就是将所有受害人都找出来。” 夏正精神一振,立刻接话:“对了,张城知道董承欣单独见过郝玫之后,去福利院闹过一次,还找过院领导。董承欣受了批评,但她说没想过要害郝玫。院领导也认为以董承欣的智商和口才,还不至于几句话就将郝玫刺激成那样,不过还是让她先停职了。而且福利院也想推卸责任,否则张城追究起来,不仅要赔钱,连名声都会受累。昨天我们和张城谈过,听他的意思,福利院好像对这件事很心虚,像是知道什么内情,但是他没证据起诉,一直催促我们尽快破案,希望刑事、民事能双管齐下。” 许知砚接着说:“还有何叶提供的线索,那对母子自杀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死无对证,暂时还没有办法证明和张魏有关。不过我们还在追溯,希望能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也就是说,现在正处于“大家都知道张魏犯罪”的阶段,却很难从司法程序上证实这一点。 汇报结束后,戚沨回到办公室静了片刻,遂拿出手机刷开微博。 微博上显示着姚氏慈善基金会的最新消息,而原本置顶的那条,也已经从写李蕙娜的文章变成了希悦福利院的助资项目。 戚沨一边看着一边回想着曾在支队见过的许垚,以及江进描述过的她,包括她在李蕙娜案件中起到的“作用”。 几分钟过后,戚沨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起,对面响起傅明裕的声音:“戚队,是不是有进展?” “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戚沨停顿了一秒,遂提出一个令傅明裕措手不及的问题:“你怎么界定你和许垚的关系?现在还有联系吗?” 沉默片刻,傅明裕回答:“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过了,关系就是朋友。” 戚沨声音带笑:“她负责的慈善基金在希悦有助资,希悦很需要这个‘金主’,绝对不会允许在这个阶段出任何纰漏,所以但凡和刑事案有牵连的人都会‘清理’掉。之前是何叶,现在是董承欣,她们都因为和郝玫案有关而被踢出局了。” 听到这里,傅明裕明白了:“你是希望我和许垚聊一聊。如果是她,应该有办法从福利院拿到一些我们现阶段无法掌握的证据。” “特别是文字记录。”戚沨说,“如果等确定张魏的犯罪行为,我们再申请搜查,这段时间很有可能会面临记录被销毁的风险。而且许垚出手名正言顺,是福利院自愿拿出来的,不算是非法取证。” “我可以跟她聊聊,可你为什么会觉得她愿意帮这个忙?” “据我了解,每次许垚出面,都是因为要帮助一些弱势群体,特别是女性。而在这样的案子里,加害者往往是男性。张魏的行为我认为比刘宗强的情节还要严重恶劣,何况还是在基金会介入的项目里——能清除这颗毒瘤,我想她会有兴趣。” 不谈正义,只谈兴趣。这的确是条思路。 如果是前者,以许垚的性格只会觉得好笑,但如果是后者,她会愿意听一听,再计算自己的利益得失。 傅明裕说:“你倒是了解她。” 戚沨险些脱口而出“应该没你了解”,却又忍住:“光了解也没用啊,我和她说不上话,还得辛苦你了。” “说不上辛苦,郝玫案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 “好,那我等你消息。” …… 直至下午,罗斐又一次到支队讨论案情进展。 两人见面没有寒暄,一个面无表情,而另一个刚从外地出差回来,风尘仆仆。 罗斐坐下还没喝水,戚沨就将一份笔录副本放在他面前。 他没说话,只是快速扫了一遍,遂冷笑出声。 戚沨只是看着他,直到罗斐吸了口气,又静了几秒,率先开口:“我同意你说的,张魏的确有问题。” 这份笔录正是董承宇上一次接受讯问的内容。 罗斐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从现有材料上看,要证实张魏教唆,几乎不可能。说句不好听的,这些东西送到检察院一定会退侦、补侦。但如果是起诉董承宇故意杀人,已经非常充分了。” “程序该怎么走我很清楚,董承宇杀害贾强属实,我们不会包庇他。我找你过来,是希望站在律师的角度,让你的当事人开口说出实情,而不是在关键问题上装失忆。” 罗斐却不以为意:“也许他是真的失忆了,他有间歇性精神分裂,失忆很正常。” 戚沨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他是有精神分裂,可能会激发器质性遗忘,这类患者在犯罪当中和犯罪之后出现‘断片’的现象不在少数。但是精神分裂患者犯案通常缺乏明确动机,根本不清楚自己曾有过攻击行为。还有一些是在犯罪前出现幻觉,或是出现被害妄想症,先是‘看到’他人要害他,然后才做出反击,而且这类人情感上非常淡漠。可董承宇并不属于这两者,即便在案发过程中出现幻觉,也不是全程都有。他更换死者的衣物、鞋子,扔掉自己的手机,这些都是反侦察行为,绝对不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 “我同意。但这也只能证明董承宇在供述中撒谎。”罗斐轻描淡写道,“这样的嫌疑人你见的比我多,逃避责任、自以为高明骗得过司法程序,目的是为了自保,实际效果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如果这些谎言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保护张魏呢?” “非亲非故,他为什么要保护张魏?” 人潮人海 第58节 “因为他认为张魏是除了他唯一能照顾董承欣的人。可事实上,这次的悲剧是张魏一手导致的,董承宇兄妹因为缺乏分辨能力而成了牺牲品。张魏以后还会对其他人下手。” 事实上,董承宇的犯罪事实,放在精神分裂患者犯案的案例中,病情并不算严重的。而这类嫌疑人其中有两成会“伪装失忆”,董承宇的表现基本吻合。 比如他一到关键问题就保持沉默,或是“不记得”“选择性失忆”,“弃置作案工具或手机”,但是到了不涉及案情的话题就对答如流。 换一个人,戚沨必然会认同罗斐的说法,认为董承宇是因惧怕惩罚、出于自保的本能才伪装失忆,但是董承宇人生中的两次犯罪全都是为了保护妹妹,而非考虑自己。 片刻沉默之后,罗斐叹道:“就算我有办法让董承宇说出实情,张魏也可以反咬一口,说董承宇是推卸责任。别忘了,嫌疑人的证词一定要经过质证和查实才能作为定案的根据。” “还有董承欣。”戚沨提醒道。 “她是轻度弱智,她的证词也会被质疑。”罗斐将双手放在桌面,身体前倾,试图说服戚沨不要太过执着,“这类案件我打过,不仅吃力而且结果不如人意。如果经过一番努力,不管过程多辛苦,只要能换来我们想要的结果,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可是……” 都说情理法,司法程序中往往出现的是情理法无法兼顾,令人遗憾唏嘘的案子。 张魏学习成绩是很好,但他并不是什么罕见的高智商人才,如果在犯罪方面真有天赋,那么这次根本不会被警方抓住小辫子。 可张魏很狡猾,他很清楚董承宇、董承欣这样的特殊群体,在法律上证词的可信度不高,甚至不具备法律效力。这类群体就成了他的“保护色”,令他像是变色龙一般隐蔽在角落。 戚沨却很坚定:“就算董承宇和董承欣的证词在法庭上被质疑,前提也是我们先拿到证词。还有其他证据,我们一直在寻找,我相信天网恢恢,他一定有疏漏的地方。” “天网恢恢……”罗斐不由得笑了,“说出这四个字,往往是人力不可及的时候,就这样安慰自己。” “你这么说太悲观了,我认为还不到这一步。” “我是看清现实。” “罗斐。”戚沨语气一转,叫出他的名字。 罗斐一顿,对上她的目光。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互称对方姓名了,而且还是用这种温和的语气。 开口时,戚沨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董承宇因为保护妹妹而面临两次牢狱之灾。这份心情别人不懂,你一定会懂。如果……遇到危险的是姐姐,你不是律师,不懂法,只有一身蛮力,你会怎么做?” 第49章 “张魏……他不会骗我的。…… “我……”罗斐的嘴唇动了动, 竟然说不出话。 他是律师,可以用法律来捍卫苗晴天的权益。 然而事实上,生活中有许多是即便知道如何运用法律, 也会感到无可奈何的情况。而如果他不懂如何善用法律, 又像董承宇一样没有钱, 只有一颗去保护妹妹的心, 又该如何, 又能如何? 罗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戚沨不再多言, 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 罗斐一口气喝了半杯,又喘了口气, 再次看向对面的戚沨,仿佛已经经过慎重思考:“我可以和董承宇再谈一次。如果董承欣再找我, 我也会旁敲侧击。但是我的感觉是, 董承欣完全不认为张魏有问题。而且她每次来,张魏都跟着, 就是怕她会说错话。” 原来张魏一直看着董承欣。这么说,董承欣一定知道一些关键信息,或是她那个记事本上有非常重要的时间记录。 戚沨问:“那董承欣的记事本有办法拿到吗?” “我可以试, 但需要将张魏支开。” “好,我来想办法。” 正说到这里, 戚沨的手机振动起来。 戚沨看了眼来电显示, 又对罗斐说:“那先这样, 你先和董承欣约定好时间,再通知我。” 这话落地,戚沨就往外走。 她一路往办公室走, 同时接起电话:“喂,说吧。” 电话另一头正是江进,此时的他刚从林新监狱出来,就蹲在监狱大门外的树荫下,一手拿着矿泉水瓶,眼睛还看着大门口。 “我已经见过那个主犯了,他到现在都认定是死者戚原挑衅在先,他和几个朋友才动的手。” 江进喝了口水,又道:“就在案发前一天,他们几个将戚原拦在放学路上。戚原手里没钱,但是却答应他们第二天就把钱送过来,还说‘老地方’见。哦,那地方就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后草丛,戚原在那里没少挨打。” “然后呢?” “第二天,戚原来了。但他没带钱,还拿了一根铁棍,说要教训他们几个。结果在互殴的过程中,戚原被击中后脑,当场死亡。他们几个都说,那天的戚原特别能打,他们原本不想下重手,都是被逼的。而且因为以前的戚原都是被动挨打,他们那天去都没有持械,最后打中戚原后脑的铁棍是戚原自己带去的。也就是说,这帮人一开始没想过要将人打死,自认为就是一个不小心导致死亡。哦对了,戚原那天还穿了一身有牌子的衣服,十年前很红,也很贵,戚翠蓝根本没有购买能力。” “这么说,第二天去现场的很可能不是戚原,而是原本的张魏。” “如果这个主犯没有撒谎,现在就可以完全肯定,是戚原故意让张魏帮他出头,没想到张魏被当场打死。不过张魏死亡是殴打中导致的,戚原事先无法估计得这样精准。至于戚原跟主犯的对话,挑衅是有,但不到教唆。所以就算张魏的死被挖出来,戚原也不构成犯罪。” 说到这,江进问:“怎么样,你给分析一下这又是什么变态心理?” 戚沨吸了口气,想着如今这个“张魏”的模样,说道:“我们明明是双胞胎,凭什么我过得这么差,你却吃香的喝辣的?我要跟一个又穷又有病又跟老鳏夫乱搞的母亲生活,那个老鳏夫还住到家里来,他们带给我的只有羞耻。我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老师和同学都瞧不起我,整个社区的人都知道我妈什么样。我不要脸吗?你呢,你学习差,还打架,可你从一开始就赢在起跑线上。你不愁吃喝,穿着名牌,从不因为家人而在他人面前抬不起头,可你一点都不珍惜自己拥有的一切。就算你的成绩考不上大学,你将来也会比我混得好,我努力一辈子都追不上……那些人欺负我,侮辱我,经常讲我家里的事,还添油加醋。而你什么都有,却唯独没有脑子,居然还想要为我出头。那好,我就让你们狗咬狗,让你尝尝我的滋味儿。” 直到戚沨“代入”戚原的视角描述完整个心理,又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江进的声音:“草,吓人。” 戚沨抽离出来,低声说:“他并有没想过要张魏和戚翠蓝的命,主要是也不具备那个能力。他恨他们,恨自己遇到的不公,恨周围的一切,只想逃离那个地方。他父亲让他顶替张魏,他毫不犹豫。他没有为母亲和弟弟的死感到愧疚,反而因为这两件事而松了口气,并且尝到‘逍遥法外’所带来的刺激和成就。原来躲在角落里操纵一切是这样的感觉,摆布愚弄别人的人生,让自己‘改头换面’。” 戚沨一边说一边拿出随身的记事本。 这上面的最后一幅简笔画,画的是剪刀和菜刀。 而这一次,她快速画下两个少年。 他们都没有五官,一个额头上有道疤,另一个则在面部打上阴影。 江进在电话里说:“这趟也算是有收获,算是进一步完善张魏的画像。可惜这个主犯的证词,对张魏的定罪没有帮助。还得从其他地方着手。” 两人刚切断电话,正巧手机里进来一条罗斐的微信,写道:“我和董承欣联系上了,约了明天上午十点见面。” 明天是上班日,董承欣已经停职,但张魏还在福利院。 戚沨回了一个字“好”,随即找到张魏的微信窗口,快学打字:“张老师你好,明天上午我想来福利院送材料,你方便吗?” 随即她又不紧不慢地打了第二句:“上次咱们不是聊过旺兴小区那个事儿吗,警察又找到我了。” 张魏很快回了:“我有时间,欢迎戚女士随时过来。” “那你看十点行吗?” “当然可以,没问题,明天见。” …… 转眼到了第二天。 自从董承欣停职后,就再没见过张魏。 她六神无主,每天都要给张魏打两次电话,但每次都聊不久,张魏总被公事叫走。 其实董承欣心里很清楚,董承宇还坐过第二次牢,而且这次是杀了人,会判得更重。之前见律师的时候,罗斐也说,会争取无期,但前提是董承宇认罪认罚才有的可谈。 无期,那就意味着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董承欣心情起伏很大,原本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外生活,这三年好不容易和哥哥团聚,多了一丝牵挂,没想到又要打回原形。 董承欣犹豫再三,不仅问过张魏,还去问了宋昕,要不要将董承宇有精神分裂的事儿说出来,或许能轻判呢? 然而当董承欣向罗斐提到时,罗斐却说,董承宇现在的情况可能会被评定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并非法外之人,而且精神分裂不是“护身符”,还要判断他在犯案的时候是否发病。如果当时是正常的,这个病并不会为他争取轻判。大原则就是,既要平衡精神病患者的权益,也要保护社会公共安全。 罗斐的描述非常精准明确,但董承欣却听得不是很明白。 这次董承欣在见罗斐之前,特意写下要问的问题,生怕遗漏。 张魏说有事来不了,她心里越发没底,将手里的本子翻来覆去地看,还在嘴里念叨着说词,生怕待会儿露怯。 罗斐来到会议室门前,正好透过玻璃门看到这样一个董承欣。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前一天戚沨的比喻,令他突然想起了苗晴天,甚至联想起戚沨并不知情的那件事——威胁他,并在家庭酒店安装监控的“大哥”。 苗晴天瘫痪了,如果真有人对她生出歹意,她就是待宰的羔羊,和眼前的董承欣是一样的。 而董承宇和那些迫害董承欣的人渣不同,他一心要保护妹妹,只是用错了方法,也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做。 想到这些,罗斐脚下一转,先去茶水间冲了一杯热奶茶,这才再次回到会议室。 而罗斐进门,董承欣的节奏仿佛一下子被打乱了,方才背得好好的词儿在这个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董承欣紧张地起身:“罗律师……” 罗斐将她的无措看在眼里,心里已经出现那副避无可避未来一定会发生的场景——没有了董承宇的保护,董承欣将一个人面临生活里的困境。 “请坐,董女士。” 董承欣坐下后,罗斐扫了一眼她面前的记事本,问:“这就是你一直用来记事情的本子,我能看看吗?” 董承欣对律师是毫无条件地信任,她立刻将本子交了出去。 罗斐接过,一心二用地翻看着,同时嘴里说:“你哥哥的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我这次叫你来,就是要和你聊这件事。不过这层进展对他是否有利,还取决于他是否在关键问题上撒了谎。” 董承欣努力想听懂罗斐的话,但因为过于紧张,只懂了一半:“是什么样的进展?” 罗斐抬了下眼皮:“警方已经安排他做了司法鉴定,证实他有间歇性精神分裂。” 很快,罗斐就将“不利”的部分描述了一遍,关键就在于董承宇大多时候都是正常状态,如果在犯案时是清醒的,那么这个病就不涉及从轻发落。 罗斐又道:“等将来去了看守所,到案子开庭前,只要警方和看守所批准,你就有探视的机会。记住,只有你能去,因为你是他唯一的亲人,而朋友是没有探视权的。到时候你一定要告诉他,让他说真话。” 罗斐特意在语气上加重了些,即便董承欣再紧张,再不在状态,也听出来端倪:“我哥,没有说真话吗?” 罗斐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董承欣:“你哥对警方说,是因为贾强前段时间骚扰过你,张魏还找过对方,却被轰走,你哥才登门找贾强理论——这前后两件事互为因果。这件事你知情吗?” 董承欣茫然地摇头:“我完全不知道……” “你是不知道你哥为什么找贾强,还是不知道张魏见过贾强?贾强真的骚扰你了吗?” “贾强没有骚扰我,自从……就一直没有再见面。张魏见过他吗,他没有告诉我……我哥也没说过啊……” 董承欣一下子六神无主,罗斐见状,说:“先喝点奶茶缓一缓,我会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分析给你听。” “好……”董承欣连忙喝了两口。 罗斐问:“你先回答我,你相信你哥的话吗?” “当然!”董承欣毫不犹豫。 罗斐又问:“那么张魏呢,你相信他吗?” 董承欣点头:“相信。” “你哥骗过你吗?” “他……就算他骗我,也是为了保护我。” “那张魏呢,他骗过你吗?” 人潮人海 第59节 “张魏……他不会骗我的。” 罗斐将董承欣的反应看在眼里,瞬间分辨出同样的问题,针对不同的对象,董承欣所表现出来的反应,随即说:“听你哥的供词,他没有见过张魏去找贾强,而你对此根本不知情。如果假设,张魏没有去找过贾强,但他却骗了你哥……” 说到这里,罗斐故意一顿,见董承欣没有明显的反应,这才继续:“总之这件事一定有人撒了谎。你说贾强没有骚扰过你,那么你哥为什么会认为他做过呢?他的认定,就是杀害贾强的动机。” 董承欣被说蒙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直到罗斐补充:“知道你们兄妹和贾强恩怨的就只有张魏。如果是张魏告诉你哥,贾强骚扰了你,你哥一怒之下去找贾强,你认为这说得通吗?” 董承欣喃喃道:“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我要问问他……” “不,你不能问。”罗斐严肃地将董承欣打断,“你和你哥才是亲人,张魏只是你们的朋友。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你哥和张魏存在利益冲突。” 第50章 “什么利益冲突?”…… “什么利益冲突?” 董承欣虽然智商不足, 却也明白利益冲突这四个字的意思。而在这以前,她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过,而是一直认定张魏为他们兄妹好, 他们以后会结婚, 他们会是一家人。 罗斐语速很慢地解释道:“张魏的话极有可能会影响你哥的刑期。你哥杀人时, 张魏在电话里听到了全程。如果他作为证人, 在法庭上说你哥当时是清醒的状态, 法官是会采纳的。如果张魏的证词被发现造假,就涉嫌做伪证, 有可能会牵扯刑事责任。张魏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一定会说真话。” 类似的案子罗斐见得多了,在笔录上是一套说辞, 上了法庭又翻供。到了关键时刻,当证人意识到可能会因为一句话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时候, 基于趋利避害的心理, 极有可能会在这个阶段杀嫌疑人律师一个措手不及。 更有甚者,还有证人反咬说, 是嫌疑人律师教他这么说的。这样证人就能将责任推卸出去,可嫌疑人律师就要面临刑事调查。 总之一句话,他人的利益和自己的利益摆在眼前, 证人都会选择“自保”,不管这个代价有多大, 只要不是他来负。 至于张魏, 有了戚沨的多次铺垫, 加上在律所接触过几次,罗斐对此人的属性已经非常了解。 如果法庭真有变数,那一定是出在他身上。 起码在这个案子里, 和检察院的对抗都可以忽略不计,只要防着这个人即可。 罗斐接着抛出一个问题:“如果张魏说的真话,和你哥的口供有出入,你说法庭会相信谁?” 董承欣有些慌了,这又是一个她没想到的情况,她原本以为他们兄妹和张魏关系稳固,这件事有张魏在,一定不会出错。 罗斐开始举例:“所以,如果张魏否认曾经告诉你哥,贾强骚扰了你,这就会被认定为是你哥幻想出来的事,进而导致你哥对贾强的残忍杀害。这说明他的病情很不稳定,一旦发病就会对社会有危害性。” 董承欣努力去理解罗斐的话,脑子里嗡嗡的乱成一团,虽然她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复杂关系,却听懂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张魏的话和董承宇多久能出来有关。 罗斐话锋一转,问:“董承欣,你现在还完全相信张魏吗?” 董承欣张了下嘴,迟疑了:“我不知道。” 罗斐建议说:“如果你相信我的专业,那么就要牢牢记住我的话。” 董承欣用力点头,想将记事本拿回来。 罗斐却说:“不要记下来,用脑子记住,每天背诵。” 上一次董承欣和张魏一起来,罗斐亲眼看到张魏直接翻看董承欣的本子,特别是她记不住前情的时候,张魏直接找到具体在哪一页,指给董承欣看。显然张魏对本子里的内容了如指掌,必然经常看。 董承欣回道:“好,我一定会记住。” 罗斐颔首,看着董承欣的眼睛,一字一字缓慢地说:“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张魏。让你哥哥说出实情,只有这样你们兄妹才有机会在未来重聚。” “好……我这就背……”董承欣很快说。 罗斐起身道:“这个本子上面有一些和案情有关的信息,我需要拿去复印,稍后还要做公证,你同意吗?” “同意,谢谢罗律师……” 罗斐没有多言,很快拿着记事本去了复印室。 复印机复印时响起一声又一声,光划过罗斐的面容。 罗斐始终没有表情,只是每复印出来一张就看上一眼,直到助手拿着笔记本进来,他还让助手将记事本里的内容扫描留存。 记事本编号15,说明前面还有大量记录,不过这本“15”和案情关系最近。其中还记录着董承宇近一个月来看望董承欣的具体时间和日期。而这部分和警方的取证完全吻合。 前一天戚沨的种种分析也逐一出现在耳边。 她说,精神病患者犯罪基本上都是冲动犯罪,是因为受到强刺激才出现伤人或伤己行为。而所谓的强刺激可能是酒精导致的,但是董承宇在案发当日没有饮酒,可以排除这一点。 有一种精神病患者犯罪是不明动机的,或者是针对陌生人,或者是突然对熟人发难,随机性非常强。但董承宇并不属于这种,当然更不属于那些对亲人、好友下手的情况。 “董承宇的犯罪动机非常明确,他去找贾强就知道会发生暴力事件。如果威胁没有用,就用拳头。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持械,说明没有意图杀人。” “董承宇认定贾强骚扰董承欣,如果这件事是张魏说的,那么就涉及‘教唆’。张魏非常清楚贾强和他们兄妹的恩怨,也知道董承宇有精神病,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期待看到那样的后果。” 戚沨还一并提到郝玫的案子,借此说明张魏在这种事情上是“熟练工种”,而且持续多年,已经成瘾。 至于董承宇在案发过程中的表现,国内刑侦对于精神病患者的犯罪研究有一套系统的结论,其中就包括辨别“失忆”的真假依据。 董承宇提过他在案发之后的感觉,比如发冷、晕眩、幻觉,这些都符合实情。 在病情发作之后,特别是出现暴怒情绪之后,人体会非常疲倦,进而陷入疲软、昏迷,甚至熟睡——董承宇在警察赶到现场之前,曾跌坐在贾强家的过道昏迷过一段时间。 还有董承宇曾间歇性出现离奇荒谬的恐怖幻觉,进一步激发他的愤怒,还将贾强形容成猛兽、野兽。 不过这些都是系统性分析,之后戚沨还说了自己的看法:“我个人认为除了犯罪事实之外,了解作案动机,在这个案子里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董承宇出狱后的一贯行为表现良好,没有酗酒、闹事,人际关系也比较正常简单,怎么会无缘无故就对十一年前的往事生出幻觉?他说‘看到’贾强骚扰董承欣的可能几乎不存在,很有可能是有人告诉他,而我们要找的就是‘作案诱因’。可他在认罪认罚的过程中又伴随着非常明显、不容狡辩的反侦察行为,不管他是为了自己,为了董承欣,还是为了包庇其他人,最终为这些供词付出代价的只能是他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助手从位子上起身,将记事本还给罗斐。 罗斐醒过神,拿着本子折返会议室。 董承欣依然坐在位子上念念有词。 罗斐推门而入,将本子放在她面前,问:“你的记事本张魏有拿走过吗,或者从中撕掉某一页?” 董承欣接过本子,摇了摇头说:“没有。他知道我要经常查找,不过他说过,叫我不要随便给人看。” 随便给人看? “那他有没有特指是哪些人?”罗斐又问。 董承欣点头,遂小声说:“他说,那些警察一直想给我哥定罪,是什么……对抗关系,叫我千万不要交出去。就算警察要,也要他帮我筛选过,再给……” “那么在案发之后,张魏还提醒过什么?” 董承欣回忆道:“他说,宋老师那里可能也有不利于我哥的东西,叫我去求宋老师……” “宋老师就是你哥的心理咨询师。” “对。” “我听说他收费不便宜,你哥找他咨询的费用是怎么计算的,谁来支付?” 起码就警方调查到的董承宇的经济状况,没有心理咨询这项支出,而且董承宇靠送外卖为生,应该也没有闲钱去做这件事。 董承欣说:“哦,宋老师是免费帮我哥做咨询。张魏说是互相帮忙,好像是他有个什么学术方面的论文要写,可能将来还会出书,需要一些人提供素材……”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 按理说以董承欣和董承宇的生活圈,不太可能会接触到宋昕这类高知群体。 “他会定期来福利院帮小孩子们做心理疏导,也是义务的。张魏说,如果老师和社工也有需要,也可以和他约时间。” “原来如此。”罗斐又问,“那你已经去找过宋老师了吗?” “找过一次,但他很忙,没跟我说几句就走了。张魏给他打过电话,他说会尽力帮我哥,但不能对警方撒谎。” 这是当然,为了一个杀人案的嫌疑人而撒谎,那就会赔上自己整个职业生涯,任何一个心理咨询师都不会选择“自我牺牲”。 罗斐点了点头,再次看向记事本,说:“你的所有记事本要收好,不能让任何人拿走。我所说的任何人,也包括张魏。” 董承欣抓紧了本子:“罗律师,为什么你一直强调张魏?他不会害我哥的。” 罗斐没有过多解释:“你只管记住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直到你哥的案子判下来之前,都不能松懈,知道吗?” “好,我记住了!” 直到助手送董承欣离开,罗斐回到办公室,手边就放着那叠复印件。 他看了一会儿,注意到几条关键信息,并用铅笔勾了出来。 片刻后,又刷开手机先给戚沨发了一条微信:“董承欣来过律所了,张魏没有来。董承欣对张魏的信任依然很难撼动,我还不能完全将实情告诉她。但我已经嘱咐过她,叫她劝董承宇说实话。” 短短几句话,罗斐却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提到已经拿到记事本一事。 戚沨许久都没有回。 罗斐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戚沨正在和张魏“飙戏”。 第51章 “戚女士,你们是不是经常和…… 戚沨抵达福利院时是上午九点五十, 张魏早已恭候多时。 这次照面不再像是上次那样,用的是面对所有领养家长的那一套策略:观察、了解情况、标准笑容。 虽然不明显,但只一眼, 戚沨就从张魏的眼神和微表情里读出一丝胸有成竹和不容易察觉的讽刺。 哦, 为什么呢? 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 才会有这样的认知? 张魏说:“因为和您约好, 我特意将上午的所有事情排开。” 戚沨相信这话是真的。 “您真是太周到了。” 两人在会客室里聊了差不多十几分钟, 张魏将福利院的材料和推荐领养的小孩资料递给戚沨,戚沨也仔细看过, 询问了一些问题。 与此同时,张魏也翻看了戚沨填好的调查问卷。 直到戚沨提议想参观园区,两人一同往外走。 刚走出楼道, 戚沨的目光扫过前面不远的那棵树,忽然说:“刚才那些小孩子的照片, 有一个叫王小小的, 我上次见过他——就是在这里。” “哦,这么巧?”张魏应道。 戚沨问:“听说他之前走丢了, 还好第二天被人送了回来。” “小孩子顽皮,难免的。不过他平日表现很好。”张魏解释说。 “其实这也不能只怪小孩子。他们出去的时候肯定有老师和社工带队,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 当时就该仔细寻找或是直接报警。”戚沨佯装不知带队老师就是张魏。 人潮人海 第60节 张魏笑道:“当时已经找过了,不过要负责的小孩实在太多, 总不能为了他一个耽误大家的行程。” “也是。”戚沨接道, “我听广播说, 福利院为了要找回他还提到‘酬谢’,说明那孩子不是因为大人疏忽走丢的,就是他自己不小心。” 张魏没接话。 不过安静了没多会儿, 张魏突然问:“对了戚女士,你昨天说旺兴小区那个事儿有了新进展?” “是啊。”戚沨往左右看了看,“欸,今天怎么没见到那位姓董的社工?” “她今天约了律师,为的就是那件事。”张魏叹了口气,“听律师的意思不是很乐观啊。” “毕竟杀了人。按照老话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毕竟是法治社会,想要完全没事是不可能的。” 张魏垂着眼睛,一副唏嘘的模样:“可他本质上是个好人,真是可惜了。我听小董说,她哥原来就跟她说过,如果将来不小心做错事,是他做的就一定会认罪认罚,不会抵赖,所以千万不要花冤枉钱找律师。” “是么,那这次……”这倒是令戚沨感到意外。 张魏说:“是这样,这位律师是我托关系帮忙联系的,对我个人来说就算是尽一点朋友的义务吧。最主要的是对方不收费,他们这才同意。” “张老师真是有心了。”戚沨说,“不过说句不该说的,既然已经认罪认罚了,那请律师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戚沨只是起了个开头,试探张魏是否知道这其中的逻辑关系,进一步试探他对法律的了解。 没想到张魏不仅知道,还说:“是啊,请律师基本上都是为了打无罪、缓刑,或是最大程度的争取轻判。不过小董哥哥的案子不太一样,他杀人这事儿洗不了,希望认罪认罚之后,律师能和检方那边沟通好,先一步达成共识,等上了法庭再配合一波,争取将死刑‘打成’死缓。” 戚沨不由得挑了挑眉。 如果董承宇真的是恶性伤人,主观恶意十分强烈,作案手法极端残忍,那么死刑必然跑不掉。法庭一定会基于嫌疑人的个人性质、维护社会安定各方面综合考虑。 但事实上董承宇杀人案并非如此,他很想回归正常生活,杀人也不是为了满足个人暴力和私欲。他不嗜血,也不喜欢犯罪,一切都是出于保护妹妹,在他人教唆和精神分裂发病的前提下才走到这一步。如果这一切都能得到证实,根本不会走到死刑,自然也谈不上争取死缓。 不过话说回来,张魏的确很了解司法制度。 而当一个人有心、有意去了解一个专业的时候,当这个人生出求知欲的时候,其中必然是有动机的。 有人是为了职业考试,有人是因为自己遇到事儿需要求助,而张魏则是第三种:为了犯罪而做功课。 刑辩律师在辩论环节都非常有一手,对这个群体来说,能将一个看似铁证如山的案子打成发回重审或是无罪释放,那才能算赢。 而一旦嫌疑人一开始就表明态度我要认罪认罚,就等于给刑辩律师泄了气:你要认了,我还准备什么,上了法庭去辩什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到了检方那里也会认为:你都认了,干嘛还花钱请个“摆设”?到时候按照你的认罪认罚该给你减刑就减刑就行了。 再到法官那里,这一切就成了:合着你们私下都“搞”好了,当我不存在? 张魏显然早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既然知道,还帮董承欣找律师,那这份所谓的“朋友的义务”不就太过画蛇添足了吗? 当然,这番意思戚沨一下子就品出来,那是因为她了解司法制度,可董承欣品不出来,更理解不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至于董承宇,他坐过牢,应当会明白这些,可他还是接受了律师,说明在那一刻董承宇是领了这份朋友的“好意”,也是出于相信张魏是真的要帮他的事实。 那么站在董承宇的角度,就必然不会将案发时他们那通电话的谈话内容告诉警方,而是谎称不记得。这种将张魏择出去的行为,就等于是对张魏到处帮忙的感激。 沉默片刻后,两人一路来到前院。 张魏又来了这么一句:“我听说这里面有很多‘潜规则’。哦,咱们就只是闲聊天啊,我就随口一说,你就随口一听。” 戚沨微笑着:“当然。” 张魏这才继续:“听说要争取一个好印象,在侦查阶段就得想办法去接触检察机关。” 不得不说,戚沨再次被张魏“惊”到了:“这的确是个思路。张老师连这个都懂,涉猎可够广的。” 一般嫌疑人家属可想不到这一步。 “嗨,我整天接触的都是家长和小孩子,工作环境单纯,哪儿有渠道懂这些啊。这都是小董的哥哥坐牢的时候听里面的人说的。” 这话或许是真的,董承宇的确更有渠道听到这些,而他说者无心张魏听者有意,就记了下来。 “其实想想也是,检察机关在上法庭之前,见到的都是公安机关整理好的材料。公安机关的目的肯定是要给嫌疑人定罪啊,所以那些材料必然是奔着这个方向去的,那能有什么‘好话’呢?我要是检察机关,见到这么一份材料,对嫌疑人的第一印象肯定就不好,一定会认为这个人穷凶极恶,就该定罪。那我作为检察机关该怎么做,我需要的材料够不够详细全面,将来上了法庭会不会影响我发挥?这一来一回的,这两边不就一个鼻孔出气了么。” 说到这里,张魏又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小董的哥哥说,他有个‘狱友’脑子转得特别快,也知道这里面的套路,所以在被逮捕之前就跟家里说好了。他家人就想办法去接触了一下检察人员,提前让对方了解他的情有可原、事出有因……结果这事儿到最后还真的在最大程度上轻判了。不仅是这个‘狱友’的律师赢了个好成绩,检察这边也出了力,两边人在法庭上‘一唱一和’的,配合相当默契啊。” 戚沨没有出声,一直听张魏绘声绘色地描述。 而她心里也因此得出一个结论:张魏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这倒是有意思。 她怀疑他知道,但不能说破。 他怀疑她的身份,却也不能说穿。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客气了。 “对了,张老师,我听警方说,有一个关键证人就在这家福利院工作,正好也姓张。不会这么巧吧?” 戚沨看上去一切如常,可这样“突兀”的提问却给张魏听乐了——想不到刑侦支队长的问话技巧这么直接,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张魏说:“我承认,的确是我。但这些案件信息他们怎么能到处说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真是你啊?那案发时发生了什么,你一定一清二楚。” “哎,就是因为一清二楚,才为他感到遗憾。杀人这件事是事实,洗是肯定洗不掉了。” “哦……我还听说那嫌疑人的手机,后来还是这个证人先拿到了,然后送到派出所的。” “是啊,我是在案发现场后面捡到的,我想着这对本案有非常至关重要的作用,就送过去了。其实我当时也很纠结,如果我把手机藏起来,兴许……但没办法,谁叫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摆在这里,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他是谁都不能包庇。” 还真是义正言辞。 戚沨始终维持着笑容,直到张魏停下脚步,转过来问:“戚女士,你们是不是经常和民警打交道?” 戚沨点头:“算是吧。” “那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好,你问。” “就是……据我了解,民警在取证办案之前必须要先亮明身份,对吧?” 戚沨不动声色。 张魏又道:“那要是这位警察没有亮明身份,就向嫌疑人或证人取证,那这证据还能合法吗?” 戚沨险些要笑出声:“那要看是什么事,用什么手段取证了。如果规定是一刀切,只要不亮明身份就不合法的话,那么卧底还怎么打击犯罪呢?事实上,在一些有条件亮明身份的情境下,如果警察却没有这样做,会令执法程序存在一点瑕疵。但如果是一些非工作时间的紧急情况,先采取措施再说明情况,是绝对可行的。” “哦,那如果被调查的人事后才发现这个警察的身份,这算不算是骗取证据?能否提出异议?” “原则上可以。” “原来是这样……”张魏自言自语地说。 戚沨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嘲讽道:“张老师这样乐于助人,真的很少见,真可以说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了。” “其实我也知道不该介入太多。我也曾经因为帮助他人,感受过受助者恶意。我那时候还在想,真是不能随便帮人,谁知道会不会被白眼狼反咬一口。”张魏接道,“不知道你们做社区调解的,有没有遇到过?” 停顿两秒,戚沨的语气冷了几分:“所谓的受助者恶意,指的并非是受助者心怀恶意,你从出发点就搞错了。” “哦,那指的是什么?” 两人的目光对上,张魏面上含笑,笑容却没有渗入眼底。 戚沨却是眼睛带笑,笑意深邃,让人感受到一种看透人心的讽刺。 第52章 不会用成语就别用。 “是人都有恶意, 也都有善意。善恶一体两面,不会独立存在。一些受到帮助的人之所以散发出恶意,是因为在被帮助的过程中感觉到自己低人一等, 自尊心受到打击, 还有强烈的屈辱感和嫉妒心。他们觉得不公, 要将这份屈辱用恶意的方式发泄出去。助人者如果没有注意到这里面的尺度, 就很容易成为靶子, 最终得出好心帮人却被白眼狼反咬一口的结果。所以帮人是要注意尺度的,自以为是地帮不一定是真的帮, 很可能会成为另一种‘伤害’。不过还有一种情况是,帮人者的目的并不单纯,也是为了从中汲取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存在感, 看到他人痛苦,心里反而觉得爽。而这种东西是更为微妙的, 在我看来助人者的‘动机不良’是一种更为隐秘的‘恶意’。” 张魏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想不到现在的社区工作人员都这么专业, 连心理学的东西都懂。” 戚沨从善如流地接道:“社区调解是跟人打交道,自然要了解人心在想什么。” 故意停顿一瞬, 戚沨主动切换了一个话题:“我前段时间接触过的一对母子就让我感触很深。那位母亲因为后天脑子受了点伤,影响了智力和精神状态,可她儿子却非常聪明。母亲靠拿低保生活, 省吃俭用,将所有钱都花在儿子身上, 立志要将他培养成才。可这个儿子对她却怀有隐秘且强烈的恶意。在母亲最无助的时候, 他却选择了抛弃……当知道母亲在家中意外去世之后, 他还因此松了口气,认为自己的人生唯一一片阴影从此消失,终于可以摆脱阴霾, 拥抱阳光了。” 戚沨的语速并不快,可张魏全程都没有打断,只是用一种阴恻恻的眼神看着远方。 戚沨扫了他一眼,就看向同一个方向,继续道:“然而他不知道,选择逃避、永不再见并不能做到真正的摆脱。当他母亲惨死家中的那一刻,她的灵魂就化为另外一种形式的阴影,永远住进这个男孩的心里。他每看到像他母亲一样的人,都会激发出那片隐秘在阴影中的恶意。他以帮助为名行恶,将那些东西释放出去,又从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丝快意,就好像这样做他就是一个操纵他人命运的强者,而非当初逃跑的那个懦夫。可这样的行为恰恰暴露他骨子里的懦弱和猥琐。他一辈子都得躲在阴暗中行事,因为阳光会令他无所遁形。” “呵。”直到戚沨话落,回应她的是一声讥讽的笑。 戚沨看过来,只听张魏说:“戚女士平时还作诗吗,真是用词犀利,角度精辟。” 戚沨没有回。 张魏又别开脸:“我也听过一个故事,和你交换一下心得?” “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对是母女。那位母亲很早就离了婚,女儿跟着他。她们原本在一个大城市生活,母亲很要强,但是生活艰难,她为了减轻负担就选择再婚。她的女儿一天天长大,和继父总有点矛盾。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母亲,继父偷看她洗澡。她母亲相信了,选择为女儿出头。这个继父却觉得很冤枉,认为是这个女儿看他不顺眼,要将他们拆散。母亲又犹豫了,毕竟女儿没有证据……而这样的事儿发生多次之后,就成了这个家庭的主要矛盾。母亲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送走女儿,要么离婚。” 张魏“咯咯”乐了一声,又道:“有些事儿说得多了,即便是假的,也会成为真的。就算那继父没有偷看,那个母亲听多了,也会多出几分怀疑。可一旦当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放羊的孩子,你说她会怎么做?” 戚沨眼里的光逐渐冰冷,只等张魏吐出下文。 张魏瞅着她,再次露出那种笑容:“结果非常出人意料,那个继父突然失踪了。继父那边所有亲戚都觉得和这个女儿有关。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当母亲的也开始怀疑,甚至有几分相信。那你说,这个女儿有没有做过呢?” 戚沨眼神淡漠,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纠缠在母女的话题上,而是说:“有个事我忘了说了,那个嫌疑人董承宇确诊了精神分裂。司法程序上转圜的余地还是很大的,只要他肯配合说出实情。” “哦,我也听说了。”张魏方才的挑衅又瞬间消散了,“不过精神病人杀人,就算不用负刑责也要被管制吧?哎,有病就要治啊。如果我不是他的朋友,只是一个旁观的普通人,我只会觉得很害怕——为什么这些有病的人在社会上到处流窜,让普通老百姓很没安全感,他们就该被管制起来,决不能放出来四处乱咬。戚女士以为呢?” 戚沨笑着点头:“我很同意。但不只是‘显性’的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还有一些‘隐性’的对社会的危害程度更大,更应该引起重视。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主观恶意非常强烈。不过这些就像是躲在下水道的老鼠,不仅肮脏而且狡猾。” 一阵沉默,两人目光再次对上。 直到戚沨的手机振动了两声。 戚沨看了一眼,是罗斐的微信。 但她没回,对张魏说:“都聊了这么久了,我也该走了。” 张魏瞬间收敛所有戾气,看上去还是那个“热心肠的张老师”:“我送你。” …… 戚沨这一次离开福利院,刚走进停车场就注意到站在车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走近一看,真是江进。 “刚从林新回来怎么不休息?” 人潮人海 第61节 “这不是知道你要会会‘主菜’吗,我专程过来八卦一下。” 江进是从支队打车来的,坐上副驾驶座,问:“怎么样?” 戚沨将车子驶上路,语气很淡,神态平和:“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这趟来‘目的不纯’。” “嘶,那他还挺鬼的,居然真的打电话到社区去求证了?”江进说。 戚沨停了片刻,直到车子开上主路,才说:“不一定是电话求证,是他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我小时候的事。他应该是从他母亲口中听过我的名字。” “那这就是贴脸开大了。胆子倒是不小。”江进的语气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和惊叹,“他想看到什么,看你当场破功?” 戚沨冷笑一声:“他的目的就是让我听出来他对我的底儿很了解,但是我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算是挑衅吧。” “欸,说来说去,到底说的是哪段故事,我知道吗?”江进话锋一转。 戚沨快速扫了他一眼,没接茬儿。 江进自问自答:“哦,原来我不知道。” 戚沨持续沉默着。 江进过了会儿又蹦出一句:“所以到底是什么故事?” 戚沨没理他,就当做听不见,一双眼睛只是盯着路面,纹丝不动。 江进没有继续追问,又说:“不过我还是头回见到张魏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虽然这比喻不恰当。” 这倒是不假,普通老百姓对警察这个职业有一种“迷信”和天然的畏惧,一部分人认为警察保护人民是天经地义的事,另一部分则认为惹不起只能躲。 还有一种现象是,一个普通人违法犯罪,很容易就被揪住错处,即便是自认为不到那么严重的程度,办案人员也有办法找出一个名目。所以普通人会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平安安的原则,尽量不去触碰踩线越界的事,尽量不去和有职权的部门对抗。 至于张魏,也不知道是不是隐秘犯罪的经验太过丰富,令他心理膨胀,自大自满,如今竟然都敢挑衅到副支队长头上。 江进接着说:“其实要抓张魏不难。人这一辈子谁能不做错点事儿,很多人违法了都不自知。把他的老底查清楚,找点理由先拘起来——不敢说刑事拘留,行政拘留应该不难。你一个副支还不是信手拈来?” 不过江进说这话时语气并不认真,再配合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就像是在开玩笑:“主意是馊了点,但是对付这种人,如果始终照规矩办事,很容易就被规矩限制死了。我听一个同学说,就前段时间的事儿,他们所就这么办了这么一个案子……” 那案子说大不大,起因就是一个乐队租了一个酒吧的场地,逾期数月不交租金,也不走。酒吧老板刚好认识一位民警,就从这个乐队身上找了个名目,直接刑事拘留了几天。等这个乐队出来,立刻将租金补齐,将东西搬走,多一句都不敢说。后来听说这乐队还真有点问题,刑事拘留之后直接立案侦查。 张魏既然敢教唆他人行凶,可想而知在其他事情上也不会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不如就利用拘留这个时间缓冲将他查个彻底,也算是师出有名,然后再将行拘变刑拘,刑拘变逮捕,一步步推进。 一直沉默的戚沨终于有了反应:“他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支队兴师动众。不是我说,你那些都是歪门邪道。” 江进接道:“歪门邪道但有用啊,而且合规合法。就是为了给他点颜色瞧瞧,挑衅警察和法律的下场。” “他今天当面挑衅我,我要真这么做,就成公报私仇了。就算真挖出来东西定了罪,他也不会服。” “你的目的是让他服气吗?咱们处理过那么多嫌疑人,有几个真的服气的?都判死刑了还说自己是无辜的大有人在。” 停顿几秒,戚沨才回答:“不是对我服气,是要输得心服口服。” “你还是老样子。”江进笑了,“别人都是办案子,你是什么都要论个高下,分个胜负。” “猫捉老鼠若是没有斗心,不争输赢,我还当什么警察?” 没想到这话刚落,戚沨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手机放在置物架上,江进看见来电显示,“呦”了一声:“王队。” 戚沨扫了一眼,正巧眼前就是收费站,站边就设置一个临时停车区和简易厕所。 车子停稳,电话接通,王尧单刀直入:“那个董承宇杀人案办得怎么样了?” 明明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才几天就问起来,必然是形势有变。 戚沨说:“我们已经锁定了教唆董承宇的人,而且董承宇经过司法鉴定,确认有间歇性精神分裂,有轻判的余地。如果顺利下一步就可以……” 但戚沨话音还没落,就被王尧打断:“你的下一步可以按照你的意思继续推进,但董承宇这个案子要尽快落实,认罪认罚之后就送检察院。” 两秒的停顿,戚沨问:“上面有人催?” “我可以先顶着,但你这边时间不多。你想查的事儿我不拦着,但董承宇案必须快办,还要办得漂亮。” “我明白了。” 电话切断,戚沨再次发动车子,皱着眉头将车开上路。 尽管江进没有听到王尧的话,却也猜了七七八八:“老王是不是让你‘阳奉阴违’啊?要不怎么说姜是老的辣呢。” “王队的意思是兼顾时间紧迫,最好先顾一头——不会用成语就别用。”戚沨说。 “那你就得想清楚了,姚氏董承宇案之后再揪出一个张魏,那就意味着将刚落实的案子推翻。在程序上不仅难度大,阻碍多,而且是打自己的脸。”江进忍不住笑,“想想那个场面,你才立了功,王队脸上有光,跟上头展现成绩,那边‘雷霆出击’的新闻稿刚发出,这边就来一个翻案重申,牛逼!” 第53章 “呵,下辈子都不会。”…… 江进话糙理不糙, 而且这正是戚沨头疼的点,她忍不住飞了个眼刀。 江进问:“是不是想让我闭嘴?” 戚沨吸了口气,说:“你主意多, 帮忙想想。” “能屈能伸, 我就佩服你这点。”江进撂下这句, 想了想, 问, “你先说说现在进展到哪步了,我指的不是调查进度, 而是各方态度。” 戚沨逐一说道:“罗斐的态度比之前积极,他的微信我还没有回,但我估计他应该可以拿到或者已经拿到董承欣的记事本了。要瓦解董承欣对张魏的信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但如今有董承宇的事情在,我相信要将董承欣争取过来并不难。她手里一定有证据, 只是不知道这些证据的法律效力会否被推翻。” 江进边听边点头, 又问:“那宋昕呢?” 戚沨意会:“你的意思是,从宋昕手里拿到张魏的咨询记录?” “这部分我相信会比董承欣提供的证据更有力。” “这倒是。张魏两次给宋昕打电话旁敲侧击, 就是担心他的记录流到警方手里。而且他教唆了那么多人,心里一定很有成就感,若是不能与人分享必然会很孤独。遇到宋昕这种专业人士, 会忍不住在他面前炫耀。而且没有真凭实据,只有口头咨询, 无论他说什么, 宋昕都不至于冒着有损职业道德的风险主动报案。他一定是在咨询的时候说了非常不利于自己的东西, 才会在事发之后联系宋昕。而宋昕的专业背景,加上他提供的材料,到了两院会更认可。” 戚沨又继续往下捋:“再来就是张城那里, 我相信傅明裕应该有办法让张城配合我们。” 说到这,她又想起一件事:“哦,忘了和你说了,我交给傅明裕一个任务。那事儿只能他来办。” “嗯?”江进疑惑道,“老傅能办的事儿,我却不能?” 随即又笑出声:“除非是和某位特定的女士有关——许垚。” 戚沨正要夸江进脑子转得快,没想到江进又说了句:“你这思路可够刁钻的,我居然没想到。” 说话间,江进拿出手机,快速给傅明裕拨了语音。 等了几秒钟语音接通,不等傅明裕开口,江进便问候道:“老傅啊,佳人会的如何?” 傅明裕反问:“你是回来了,还是在林新?” “回了。快回答。” “她答应了,不过要找一个由头去和福利院提。她说在助资过程中仔细审核过福利院的材料,发现很多问题。福利院理亏,担心资金落空,她提的要求虽然会照办,但查出来的问题越多,对福利院越不利,所以可能会在那些材料上做美化。” 毕竟许垚拿着福利院的生杀大权,她提出要的东西,福利院一定会玩心眼。而一旦材料被夸大其实,就无法作为证据了。 江进顺水推舟:“害,那将计就计不就行了?” “怎么个将计就计?” “你就告诉许垚,明示也好暗示也罢,让福利院明白到只有‘牺牲某一个人’,才能保全更多人,不就行了?这样一来,福利院在材料上一定会仔细筛选,尽可能多找和这个‘牺牲品’相关的东西。哦,不过一定要真实啊,可不能添油加醋,必须保证证据无暇。” “你觉得希悦的那些猫腻张魏也参与了?” “他肯定参与了。” 戚沨默默听着两人对话,没有出声,只是顺着江进的笃定去回忆。 的确,虽然她只去过两次福利院,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张魏虽然只是其中一位“老师”,但是话语权和人缘明显要优于其他人。 何叶明明更负责,对小孩子也更好,但何叶却十分忌惮张魏,不敢在院里明说一句他的不好。 再结合董承宇的供述,张魏从学生时期就是一个热心肠,四处“助人”,朋友很多,他这样为人处世到了社会上必然很吃得开。 再说,帮人帮到点子上需要脑子活络,加上他父亲就是福利院的老师,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一定很清楚,张魏也算是“家学渊源”,处理福利院的“问题”一定更得心应手。一来二去,他和福利院的牵扯不仅多而且深,要从中翻出一些东西必然不难。 至于那些有自闭症的小孩,在张魏负责时发作情况频繁,还先后有小孩子在张魏领队的时候走丢,这些“巧合”福利院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只不过是碍于牵扯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张魏的“作用”可比这些有问题的小孩子有价值得多。 想到这里,戚沨思路收回,江进和傅明裕也结束了通话。 傅明裕快速将意思转达给许垚,又给江进回了条消息:“她答应了,还问我这主意是谁想的,是不是江进。” 江进不禁轻笑,一边回复傅明裕一边对戚沨说:“搞定了。有许垚在,福利院那边一定会被拿捏。” “她是很有手段。”戚沨接道。 “评价不低啊。”江进看向戚沨,“我还以为以你的风格,会很排斥和许垚那样的来往。” 戚沨却说:“我的原则就是不犯法,而且不要犯在我手里。在这个前提下,适当地运用手段会更有利于在社会上生存,而且这样的人大多很聪明,我怎么会排斥。” “最好是再聪明一点,明白警民合作的重要性,那你就更欣赏了。”江进说到这,又话锋一转,“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董承宇案落实,还要在短时间内揪出张魏。这两件事该如何平衡?反正换做是我,我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我也没有。”戚沨发出一声叹息,但是看脸色却没有泄气。 江进笑问:“认输了?” “呵,下辈子都不会。” …… 夏正没想到戚沨出去一趟,回到支队就改变了态度,说要尽快将董承宇的认罪认罚材料准备齐全,先走递交检察院的程序。 夏正犹豫了一下,才问:“那张魏……” “查。”戚沨果断道,“这个人不能放过,你只管办。将来如果有程序上的困难,我来处理。” 夏正松了口气,立刻去处理董承宇案。 一个小时后,审讯再次开始。 前半段可以说是顺利,也可以说“不顺”。 顺利在于,董承宇所有回答和表现都在预料之内,对于揪出张魏没有丝毫实质性进展,董承宇显然是要保护到底。 不过这也难怪,董承宇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在他心里还坚信着这份持续十几年的友谊,而面前的办案刑警都是陌生人,都想着要给他定罪,他从心里就是排斥的。 事实上董承宇在监狱里也没少听到狱友们抱怨,说是千万不要相信警察的“哄骗”,他们只想着定罪立功,说一套做一套,叫你提供什么你就提供什么,你以为这样表现能争取宽大处理,实则就是给自己的定罪多上了一道“催命符”,还给警方查案降低了难度。 还有狱友说,如果部分证据就是不交出去,警察最终也没找到,那这个罪名你说怎么定?凡事都要讲证据,起码就这个部分的相关刑事责任是有机会逃掉的。 董承宇牢牢记住这一切,时间久了就形成一种印象——警察不问青红皂白,只看证据,只要证据。 而他这种认知在之前的审讯中也展露无遗。 人潮人海 第62节 不过这一次,夏正对于董承宇是否撒谎,是否继续耍心眼,是否在反侦察那一套,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急切了。 夏正相信即便对董承宇挖心掏肺,他也不会信。 再说这事儿换哪个嫌疑人都不会相信警察,只会选择相信十几年的朋友。 如今夏正已经吃了定心丸,目的只有一个:先把董承宇的案子落实。 至于张魏,戚沨说得对,可以换一个角度慢慢跟他玩。 戚沨的话也给夏正提供了一条新思路。 他就不信,张魏这种犯罪成瘾的人,能在每一个案子里都做得“干干净净”,就算不从董承宇案下手,还可以挖出别的。就拿张魏和董承宇当做两个案子处理,只要不牵扯在一起,难度自然降低——这样一想,瞬间豁然开朗。 所以当董承宇再次撒谎时,夏正完全不觉得心急,董承宇说什么他就记录什么,一个字都不错。 等将来上了法庭,董承宇的谎言根本经不住几轮盘问和质证,很快就会败下阵来,到时候他就会知道自己这几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夏正时不时看向负责讯问的戚沨。 不得不说,真是稳得一笔。 也不知道福利院这趟有什么收获?怎么就突然改换策略,放弃董承宇这个突破口了? 哦,一定是发现张魏的其他破绽,甚至牵扯到别的人命。 没想到审讯过半,一直保持着稳定讯问节奏的戚沨,却突然话锋一转:“小夏,把摄像机关了。” 这句话很轻,但因为审讯室里过于安静,所以额外清晰。 夏正的视线从笔记本上缓慢移开,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戚沨侧首扫来,还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照办。 “是……” 夏正应了一声,带着不确定和满肚子问号走向摄像机,折回来时心里还在犯嘀咕,这套不是江哥喜欢玩的战术吗,怎么凡事都要求严谨和“政治正确”的戚队也…… 然而夏正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戚沨又来了句:“你先出去。” 夏正下意识扶住桌子,这回连声都不吭了,一脸茫然地走出审讯室。 一出门,就对上审讯室外“未卜先知”的江进。 他一脸好笑的表情,仿佛等来了一出大戏,正欣赏着夏正的表情。 “江哥,这……” “摄像机关了?” “你怎么知道?” “你都被轰出来了,摄像机怎么可能还开着留把柄?” 江进话落,身体往旁边一转,手一推,将隔壁屋的门推开:“走,看直播。” 夏正还有点摸不清状况,进屋后随手将门关上,和江进一起站在单向玻璃前,正看着隔壁屋里的情况。 “江哥,戚队把我支开,不会是防着我告她小状吧?” 江进觉得好笑,眼睛盯着玻璃,嘴上反问:“那你会不会呢?” “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江进说,“她这么做不是防着你,而是对你的保护。万一事情捅出去,就她一个人担责,你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是下属,当然要听令行事了。行了,先看好戏。” 夏正这才放下心,看向屏幕。 第54章 “那是因为她已经打算‘放…… 审讯室里, 董承宇已经提高警觉。 虽然戚沨将夏正叫出门,还关掉摄像机的行为令他有点意外,但在监狱里他听过不少事, 自然也听过办案民警和嫌疑人“交心”之后反手“出卖”嫌疑人的故事。 什么交心, 都是为了拿到更多更实的证据, 你给了是你傻。 然而戚沨一上来并没有与他交心。 她离开座位, 选择靠坐在桌边, 面无表情地说:“董承宇,现在我要给你还原一下案发当日都发生过什么。如果有不对的地方, 你可以指出来。” 戚沨没有维持一个姿势不动,而是边走边说,甚至还用“无实物表演”来令他明白:“案发当日的中午, 你登门之前贾强喝了很多酒,加上经过十几年没见, 一时没有将你认出来。你谎称送外卖骗他开了门, 然后趁他警惕性下降的时候挤进屋里。” 说这话时,戚沨就站在审讯室门口, 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将椅子放在董承宇面前,对着他坐。 “你进门后, 贾强试图要将你轰走,可他没有你力气大, 也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的事, 在轻微醉酒的情况下就这样面对面和你‘谈判’理论。” 董承宇始终没有吭声, 也没有明显的表情。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办过很多类似的案子,大概能想象得到……”戚沨就像是在对空气表演, 但她很自如,快速代入贾强的角色,并用一种轻巧的语气说,“怎么,你妹是自愿的,自愿的也能叫强|奸?” 是的,这是一开始贾强的说辞,他怎么都不承认。 随着戚沨的口吻和角色代入,董承宇脑海中很快出现当日的情景。 贾强的态度非常嚣张,一副看不起人的态度,还非常轻慢,说了一些对董承欣不尊重的话,直接刺激到董承宇。 直到现在,董承宇做梦依然会梦到贾强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而不是死状。他甚至觉得不够解气,不该只给一刀。 “因为是在贾强家里,他对于自己的地盘很有安全感,也很狂。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更没有将董承欣看在眼里。”戚沨的话将董承宇的思路拉了回来,“可你却提到你坐牢以后,贾强还经常带董承欣出门,每次回来都给她换一身衣服的事。你母亲之前就收了贾家的钱,不好再反咬一口说是强|奸。案发之前,贾强因为酒醉只想休息,却被你登门纠缠,心烦气躁之下脾气上来了,索性就承认了,还说了非常挑衅的话。” “是,我就是强|奸她了,怎么着?你能拿我怎么着!干嘛说强|奸那么难听,那叫‘玩’!我就是玩她了,还玩了好多次,都玩腻了,你能怎么着!”正是这几句话直冲董承宇的天灵盖。 戚沨说:“我所接触的强|奸案嫌疑人,不仅是从行为上用暴力侵犯女性,语言上也充满鄙视,那是另一种精神上的践踏、羞辱。仿佛他玩了玩,是因为瞧得起受害人,给她面子,受害人就该开心地接着。他们其中还有一些人会问办案警察,大家都是男人,你应该懂吧?有的甚至对办案警察形容点评受害人的身材,觉得哪里还不错,哪里不太行。或是直接跑到受害人和家属面前贴脸开大,进一步对其侮辱,加重他们的精神伤害。更恶劣的是,这些人即便坐牢也不会愧疚,表面的认罪认罚只是为了减刑。他们还会在看守所和监狱里吹嘘这一切,时不时会回味。网上有一些说辞,说监狱里都有鄙视链,小偷小摸都瞧不起,强|奸犯会被其他狱友教训。我不知道有没有看过。但你坐过牢,我想你应该知道真实情况。” 是的,董承宇当然知道。 事实就是,强|奸犯并不一定受到针对,说他们在监狱里混的很惨实在太过绝对。 人天生就喜欢八卦,罪犯也是一样。 有些罪犯会特别喜欢打听别人的犯罪经历,还听得津津有味,有的是心里想过要这么干,却不敢,或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干成,也会跑去打听,然后自己在心里幻想。 还有一些“颇有经验”的犯人会说:“这你都能被抓,肯定是你没让她爽够。” 而董承宇完全听不得这些,也因如此经常和在这些事情上大放厥词的犯人起冲突,还多次将这种行为举报给狱警。 而这一刻,原本情绪还算平稳的董承宇,不仅呼吸逐渐加重,还用一种比较复杂的目光盯着始终置身事外的戚沨。 这个女警的每一步、每一句话都是他想不到,且找不到对策去应对的,哪怕他有坐牢的经验。 他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些,就是为了刺激他吗? 戚沨依然在观察董承宇,特别是他的微表情和意图掩饰的小动作:他咽了几次口水,他在深呼吸,他在努力平复情绪,他在告诉自己要冷静。 毫无疑问,他对她已经产生了抵触、排斥却又莫名拉近距离的复杂心理,就因为她切中了脉搏,每一句都说在点子上。这就像是患者去看医生,就算医生说话直接且刺耳,但只要说得精准,就算对这个医生的态度不满意,也会选择相信并愿意听医生接下来的判断。 而犯罪心理要切中的就是罪犯的心病。 戚沨话锋一转,又道:“你实在受不了贾强的态度。那么多年过去了,居然毫无悔过,还沾沾自喜,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到处跟酒友去炫耀,拿你妹妹当谈资。最可恨的是,他近期又骚扰了你妹妹,却不承认。你被他激怒了,就冲到厨房去拿刀。而贾强正在口嗨的兴头上,不仅自大自满,还放话说你没胆子杀他。” “我不知道你发病是在拿刀之前还是之后,或许你一开始拿刀的动作只是想吓唬他,没想到会在下一秒突然发病。又或者是你先产生了幻觉,看到的不再是贾强,而是一头猛兽。你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董承欣,于是找到‘武器’和猛兽进行搏斗——直到那把刀砍中他的颈部。” “贾强受伤之后,在第一时间感受不到疼痛,因为肾上腺素在激增。可他却因此受到惊吓,一时只想到逃跑。而你则清醒过来。或许这个时候还有你的朋友在手机另一头叫你,令你更快恢复正常。” 说到这里,戚沨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走一边说:“你先走到窗口往下看,见贾强摔倒。你六神无主,拿着刀在屋里徘徊,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些血滴在地上,形成了你的移动轨迹。” “这个时候你会更想听别人的建议,特别是你信任的人,比如那个始终没有挂断电话的朋友。但你也有自己的判断和主张,你知道逃跑不现实,而且会罪加一等。可你又不想去自首,因为这无疑会和董承欣分开。但你还是选择换上贾强的衣服和球鞋,并在你的朋友提到董承欣之后,出于保护他不受牵连的目的,将手机从后窗户扔了出去。” “然后你走到靠近大门口的过道,终于感到体力不支,因刚才的情绪过激和暴力行为透支了你所有力气。你靠着墙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刀……” 几乎全中。 戚沨的描述就像是在现场看过“直播”一样,令一直盯着她的董承宇,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震惊和警惕。 戚沨仍然很平和,停了几秒,折回来坐在椅子上,换了一种口吻说:“基本符合事实吧。” 董承宇张了张嘴,很想否认,因为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和他的口供不符,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时说不出任何否定之词。 他有一种完全被看透被看穿,再死撑下去只是徒劳的无力感,就像是小孩子已经被家长抓包了,却还红着脸不承认的羞耻。 而他不是小孩子,这也不只是抓包,而是揪出犯罪事实,他越是不承认,将来判得越重。 戚沨无声地叹了口气:“认罪认罚是有条件的,符合的才予以减刑。你认为你之前的口供笔录都符合么?” 董承宇依然说不出话,心里却明白一切。 过了好一会儿,戚沨都没有再言语。 董承宇的目光也从直视渐渐落下,在一番纠结和自我矛盾之后,低声问:“你是想让我说出实情,再给我定罪。如果我真说了,还能算数吗?” 眼瞅着“垂死挣扎”已经无用,他料到了死撑下去的后果有多糟。可他最在意的是,如果现在改口供,那么之前的说辞是否会对他造成不利? 还有,警方能否看在他已经认的前提下,考虑为他向检察院求情? 几秒的沉默,戚沨回道:“你很清楚脱罪是不可能的。我想你的目的是尽早结束刑期,和你妹妹再次团聚。既然你有这样的期望,行动上一定要配合,才有可能早日实现。” “可我……”董承宇想了想,措辞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跑,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愿意认。” “我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是有人建议你跑,那不是你的想法。如果多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会选择自首,而不是换那身衣服和鞋。可惜在你想清楚之前,就在门口晕倒了。” “我……”董承宇又看向戚沨,“如果……你们会追究别人的责任吗?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任何帮凶。” 戚沨瞅着他笑了:“那么是谁告诉你董承欣遭到贾强骚扰的?那不是你幻想出来的,你也没有亲眼看到,董承欣更加没有告诉过你,对么?” 董承宇眼里再次浮现出错愕。 她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他们查到的? 他们却问过董承欣了,还是张魏? 董承宇一时犹豫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会不会和警方问到的信息有出入。而这种完全被关押,与外界隔绝的感觉,会加重人内心的猜忌和疑惑。 当然,董承宇几乎怀疑了所有,却唯独没有怀疑张魏骗了他。 …… “瞧见没有,‘敲山震虎’‘声东击西’,这可是教科书级别的审讯,记住了。”审讯室隔壁,始终围观现场的江进如此笑道,“可惜不能分享。欸,现在庭审都有直播了,你说以后会不会进步到连审讯都能播?不仅能对一些漏洞百出的反面教材进行打击,像是这种正面教材还能起到教育和威慑意义。哦,不过这套‘攻略’要是被犯罪分子拿去做功课,大家都要头疼了。” 夏正完全没搭碴儿,也没有听到江进的后半段话,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直盯着对面,心里投下不小的震撼。 就在戚沨的描述时,他几乎也有了透视眼,看到了董承宇的全部心理变化。 人潮人海 第63节 不,那不是他看到的,而是他以董承宇的角度和立场去做反应,自然而然地体会到他的所思所想。 而董承宇的“瓦解”是那样清晰且真实。 夏正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原来戚队早就还原真相了,为什么不多铺垫两次再……” 正常来说,要突破董承宇的心理防线,还需要几次审讯层层递进,可戚沨就像是赶集一样。 “那是因为她已经打算‘放弃’董承宇了。下次审讯她不会来了。”江进叹道。 “放弃?” “嗯,虽然时间紧迫,但她还是给了董承宇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再不抓住,将来回顾这一切,就只能留在狱中后悔。” 第55章 放任下去,她的结局只会比…… 审讯室里, 董承宇仍处于震惊当中。 戚沨见时机已然成熟,便顺势引出下一环:“那是张魏告诉你的。你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不仅因为你们是十几年的朋友, 他帮了你很多忙, 特别是在你坐牢的时候还照顾你的家人。如今他又是董承欣的男朋友, 将来还会成为丈夫, 所以从他口中说出贾强骚扰董承欣, 你是完全相信的。” 听到这话,董承宇方才的情绪又渐渐回落, 找回理智说:“就算是他说的,这个案子也与他没有关系。人是我杀的。” 董承宇已经明白到,如果以自己有精神分裂为借口, 再以“被教唆”的名义将张魏拉进来,他是有机会逃脱一部分法律责任的。 可他没有选择这样做。 而这样的坚持早在戚沨的预料之中:“的确, 他告诉你这件事, 又没有叫你去杀人。但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呢……” 戚沨话说到一半就停住。 在董承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并且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是什么样的情况时, 戚沨继续说道:“其实贾强根本没有骚扰董承欣,他连董承欣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到了这一刻, 虽然董承宇对戚沨依然是防备态度,却也对戚沨的话十分信服, 就是因为她说出来的每一句都没有“诈”过他, 而且都押中了事实。 “没有?”董承宇忍不住问, “你们查过了,确定吗?” 这句话无疑是给戚沨一个信号:如果董承宇说的是“不可能”,那么就意味着从本能上他就不相信她的话。 而现在他是在跟她进一步确认, 是因为他知道的和她所说有出入,他想弄清楚到底谁对谁错。 戚沨举出证据:“我们调查过贾强的所有往来,包括网页浏览记录和手机里的通信记录,没有一条和董承欣有关。贾强有两个长期‘往来’的女性,他付钱,她们提供‘服务’。你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虽然‘性|交易’和‘强|奸’都是犯罪行为,但比起后者,前者显然轻多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找董承欣做什么?” 不仅逻辑合理,而且是经过调查的结果,可信度一下子提升不少。 董承宇陷入沉默,脑子忽然很乱,但他还没有认定是张魏撒谎,而是在心里问:难道是张魏搞错了? 戚沨就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接着说道:“你是不是在想,是否有一个名字很像或是长得很像的男人在骚扰董承欣。张魏一时情急弄错人了?” 董承宇倏地抬头,脸上的诧异难以掩饰。 “不可能。”戚沨语气很淡地道出结论,又道,“你说过,张魏先去找过贾强,还被他轰了出来。就算一开始弄错人,难道地址也会弄错吗?还有,对峙的过程中,他一定会叫贾强的名字,也会提到之前的事,如果真弄错人,对方难道没有纠正他吗?” 董承宇接不上话。 直到戚沨话锋一转:“真实的情况是,张魏骗了你——贾强没有骚扰董承欣。” “不……不可能……” 董承宇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却充满了不确定,更像是对即将被推翻的既往认知的一种“守护”。 相信了十几年的人和事,谁都不会愿意相信这是一场谎言。 何况这场谎言的代价是“杀人”。 “你是相信警察还是相信张魏呢?”戚沨接着说,“从你关进来开始,办案刑警没有一个骗过你,我们的工作就是追查真相,我们的每一次审讯都是基于现有证据开展的。而张魏的话有证据支持吗?他那么严谨的人,声称跑去找对方理论却没有录音,随口一说你就深信不疑、情绪上头,还因此杀害贾强。” “不,他没有叫我去杀人,他阻止过我。”董承宇仍然不愿相信。 戚沨知道,要让他推翻过去、接受现实,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 而张魏口头上的阻止恰好可以作为一种“保护伞”。在司法中就会被认为,张魏有过劝阻行为,证明主观上没有教唆意图, 然而戚沨见多了嫌疑人,其中不乏一些有脑子会说话的,知道怎么将自己的意思反着说,既能择清自己又能达到目的,做出行为上的阻止和心理暗示上的教唆——然而心理暗示在司法判定上还是一个模糊概念。 “可他知道你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知道你曾将继父打成植物人,知道你对董承欣的保护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是因为你继父也侵犯了董承欣,当时被打进医院的就是贾强。你对贾强一直心存恨意,曾多次后悔过为什么要把继父打成那样,如果只是稍稍教训一下,再冲去贾家打死贾强,如今的情况会不会不一样?那时候你还没有成年,如果真那样做了,现在也该出来了,而且不会再犯下这次的故意杀人罪。” 董承宇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戚沨说的全是他心里的话,可这些“看破”“说破”却令他倍感绝望,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去接受藏在杀人案背后的“真相”。 董承宇正在纠结矛盾,戚沨却等不了他太久,她心里有自己的办案规划,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之后就决定继续往下推进。 “我知道你在犯案经过上撒谎,除了自保之外,也是为了将张魏择出去。因为你坚信他和你妹妹很快就要结婚,你妹妹没有一个人生活的能力,只有张魏才能照顾她。但我相信听完接下来的故事,你会改变这个想法。” 戚沨故意停顿了一瞬,直到董承宇的注意力被拉回来,等待她会说出怎样颠覆性的下文。 “他曾提议可以先从检察院入手,在我们将侦查材料递上去之前,就在检察官那边留一个‘好’印象。当然如果方法正确,这未尝不是一条思路,但如果办砸了,检察官会认为你的家属在搞小动作,目的是为了遮掩犯罪事实,结果你的判罚只会更重。” “而且规定上,嫌疑人的亲朋是不可以直接接触检察官的,必须通过律师。但你的律师罗斐应该不会同意。那么以张魏‘少一事不如多一事’的风格,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问题抛出,戚沨再次停顿。 直到董承宇的眼神变了,她接着说出答案:“他会找你妹妹董承欣去,当然他会在幕后教董承欣怎么说。这样就算将来追究起来,看在董承欣智商的问题上,谁都不好怪罪她,而张魏则完美隐身。” “你这种推断完全没有根据,他从没有……”董承宇试图反驳,他想说张魏从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戚沨却将其打断:“是你不知道他没有,还是他真的没有呢?就我们调查的结果,张魏就曾经让董承欣去找过郝玫。郝玫你还不认识,她是另一个案子的受害人,和你以及你妹妹的情况比较相近。她因为失去儿子,加上自己也受过伤,自那以后就患上重度精神病……” 戚沨很快将郝玫自残案描述了一番,还提到张城和张魏的亲戚关系,以及张魏为了避嫌推何叶出来,而将自己隐藏起来。 “一次性除掉郝玫和一个看穿他本性的同事,真是一石二鸟。” 许久过去,董承宇艰难开口:“你说的这些……拿的出证据吗?我想看。” 其实他已经看明白了,眼前这位职位级别都高出一层的副支队,但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都是经过证实的,极度严谨。 可他还是不死心,他想亲眼看到。 戚沨说:“你妹妹每次去见律师,张魏都看得很严,她没机会将记事本交出去。我们手里也没有拿到。但据我所知,这次去见律师张魏没有跟着她,我猜她的记事本律师已经看过了。如果你想知道郝玫自残前一天你妹妹有没有去找过她,我们可以提供监控视频给你,你也可以问你的律师。我相信你妹妹将那天的行程写下来了。再想一想,你妹妹有什么动机和理由去找郝玫呢,她根本不负责领养,只是个社工,但如果是男朋友张魏的要求,那就不一样了。” 听到这里,董承宇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里充满了担忧,而且因为他出不去,了解不到外面的情况,不仅被动,而且会忍不住去想象。 而那些未知的恐惧令他越发摇摆。 戚沨却没有停下来:“事实上张魏这么做不是第一次了。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宋昕亲口说的,他接过两次张魏的电话,董承欣还跑去咨询室找他哭诉。如果不是张魏提醒,董承欣会想到这一步吗?还有,其中一次电话用的是董承欣的手机。也就是说,在证据方面,除了宋昕本人的说词,张魏没有留下实质性的痕迹。当然,董承欣可能会将这一切记录下来,可她是轻度弱智,你说会有谁相信她的话呢?” “你的初衷是维护张魏,将董承欣托付给他。可如果张魏继续利用董承欣做这些事,你这样做到底是保护她,还是害了她呢?” 一提到董承欣,董承宇方寸大乱。 “温水煮青蛙、打蛇打七寸,漂亮!”隔壁间,江进如此点评道。 夏正小声说:“那个,温水煮青蛙好像不是这么用的。而且这个实验已经被证实错误了,在水温逐渐上升的过程里,青蛙就会跳……” 他的话却被江进慢悠悠飞来的眼神组断了。 另一边,戚沨正说道:“你妹妹和你一样对张魏毫无怀疑,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可你知道吗,因为郝玫自残的事,你妹妹已经被福利院停职了。” “怎么会……”董承宇一下子惊住。 戚沨又道:“因为她有嫌疑,而院方要让一个人背责。你妹妹没有将张魏说出来,就像你维护张魏一样,是你们用牢不可破的信任包庇了这个人。最可怕的是,你们并不是第一个受害的,继续这样下去,未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董承欣被停职,就意味着失去原有的生活保障。 难道张魏没有为董承欣说情吗? 董承宇心里不仅有担忧,也有疑惑。 “哦,还有个事忘记说了。私下接触检察官这部分‘法律常识’,张魏说都是你告诉他的,是你在坐牢期间听到的传闻。所以就算将来搞砸了,也会推到你身上。而他完全是出于帮助朋友的‘一片好心’。” 董承宇茫然了:“不,我没说过……” “可你别忘了,你有间歇性精神分裂,这个病会令你断片、失忆。你说其他人会相信杀过人且有精神病的你,还是相信一直热心助人的张魏呢?” 董承宇被问住了,他非常清楚明明自己没有做,却被人怀疑的无助。 戚沨又道:“还有,你的态度是认罪认罚,在这个前提下,张魏还是帮你找了律师。你知道律师接到这样的官司会怎么想吗?” 董承宇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仅你知道,张魏也知道,目的就是要营造‘助人为乐’的人设。反正忙他帮了,能不能帮到位他也保证不了,大家总不会责怪他吧。这十几年他用的都是这样的套路。既然你们是朋友,你应该知道一些事,等将来去了监狱你可以慢慢回忆。我相信有些事你自己是有感觉的,不是任何人随便编个故事就能混过去的。不过那时候大局已定,你这案子没有可能发回重审,等你想清楚了,你将会有大把时间在里面后悔自责。” 最主要的是,对张魏完全付出的董承欣,一个人留在外面,迟早会被张魏“害死”。 而董承宇叫天天不灵,等到董承欣出事了,无法挽救了,才会从张魏口中听到被美化过的版本。 “为什么……” 过了许久,董承宇才吐出三个字,却没有下文。 “你是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们?” 董承宇没有接话,他只是摇着头,显然现在还在抵触,不能接受这个真实的张魏。 “他有跟你提起过他母亲吗?”戚沨一连三问,“有没有提过他母亲有精神障碍?还有他对母亲的‘抛弃’?” 董承宇彻底懵了,仿佛听不懂戚沨的话。 “你是个重视亲情的人。你来告诉我,对自己的母亲尚且如此,他怎么会有真心去帮助外人?人品又能好到哪里去?连亲生母亲都能抛弃,你却指望他对你妹妹不离不弃?” 这话落地,戚沨站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遂走向门口。 在拉开门板之前,戚沨依然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或许你还在想,我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让你推翻口供。事实上,就算你现在供出教唆者,时间上也来不及了。上面给了压力,你这案子必须尽快落实。你是否要继续维护他,那是你的选择。最多一个星期,你的材料就会送交检察院。你的犯罪事实非常清楚,我们没有时间在你的案子里继续搜查张魏的教唆实据。但我还是选择如实相告,不是因为同情你,而是因为预见到董承欣未来的结局,我只能提醒到这里——这整件事她是最无辜的。” 是啊,不但缺乏分辨能力,还一直被人欺负、摆布、利用。 放任下去,她的结局只会比戚翠蓝更凄惨。 戚沨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很快有民警进来,准备将董承宇带走。 董承宇全程就像是个木头人,脑海中不停回荡着切脉切得精准的戚沨,最后留下的“预言”,以及心里逐渐扩大,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恐惧。 第56章 “戚队,张魏出事了。”…… 戚沨走出审讯室的时候, 江进已经先一步离开了。 夏正等在外面,一路上都没说话。 人潮人海 第64节 直到两人来到戚沨的办公室,戚沨才问:“你是一直等在门口吗?” 夏正老实回答:“额, 我和江哥去了隔壁……” 戚沨点了下头, 似乎并不意外, 拿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微信发给罗斐, 大概意思就是告知董承宇会向他求证记事本上的内容。 再一抬眼, 见夏正坐在办公桌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戚沨率先开口:“想问什么, 问吧。” 夏正这才说:“戚队,我感觉你还是很同情董承宇兄妹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么果断放弃董承宇?” “我只同情董承欣。”戚沨说, “她和那些被坏人利用的‘烂好人’不同,她的弱是先天的, 缺乏识人的能力, 连生活工作都做不到独立。而董承宇,他对董承欣的保护令人动容, 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即便没有董承欣, 也会因为别的事触犯法律。这样的人是我当警察最头疼的,因为不管讲多少道理, 让他吃多少教训, 他都做不到知行合一。可是他的犯罪动机却又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 至于“放弃”。 戚沨想了想, 说:“我原本的想法是,从董承宇的案子里挖出张魏的犯罪事实,再顺藤摸瓜, 利用后续刑拘和逮捕争取来的时间进一步挖掘他在其他案件里的嫌疑。毕竟发现张魏是从董承宇开始的,而且我很有信心能说服董承宇,这样一来,董承欣的刑期也有‘商量’的余地。但是……” 戚沨话说到一半,又将问题抛回去:“小夏,你说张魏和董承宇杀人案是什么关系?” 夏正快速回答:“如果不是因为张魏挑唆,董承宇也不会误认为贾强骚扰董承欣。张魏是整个案件的起因,而且张魏不只是捏造事实,还全程通话参与进一步教唆……不过我听江哥说,王队有新指示,时间又压缩了。戚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王队是打过电话。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夏正思考了几秒:“我可能也会放弃吧,只是做不到你这么果断,抽离这么快,我心里一定会觉得可惜、无奈,而这些情绪可能会影响我处理这件事的效率。但是我还是会告诉自己,是董承宇自己不信,这是董承宇的选择,我作为警察能做的都做了,不要太执着。我会强行将自己拉出来……” 是的,坚持了一段时间的事,而且信心满满,甚至规划了所有步骤,想要坚定地执行下去,并达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成果。 然而就因为外力的干预,所有计划和执念都要推翻,原本制定的目标必然不可能完成。换做是谁都会觉得泄气,需要一段自行消化时间才能放下。 但是戚沨却好像一下子就抽离出来。 戚沨说:“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课题分离’。” 夏正先是一顿,遂反应过来。 这个概念他自然知道,只是知道做不到。就像董承宇明知道杀人的后果并曾因为类似的事坐过牢,但他还是杀害贾强一样。很多事往往要等了时过境迁再回头看的时候,才能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傻。 “我明白了。”夏正深吸一口气,方才的困惑瞬间消散。 戚沨瞅着他笑:“还有问题么?” “没了。”夏正说,“那我先去忙了。” 夏正刚出门,许知砚第一时间迎上来,小声问:“听说董承宇案要尽快了结,真的假的?” “真的。” “那你怎么想,甘心吗?” “怎么说呢,也没有什么甘不甘心,就是进门前还有点疑惑,和戚队聊完就没有了。” 很快,夏正就将戚沨的话转述给许知砚。 “哦,这么说也有道理。”许知砚一边琢磨一边说,“王队有王队的压力,他的‘任务’就是缩减时间,还要交出一个亮眼的成绩单。戚队也有戚队的考虑,王队给她布置了‘课题’,她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在最短时间内画一个漂亮的句号。至于董承宇愿不愿意供出张魏,那不是戚队的课题,更不是你的,而是他自己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课题买单,我们作为外人,自然没必要为了他人的课题而后悔、惋惜、灰心,根本不值得。” 许知砚说完这一套,直接给夏正听愣了。 说实话,他心里原本就有压力,因听说戚沨在校期间犯罪心理的成绩最好,所以跟着戚沨办案,他私底下做过不少功课。 关于“课题分离”还是前两天晚上看书正好翻到,刚才在办公室才表现得可圈可点,没有像是个大傻子一样听戚沨科普。 而且看戚沨最后的表情和笑容,似乎很欣赏他的“知识库”。 夏正又想起之前戚沨的建议,是走一线实战还是走学术流派,三十岁以前要想清楚大方向,日后还有半辈子时间朝这个方向努力。 是的,人的精力有限,除非是百年不遇的天才,否则不可能兼顾。可即便是天才,也需要后天付出大量时间和精力。 夏正这阵子正在思考未来的职业规划,谁知道这会儿刚从办公室出来,平日对学术研究路线毫不感兴趣的许知砚,却能头头是道地说出一整套话,令他顿觉大家对他“表现突出”的评价都是谬赞。 “你早就知道?”夏正小声问,想不到他的进度落后了这么多。 “哦,我是昨晚才知道的。”许知砚却坦然说。 “啊?昨晚?” “对啊,就是在宋老师的直播间,他昨晚专门聊了‘课题分离’,还举了几个非常生动的例子。比如生活里,人们在学校和职场中遭遇的不公,被孤立啊,被背叛啊,只要从课题分离的角度去思考,很多事在心理上就能做到豁然开朗。不过这还要看悟性,有的人就是一根筋,总想着对方怎么怎么样,一直在指责他人,钻了死胡同不肯出来,即便是知道这个概念也做不到超然。他还说,他们做心理疏导,遇到的大部分受助者都是无法做到课题分离才会产生内耗和情绪困扰,经典的话术就是‘都是某某怎么样,我才会怎么样’。非要将两件本来可以拨离开的事情硬拉上因果关系。其实只要将这层关系打碎,问题就解决了。现在有句话说的挺对的:不要介入他人的因果。只要互不干涉,不介入,自己就不会有烦恼,也不需要去承担那个果。” 许知砚不仅绘声绘色,还摸出手机,调出记事本功能,将记录的重点指给夏正看,又说:“欸,你也去看看吧,他一周直播五天,虽然时间不算长,但给的都是干货,而且生动有趣,很容易就记住了,可比你自己看书有效率多了。哦,他每次都会留出十五分钟给大家提问,还会将其中一个问题作为新课题做个简单科普。可是直播间人很多,我之前的提问都没有被注意到,但我昨晚的问题被看见了,他还回答了!你猜我问的什么?” 许知砚一聊到宋昕就停不下来,夏正好不容易有机会说话,连忙接道:“额,我想想啊……” 许知砚神秘兮兮地笑着,还给了提示:“和你正在处理的案子有关哦。” “董承宇案?”夏正立刻开动脑筋,直到脑海中蹦出几个字,“主观恶意?” “嗯……差不多吧,我问的是‘受助者恶意’。宋老师说,他做心理咨询最警惕的就是帮人的尺度。有很多时候,给了受助者建议,受助者根本不听,还会反过来跟他们杠,说自己来就是为了倒苦水,不是为了被说教。还有一些受助者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花钱的是他,怎么像是交了学费跑来听课一样。其实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的自尊心横在中间,无法做到虚心求问,反而还有一种心理咨询师什么都懂,过于优越,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有一些学历高的受助者会说,咨询师学历还没我高,懂得没我多,年纪没我大,口才没我好,就这个水平也来辅导我?宋老师的意思是,即便是做心理咨询也会遇到这种情绪反弹和来自受助者的攻击,何况是生活里帮人,一定要注意好尺度和分寸,一旦引发了对方的嫉妒、不满、羞耻心,哪怕你是善意的,都可能会得到‘好心没好报’的结果。对方还会说‘我没让你帮我啊,我没求你啊’都是你自愿的这种话。” 这边,办公室外许知砚一股脑地分享着学习心得。 而办公室内,戚沨正坐在桌前,盯着面前的记事本看。 摊开的那一页上画的是董承宇案和郝玫案相关的记忆点,包括菜刀、剪刀,还有一对指向张魏的“双面人”形象。 随即她又从旁边抽出一张打印废纸,在中间写下“张魏”二字。 旁边还打了个括号,标注“戚原”。 从“张魏”出发拉出几条线,每一个箭头都对应一个名字:张城、宋昕、董承宇、董承欣。 笔尖一顿,又在董承宇的名字上打了问号。 显然,要挖掘张魏的犯罪嫌疑,从董承宇案突破的可能性已经变小了。 那么余下的就是宋昕这三个人。 她想了想,又画了一条线,并在末端写上三个字:福利院。 如果按照顺序排布,福利院的材料和董承欣的记事本都要先往前推进,等进一步掌握证据,再找宋昕要张魏的咨询记录。 至于张城,他应该知道张魏和他父亲的一些事,甚至是戚原和戚翠蓝的过去。虽然江进已经去调查过了,但那毕竟是站在外人的角度,或许作为亲戚张城能提供不一样的思路? 然而戚沨的思路正走到这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很急促,只有两声,接着门就被推开了。 进来的正是行色匆匆的夏正。 戚沨挑了下眉。 就听夏正说:“戚队,张魏出事了。” 第57章 这一次,应该所有人都会畅…… 就在夏正向戚沨汇报工作的时候, 已有同事赶往医院了解过情况。 据说报警的是一位网约车司机报的警,而非张魏本人。 张魏受的是刀伤,其中一刀比较严重, 伤在腹部, 好在没有刺破内脏, 已经急救处理, 并无生命危险。 而另外十几刀则划破他身上多处皮肤, 都是皮外伤,有横有竖。 据说张魏是自己用手捂住伤口叫的车, 司机赶来的时候张魏已经倒在地上,周围还有些围观群众。 张魏虚弱地报上手机号,司机见状立刻将人送到医院, 还在半路上拨了120和110。 听到这里,戚沨心里快速生出几个疑问, 但很快就浮现出相应的答案。 安静了好一会儿, 夏正一直在等戚沨的指示。 没想到戚沨却这样问:“联系过董承欣吗?看看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夏正明显愣住, 反应了一下,追问:“戚队,你怀疑是董承欣?为什么?” “虽然现在还没有结论, 但我认为她的可能性最大。腹部中刀,说明对方是正面出击。如果是不熟悉的人, 突然掏出一把刀, 张魏一定会防范, 不会让对方靠近。但如果是熟悉的,还是一个张魏认为根本不可能伤害他的人呢?而且这个人极大可能是女性,如果是男性, 力气更大,伤及内脏的可能性更高,张魏要挣脱也没那么容易。还有现场民警形容的胡乱挥砍的十几刀,只是划伤表皮,再次说明这个凶徒力气不大。有横有竖,不像是有目的性地伤人,更像是一种情绪发泄。” 那么是什么样的女性需要对张魏情绪发泄,还是在这个时候? 如今张魏面临的只是董承宇这个案子,有情感牵扯的女性只有董承欣。 戚沨一下子就想到罗斐身上:“这么看来,罗斐的话应该是起效果了。董承欣已经开始怀疑张魏……不,是质疑。” “可是……”夏正正要开口,手机上却进来一条微信,是片区派出所的同事发来的。 他快速看完,惊道:“他们调了事发地附近的监控,还真拍到了董承欣……说是匆忙逃离现场,还将一个东西扔到草丛里,已经有执勤的同事去找了。” 消化完事实,夏正接着问:“可就算是情感欺骗,也不一定要拿刀伤人。特别是女性,出现这种血腥暴力事件的概率极低。难道董承欣和董承宇一样都有暴力倾向?” 一说到暴力倾向,就会想到遗传基因,既然哥哥有,那么妹妹是不是也有? 戚沨摇头:“不一定。认知层次低的人会更容易与人产生冲突,进而引发暴力行为,那是因为他们极度缺乏安全感,对自身不够有信心。而冲突是一种自我保护和与外人对抗的行为反射。但董承欣从来没有伤过人,而是一直被人伤害。如果是遗传,过去的经历就会表现出来,不至于忍到现在。” “那这么说,是为了董承宇……”夏正接道。 “她哥哥应该占了很大的比例,但我想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 戚沨没有再多言,而是叫了参与董承宇案的几位组员进来,就在她的办公室里开了一个简短的小会。 听到是董承欣刺伤了张魏,许知砚惊讶之余,忍不住说:“应该下手再重点……这种人渣。” 戚沨扫了一眼过去,许知砚又道:“反正她有智商问题,可以从轻。” “那不是便宜他了。”戚沨说。 另一个组员说:“想不到董承欣会来这手,真是应了那句话,打狗入穷巷。非要给人家逼急了,也算是现世报了” 接下来两三分钟,几人很快讨论起来。 董承欣的确长期处于“受害人”的位置,弱者面具待久了,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只能被人欺负,并为先天的不足而感到自卑。 这样的人身上会更容易发生某个现象:因为他喜欢我,所以我也喜欢他。 当然这个他指的并不只是异性,也包括同性。 董承欣过于自卑,认为不会有人喜欢自己,毕竟连她母亲都因为钱而令她不要认被贾强强|奸的事实。 董承欣不得已只能自我洗脑,将那种行为解释成“喜欢”。 当然贾强一定说过同样的话,这才有了他们一开始的“交往”。 “我被喜欢”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我被认同、肯定”,这样的心理暗示就像是一剂强心针,令本就认知欠缺的董承欣,越发无法分辨复杂的人性。 似乎对她好,就是好人,对她不好,就是坏人。 然而人性是多面的,任何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表现,只不过针对的对象不同。 人潮人海 第65节 董承欣历经许多难关,好不容易和一直保护她的哥哥重聚,还不到三年,又因为哥哥的急于保护而分开。 而当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因那个他们一直相信的朋友张魏而起时,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去问本人。 罗斐的话就是催化剂。 可是当怀疑的种子埋下之后,目前没有工作且有大把时间胡思乱想的董承欣,一定会将过去发生的事拿出来逐一“比对”。 郝玫自残——张魏的确让她找过郝玫。 董承宇杀害贾强——他为什么要认定贾强骚扰过她? 这之后又发生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她的工作被停职。 她应该找过福利院,结果可想而知,以希悦福利院以往和张魏“狼狈为奸”的行为,不可能真是什么有恻隐之心的机构,更加不会对一个犯了错的“轻度弱智”手下留情。 走投无路之下,董承欣一定会想到张魏,可张魏却找了一些借口表示爱莫能助。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董承欣还能怎么做? 或许她还会想到,一直陪她找律师的张魏,为什么会在她停职之后声称太忙走不开。而在过去,无论张魏多忙,在这件事情上都会以他们兄妹为先。 张魏的行为在过去会被董承欣理解为是“爱情”,可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加上罗斐的分析和记事本上的记录,董承欣已经逐渐明白,自己即将被张魏一脚踢开,连同她哥哥的案子也会因为张魏的口供而越来越糟。 于是董承欣就拿了把小刀给自己壮胆,又一次去找张魏。 或许是言辞中张魏说了一些话,令董承欣的情绪起伏极大,直接刺了过去。 组员们讨论到这里,夏正也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说是已经找到董承欣了,她没跑,而是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民警拍了很久的门,她才开,人已经带回所里,对于自己犯的事供认不讳。 不过张魏在接到警察电话之后,却说不追究,希望警方放人,自然也提到董承欣的智商问题,说都怪他说话不注意措辞,才会令董承欣误解,不是董承欣的错。 夏正挂上电话,折回来将情况描述了一遍。 许知砚冷笑着:“可显得他大肚,其实是怕董承欣把事实说出来吧。” 夏正看向戚沨。 只听戚沨说:“之前你们不是还在头疼找不到题目发挥么,这送上门来的案子,还不接住?” 等董承宇案的材料送上去,刚好无缝衔接“董承欣伤人案”。 “可是……”夏正犹豫了一瞬,“董承欣真是有点可怜。” “只是皮肉伤,可能司法鉴定连轻伤都评不上,最多就是拘留几天。”许知砚说,“再说就算是轻伤,只要张魏愿意不追究,咱们调解一下不就行了?现在的目的是为了揪住张魏。拘留期间董承欣可能会说出很多‘故事’。” “说得对。正是因为董承欣的记性不好,她的记事本才有机会派上用场。也许能从中找到连她自己都都没意识到的张魏的犯罪证据。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小事化大’。当然,还要和董承宇案切割开。就目前的材料看,董承宇案的补侦可能性不高,检察应该一次就能过。” 夏正应道:“好,那我这就走程序,让派出所将人送过来。” 小会结束,戚沨安静片刻,就拨了一通电话给罗斐。 第一通电话被挂断了,一分钟后电话又打了回来。 罗斐说:“刚才在开会,现在没事了。怎么了?” 戚沨开门见山道:“董承欣已经被拘留了——刑事拘留。” “怎么……”罗斐的惊讶货真价实,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会又是因为张魏吧?” “她给了张魏几刀,大部分都是轻微伤,但第一刀比较重,要经过司法鉴定才能下结论。不过听医院那边的口吻,刀口不长,深度在2cm左右,所以有可能会定性为轻伤。待会儿人就会送到支队,你有时间过来办理一下手续。” 这对罗斐来说无疑会令案件处理变得更复杂,虽然戚沨这边的态度是将两个案子切割,但罗斐既是董承宇的辩护律师,如今又多了一个董承欣。 再说董承欣也是董承宇案的相关证人之一,而且整个案子的起因就是因为她曾遭到贾强的强|奸。 罗斐安静了几秒,说道:“对了,说到这里我想起来一件事。董承欣有很多记事本,最近常带在身上的是编号15,这次见她的时候我翻了翻,还复印了一份。一会儿我过来的时候,正好把复印件给你们。” 戚沨不由得笑了。 他们到底认识了十几年,罗斐的心思一动,她立刻就能接收到信号,自然也能想明白他整个考虑的心理过程。 在之前的微信里他完全不提记事本的事,这会儿知道董承欣要接受调查,却突然提起来。还不是因为他知道一旦警方介入,董承欣的私人物品就会被以“合法取证”的名义翻出来,警方会拿到所有记事本,而15号记事本他曾拿去复印的事或许也会流到戚沨耳中。 当然,罗斐还会说因为今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一下自己不住那么多,不小心忘了。 但戚沨根本不打算就这点瑕疵去追究理论,既然她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非要他亲口承认。 戚沨只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两人的电话刚挂断,夏正的微信就发了进来:“戚队,我刚才忘了问了。你说董承欣这事儿,下次审讯的时候要不要告诉董承宇?” 戚沨毫不犹豫地回:“后面的审讯我不会再参与,你看着办。只要确定你的选择对想达到的目的有帮助,就尽管做。” 放下手机,戚沨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那张纸。 上面写着以张魏为中心点的几个人名和“希悦福利院”。 她当时还在想,要从福利院资料和董承欣的记事本入手,如今“师出有名”,倒是可以快速推进了。 接着就是宋昕的咨询记录、张城对于张魏父子的背景揭露,还有福利院的相关工作人员,包括已经离职的何叶…… 这一次,应该所有人都会畅所欲言吧? 第58章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不出所料的是, 张魏听说董承欣即将面临刑事拘留之后,完全不顾自己还有伤在身第一时间赶到支队。 当然,作为受害人, 张魏也要做一份笔录。 接待他的正是夏正。 另一边, 许知砚也正在对董承欣进行讯问。 因考虑到张魏的伤情, 夏正制作笔录的时间不长, 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就让张魏回去养伤。 张魏不死心, 一直追问夏正能不能放了董承欣,他本人不想追究。 夏正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个我们会考虑。你要知道, 她这次的事性质很严重,不是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的。如果这次放了,以后她再伤害别人, 谁负责?” 张魏解释说:“她不会的。这是她第一次伤人,而且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私事, 她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别人呢!董承欣是个善良的姑娘, 都是我说话分寸没把握好……” 这边,张魏尽可能地为董承欣说好话, 如果不知道内情,还真会以为他是满腔真心。 另一边,董承欣刚哭过一轮。 许知砚给她送了杯热水, 安慰了几句,说:“我们知道你这次伤人不是故意的, 一定有原因的对吧?你为了你哥哥的事压力很大, 工作又没了, 你心里很难受……”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董承欣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有一种连日来的委屈和焦虑被人一语道破, 终于被人理解的感觉。 许知砚只能耐着性子等她哭完。 董承欣哭得太过投入,到最后还开始打嗝儿,喝了一杯温水才好转,只是脑子都木了。 许知砚又问:“你为什么要刺伤张魏?” 同一时间,办公室里,戚沨正在翻看从董承欣外套口袋里翻出的记事本。 她跑回家以后就将门反锁躲了起来,记事本一直随身携带。 据去过她家的民警说,书架上还有一整排记事本,外观一模一样,只是标注着不同的编号。 而这些记事本也在董承欣的同意之下带了回来,小组成员正在整理。 戚沨手里的是15号,不过她没有从第一页开始看,而是根据日期标注精准地找出其中几页:董承宇杀害贾强那天、郝玫自残前一天、何叶接待郝玫的日子…… 从董承宇杀害贾强开始,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看得很仔细,直到最后一页。 董承欣的笔迹越发潦草。 这些字迹透露出那些不稳定的情绪,有焦虑、浮躁、痛苦、纠结、摇摆不定。 到了最后几页,有的笔画就像是飞了起来,还有几行字像是处于发泄而写,纸有揉过的痕迹,有的字上还有用力划过的痕迹,甚至还将纸划破了。 而被划过的字正是“骗子”。 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 罗斐和董承欣只谈了那么一次,按照董承欣的智商和对事情的理解消化能力来看,应该不至于从怀疑一下子跃进到愤怒才对。 能埋下怀疑的种子就已经不容易了,可董承欣却在纸上明确写下“骗子”,说明已经完全认定张魏欺骗她的感情且害了董承宇的事实。 当然,在有了这层认知之后,她再拿刀去找张魏的行为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董承宇杀害贾强之前,并没有持械到现场,很显然他本意是去讲理。 而董承欣一开始就带了刀,即便没有明确想清楚是否要伤人,潜意识里也有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张魏的意思。 那么基于这个前提,对董承欣的态度转变毫不知情的张魏,或许又说了一些自己没当回事,却对过于敏感的董承欣造成进一步刺激的话,加速了被刺伤的结果。 只是戚沨的思路刚走到这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是一组的组员:“戚队,罗律师到了。” “好,这就来。” 几分钟后,戚沨拿着准备好的材料来到会客室,还没进门,就透过玻璃看到里面的“相谈甚欢”的两个男人。 可不正是罗斐和……江进么? 不了解情况的人若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这两人是多要好的朋友。 戚沨推门进来时,江进的笑都没有收,露着一排牙齿,笑眯着眼,而罗斐虽然笑容比较淡,却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看上去也不是之前那么客套。 戚沨到底是了解两人的,一眼扫过去,就像是探测器一样,分别“甄别”这两种笑容的成分,心里果断得出结论。 江进:要作妖。 罗斐:故意放低身段。 但……为什么? 罗斐见到戚沨,第一句就是:“对了,复印件我带来了。” 他边说边从手边拿起董承欣记事本的复印件,戚沨坐下时顺手接过,又顺手将余下几页的复印件推到他面前:“辛苦了。这是后面的。” 罗斐收手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没想到你们动作这么快。” 江进瞄了过去:“有什么发现?” “董承欣写了‘骗子’二字,上面还有胡乱划过的痕迹。”戚沨很快将自己在办公室思考的过程和结论道出,在江进消化时,又转向罗斐问,“你都是怎么和董承欣聊的?” 人潮人海 第66节 显然,她已经将那次单独谈话和董承欣刺伤张魏的事联系起来。 罗斐看上去有些意外:“她当时还是半信半疑。不,虽然她选择相信我的话,但她对张魏的信任感还很充足,不至于这么快就反转。” 戚沨观察着他的表情,又想到罗斐在见完董承欣之后发来的微信。 也是,十几年的信任岂会因为律师的几句话就推翻? 江进顺着问:“会不会是董承欣回过头来想起一些事,又对比记事本上的内容,发现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疑点?” 说这话时,江进随手拿起复印件一页页翻看起来。 “你们问过董承欣了吗,她怎么说?”罗斐问。 戚沨回道:“还在做笔录,我估计时间会很长,她被带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哭。” 哭是一种情绪波动大的表现,而人在这个情况下会丧失一部分思考能力和记忆力,会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痛苦之中。而回忆过去和进行客观分析都是需要理智的。 戚沨将材料递给罗斐,说:“这差不多是你要的所有材料,我估计这星期之内还会有一到两次审讯,就会走检察院。” “这么快,可你之前不是说……”罗斐惊讶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情况有变,董承宇案要尽快落实。我想两院那边也不会拖延,开庭时间会比你以为的要早。” 罗斐不知道王队的两通电话,却也从中听出来一点东西,显然戚沨是受到了督促,既然能督促她,两院那边自然也会面临同样的压力。 “明白。”罗斐接过材料之后起身,“那我准备去见嫌疑人了,先走一步。” 从这话落地到罗斐出门,屋里没有一个人出声。 罗斐临走前还面带浅笑,顺手将门关上。 直到他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江进才来了一句:“这回庭审有兴趣去旁听吗?” 戚沨双手环胸靠着椅背打量他:“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江进眨了一下眼睛:“没聊什么啊。” “你在撒谎。”戚沨平静地落下结论。 “我的天,戚副支队长,能不能不要把你那套透过微表情看本质的技能用在同事身上?你这样会让人很有压力。” “那你们聊了什么呢?” “……”江进默了几秒,问,“你怎么不自己猜猜看?” “我需要提示。” “哦,提示就是和郝玫案以及董承宇案有关。” “这两个案子的唯一关联就是张魏,可现在案件调查已经切割开了,张魏的事不该跟他说太多。” 听到这里,江进也靠向椅背,歪着头打量戚沨。 “你看什么?” “你俩真是和平分手吗?” 又是这个问题。 戚沨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一向公私分明。他是董承宇的律师,的确不该介入对张魏的调查。” “你是公私分明。可我总有种感觉,你对罗斐的防范和警惕不像是因为案件切割那么简单,好像还有针对这个人的意思——是因为你对他足够了解才导致你现在的行为。” 一阵沉默。 意外的是,戚沨居然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江进。 江进挑了下眉:“我猜对了。” “希望你的敏锐能用都在案件调查上。”戚沨只说。 “所以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要是闲的没事干,我手里还有几份案件分析报告要做,小夏那里也有研究要发表……” “好了好了,那我下次再问。”江进一乐,算是混了过去,“欸,庭审那天你来吗?” “你真的要去?可董承宇的案子你没有参与调查,你的点是什么?” “哦,我对张魏这个人有非常浓厚的兴趣。” 第59章 “聊什么呢?” 不到半个月, 董承宇案如期排上庭审日程。 而关于张魏教唆的调查依然进展缓慢,始终没有掌握强有力的证据,自然也无法申请逮捕。 虽然董承欣在记事本上记下了自己的行程和生活工作中需要提醒且相对比较重要的事情, 但董承欣的语言表达能力与常人不同, 而且这些记录也没有明确地表现出张魏教唆的意图和具体事实。 就好比说董承欣去找郝玫, 她并没有将说了什么写在本子上, 只在本子上标注了要和郝玫谈一谈那已经因意外去世的儿子张晓。 张魏的说辞是:“我又不能未卜先知, 我怎么知道谈到张晓就会导致郝玫自残?再说也没有证据证明,郝玫要自残是因为董承欣提到张晓啊。我就不相信, 在那天之前就没有人和郝玫谈过张晓。他们夫妻俩总会聊起来吧?那怎么郝玫之前都没有自残?” 除了对话之外,董承欣当天还将一个文件袋交给郝玫,夏正几人曾坚信, 那袋子里的东西一定有古怪。 可张魏却从福利院拿出来一份副本,说董承欣带过去的只是张城夫妇领养小孩的所有材料原件, 因为评估不通过, 他们院不方便留原件,只留了副本。 而董承欣说, 她从没有打开来看过,并不知道袋子里具体是什么。 再说何叶提供的说辞,无论张魏是否曾经故意令福利院的孩子“走失”, 这和警方要追究的教唆罪都没有直接联系,何叶也提供不了任何实质性证据。 结果兜了一圈, 所有怀疑猜测都停留在证人们的证言上。 只有证言, 那就是孤证。 直到董承宇案开庭这天上午, 戚沨提早十五分钟就坐在法院的走廊里,思路仍停留在对张魏的调查上。 她有些心不在焉,手机振动了几次, 拿出来一看,是有段时间没联系的主编叶晋辉的微信。 叶晋辉:“你之前说的精神病杀人案的构思要先停一停了,我们这边刚过了一个选题,和你这个有点撞。不是不能通过,只是不好同期推出。你这里还有别的议题吗?” 茧房:“暂时还没想到,等我稍后有想法了再联系你。” 叶晋辉:“也行。不过我这里有几个备选,我先发你,你看看有没有灵感?” 事实上,戚沨现在完全没有讨论议题的心情,她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漏洞百出的张魏,居然令现有的司法程序和他们的调查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一边想着一边眼睛发直地看着手机屏幕,叶晋辉的文档发了过来,她却没有点开,余光就在这时瞥见了走廊另一边自远而近走来的身影。 戚沨下意识转头看去,刚看清来人,眼底就快速蹦出一丝惊讶,进而拧起眉头。 “干嘛这么看我?” 直到江进走近,他边整理西装外套边说。 “你这身……”她倒不是没见过江进穿正装,但是像这样穿的跟要当新郎官似得……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戚沨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要出庭?” “是啊,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董承宇案移交检察院之后,戚沨就没再过问,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调查张魏的教唆实据上。 戚沨想了想,又问:“可你是以什么身份出庭,董承宇案是夏正负责的。” “这话说的。我不也帮了点忙么?还大老远去了一趟林新,怎么转眼就忘啊。”江进话锋一转,“欸,你知道吗,我这身衣服除了今天就穿过两次,如果等我结婚的时候身材还没走形,就穿这套去拍红底儿照片,怎么样?” 戚沨投来古怪的一眼:“可以是可以,但前提是你要先有个愿意和你拍红底儿照片的对象。” “对象可以慢慢找,也不能耽误我先许愿啊。” “你在林新是不是另有收获?”戚沨出其不意地问。 “你怀疑我藏私?又不是我的案子,我犯得上么?再说我藏来干嘛?” “既然没有,那么大家的信息应该一致,为什么是你来作证?” “那你要问罗斐啊。是他提议,我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同意了。再说诉讼法早有规定,任何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有作证的义务。”江进快速回答,又跟着问,“对了,你知不知道这案子的检察官是谁?” “是张检。” “错,已经换人了,就前两天的事儿。” “换的谁?” 这话刚落,就见走廊尽头走来一行人,除了罗斐和团队里的两个人,还有身着制服的女检察官及助理。 待几人走近,戚沨和江进不约而同站起身。 “林检。”戚沨微笑着率先开口,一直盯着走在中间的女检察官。 这位检察官名叫林一唯,四十几岁,朝戚沨和江进看来,同样露出笑容:“前段时间就听说你升职了,恭喜。” “想不到这个案子会是林检负责,让人很期待接下来的庭审。” 林一唯笑着说:“昨天见到王队,他还不停地夸你。看来咱们以后会经常打交道。时间快到了,先走一步。” 直到林一唯走进法庭,戚沨这才移开目光,转向罗斐,收起笑容的同时面露狐疑。 罗斐看上去很淡定,眉眼中毫无波澜,还有一种暗藏的自信。 戚沨却问:“会紧张吗?” 她指的是和林一唯打对台。 罗斐意会:“对手变成林检,是有点压力。” “你们俩在搞什么?待会儿不会有‘惊喜’吧?”戚沨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用眼神示意罗斐,又瞥向江进。 江进说:“不是说了么,只是作证。” “你会不会太敏感了。”罗斐接腔。 “说我敏感,就说明我不好糊弄。”戚沨毫不放松,漾出笑容的同时,犀利的目光缓慢扫过两个男人,“如果嫌疑人、辩护人对公安机关出具的证据存在异议,或认为公安机关非法收集证据,或是对勘察、搜查、侦查、司法鉴定等一系列手段存在较大异议,或是证据存在瑕疵,是有权利要求公安机关出庭作证的。请问罗律师,在这个案子里,我们符合哪一项?为什么法院的手续没有经过支队?再说就算要来,也不该是江进。除非……” “又不是备考,规定背得这么熟,像话吗?”江进接了句下茬儿。 罗斐跟着轻咳两声。 戚沨给了江进一眼,继续道:“除非,江进不是以支队办案刑警的名义参与,而是以目击证人或普通公民的身份。” 人潮人海 第67节 江进耸了下肩:“我这警察身份明晃晃的,法院想视而不见也不行啊。” “其实还有两种情况。”罗斐说,“警察在执行职务期间目击犯罪情况,或是案情重大,对社会影响较大的案件,法院认定人民警察有必要出庭作证。” “哦,所以你目击了什么?”戚沨问。 “也不能说是目击……”江进只说了半句就拿出手机示意戚沨,“时间真的要到了。罗律,还不赶紧准备?” 戚沨没有继续“纠缠”,一言不发地坐在旁听席上,直到江进隔了一个位子落座,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微信:“先斩后奏。如果惊动王队,你自己打报告。” “听说王队今天在上面汇报工作,肯定要提这个案子的庭审。惊动是必然的,报告我昨天就写好了。” “真有你的。” 这四个字落地,戚沨旁边适时响起一道声音:“戚队,你也来了。” 戚沨下意识转头,刚好对上宋昕带笑的眼睛。 “宋老师。” 宋昕径自坐在戚沨旁边,低声问:“方不方便加你一个联系方式,之前忘记了。” “哦,是啊,我还说要请你来讲课。”戚沨将手机里的二维码调出,和宋昕加上微信,又留了电话。 直到审判长一行人入席,嫌疑人董承宇也站在被告席上,正式开庭。 前半程都是正常的庭审流程,无论是辩护律师罗斐还是检察官林一唯都是按部就班地发挥,没有“意外”,更没有“惊喜”。 戚沨时不时走一下神,一会儿想到江进的证人身份,一会儿又想到张魏的教唆举证。 直到手机里进来这样一条微信,来自宋昕:“不知道我提供的咨询记录有没有帮上忙?” 戚沨犹豫了几秒没有回复,只是明显感觉到宋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片刻后,宋昕又发来一句:“看来是没有。我很遗憾。” “我什么都没说。”戚沨快速打了这样一句。 “可你的表情和态度告诉我,我提供的记录没有击中要害。”宋昕打字道,“我对法律没有那么了解,想不到教唆罪的定罪难度这么高。” 这话落地,宋昕又打了两句:“你之前提到的讲课,我回去以后想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题目。不过教唆这个点倒是提醒我了。你说如果我针对这个议题,从犯罪心理的角度展开分析,大家会感兴趣吗?” 从教唆出发? 戚沨侧了下头,瞥过宋昕的侧脸,他发完消息后就目视前方,直到感受到戚沨的视线才转过来,微微笑了下。 戚沨又看向手机,回复道:“听上去很有意思,可以试试。” 这话刚发出去,手机里又进来一条微信,是隔壁的江进:“聊什么呢?” “聊讲课。” “讲什么课,犯罪心理?宋昕?什么时候决定的?” 戚沨吸了口气,打字道:“就董承欣刺伤张魏那天,宋昕和张城也来队里做笔录。” “哦,我记得,张城和张魏还在队里撞上了,差点打起来。” …… 这事儿江进当然有印象,但他并没有亲眼目睹。 事发时,他刚和戚沨开完小会,前脚才离开,后脚就发生了争执。 等江进回来时,时态已经平息。 他还是从夏正的描述中得知,原本张城和张魏是分开两个房间,距离比较远,按理说不该碰面,再说也没有人想到看上去斯文老实的张城会主动闹事。 据说当时张城原本是要去洗手间,正巧经过张魏做笔录的房间。 房门没有关严,张魏的声音漏了出来,还提到董承欣,张城一下子想到妻子郝玫的惨死,直接冲进去找张魏理论。 戚沨和夏正几人赶到时,张魏的伤口已经因为挣扎而裂开。 旁边几位民警将两人分开,试图说理。 而张城全程都没有动拳头,警察也不好暴力压制。 “张城,你先冷静。你这样做达不到任何效果,有事好好说,慢慢说!”其中一位民警规劝道。 夏正说他记得很清楚,就在这句话之后,他清楚地听到戚沨叹了一口气,然后对他说:“小夏,你去。” 显然,戚沨已经预判了这番规劝的无力无效,接下来还要磨合好一会儿。 可夏正刚上前一步,正准备开口,就从另一边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还非常果断地叫出张城的名字。 “张城先生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行为不是在讨公道,反而是在帮助张魏先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昕。 就是宋昕这句话,令现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自然也包括戚沨。 张城几乎是立刻安静下来,盯着来人,停顿了两秒,问:“你倒说说看,我这么帮他了?我这是在揭发他!” 夏正说,就在宋昕半道杀出后,戚沨一把就将他拉了回来,还说:“先看看。” 第60章 宋昕已经走到证人席,面向…… 宋昕给人的感觉一直都很注重个人形象, 似乎他就没有邋遢的时候。 因为滤镜技术已经达到“整容”的境界,很多公众人物在直播间里是一个样,在生活里又是另一个模样, 可宋昕却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甚至比镜头里的他更为抢眼。 即便是面对现场这么多双眼睛, 他依然很冷静从容:“张魏先生受了伤, 伤口开裂, 急需重新包扎。出于人性考虑,在场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同情他。而您的态度比较强势, 无视他的伤情,即便您在您说的事情上真的占理,在这一刻也属于理亏的一方。我想您要的效果, 并非是将自己的优势变成劣势。可您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说出来的所有对张魏不利的话,听在他人耳中都会打一个折扣, 因为这里面带有强烈的主观认定, 不仅过于绝对,还有夸大的可能。那这不就等于是在帮他吗?” 张城是生意人, 懂得和气生财、以和为贵的道理。若不是因为妻子郝玫死得不明不白,他还从没有和人红过脸。 作为生意人,考虑最多的就是利益。无论张城去福利院讨说法, 还是到警局来做笔录,目的就是为了说清事实, 揭发张魏的教唆行为。可如果适得其反, 令他和张魏的位置调换过来, 害人的反而成了被人同情的“受害者”,还是他一手促成的,岂不是更恶心? 见张城终于冷静下来, 旁边的民警也松了口气,告知张城他们一定会调查清楚事实,依法办理。 张城却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只对宋昕说:“你是张魏的心理咨询师,对吧。” “我姓宋。” “宋昕,我知道你。我看过你的直播。”张城说,“说真的,我心里非常不痛快,如果将来我找你做咨询,你愿意接吗?” “当然。您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 “你所说的了解,是不是张魏跟你说的?” 宋昕没有回答,只是笑了下。 正是这个笑容,令张城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他扫向被民警搀扶着且正在往里面走的张魏。 张魏正好回过头来。 张城就在这时说了句:“走着瞧。” 这件事之后,许知砚不停地赞扬宋昕,还做了很长一段笔记,恨不得将宋昕每一句话都逐帧分析,再配合张城当时的心态,解构出一整套“谈判思路”——为什么宋昕几句话就平息了张城的情绪,令张城冷静思考?为什么之前大家怎么说都没用,张城就是一根筋? 许知砚还不忘将“研究成果”向夏正展示。 大多数人在劝阻他人时思维都是“不要怎么做”,然后用这样做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为基础,试图让对方出于自保的心态而放弃。 然而这种劝阻只会有反效果。 公园里总有一些“不要乱扔”的标语,可人在阅读信息时,会忽略“不要”和“勿”这样的否定字眼,更会记住“乱扔”二字。 至于让对方去思考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这样的方式,前提必须建立在对方真的会做这样的思考。 可问题是,如果在情急之下还能做到冷静思考的人,通常不太可能情绪失控。所以要求一个已经情绪激动的人多考虑一下其他角度,几乎可以说是超纲了。 当然还会有一些人提出疑问,你怎么就不多考虑一下后果呢?然而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是没有后果考虑这个命题的。 也就是说,这些劝阻只是一种行为上的表现,实际效果微乎其微。 而就在这个时候,宋昕提出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提到的角度。 后来听说支队有个请专家来分享经验的授课活动,许知砚立刻向戚沨提议宋昕。 但夏正却认为,戚沨决定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因为许知砚的提议,就在宋昕阻拦张城的时候,夏正就观察过戚沨的表情,她看宋昕的眼神很不一样,透露出非常明确的欣赏。 不过这段夏正并没有告诉江进。 …… 再说眼下。 庭审进行到中段,开始请证人登场。 宋昕已经走到证人席,背对着旁听席,面向审判长。 检察官林一唯问道:“请问证人,你给被告做过多久的心理咨询?” 宋昕回答:“将近一年。” “那么被告人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找你做心理咨询,心里有什么困扰?” “有。具体是因为被告人检查出间歇性精神分裂,吃药经常断,症状得不到有效缓解。他对过往一些事耿耿于怀,一直处于精神内耗,仅凭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负荷,于是才通过希悦福利院的介绍找到我。” 宋昕语速不快,用短短两句话就透露出几个重点。 接着,林一唯又问起希悦福利院,以及董承宇的精神分裂。当然这部分在笔录中也有体现。 直到过场结束,林一唯接着说:“我想请问,以你们行业的经验,你们给受助者做心理咨询,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出精准的判断呢?” “最少要半年吧。”宋昕解释道,“不过还要视乎咨询的频率和心理咨询师的专业素养。如果半年时间只做了几次咨询,根本谈不上了解。如果心理咨询师的专业不够扎实,对受助者的情况不够上心,那么做几次都不会有进展。” 林一唯很快呈上一份已经经过专家评估的报告,证实宋昕的专业水平值得信服,此前也有辅导精神病患者的成功记录,而且宋昕对董承宇的情况倒背如流,借此证明宋昕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林一唯说:“你提供的咨询记录和笔录中都提到,被告人曾多次向你反复提到他的心结,就是贾强当年疑似强|奸董承欣一事。被告人还说,非常后悔当时将继父打进医院,而不是第一时间冲到贾强家里杀死贾强。如果当时就杀了贾强,他的心结或许早就了结。请问证人,基于你的专业判断,你对被告人这样的心理会有怎样的结论?” 宋昕:“被告人一直坚信‘心病还需心药医’,认为贾强是他心理病的来源,只要去除这个来源,他的病就会好。而我也曾多次告诉他,贾强只是起因,并非病根。被告人需要从心态上调整状态,只有放下过去的事,才能摆脱心魔。” “反对。”罗斐提出异议,“检察官的提问带有引导性,证人的判断过于主观。即便被告人真的这样说过,也不能证明被告人杀害死者是早有预谋。不要忘了,被告人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时候没有持械,他是因为受到死者的语言刺激而激情杀人。如果死者当时没有进一步刺激被告人,而是将事情解释清楚,被告人不会砍下那一刀。而且在砍下那一刀之后,被告人没有继续追砍补刀,而是被自己的冲动行为吓了一跳,说明被告人事先没有预谋。” 接着轮到罗斐对宋昕提问:“证人,你在笔录上说,当被告人得知贾强至今仍在骚扰董承欣之后,在去找死者以前,这期间曾找过你一次,对吗?” “是的。他那天情绪起伏很大,受到极大困扰。” “那么他都说了什么?” “他说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想不到那个人渣逍遥法外十几年还不满足。他很担心因为工作太忙没办法时刻保护董承欣,害怕再发生当年那种事。因为这样,被告人已经连续几天失眠,白天还要不间断地送外卖,持续头疼,脾气逐渐暴躁。” 人潮人海 第68节 “那么基于你的经验和判断,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进一步刺激到被告人,还说出一些令被告人无法忍受的话,拿被告人最在意的事开玩笑,会不会令被告人做出极端行为?” 不等罗斐回答,林一唯便说:“反对。辩护人的提问同样带有引导性。即便死者曾经在语言上刺激被告人,这也不是杀人的理由。” 罗斐接道:“这的确不是杀人的理由,被告人从没有否认他杀害死者的事实。而我提的问题,是被告人犯案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们不能不问原因和动机,只看结果,就轻易裁定一个人的行为。” 直到宋昕忽然说:“我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用我的专业判断。也愿意为我接下来的话负上法律责任。” “证人,你可要想清楚。”林一唯提醒道。 宋昕点头,遂看向审判长:“被告人最后一次找我,情绪的确很激动,也表示出极大的困扰。可当我们聊了半个小时之后,他的情绪就逐渐好转,还说了一句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话……他说‘如果我再因为这个人渣坐牢,也许我以后都见不到我妹妹了,她一个人无法生活,她需要我’。” “正是这句话令我肯定,被告人已经打消找死者寻仇的目的。被告人认为比起死者过去做的事,他妹妹董承欣的未来更为要紧。他有责任照顾智商方面有缺陷的董承欣,因为要送外卖,害怕丢失现在的工作,就连去精神科看诊都不敢用自己的身份。他曾说过不能靠拿低保生活,他还要给他妹妹存嫁妆,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选择忍下来。所以后来当我听说被告人去找死者理论时,我感到非常意外,因为这和他那天的保证完全相悖。” “基于我的经验,我当时的直觉就是这中间一定发生了某些‘意外’。如果被告人一开始就决定找死者,那么他就不会连外卖都不送而跑来找我。他这份工作对好评率和全勤考核十分严格,他请假就意味着当月可能无法达标。而他来找我,这个行为不仅是求助,也是一种自救的表现。一个求生欲这样强烈,在发现自己情绪极度不稳,还能生出自救意识的受助者,要令他做出杀人行为,这种‘意外’所带来的刺激一定强烈到足以突破他的所有精神防线。否则以被告人当时的理性思考,但凡有一点时间缓冲令他想清楚,他都不会砍下那一刀。” 第61章 只能说一句“当年我也和你一…… 如果单独听宋昕的话, 加上他自身形象和颇具说服力的专业背景,会有很多人选择相信董承宇并无杀人意图。 可当宋昕话音落地时,林一唯却无缝衔接道:“证人的结论只是一种‘假设’。被告人的确杀害死者, 而且主观恶意非常强烈。在过去的心理咨询中他也多次表示出要除掉死者的意图。虽然在后面的咨询里, 被告人有过犹豫、摇摆,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将死者杀害。我先基于这个事实, 就没必要再被告人‘会不会砍下那一刀’这种带有假设性的问题了。” 随即林一唯转向罗斐, 算是反驳,也算是回应他前面的话:“法律的确不能只谈结果而不看过程、起因, 但无论是怎样的原因都不能掩盖像‘故意杀人’这样的恶行。虽然被告人是为了保护妹妹而杀人,但杀人就是杀人。” “我能提个问题吗?”没想到就在这时,已经作证结束的宋昕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而且目光一直看着林一唯。 连审判长也也感到意外:“证人,你的问题是否和本案有关?” “有些关联, 恳请审判长同意。” “好, 你问吧。” 宋昕再次看向林一唯,又看了下四周, 说:“我不是司法体系内的人,但我听说过一些‘传闻’,像是正当防卫、见义勇为这样的事情, 到了司法程序,往往是不问缘由只看结果, 是典型的结果论。所谓的正当防卫不负法律责任, 据说只存在法条中, 现实里极度稀缺。只要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打到足以判刑的伤情,那么即便出发点是正当的,也要被判。为什么现实和书本差距如此之大?我相信和我一样司法体系之外的人, 更关注的是董承宇的动机和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而非只看结果。” 林一唯:“你所说的正当防卫和本案没有关联,董承宇既不是正当防卫,更不是见义勇为。而且他不是打伤人,是杀了人,情节和程度都非常严重。如果一味地将动机和过程放大来看,大到掩盖结果的地步,那么以后还会发生很多为亲人而杀人的恶性事件。而这个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 宋昕:“可据我所知,董承宇当天并不是‘独自’前往案发现场,他一直在和一个朋友通电话。在那段时间里,那个朋友所说的话对于后面的结果也起到一定催化作用。” 林一唯的表现一如既往地稳定,听到这话依然神色不动。 她曾做过十年律师,而后才转做检察官。也就是说,她曾站在过辩护席上,体会过被怀疑,被质问的立场。 有人问过她为什么要为坏人打官司,审判长和检察官投来的目光全都带着偏见。也有办案民警抱怨过,辛辛苦苦找来的证据,明明都可以证明嫌疑人有罪,却被林一唯的三寸不烂之舌诡辩推翻。 林一唯见过各式各样的嫌疑人和证人,像是宋昕这种跑到证人席上展开辩论的证人过去也大有人在。 她作为检方,本该制止宋昕将话题扯开,将董承宇的法律责任分摊出去的行为,可她还是回应道:“你说的朋友指的就是本案的证人张魏。” “是。” 宋昕不知道的是,林一唯当律师那会儿,就曾经利用过个别证人的狡猾和诡辩而逆风翻盘。 换句话说就是,这些都是她玩剩下的。 “请问证人,事发之后张魏有和你提过案发当日他和被告人通电话的具体内容吗?” “没有。” “那么你所说的‘催化作用’的判断依据是什么?” “是依据我对证人张魏的了解。他也曾找我做过心理咨询。” “做过几次?” “四、五次左右。” “我记得你之前说,要精准全面地了解受助者,起码要咨询半年以上,而且还和半年之间的咨询次数有关。如果次数过少,很难做出判断。对吧?” “是。” “既然如此,你只是给张魏做了四、五次咨询,怎么敢说对他足够了解,甚至了解到能精准猜测出他们在电话里的内容?” “我有我的专业判断。” “可是上了法庭,一切都要讲证据。你的专业判断是你的个人主观认知,带有强烈的主观倾向。而你的主观倾向更偏向谁,在你的回答中我们都看出来了。你很同情被告人,所以你的专业判断已经失了偏颇。” 到这里,经验老到的林一唯基本上已经堵住宋昕证词的所有“出口”,令宋昕前面的证词可信度变得越发薄弱。 “倾向性”的标签一旦贴上就很难摘下来,这三个字还会给所有人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 可即便如此,宋昕依然没有放弃:“你这样评价我的专业判断,同样带有主观倾向。你们检察院的立场就是给被告人定罪,当我提出另一种可能性存在的时候,你就用你的主观倾向来定义我的发言带有主观倾向。还有一点希望你们不要误会,我的发言并不是给被告人脱罪,而是因为我更认同辩护人的观点,法律不该‘结果论’,更应该还原动机和过程。在我看来现在明明还有一个疑点没有解开,但你们所有人都选择视而不见,这根本说不通。案件判罚应当令大众信服,而不是令像我这样的普通人感到疑惑。如果你们可以解开我所说的疑点,令我信服,那么我愿意为我刚才的话向证人张魏公开道歉。可如果你们回答不出来我的问题,我的疑问将永远存在,我还会认为在这个法庭上,这里每个人都在糊弄事儿。” “我知道今天的庭审对被告人非常重要,这个案子要推翻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而我在立场上没有任何倾向,纯属是作为一个局外人,将我看到的、产生疑惑的事实说出来。我做这件事没有任何动机,我和被告人非亲非故,我为他做心理咨询完全免费,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我只是认为这么严重的罪名,更应该弄清楚前因后果再下判断。我想如果你们或是你们的亲人有一天站在被告席上,却没有人相信你们的话,你们就会明白被告人的感受了。” 当这番话落下时,旁听席上好几个人都在点头,似乎认同居多。 但也有人皱起眉头,因为站在被告席上的是杀人犯。听到“杀人犯”三个字,很难有人不会投去异样的目光。再说不管摆在面前的是天大的理由,杀人就是杀人。如果人人都拿亲人当挡箭牌,社会不就乱套了吗? 直到宋昕发言结束,回到旁听席。 不管刚才那番话多么振聋发聩,对于法庭的进度却没有丝毫影响,所有人都像是没听到一样。 罗斐的态度也很平淡,并没有因宋昕的表态而借题发挥,显然早已料到这种结果。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证人的几句话就改变审判方向,那司法程序将毫无秩序可言。 宋昕坐下之后,看着仍在继续的庭审,又调整了几次呼吸,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拿起手机,发了这样一句:“我似乎太冲动了?” 这话落下,又补了一句:“抱歉戚队,这话我不该问你。但我真不知道该和谁说。” 窗口上闪现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直到全程没有表情的戚沨这样回复道:“起码你的发言我个人认同。” 听这意思,似乎还有“但是”,可戚沨却没有继续延展的意思。 宋昕用余光朝她的方向瞄了一眼,又收回,只是将手机扣在腿上。 到底不熟,有些话即便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话题看似结束,可那份没有说出来的答案,却持续在戚沨心头回荡着。 不得不说,宋昕的证言很有感染力。 肯定他专业的证明还是检方林一唯提供的,目的是通过宋昕的心理咨询,进一步证明董承宇对贾强早有杀意。 然而或许林一唯也没有想到宋昕最后会“调转枪头”,反过来为董承宇发声。林一唯便顺水推舟地指出宋昕带有强烈主观倾向这个点,来提示审判席宋昕的证词证言已经偏向被告人,需要谨慎采纳。 宋昕是心理咨询师,那是一个需要共情的职业。但在共情之余又要“精分”地做到“课题分离”。 如果过于冷静、置身事外,就无法和受助者感同身受。 而受助者大多是比较敏感的群体,他们一定会从咨询师“事不关己”的态度中感受到一丝不被理解,进而降低对咨询师的信任。 宋昕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受助者的信任,显然他具备超出常人的共情能力,自我消化的能力也很强悍。 咨询师和受助者谈论的是社会上为人处世的道理,以及内耗人群们的感性困扰,可以像是“朋友”一样畅所欲言。 一个对被告人有着同情、怜悯之心的咨询师,他的话放在生活里,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称职的咨询师,会愿意找他倾诉,就因为那看似简单,却如珍宝一样难寻的三个字:同理心。 可问题是,法庭是一个绝对理性客观,不能过分共情的地方。 此时的法庭上,罗斐和林一唯正在分别针对被告人进行提问,特别是案发当日的种种细节,包括被告人和证人张魏的那通电话,以及被告人和死者的前仇旧怨。 戚沨直视着现场,直到江进发来一条消息。 “这位宋老师,我相信他的课会很精彩,但有一说一,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理想主义,实用价值约等于零。还有,有点爱现。可惜他选错了舞台……哦,应该说是演讲台。” 戚沨回道:“可支队里有很多同事,都曾经是因为理想主义才当的警察。” “那么现实呢?每一个人都要磕得头破血流,逐渐改变自我认知。不改变,在这个环境里一定会很痛苦,改变了,那就不存在理想主义了。” 再回头一想,只能说一句“当年我也和你一样天真”。 宋昕刚才的发言虽然有些绝对,但现实中确实有这么一种现象,特别是他提到的正当防卫和见义勇为。 事实上,戚沨和江进就曾经在大学的辩论比赛上辩论过这个“议题”。 戚沨当时的观点就和今天罗斐的观点一致,一定要挖掘清楚动机和过程,不能留下任何一个疑点。再说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明明看到却绕道而行,这是图省事儿的行为,是为了定罪而定罪。 江进却说,他家有很多亲戚都是体制内的,他自小就听到很多嫌疑人的故事。每一个嫌疑人都说自己有苦衷,有缘由。可即便是从事实看上去是实行“正当防卫”的被告人,在造成“故意伤人”事实的过程里,也有收手的机会。同样也会有明知道可以收手,却还是选择多打几下,借机泄愤的“故意心理”。毕竟当时人的情绪上头,心里有气,要将这些恶意释放出去,通过暴力是最有效也最快捷的办法。 那时候的戚沨完全不认同江进的说辞,不只是因为辩论立场。 可是经过这些年处理的案子,见了不少能说会道、演技了得,且具备反侦察能力的嫌疑人,她嘴上不说,却已经在心里有部分认同。 的确,她相信这世界上存在真正无辜的因为“正当防卫”而被控故意伤人的被告人,可实际中见到更多的却是打着“防卫”名义实行“防卫过当”的嫌疑人。 甚至于他们从司法鉴定和伤情鉴定的角度,就能分辨出造成一些伤口的主观恶意有多么强烈。 在刚进法医团队时,她也曾问过老师高幸,为什么现实中“正当防卫”“见义勇为”判罚胜诉的案子那么少呢?如果能多一些,会不会生活里就会有更多的人去帮助他人,而不是看到他人有难而选择袖手旁观,自己挨打也要选择忍气吞声,连看到路人摔倒都不敢搀扶。 高幸说:“人性没有你想的那么绝对,只有一没有二。如果这样的口子开了,我相信出现更多的是打着这两个旗号行恶的人。一定会有一批人谎称自己是在见义勇为或正当防卫。而我们司法机关将这个口子缩紧,是从社会安定的大局上考虑,更有效杜绝这种现象的滋生扩大,当然也会在过程中牺牲小部分人。虽然很无奈,但是有些时候只能一刀切。记着,永远都不要低估人性。” 那之后没多久,戚沨就接连遇到两个案子,一个是“正当防卫”,一个是“见义勇为”。 结果,第一个案子无论是从证据还是证言上,她认为嫌疑人都不该被判有罪,可还是判了,幸而是轻判。 而第二个案子就如高幸所“预料”的那样,是嫌疑人夹带私仇做下的案件,却谎称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终是重判。 戚沨从这段过去抽离出来,手机里刚好传来宋昕的回复。 “我有点后悔,好像帮了倒忙。在这个绝对理性的地方,我的证词已经变得不可信了。就像那个检察官说的一样,带有强烈的主观倾向。” 戚沨正准备回复,法庭上却出现了新的“动静”。 旁听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而此时出现在证人席上的正是之前被多次提及的张魏。 第62章 刑辩律师办的不只是案子,…… 张魏看上去脸色有点苍白, 神情中透露出一丝压抑的痛苦,看向被告席的董承宇时还带着不忍,就像是他处在艰难的选择当中是多么地痛苦, 既要履行公民作证的义务, 又要指证自己的最好的朋友。 和之前的环节一样, 对张魏的提问都是围绕着案发现场那通电话展开, 张魏在庭上的发言和笔录内容一致。 所有流程按部就班, 没有意外,直到罗斐来了这么一句:“被告人说, 死者贾强骚扰被告人妹妹董承欣这件事是你告诉他的,你还对他说,你先去找过死者理论, 却被死者赶出来。有这回事吗?” 张魏看向罗斐,明显一愣, 好像被问蒙了一样。 他没有立刻回答, 随即又看向被告席上的董承宇,然后是林一唯和审判长。 人潮人海 第69节 “请回答, 证人。” 张魏这才从“惊讶”中醒过神,说:“没有这种事,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我也没有见过死者,我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林一唯在这时接道:“有异议。辩护人一直在引导走向, 刚才就试图营造出被告人杀人是情有可原的假象, 现在又试图引导法庭相信, 被告人是听取了不实消息才去杀人。” 罗斐:“到底是不是假象,还需要进一步求证。在这个法庭上,除了被告人和证人张魏, 没有任何人曾经亲耳听过案发时的那通电话。而在案发以前他们二人之间说过什么,也只有他们才知道。不能因为被告人杀了人,就怀疑他的供词。也不能因为证人没有杀人,就认定他没有向被告人撒谎、编故事。这样的逻辑关系根本不成立,我只是提出合理怀疑。” 说到这里,罗斐又拿出一份来自董承欣的证言:“据被告人的妹妹董承欣所说,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被告人要去找死者寻仇,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董承欣对于被告人突然杀害死者的行为表示震惊,此前也从未听被告人提起过。而证人张魏和董承欣是男女朋友,已经谈婚论嫁,在被告人坐牢期间,张魏一直照顾着董承欣。再加上张魏和被告人是十几年的朋友,被告人对他非常信任,从没有怀疑过张魏的话……” 听到这里,林一唯不仅将其打断,还拿出一份材料,由助手交给审判席,说道:“这是希悦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提供的证词。张魏和董承欣都在希悦福利院工作,所有人都认识他们,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有除了同事之外的关系。两人也从没有对他人这样介绍过。请问辩护人,除了董承欣的证言,你还有其他证据吗?” 罗斐:“被告人和董承欣都说过,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对外公开。否则被告人不会放心将妹妹董承欣托付给张魏照顾。” 罗斐的话似乎早在林一唯的预料当中,紧接着就出现另外两份材料,一份是董承欣的智商检测报告,另一份则是确定董承宇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的司法鉴定。 林一唯:“董承欣没有朋友,因为智商问题而无法独立生活。身为异性的张魏对她照顾有加,便令她误以为这是一种追求。可事实上,关于轻度弱智是否能分辨出什么样的尺度才算是男女朋友,我们并不清楚,还需要进一步司法鉴定,而不是仅凭一句话。还有,被告人的间歇性精神分裂,伴有失忆、断片、头疼、头晕、幻觉等症状。被告人在口供里说,曾经看到死者贾强变成了一头猛兽要袭击他,他这才拿刀反击。我们都知道死者贾强不可能变成猛兽,那么同理,被告人认定的证人张魏和董承欣的关系,是否也是一种幻想,甚至可以说是妄想,或者说那只是一种美好的期望呢?” “再更进一步说,即便曾经有人对被告人提到,死者贾强再次骚扰董承欣,且被告人对此深信不疑,这才去找死者理论。可对方也只是告知董承宇,并没有教唆董承宇杀人。拿起菜刀砍向死者,来自被告人自己的意志。而证人张魏在电话里听到被告人砍了死者之后,还叫他停下来。证人有明确的制止行为,这一点在被告人的口供里也有体现。辩护人试图引导法庭相信被告人杀人存在被教唆的可能,却拿不出任何切实有力的证据,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旁听席上出现一阵小声议论,但很快就安静下来。 这边,江进再次拿出手机,跟戚沨交换意见:“姜还是老的辣。林检准备得相当充分,不像是现场随机应变。她应该早就预判了罗斐的策略,罗斐节节败退,这是要输啊……” 的确,支队对于张魏的怀疑并没有告诉过检察院,因为早就定了要分案处理,就没必要节外生枝。再说没有证据的事,总不好红口白牙地冤枉人。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是,嫌疑人在被刑事拘留期间,办案人员始终没有找到足以申请逮捕的实据,于是只好放人回家。可这并不代表办案人员放弃了,毕竟也有一些人是在回家之后数日又再次被刑拘,补充证据之后申请逮捕。 虽然张魏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被拘留过,但是支队一直在盯着他,只要掌握实据就会出手。不过那时候董承宇的案子应该已经判了。 戚沨回道:“董承宇说了那是张魏告诉他的,林检也看到笔录,会这样去思考罗斐的辩护思路也很正常。不管怎么说,她在辩护人的席位上待了十年,换位思考更容易。” 就在两人“接下茬儿”的时候,张魏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一直都知道董承宇有间歇性精神分裂,我也知道他经常忘事儿,还会产生幻觉。医生说,那是妄想。我是出于同情和朋友之间的情谊,才照顾他妹妹。我和他妹妹从没有任何亲密关系,更没有说要结婚的承诺。我父亲以前就是福利院的老师,我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尽我所能去帮助那些弱势群体。我不明白为什么董承宇和董承欣会会错意,或许我和他们的关系太近了,令他们产生了误解。但是我真的从没有提到过贾强曾骚扰过董承欣。我还曾经亲眼见到董承宇突然记忆断片,而董承欣因为智商问题,会经常忘事儿,需要把事情记在本子上。所以我相信在案发当日董承宇是真的出现了幻觉,包括臆想出贾强骚扰董承欣这件事。” 罗斐接道:“证人张魏,在你陈述之前曾经向法庭保证过,如证词有虚假陈述,愿意接受罚款、拘留乃至刑事处罚。你要为你的话负上法律责任。” 张魏:“当然。我保证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罗斐点了下头,虽然形势已经对他不利,所有说辞都只停留在表面,而没有证据支持,可他还是不慌不忙。 就在这时,罗斐提出要申请另外一位证人出席。 同一时间,原本坐在旁听席上的江进,动作极轻的朝旁边挪动。 戚沨注意到动静,侧首看过,刚好看到江进的背影。 而法庭上,罗斐要求证人出庭的提议却被林一唯阻止了。 两人争辩了几句,直到审判长将两人叫到跟前。 罗斐率先开口:“证人名单早已通过法庭审核,林检凭什么阻止证人出庭?” 林一唯却说:“在送交证人名单的时候,你们可没有提过会引导法庭认定有教唆的可能。接下来你要传唤的证人,如果也是这个方向,我认为没有必要。” “难道林检认为没有必要,就可以叫停吗?你这是在侵害被告人的合法权益。” “罗律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表情没有明显波动,令坐在远处的人看不出来端倪。 可是他们周身萦绕的紧张氛围,却令整个法庭陷入僵局。 罗斐目光直接,林一唯眼神犀利,两人对视着,谁也不可能放松。 事实上,就在前天得知更换检察官当日,罗斐和林一唯才见过一面。 那是在看守所门前,两人约好了时间见面,林一唯将会带着新一份认罪认罚具结书过来,让董承宇重新签署。 …… 罗斐特意提早抵达停车场,却没有往看守所走,直到一辆灰色轿车自远而近地驶入,罗斐才走下车。 罗斐十分客套地打招呼:“林检,你好。” “罗律,这么早。”林一唯态度比较温和。 律师和检察官的对抗与合作一直都是很微妙的存在。 据理力争、维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可能会被检法视为诡辩、狡辩,何况刑辩律师一直都有“为坏人开脱”的偏见标签在。 但如果凡事有商有量,又会显得底气不足,态度不够坚定。 特别是刑事案件,始终都有“刑事不从本地找律师”的流传,就是因为本地律师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不只能只想一个案子,有些该争取的权益因害怕“硬碰硬”而选择不争取。 “我听说你一直是做离婚案和家暴案辩护的,这是你接触的第二个故意杀人案吧?”林一唯单刀直入地问,走路速度也不慢。 罗斐边走边回:“如果算上李蕙娜的案子,这是第三个。我刚从业的时候就接触过一个,不过没有赢。” 林一唯看了他一眼:“我以前也是律师,我很清楚律师在辩护席上是什么样的处境、立场。我个人始终认为,刑事案是最长经验的,但也是最难啃的。刚从业就敢接,要么就是没其他案源,要么就是自视过高。你是哪一种呢?” “两者都有吧。”罗斐笑着说,“结果那个案子给我上了很深的一课。不过当事人和家属并没有怪我,那样的结局他们自己也料到了。” 林一唯又问:“你这次的辩护方向是什么,轻罪辩护?” 罗斐停顿了一秒,回答说:“我个人事倾向于独立辩护。” 林一唯脚下一顿,看向罗斐,仔细打量着他,过了几秒才说:“虽然法律允许你这样做,但独立辩护和量刑辩护在逻辑上是自相矛盾的。这你知晓吧?” 罗斐回答:“我知道。” 换一个检察官,或许会觉得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打算说一套做一套,那还签什么认罪认罚呢?这不是耽误时间么? 林一唯却说:“董承宇杀人事实清楚。不管怎么说,只要是在中国,这个案子就没有无罪判定的可能。一旦失败,你的当事人会面临什么你知道吧?” 罗斐点头:“他的认罪认罚会被撤销。” “这会直接影响你当事人的权益,他本人知情吗,同意吗?” “我还没问过他。” 林一唯带着一点好奇和疑惑:“那这次的认罪认罚还签吗?” “签。”罗斐回答,“他本人要认罪,是他的决定。我要做独立辩护,是我身为律师,在了解到事实之后,基于我个人独立自主和专业判断而做出的选择。我认为这个案件的事实还有深挖和质疑的空间,我一定会据理力争。” 林一唯摇了下头,笑了。 “我可真是孤陋寡闻了。你的当事人杀人事实如此清晰,你居然还要这么搞。我要提醒你,嫌疑人有权更换律师。” 罗斐落下眉眼:“我一直都记得您说过的一句话——刑辩律师办的不只是案子,还是别人的一生。” 正是这句话,令林一唯又多看了罗斐一眼。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直接跨进看守所大门。 第63章 到处都是精致利己主义,还…… 即便林一唯表现出反对意见, 法庭最终还是选择让下一位证人出席。 林一唯折返以前,低声对罗斐说了这样一句:“一时冲动的英雄主义不会给你想要的结果,反而还会令你惹上麻烦——阳奉阴违、扰乱法庭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罗斐深吸一口气, 停顿一瞬, 就在林一唯已经转身的同时, 回了这样两句:“这是林检的经验之谈吗?当初舍弃律师身份改做检察官,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林一唯脚下一顿, 却没有看他。 两人各自回到席位,再次切换出公事公办的面具。 不到一分钟, 打扮得人五人六的江进出现在证人席上。 在当庭宣誓之后,江进又将一只手搁在心口上,说了这么一句:“我不只是本案的证人, 也是一名人民警察。我的证词将会基于我作为警察的专业判断,和我做人的底线来回答。希望法庭能认真考虑和采纳。” 这话听上去就像是一种“威胁”, 仿佛只要不采纳, 就是无视人民警察的专业判断,没有做人底线一样。 林一唯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陷阱, 率先发问:“请问证人,你是被告人这个案子的办案警察吗?我们从材料上没有看到你的名字。” 江进看向林一唯,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只谈文字程序, 我没有负责办这个案子。但在事实上,我为这个案子出了不少力。具体是因为我当时正在处理另外一个案子, 和本案有些关联, 所以我在这个案子上也算帮了点忙, 对于案情非常了解。如果毫无关系,法庭也不会批准我来作证。” “那么就你了解,被告人杀害死者是否属实, 证据是否充分?” “绝对属实。就杀人这个行为来讲,证据不仅充分,而且毫无瑕疵。这是我们作为刑警,最‘希望’看到的‘完美’杀人案。” “证人,请注意你的用词。” “哦,抱歉。我的意思是,如果只限定单一个体,一个凶手和一个受害人,再从‘结果’反推作案过程,我们根本不需要思考其他问题的话,这种案件的侦查是最简单的。可惜现实不是考试,不会出这么简单的题目给我们,而我个人也在这个案子里看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直到今天开庭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就是你们刚才争辩的,是否有某个人在被告人杀害死者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证人,请问你有什么证据来证明你的说辞?” “被告人在最后一份口供里说,妹妹董承欣遭到死者骚扰,这件事是证人张魏告诉他的。” “那只是被告人的证词,你还有其他证据进一步证实吗?如果没有,就是孤证。” “这我知道。但我认为不应当因为是孤证,就选择不相信。所以在我们对证人张魏生出合理怀疑之后,我去了一趟张魏的老家林新。” 就在江进陈述的时候,罗斐也适时拿出材料递交审判席和林一唯。 众人花了几分钟消化,林一唯皱了皱眉头,再次提出质疑:“你是想说,现在的证人并不是真正的张魏,而是他的孪生兄弟戚原。即便属实,这也只能证明他冒用他人身份,跟被告人的案子没有任何关联,你上错法庭了。” 江进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之前就说了,我的回答会基于我做人的底线和作为警察的专业。不管是从人性角度还是从我们刑侦角度,一个连真实身份都要作假,连亲生母亲都要抛弃的证人,自私自利、六亲不认,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外人好,更不可能和被告人维持十几年的友谊。换句话说就是,这段关系一定有令他有利可图。而在我们的调查当中,我们还发现有另外几个案子的死者,在生前都和张魏接触过,可在在接触他之后就自杀了。这些人和董承宇、董承欣一样,都属于弱势群体,不是智商方面有问题,就是患有精神疾病。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走访林新,结果发现张魏的生母戚翠蓝也患有精神类疾病,严重影响智商。而这件事令十几岁的张魏受到很大困扰,对生母恨意强烈。所以后来才有了改换身份、抛弃生母的决定。而他的母亲也在被抛弃之后不到一个月就在家中去世。” 江进并没有提到那场意外,只说“去世”,所有人都会下意识认为戚翠蓝是抑郁而终,进而生出同情。 “喔……”果然,旁听席上不约而同地出现叹息声。 林一唯再次说道:“证人,你要为自己的话负法律责任。如果是空口无凭……” 江进笑着将其打断:“我已经宣过誓了,一定负责到底。如果张魏认为我是在诽谤、污蔑,可以起诉我。我也会尽我所能拿出证据来证明我所言非虚。” 说到这,江进停顿一秒,又看向审判长:“我很尊重司法精神,我也知道作为证人应当具备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能清晰准确表达。如果是生理或心理有缺陷,不能作为证人。而这些硬性条件,都是为了确保证人表达流畅,证词真实可靠。也就是说,上了法庭要讲真话。请问这一点张魏确实做到了吗?难道心理和生理没有缺陷,就不会在法庭上撒谎吗?他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在撒谎,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敢承认,连和董承欣的男女朋友关系都一再隐瞒,我们如何能相信他的证词证言?他在案发时长达一个小时的时间,和被告人保持通话,但这期间他从没有报过警。以他的思维不可能想不到最坏的结果,而从动机上来讲,我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是希望看到一场悲剧。很显然,他对弱势群体有非常强烈的主观恶意,怎么可能会和董承宇成为朋友?我认为张魏的人品和对弱势群体的看法,和本案有直接关联……不,应该说是非常紧密的联系。我刚才所说的都是为了证明这一点。或者更进一步说,我个人认为张魏对被告人存在明确的教唆嫌疑。” 江进字句铿锵,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声音虽然不大,听上去很冷静,却也因为不带有任何情绪而显得更有说服力。 而且他讲述的故事形成了逻辑闭环,任谁一听都不会怀疑其真实性。 这里虽然是法庭,一切都要讲真凭实据,可是话说回来,司法工作者也是人,从人性角度思考人的复杂面,有些事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也会从心里做出另一番裁断。 事实上现实中的确有些案子,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足以通过法律认定的证据,可是在办案过程中,所有人都知道就是那个人做的。 就是这种心理,令江进的话成功地给张魏也贴上了一个标签。 而他的刑警身份,也令他的说辞多了几分可信度。 负责办案的刑警之一,居然会为了嫌疑人“辩解”? 这的确有点反常,但这种反转大家都愿意看到。 人潮人海 第70节 警察说话都比较眼睛,没有证据的事不敢轻易说“怀疑”。再说这种完全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不仅要冒着被张魏起诉,连工作也会被问责,显然是因为有些事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这才站出来为弱势群体发声。那这岂不是更说明了张魏有问题? 旁听席众人对江进的表现十分肯定,同时也在期待法庭会不会像刚才一样“视而不见”,继续按照程序推进。 直到审判长宣布休庭二十分钟。 直挺挺站在证人席上的江进,这才回过头,咧嘴一乐。 戚沨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她这一眼不仅有警告,却也有暗藏的复杂情绪。 审判长一行人离席之后,旁听席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宋昕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戚沨垂着目光一直看着某一点,从外人角度看似乎是在发呆,而她脑海中正在天翻地覆。 她了解司法制度,也知道如果审判长决定不采纳江进的证词,是不会宣布休庭的。这二十分钟无疑是给董承宇一个机会,但还要看罗斐的表现,是否真能争取来最大的“缓冲”。 到了这一刻,所有人考虑的都不只是真相和内情,一定还包括“追究责任”。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会在法庭上揭露,公安机关在做什么,专程派一个人来庭上表演吗?检察官在做什么,事先没有沟通清楚,充分了解到案件背后的真相吗?律师又在做什么,之前沟通过的辩护词没提过这一笔,是临时改的,还是一早就做好“说一套做一套”的准备了? 几分钟后,江进从外面折返回来,坐下就问:“表现怎么样?我背了很久的稿子。” 戚沨深吸一口气,看向空荡的审判席:“你和罗斐密谋的就是这一出?张魏的教唆嫌疑没有证据,你是不是疯了?即便教唆成立,董承宇也要为杀人行为负责。” “可他不属于完全行为能力人,可以轻判。” “就算不扯出教唆,他也可以轻判。认罪认罚都签了,减刑力度可以定格达到三成。” “这又不是做生意,不能总用讨价还价那一套。我倒是认为,一旦教唆嫌疑成立,不止三成。” “办案人员找不到的证据,却在法庭上抛出问题。我都能想象得到现在审判长和林检会怎么说。是不是警察没能力破案,需要法官和检察官一起帮忙?是不是将法庭当考场了,要当庭发难?” “这分明是公检法通力合作,问责支队倒不至于。再说我不是打报告了吗?我估计……”江进倒是很轻松,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应该就是二十分钟前吧,王队应该收到我的邮件了。” 戚沨闭了闭眼。 她有过纠结、犹豫,方才听到江进蹦出那么一段话的时候,她心里有口气直接提到了脑门儿。 那是一种既想阻止又期待看到反转的矛盾心情。 可不论理性和感性如何打架,到了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抽离出来,只剩下冷静思考。 “你不想当警察了?” 江进笑着说:“你说当警察有什么好的?被程序绑住手脚,看着坏蛋在我面前蹦来蹦去,还不能一拳打过去。我要是脱掉这层皮,没了束缚,也不用顾忌合法性,肯定能找到张魏的犯罪证据。” 戚沨没接话。 江进看了她一眼,又道:“不过有一点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寄希望于法庭,希望法官和林检帮忙查案,就在这个庭上敲定张魏的犯罪事实。” 戚沨回望着他:“你是希望推翻张魏的证词。只要法庭认为他的证词存在重大瑕疵,不予以采纳,罗斐的赢面就变大了,争取‘轻罪’也更有空间。” “通透啊,不愧是领导。” 戚沨没理他这句“拍马屁”,沉思了几秒,遂摇头说:“可我觉得力度还是不够。就算张魏的证言被推翻,也不会改变结果。” “虽然我也料到可能是无用功,不过我还是想说,你要对罗律有点信心。” “既然料到了,为什么还要冒险?” “我这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傻是傻了点,但这个世道需要有几个傻子。到处都是精致利己主义,还有什么意思啊?” 第64章 “你对江进的关心是不是有…… 两人正说到这里, 审判长一行人回来了。 休庭结束,戚沨再次看向前方,却见上半场看上去气定神闲的罗斐, 这会儿却有点脸红, 连耳朵都是红的。 这倒不是因为害羞, 而是一种情绪激动过的反应。 戚沨从没见过罗斐害羞, 只见过有几次他跟人红脸, 显然就在刚才他和审判长和林检有过一番激烈的对话,也一定在为接下来的权益据理力争。 再看林一唯, 倒是没什么变化。 那么结果呢? 戚沨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听到审判长说同意辩护人的申请,可以临时加进来一位证人, 心里口气才吐了出来。 起码审判长把罗斐的话听进去了,这架不算白吵。 证人正是董承欣。 紧接着, 罗斐就呈上一份鉴定报告, 证实证人董承欣虽然确诊了轻度弱智,却也经过医学鉴定, 认定她具备明辨是非、明确表达的能力,还会将生活里的每一件事都记在本子上,她的证词不仅不是孤证, 且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几分钟过后,董承欣低着头站在证人席上, 小声宣读誓词。 可由于紧张, 她读了几次都磕磕绊绊, 好不容易才读完,旁听席也发出质疑声。 罗斐安抚道:“证人董承欣,你不要害怕, 不用紧张,今天的对话是针对被告人董承宇杀害贾强一案展开,你只需要如实陈述,不需要有心理负担。明白吗?” 董承欣看过去,点了下头。 再看林一唯,一直都很冷静,并没有因为董承欣的出现而打乱阵脚:“证人,在案发之前,你是否听被告人提起过要找死者寻仇一事?” 董承欣摇头:“我哥从没说过。” “那么,对于死者过去做的事,被告人是否一直耿耿于怀?” 董承欣犹豫了片刻,看向董承宇,又看向林一唯:“我哥一直放不下当年那件事。他是为了我才犯法。” 罗斐接道:“被告人忘不掉十几年前的事,这并不等于被告人有杀害死者的意图。起码从证人董承欣的角度看,被告人事先并没有展现出要找死者的意图。事实上,是因为被告人听信了谗言,误以为死者仍在骚扰董承欣,这才一时冲动跑去找死者。” 林一唯:“证人,你之前曾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因为什么?” 董承欣一顿,下意识看向罗斐。 但罗斐并没有制止林一唯。 董承欣小声说:“因为我找张魏对峙,刺伤了他。” “你是带刀去的,对吗?” “对……” “很明显,证人和张魏之间存在很深的误会和矛盾,而被告人是证人的亲哥哥,证人的证词带有非常明显的倾向性。请法庭谨慎考虑,是否要采纳。” “我……我可以解释……你,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找他?” 谁都没想到看上去怯懦的董承欣会这样对检察官说话。 林一唯扫了一眼过去,态度尚算温和:“那么请问证人,你为什么要刺伤张魏?” “我……我写下来了。” 罗斐的助理立刻请示,要将董承欣写好的字条递给她。 直到审判长同意,董承欣接过字条,低着头说:“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哥,贾强一直在骚扰我。还有,我要问他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他女朋友,有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 “那他怎么说?” “他不承认他说过那样的话。还说和我的关系就是普通朋友,从没说过要和我结婚。” 到了这一刻,旁听席所有人都同情起董承欣,虽然大家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只听董承欣说:“但我能证明我们是男女朋友。我……我曾经做过一次药流……” 一直垂着头的董承宇,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反应。 他震惊地看过去,身体前倾,却被身后的法警制止了下一步动作。 董承欣的眼圈已经红了:“可张魏说,我证明不了那孩子是他的,因为已经流掉了。他还说,他不是唯一一个和我做过那种事的男人,我想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反正不是他的。” 即便这里所有人都没有亲眼所见,可这两句话,却已经将张魏的“人渣”标签坐实了。 “我又问他,到底有没有跟我哥说过那种话。他说,就算说过,也没叫我哥去杀人。”董承欣哭了出来,“可他明明知道我哥听不得那些话。从小到大,有人欺负我,都是我哥为我出头……我哥又有精神病,受不了这种刺激,可他还要那样说……” 罗斐适时出声:“审判长,证人情绪过于激动,恳请法庭先让证人去休息调整,稍后如果有需要再继续作证。” 就这样,哭成泪人的董承欣被请下法庭。 场内沉默了片刻,林一唯却没有逮住这个机会就刚才的漏洞追击。 试想一下,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或熟人,怎么会这么精准地知道董承宇的“死穴”在哪里呢?甚至连董承宇有间歇性精神分裂都不可能知道。而如果像是张魏这样关系密切的朋友,又怎么忍心说出那样的谎言?动机必然不怀好意。 一阵沉默之后,当所有人都在等待林一唯整理思路,找个角度推翻董承欣的证词时,林一唯终于开口了:“我们都知道,证人的证言具有证据地位,但真实性有待查证。证人的证言内容是否矛盾,前后不一致,是证词可信度的衡量标准之一。我们还应当考虑证人的基本情况和证言形成环境,对证言进行合理怀疑。证人是否诚信,是什么样的作证动机,还有证言和其他证据相互印证的情况。基于以上这些判断标准,我向法庭申请对于证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秒,这才念出证人的名字:“……张魏的证词,不予以采纳。” 旁听席再次出现小声惊呼。 没听错吧? 审判长问:“你确定吗?” 林一唯:“确定。” “那么辩护人呢,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 “好,继续。” …… 庭审持续了三个小时,直到落下句点。 董承宇在最后的自白中坦然承认犯罪事实,也将案发当时发生的经过巨细无遗地描述了一遍,自然也包括张魏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特别是张魏曾在电话里提议说,要董承宇先换上一身贾强的衣服和鞋子,还问董承宇是否要逃跑这样的话。 罗斐拿出司法鉴定,进一步证实董承宇在案发时的精神状态绝对称不上清醒,而且种种证据都能指出他当时不具备冷静思考对策的能力,否则也不会在案发后晕倒在贾强家里。也就是说,董承宇是出于本意换上衣服鞋子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这一次没有争议,审判长很快采纳了这一证据,林一唯也没有反驳。 而一旦经过法庭采纳,就等于给这件事盖了个“合法”章。 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庭审能推进到这一步,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期,可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检察官没有赢,罗斐也没有输。 董承宇的案子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轻判。 当然,一个人轻判了,就需要另一个人承担余下的法律责任。 戚沨听完最后宣读,脚下一转,就来到走廊,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了通电话给夏正:“尽快走个手续,对张魏刑事拘留。逮捕手续我来办。” 人潮人海 第71节 电话挂断,戚沨转过身,正好看到边走出法庭边和罗斐说话的林一唯。 “林检。”戚沨微笑着来到两人面前,似乎有话要讲。 林一唯看向戚沨,瞬间就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下文。 “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工作效率真让我自愧不如。” “这个人我们已经盯很久了,可惜进度一直不理想,多亏林检肯借东风。” “欸,别弄得好像是咱们说好一样,而且这事儿不是我的功劳,我也是基于事实。这样,我后面还要去个地方,要先走一步。手续方面你递个申请,我尽快出。” “谢谢。” 林一唯走开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回过头来看着罗斐,说:“前途无量,加油。” “我一定会。” 直到林一唯离场,戚沨才收回目光:“休庭只有二十分钟,那么短的时间你就能把林检的立场争取过来,不简单。” “她的立场不是我争取的。”罗斐笑着说。 “看来有故事。”戚沨若有所思地点头,“下次去看姐姐,你要把这段原原本本讲给我们听。她最喜欢听的就是你在法庭上的翻盘。” 说到这,戚沨又话锋一转:“不过,拉江进下水这段我是不认同的。你知不知道这对他的工作影响有多大?即便有些警队存在徇私腐败的情况,基层民警看不下去,要递个话出去,也都是偷偷的。可法庭上每一句话都会记录在案,你不能因为自己要赢,就不考虑别人的前途。” “我知道你一直都这么看我。”罗斐似乎早就猜到戚沨会这样说,“可这不是我提议的,是他。” 戚沨眉头打了个结:“他疯了吗?” “我看是有点。但我不是推卸责任,你可以找他求证。” 戚沨叹了口气:“行吧,我会处理。不管怎么说,能从林检手里拿到这样的成绩,恭喜。” 这一仗可以说是险胜,去掉任何一个条件,都不可能有现在的结果。如果不是林一唯做过十年律师,换一个自诩高高在上,稳坐食物链上层的检察官,可能连机会都不会给罗斐,直接拿话堵回去。 当然,审判长在这里面的作用也很重要。 民间有句话,叫“每一个地方的法庭都有自己的法条”。这也是很多法律人从业之后产生的最大疑惑。为什么事实和书本相差那么多?法律不是这么规定的吗? 更进一步说,幸而春城不是小城市。地方越小,关系越紧密,小地方的司法人员权力过于集中,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事先通气儿是必然的。如果罗斐是当地律师,这案子他根本不可能接,更不要说用这种打法。 戚沨话落便转身,罗斐的声音却跟着响起:“小沨。” 戚沨又侧身看过来。 罗斐站在原地,笑容温和,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十年前一样。 戚沨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岁,见到的也是十几岁的他。 但只是眨了一下眼,这个“瞬间”就消失了。 戚沨挑了下眉,等待下文。 直到罗斐开口:“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 “什么?” “你对江进的关心是不是有点超过了。” “哦,有么。” 罗斐又是一笑,快速切换话题:“明天我有时间看姐姐,你呢?” 戚沨想了想:“那就下午吧,三点到四点,医院见。” “好。” 第65章 “小沨,我想回家了。”…… 在戚沨坐上这个位子之前, 江进还是副支队长的时候,就听他说过王尧的为人。 一个人生活里如何,有些特点也会体现在工作上。 江进疑惑道:“老王这个人, 胆儿不大, 也是让人挺意外的。你说他胆子那么小, 怎么当的警察?” 戚沨却说:“可我听老师说, 王队早年在刑警队冲锋陷阵, 一个人顶十个人,有两次命都差点没了。都说他现在的位子是拿命换的, 当时同期的有好几个都特别出色,但一提到他就都认输了。” “这事儿倒是真的。欸,你说是不是他年轻时候把胆子都用完了, 现在人到中年就怂神附体了?但是话说回来,胆儿小也有胆儿小的好处, 起码不会为了着急立功, 就胡乱给下属压力。而且他作风保守点,我作为副手也更有安全感。” 戚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江进就自动自发解释起来。 有的领导只能同富贵不能同患难, 一旦下头人犯了事儿,他毫不犹豫地就找个人出来顶包。但有的领导,比如王尧, 大原则就是人无完人,是人都会犯错, 只要能改正, 小错么掩饰一下就过去了。 护短、包庇, 这都是人之常情。 不,应该说是保护。 要是外人说一句你朋友的坏话,即便那是真的, 你也会不高兴,会下意识去解释、维护朋友的形象。除了情感羁绊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在挽尊自己的眼光。 就像王尧认为,如果他的下属总给人一种在犯错的印象,就等于变相地说他管理无能。上头不认识他的下属,但认识他。保护下属,就是保护自己的乌纱帽。 戚沨当时没有评价这番调侃,却在心里留了个印象。 但后来连续发生了几件事,都证明了江进的判断,她心里的印象也就越发深刻。 再说这次江进在法庭上“过分”发挥,还提前将“生死状”邮件给王尧,若不是王尧了解他,换一个人还以为是贴脸挑衅。 王尧接到邮件后持续半天都没下文,也没联系戚沨。 戚沨却暗暗猜到点什么。 直到一路风平浪静地来到翌日上午,支队刑警们都在为前上司江进提心吊胆的时候,王尧的电话终于打到戚沨办公室。 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叫戚沨找他一趟。 几分钟后,衣冠整齐、头戴警帽的戚沨,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出现在王尧面前。 “王队,我来汇报工作。” 王尧被戚沨这样的“郑重其事”吓了一跳,相比之下他就显得放松许多,手边是刚沏的热茶。 王尧端起杯子吹了吹浮头的茶叶,却被蒸蒸往上冒的热气逼得下不了嘴,就像是江进那个“烫手山芋”一样。 “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王尧开口时语气还算平和,因他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是戚沨批准的,必然是江进先斩后奏。 “知道。”戚沨一板一眼地目视前方,“您才汇报工作回来。为了帮我们犯下的错误做解释,费了不少心力。您还需要我给您一个交代,我已经准备好了。” 戚沨边说边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王尧却没碰:“这是你的报告?你确定这几页纸就交代得过去?” 安静了两秒,戚沨答非所问地说:“我知道您爱才惜才。我和江进就像是您的左右手,少了哪一个都不踏实。江进做事虽然不按章法套路,但正是因为他这种敢作敢为,讲策略懂战术,而非鲁莽行事的风格,在一些关键问题上往往能开启一番新局面。换一个顾虑多的人,犯错的机会是少了,但也不会拿出多亮眼的成绩,更加不会有惊喜。” 王尧几乎要被气笑了:“你确定是惊喜?” 戚沨对上王尧的视线:“我知道您在汇报工作的时候为这次的事承担了责任,也为我们的行为做了美化。我还听说法院和检察院那边和您的口风一致,三方团结一致,真是很感谢有这么多领导的保护。”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王尧思路一转,“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上大学的时候,林一唯教过你。” “我只是选修过她的课程,算不上多深交情。在我看来,这次能达成公检法协力合作、共同亮剑,全是因为几位领导都是大格局的人。那种互相推卸责任、互相指摘的行事作风,永远都不会得到肯定,反而还会落下一个内斗的印象。” 王尧又看了戚沨一眼,打开文件夹一看,除了报告之外,还有一份几天前一位远在外省的法医发表的学术文章:《教唆精神病患者犯罪对社会的深远危害的论述》。 王尧又好气又好笑地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文章作者:邹楠。如果我没记错,她是你和江进的同学。这题目不会是你提供的吧?” 戚沨的表情纹丝不动:“其实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走动了。直到我读到这篇文章,才发现原来这位老同学也一直奔走在一线,积极为弱势群体发声。” 王尧一言不发地扫完整篇报告,再次笑了,但这次不是生气,而是满意——它就像戚沨的话术一样让人舒坦。 “你打报告的水平,你要是说第二,支队没人敢说第一。下回我再去做汇报,不如让你打草稿。” “您的风格是实事求是,我这点小打小闹也就在您面前耍个花枪,上不了大台面。” “行了,你也不用太谦虚,江进这篇已经翻过去了。对于那个董承宇的判罚,一时半会儿也下不来。法院那边还在等张魏教唆案的证据材料,之后才会判决。不过最终结果应该能达到最大力度的减刑。” 王尧又明贬暗褒地补充了几句,便让戚沨离开。 戚沨走出办公室,刚下楼,就看到等在楼梯转角的夏正。 “戚队!”夏正立刻迎上来,“怎么样,王队要怎么处理?” “什么处理都没有。淡定。”戚沨说。 “真的?” “你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哦,本来知砚也要一起来,刚好有个工作走不开。不过她嘱咐我了,千万别冲动,不要为江哥说情,这样只会火上浇油。” “这倒是。” 夏正不放心地问:“王队真不打算问责?那干嘛还叫你来一趟。” “王队费了心力跟上头说尽好话,我们作为下属当然应该效仿。” 这就像是那个将“屡战屡败”改成“屡败屡战”的典故,只是挪动了一下字的顺序,消极性的表述就变成了励志话术。 戚沨前一晚思考了很久,期间还接到林一唯的一通电话,就在心里将所有“下文”盘明白了。 王尧绝不是那种会将下属错误夸大的领导,江进犯的也不是什么性质严重的纪律问题,而且结果是好的。 上头也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揪出来错处不可,这又不能当政绩。所以这时候就看王尧运用什么方式去解释。 上头一听说有人教唆董承宇犯罪,而且这不是第一次,立刻认识到这种人对社会的危害程度远胜过董承宇,再基于治安考虑,必然会认同支队的做法。 反过来,王尧也需要下属向他做解释。 戚沨自认应该发挥良药的作用,于是连夜将之前就准备好的报告做了一番修饰。 就在她走出办公室之前,王尧还问了这么一句:“你这报告不像是昨晚赶出来的,准备多久了?” 戚沨老实回答:“的确不是。有半个月了。” 王尧心里明镜似得,只说:“告诉江进,同样的事不要再有。还有,你一定要看好你的下属。” 可戚沨却说:“我如果跟您保证我会做到,那一定是在撒谎。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 王尧差点被茶水呛着,缓了缓说:“也是,难为你了。” 戚沨又道:“但我能保证,让他近半年内都不要再犯。” 人潮人海 第72节 “呵,那我可谢谢他了。” 无论如何,张魏的逮捕手续即将落实,有了这层底气,就可以一挖到底。 听说张魏被已被刑事拘留,希悦福利院那边也非常识趣,不仅第一时间出具了一份开除声明,还主动向支队表示,愿意协助调查。 而过去曾怀疑张魏有教唆嫌疑的受害者家属们,也在接到警方走访电话之后积极配合。此前那些如同大海捞针一样的证据,在这一刻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而且主动滚到支队手里。 …… 戚沨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下午三点刚过,便来到苗晴天住的医院。 刚走进门口,就见到罗斐背对着坐在床前,头低着。 苗晴天已经醒了,看到戚沨,撑出一点笑容。 她的气色和之前比灰败了许多,眼底没有一丝光泽,反而凝聚着难以忽视的死气。 戚沨心里一咯噔,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涌上来。 “姐。”戚沨笑起来,正准备拉把椅子坐下,同时扫了一眼依然低着头的罗斐。 他闭着眼睛,似乎正在平复情绪。 就在这时,苗晴天说了一句:“小沨,我想回家了。” 第66章 那哪里是鱼,分明是一个人…… 听到这话, 戚沨努力撑起的表情终于落了下来。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眼中的不安、慌张都是那样清晰。 她忍不住又一次看向罗斐,罗斐却始终低着头, 还将眼睛闭上, 似乎正在逃避和接受现实之间彷徨。 医院里, 如果病人突然说“我想回家了”, 这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人都有预感, 有的人知道自己要走了,不想死在医院里, 只想“归家”。 戚沨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将快要崩溃的情绪压回去,遂坐在另一把较远的椅子上, 垂下目光,又深吸了几口气。 直到确认自己开口时, 声音不会颤抖, 她才问:“那谁来照顾你呢?家里始终不方便,有什么需要这里随时可以找医生、护士。” 这里最为淡定的就属苗晴天了, 她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小斐早就在他住的地方准备好房间,说是给我将来出院以后用的。还说会将护工请到家里来。小斐,你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骗我吧?” 罗斐肩膀微微一震,摇了下头。 戚沨看过去, 只看到罗斐的背影, 它弯了下去, 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再也起不来了。 一时间,戚沨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该说什么。 小小的病房,三个人距离很近,却像是隔开三个世界。无形的墙横亘在彼此中间,可是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戚沨低下头,眼前出现的是十年前的画面,仿佛过去了没几天,每一幕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睛很难受,心口像是被淤泥紧紧塞住了,透不过气。 她记得曾有人说过,当一个人切身体会到死亡距离自己很近的时候,通常都是自己的父母去世,或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朋友突然“离开”。 可这一刻她感受到的却不是死亡近在咫尺,而是人力的无可奈何。不管希望多么强烈,做出多少努力,有些事情就是无法改变。 苗晴天刚出事,被确认终身瘫痪的时候,她和罗斐都在说,还好人还“好好”的——在知道伤害已经造成之后,他们都尽可能往好处去想。 可现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戚沨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这个决定她做不了。 直到她听到细微的动静,余光瞄到罗斐终于直起身。 她抬头看过去,只听到罗斐用极低的声音说:“好,咱们回家。” 就是这一刻,戚沨看到苗晴天笑了。 也是这一刻,戚沨的眼睛红了,一层迅速升起的水雾蒙了上来。 她立刻站起身往外走。 几分钟后,罗斐从病房里出来,在过道的长椅上找到戚沨。 他在旁边坐下,但两人谁都没有看向对方,而是一同盯着前面。 戚沨没有针对该不该回家这件话题发问,只问他:“决定哪天了吗?我过来帮忙。” “明天。”罗斐轻声说,“家里一切都准备好了。你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密码一直没换。” “嗯。” 又过了半分钟,罗斐站起身,背对着戚沨说:“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你再陪姐姐一会儿。” “好。” 直到罗斐离开,戚沨去了一趟洗手间,确定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一丝破绽,这才折回病房。 房间里,苗晴天正靠着床头看电视。 戚沨神色如常地洗手、切水果,又坐下来陪她一起看。 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可电视也没有看进去。 等一集电视剧进入片尾曲,戚沨才收回目光,看向苗晴天。 苗晴天也正看着她,笑着说:“我留了两段录音在手机里,是护工帮我操作的。等将来……你要记得和小婓一起听。” 正是“等将来”这三个字,令戚沨已经武装好的防护险些破碎。 “都说但愿人长久。如果不能如愿,就该向前看。对吗,小沨?” 戚沨只点了点头,并不接话。 苗晴天又问:“对了,听小斐说,上回来找我的那个姑娘,她哥的官司开庭了。进展还算乐观?” 戚沨吸了口气,接道:“嗯,罗斐法庭上超常发挥。换一个律师,不会有现在的结果。那个叫张魏的,也要被逮捕归案了。” “真是想不到……他陪那姑娘一起来的时候,我眼瞅着两人关系亲密,还以为他是真的很上心。谁能想到我看到的那种‘关心’,竟是心虚的表现。” 戚沨的思路很快从这个话题抽离出来,想的全是苗晴天出院以后的事,接着说:“我知道罗斐那里什么都准备好了。但如果有别的需要,不方便跟他说,尽管告诉我,我来办。” “你就放心吧,护工会料理的。” “嗯。” …… 傍晚,戚沨回到家里,到了饭点却一点都不饿,人也静不下来,索性就将挤压了一段时间的家务一口气做了。 直到人终于坐下,已经是晚上九点。 走进工作室打开笔记本,这才注意到叶晋辉发来的邮件,手机上也有几条微信留言。 江进:“我这次的事雷声大雨点小,稀里糊涂就遮过去了。不用问,肯定是你帮我说了好话。说一句谢谢太随便了,直接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戚沨:“如果王队真想办你,我说什么都没用。你该感谢的是他。” 江进没有回。 叶晋辉:“邮件看到了吗?我现在有时间,要不要讨论你的命题?对了,下期连载该交了,这都多久了,你不会要放我鸽子吧?” 戚沨:“最近特别忙,没心情画画。过两天我情绪好点,会追进度。下期应该是上不了了。” 叶晋辉:“我知道,你三次元是个大忙人。也行,这次我先给你告假,只要你追上来的进度保证质量。本来我还说找你讨论命题,看来你也没心情了?” 戚沨:“抱歉。” 回复完消息,戚沨便随手播放了一部综艺,便坐在工作台前盯着屏幕。 综艺里嘻嘻哈哈很欢乐,她却完全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时不时几道来自天边的闪电。 戚沨没有开灯,只有笔记本亮着,那几道闪电透过窗户,时不时将黑漆漆的屋子照亮一瞬。 雨声淅淅沥沥,不仅将整个城市蒙上一层水雾,连室内的空气也跟着多了几分寒凉。 …… 这场雨持续了半宿,翌日晴天出了大太阳。 阳光将市郊的田野照得发亮,微风拂过,还卷着植物和泥土香。 这附近几个村子都在搞农家乐,其中两个城里小孩,跟着农家乐主人家的孩子一起到地里玩。 几个孩子一路都在说话,叽叽喳喳停不下来,村子里的好奇城里小孩平时玩什么,而城里小孩到了这里,什么都要问,因为太新鲜,这些都没见过。 其中一个城里的孩子名叫夏朝阳,他说自己最不喜欢的就是上学。 可村子里那个叫王泉的小孩却说,他喜欢上学,因为爹妈说了上学才能学知识,以后才能做大老板。 夏朝阳觉得好笑,说:“那些读书的都是给大老板打工的,有哪个大老板是学校学出来的啊?” 王泉反驳不上来,隐约觉得夏朝阳说的可能是对的。 几个孩子就这样一路聊着天来到田地边。 夏朝阳左右看了看,问:“不是说去抓鱼吗?来这里做什么?” 王泉说:“鱼塘被承包了,抓鱼要花钱。这里可以。” 可这里并没有湖泊啊。 夏朝阳正要继续发问,就见王泉来到一条沟渠边。 这条沟渠很长,深挖在路边,平日里上面都盖着石板砖,以防有人掉进去。 在夏朝阳好奇的目光中,王泉轻车熟路地从地里翻出一截钢筋,钢筋的末端翘了起来。 他将钢筋翘起的那端塞进其中一块石板砖的边缝里,只往上用了下力,石板砖就松动了。 王泉说道:“这我是听同学说的,不过只能在下雨后。他们前段时间就在他们村里的水渠抓了小鱼,还带到学校里。我就跟他们借了这个铁棍,等下了雨再过来……看!” 说话间,石板盖被王泉用力推开。 夏朝阳好奇地挪动到边缘,探头往里看,却只看到浑浊的污水。 人潮人海 第73节 “这里真有鱼?这么深,怎么抓啊?” 污水并没有将水渠填满,从水位到地面,差不多有两米的距离。 “这不是有渔网吗?”王泉边说边将一起带来的渔网递给夏朝阳。 夏朝阳看了一眼杆部的长度,又看了看水渠:“这也不够长啊。” 王泉又将渔网拿过来,不信邪地趴在地上,将上半身往下探,并将杆子伸入水渠。 夏朝阳说:“我不信这里有鱼,我宁可去鱼塘。” 王泉问:“敢不敢打赌,我要是捞上来咋说?” “赌就赌,谁怕谁?那你说,如果没有怎么讲?” “那我就找同学去,谁叫他们骗我。” 王泉手里忙活着,嘴上也不闲着,一手抓住杆子末端,艰难地让渔网在水面搅拌。 不过十几下,一个东西晃动着浮上来,还碰到渔网。 王泉立刻叫道:“真有,还是条大的!” 夏朝阳立刻趴跪在边缘,双手撑着旁边,伸头往里看。 “什么鱼啊,怎么是白的?” 正说着,那白色的漂浮物被渔网带上来一点,终于破出水面,虽然只是一瞬间便又沉了下去,却足以令两个小孩看清那是什么。 “啊——” 那哪里是鱼,分明是一个人的头骨。 第67章 他从不穿红色衣服,他和这…… 戚沨上午请了半天假, 直到和罗斐、护工一起,将苗晴天送回家。 苗晴天看上去很疲倦,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罗斐正准备点外卖, 戚沨就接到支队的电话, 随即说:“不用点我的了, 我要回了。” “小沨。”戚沨走到门口, 却被罗斐叫住。 她转头看去, 只见罗斐站在距离两米的地方,微笑着说:“有时间抽空多来看姐。” “好, 我会的。” 回程路上戚沨坐在车里,一路看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 有些事她以前不会细琢磨,或许是因为觉得没必要, 或许是因为当时的心情不会做那样的思考,又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不想被其他的绊住脚步。 可如今记忆却像是坐了时光机一样, 总是不停地“翻旧账”,时不时会出现一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感觉。 她几乎都要忘记, 她和罗斐、苗晴天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她只记得分手这件事,是在苗晴天瘫痪之后。 不过她没后悔过做这个决定。 但就因为这件事,从那时候开始, 她和苗晴天的关系也有了变化。 不能说是疏远,只能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苗晴天毕竟是罗斐的姐姐, 不是她的。 就在刚才, 她看到虚弱无力, 已经去了半条命的苗晴天,也是第一次生出那样的想法。 无父无母、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这样的羁绊或许比父母和子女还要深, 如果有一方走了,另一方该怎么生活,还能不能生活? 这倒不是她冷血,而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要是哪天她的母亲任雅馨走了,她会伤心、缅怀,但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生活步调,也不会允许自己沉浸在那些情绪中太久。 那种深切的羁绊是她人生中所没有的。 戚沨的走神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回到支队。 夏正立刻迎了上来,欲言又止。 戚沨扫过他的神色,瞬间猜到下文,遂单刀直入地问:“什么案子?” “白骨。” 戚沨脚下没有停,边听边往办公室走。 夏正从上午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经过自己的办公桌时,迅速拿上一份临时建立的档案:“我有个侄子叫夏朝阳,今年八岁……” 戚沨进屋后先倒了杯水给他:“喝完再说。” 夏正一口气喝光,又抹了把嘴:“案发地点在市郊,下面的派出所报上大队,大队又来请示支队。听说那边所里的法医处理不了,江哥和张法医已经去支援了。我那小侄子被吓得不轻,因为他爸妈知道我在支队,上报之后就带着他来队里找我……” “你刚才说市郊,市郊哪里?” “哦,叫青云村。”夏正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 戚沨边看边说:“尸骨发现地是水渠。我要是没记错,十几年前春城周边有几个村子改造过,包括青云吗?” “包括,青云存改造之后还评了先进。这水渠应该就是那时候修的。” “尸体腐烂会有臭味儿,一直都没人发现,要么就是地点偏僻,要么就是靠近庄稼,赶上施肥期。” “那地方现在来讲不算偏僻,附近就有几个农家乐,但案发时的情况还不知道。” 等夏正离开,戚沨快速拨通江进的手机。 “喂。”电话是秒接的,一听环境音就知道此时江进在户外,还能听到知了的声音。 “见到骸骨了吗?” “刚见着,张法医正在验。骨头么,倒是一块儿都没少,衣服鞋子也都齐全,但没有发现财物和身份证明。” “现场验完了直接带回支队。” “呦,你感兴趣?也是,咱们可有日子没见过白骨案了。你还别说,我见着了也是精神一振,刚听张法医说,死了起码超过十年了。” 江进将情况简单描述了一遍,就结束通话。 再一转头,见张法医已经完成初步勘验,便走到跟前,蹲下和他一同看着白骨。 “有没有我不知道的?” 张法医说:“初步推测,死者为男性,中年人。死因是后脑遭到重击,颅骨碎裂。这样的打击,会死得很快。” “中年男人,后脑遭到重击……”江进喃喃地扫向四周。 周围围了十几个村民,大多是看热闹的。 他刚才已经观察过一圈了,并没有发现神色可疑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又惊讶又好奇。 通常这种案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结合骸骨的现有特征,和失踪人口库里的资料进行比对,将条件符合的筛选出来。在进一步面部重组之后,会更容易确定身份,再找家属前来认一认遗物。 虽然这副骸骨身上的衣服已经褪色,但仍能隐约看出上身的polo衫原本是红色,下身就是一条普通的牛仔长裤,洗标和品牌都已经褪色斑驳,需要做进一步化验才能确定。 水渠里还打捞上来一双鞋子,42尺码的脚,可以暂时将男人的身高锁定在175cm-185cm之间。当然,矮个儿大脚除外。不过就现在骸骨的脚骨长度来看,属于正常范畴。 趁着张法医捡拾骸骨的时候,江进走向人群。 基层民警已经了解过情况,村长也被拽了过来。 江进笑着和村长打了招呼,便问:“你们这里十年前有没有哪家男人失踪的?个子大概这么高。”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声音不高不低,足以令竖着耳朵的围观群众们听到,而他也在观察这些人的表情。 “我们村已经很久没出过这种事儿了,不,压根儿就没出现过!”村长一口咬定,“也没听说谁家少人啊,还是十年前……这里家家户户都认识,要是真少了个人,就算自家不说,时间长了,其他人也会问。” “那进城的呢?有没有十年前走了,一直就没回来过的?” “有倒是有那么两三个……但好像都还在。” “好像?能记起来具体都是谁吗?” “我们都有记录,每次人口普查也都积极响应。” “行,回头我们先抄一份。这之后的核查工作,你们还得配合。” “这是当然……”村长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小声问道,“这事儿严重吗?” 江进瞅了他一眼:“都发现人骨了,您说呢?” “哎呀,我们今年还说要争取再评一次先进呢,就出了这种事儿……这又不是我们村里的人,能不能……” 村长本想问能不能不要闹大,不要上报,却又想到江进是从支队下来的,这就意味着已经惊动上头了。 江进看着一脑门子汗的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引到一边,低声问:“你想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低调处理是吧?” “是是,就是这个意思。” 江进先是露出一丝为难,遂又笑了笑,一副很为他人着想的态度:“嘶,那你更得配合啊。只要死者的身份核实了,我们抓紧办案,不等这动静传开案子就破了,自然闹不大。还有,你得让自己村里的人把嘴巴管严实了,想起什么偷偷告诉你,你再偷偷告诉我,别逢人就讲。就说你们这个先进好了,几个村竞争很激烈吧?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都认识,万一传闲话给别的村知道了,再到网上去宣扬,或是捅到评审会那儿,我可就拦不住了。您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有道理……我回去就开会,保证不漏出去。”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了。”江进又道。 直到村长又往前凑了半步,江进才附耳道:“就我估计啊,这死者要么就是村民,要么就是被村民给……” 说到这,他还摆出手刀比划了一下。 村长心里突突的,刚要否认绝不可能,江进便又说道:“您先别急,我又没说是你们村。万一是别的村呢?不管怎么说,先得把死者身份核实了,才能顺藤摸瓜。不过就我个人感觉哈,我要是杀了人,不可能藏在自己家门口,要藏也得藏远点啊。您说是吧?” “对对对,兴许就是哪个村的王八蛋要陷害我们……”村长附和道,“我立刻就回去核实,挨家挨户地问,我保证一天之内就给所里送结果。不,半天!” “那就多谢了。除了核实有没有十年前失踪的中年男人,还有一点,再看看有没有十年前突然进城打工,好长时间都没回来的,个子么应该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 就刚才拼凑出来的头骨骨头上的碎裂痕迹来看,凶手应当和死者差不多高。而不管是矮一截还是高一截,伤口的角度便会不同,切入口会更偏下或偏上。 江进忽悠了一通,直到村长招呼所有人回去开小会,现勘队一行人也开始收拾现场。 车上,江进坐在后座,一手撑着头,时不时打个哈欠,中途还眯了一会儿。 直到车程过半,江进终于挪了姿势,人也坐直了。 旁边的张法医这才出声:“这回放心了吧?回去睡个踏实觉。” “嗯?放心什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江进随口问。 人潮人海 第74节 “你以为我不知道?”张法医说,“四年前只要一听到无名尸,你就一定会找个借口跟过去。到了最近两年,你开始关注白骨案。去年拢共有四起,今年这还是第一件。” 江进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笑意:“还是张法医慧眼独具。” 张法医说:“不要说你了,我们这些和老周有交情的法医,也都帮忙盯着呢。真要是有发现,肯定会告诉你。” “这我相信。” 说话间,车子停在一个红绿灯前。 江进透过窗户看出去,马路斜对面就有一片已经烂尾五年多的废弃工地,正是“汇成”。而这里就是李蕙娜从刘宗强口中听到的,周岩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戚沨之前就提过,说这个工地要“动”了。 如果周岩老师真是在这里遇害,且没有被凶手移动,那么重新动工的过程里,一定会有发现。 可是政府办事需要按部就班,手续也多,今年说要动,也许一两年之后才会真的动,谁也不知道要等到哪天。 张法医说得对,刚才消息传到支队,他一听是白骨案便立刻动身。后来一路上心里都不踏实,有一种既希望是,又希望不是的心情。 直到看到白骨的刹那,看到身上那身衣服,心里的怀疑瞬间打消。 周岩老师生前说过,他从不穿红色衣服,和这个颜色犯冲。 正想到这里,绿灯了。 江进吸了口气,将视线收回来。 就在这时,许知砚的消息从手机上蹦出来:“江哥,十年到十五年前春城的失踪男性资料都抽出来了,已经发你邮箱了。” 第68章 “这是屋主。里面出了什么…… 比对失踪人口特征是个繁琐的工作, 需要办案人员对手头案件的受害人的尸骨和所有物品都烂熟于心。 江进本想着只是随便看一眼,还不知道要比对到什么时候,便点开许知砚发来的邮件, 同时在心里默念着这副骸骨的特征:中年男人、亚洲人, 身着红色上衣、蓝色牛仔裤、42码球鞋, 身高175cm-185cm。 经过二次筛选, 很快从许知砚发来的记录里提取出三分之一。 不过这三分之一并不都是失踪时穿着红色上衣和牛仔裤——案情尚未明朗, 还不能排除受害人失踪前在他处更换过衣服的可能。 江进一手撑着头,另一手划拉着手机, 直到车子抵达支队。 张法医和助手等人先回了实验室,江进只抬了下眼,招呼了一声, 脚下一转就往支队大楼的方向走。 他一路都没有抬头,步幅也不大, 手指一页页划过资料。 直到划到其中一张, 眼睛停顿了一瞬,下一刻, 又将刚划过去的页面划了回来,不由得挑起眉。 报案人:任雅馨。 哦,也是, 戚沨的继父的确是失踪了,刚好也是十几年。 江进顺手将这份资料筛了出去, 走了几步想了想, 又将它“拽”了回来。 另一边, 戚沨已经在法医实验室等候多时,且已经换上装备,等张法医一行人将“新鲜出炉”的人骨带回。 张法医见到戚沨, 似乎并不意外,笑道:“真是不禁说。我刚才还念叨呢,没准戚队已经在了。” 说话间,两名助手和法医课的袁川将带回来的骨头逐一捡出,按照位置摆放在验尸台上。 戚沨来到台前,一手搁在边缘,说道:“你是知道的,白骨案对咱们的工作不仅是考验,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多少法医干了十年都没遇过一次。我手里还积压着十几宗悬案,年年都要审核,兴许这次就能消掉一宗呢。” 戚沨第一个拿起来的就是头骨,先审视头盖骨上的碎裂伤痕。 因是在污水里发现的,骨头已经被污水“清洗”过一次,不像是土埋的白骨,土质会渗入骨头缝隙。 但不管是泡在水里的还是埋在土里的,都会残留一些物质,而这些物质和因周围环境变化而产生的样本,就是证实死者死亡时间和白骨化演变过程的最佳“证人”。 戚沨聚精会神地观察细节,手指小心翼翼打开颌骨,看向牙齿内部,特别是深处龋齿、第二磨牙的横面。 水渠里沉淀的虽然是污水,却不是化工污水,而是日常雨水和土壤里的水分,没有强烈的腐蚀性,因此无论是骨头还是受害人的衣物都保存得尚算完好。 见戚沨一言不发,张法医换了一身装备回来,率先开口:“考试时间。” 戚沨依然低着眉眼,笑容隐藏在口罩下面。 就听袁川说了句:“又来啊?” 张法医接道:“是不是准备不够充分?不要因为白骨案不常有,就忽视它的重要性。十几宗悬案待查,这里面有一半都没找到受害人尸骨。如果将来找到,基本上都像现在这样。” “我先来。”直到张法医话落,戚沨轻声开口,“形成白骨化的时间。” “我知道。”其中一名助手说,“土埋且没有衣物包裹的情况,三到六个月。有包裹,时间会更长。但还要视季节而定。夏天腐烂更快,会加速白骨化。这副骸骨是泡在水里的,据村民说水渠里经常要排水,很少有干涸的情况,那么白骨化的进程就会更快。” “如果要判断这副骸骨的性别、年龄,首要判断依据是什么?”张法医接着出题。 袁川抢答:“检查耻骨。男性和女性的耻骨有明显区别,就算是做了变性手术,改变了外观,现代医学也做不到改变耻骨的形态。就目前来看,这副骸骨属于男性。至于年龄么,可以比对现有库里的耻骨联合面来进行区间划分。” 张法医接道:“嗯,在确定性别和年龄之后,下一步就是面部重组。不过戚队好像另有发现?” 戚沨这才抬起头:“我在看它的牙齿。” 牙齿是人体中最坚硬的组织,而且具有抗腐蚀能力。而一些修牙补牙用的材料,要考虑到长期使用牙齿产生的磨损程度,通常也具有抗腐蚀功效。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已经白骨化,牙齿也可以完整地保存下来,甚至是生前修牙补牙的材料。 而牙齿就像指纹,没有任何两个人的牙齿是一模一样的。利用牙齿来辨认身份,具有相当高的可靠性。 “死者生前做过多次牙齿修补手术。如果去的是正规医院,可能会有线上档案。等结果出了,和系统里的进行比对,兴许能更快找到身份。” 正说到这,戚沨放在兜里的手机再次震了起来。 第一次持续了半分多钟,刚停下来没几秒钟又开始,应该是急事。 “你们继续。”她一边走出实验室一边拿出来看,来电人居然是照顾苗晴天的护工,名叫刘翠。 戚沨心里快跳了一拍,瞬间生出不好的预感,快速接起电话就听到对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戚……戚警官,不……苗……苗姐出事了!” 从支队赶到罗斐家将近半个小时。 戚沨在路上来不及细问,刘翠吓得不轻,根本说不清情况,而且没说两句,门铃就响了。 刘翠报了警,进来的正是片区民警,进屋了解情况。 戚沨一路上都心神不宁,直到赶到罗斐家一楼的电梯间。 等电梯的功夫,就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步幅很大,而且穿着皮鞋。 戚沨回头,刚好和气喘吁吁的罗斐目光对上。 两人正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慌乱,但都在极力压制,尽可能不让自己往最坏的情况想。 此后长达一分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 从电梯来,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各自站在一角,不约而同盯着上面的数字,到电梯终于抵达楼层,又一前一后快步往外走,整个气氛持续紧绷,仿佛已经拉到极限随时都会断裂的橡皮筋。 拐过一个转角,迎上罗斐家大门。 此时大门敞开着,不仅门口站着民警,里面还传出说话声,似乎来了不少人。 戚沨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一看到这阵仗就猜到了一半。 她刚从支队赶来,制服还没有换,快速对门口的民警出示证件,低声说:“这是屋主。里面出了什么事?” 民警:“戚队您好。是这家护工报的案,她说死者是屋主的姐姐。” 第69章 它来自十五年前。 这一刻, 戚沨“扮演”的角色不只是她自己,还是一名警察。 她知道只要穿着制服,就有职责在身, 她不能慌, 不能乱, 不能不够专业。 然而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 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不只是耳鸣,连眼前也出现一块块黑色色块。 她觉得有点晕, 却强行支撑着。 直到耳边忽远忽近的杂音终于变得清晰,是眼前的民警在跟她说话。 戚沨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根本没听清对方说什么, 只是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遂下意识看向罗斐。 罗斐的脸色白得吓人, 他直挺挺立在原地, 没有往里走,眼睛也好似穿过了门口, 看向很远的地方。 戚沨闭了下眼,对民警说:“我先把屋主的信息告诉你,他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做笔录。” 民警看了罗斐一眼, 拿出警务通,将戚沨低声报出的身份证号录入进去, 同时也在好奇这位刑侦支队的副队长和屋主, 以及里面的死者是什么关系。 戚沨在门口等了两分钟, 直到东区大队的现勘小组出现。 领队的是东区大队长林东。 见到戚沨杵在门前,林东有些意外,因他们接到报案后已经第一时间赶来, 不过这期间既要组织人手,又要调派值班的法医和痕检。 “戚副支,你这是……” 不只是林东,身后现勘小组的人,但凡有不认识戚沨的,听到这标准的职位称呼,全都面面相觑。 戚沨和林东投去一个眼神,便走向一旁。 直到林东跟过来,戚沨才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轻声交代:“我是接到这家护工的电话才赶来的,现场我没有进。屋主的身份信息巡逻民警已经录入了。死者全身瘫痪,之前一直在住院,昨天才搬回家里,而且死者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本来也没有多久了……” 就在刚才那短短两分钟里,戚沨已经做出基本判断,可她没有将自己的判断告诉林东,而是将重要信息提炼给林东听。 没有庞杂信息扰乱视听,林东瞬间便从戚沨的话得出结论。 全身瘫痪,不可能自杀。 如果是自然死亡,比如病故,不至于将护工吓成那样,更不要说护工在报警电话里的那些描述…… “他杀”的概率一下子提高了。 林东拧起眉心,朝不知道何时在门口坐下的罗斐看去。 他低着头,似乎将自己隔绝起来,旁边的民警蹲下来与他交谈,他却毫无反应,显然受了很强烈的刺激,已经将自我封闭起来了。 随即林东又看向大门口。 若只看防盗门的品牌、款式,再参考这个小区的价位,就知道这套房子价格不低,而且还装了电子猫眼和智能锁,如果真有外人入户,应该不难侦破。 林东问:“那这案子要不要报给支队?” 戚沨摇头:“死者苗晴天是我的朋友,虽然不是亲属,我也应当回避,不方便介入调查处理工作。既然是你们辖区的案子,我信任你们,结案后再上报,我来签字。” 人潮人海 第75节 “明白。” “那开始吧,我就在门口等。” 这还是林东作刑侦大队长以来第一次这样有“压力”,大队现勘小组在里面侦查现场,而支队的副队长就在门口等结果,就像是在考试。 按照顺序,痕检先入场。但在入场之前,需要先检查大门的痕迹。 通常的小偷小摸,不至于上升到指纹勘查的地步,但这个案子牵扯出人命,还有副支队长守着,每一个步骤都不敢怠慢。 可是护工、巡逻民警、现勘小组都从这个门口进出过,原本凶徒留下的脚印已经遭到破坏。 很快,痕检就告知林东结果,不止在门口提取不到完整的且能推断出凶徒身高体型的脚印,就连屋里也没有。 据护工说,她上午才将地板拖了一遍,现在的地板可以说是光鉴照人。 当然,越是干净,留下新的痕迹就会越明显,可地板上只有护工一个人的拖鞋印和拖地留下的水痕。但在水痕之上又发现一些新的痕迹。 显然,凶徒戴了鞋套。 鞋套虽然可以避免鞋底的花纹直接印在地上,但人有重量,走路时鞋底和地面会有摩擦,绝对不可能做到雁过无痕。 自戴鞋套,要么是惯犯,要么就是有点小聪明的,知道公安机关用脚印锁定嫌疑人的技术,于是事先做足了准备。 “那电子锁呢?”林东问。 “这门有九道锁,物理撬法动静会很大,而且时间长。凶徒早有准备,带了设备,只要‘嘀’一声电子锁就开了。不过点子猫眼一般都会联云端,线上记录应该拍到人了。” 再往屋里一步步深入,现场就在苗晴天的卧室。 这和现勘小组之前接触的现场都不同,这里面不仅摆放着几个精密医疗仪器,连床都是特护款,室内温度和湿度都维持在最舒适的水平,还有消毒装置。 而那几台监控苗晴天生命体征的仪器,均显示着她已经离开人世的事实。 正如戚沨所说,死者生前全身瘫痪,如今她的尸体就“安然”地躺在床上。 床头升了起来,若不是死者眼角仍有眼泪残痕,嘴边、面部、脖子和前身的衣服上、枕头上均有还未完全干涸的棕色液体,染污了浅蓝色的床上用品,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一样。 大队的法医和助手第一时间提取采集这些生物样本,又对苗晴天进行初步检验。 片刻后,林东来到跟前,就听法医说:“初步迹象来看,死者是呛死的。这些棕色液体极有可能是中药。” 床头柜上有一个白色杯子,里面也有一部分中药,杯缘还有残留痕迹。 林东心里快速升出疑问:按理说,喂死者喝药的应该是护工。如果是喂药期间呛到死者,护工具备一定的医疗常识,应该会立刻急救才对。难道是护工因为工作失误而导致死者死亡,惊慌之下就报了警,表演出一副自己毫不知情的假象? 可如果是护工,那么屋里那些有外人入室留下的踩痕又该怎么解释?何况电子锁的确有被技术破解的迹象。 也就是说,要么就是护工说谎,要么就是有外人入室,而且这个人不偷不抢,进屋后就直奔死者的房间,目的就是给死者灌中药,直到死者呛死后离开。 事实上,这个案发现场不仅简单,也很“干净”。 入室的凶徒没有在这里留下太多痕迹,现勘小组能锁定的范围也因为路径的单一而缩小了勘验范围。 林东将工作布置下去,同时让痕检寻找中药药渣。 痕检很快就在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新鲜”的大把药渣,里面还有一个剪开一角的透明药袋。 两个都和中药有关的东西同时出现,这又是一个矛盾点。 护工说,为了保证最好的药效,户主罗斐都是让她负责煎药。 她每次煎药之前,都要先将药材浸泡一到两个小时,然后煎两次,最终合成一碗。 而且考虑到瘫痪的病人喝水容易呛到,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喂,还会将药晾到温度适宜之后,再插上吸管让苗晴天喝。 那么,既然有护工煎药,垃圾桶里的中药袋又是怎么回事?那上面清楚地写着“代煎”二字。 难道中药包是凶手带来的?目的是想下毒杀人,没想到毒性还未发作,人就呛死了? 可凶手和死者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死者已经瘫痪且不久于人世,吃饭喝水大小便都不能自己完成,都到这个地步凶手还不放过她? 这一连串的问号浮现在林东心头,待初步线索收集完毕,这才走出大门。 戚沨果然还在,另一边罗斐正在角落里接受民警询问,可他看上去十分恍惚,虽然站在那里,头却低垂着。 相比之下,戚沨看上去要平静很多。 戚沨走向林东,在林东描述所有关键信息时,她全程都没有表情,也没有打断,只是期间朝着罗斐看了两次。 正是这两次“关注”,令林东意识到,戚沨或许已经通过这些信息生出部分猜测,而这些猜测和罗斐有关。 也是,一个瘫痪的女人能有什么能力与人结仇。 听说户主是律师,这倒是个容易结仇的职业。 “戚队,你有什么信息要提供给我吗?”林东这样问道。 戚沨吸了口气,语气平缓道:“我和罗斐曾经陪死者到外省看中医。那天晚上大概八九点钟,罗斐出去过一次,说是见客户。这有点反常,因苗晴天的身体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他会选在那个时间外出是我没想到的。但我当时没有多问。直到他回来以后,脸上带了伤——那很明显是被人打的。可他说是自己摔的,被我拆穿后还叫我不要管,说他已经处理好了。我也告知他,如果有什么需要回到春城随时报警,我可以作证,但他后续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我不肯定这两件事是否有关联,但在我的印象里,这是他做律师以后第一次被人打。对了,当时我们住的民宿酒店里还被安了监控……” 戚沨描述十分详细,即便从林东的角度听,也很难不将两件事扯上关系。 被打、被监控,这都是明确违法犯罪,而且需要一些胆量和手段才能办到的。 但问题是罗斐挨打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如果对方真想教训他,再进一步对他姐姐下手,应该不会等到两个月以后吧? “戚队,我们会根据你提供的信息,尽快展开调查。不过这还需要当事人配合。”林东意有所指。 “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不会隐瞒的。有什么你们尽管问。中间的办案过程不用告诉我,我和死者有情感羁绊,会影响判断。无论你们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什么,只要证据充分,我都接受。” “好,我明白了。” 话题刚告一段落,林东就被法医叫走。 戚沨又在门口站了片刻,临走之前再次看了罗斐一眼。 罗斐似有感应,也看了过来。 他的眼底一片死寂,仿佛被人夺走了所有光影,更不要说人类本该具有的喜怒哀乐。 戚沨收回视线,垂着眼睛走向电梯。 直到电梯门合上,她靠着电梯间的墙,缓慢闭上眼睛,一手下意识去抓扶手。 心跳声非常清晰,而且很快。 眼睛酸涩,似有情绪要从中涌出。 “小沨,我们会帮你,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 耳边忽然响起苗晴天的声音。 它来自十五年前。 第70章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 “刘志民带着国家补偿的二百多万终于回到了自己家, 可是被偷走的那十年,该由谁还给他?” 这是春城一档法制节目,旁白最后留下的话。 戚沨将电视关掉, 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母亲任雅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二百多万真够不少, 这好事儿给咱家就好了。” 戚沨刚走到门口, 站住脚, 回了一句:“代价是要坐十年牢, 还是冤狱。” 这叫好事儿? “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以后你出了社会试试。给你十年,你去赚个二百万回来给我看看!坐牢怎么了?有吃有喝, 早睡早起,作息稳定,身体还好!” 任雅馨的声音越来越高, 一勾起话头就满腹牢骚,很快就从这个话题, 说到毫不相干的“生活理论”, 比如她如何要死要活地挣钱,在外面辛苦不说, 回到家里还要看她的脸色。 戚沨却闭了麦,将自己房间的门关上,戴上耳机, 翻开书,开始强制进入复习模式。 任雅馨的声音依然时不时传进来。 任雅馨的烦躁、怨气、不甘, 就像是大火烧不尽的野草, 一茬接一茬地生长。 戚沨不知道为什么生活给任雅馨的全是负能量, 令任雅馨随时都像是个炮仗一样。 小姨总对戚沨说,你要理解你的母亲,她含辛茹苦, 将你拉扯大不容易,你要体谅她。 可戚沨实在搞不懂,也不想去搞懂。 小姨说,等她长大了就明白了。 她反问,是不是长大了变得和母亲一样,就能懂了? 小姨一时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要是一辈子不懂,那是你的福气!我不是吓唬你,这世界上超过一半的女人最后都这样。” 十六岁的戚沨正值叛逆期,虽然她的叛逆不明显,只偶尔表现在观念与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就比如这个话题。 戚沨回嘴:“我不会抱怨。犯了错,那是我自己的错,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总在别人身上找问题——这就叫课题分离。” 小姨不知道什么是“课题分离”,她只说:“你这脾气出了社会以后不吃亏才怪。你要真能做到你刚才说的那样,你以后干什么都能成功,你这书也不算白念。我和你妈就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 戚沨的成绩在学校里算是突出,但也不能说是拔尖那种,起码排不上年级前二十。 她对自己的未来有尚算清晰的规划,也有几个专业待选。按照她的计划,只要最终高考发挥不失误,这几个专业都能考上。 不过到最后,她一定会考公。 任雅馨对她坚持做“公仆”的计划非常不以为意,任雅馨总说,公务员要发财就只能贪污。 戚沨说自己不想发财。 任雅馨便气道:“你不想发财,那你念书干嘛?我供你读书干嘛?念着玩?!” 看,这又是一个她们母女之间注定无法调和的矛盾。 就像戚沨永远理解不了任雅馨一样,任雅馨觉得戚沨就是个异类。 别人家的孩子会说,以后要当大老板,赚大钱,孝顺父母,让父母住上大房子,不用再辛苦工作,还有保姆伺候。 戚沨却满口都是,读书是为了自我提升,精华灵魂,人类需要知识,只有读书才能突破茧房,拥有独立意识,清醒自在地生活。 任雅馨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没钱吃饭,还谈什么独立自在? 还有那“狗日”的心理学,自从读了几本那破玩意儿,戚沨就开始在家里卖弄,还说这些知识有利于提升智慧,遇到问题不会只知道生气,而是动脑子换位思考、解决问题。 她还说,有一些职业就靠这个挣钱,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主流。 任雅馨就不信了,戚沨这些连篇鬼话连她这个当妈的都听着腻烦,外面的人能听她讲这些,还付费听?简直就是见鬼了! 人潮人海 第76节 就这样,母女之间的矛盾每天都在上演着。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邻居们听得多了,也都习以为常。 然而这还并不是她们之间最大的分歧。 矛盾升级发生在戚沨十六岁的暑假,第一个导火索就出现在高云德出差回来前三天。 因要冲刺高考,学校暑期开了补习班,不仅能提前学习高三的知识,还要进一步巩固高一到高二的重点。 戚沨喜欢上学,也喜欢学校里读书的氛围,从不请假缺席。 这一天,正好赶上她生理期,午休时没有去食堂,就趴在课桌上躺了一会儿。 除了她班里的同学都去吃饭了,直到半个小时后,才有同学陆续回来。 窗外知了声不绝于耳,即便开着空调也驱赶不走从门口溜进来的暑气。 戚沨一阵冷一阵热,手脚冰凉,头上冒汗,就这样昏昏沉沉撑到第一节 课结束,后排突然发出叫声:“欸,我草,我的钱呢!” 班里有同学丢钱了,居然有一千多块。 同学急疯了,没告诉老师就先报了警。 等警察到了办公室,班主任老师才被惊动,气急败坏地到班里找人。 先是问丢钱的学生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不告诉班长,而是先报警?这事儿至于报警吗?学校有学校管理的政策,不要动不动惊动警察。 这件事戚沨原本没往心里去,虽然她并不认同班主任的话。 报警明明是那位丢钱同学的权利。 没想到十几分钟后,戚沨的肚子刚觉得好受一会儿,就被班主任叫了出去。 下午的课已经结束了,戚沨拎着书包来到办公室,饿劲儿已经上来了,正想着去小卖部买碗泡面,就见到办公室里不仅有老师,还有两位民警。 戚沨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瞅着面善,另一个稍显年轻,皮肤比女生都白,和印象中日晒雨淋的基层民警形象十分不符。 “戚沨,你过来,老师有几句话要问你。” 戚沨走到跟前站定,看着班主任的眼睛,听到这样一句:“你中午一直待在教室里吗?出去过吗?” 戚沨摇头:“我今天不舒服,一直趴在桌上睡觉。” “那你有没有见到有哪个同学进来过?不管是咱们班的,还是外班的。” 戚沨想了想:“好像是有人进来,但我没看。” 班主任点了下头,看了眼戚沨的书包,问:“那我们能看看你的书包吗?” 戚沨脸色有点发白,但神色很平静,黑如葡萄的眼睛一直盯着班主任。 从她进办公室的门就有一点疑问,似乎在这个屋子里,她是被关注的重点,就像是“主角”登场一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那两位民警也一直在观察她。 直到这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就因为她中午在教室里,她就有嫌疑。 “李老师,您怀疑我偷钱?” 班主任脸上出现明显的尴尬,戚沨成绩优秀,平日又很听话,是个好管理的学生,且没有不良嗜好,她也不认为这件事跟戚沨有关。 “不是怀疑,只是想看一下,把事情弄清楚。”班主任解释道,“在你进来之前,我们已经叫十几名同学都来问过了。” 戚沨又看了班主任一眼,安静了几秒,遂转头对上那位三十来岁的民警。 思考了几秒,她将书包放在桌上,一边从里面拿出书本一边说话,声音依然很平静:“我家里条件一般,我妈不会给我一千多块钱,我连一百块钱都很少有。可如果我家条件富裕,我也有一千多块钱,我的嫌疑是不是就变大了?我是不是要庆幸我家里穷?” “你不要这样说,我们没有这个意思,不要这么敏感。”班主任说。 敏感不就是因为她说对了吗? 但戚沨没接话。 直到所有书本都整齐排列在桌上,连笔袋都打开了,她还将自己的钱包拿出来,示意三人看清楚,随即不等班主任开口,便将这些东西又放回到书包里,动作不紧不慢。 就在这时,年轻点的民警开口问:“你再想想,中午进来的是哪个同学,你真的没瞧见?” 戚沨一边收拾一边说:“就算瞧见了又怎么样,钱就是他偷的吗?见到我在班里趴着,他还敢偷钱?那些钱上有记号吗,要是找到了,你们打算验指纹吗,不然凭什么证明那就是被偷走的钱?总不能因为哪个同学有一千多块就怀疑他吧。怀疑一个人,应该是由怀疑的人去证明他偷钱,而不是让被怀疑的人打开书包自证清白。那么多钱,丢钱的同学为什么不带在自己身上?教室的门从来不关,他也太相信大家的人品,太高估人性了。我看过你们官方的数据,未成年的偷窃犯罪率占未成年总犯罪率的三分之一,这应该算很高了吧。就算我想犯罪,也要先收集情报,才有后面的行为。可我和丢钱的同学平日不怎么说话,根本不知道他有这么多钱。你们该问的是和他关系比较近的同学,谁知道他有钱,他放这么多钱在包里跟谁说过,而不是今天恰好留在班里的人。难不成我提前就料到那同学会把钱留在包里而不带走,我故意装作不舒服留下,等大家都走了再下手?” 戚沨平日在班里话不多,但班主任知道她口才好,曾经有几次发言讲话,都让戚沨做代表。 还有上一次的校内辩论比赛,戚沨还拿了最佳辩手。 语文老师还说过,戚沨这孩子思辨能力很强,看她做的阅读理解卷子就知道。 班主任也想不到只是看一眼书包,能勾出戚沨这么多话,她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要再说点什么。 就在这时,那位三十来岁的民警笑了:“有点意思啊小丫头。” 随即他又问班主任:“这孩子成绩怎么样,挺优秀啊。” 班主任尴尬地笑:“学习一直都挺好的,我就说了不可能是她。” “是,我们也是照例问问。”民警走到戚沨旁边,指了指她的书包,说,“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坚决不要给我们看。不是你做的,凭什么要自证清白?我们要真有实据,那就不是询问你了,我们会直接搜。记住了吗?” 戚沨对上民警的眼睛:“我要是坚决不给看,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心虚?” “是不是心虚,我们一眼就能瞧出来。你不用想我们会怎么想,就坚持自己。” 戚沨没接话。 民警瞅着她,问:“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 戚沨想了想,换做以前会点到为止,但今天却因为生理期影响情绪而多说了几句:“我知道你们查案都是‘结果论’。先让一个人承认有罪,再根据这个结果去想方设法地证明他怎么有罪。可这个承认有罪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有罪呢?” 此前看到的“冤狱”报道在这一刻浮现在脑海中,戚沨又说了句:“那些和丢钱同学关系比较近的同学,你们都问过了吗?如果贼就在他们之中,但他们都不承认,这个‘结果论’就不成立,那你们是不是就没办法查出来了?” “听你这意思,我们还挺无能的。”民警笑了。 “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这意思。” “那你要是我,你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也没办法。除非这个贼心理素质特别差,你们一问他就承认了,否则根本就找不回来。而且……” 说到这,戚沨停了下来。 民警好奇地问:“而且什么?” 戚沨犹豫了一下才说:“你们明明在怀疑一个人,不相信他说自己没做过,却愿意选择相信他的‘认罪认罚’。但是他可能真的没做过,是被迫认的,还因此坐了冤狱。再进一步说,你们怀疑这个人,是因为你们先选择相信受害人的话。但会不会有种可能,是这个受害人根本没有受害?我这不是阴谋论,也不是怀疑同学,我就提出一种‘假设’,这就是个题外话。” 撂下这番话,戚沨将书包背到肩膀上,又看了三人一眼:“李老师,我能走了吗?” 第71章 多云转晴,其实今天也没有那…… 今天果然不宜出行。 她应该看黄历的, 都是倒霉事儿。 这是戚沨心里的声音。 离开学校后,戚沨就像往常一样,走那条固定回家的路。 路上有几家小店, 其中有一家书店, 她总会进去闲逛一圈, 翻几页书再走。 书店老板还算宽容, 大概是经常接待高中生, 什么样的都见过,让学生白看书也不会说什么。 老板和戚沨比较熟悉, 见她总是看一些工具书或销量不好的冷门书籍,便攀谈几句。这些书有时候会清仓甩卖,每一次都能有一到两本落在戚沨的手里。 不过今天书店没开门。 戚沨站在门前愣了会儿, 心里有些失落。 离开时,她还往后多看了几眼。 其他小店里还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闲逛, 戚沨却没兴趣, 眼睛垂下,看着地面, 一路走向道路尽头。 也不知走了多久,学生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剩下她一个。 她看向地面, 注意到自己的影子后面还有一道影子。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 双手插兜, 仿佛只是刚好顺路。 可是…… 她皱着眉头又往前方看,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在书店门口就瞥见过这个人。 不,是更早以前, 在学校门口。 他那时候在门口徘徊,还抽了根烟,像是在接孩子下学。 怎么,原来不是家长? 不对劲儿。 大概是看多了社会新闻和法制节目,加上记忆力好,戚沨只走了几步,就在脑海中复盘出这中年男人的所有特点,包括他离开校门后的所有反常行为。 这个时候,戚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具备侦察能力,她只是出于本能地生出警觉,并意识到自己成了这个男人的目标。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跟的。 她加快了脚步,快速走出小路。 小路衔接着一条相对热闹的大街,街边同样有一些小店,不过这会儿还不到下班高峰,客流量极少。 穿过这条大街,再拐进一条小路,就到家了。 但戚沨知道,她还不能回家。 距离家比较近的那条小路会更方便男人下手,对她不利。而且一旦让男人知道她住在哪里,以后就麻烦了。 正想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 她一边接听一边拐进距离最近的小超市。 电话里是母亲任雅馨的声音:“家里没有盐了,你回来经过超市,买一包。对了,再看看有没有啤酒,要听装的。” 戚沨正要应声,听到啤酒,心情顿时烦躁起来:“买啤酒干什么?” “你爸过两天就回来了,你说干什么!”任雅馨口气也很冲。 “他不是我爸。”戚沨撂下这句,就将电话挂断,随即拿了包盐,却没有去找啤酒。 人潮人海 第77节 任雅馨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戚沨见了直接按掉。 不一会儿,信息又追了过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法律上他就是你爸。你亲爸不管咱们,他高云德就算哪哪儿都不好,也比你亲爸强一万倍!他出差是为了赚钱,为了养活这个家,你不要小小年纪就这么白眼狼,你吃的、住的、用的都有他赚的一份,别不识好歹!” 就像任雅馨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戚沨为什么这么难搞,这么疯,这么叛逆,每一句话都要顶嘴,戚沨也不懂、更不想懂任雅馨的“一点就着”。 她排斥接受那个男人有什么错,凭什么她就该接受?怎么她不接受就是白眼狼、不懂事、犯浑,就能招出这么多数落? 到底谁规定的做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才是正确答案,如果那个答案原本就是错的呢,也要盲目去做? 任雅馨动不动就暴躁,还将这一切归咎于她,觉得都是她招出来的。 可她觉得,即便她顺着任雅馨,任雅馨也不会满意。 归根究底,那是因为任雅馨没有和自己的内心达成和解,她这辈子有太多不如意、不甘愿,她一直活在过去出不来,时刻讨伐着所有“对不起”她的人。 可那些不如意、不甘愿,难道不是因为任雅馨事先给自己制定了太高的标准吗?明明是她自己的期望太过脱离现实,位置摆不清。达不到、满足不了是必然的。 戚沨生理期作祟,情绪本来就有点波动,加上学校发生的小插曲,出校门后被人一路尾随,如今又遭遇十六岁生活里最大的“困境”——母亲日复一日的抱怨、数落。 这些事如果单独发生,没有一件足以挑起她的愤怒,但今天却赶在一起。 戚沨站在货架后面闭上眼,深呼吸了好几次,试图让自己冷静。 半分钟后,她才拿着那包盐走出货架。 没想到走出去一看,目光却刚好撞上一路尾随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居然也跟了进来,还站在另一边货架前假装在找东西的样子。 戚沨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起起伏伏。 她瞥了男人一眼,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弱小女生遇到中年男人生出的胆怯。 她那些书并没有白读,她知道这种男人在生活里都是失败者,专门挑还未成年的小女生下手,一来是为了满足洛丽塔变态情节,二来则是因为遇到经历过社会,真正精明自信的女性,他们根本没把握能占到便宜。 就好比说那种暴露狂,一个见过世面的成年女人和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反应是截然不同的。 前者会有概率嘲笑、讥讽,或者报警,或者重拳出击,而后者大多会尖叫,会脸色发白,会掉头就跑,或吓得原地动弹不得。 而这些变态要的就是后者的反应。 至于戚沨,她此时气愤的并非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种事,而是自己居然会成为目标。 难道她看上去很好欺负吗?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黄历上怎么写的,怎么每个人都跟她过不去! 戚沨边想边走到款台前。 她和那些惊慌失措的女生不一样,此时想的并非是自己该怎么办,要不要跟人求救,而是已经开始思虑对策。 走出这个超市以后她该去哪里,怎么让这个尾随者露出真面目,怎么将他揭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还有,她在外形上有天然的优势。 如果真打起来闹到派出所,她相信所有警察都会相信是这个男人有问题,而不会怀疑一个女学生。 再说,他这样的人大概率会有案底,是惯犯,兴许派出所的民警都认识他。 当然,她看法制节目和网上有人吐槽,说遇到这种事,这种人渣都会反咬一口、倒打一耙,说是女人勾引在先,还说是和对方谈好价钱了,没想到对方突然反悔。 网上的视频也有那种,女人在大街上遇到陌生男人,男人却说他们是男女朋友,还要挟女人一起去开房。 就在结账的短时间里,戚沨已经整理好所有思路,余光又朝男人的方向瞥了一眼。 男人见戚沨结账,便拿了个东西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似乎是要结账之后继续尾随。 没想到戚沨拿起那包盐,却没有急着走,反而往旁边让了一步,就立在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她不是在用眼神吓他,她知道仅凭眼神也吓不走他,她只是要将这个恶心的形象记录在脑海中,万一待会儿她惊扰人群,男人遁逃,她也好跟民警描述出他所有特点。 她有信心可以做出一副清晰完整的人像拼图。 嗯,做人一定要冷静,必要时还要冷酷。 算他倒霉,今天惹到她头上,她正有一肚子愤怒无处发泄。 那男人结完账也没走,又开始东看西看,还站在卖保险套的柜前挑挑拣拣。 戚沨的眼神也飘过去,充满了鄙视和嘲讽。 她以为这番暗涌只有自己知道,没想到就在这时,一直充当“空气”的收银员却突然开口:“我这有椅子。” 这话一出,戚沨和中年男人一同看过去,诡异沉默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戚沨这才注意到,收银员是个看上去很爱笑,气质温和的女人,二十几岁,虽然五官清秀,但眼神却很坚定,也有一股子难以忽视的沧桑和经历过社会的通透。 “安定”这两个字,是戚沨的第一感觉。 她一下子就觉得平静许多,忍不住问:“你在跟我说话?” 女人笑着说:“对啊,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先坐会儿。” 椅子在收银台里,女人话落,还将挡板抬了起来,示意戚沨进来。 “……”戚沨看了一眼,停顿一秒,在婉拒和接受之间快速做了决定,直到走进去坐下,又见女人将挡板放回原处 随即女人看向那个还不走的中年男人,问:“你还买不买?” 中年男人左右看了眼,这才知道是在和他说话:“我还没看完,催什么?” “你要不买就赶紧走,要买就快点买,没时间跟你耗。”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你们老板呢,叫他出来!” “我就是老板,我就这么做生意,你有意见?去举报啊!不满意就滚蛋!” 那最后两个字说得清脆有力。 男人顿时没了词,指着女人好一会儿,随即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台子上,往旁边一站:“我还就不走,你能怎么着?” “那你就站着吧,我这儿有监控,全给你拍特写。”女人边说边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就这样僵持了几秒钟,男人朝监控的方向看了眼,难言心虚,嘴里只骂了一句,很快掉头走了。 “垃圾。”女人冲着门口啐了一口,又翻了个白眼,待转过头看向戚沨,又瞬间切换成笑脸。 戚沨一直盯着女人,都看惊了。 “你再待会儿再走吧,我这儿有零食。”女人这话落下,又问,“他刚才是不是一直跟着你?” 戚沨点头:“谢谢你帮我。” “谢什么,都是女人,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好人,你看你这脸都白了。” “是吗?”戚沨摸了下自己的脸,“我不是吓的,是来那个了。” “哦,这样啊。那你要不要去洗手间?我这有换的。” “不用不用,真是太谢谢了。” 此前所有糟糕的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戚沨没想到会因为陌生人的几句话而感到心暖,又顿时想到被错怪的黄历。 多云转晴,其实今天也没有那么差。 所有倒霉事儿似乎都是为了遇到这个好人。 就在这时,超市的门又开了。 走进来一个十几岁的男生,个子不算矮,身材偏瘦,衬着五官格外立体。 他单肩背了个书包,看上去很沉,却很随意的挂在肩膀上,头上都是汗,连轻薄的t恤都潮乎乎的。 他像是赶路来的,但说话时却没有大喘,将书包放在台子上,对女人说:“姐,我来替你。” 第72章 五一节日快乐 “你叫什么名字?我认识你的校服, 你是不是十四中的学生?” “这是我弟,他的学校离你们不远,就是三十一中。” “嗨, 都忘了自我介绍, 我弟罗斐, 我叫苗晴天, 你可以叫我晴天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 就来找我。” 苗晴天一股脑说了好几句话,戚沨快速记下来, 反应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苗晴天和罗斐不同姓。 罗斐倒是话不多,直接进了里面的房间, 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脸也洗过了。 他一言不发地来到柜台后, 点开款台就开始数钱、算账。 苗晴天瞅了他一眼, 问:“晚上想吃什么?” “我都行,姐。” 不同姓, 却很自然地叫姐。 戚沨想了想,倒是在学校里听同学说,在社会上多称呼几句哥、姐, 干什么事情都能方便些。 这不仅是礼貌,也能拉近距离。 于是戚沨也脱口而出:“我该走了, 姐。刚才的事非常感谢。” 这声“姐”不仅听得苗晴天一愣, 就连低头数钱的罗斐也抬头看了她一眼。 戚沨倒是很平静, 不知道自己哪里叫错了,看了看苗晴天带笑的眼睛,里面似乎多了一丝兴趣, 而罗斐的眼睛颜色更深,也更暗,不似苗晴天的明亮,令人看不清楚他的真实想法。 真是奇怪的姐弟,也非常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要给他们作画像的话,应该是一位笑容占据整张脸,能照亮他人整个人生的阳光女性,和一个看上去阴郁,想法很多,同时给人一种“一旦张嘴就会说出犀利言辞”的男生。 …… 戚沨自认是个自小就看人“很准”的女生。 说好听点,就是直觉很强,很有灵性。但说难听点,按照任雅馨的话,就是她总能一眼就看到他人的短处、错处,眼睛里不揉沙子。 但戚沨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起码不是任雅馨说的那样。 任雅馨的意思是,她是主动、自发地去将别人往坏的一面去想象。可事实上,那些想法是自己冒出来的,而不是她故意去脑补什么。明明是事情先发生了,这才激发了她的感受,这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而且任雅馨不知道,她早就按照自己的标准容忍、包容、接纳了很多他人的短处、错处,大多时候甚至会选择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要不妨碍她就行了,她也没有那么多看不过眼,非要指出来的冲动。 看人准挺好的,看到了却不说出来,能锻炼忍耐力,还能训练自我的识人能力。 人潮人海 第78节 其实戚沨很早就在这件事情上吃过亏,那还是上小学时,她有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经常一起放学回家,一起上洗手间。 后来就因为她看到了别人都没看到的“东西”,并且说了出来,直接导致那两个同学与她疏远。 在大人眼里,她是一个敏感、多疑、内向,且想得太多的小孩。 即便后来有些事情发生,证明了她最早“预言”的东西是对的,她和那两个同学的关系也没有因此挽回。 站在她的角度,她会认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 可站在对方角度,她们根本不会想这些,甚至不会回顾那件事,她们就只记得和她不好相处,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事实上在上小学期间,他们班上也丢过钱。 戚沨当时就生出一种直觉,“猜”到了偷钱的同学是谁。 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主要是因为如果告诉老师,这无疑是打小报告,况且她也没有证据。而那两个同学已经疏远她,导致她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说。 那天放学没多久,她就见到自己怀疑的同学在学校门口小卖店,非常“大手笔”地买了一书包零食。 这件事也被别的同学看到了,第二天告诉了老师,老师便问了一嘴,又和那同学的家长聊了几句。 没多久,那同学就承认了偷钱。 但也因为这样,打小报告的同学和偷钱同学之间生出嫌隙,因为打小报告的同学也吃了他买的零食——吃完了就去告状。 这件事令选择沉默的戚沨感到庆幸,很显然老师并没有帮打小报告的同学保守秘密,要不然偷钱的同学也不会知道是谁说的。 而这会儿见到苗晴天和罗斐,戚沨那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灵感”再次涌现,她先入为主地就将罗斐判定为阴郁男生,苗晴天是阳光女生。 是人就需要阳光,戚沨也需要,而且还会主动靠近。 其实她早该拿着那包盐回家的,可她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就坐在那里和苗晴天说话。 苗晴天听到她的学习成绩,眼睛一亮,就问她有没有兴趣赚点零花钱,课余时间多不多等等。 不等戚沨接话,苗晴天就拽了一下罗斐的衣服,说:“我这个弟弟成绩一直卡在中游上不去,我有点着急。我觉得是老师讲课的方式不对,他吸收不进去,如果能换一个同龄人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帮忙调一下,进步应该会很快。哦,他不是不学,他很聪明的!” “姐。”罗斐终于开口,表情里有着隐忍,“不要乱花钱,我自己能学好。”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了,可是如果能找到一条更快的路,就能节省不少时间啊。那多出来的时间,你再用来巩固,兴许能更好。你不是想考法律专业吗,文化成绩多重要啊?” 戚沨好奇地观察着这对姐弟,她发现苗晴天很会说话,尤其知道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更容易令对方接受。 苗晴天又转过来对她说:“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回去好好想想。我们可以迁就你的时间。对了,你别怪我多嘴,刚才你讲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听到了,你家里是不是让你买啤酒回去?” 苗晴天的话题转得过快,戚沨几乎要跟不上:“嗯,是啊。” “是你爸要喝?亲的还是……” 戚沨摇头:“不是亲的。” “我猜也是。”苗晴天站起身走到货架前,不会儿又折返,将一包六听啤酒放在台子上,“小斐结账,算我的。” 罗斐只瞥了一眼,没言语,直接扫码。 戚沨却看呆了,刚要开口,苗晴天再次拿走主动权:“这是我送你的,没别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跟家人闹矛盾,就拿回去。这几听啤酒根本不算什么,也不能证明什么,你依然可以坚持你的态度,你说呢?当然,你要是不想要,就放在我这里。” 戚沨盯着啤酒好一会儿,又看向苗晴天的笑容。 不得不说,这一刻她受到了冲击,就好像一直以来硬碰硬的僵局,因为苗晴天的处理方式而瞬间找到了出口。 原来同样一件事可以有更圆滑的坚决办法。 给那个男人买了啤酒回去,并不代表她就接纳了。 当然,如果不买,等待她的必然是任雅馨的又一波数落。 任雅馨一肚子的怨气,一整天了都因为看不到她而找不到合适的发泄渠道,她拒绝买啤酒的行为刚好给了任雅馨借口,而她就要当情绪垃圾桶。 沉默片刻,戚沨将书包打开,一边装啤酒一边说:“谢谢姐,你刚才提到的,我回去会仔细考虑。” “天都快黑了,也不知道那垃圾走没走,可别猫在暗处蹲你。”苗晴天的脑回路很跳,已经切换到下一个频道,“小斐,别算了。你送小沨一趟,早去早回,回来就能吃上热汤面。” 第73章 似乎少男和少女走在一起,…… 其实戚沨也不是个话多的人,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努力找话题,“说个没完”,生怕冷场的那个人。 就像现在。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路灯早已亮起。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逐渐增多, 响着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和滴滴声。 戚沨和罗斐并肩走着, 没有打听他和苗晴天的背景, 只针对法律专业这个更有边界感的话题。 大概是因为真的喜欢法律, 罗斐几乎做到了有问必回。 “所以你为什么想学法律?” “法律书很有意思。” 他的回答也很有意思。 戚沨只听过别人说,背法条、看案例到崩溃, 就是没听过“有意思”这种答案。 “可是法考据说很难。” “喜欢的东西,难一点才有意思。” 又是有意思。 最有意思的是他这个人。 “那学完以后呢,打算做什么?法官、检察官、律师?” “律师。” 这次, 不等戚沨问为什么,罗斐就主动说道:“做律师更有成就感。” “可是从程序和制度上来说, 检察官各方面都高一级, 更有话语权。” “所以如果能将律师做到连检察官和法官都要‘谦让’的地步,那才是真本事。” 道理是不错, 但…… “挺有志向的,不过前提是你要先考上。” 这话没有丝毫讽刺的意思,戚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太直接。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我现在的成绩的确是有点痴人说梦。”罗斐依然很平静, 看脸色也没有半点难堪, “如果我执意要考法律专业, 要么就是选分数低的学校,要么就是将分数提上去。” 罗斐的话比刚才多了些,显然他自己也考虑过下一步该怎么办, 有一番规划:“如果是门槛低的院校,将来从业难度会更高。名校出来的有天然优势,名气低的必然会被低看一眼。” 这令戚沨有点惊讶:“你想得真长远。” “我说喜欢法律,是认真的,并不是随便说说。”罗斐接道。 戚沨一顿,随即就意识到,在这之前应该有其他人问过,甚至是质疑过罗斐的选择,大概也有透露出觉得他好高骛远做美梦的意思。 不过从谈吐和表达上来看,罗斐是个比较实际的人,并不是懵懂的空想家。 “其实我的成绩也不算好,不过比较稳定。” “稳定就是最难得的。我们老师说,看成绩不仅要看最高分和最低分,还要看每一次成绩曲线,越趋近于直线越好。” 说到这里,罗斐停顿了一瞬,看向戚沨:“而且你们学校是重点,你的‘不算好’在我们班已经可以拿第一了。” “哦,这么说,你也想要找同龄人补习?”戚沨问。 罗斐认真地回答:“之前没想过,都是我姐在张罗。” “那你姐也问过其他人吧?” “嗯。” “结果不理想?” “她说,教课这种事,不仅要看成绩,还要看解题思路。前面几个‘老师’思路太死板,进展不理想。” 这倒是。 有的考高分的同学,教人却未必行。 而且同一个题目交给不同的人做,解题步骤就会不同。 有的人十步以内得出结果,有的人却要三十步。 “我不保证我可以,如果不行,你们就直接说,别给我留面子。”戚沨这样说道。 罗斐难得笑了一下,又很快消失:“我姐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委婉,她会比你以为的还要直接。” 嗯,看苗晴天对付人渣就知道了。 “我家快到了。”戚沨往前看了眼。 罗斐也扫过去,两人的步子都逐渐放慢。 他突然问:“你想考什么专业?” “考公。”戚沨不假思索。 罗斐愣了一下,态度依然很认真,皱了皱眉头说:“考公不是专业。” “我知道。什么专业都行,都是为了以后考公做准备。意思就是,只要能有对口的公务员,我都可以学。” “但是考公的名额是有限的,可能要几百人竞争一个位置。你家有关系吗?” “没有。” 罗斐又是一愣。 大概是因为戚沨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未来的目标,却对于这个目标毫无把握,而且看似成功率这么低的事,却一点都不焦虑。 “要不我也考法律?”戚沨半真半假地说,“不过我肯定不做律师,检察官和法官都可以。” 这语气可太正了。 罗斐停顿片刻,低声说了句:“那我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戚沨一眼扫过去:“你是怕我挤掉你的名额?咱俩可以不报一个学校啊。而且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对法律没什么兴趣,我的兴趣是……” 人潮人海 第79节 说到一半,戚沨却停了下来。 “是什么?”罗斐追问。 再看戚沨,目光一直盯着街对面的一辆车,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连笑容都没了。 那辆车边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中年,身材中等,个子也中等,另一个则年轻些,个子高一点但有限。 看姿态和神情,显然是那年轻的正在巴结中年男人,笑着将手里的礼盒往中年男人手里塞。 中年男人嘴上说着“你太客气了”“不用不用”,手上推了几次,就将东西接了过来。 年轻男人又低头又哈腰,又说了几句,很快便开车走了。 中年男人拿着礼盒穿过马路,脸上的笑容又转化成不屑,直到迎面见到站在原地一步动不动,正盯着他的戚沨。 中年男人先是一怔,随即又露出笑容,上前几步问:“小沨放学了?” 此人正是高云德。 高云德走到跟前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罗斐:“呦,你同学?要不要一起到家里坐坐?” 罗斐摇头:“我还要回家吃饭。” 他没有多问,一看便知高云德和戚沨是什么关系。 戚沨吸了口气,对罗斐说:“谢谢你送我,再帮我谢谢你姐姐。” “好,那我先走了。”罗斐话落,又对高云德点了下头,转身便往来路走。 戚沨没有看罗斐,也没有看高云德,脚下一转就拐进小区。 高云德慢了两步,一直跟在她后面,说话声时不时传进耳朵:“看他的校服不是你们学校的吧?你们怎么认识的?要是你妈问起来,我怎么说?” 显然,高云德已经将此定性为“早恋”。 似乎少男和少女走在一起,就等于不单纯。 还是说眼睛里有屎的人,看什么都带屎? 戚沨家住二楼,上楼的时候她依然走在前面,高云德依然慢几步。 走到楼梯拐弯处的时候,戚沨转身的同时朝高云德的方向看了眼,正好见到他抬头往上看,目光却落在她的下半身。 具体说,是从下面看她的屁股。 虽然那可能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没有任何意思,可戚沨却直觉认定,他就是故意的。 正常来说,人在上楼梯的时候会更注意脚下的台阶,头略微低一点,因为上楼梯身体会前倾,会有一点弯腰,而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直挺着背摆拍。 那么在这样的姿势下,如果将头抬高,眼睛往上看,就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除非这个人是想看楼梯还有多高,要爬多久,于是站住了歇一下,再往上看看。 但眼下显然并不是那种情况。 戚沨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带着气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将书包里的盐掏出来,扔在餐桌上,看到那六听啤酒却没有往外拿,而是直接将书包拿回卧室。 任雅馨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晚?啤酒呢?” 见戚沨不回话,直接回了房,任雅馨又问了句:“你怎么不关门啊!” 这话刚落,高云德就从大门口进来了:“这不是给我留门呢么。” “欸,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任雅馨惊讶道,“不是说还要过两天吗?” “嗨,别提了,计划有变。我本来想在机场就给你打个电话,后来再一想,不如给你个惊喜。给,礼物。” 高云德将手里的礼盒递给任雅馨。 任雅馨接过问:“干嘛花这个冤枉钱啊,这礼盒卖的都是包装。” “嗨,就偶尔买一次。” 这几句话一字不差地传入戚沨的房间,她将房门一关,上了锁,就开始换衣服。 门外两人又聊起高云德出差的情况,任雅馨没再提啤酒的事,高云德也没提在街边看到戚沨那茬儿。 直到戚沨换完衣服,打开书包,将啤酒拿出来塞进柜子。 不一会儿,任雅馨的声音传进来:“你吃不吃饭啊!” 戚沨开门出去,高云德已经在桌边坐下了,笑呵呵地说:“小沨快来,今天几个菜都是你爱吃的。你学习辛苦,任务重,多吃点。” 第74章 未来一年多,这个“家”真…… 戚沨压了一天的闷气, 就像是憋在没有出口的罐子里,几乎快要将整个罐子塞满了。 而就在当晚八点钟左右,“罐子”终于炸了。 戚沨现在住的房子属了任雅馨和高云德两个人的名字, 高云德虽有点小钱, 但还不足以在春城购置一套户型完美的大房子。 这套房子入户之后, 客厅在左手边, 两间卧室和洗手间都在右手边, 中间相隔一条走廊和厨房。 吃完饭,任雅馨就去看电视, 高云德负责洗碗。 任雅馨非常满意他这点,起码不会像个大爷似的回家就躺着。 任雅馨每天都要看两集电视剧,而且很沉浸, 这大概是戚沨觉得最安宁祥和的时刻,而这个时间的戚沨会先去洗澡, 再回屋温习功课。 然而这天晚上, 当戚沨带着一肚子的气去洗澡时,衣服才脱了一半, 就听到身后的门响了一声。 戚沨下意识回头,见本来关好的门多了一道缝隙,还以为是风吹的。 这道门有点老化, 门体下沉,锁对不上扣, 不太好使, 会经常锁不上。 戚沨又锁了一次, 这才走到花洒下面,并将浴帘拉好。 狭小的浴室里响着刷刷流水声,连客厅那边的电视声音都听不到。 戚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偶尔会抽离出来背几个英语单词,直到她将水关掉,开始打沐浴露的时候…… 门那边再次响起一道细微声响。 戚沨先是一顿,心里生出敏锐的直觉,遂歪过头,透过浴帘旁边的缝隙朝门口看去。 她清楚地看到门体晃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很小。 静等两秒,门体再次晃动,多了一道比刚才还要宽的缝隙。 戚沨眯起眼睛,虽然浴室里有水雾,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却无比确定,她看到门缝后面有个影子在晃动。 此前的所有闷气在这一刻直冲脑门。 她连沐浴露都不打了,拿起浴巾将自己裹好便走出浴帘。 门口的影子也在这时消失了。 戚沨快速穿好衣服,顾不得头发还在滴水,直接冲出浴室。 高云德和任雅馨的卧室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戚沨来到客厅时,高云德和任雅馨正坐在一起,但是看坐姿,高云德像是刚坐下,还没有坐稳,一条腿弯着,小腿压在屁股下面。 见到戚沨横眉冷目地站在面前,任雅馨投过来一眼,问:“干什么?你看看你这头发,还不赶紧吹干,不怕感冒啊?” 戚沨却依然盯着高云德,在高云德笑着问她“小沨是不是有什么事”之后,终于开口:“你刚才去浴室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我?”高云德看上去有点茫然。 但戚沨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演。 任雅馨接道:“你发什么疯?你爸刚才去厨房拿水果了。” 任雅馨手里端了个瓷碗,里面正是切好的哈密瓜。 戚沨瞥了一眼,冷笑:“我刚在洗澡,你去浴室干什么?你还一直站在门口,推了三次门。你是没听到流水声吗,还是真不知道里面有人?” 只有戚沨自己知道,此时的她身上有多冷。 那不只是湿漉漉的头发所带来的冷,而是一种手脚冰凉,直至整个心底都布满寒气的冷。 然而即便是到了这一刻,她都没有完全被情感所操控,她的理智和情感正在打架。 理智告诉她,这场争辩注定是她输——她没有亲眼看见,没有亲手抓住,就是无凭无据。 可她必须要争,这是一种态度,也是立场的划分。 她要用这种姿态告诉高云德,她没有装作不知道,没有像鸵鸟一样将头埋起来。真这样做,往后他只会变本加厉。 当然,她也是用这种态度告诉任雅馨,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将那颗怀疑的种子埋下去。 而另一边,她的情感也在发出微弱的呼声,期盼着任雅馨能站在亲生女儿这边,相信她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挂在尾音那几不可见的颤抖。 说到底,她只有十六岁,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戚沨话音落地好一会儿,任雅馨都用一种震惊地像是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第一句就是:“你疯了你!” 这四个字几乎要摧毁戚沨对母亲的所有期待:“你怎么不问他?你问都不问,就选择相信他?那你就当我疯了好了!” 任雅馨一顿,又看向高云德。 高云德回望着她,一脸无辜。 几秒的安静,任雅馨转向戚沨,说:“你先回房,把头发吹干,别生病了耽误上学。” 戚沨冷笑一声,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掉头就走。 此后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任雅馨都没有出现过,客厅那头时不时传来说话声,有时候高,有时候低,高云德在争辩,但任雅馨似乎并不打算停止话题。 戚沨不想将精力放在猜测他们的讨论结果上,她无比确定的事,根本不需要怀疑。 她戴上耳机,强迫自己去背单词,就这样一直看书到十点多。 期间外面响起过一次开门、关门声,但她没在意。 直到她的房门被敲响,她回过头,见推门进来的是任雅馨。 任雅馨还拿了一杯温牛奶,放在她手边,随即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 人潮人海 第80节 戚沨看了一眼牛奶,却没喝,她只是低垂着眼睛,静等任雅馨的说辞。 她发誓,如果任雅馨敢说出“他不是故意的”或“他知道错了”之类的话,她们母女的关系从此就断了。 等她考上大学,就永远离开这个家。 是的,考上大学。 在这两个小时里,戚沨做过冷静思考,她虽然性格直,却也看得清现实。她不可能现在就离家出走,她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再说社会也不允许她这么干。没多久,学校老师、街道居委会和警察就都会找她,将她送回家里。 这是家务事,所有人都会希望他们家能自己妥善解决。 当然,他们之中会有人相信她的话,也会有人怀疑是不是她看错还是听错了,毕竟没有证据。最终就是“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这种令人无力却又绝对“正确”的结果。 “你真看到他推门了?”片刻沉默后,任雅馨忽然这样问道。 戚沨皱了下眉头,看向任雅馨:“这种事,我不会撒谎。”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任雅馨说。 戚沨的眉头开始打结:“所以我就有理由冤枉他?” “我没说你冤枉他。”任雅馨语气不太好,但她尽量克制着,随即说,“他今天出去住。明天我找人把门锁修好,不行就换个新的。还有你房门的锁也一起换了,以后不管是换衣服、洗澡、睡觉,都要锁好门。” 这话落地,屋里好一阵沉默。 戚沨品了品这里面的信息,很快就明白了任雅馨的潜藏意思。 任雅馨信了她的话,甚至可以说是经过两小时的“沟通”,已经从高云德的态度坐实了。 但任雅馨也考虑了现实层面,她不可能,也不能因为这点事就和高云德离婚,她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戚沨当然不指望任雅馨会因此和高云德撕破脸,或者拉着他们上警察局。 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到了警局最多调解,难不成还来一个行政拘留吗?那是针对外人,而对自己“家人”,所有人的思路都是家丑不可外扬。 任雅馨又道:“等你上了大学,你就住校了。还有一年,就先这么办吧。” 戚沨不接话。 任雅馨将视线转开,看向窗户,就像是在对空气,或是对她自己说话:“我的工资不高,那些钱不够咱们生活。你还要考大学,考上以后还需要学费、生活费,我总不能一直借钱。今天的事就先翻篇,以后不要提了,不管做什么你都记得锁门……” “要是我忘了呢?”任雅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戚沨打断。 母女俩目光对上。 戚沨冷笑了一声:“我就是好奇问问,如果我忘了锁门,那是不是我活该倒霉,还是怪我粗心大意,让他有可乘之机?” 男人非礼女人,所有错都怪在那条好看的花裙子上。 高云德要生出歹意,是怪那道门锁不够结实,防不住贼心,还是怪她忘记锁门? “那你想怎么办?道理我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让我怎么办?!”任雅馨质问道。 “我的想法重要吗?”戚沨反问。 事实上戚沨也不知道她想怎么样,或者说任雅馨怎么做,她心里的委屈才能消散。 说实话,任雅馨的处理方式,的确比她脑补中的要好一些,也更平和。但这并没有令她好受,有一种她的委屈还没有得到宣泄、平复,就要接受眼前的处理方案。 她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过境,她心底那座火山即将爆发,她只想高云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是她的想法重要吗? 唯一看中这些的只有她自己,甚至不包括她的母亲。 和现实比起来,一个人的想法和意愿简直微不足道,而这些无力感,就越发说明了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没有独立自主权的人,就没有话语权。 至于未来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家”真能相安无事吗? 高云德真不会再犯吗? 戚沨有种预感,到那时候,任雅馨会更倾向于维护这个“家”的完整,而不是站在道理上。 钱,对这个“家”真是太重要。 高云德掌握生产资料,就等于拿住了任雅馨。 这样冰冷残酷的现实,就如同一把尖刀,划破了戚沨十六岁的世界。 第75章 “等会再弄,你给分析分析…… 就像任雅馨说的那样, 第二天当戚沨放学回家,卧室、浴室全都换了新锁。 任雅馨将钥匙交给戚沨,说:“我就留了一把, 剩下的都给你。这回踏实了吧?” 踏实吗?她该感到踏实吗? 高云德就“只是”偷看了她洗澡, 没有做出更恶劣的行为, 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她就应该“见好就收”, 而不是得理不饶人? 在很多人眼里,还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就约等于没有损失, 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就等于不会发生。 他没有犯罪,她就不能预判他会犯罪。 就算是警察抓人,也是在犯罪发生之后, 而不是在犯罪之前。 成年人的道理她都懂。 那她作为未成年人的心情呢,有人懂吗? 任雅馨又道:“对了, 今天在你的柜子里看到几听啤酒, 你昨天买了怎么不拿出来?我已经放冰箱了。晚上你……他回来了,你别再提昨天的事儿。” 任雅馨本想说“你爸”, 却改成了他。 她的话信息量不小,戚沨消化了好一会儿,本想问一句“就这么算了”, 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不用问,她都能想象得到任雅馨是什么反应。 任雅馨会反问她, 那你想着怎么样? 最终戚沨一言不发地回到卧室, 盯着作业本迟迟没有动笔, 连一道题目都没看进去。 她脑子很乱,没有切实的想法。 直到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中,突然跳出来一句十分清晰的话:“那你的兴趣是什么?” 那是罗斐问她的话。 当时他们正在讨论罗斐感兴趣的法律专业, 他对自己的未来有很明确的规划。 而她对未来就只有“考公”二字。 不为别的,因为稳定,也因为她自认为她的性格更适合去当公务员。 如今那个话题再度浮现在心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答案:如果可以亲手“清除”掉像那个跟踪狂和高云德这种的人渣,她会很有兴趣。 所以她的兴趣是去当杀手吗? 不,这名字太酷了,这就是一种包装。 按照现在的主旋律基调,就是杀人犯。 想到这三个字,戚沨却没有生出排斥,反而觉得好笑,下意识摇了一下头。 真是看书看傻了,都魔障了。 这天晚上,并没有发生戚沨早有准备的争执、冲突。 她已经做好全副武装,却因为任雅馨提前端进屋一碗热汤面而全盘瓦解。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这样一碗面了。 它并不美味,却承载了她小时候独特的回忆。 这是她和父亲都爱吃的食物,里面只有几根青菜,还有一个卧鸡蛋。比较特别的是手擀面,那是任雅馨的手艺,嚼劲儿、火候儿都刚刚好,外面根本吃不到。 和父亲分开后,任雅馨就再没做过。 再看到这碗面,戚沨一时愣住了。 任雅馨说:“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你就在屋里吃,一会儿我来收碗。” 这话落地,任雅馨转头就走,还把门带上。 戚沨却盯着面条和最上面的卧鸡蛋久久无法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拿起筷子夹了口面送到嘴里。 有嚼劲儿,但没熟。 味道和手艺都变了。 可戚沨还是把嘴里的面咽了下去,一边吃一边想着小时候,直到碗里掉落一滴东西,她才停下来,发现自己竟然不争气地哭了。 她又自嘲地笑了一声,随即一口气喝光所有面汤。 后来整个晚上都很“平静”。 高云德回来了,和任雅馨一起在客厅吃了晚饭,整顿饭安静得不可思议,两人几乎没有交谈。 饭后高云德去洗碗,又给任雅馨切了水果。 任雅馨在客厅里看电视,高云德陪了她很久。 反倒是戚沨,像是因犯错而被“隔离”“囚禁”起来的那个——一直待在卧室里,除了洗澡和上厕所才出门。 在这看似平静却暗涌不断的氛围中,她无力地感受到一个信号:这事儿翻篇了。 起码在任雅馨那里,它过去了。 如果以后她再拿出来说,任雅馨只会怪她。 可她现在能做什么?再冲到客厅去理论一次吗? 任雅馨就会将那个男人驱逐出去吗? 不会的。 呵呵,多么好笑。 人潮人海 第81节 ……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高云德又出差了。 戚沨这天傍晚却没有提早回家,而是在经过那家超市的时候走了进去。 任雅馨没有让她买任何东西,她就只是突然想进来透口气。 见到面无表情的戚沨站在面前,苗晴天放下手里的书,看了她一眼,问:“和家里吵架了?” 戚沨一顿:“你是看出来的,还是猜的?” “有区别吗?”苗晴天问,“因为什么?” “我发现我继父偷看我洗澡。”戚沨用一句话就把事情讲清楚。 苗晴天有一丝惊讶:“你妈妈没站在你这边?” 戚沨点头:“她认为她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起码是一碗水端平了。” “可这种事根本端不平。为什么要和犯错的人端平啊?” 是啊,这个简单的道理,连外人都明白。 家里人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快,戚沨将任雅馨的处理方案告诉苗晴天。 苗晴天听完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是你,我也没有办法。就只能先忍过这一年。不过你可要记着,别因为这个生闷气,给自己气出一生病。” 正说到这里,罗斐放学回来了,依然带着一身汗。 见到戚沨,罗斐有些意外,下意识问:“今天就要补课吗?” “不是因为那个事儿,你先去换衣服。”苗晴天说。 罗斐放下书包,快速进去里面,不到三分钟就出来了,和往常一样接替苗晴天的位置,坐在凳子上开始算账。 苗晴天碰了他一下,说:“等会再弄,你给分析分析。” “分析什么?” 戚沨也看过去。 苗晴天说:“我这弟弟没事就看案例。他说,书上的法条和现实判例不太一样,和咱们理解的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更不是一回事。他讲的一定比我深刻。” 戚沨不由得对这对姐弟生出更多的好奇。 姐姐八面玲珑、脑子活络,精通处世哲学。而弟弟是“学术派”,虽然成绩并不出挑,却提早就靠理论知识了解社会法则。 这样的早熟,当别的同龄人还在因为成绩和学校里的人情世故烦恼时,他们已经“预习”完数年后步入社会的知识点,赢在起跑线上。 没等戚沨再讲一遍,苗晴天就绘声绘色将来龙去脉告诉罗斐。 罗斐听后面色凝重,先问了戚沨的想法。 戚沨说自己没想法。 罗斐这才道:“没有就好。我不是泼冷水,也不是吓唬你,我估计这一年里不会相安无事,那个人还会再犯。下一次会更隐秘,也更恶劣。你还是提前想好对策,千万不要一时冲动。” “敢再犯就……”苗晴天比了个手刀。 戚沨十分同意罗斐的判断,这也是她的预感。只不过罗斐的判断是因为他们都是男性,更为了解男性骨子里什么样,而她是基于犯罪心理和犯罪概率。 罗斐扫过苗晴天的手势,说:“真那么干,她这学也别想上了,闹不好要坐牢。这可是故意伤害。” “靠,这叫正当防卫!”苗晴天气道。 戚沨想了想,很快否认了苗晴天的判断,虽然她也说不清具体的,直到罗斐说:“正当防卫的判定条件是非常苛刻的,大部分情况下它只出现在书本里。其中一个适用要件就是,当侵害正在发生的时候,你拿起武器出于自保而防卫,而不是以杀害或者伤害对方为目的。如果对方已经终止犯罪,就是停手了,你继续伤害对方就是故意伤害。” “正当防卫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罗斐又看向戚沨,继续道,“就算是正当防卫,经过这么大的事,考公也不可能了。我的意思是尽量避免暴力冲突。” “那他要是犯到头上了,还不许反抗了?!”苗晴天一屁股坐下,“那就报警。” “那个人和你妈妈领证了吗?”罗斐却这样问。 戚沨点头,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罗斐说道:“他要是留了案底,你也不能考公了。” “去他妈的!”苗晴天骂道,“还被讹上了!” 随即苗晴天又说起罗斐:“你这一天天的到底看的都是什么啊,有没有振奋人心的?” “现实法律哪有振奋人心的。所谓的罪有应得、老天开眼,都是那些十恶不赦的。”罗斐如此回。 戚沨几乎没怎么接话,也没有苗晴天那样愤怒。 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还这样问道:“除了你刚才说的,还有什么风险和隐患是我应该提防的?” 罗斐抿了下嘴唇,似乎欲言又止。 直到苗晴天催促了一声,他才说:“我这样说你别介意,就是举个例子,假如、如果,你妈妈先一步离开……” 戚沨挑起眉梢,这完全是她没想过的角度。 “你家的那套房子是谁的名字?”罗斐问。 戚沨说:“有我妈的名字,有没有他的我不确定。” 罗斐点头:“我假设房子只写了你妈妈的名字,她走的时候没留遗嘱,而且你已经成年了,那么这套房子在你和继父关系比较和睦,对方愿意让步的前提下,你能拿到的最多也就13%。哦,这是我看的一个判例和律师的讲解,不一定准。” “等等,她妈妈的房子,她不算继承人吗,怎么才13%?”苗晴天追问。 “如果没有遗嘱,走得突然,那就算作遗产。遗产和继承是两套法律概念,只是听上去像是一回事。继承针对的是生前的财产规划,遗产是死后的财产遗留处理。按照你和你继父现在的关系,如果他到时候跟你翻脸,你最多也就拿7%,打官司也是这个结果,多好的律师都没办法。不管是律师、法官,都就只能在道德上谴责他,劝你继父讲点人情,多让你一点。但从法律上来讲,就是这样。” 第76章 再对比自己的人生,真是荒…… 怎么原来不是吗? 罗斐讲的这些概念超出了戚沨的认知, 她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以为配偶最多只能分走一半财产,而继承和遗产是一个概念。 好一会儿, 戚沨才说:“我不在乎那些钱。” “你是不在乎, 可你需要啊。你总得上学吧, 要吃饭吧?”苗晴天说, “你知道现在专业书卖的多贵吗?考公要做题吧, 那些也不便宜!” 罗斐点头:“你得在乎,要先把所有隐患都想在前面, 万一发生了也知道怎么应对。就算没有好的应对办法,起码到时候不用浪费太多时间去消化这些‘意外’,能更快摆清位置, 找准目标。” 就因为这番话,令戚沨对罗斐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他不仅对自己未来有一个清晰的规划, 在思考其他事情上也是同一套思维, 这样的人不管面对什么事,都会有条不紊。 难怪人人都说知识改变命运。 这种知识指的并不是书本上的“死东西”, 能活用到生活里的才是聪明人。 就因为这个话题,戚沨在小超市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按照罗斐的分析她也整理出一套思路。 如果她想考公,就不能一时冲动, 把事情闹到留案底的地步。当然,她清楚自己不会那么做, 所以要“保护”的就是高云德。 如果一下子捅到派出所, 长期来看, 受损的反而是她。 但换个角度看,如果她决定放弃这条路,那么处理高云德的手段就是越狠越好。 意思就是, 用自己的前途去交换眼前。 就在回家路上,戚沨上网翻了一下,最终找到一款价格还能接受的摄像头。 如果拍到什么,也好作为证据。 报警可以交给警察,不报警就拿给任雅馨看。 趁着高云德出差,摄像头快递过来,找一个不容易发现的地方装好——他那种人,保不齐会偷溜进房间翻她的衣服,以满足癖好。而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锁着门,白天去上学,房门都是敞开的。 选好摄像头,戚沨又不禁想起那天高云德收礼的嘴脸。 按照罗斐的意思,高云德虽然是继父,却承担了抚养责任,会涉及政审。那这几年她是不是还得盼望高云德工作顺利,别犯下什么受贿的事儿? 万一因为别的事儿进去了,她固然开心,却因此赔上前途,实在不值得。 戚沨就这样一路沉思一路往家走。 一进门,任雅馨就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戚沨说:“帮一个同学补课。” 任雅馨立刻接道:“你自己的学习都忙不过来,还管别人?你有把握考上清华北大了?” 戚沨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平静地回:“有偿的。” 任雅馨停了一瞬,又问:“多少?” “不多,一小时一百。” 按照补课行情来说是不多,但对于这个家来说,已经不少了。 “每天几个小时?” “一周三次,一次两个小时。” 任雅馨算了一下,那一周下来就有六百块钱,一个月就是两千四百块,真是不少了。 “那你注意点时间,可别耽误自己学习。” “我知道。” 撂下话,戚沨转身回屋。 在定下一周三次补习之后,罗斐还有点意见,小声跟苗晴天说一周一次就行。 但苗晴天坚持,还对罗斐说,要是效果好,再多钱都值得。 “钱还可以再赚,姐姐有的是本事和精力。可你考学,就是这一年的买卖,咱们都砸进去,就当投资了!” 戚沨看得出来,这对姐弟也正在为了柴米油盐而发愁,可是在罗斐学习这件事情上,苗晴天可以说是“一掷千金”。 她作为姐姐,这样努力经营超市、节俭生活,却没有在每一件事情上都精打细算。投资弟弟的学业就是她努力奋斗所换来的“奢侈品”,一切都是值得的。 而他们甚至不是亲姐弟。 戚沨心里不由得生出羡慕和不可思议。 人潮人海 第82节 如果这是别人口中的故事,她会觉得假,但现在是亲眼所见。 再对比自己的人生,真是荒谬至极。 正想到这里,任雅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定了日子告诉我一声啊,以后每次补习回来,都给你多蒸个鸡蛋羹,补补脑子!” 戚沨坐在书桌前,讽笑了一声。 …… 日子就这样看似相安无事地一天天过去了。 即便是高云德出差回来,戚沨也不和他说一句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就好像他是一团空气。 不,对戚沨来说,空气无色无味无形,高云德不配与空气类比。 这期间唯一令人开心且觉得生活有动力的事,就是补习。 戚沨的补习成果很好,她从不讲深奥的东西,因她第一天补习就发现,罗斐的成绩上不去是基础没打好。 聪明的人和笨的人沟通往往会有障碍,聪明人自以为用大白话讲了一件事,到了笨人那里就完全理解成另外的东西。 这不是智商上的差异,纯属是脑回路不一样。 戚沨没有故意简化表达能力来迁就罗斐,事实上罗斐的理解能力远超过她的想象,只不过对于一些文化知识来说,他面前还有一道窗户纸没有捅破。 而戚沨要做的就是打通最后一层障碍,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旦开窍就好了。 正巧在四次补习之后就遇到一次考试,罗斐的数学成绩一下子拔高了十个名次,他自己都感到惊讶,还说觉得这次出题简单。 直到卷子拿到戚沨手上,她看了一会儿说:“难度没有降低。” 她还将其中几道罗斐答对的题目圈出来,又抽出之前的卷子比对:“你看,这几个类型题,你之前很少拿分。” 这样的进展令苗晴天喜上眉梢。 她发现戚沨喜欢吃面,特别是手擀面,她就在网上学了怎么做,每次戚沨来,都要煮上一大锅,还给戚沨卧个鸡蛋。 这个季节有些闷热,即便开着空调吃热汤面也会一身汗,但戚沨却吃得很开心。 她喜欢苗晴天和罗斐之间的氛围,想着即便是亲姐弟也就是这样了。 而苗晴天和戚沨讨论最多的话题,除了戚沨家里的问题,就是罗斐的成绩。 罗斐的逻辑能力和思辨能力都很强,政治和语文不需要补,只要稳住即可。 至于戚沨家里…… 戚沨说已经在房间里装上摄像头,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内存。 不过目前还没有发现高云德进过屋,都是任雅馨进来收拾。 戚沨说:“如果再犯,我希望能抓住他的把柄,可我又不希望它真的发生。” 苗晴天却这样回:“就像是楼上邻居只脱了一只鞋那种感受对吧?站在我的立场,我肯定不希望再出什么事。但从实际来讲,他再犯一次对你才有利。这样起码你心里不会一直悬着,而且只有他先做点什么,你才好反击。如果他一直什么都不干,你这根筋儿就得一直绷着,这心病就落下了。” 苗晴天说得句句在理,不要说高云德,就说任雅馨好了。时日一长,事情淡了,如果戚沨依然是现在的态度,任雅馨恐怕就要站出来说话,劝她和高云德缓和关系,还会拿出什么“他不会再那么做了”“谁都有犯错的时候”这种冠冕堂皇的说辞。 这段时间,高云德的“表现”戚沨都看在眼里。 他在家里可以说是伏低做小,对任雅馨十分讨好,步步迁就。 任雅馨就是“顺毛驴”脾气,你凡事都听她的,说好听的,她就心平气和。 偏偏戚沨却是那种,我不觉得我错,你非要说我错,我不仅不会认错,也不会和你多废一句话的性格。 秀才遇到兵,根本没必要浪费沟通成本。 但戚沨越是这样,任雅馨唱着“独角戏”就越来气儿,她要的无非就是戚沨低头。而且一到这种无法调和的家庭矛盾上,任雅馨就会想起戚沨的生父,说她和她那个爸一个脾气。 而高云德的虚伪就刚好切中任雅馨的脉搏,她才不管高云德骨子里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要不气她,顺着她,那这个男人就是好男人。 人们往往会将为人处世的手段和人品挂上钩。 任雅馨从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高云德从来没有惹她生气过,即便犯了点错误也能很快就把她稳住,这说明高云德的段位远高于她,很容易就将她拿住。而任雅馨的暴脾气只是表面的一层纸,撕开了她什么都不是。 戚沨将这一切看得很清楚,她不相信人性,更不相信高云德。 她唯一相信的是,小事上玩手段的人,总有一天会在大事上玩,因为这种人本质就是自私自利,现在还没发生,只是时机还没到,利益还没有发生冲突罢了。 或许苗晴天说得对,高云德只有再干点什么更严重的事,就长远来说,对她才是有利的。 要撕开一个人的面具,首先是这个人要有机会犯错才行。 他要是一直伪装到位,持续一辈子,她还真没辙。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个月,戚沨那矛盾的情绪终于落了地。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她翻出监控内存,面无表情地用快进模式观看。 直到她看到了一道人影走进她的房间,一屁股坐在她的床边,随即还躺下了。 戚沨立刻按了正常播放速度,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床。 上面很平整,没有躺过的痕迹,如果不是回放监控还真不敢相信。 不过高云德来不及做其他事,就听到大门那边传来声音,他立刻起身,将床铺顺平之后,便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戚沨冷着脸将这段视频单独拎出来保存好,不只电脑里存了一份,手机里也留了备份。 她不可能突然换床单被罩,任雅馨一定会问。 于是她就翻出一罐给衣物消毒的喷雾,对着床铺喷了半瓶。 苗晴天说得对,只有高云德干了什么,她才能制定下一步对策。 看到高云德躺她的床,她是觉得恶心,可是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了地,她相信很快高云德就会再进来,她会继续留存视频,直到积攒到任雅馨看了也无法忍耐的地步,再交出去。 第77章 “你自己看吧。”…… 时间一转, 来到两个月以后。 正值暑假,天气热得不可思议,创下春城这二十年来最高温。 在这短短两个月里, 戚沨收集到大量高云德进她房间的视频证据, 而且没有让任雅馨知道。 她一直在忍耐, 在等最佳时机。 苗晴天说:“就你这个能忍的性子, 这么沉得住气, 以后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罗斐的成绩也像是做直升飞机一样,已经来到班级前五名。 过了暑假就上高三了, 还有一年的冲刺时间。 因为“补习”这个借口,小超市成了戚沨的“避难所”和“心灵港湾”,她在这里可以获得片刻平静, 会很放松、开心,也多了两个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 除了补习之外, 戚沨和罗斐也会聊些别的东西。 她发现罗斐除了看法律书和案例之外就没有其他兴趣爱好, 而他却说,看这些就是爱好。 戚沨觉得很神奇, 一个爱好如此“枯燥”的男生,还要将它发展成未来事业,可以说是没有一点虚度光阴了。 罗斐又反问戚沨的爱好, 戚沨说也是看书,都和心理学相关。 罗斐笑道:“心理学也是很枯燥的, 你还说我, 五十步笑百步。” “啊?是吗?”戚沨从没和人说过这个, 自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在她看来,心理学是非常有意思的学科, 和“枯燥”完全不沾边。 就因为这个话题,令戚沨发现原来同一件事,在不同的人眼里会是完全不同的评价——有人看到它的好,有人却只看到它的无聊。 很快,两人就站在各自感兴趣的领域开始“对谈”,还进一步搞起“学术研究”。 罗斐随便拿出一个判例给戚沨看,等她看完了再总结出重点。 接着罗斐就会问,除了文字表面的意思,还有没有看到藏在判例背后的意思。 说实话,判例的文字非常平铺直叙,通读一遍很难找到重点,但只要静下心来,就会发现内有玄机。 戚沨已经算是通透的了,一下子讲出七八条。 罗斐惊讶道:“漂亮啊!” 随即他又问:“还有吗?” 戚沨摇头:“我看到的都说了,还有什么?” 罗斐指着其中几行字,说:“就我的感觉,这个案子应该是私下合议过的。就是开展过一次合议庭。” 因和罗斐聊得多了,戚沨已经被科普过什么是“合议庭”,她说:“我记得你说过,不是所有案件都要合议庭,可以提出申请,但是不一定能开起来。因为合议庭的开展,主要是为了令审判更客观,抑制某些人的主观偏见。” 罗斐点了下头,问:“如果我作为律师提出合议庭,而你是法官,你会怎么想?” 戚沨接道:“如果我是自认为绝对客观、公正无私的法官,我不怕开,开多少次都行。因为它的存在就是对人的偏见和私心的一种监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如果我这个法官,事先已经带了主观偏见,或者是收了不该收的钱,那么合议庭会对接下来滥用职权的行为造成阻碍,我肯定是不同意的。” 罗斐一边在手机里刷着一边接道:“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个律师描述一个小地方的庭审,他是从大城市过去的。那个案子的地方法官早就被买通了,当地律师说这官司赢不了,这才找了他。起因是被告人跟原告人借了高利贷,欠了四百万赌资,让还一千万。那个原告人是个法盲,一直在庭审上张嘴‘老虎机’闭嘴‘高利贷’的,那个法官全程都当做听不见,因为这两个东西都不受法律保护。但就是这么不合理的事,最后还是判了被告人要偿还高额利息在内的所有债务。而且在正式开庭之前,律师提出申请说要合议庭,那法官就说,没必要开什么合议庭,为什么要开,理由不够充分。” 罗斐一说到法律就滔滔不绝。 这事儿听得戚沨一阵茫然,和她这时期年来受到的教育完全相悖。 她一直以为法律是公正的,也应该是公正的,即便有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是极少数。 可罗斐却说,在看不见的犄角旮旯,每天都有这种荒诞剧上演。 越是遵循程序正义,越是重视法律精神的人,在这个圈子里会越难受、越痛苦,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要么就是和自己和解,要么就是选择接受这一切。 罗斐又道:“什么程序正义。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份工作。他们是为了权力和职位光环才去上那个班,而不是为了伸张正义。” 戚沨不知道罗斐所说的“他们”是谁,但她感觉的出来,它指向的是那些手握审判权力的人。 具体原因还是一段时间以后,戚沨从苗晴天口中得知的。 苗晴天说,其实她和罗斐都是孤儿,但并没有因为这种开局就拿了一手烂牌的身份而自暴自弃,他们几个人都很乐观,也都在努力地往上爬。 但就在前两年,其中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因为打伤了人进去了,而且是重判。 一开始没有律师愿意接他们的案子,一来刑辩本来就是硬骨头,打的不只是法条,还要打“关系”,二来这个案子不挣钱,基本上就算是“法律援助”了。 而且那两个朋友也没钱,要对对方进行民事赔偿,根本拿不出对方要的数字。 后来接这个案子的律师跟他们说,这件事性质严重,即便给了钱也要判,但可以轻判。不可能出现给了钱就不用坐牢的情况。受害人家属怨气很重,判决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心理安慰和补偿,但是民诉这块还是要给一些。只要谅解书签下来,刑事方面才有轻判的余地。 可律师所谓的“一些”赔偿在他们看来却是东拼西凑都拿不出来的数字。 人潮人海 第83节 其中一个朋友说:“怎么要这么多钱?给了还要坐牢?那干脆就判我吧,反正都是坐牢,我宁可多坐几年!” 就是因为这件事,戚沨才恍然大悟,原来法条规定的判刑区间,这个“商量”的空间是这样来的。 为什么有的案子可以死缓,有的却是顶格判决? 为什么应该走刑诉的案子,最后在办案民警的调节之下,经过赔偿就私了了,而没有“劳烦”到刑法? 苗晴天说,从那以后罗斐就立志要当律师。他说这次就是因为他们几个人都不懂法,吃了大亏,稀里糊涂地就认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直到他看了一些案例发现,其实这个案子有反转的可能,只不过是那个律师懒得折腾,而法官就是来上班打卡的,案情都没仔细看,事实也没了解清楚,只是快速审完,快速下庭,快速宣判。 从头到尾,除了他和苗晴天,没有人关心过那两个朋友的“死活”。 等他们将来出来了,以后的人生只会更艰难。 即便戚沨只是一个旁观者、听客,这件事带给她的冲击依然是强烈的。 这是一种价值观的颠覆。 她没有因此灰心,反而觉得庆幸。 这样的颠覆早晚都会来,她庆幸现在就揭开面纱,而不是出了社会四处碰壁之后,才用血泪去买单。 当然除了听罗斐聊判例之外,戚沨也会主动分享一些心理学上的知识,还因此发现,人性各个层面不仅藏在判决书里,还能用整套心理学的知识来进行系统分析。 就这样越聊越投契,戚沨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直到这天晚上,她十点才到家。 任雅馨像往常一样将鸡蛋羹端上桌,又问她补习的进展,还提到补习费:“今天怎么这么久,是不是按四个小时算?” 戚沨说:“我就补了两个小时。” “那另外啷个小时干嘛去了,白送?” “他们家管了我一顿饭,还聊了会儿天。” 任雅馨半晌没说话,直到戚沨把鸡蛋羹吃完了,她才问:“让你补习的那个,是个男孩对吧?” 戚沨点头:“是啊。” 任雅馨表情古怪:“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可不要因为这个耽误你自己的学习。就最后一年了,别掉链子。” “因为哪个?”戚沨皱了下眉,虽然任雅馨没明说,她却已经解读出来,“你以为我在早恋?” “不是就好。把碗刷干净早点睡觉。” 任雅馨撂下话转身就走。 戚沨坐在椅子上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刷完碗从厨房出来,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 她又打开客厅的储物柜看了一眼。 果然,多了一个行李箱。 是高云德回来了。 难怪。 任雅馨一早就知道罗斐是男生,一直都没有过问,今天高云德回来,她恰好晚归,任雅馨就开始阴阳怪气。 原来是有人进谗言,而任雅馨选择相信了。 可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罗斐身上,苗晴天的表现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她会思考,会根据她对罗斐的了解进行判断,而不是轻信他人的话,反过来质疑罗斐。 戚沨吸了口气,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坐下来看监控回放。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戚沨立刻关掉视频,直到任雅馨敲门进来,一屁股坐在戚沨旁边的凳子上。 这显然是有话要说。 戚沨看向任雅馨的脸色,率先开口:“我没有早恋,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来影响我的学习成绩。你是我妈,耳根子不要那么软。” “哦,我不是来问你这个的。”任雅馨一顿。 “那你要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都这么久了,你是不是也该……表现出晚辈的一点礼貌?”任雅馨如此措辞。 戚沨一时没听懂,品了品才问:“你指的是他?” “你都多久没跟他说过话了?也不用表示,就主动打个招呼,把关系缓和一下,就那么难吗?” 戚沨顿觉荒谬:“我凭什么要和他缓和关系?” “就凭……”任雅馨声音高了几分,又立刻压下去,忍着气说,“就凭你上学的钱,你的吃的、穿的、用的,他都给了大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不懂吗?骨气能当饭吃吗?让你饿几顿肚子你就知道服软了!” 戚沨不当家,对于这个家的开销没有清晰的概念。 接下来几分钟,戚沨就听任雅馨一条条数,什么供暖费、水电费、物业费,生活开销、学费、衣食住行等等。 任雅馨有记账的习惯,她还从兜里翻出一个小本子,摊开给戚沨看。 戚沨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脑子嗡嗡的。 任雅馨还说:“他每次回来都给咱们娘儿俩带礼物,你都收了,见面了连个人都不叫?我是怎么教你的,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 “我收了什么礼物?”戚沨终于问道。 任雅馨说:“就你身上这身睡衣就要四百多块,是他出差路上给你买的!” 戚沨愣住了,遂低头看了眼,第一反应就是想吐。 下一秒,她就起身打开衣柜,拿出另一套穿了好几年的居家服,将身上的换下来:“我不要了,拿去捐了。” 任雅馨看着她换衣服的动作,说:“有你这么浪费的吗?买都买了,干嘛不要!” “恶心。” 也不知道买这身睡衣的时候,高云德安的什么心。 她也是大意了,那天任雅馨拿给她一套新睡衣,说是生日礼物,她还当真了,根本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任雅馨站起身,将地上的睡衣拿起来,扔到戚沨身上,“就是个白眼狼!不识好赖!” 戚沨闭了下眼,对自己说了好几次“忍住,别冲动”,但最终还是没绷住。 她看向任雅馨阴沉的脸色,听到自己这样说:“我是白眼狼,但我有脑子。我现在就让你看看他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落地,戚沨就将刚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点开隐藏起来的文件夹,随便点了一个视频,扫向任雅馨。 “你自己看吧。” 第78章 “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 接下来几分钟, 任雅馨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坐在椅子上,一个接一个点开视频。 一开始任雅馨还仔细辨认视频里出现的男人是不是高云德, 后来点击鼠标的速度越来越快。 听到那一下又一下按鼠标的声音, 始终冷眼旁观的戚沨十分明确地感受到任雅馨的暴躁。 而戚沨却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脑补接下来任雅馨的反应和处理方式, 她还会继续息事宁人吗? 中国人奉行的大事化小、凡是皆可商量的作风, 在戚沨看来就是一种逃避。 能商量的事当然可以商量, 没必要咄咄逼人,但有些事它原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特别是针对人渣的时候。 商量就是助长和纵容。 容忍和原谅就是给他变本加厉的空间。 直到任雅馨一拍桌子,起身往外冲,戚沨的思路一下子被打断。 她来不及阻止, 更不想阻止,不一会儿客厅那边就传来争吵声, 当然主要是任雅馨的声音, 而且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尖锐。 大概是高云德的行为终于触及了任雅馨的底线。 可在戚沨看来, 他频繁偷溜进她卧室,和偷看她洗澡的行为是没有高低之分的,同样恶劣。 直到后来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件事, 戚沨才突然明白这一刻的任雅馨。 任雅馨的愤怒突然爆发并不是因为视频里的高云德,事实上他偷看她洗澡这件事, 任雅馨也是强咽下去的。 任雅馨心里也膈应, 当她选择忍耐的时候就等于强行命令自己消化那份膈应, 忽视它的存在。 可它还是存在啊。 它不会消失,反而会像毒瘤一样搁在胃里,时不时反酸、作呕。 那些视频就像是催吐剂, 令任雅馨一股脑将那些压制的情绪发泄出来,而在那一刻,任雅馨的肾上腺素激增,根本不想去思考后果,也懒得去思考。 钱的问题,要等她发泄之后冷静下来再说。 就像是杀人犯杀人,他难道不知道杀人要偿命吗,可在那一刻,他什么后果都不会想。 这次争吵持续了半个小时,因为动静太大,所以持续时间不会太长,最后几分钟还响起动手的声音。 戚沨始终没有出去,因她听得出来高云德是挨打的那个。 直到客厅那边传来关门声,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高云德被轰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戚沨瞬间觉得这套房子的空气清新了。 当然,她也很惊讶任雅馨的反应。 拿人手短的任雅馨,居然也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而高云德从没见过任雅馨如此大的脾气,大概也是被吓住了。 几分钟后,戚沨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任雅馨就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地上是摔碎的杯子和倒下的椅子。 “妈?”戚沨叫了一声。 任雅馨这才抬起头。 戚沨心里一怔,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看到一张挂满泪痕的脸。 人潮人海 第84节 “你发现多久了?”任雅馨用手抹了把脸,这样问。 戚沨将掉在地上的纸巾盒捡起来,抽出来两张纸给她:“有两个多月了。” “怎么现在才说?” “一开始是我没把握你看了会怎么样,原本不打算今天说的,是话赶话说到那里……” 任雅馨点了点头,没接腔。 戚沨观察着她的反应,问:“他还回来吗?你……还打算让他回来吗?” 任雅馨又摇了下头。 按理说,母亲哭泣,女儿应当会心疼。 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戚沨完全做不到共情,她也不觉得这件事值得伤怀,更加理解不了任雅馨的痛苦和眼泪。 而戚沨的冷静看在任雅馨眼里,就成了一种冷漠,甚至是冷酷。 任雅馨需要的是安慰,可戚沨在冷静思考之后,问出来的却是:“你们打算离婚吗?” “我不知道。” 人在经历突然事件时,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和消化,极少有人会在情绪上头的时候还能做出正确思考和判断。 戚沨却忽略了这一点,脑海中回荡的是罗斐的话,接着说:“我不是泼冷水。如果真不打算过了,怎么做财产切割要提前想好。这房子……有他的名字吗?” 这话落地,任雅馨直勾勾地看过来,那眼神不仅透着震惊,还有不可思议。 戚沨对上任雅馨的目光,说:“我不是在算计家里的钱和房子,只是想给你提个醒。” 良久过去,任雅馨才低声说:“这房子他出了钱。” 言下之意,就有他的名字。 戚沨接道:“我的话你可以好好想想,不是让你现在就做考虑。等你有决定了告诉我一声,因为这件事和我有关。如果因为这房子和财产切割,你不打算离婚,还让他回来住,那我就搬出去住……不过我现在没有生存能力,我可以用补课的钱来租房子和当生活费,不够的话,需要跟家里借一部分,等我以后考上大学,我会打工一点点还你。” 连戚沨自己都感到惊讶,这些考虑是什么时候开始成型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一刻,用这样冰凉、不带情感的语气说出这些。 现在说的确太早了,会让人觉得她不近人情,可是长远来看,这是必须要考虑的事。 她和高云德已经不可能共存,要是任雅馨觉得自己还可以忍受,那是任雅馨的选择。 她只允许自己因为母亲的选择而伤心这一次,翻过篇了还要考虑更长远的未来,她要规划的东西太多太多,给负面情绪留的空间必须压缩到最低。 罗斐说得对,事情一定要想在前面,不要等发生之后再去浪费情绪。 尽管她现在说的这番话,或许会被任雅馨误认为,从她录制视频开始就已经在计划了,那也不要紧。 她自认为做了正确的思考,正确的决定,她不会为此感到丝毫内疚。 片刻沉默后,戚沨转身回了房。 这一晚安静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一早,她按掉闹钟,就像往常一样换衣服、洗漱。 餐桌上有刚买来的早餐,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任雅馨脸色很差,眼睛也是肿的,将牛奶放在她面前,坐下来第一句就是:“你还没有成年,不能让你出去住。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这个亲妈苛待你。” 戚沨喝了口牛奶,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 任雅馨看了她一眼:“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想清楚。我会让他出去,如果实在不行,你就去你小姨那里住,就是上学远了点。” “也好。”戚沨喝了半杯牛奶,就开始吃油条。 一顿饭吃下来无声无息。 任雅馨没有吃,就坐在那里看着戚沨。 戚沨垂着眼睛,默默将早餐吃完。 直到戚沨站起身,准备去上学,任雅馨才开口:“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我都不亲了。” 戚沨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终只是拉开门,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第79章 “哎呦,差点撞上,真吓人…… 任雅馨“处理”高云德的速度超出了戚沨的想象和认知。 其实戚沨没报多大期望, 她以为过两天任雅馨想清楚了,再衡量一次利弊,就会改变主意。 最好的情况或许是, 任雅馨收拾好戚沨的行李, 直接将她“打包”送到小姨家。 然而这件事最终并没有惊动小姨, 直到某一天戚沨放学, 正好没有补课, 天还没黑就回了家。 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门口两个大箱子,还有几个没有完全装满的纸箱子, 里面赫然都是高云德的物品。 任雅馨正蹲在中间收拾东西,高云德从卧室出来时,手里还抱着一摞衣服。 正巧撞上戚沨冷漠平静的表情, 高云德先是一顿,遂挪开目光, 一副伏低做小的模样。 戚沨一言不发, 直接迈过这些东西进了房。 不一会儿,任雅馨也进来了, 说:“他这就走,你那个摄像头记得拆掉。” 戚沨没吭声,放下书包拿出课本, 准备坐下温书。 任雅馨又站在她身后片刻,似乎欲言又止, 她即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气压的低迷。 但任雅馨最终什么都没说, 出去时还将门带上了。 后面持续两个小时, 戚沨都只能听到脚步声和收拾东西的声音,偶有说话声,但两人情绪都不高。 高云德的态度就像是完全知道错了, 全程不敢大喘气,任雅馨似乎也懒得大小声,所有力气都在那天用完了。 直到搬家公司的人上门,一阵动静后,这栋房子彻底恢复了平静。 半晌过去,任雅馨发来一条微信说:“你自己叫外卖吧,我累了,不想做饭。” 戚沨没有回,叫外卖的时候叫了两个菜、两碗饭,然后敲门叫任雅馨。 任雅馨就躺在卧室里,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戚沨听得出来有浓重的鼻音,任雅馨正在哭。 这件事后来戚沨回想起来,也曾问过自己是不是太过冷漠。 可她真的无法共情,她也不认为为这样的男人流眼泪有什么价值。她也是几年后才想明白,当时的任雅馨之所以伤心并不是因为对高云德有多深厚的感情,而是为了自己的命运和生活感到悲伤。 然而在戚沨的认知里,可以以最少损失就认清一个人,处理干净和这个人的关系,已经是运气了。 有多少人要走到家破人亡那一步才有机会重启人生呢? 难道婚姻不幸福就要自怨自艾吗,幸福的人生一直都是低概率事件啊。人生的苦多种多样,而且处于常态,稍有不顺就抱怨,只会令自己更苦。 当然,这些话戚沨是不会和任雅馨说的,任雅馨根本消化不了,只会惹来更多争吵。 戚沨没有问任雅馨打算什么时候离婚,任雅馨也没有提。 按照戚沨对任雅馨的了解,这个婚怕是不会离,最多撑到她上大学,高云德还会搬回来。 到那时候这个家就没有她容身的地方了,但她无所谓。 大学就是分水岭,她从此会走向新的人生,抛弃掉过去所有冗赘,但前提是她要考上心仪的大学。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戚沨补习挣来的钱,会有一半交给任雅馨,另一半除了买书就自己存下来。 任雅馨再没提过家里钱不够的事,戚沨的“补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堵住任雅馨的嘴。 值得一提的是,这期间高云德的女儿给戚沨打过一次电话,这令戚沨感到意外。 她只知道高云德结过一次婚,有一个女儿跟了前妻。 高云德的女儿名叫高辉,她的语气很冲,上来便是一副教育的口吻:“咱们都是晚辈,就算那不是你亲爸,他为你们那个家也付出了不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做人要知道感恩,不求你知恩图报,但也别忘恩负义吧?” 这些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狗血电视剧里学来的道道儿,明明只有十几岁,却透着老气横秋。 戚沨听着想笑,但还是忍不住问:“你是说我苛待他?” “这还用问吗?他都被你们扫地出门了!他那么大年纪,跟我说起这个眼睛都红了。你好意思吗?” “哦,你不知道原因吧。”戚沨陈述道,不等高辉接话,就继续往下说,“你爸有没有告诉你,他偷看我洗澡,经常偷溜进我房间,躺我的床,翻我的衣服?”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高辉先是问:“你说什么?” 随即又来一句:“不要胡说八道,你有证据吗?!” “有。”戚沨就淡淡吐出一个字,又换来了几秒钟的安静,随即礼貌地问,“你要看吗,我传给你。” 回应戚沨的是一串忙音,电话被高辉挂断了。 这大概超出了高辉的想象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是过错方,还干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而她还理直气壮地跑来打抱不平。 听得出来高辉是一个要面子,而且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这次丢了人,八成转过头就要去指责高云德。 不过这些都和戚沨没关系,她也懒得看热闹。 戚沨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还有后续。 暑假过后,新学期刚开始,高云德就直接找来了学校。 …… 正值午休时间,戚沨接到高云德的电话,本不想理会,可他一连打了三个,还发了信息过来,说如果不出来见一面,他就直接去找班主任。 戚沨还没有要将“家丑”闹到学校的打算,想了想,还是拿着手机出门了。 地点在学校外,就在小书店附近。 高云德站在一个树荫下,戚沨面无表情地走到跟前,相隔三步远站住。 “你要干什么?” 她已经将手机录音打开了,还在电话那栏输入了“110”,就差按下拨出键。 高云德脸色也不好,看上去比平时严肃几分,还透出一股成年人俯视未成年人的傲慢和优越:“只是谈谈,别紧张。” 人潮人海 第85节 “谈什么?”戚沨又问。 就在这一刻,戚沨清晰地感受到她和这个社会油子之间的差距。 高云德在社会上有点小关系,经历的事情多了,无论是谈判还是处理事件都更游刃有余,他这次也是有备而来,事先就理顺所有筹码,是特意来“将军”的。 高云德没废话,将几张复印件递给戚沨。 戚沨接过来一看,是账单,而且金额累计极大。 除了房价之外,还有日常开销,将近百万。 戚沨瞬间意识到高云德是什么意思,他要玩个大的,而她们母女根本玩不起。 只听高云德说:“我这是二婚,我可没打算就这么单过。那房子的贷款还没还完,我现在每个月还要出钱,但从下个月开始我就不出了。我又住不上,凭什么出?回去告诉你妈,如果要离婚,下个月就来办个手续,但是协议要先签了。那房子我可以不要,只要把我出的钱还给我,房子就给你们。如果给不出来,那房子我就买过来,我会把你妈出的钱打给她,你们要尽快搬出去。” 戚沨好一会儿没说话。 她了解任雅馨,任雅馨不可能在房子上出太多钱,撑死了一二十万。 如果离婚了,拿着这一二十万,她们以后就要租房住,而她会有数不清的抱怨要听。 片刻后,戚沨放下账单,看着高云德说:“我妈没提离婚的事。再有一年我就上大学了,我会搬出去。” 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对她来说已经是“低头”“让步”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 可她不得不承认的是,骨气的确不能当饭吃。她可以自己饿肚子,却没有资格要求任雅馨,却没资格要求任雅馨也做这样的人。而且是否离婚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而戚沨这样的反应似乎早就在高云德的预料之内,他露出嘲讽的笑,一副“不过如此”的嘴脸:“一年我可等不了。有这个时间,我都能再找一个了。最多半个月,你们考虑清楚给我个回话,下个月就把事情处理了,是给钱还是搬走选一样,要不我就走法院起诉。” “走法院?”戚沨问,“你干的那些事都是证据,你是过错方,我会上交法庭。” “你交吧。我女儿现在已经不认我了,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我也豁出去了。听说你还想考公,你都不怕赔上自己的前途,我怕什么啊?要么就让我搬回去,过去的事翻篇,你那些证据必须删除,要么就你们滚蛋,该给你妈的钱一分不差。” 戚沨没接话,只是吸了口气站在原地。 她知道任雅馨没钱,也知道这件事回去一说,面临的会是什么。 高云德倒是聪明,让她传话,自己不去谈。 她若不说,过阵子任雅馨问起来,肯定要怪她,可她若是说了,她就是恶人,任雅馨看不到高云德此时的嘴脸,印象还会停留在之前那个伏低做小的形象上,还不定怎么脑补是不是她给高云德逼到这步了。 戚沨也没说狠话,就看着高云德转身离开。 他刚走到路口时,恰好有个同学看见戚沨,到跟前打招呼:“哎,你怎么杵在这儿啊?” 戚沨醒过神,目光还在高云德的方向。 就在这时,路口穿过一辆摩托车,险些碰到高云德。 高云德骂了一声。 同学在戚沨旁边说:“哎呦,差点撞上,真吓人!” 戚沨轻哼一声,低声说了三个字:“可惜了。” “啊?”同学看过来。 第80章 “你会怪我吗?” 高云德“杀”到学校这天, 戚沨本不需要补课,可就因为这件事,她在放学路上拐进了小超市。 苗晴天当时正在给客人结账, 只看了戚沨一眼, 直到她微笑地将客人送走, 这才发问:“那个人渣找你了?” 戚沨点头, 来到跟前问:“你一点都不惊讶?” 苗晴天说:“这是肯定的, 换做我是他,我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戚沨说, “我做不了这个家的决定,他找我有什么用?” “可你是导火索。”苗晴天回答,“只要你的态度变了, 一切都会变。你强硬、坚持,你妈妈就会处于两难。” 是啊。 其实这段时日戚沨已经感受到了。 她不敢说自己理解任雅馨, 却能明白一些任雅馨的纠结和矛盾:任雅馨想做一个好母亲, 也想拥有不再为了钱发愁的生活。可这两件事现在互为矛盾、互相抵触,她想平衡, 做不到只选择一边。 不管任雅馨是甘愿贫穷,还是抛弃良心选择物质,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可偏偏, 任雅馨既想要物质,又想要维系好母女关系。 这一点连和任雅馨素未蒙面的苗晴天都看到了, 何况是将任雅馨“吃”得死死的高云德。 戚沨也曾想过高云德这样的男人, 为什么会找任雅馨二婚。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没有发生冲突, 她也没有深究过。 如今忽然就明白了。 “拿捏”“控制”“操纵”不管是哪个词都好,这就是高云德第二次择选配偶的标准和目的。 贪钱,却又不是那么贪心。 会因为钱而再步入一次婚姻, 却因为缺少见世面的机会,对金钱缺乏一定的想象力,因此用一点小钱就可以搞定。 他回到家里就有热菜热饭吃,衣服有人洗,工作从没不过问。其实家务活儿都是任雅馨在做,高云德隔三差五地出差,可是每次回来却都营造出一种,他很殷勤、体贴、有求必应的假象。 给任雅馨切个水果、热杯牛奶,似乎就能和任雅馨付出的家务劳动分量相当。 戚沨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不得不说,她在观察高云德言行时,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而现在她又学到了一样。 高云德找重点非常精准,他再一次抓住问题症结和任雅馨的脉搏,既然矛盾是从戚沨这里开始的,那么他就将难题丢给戚沨。 戚沨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喝光了苗晴天放到面前的温水,连罗斐都放学回来了,她才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会妥协。” 这五个字与以往的态度不同,它听上去没有那么强烈的力量感,却更坚定、坚决。 这次不是处于愤怒和骨气,更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数分钟的思考之后做出的决定。 当然,她也做好了回去面对任雅馨情绪的准备。 高云德想用这招吓退她,令她出于顾忌母女情感而退让,她却不会这么傻。 因为一时的退让,换来的绝不是长远的安宁,反而是更大隐患。 这次退了,那么下一次发生更严重的事,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应该再退——人们总是会选择逼迫那个已经“忍辱负重”过一次的受害者。 越善良、软弱,就越该自我牺牲。 既然如此,她也该学着做一个态度上的恶人、行为上的强者。 这时罗斐接道:“如果他真的走诉讼,你打算怎么做?” “将所有视频证据呈上法庭。”戚沨说,“就算给他送进去也不要紧,我可以不考公。” 考公是她对人生的第一规划,而不是被要挟的筹码。 就算要放弃,也是她自己做这个决定,而不是因为和任雅馨领了证的某个人渣。 “看来你都想好了。”苗晴天说,“那就早点回去吧。小斐,你送送小沨。” 回去的路上,两人走的都不快。 罗斐语速很慢,一句接一句给戚沨分析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告诉她大致应对方向。 戚沨听得认真,时不时提问。 罗斐说:“其实后面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沟通,但如果事发突然,你来不及问,需要当场做决定,你就按照这个去做。不一定保证绝对正确,是最优选,但一定不是错误选项。而且有一定容错率。” 戚沨接道:“你以后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律师。” “我也希望。”罗斐轻声说,“这样我和姐姐都会更有安全感,出了事也知道如何应对。当然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出任何事。可这个谁说的准呢,人生什么都有可能。” 这样的感慨出自一个十七岁男生的口中,不是人云亦云,而是有感而发。 戚沨看向他,说:“如果这一关,我一定会脱胎换骨——我有预感。我的人生从此都会不一样。” 罗斐笑道:“我也有预感,你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 直到跨进家门口,戚沨都没有想好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用何种话术去表达,才会让任雅馨更心平气和一点。 她决定放弃挣扎。 不管怎么说,意思都是一样的,结果不会改变,她也懒得去浪费脑细胞。 进门后,戚沨将书包放在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手里还拿着高云德给的复印件。 任雅馨从厨房出来,问:“那是什么,成绩单?” 戚沨平静道:“是高云德的谈判筹码。” 任雅馨一顿:“高云德的什么?” 她将纸接过来,一页页快速翻看,表情也一变再变,先是惊讶,随即是茫然、恐惧,直到流露出慌乱。 戚沨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问:“你手里有多少钱?” 任雅馨看了她一眼,将纸放在一边,双手捧住头。 这一刻,戚沨再次想到了罗斐的话。 人应该将事情最严重的后果想在前面,万一真出了意外,也不至于吓着自己,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去消化。 看看现在的任雅馨,她的所有反应应该都在高云德的计算之内。 高云德的糖衣炮弹,就是因为他早就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二婚也走到翻脸的地步,那么对他有利的是什么,所以才能以这么快的速度拿出这么全面的“要挟”。 “我会去小姨家住,考上大学后我就搬出去。”良久过去,任雅馨依然没有回神,戚沨这样说道。 戚沨撂下话就进了屋,没多久任雅馨跟进来,依然是茫然的:“你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戚沨就差直接说“我不会再回来”这句话了。 戚沨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舍不得这套房子,但你拿不出钱去买下他的那部分。如果我让你放弃,以后都租房住,你将来会怪我。我不能逼你做这个决定,我也不想背负这些埋怨。而且不管是住在自己的房子里还是租房住,我都可以接受。我现在可以去小姨家,我将来也可以在校外租房,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更轻易。” 任雅馨似乎受到了冲击,先是高云德的“处心积虑”,那几张纸令他过去表现出来的“体贴”像是一场糖衣炮弹的轰炸,接着又面临戚沨的退让。 戚沨明明退了,任雅馨心里却一点都不好受。 戚沨将她的挣扎看在眼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最失败的做人示范,就是眼前这种,既不够好,又不够狠。 人潮人海 第86节 “你会怪我吗?”任雅馨坐了下来。 而这句话已经暴露了她的决定。 戚沨靠在桌边看向她:“妈,你不能这么贪心,什么都要。” “我怎么贪心了!”任雅馨被触碰到逆鳞,叫道,“我的难处你看见了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体谅人?!” 又来了,又是埋怨。 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如果我说我不会,你可以停止吗?”戚沨问。 任雅馨一噎,隔了两秒又道:“你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搞不清重点呢?这不是我的意思,是高云德的意思。是他在逼你做选择,而你选择了他,不管是无奈还是被迫都好。”戚沨接道,“我不希望你为难,我将你说不出口的话替你说了出来,这还不够吗?就算你要怪,也不该怪我。不是我让你选了高云德,这几张纸也不是我拿出来的,高云德一直在算计你,这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午餐。高云德一点都不傻,只有你觉得他好忽悠,但我相信现在你不会这么想了。” “我……”任雅馨被说中了,好一会儿反驳不上来。 接连打击令她精疲力尽,她驼着背坐在那里,一瞬间感受到自己人生的失败,而自己无力的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愿意给钱的二婚丈夫一直在算计她,她以后会被彻底拿捏。 高云德再回来,估计连演都懒得演了,而她也没有强硬的立场。 为了那些钱,她必须顺着他。 除非她选择拿着那十几万块钱,在这个年纪重新开始人生。 可她累了,她没精力去折腾,也知道自己折腾不动。 悲剧的是,她选择了放弃挣扎,就等于失去女儿。 戚沨眼里的失望毫不遮掩,她只是没说出来,但她每一个眼神都在道别。 任雅馨再也支撑不住,站起身往外走。 一整个晚上,任雅馨都没有从卧室出来。 戚沨吃了半碗饭,将余下的饭菜放在蒸锅里热了热,前去敲了两次门,任雅馨都没回应。 直到将近晚上九点,戚沨准备再去叫任雅馨一次,手机却响了起来。 上面显示的号码戚沨还有印象,是高辉,高云德的女儿。 戚沨叹了口气,接起电话:“喂。” 高辉上来便问:“我爸在你们那儿吗?” 戚沨一怔:“不在。” 高辉又问:“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他白天是来过我们学校。” “他真不在?” “我没必要骗你。” “好,我知道了。” 简短几句交谈,电话切断。 戚沨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雅馨。 直到两天后,戚沨才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高云德”三个字。 第81章 高云德失踪了。 戚沨没想到再次听到“高云德”三个字, 会是从警察口中,还是见过的民警。 就是上次班里同学丢钱报警后,来的那位三十多岁的民警。 戚沨这次才知道他姓周, 名叫周岩。 周岩见到戚沨却并不惊讶, 显然在来之前, 他们就已经做过基本资料调查。 周岩自报身份之后便开门见山道:“我们接到报案, 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高云德你认识吗?” 此时正在办公室, 戚沨一时搞不清楚状况,只问:“认识, 怎么了?” “我们查过户籍资料,他现在算是你的继父。” “是。” 戚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看上去很镇定, 但同时也在心里设置各种假设和小剧场。 高云德终于因为贪污受贿被曝了吗? 难怪他会拿着那几张纸来搞什么婚姻财产切割。 没想到思路刚到这里,就听到周岩说:“他失踪已经超过48小时, 她女儿报了案。” 失踪? 戚沨这才想起那天晚上高辉打来的电话。 “他失踪和我有什么关系?”戚沨问。 也许是因为犯了什么事多起来了呢? “我们只是照例问问, 了解一下情况。” “我和他不熟,不知道能给你们什么信息。而且他早就从我们家搬出去了。” “这个我们也听说了。不过他女儿高辉说, 他昨天来找过你,这属实吗?” “属实。他是中午来的,就在学校外面, 当时还有同学看见了。我们聊了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 所有谈话内容我都录音了。”戚沨平静地陈述事实, 遂话锋一转, “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谈不上怀疑。” “那就好,我还要上学,我还有一年就高考了, 希望你们的调查不要影响到我的学习。” 周岩只问了几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戚沨回答的非常直接,没有丝毫隐瞒。 因为戚沨的回答十分有条理,重点明确,没有废话,而且全程没有提问,因此整个问话只持续了十分钟。 直到周岩和另外一位年轻民警从学校出来,周岩站在路边抽了根烟,问:“怎么看?” 年轻民警说:“挺聪明,心智早熟。刚才她班主任说,她的学习成绩也挺好的。” “还有呢?”周岩又问。 “还有什么?” 周岩没接话。 如果他的估计不错,刚才这个叫戚沨的小女生具备一定的刑侦知识,再更进一步说,她懂一点犯罪心理学。 这不仅引起了周岩的注意,而且令他印象深刻。 周岩接触过一些未成年犯罪案件,这些小孩子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在犯罪之后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紧张和反侦察能力。 最主要的是,他们会在犯罪之后主动去了解相关知识,当然这是为了逃避法律责任。 不过戚沨的情况不同,她过于冷静,而且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出于想摆脱麻烦的心理,不想沾这件事。尽管她对于高云德失踪也有一点好奇心,却始终没有问问题。 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只要是和案件有关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八卦心理,会好奇发生了什么,和自己有多大关系。 那些真正无辜的人,因为心里没有负担,就会放心提问,恨不得将整个案子都打听清楚。 而戚沨的特别就是因为她和这些人都不一样,她回答问题的用词不仅客观,而且利用了一些技巧,可以说是选中了所有“正确答案”。这绝不是一个聪明的高中生应具备的素质,更像是经过一段时间专业培训后的成果表现。 现在案件只是初步调查,还没有正式立案,周岩不便说太多,自然也不会告诉戚沨,事实上这个案子的程度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而另一边,戚沨回到教室后就拿出下一堂课的课本出来温习,旁边的同学和她说话,她都没听到。 可她不是因为沉浸在课本里,而是还在回想刚才发生的小插曲。 高云德失踪了。 那两个警察似乎不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那么简单,仿佛是在做排除嫌疑人的调查。 她记得之前在那个小书店里淘到一本出自一位老刑警自述的日记式出版书,那里面就提到一些刑警询问和讯问的技巧,而且每个套路都有名字,什么“声东击西”“敲山震虎”。 虽然周岩表现得很轻描淡写,但…… 戚沨的思路一下子卡住了,她只能想到这么多。 有些判断来自她的阅读物,而有些则是出于直觉。高云德的“失踪”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自己跑路,另一种就是被人绑架,或遇害了。 而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两者她都乐见其成。 这件事也直接令戚沨的心情放晴,直到放学往家走的路上,她再次经过那家小超市,本想进去和苗晴天分享这个消息。 没想到门口却挂着“休息”的牌子。 这个时间超市居然没有开门? 戚沨在门口等了会儿,又拿出手机发了信息:“晴天姐,我在门口。” 今天原本是要补课的,但苗晴天一直没有回消息。 戚沨等了半个小时,想了想,正打算给苗晴天拨个电话,眼前就突然多了一道人影。 抬头一看,正是一路急忙赶回的罗斐,他还在喘气。 戚沨下意识问:“晴天姐呢?我看超市关门了。” 罗斐说:“先进来吧。” 他拿出钥匙开了门,却没有换掉“休息”的牌子,等戚沨进来后,他将门关上才说:“我姐去派出所做笔录了,可能还要一个小时,叫我先回来。” “笔录?因为什么?”戚沨顿觉荒谬,立刻想到了高云德,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没想到罗斐却说:“你那个继父叫高云德对吧?他失踪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不会是因为他吧?” 这何止是荒谬。 “有个事你还不知道,是那天你走之后发生的,我们本来还打算等你今天来了再说,没想到下午警察就找到学校去了。” 人潮人海 第87节 罗斐没有着急描述过程,他先拿了两盒泡面和矿泉水,加了卤蛋和戚沨喜欢吃的午餐肉,冲了开水这才折回。 “那天你刚从超市离开,高云德就来了。但我和姐都不认识他。他来的时候我们正在说话,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客人,没当回事。后来还是我姐从反光镜里看到,他一直站在第一排货架后面,行为鬼鬼祟祟,以为是小偷。等我过去一看,他立刻将手机往回收,我刚要看见屏幕上开着录音软件……” “可……为什么?”戚沨问。 “我也不懂,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你来这里补课,以为能录下你和我们说话。” “那他录音的时候,你们都聊了什么?和他有关吗?” 罗斐说:“当时我们正在聊你想考公,还有他威胁你的事。我猜他是想多掌握一些对他有利的东西,好给你妈妈听。” 戚沨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面,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沉思着。 两分钟后,罗斐将两碗面的盖子都掀开,叫她趁热吃,戚沨这才说:“照这么看来,他失踪的可能远大于自己躲起来的可能。如果他是因为做了什么事,暂避风头,不会在躲起来之前还跑来录音,当务之急应该是立刻离开,留下的痕迹越少越好。” 说到这,戚沨抬起头,看向罗斐:“可我不明白,他失踪了为什么警察要晴天姐去派出所做笔录,就算去也是我去。” 罗斐轻咳了一声,说:“因为当时是我姐先动的手。” “???”戚沨愣住了。 罗斐这才将故事的后半段道出,原来在发现高云德躲在货架后面录音之后,苗晴天立刻知道他不是好人。 罗斐这才想起来他似乎见过这个男人一面。 苗晴天一听说这男人就是高云德,立刻拽着他的衣服要将人轰出去。 高云德自然要挣扎,拉扯之间还推了苗晴天一下。 罗斐正要挡在苗晴天前面,但苗晴天的动作和反应更快,她只踉跄了一步就扑了上去。 高云德穿着短袖,没几下胳膊上就被抓伤了,他也急了,想教训苗晴天,但罗斐个子高,力气更大,瞅准时机揪住高云德就将他扔出小超市。 高云德就摔在门口,这一幕周围的店主都看见了。 之后罗斐为了防止高云德再进门捣乱,就抓着高云德去了小巷子“谈判”。 推搡了几下,高云德的手机掉在地上,罗斐一个“不小心”就将手机踢到排水沟里。 高云德应该捞了很久,因为罗斐回到超市后一直关注门口动静,差不多十五分钟以后才见到高云德灰头土脸地经过离开。 罗斐说:“其实我下午就去了派出所,我做了一个多小时笔录,我姐比我要晚一点。听警察的意思是,他失踪之前,我们和他起过冲突,所以要将情况解释清楚。而你……” “我什么?”戚沨问。 “他们没明说,但他们问了很多关于你的问题,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应该高云德的亲朋当中,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应该是尾随你到了小超市,等你离开了就进来录音,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家。” 第82章 “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 这么说, 高云德就是在离开超市以后“出事”的? 遇到突发情况,又刚好赶上手机坏了,的确没办法求救。 戚沨喃喃道:“如果是绑架, 绑匪应该会打电话才对。再说高云德也没有绑架的价值吧。” 事实上, 高云德到底有多少钱, 戚沨并没有明确概念。她的分析完全是以任雅馨为参照物而得来的。 如果高云德很有钱, 他二婚不会找一个带着十几岁女儿的中年女人, 完全可以找一个青春貌美且还有生育能力的。 显然选择任雅馨也是高云德在权衡退让之后做出的选择。 再说高云德这个人,精于算计, 却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又直接圈出他在工作中来往那些客户的水平。 会挣一些小钱,生出来的烦恼自然也是因为小钱。 不客气地说, 就是眼皮子浅,似乎会更容易一些小钱而生出大冲突。 直到戚沨和罗斐吃完泡面, 苗晴天回来了。 罗斐又泡了一杯面, 还加了卤蛋和鱼肉肠。 苗晴天一坐下来就说:“我跟其中一个好说话的民警打听了一下,估计这个姓高的是回不来了。这下好了, 你家的问题解决掉了。” 戚沨却没有急着高兴,而是追问:“还处于失踪状态,怎么就知道回不来?警察是怎么说的?” “他们没明确说, 但是摇了好几次头,听那个语气, 反正不乐观。” 戚沨没接茬儿, 只是回忆着周岩的态度。 通常来讲, 一个不是主动玩失踪,而是被迫失踪的人,回来的几率几乎为0。而且所谓的“失踪”只要不是绑架, 就意味着已然遇害。 当然,如果是女性,可能是被拐卖。而高云德并不属于这种情况。 见戚沨好久没说话,苗晴天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戚沨醒过神,说:“这下我心里又要悬起来了。之前是等机会揭穿他,现在是要数着日子,等警方确定他已经遇害。” 苗晴天说:“虽然这样讲不厚道,但我是希望这人渣死了算了。老天开眼,这就是现世报。” 罗斐想了想,问:“你说中午见过他,后来就再没见过,你肯定对吧?” 戚沨对上他的目光:“当然。” 随即她又反问:“你的意思是,如果警方找到证据证明我和他后面还有接触,会进一步怀疑我?” 罗斐点头:“他们的确问了很多关于你和你妈妈的问题,特别是你。我感觉是他女儿那边说了什么。” “不是感觉,就是他们。”苗晴天接道,“他女儿觉得是你干的。这小姑娘说话真是一点都不过脑子,不管是力气还是体力,你哪里弄得过高云德?” “我一个人当然做不到,但如果有帮手呢?”戚沨说。 苗晴天明显一愣,罗斐倒是平静。 戚沨看了看苗晴天,又转向罗斐:“你也想到了吧?” 罗斐接道:“他们没有直接问,但有几个问题一直围绕着我们和你的关系。” 戚沨说:“这说明现阶段他们还没有确定调查方向,也没有明确的怀疑指向,正处于大海捞针的状态。通过一系列询问和了解情况,下一步会在接受询问的人当中选出几个相对有嫌疑的人,再进行进一步调查。也就是说,只要初步询问没有引起怀疑,就不会有下文了。” …… 高云德失踪的话题持续了一路。 直到罗斐将戚沨送到小区门口,两人又站着街边交谈了几句。 戚沨刚拐进小区,就看到院子里停了一辆警车。 果然,刚进门,戚沨就对上正站在客厅里说话的周岩。 任雅馨脸色极差,显然还没有从高云德失踪的消息中缓过神,她还在追问是不是搞错了,也许过几天人就能找到呢? 周岩让任雅馨再回忆回忆,高云德有没有提到和谁结过怨,特别是经济上的纠纷等等。 戚沨已经回了自己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听到外面时不时传进来的说话声。 她心里也在想,按照警察查案的逻辑,大多数案件必然会占“情杀”“财杀”“仇杀”其中一项,甚至都占。 严格来讲,既和高云德有情感纠纷,又有财务纠纷的,就是他的第二次婚姻。 不过任雅馨的反应,大概率会让警方排除嫌疑,无论是回答还是脸色,她都是第一次听到的表现。 直到戚沨走出房间,周岩正问道:“高云德失踪当天中午,为什么要到你女儿的学校去找她?” “刚才不是问过了吗?孩子要高考了,他就是去关心一下。”任雅馨回答。 “她来找我是谈判的。”戚沨却忽然说。 任雅馨立刻看了过来,还给了她一个眼色。 消息虽然突然,但任雅馨并不傻。 周岩问了几个问题都围绕着这段婚姻是否存在矛盾,高云德和戚沨是否不合,应该是高云德那边的亲戚说了什么。而任雅馨不想被牵扯进去,更加不希望戚沨变成嫌疑人。 戚沨对上任雅馨略带警告的表情,说:“妈,你还没看出来吗?咱们已经被怀疑了。撒谎只会加重嫌疑。反正我没做过,不怕问。” 戚沨边说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张纸,放在周岩面前:“这就是高云德交给我的东西。他明确说了,如果选择离婚,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们和他是有矛盾,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杀人。而且我只在中午见了他一面,后面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完全不知情。昨天晚上回到家里,我和我妈就一直没出去过,还因为这几张纸讨论了很久下一步该怎么办。” 周岩看向纸上的内容,问:“你们这段婚姻时间应该不长吧,矛盾的起因是什么?” 这话问的是任雅馨,反问的却是戚沨:“你们不是问过他女儿高辉了吗?她难道没说实话吗?” “她倒是提了,但她说那是你这边的说辞。” “我就知道。”戚沨冷笑一声,又转身进屋,很快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周岩面前,遂按下播放键,“自从我发现他偷看我洗澡,就在房间里装了监控,这些都是我拍到的他偷溜进我房间的视频证据。他被拆穿之后,就被我妈赶了出去,然后就拿着这几张纸来威胁我。如果我妈要离婚,她根本没有能力从高云德手里买下这套房子。我猜高云德的意思也不是离婚,那对他来说太折腾了,他只是想逼我让步。他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我删掉所有视频,以后不再提这件事。我和他的确是有矛盾,但是因为这套房子和这些视频就害人,根本犯不上。我以后要准备考公,我绝不会因为这个人而赔上自己的前途。” …… “你老实告诉我,这事儿你真的不知情?” 这是周岩离开之后,任雅馨问戚沨的话。 “我不知情。”戚沨回答,“他失踪那天我回家以后就没出去过,你知道的。” “那就好……我脑子太乱了。”任雅馨坐下撑着头。 戚沨知道,刚才那句话并不是任雅馨在怀疑她,任雅馨表现出来的就是“趋利避害”这四个字,不想和这件事沾上半点,心里却又不踏实,要反复再三确认。 戚沨给任雅馨倒了杯水,问:“我回来之前,他们还问过什么?” 任雅馨喝了口水,说:“就问你平时放学后都几点回家,回家前做什么,回家以后有没有再出去,还问起你补课的事。” 果然,罗斐、苗晴天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这也成为警察初步调查阶段的重点之一。 而他们姐弟和高云德无冤无仇,更无财务、经济纠纷,就算牵扯到利害关系,也是因她而起。 过了片刻,任雅馨又问:“你说他……会不会真出事了?” 同一时间,周岩和年轻民警坐在车里,围绕着同一个话题。 “依我看,这高云德凶多吉少啊。是吧,周哥?” “嗯。” “那咱们是不是得抓紧办立案手续?家属又催了。” “办吧。” 年轻民警在手机上回了两条信息,又说:“那个小姑娘倒是挺冷静的,就好像巴不得高云德出事。” “换做是你,你也不会盼他好。” “这倒是,得亏这个高云德先出了事,要不然以后还不定……话说回来,那这家人咱们还查吗?” 人潮人海 第88节 “除非有新证据,不然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但那个高辉一口咬定是她们母女干的。” “她会那么想不奇怪,前脚才拿着那几张纸去要挟,后脚就出事了。但这也不能证明她们就会因此害了高云德。” …… “哎,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 听到这话,戚沨一下子站住脚,从方才的思绪中醒过神。 时间回到十五年后。 此时站在戚沨面前的正是江进。 江进的微笑收了几分:“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么差?” 戚沨摇了摇头,问:“找我什么事?” “哦,这不是找到一具白骨吗,我和失踪人口库里所有符合条件的比对了一遍,有个小发现,但还需要进一步证实,就是先跟你通个气。” “什么发现?” 江进边说边点开手机里的档案:“你看,这是在白骨案现场找到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条皮带,还有一串钥匙。就这个皮带的皮带扣,和这串钥匙上挂的金属扣,我在档案里找到一段很像的描述。” 戚沨扫过照片,又看向那段文字描述,刚看到描述人的姓名,心里便是一怔。 描述人正是失踪者的家属,名叫高辉。 “我爸失踪那天,戴了一条皮带,是我前几天新买的。他还有随身带钥匙的习惯,上面有一个钥匙扣,也是我买的,已经好几年了……” 江进观察着戚沨的表情,她简直平静得出奇。 这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根本不在意高云德的下落,还有一种是,之前才发生过更“刺激”的事,高云德的消息根本不足以引起新的震撼。 “你刚才去哪儿了?”江进忽然问。 “既然有发现,下一步就联系失踪者家属,让他们来认一认遗物。当然,还要做面部重塑,在牙髓里提取dna,才能进一步证实。”戚沨抬起眼皮,吸了口气,又道,“我刚才去了另一个现场——罗斐的姐姐遇害了。” 第83章 还是说,这件事还有另外一…… 江进当然知道苗晴天是谁, 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 他也知道苗晴天、罗斐姐弟和戚沨的渊源,当年高云德的失踪案周岩也对他提到过。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江进思忖片刻,这样问道。 戚沨摇头说:“什么都不做。案子交给辖区大队, 我就等结果。” 江进没吭声, 只是保持着缓慢的步调。 戚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问:“周岩老师失踪的时候, 你都在想什么?” 江进也停下来, 对着远处的天叹了口气,一边回忆一边道:“我只记得那时候每天都浑浑噩噩, 浑身都在较劲儿,心里有口气想发泄出去,却又好像被困住一样。” 戚沨转过头, 只看脸色看不出来她有任何情绪,可江进却感觉到一股浓重又熟悉的无力感。 “还有呢?” “还有, 我自觉当这个副支是有点权力的。王队又信任我, 什么都交给我去做,只要我想, 我可以调动春城大部分警力,我就不信找不到周老师的下落。要真是有人害他,挖地三尺也能找出来, 最多几个月。” 然而结果是什么,所有人都看到了。 江进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后来……我那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当警察, 连自己的老师去了哪里, 是不是被谁害了都不知道。” 心里的预期和真实情况相去甚远,换做是谁都接受不了。 戚沨垂下目光,没有接话。 直到江进说:“但罗斐的姐姐不同。她是在家里遇害的吧?小区和附近道路都会有监控。罗斐那么在意他姐姐, 家里也会有监控吧?要找出真相不难。” “我……我今天突然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戚沨忽然说,但话说到一半又顿住。 江进问:“什么?” 戚沨却叹了口气:“没什么。” 这话落地,她便往支队走,江进没有跟上。 几分钟后,戚沨发来信息:“白骨案继续跟进,先联系高云德的亲人。这是我母亲的电话……” 当天晚上,戚沨很晚才回到家里。 工作间依然只开了一盏灯,她将自己整个身体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思路却飞了出去。 江进之前提到的那副白骨的几件遗物,连同高云德亲属对他失踪前的描述内容,她全都看了一遍。 眼前似乎再一次出现母亲任雅馨的模样,耳边也同时响着任雅馨当年的抱怨,以及高辉当年言之凿凿的“指控”。 事实上在那天之后,任雅馨也去警局报了一次案,因她是配偶,高云德失踪她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任雅馨还说,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难保警察不会怀疑到她们母女头上。 就在派出所里,任雅馨和高辉还撞上过一次。 高辉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愤怒,任雅馨气得上头,要不是警察拦着,她们俩非得打起来不可。 一开始,高辉认定高云德的失踪和她们母女有关,过了一段时间便改了想法,将全部怀疑都集中在戚沨一个人身上。 这件事耗费了所有人的精力,无论是高云德女儿、前妻,还是任雅馨,都因为他的“消失”而被迫换了一种活法。 唯独戚沨,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按部就班地参加高考,考上公大,又顺利地当了人民警察。 放假她会住在家里,依然会听到任雅馨的抱怨,可她已经逐渐免疫。 前几年,她们都没有再提过高云德这个人,她真的以为一切都过去了。 直到大三时,她用任雅馨的身份信息注册了漫画作者,刊登了第一篇短篇漫画,挣到第一笔稿费之后没多久,任雅馨终于说了“真话”。 起因是任雅馨看到了那篇漫画的内容,写的正是一个颇具悬念的失踪案,结局是开放式,却暗示出整个失踪案是“失踪者”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剧。 任雅馨认定,戚沨映射的是高云德,还在争吵当中说了这样一句:“你敢不敢发誓,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一点都不知情?!” 也就是那一刻,戚沨才认识到,原来在任雅馨心里一直有个问号。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知道?” 或许是听多了高辉的话,或许是警方经过几个月的调查询问了太多问题,任雅馨去了警局十几次,因事情始终悬而未决,令任雅馨陷入一种看谁都像鬼的思维旋涡。 最主要的是,戚沨看上去是那样轻松,丝毫没有被影响,而从事实上来看,她们母女的确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每年过节,高辉都会寄一些东西给任雅馨。 任雅馨大概也是受够了这种精神折磨,后来就卖掉了春城的这套房子,搬去林新住。 而任雅馨对戚沨的那一丝怀疑,也令母女俩几乎断了联系。 戚沨在工作间里坐了很久,遂打开工作台下方的一个抽屉。 里面从大学到现在的所有的素材记事本,除了记录生活里的见闻,还会将遇到的案件要素画下来。 当然,第一篇短篇漫画的设定也是从这里开始。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男性,经常穿polo衫,还会将上衣掖在裤腰里。 一串钥匙,上面挂着金属钥匙扣。 一条皮带,穿着一个款式极其常见的皮带扣。 事实上,今天刚听到白骨案细节,甚至是在见到那些一起打捞上来的遗物时,她都没有多想,直到江进提到高辉的描述。 时间过去了才十五年,当年与之有过关联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 苗晴天遇害,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戚沨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十五年前的事只是一场臆想。 她摇了摇头,将思绪拉回来,随即拿起笔,翻开新的一页,快速画下几个简笔图案。 宽大且大片留白的床铺中间,躺着一个女人,头歪向一边,身体大部分被盖住,只露出肩膀以上。 边缘还残留着中药痕迹的杯子、底部仍有少量残留的药袋。 一口气画完,戚沨闭上眼,靠进椅背。 为什么凶徒不用枕头?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毫无反抗能力,抽掉她的枕头按在脸上,不是更容易吗? 灌药这种手段实在很难解释,因它看上去是为了救人。 中药起码要熬两个小时,如果是为了杀人而熬药,是否有点大费周章?如果药里下了毒,为什么不直接喂毒药? 既然有中药,就一定有药方,有开方和抓药记录。如此处心积虑,难道就不怕这么多步骤会暴露自己吗? 还是说,这件事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潜入屋内的人并非为了杀人,呛死苗晴天只是一场意外? 第84章 “你和他们,聊…… 翌日一早, 刑侦支队来了几位家属,其中就包括高辉。 前去接待的是许知砚,这一去就是一个小时。 听许知砚回来说, 高辉的态度表现得很强势, 辨认白骨遗物的时候, 只看了两眼就一口咬定。可那几件遗物还没有做完恢复工作, 看上去斑驳不堪。 高辉直接拿出当年的网络订单记录, 说这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不管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搞错。 从订单里的商品图片比对来看, 相似度的确高于六成。而且无名白骨同时拥有高云德失踪时的两件关键物品,这种巧合概率极低。 白骨在进行拼组之后,已经得出身高、脚长等相对具体的尺寸, 就连死者生前的体重身材也可以推断出来,这部分数据也和高云德吻合。 原本认领到这里应该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等法医核验结果, 没想到高辉却话锋一转,问许知砚“戚沨在哪里”。 许知砚并不知道戚沨家里的事, 只观察着高辉的表情,反问:“你认识我们戚副支?” 高辉一听,冷笑出声:“呦, 都升副支了。还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这次要真的是我父亲, 就算是‘副支’也保不住她。” 人潮人海 第89节 显然, 高辉和戚沨有恩怨。 许知砚没有追问, 也不必追问,她立刻就得出结论:是高辉单方面仇视、针对戚沨。 就“戚队”那个性格,能主动和谁结仇啊? 直到许知砚回到支队, 将高辉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戚沨听。 此时正在戚沨的办公室里,只有她们两人。 戚沨看了许知砚一眼,又继续看电脑,神色自若平和,完全没有要给这件事给予任何情绪回应的意思。 片刻后,戚沨才说:“这案子已经归给江进了,你去帮他,功劳对分。” 许知砚一顿,刚要接话,戚沨又道:“如果这副白骨真是高云德,那就和我有冲突,我不便参与。不管做什么决定,你和江进商量着来。还有,查证案情的过程中会牵扯到死者亲属提供的证据,当年所有和高云德有关的资料我都留着,待会儿发邮件给你。顺带一提,高云德失踪之前和我母亲已经领证,从法律上来说他是我的继父。失踪库里建了档,以前的笔录调查应该都能查到,包括我和我母亲的证词。” 查案查到自己上司头上是一种什么体验? 许知砚回到位子后还有点恍神,遂调出电脑里的档案,一边看一边回忆着高辉的盛气凌人,和戚沨的平静无波。 再看背景调查,如今的高辉是一个有百万粉丝的自媒体博主,挂着“女性主义”“为女性发声”的标签,也的确常为弱势女性说话。 粉丝的留言大多是赞美之声,就算有恶臭发言也会被举报,或被粉丝怼回去。 而就在刚才,高辉发了一张自拍照,背景就是春城支队的大门,文字写道:“慈父失踪十五载,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看到这里,许知砚真是替她捏把汗。 还没有做比对,只是采集了高辉的dna,高辉怎么就敢肯定那是高云德?万一不是呢,她不尴尬吗? 听到这层疑问,夏正是这样回答的:“尴尬什么,用遗憾的语气解释一下,再补充两句‘不是我父亲,只希望他安好。很心疼受害人及家属,亲人下落不明的心情只有经历的人才会懂。’不就行了?” 随即夏正问:“欸,你不是一直都很赞扬这种女性主义前驱吗?” 许知砚皱着眉头翻看着高辉的自媒体号,说:“我赞扬的是那种发自内心,并非被利益驱使的榜样。但这种为了出名博眼球而作秀的,多给一个眼神都浪费。” 这话落地,许知砚给法医实验室去了一条消息:“dna比对结果最快什么时候能出?” 袁川回:“牙髓已经提取完毕,初步结果最快今天下午,但还要复验。” 两个小时后,许知砚便收到法医实验室发来的邮件。 而此时的许知砚,正在翻看戚沨打包上传的视频。 十五年前,高云德偷溜进戚沨的卧室,总共37次。 许知砚一开始还能保持心态平静,越往后看越厌恶。但与此同时,她也逐渐明白为什么高云德那边的亲朋会对戚沨和她母亲任雅馨持怀疑态度。 高云德失踪后四年,任雅馨便向法院递交申请,顺利拿到高云德的“死亡证明”。 随即任雅馨就将那套夫妻共有的房产变卖,到林新定居。 这期间也出现过一些阻碍,主要是来自高辉。 高辉自称也有继承权,可高云德父母早在他失踪之前就已经去世,第一顺位继承人就只有任雅馨。 高辉又说高云德和任雅馨有共同存款,高云德每个月都会给任雅馨一大笔钱,但这件事只停留在说辞上,根本拿不出切实证据。 经济上来说,任雅馨是既得利益者。 而从事实上讲,高云德的死令戚沨不必再如履薄冰,整日担心会被继父骚扰。 十五年前的笔录里还有这样几句话:“绝对不能让她那种人考公。这要是当了公务员还得了?我早就查清楚了,我父亲也曾亲眼见到,她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朋友。她一个人是杀不了人,但她有帮手啊!” 这些问号在许知砚心头浮动着,直到她抽回思绪,点开新邮件,却一时愣住。 dna的初步鉴定结果:不匹配?! 也就是说,高辉和白骨没有亲缘关系。 许知砚反复看了两遍,瞬间泄了口气。 这就意味着死者身份需要从头查起,要回到大海捞针的第一步。 许知砚将邮件结果转发给戚沨,想了想,没有立刻通知高辉,决定等最终结果出来再说。 …… 收到邮件时,戚沨正在春城监狱。 手机上交前一分钟,她快速扫了一眼邮件,有些意外结果——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突然落了空。 这次她来探监还带来了几本新书,都是高幸指名要的。 她上次说会让人送过来,当然也可以采取邮寄的方式,没必要跑这一趟,可昨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有很多思绪无法消化,需要一个能正确引导的人来帮她。 当然,这个人不一定非得是高幸。 江进还是副支队的时候,他们是最好的搭档,也曾多次为对方心里的问号解谜,可这次的白骨案是江进主导,她不希望她的个人情绪影响他太多。 何况要说起当年的事,高幸算是比较了解内情的,而她也习惯了听取他的意见。 不说受贿那件事,就只说老师教导学生这方面,高幸的思辨能力她一向都是最认可的。 几分钟后,探监室另一边的门开了,面带微笑的高幸缓步走了进来。 坐下后,他率先开口:“管教说,你给我带了几本书。谢谢。” 戚沨点头,正在思忖如何开口。 没想到高幸却问:“说吧,这次是因为什么想不通?” 戚沨并不觉得诧异,也没有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似乎在自己的老师面前,她就像是显微镜下面的细胞组织一样。 戚沨说:“昨天发现一具骸骨,我以为是我继父。但刚才进来之前接到消息,白骨的dna和他女儿的并不匹配。” “找到你继父,你心里的石头应该落下了。这很困扰你吗,甚至愿意来见我第二次?”高幸瞬间抓到重点。 “我对他的死没有任何疑问,就算是困扰,也是以前。当时我被怀疑,的确令我心里很不舒服,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除了这件事,昨天我去了另一个现场,死者……是一直对我有恩的苗晴天。” 戚沨没想到自己再谈论起这件事会是这样平和的语气,她心里明明是有波澜的,却不知道如何释放。 这两件事前后脚发生,似乎一下子就将她拉回到十五年前,那个她已经远远甩掉最难熬的“过去”。 “你有疑问?” 戚沨先是点头,又摇头:“案件本身有疑点,我心里也有困惑,但我不是来找答案的。” 再说高幸也给不了答案。 不要说他在坐牢,和外面的事与世隔绝,即便没有坐牢,即便他就是主检法医,像是昨天那样的现场,他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想明白凶手的动机和手法。 “你想找人聊聊。”高兴又道。 戚沨没有接话。 其实可以聊天的人很多,但是能明白她的过去又能说到点子上的人,五个手指头都不到。 片刻后,高兴再度开口:“你来探监,走的是会客通道,应该没机会看到我们在操场上活动。在见你之前,我就在那里,正在和几位老朋友聊天。” 戚沨抬起眼皮。 高幸在这里能有什么老朋友,他工作中打交道的不是罪犯就是受害人家属。 高幸笑了笑:“三年前的东区分尸案、五年前的高企主管故意伤人案,还有那起因入室抢劫而起的奸杀案。这三个案子都是我主检,其中两个案子的从犯都在这里。主犯么,只有伤人案的还在,其余两个都执行死刑了。” 这个话题成功转移了戚沨的注意力,她从没有细想过高幸坐牢以后的处境。 “你和他们,聊得到一起去?” “现在的你不会懂,过去的我也不懂,好像和这些囚犯天然有壁。其实这种想法在我进来以后也存在过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我猛然惊醒,突然认识到我也是囚犯,不管是本质上还是在他人眼里,我和他们都没有区别。你知道吗,犯人之间有非常独特的一套对话体系,也更容易产生共情,能立刻明白对方的处境。即便在进来之前不是一类人,进来以后也会被视为一类,个人认知会逐渐向对方靠拢。就好比说违反纪律,大家都知道为了什么而违反,违反后会面临怎样的处罚。为了减刑、争取表现,每个人都会出卖其他狱友,兴许随便一次交心就会成为被出卖的契机。” 戚风没有插话,从头到尾都很安静。 高幸继续道:“我被捕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手头的案子和伤情鉴定,还有如何利用当时的权力换取更多利益,同时也在担心、害怕、恐惧,幻想自己有一天被拆穿、举报。我一直都有失眠的毛病,这你知道。可自从我被捕,那个病就不药而愈了。等判的时候我在看守所,每一天都在想象自己坐牢以后会怎么样。这里面的‘老朋友们’会不会早就想好怎么联合起来‘招呼’我——毕竟我有份送他们进来。直到我被转来这间监狱,忽然发现过去我最在意、在乎的事,一下子都不重要了。钱在这里有一定作用,但多了也没用。吃的穿的家里人定期会送一些,帮忙改善生活,但也不能送的太好,因为好东西落不到我手里。最好是我什么都和大家差不多,不会担心被□□掠夺,也不用担心被人霸凌。我现在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进修——我还有几篇论文想发表。我的专业已经生疏了,不知道现在的刑事技术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出去以后什么都跟不上?当然这些都是异想天开,出去了也做不了法医,最多就是利用既往经验写一些材料……对了,前阵子有出版公司联系我,想让我写一篇和法医相关的纪实文学。我们这里还有人想自修文凭,给了我一点好处,让我帮忙补习。” 高幸一口气念了几件事,直到话音落地,看向戚沨。 戚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高幸收了笑,“不管你那个姐姐对你有多大恩德,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多少忙,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时过境迁,十五年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现在的你和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连着上了几层台阶,无论是社会身份、阶层、个人品质,都顺利完全成了蜕变,而她注定了一辈子都要在原地踏步。你一直念着她的恩情,就说明你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一直在用这件事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忘本。事实却是,继续维持这段关系,就需要你一直迁就下去。虽然她遇害了,但从长远来看,你也会松口气——承认这一点并不可耻。改换圈层,是你正式告别过去,向前看的契机。以后你会建立逐步新的社会关系,融入新的团体,占据新的立场,见识不一样的天地。只要想明白这一点,你的困惑很快就能消除。” 第85章 “而且就快刑满了。”…… 探监结束后, 戚沨却没有立刻离开监狱,而是给在这里工作的同学李成辛发了一条微信。 正巧李成辛在休息,微信秒回:“你居然来我们监狱了?” 直到两人碰面, 李成辛疑惑地问:“你是来探监的,还是专程看我?” “你忘了,我有位老师在这边改造, 叫高幸。”戚沨说。 “哦对,高法医, 他带过你。没想到你们还有联系, 你还来看他。” 李成辛过去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如今做了管教民警,这个毛病也没改掉, 只是一整天下来说不了几句话,总是憋得慌。 戚沨笑了笑, 问:“如果我说想参观一下, 程序上方便吗?” “嘿, 你要严格走程序, 还真不好安排。等我去打个招呼,最多一分钟。” 戚沨就坐在狱侦科的办公室里等,还往窗外扫了一眼, 不到半分钟李成辛就回来了,说:“行了,走吧。” “这么快?” “你都副支了,咱们都是‘侦’字辈的,来找我这个同学叙叙旧,那有什么不让的?” 这倒是, 要真是走官方正式申请,不仅前后需要做一些准备,兴许还会引人多想。刑侦和狱侦完全是两套体系,属不同部门管辖,平日里互不干涉。特别是在监狱里发生的事,不管是否牵扯侦查,身处外部的刑侦都无权过问,也没机会知道。 走了没几步,李成辛便问:“欸,听说今年下半年要有一个刑侦部门的跟班培训,你知道吗?” 戚沨回道:“听上头说了,这次选拔刑侦、狱侦各出一半人。” “如无意外,我也会去。”李成辛话落,向两边看了看,遂小声问,“你老实讲,怎么突然想起要参观,是不是要深挖漏罪?” 戚沨回道:“不是,就是想起这茬儿了,不过也难怪你会多想。” “可你这出也太突然了。” 刚才两人提到的培训,就是为了加强刑侦和狱侦的协作合作才开展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深挖漏罪”,还牵扯到一些犯人的押回再审,以及二进宫、三进宫,这种几进几出的“老熟人”。 “我只是有点好奇……” 两人边说边走到延伸到户外的走廊,从这里可以看到犯人的户外活动区域,不过是隔着一段距离和层层包围的铁丝网。 人潮人海 第90节 戚沨看向那边,站住脚:“以前我只是负责破案,别的不会多想。现在倒是好奇那些经我手进来的人,在这里面是什么样的生活?” “是受高法医的影响吧?”李成辛接道,“他在这里人缘不错,很少和人起摩擦,还给狱友进行过急救。像他这种有专业知识,口才又好的人,在这里很吃香。你别看这是监狱,文化人儿还是很受尊重的。人么,骨子里都慕强。” 戚沨往前走了几步,想更清楚地看到:“他们都后悔吗?” “嘴上的说辞都一样。但如果是真实想法,不知道。”李成辛说。 戚沨和他对了一眼,挑了下眉。 李成辛笑道:“你在刑侦口应该见过不少啊,嘴上说着认罪认罚,但有几个是心里真的服气?要不是畏惧惩罚措施,你说他们有几个会是那种态度?按照世俗的说法,这些犯人就是‘坏人’,可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坏人’自认为自己是坏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无辜,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走错路。还有人认为是法律不合理,而不是他做错了。也有一些人说,那谁谁也干了什么事儿,法律怎么不管,怎么就抓我?” “如果从心里就不服,不认为过去的行为有错,将来出去了,重犯的可能性会很高。”戚沨依然看着远处活动区,将正在聊天或做运动犯人们尽收眼底。 “哦,也有一些例外,他们是真心后悔。”李成辛笑了一声,又补充道,“可如果没有严厉的惩罚措施,这些人没有被关在这里,用大把时间去思考过去的言行,你说他们会不会醒悟呢?” “你的意思是,因为惩罚严厉,才迫使人正视错误。” “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想的只会是如何逃避。其实普通犯人还好说,像是那些重点看管的死刑犯,真心忏悔的我是一个都没见过。上个月这里才送走一个,曾想尽办法地争取改判、缓刑,就是绝口不提被他杀害的受害人。讲真的,要不是我乐观,整天看着这些都要抑郁了。欸,你还记得王清吗?” 戚沨点头。 王清也是他们的同学,毕业后也考了监狱,待了不到三年整个人性情大变,离开后连警察都不做了。 “他前两年闹过一次自杀。”李成辛说。 戚沨眼里划过一丝意外,这件事完全没有传到她耳朵里。 李成辛又道:“你不知道也不奇怪,当时是在外省,他特意选了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干这件事,幸好被人救了。我后来见过他一面,说了十几分钟话,他全程都没有笑过一次。他那种眼神我至今都记得,总之已经不是我认识的同学了。” “整日面对的都是凶恶的面相,环境压抑,时间长了心理难免扭曲。事实呢,真是如此吗?” “就算都是‘穷凶极恶’的人,也有程度上的区分。最起码我印象中有几个犯人表现还不错。但有一点,的确是在我进来以后被彻底颠覆了。” “是什么?” “就是‘不再信任任何人’。”李成辛又是一笑,但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 他也看向活动区,那笑容更像是自嘲:“关系不好的犯人,根本没机会知道对方是否违纪,只有关系好的才会通气儿,这样也更方便互相检举。不要说讲义气,你检举他,就能少坐半年牢,早点出去呼吸自由的空气,见到家人,你干不干?当然,我们管教是不会出卖‘线人’的,所以这件事最终只会停留在处罚结果上。还有那些对你反复保证,说以后绝对不会再犯的话,听听就算了,因为它一定会再发生。我刚做这个第一年,就接触过一个看上去特别无辜的犯人,他每次跟我诉苦都是泪流满面,人瞅着也不坏。我当时真信他会改,结果呢,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来了,又对新人管教上演同样的套路,说自己一定戒,一定痛改前非……” “就没有例外?”戚沨问。 “还真有一个。从来没有违纪,还帮我们维持纪律。这里很多犯人都愿意听他的。我个人也比较佩服。” 李成辛边说边指向一个角落,戚沨顺着看过去。 犯人们大多三三两两凑成一堆,有的是两个站在一起,有的是单个儿溜达。 其中有个中年男人原本是一个人走,很快就有年轻犯人靠近,看肢体动作仿佛正在“点头哈腰”。 中年犯人只说了几句话,年轻犯人就离开了,好似还很高兴。 接着又有其他犯人靠近。 一波又一波,直到中年犯人坐下来,另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了。 那人一屁股坐在中年犯人的旁边,两人都没有看向彼此,就这样看着同一方向说话。 这后来走近的男人正是高幸。 戚沨眯着眼睛观望着,就听李成辛说:“这里也就高法医能和徐老师说上几句话。但他们平日往来也不多。” “徐老师。”戚沨心里已经浮现出一个名字。 “徐奕儒,听过吧。” “如雷贯耳。” 隔了两秒,戚沨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个案子我记得是在云城出的。” “其实他是春城人。虽然法律上没有明规可以申请异地服刑,不过他还是递交了申请材料和证明材料,上头批了,就把人送过来了。” 而且还是大案,金融诈骗,查出来的几千万,经过查处如数上缴之后,还比原有的金额多出了几百万,疑似还有漏罪。 但经过一番调查却没有找到新证据,只能按照他自己提供的证明和说辞,认定为是投资获利。 而这个人以前是金融学的老师,下海后经商,曾被大企业聘请为顾问。 “他在这里自修了法律。”李成辛说,“而且就快刑满了。” 这话引起戚沨的注意,她瞥过来一眼,挑起眉梢。 李成辛立刻笑道:“我可什么都没暗示,就是闲聊天。” 戚沨也笑了:“好,闲聊天。那你不如再多将几件,比如近期要刑满释放,特别需要辖区重点关注的‘人才’?” ----------------------- 作者有话说:铺垫一小章 红包继续 第86章 姓名:高云德。 王尧也没想到戚沨只是去了一趟监狱, 就“带回来”三个即将出狱犯人的名字。 这三个名字王尧不一定都能记住,只觉得耳熟,直到听到罪名瞬间拧起眉。 戚沨只说:“三个人都是今年出。” 大部分犯人出狱后并不会特别关注, 但也有少数劳改犯会被列为关注对象,还会专门建档。 “两个定格判刑的故意伤人,一个程度较轻的故意杀人。今年是怎么了, 三个赶一块儿。”王尧说。 “原本刑期是错开的,其中两个因立功减刑, 这才赶到一起。不过听李管教说, 有一个说是要回老家,不会留在春城, 如果属实,和当地辖区做个交接就行。” “你办事儿我一向放心, 你看着办吧。” “是。” 戚沨刚从王尧的办公室出来,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可现在才下午三点。 天闷得透不过气, 眼瞅着将有一场大暴雨。 戚沨脚下一转, 没有回支队, 反而去了法医实验室。 张法医动作很快, 已经开始整合面部重塑。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白骨的头颅破碎的地方已经重新粘合拼接,面部骨头也做好支撑, 整个“头”放在架子上,还是在面部做支撑点的定点定位。 外面一道亮光闪过,没过几秒,就听“轰”的一声。 雷声之响,连原本专心致志的张法医都被惊扰了,正准备做下一个定点的袁川也跟着抖了一下, 抬头看向窗外。 窗户震动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 戚沨正走进门口,看过去。 不是雨,而是雹子。 “这都几月份了下冰雹,该不是有重大冤情吧?”袁川戏言道,等缓过神,就继续手里的工作。 戚沨来到台前,问:“今晚能出结果吗?” “那要加个班。”张法医说,“不过照现在的天气看,按时下班是不可能了,我可以多留一会儿看做到哪儿。” 戚沨点头:“好,余下的我接手。明天就可以复验,跟库里的数据进行第一次匹配。” 人类的面部不是完全圆滑均匀的表面,有很多凸起和凹陷,包裹在外面的皮肉软组织也会随之起伏。而这些起伏点就是标志点。 从1877年第一次提出面部重组定点技术,到1978年已经发展到32个定点。也就是说,无论是多大多小的面容,都需要根据骨骼和起伏特征定出相应测量标准。 不过在具体实施上还存在一些小争议,比如白骨的原形态到底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 定点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期间出现过不下五次的争议、讨论,最终衍生出两套方案。 直到32个定点都落实了,戚沨刚坐下喝了口水,就嗅到一阵香味儿。 “就知道你还没走。”江进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他一手拿了一把黑伞,另一手拎着外卖盒,就在门口站定。 “你还没走?这都十点了。”戚沨起身道。 江进将伞立在门外,走到屋子的另一边,将餐盒放在空桌上,说:“我才从支队出来,看到这边还亮着灯。正巧在停车场遇见张法医,他说你还在,我就过来瞅瞅。进度怎么样?” “过了凌晨就能出。”戚沨脱掉装备,擦了手坐下说,“我真饿了,吃饱了再继续。” 江进将筷子掰开,问:“听说你今天去监狱了?” 戚沨点头。 “见高法医?” “嗯。” 戚沨抬眼,见江进不吃饭,一直盯着她看:“你看什么?” “有古怪。那么久了不闻不问,突然跑去探监。”江进非常直接,“是去答疑解惑,还是……” 戚沨反问道:“以前你有自己想不通的事儿,不是也会问周老师吗?” “所以你现在有困惑,因为罗斐的姐姐?” “是因为我自己。” “愿意说吗?” 戚沨顿住,安静了几秒才低声说:“其实我原本不知道该跟谁说。还是在我见完老师以后才真正正视了那一点。而在那之前我一直都不肯定,也不想承认。” 戚沨眨了两下眼睛,这才看向他,坦然的目光中还有一丝自我怀疑和歉疚。 “我一直都以为我是个……好人。” 江进不由得挑高眉梢,似乎没有料到戚沨会用这么严重的措辞:“你对好人的定义是……” “忠诚、善良、是非分明、有原则,不对好人生恶意,也不对坏人生善心。” “哦,我觉得基本上是吻合的。” “除了是非分明,好人也应当知恩图报,不忘本。” 江进瞬间明白她的指向:“你指的是苗晴天。” 人潮人海 第91节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几年前晴天姐刚出车祸的时候,我很着急,很担心她会挺不过去。我甚至想过她就那样离开了,我和罗斐该怎么办——我当时真的接受不了。你知道吗?任凭我过去想象过无数次她突然离开、以及我们接到医院电话的情景,都不如这次的事情来得震惊。可是……除了在现场‘亲眼目睹’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冲击感,后面我的所有感觉、情绪,都异常地稳定。以前我以为会经历的痛苦、悲恸、绝望、茫然、无助,它们都没有出现。” 事实就是,当罗斐还在迷失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还对下属大队长下达了正确指示。 “你的意思是,因为太过平静,你就开始自我怀疑?”江进问。 “换做是你,难道不会吗?如果……那是周老师。” 江进没有立刻接话,似乎有些恍惚,又好像在思考戚沨的假设,随即他点头说:“我想我也会。我了找师傅那么久,不惜违纪,可到头来,如果那些焦灼的心情都是假的,我或许也会不知所措……”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但我不认为这是忘本,更像是一种成长。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接受了师傅遇害的事实,只不过死要见尸,我想求个明白。或许你也是一样。” 戚沨垂下眼睛,回忆道:“每一次当我听到医生说出那些不乐观的判断,告诉我们她还剩下多少日子,我心里都会一咯噔。可是当我习惯了那种‘惊吓’‘恐惧’,再听到更坏的消息也能波澜不惊。” 话落,窗外又划过一道雷。 这场雨刚歇了一会儿,又开始新的一波。 戚沨和江进不约而同朝窗户看去,屋里亮着灯,可当闪电掠过时,依然会带来视觉冲击。 那电光不仅划破了黑暗,也划过摆在另一边工作台上的骷髅头。 戚沨似有所感,转过身,和骷髅头“对视”着。 她看着那两个空洞,生出一瞬间的错觉,就好像透过它看到了很遥远的东西,以及死亡。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作响。 戚沨看了回来,来电显示是小姨的手机号。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任雅馨身体有恙,直到接起电话,听到对面小姨刻意压低的嗓音。 “喂,小沨啊,有个事小姨得问问你。” 戚沨松了口气:“我妈睡了?” “对,刚睡着,我也不敢太大声。” “什么事,您问吧?” “那个……你们是不是,找到那个人的骨头了?” 哦。 戚沨摇了下头:“本来以为是,但经过……总之还没有得出最终结果,还不能下这个定论。” 随即又反问:“是不是高辉又骚扰你们?” “你也知道,一说起她爸,她就跟疯狗一样咬着人不放。前两年本来都消停了,听说找到骨头,又开始折腾。她下午就给你妈妈打了一通电话,纠缠了半个小时……我后来也不敢提,也不敢问,就怕惹你妈生气。” “小姨,这案子我们正在处理,第一步就是要证实死者身份。除了高辉,我们接下来还会联系其他几个失踪案的家属,进行遗物辨认。我不方便和你说太多,只能说现在的刑事科学非常先进,不管是不是高云德,都要经过技术比对,绝对不会出错。如果真是他,我们这边会有同事和我妈联系,所以在接到警方的电话之前,任何人说任何话都可以忽略。高辉定期发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号码直接拉黑。” “哎,这都拉黑多少次了,她总是换着号码打。你说说,这不是有病吗!” 小姨又念叨了一番高辉的“疯言疯语”,听说戚沨还要继续加班,这才跟着嘱咐两句,连忙挂断。 戚沨看着眼前的饭,突然没了食欲,直到江进夹了两块肉到她碗里。 “不是凌晨后才出结果吗,还有的消耗,吃不下也得吃。” “嗯。” 江进又道:“受害者家属都会有点‘不正常’,毕竟走的是至亲。不过这件事应该没有资格影响你的心情吧?” 戚沨想了想,问:“你知道什么是‘小鬼难缠’吗?都十五年了,还是阴魂不散。” “我不懂,她为什么一直坚信和你有关?看高云德生前的行为,就能推断出和他结怨的一定大有人在,只不过是当时没有查出来罢了。” “因为在高辉心里,我和我妈都是既得利益者。他留下的那套房子高辉曾经争过,但没拿到。听说那时候高辉和她妈生活条件也不好,急需一笔钱。据高辉自己说,就是因为我妈不肯给,她连大学都没上成,小小年纪就出社会,吃了不少亏。她还将那之后的每一次受挫、不公都算在我妈头上,说如果不是因为她爸不在了,她不会过得那么差。” 而导致这一切的“凶手”,就是造成她坎坷命运的罪魁。 “这么强烈的执念,用在正道上肯定能有一番作为,干什么都能成功,何必钻这种牛角尖。” 成功吗? 按照现在的世俗标准,似乎流量就等于成功,那么作用百万粉丝的高辉的确是成功了。 戚沨叹道:“其实我能明白高辉的‘疯’。换做是我,我也会执着,不想一直被一个破不了的问号困扰着。揪住那个自认为是真凶的人不放,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交代。但我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主观、愚昧。” 话音落地,戚沨扣上盒子:“我真吃不下了。” 江进接过来说:“你去忙吧。待会儿我就撤了。” “好。” 落下这个字,戚沨再没有和江进说过话。 她不知道江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很快便投入到下一轮工作。 差不多十一点,在另一个实验室加班结束的袁川过来了,又和戚沨一起完成后面的工作。 直到逼近凌晨,面部重组的工作终于完成,戚沨这才直起腰,发现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多了一杯咖啡,已经凉了。 她拿起来闻了闻香味,喝了一口,再次转头看向已经完成修复的“骷髅头”。 不,它现在已经不能叫骷髅了,而是一颗泥塑的“头”。 所有表面都被包裹起来,按照定点捏出五官,更容易分辨出性别,以及死者生前的轮廓。 戚沨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和它那双按上去的假眼珠对视着。 袁川拿着材料从外面进来时,正看到这一幕。 戚沨眼神微微眯着,仿佛石化一样。 “戚队?”袁川出声。 戚沨这才如梦初醒,随即一边走向它一边问袁川:“技术组有人加班吗?” 袁川说:“没有,不过我也会操作。我可以进行第一次比对,明天再让技术组复验。”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它面前站定。 袁川问:“怎么了,有发现?”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那好,我今晚就要结果。” 法医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戚沨的风格就是那种一定要反复论证,当所有证据都无法撼动的时候,才肯下最终判断。 非常严谨,从未被推翻。 像是那种在检察院阶段,或是上了法庭才发现证据有瑕疵,进而被辩护人律师驳倒的情况,从不会出现在经她手的案子里。只要看到主检法医的名字是“戚沨”,就等于提前落实“铁证如山”四个字。 袁川不知道这一次戚沨又“看到”了什么被他人忽略掉的真相,但他有种预感,电脑比对可能会得出令人意外的结论。 他不敢耽搁,立刻进行面部扫描,再将这些数据输入到设备里。 当受害人生前的模样逐渐呈现在屏幕里时,戚沨也刚好走进技术组,就站在袁川身后。 死者的面容十分清晰,整个屋子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直到坐在电脑前的袁川转头看向戚沨,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就和之前的对视一样。 下一秒,戚沨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将一直捏在手里的复印件摆在桌上。 袁川低头一看,复印件一角已经皱了,上面的照片和屏幕里的面容竟高达八成相似。 不,应该说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的程度。 照片下还有一段失踪者的基本档案。 姓名:高云德。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87章 “那你怀疑过罗斐和苗晴天…… 翌日清晨, 天刚亮,法医实验室的电话乍然响起。 戚沨就趴在不远处,睡得不沉, 梦里全是一些光怪陆离的剧情,听到声响,所有剧情都消失不见, 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戚沨起身拿起听筒,声线还没打开, 略有沙哑:“喂。” 电话另一头停顿了一秒, 遂出现傅明裕的声音:“戚队?” “是我,怎么了?” 戚沨看向窗外, 逐渐清醒时生出一点警觉。 这个时间傅明裕打电话到支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是这样, 我们接到报案,发现了一具骸骨, 但值班法医经验轻, 没有处理过骸骨, 需要技术支援。” 骸骨? 又是骸骨。 戚沨看向依然摆在工作台上的那颗“头”:“值班的只有我一个。定位给我, 我这就来。如人手不够,我再叫。”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戚沨速度很快,从洗漱到取车, 只用了十五分钟。 不过她的车上遍布凹痕,都是前一天冰雹的杰作,幸好性能没受影响,在清晨的路上一路“狂奔”。 这会儿还不到早高峰,她比预计的时间还要早。 发现骸骨的现场在临近郊区的位置,这里有个村子, 坐落在半山腰。 山上有一座庙,香火很旺。 地势上来说,这个片区地势更低,如果遇到大雨,“上面”的水都会流向这里,包括山顶的。 雨水冲刷下来,半山腰的村子就像是建在“河道”上,加上没有深厚的地基,雨势大了就很容易被冲溃。 戚沨下了车,一路踩着泥泞往废墟走,途中遇见几名现勘队民警,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傅明裕。 “戚队,这里。” 戚沨迎上前,又朝左右看了看,就听傅明裕说:“一晚上连房子带人冲走了六户,还没有找到人。” 人潮人海 第92节 半夜大雨,人都在熟睡当中,就这样不知不觉流向山底,凶多吉少。 一个小村子,有一块已经成了废墟。 戚沨朝废墟中心看了眼,傅明裕继续道:“刚问过,昨天那场雨是二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 “骸骨呢?” 傅明裕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这边。发现骸骨的位置土质很松软,刚有一位同事踩了进去,破坏了部分现场,我们暂时还没有进一步行动。” “经过塌陷、雨水冲刷,早就不是第一现场了,破坏了也不要紧。”戚沨边走边问,“骨头是因为房屋冲垮才露出来的?” “对,要不是这场大雨,只要那套房子还在,再放五十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说,屋主应该是知情的。” “可他已经被冲走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现场。 湿润的泥土已经被翻开,土质又黄又红,颜色偏深。 凌乱的白骨躺在其中,露出半颗头和部分身体骨骼。 其中还有蚯蚓在穿梭,似乎受到惊吓,挣扎着向外扭动。 傅明裕伸出一只手,戚沨一手搭着他,一脚小心翼翼地往下踩。 土质又湿又软,半只脚陷了进去,但好在能站稳,就这样一步步来到白骨面前,相隔两步远停下。 傅明裕将箱子递过来,戚沨打开盖子取出工具,开始清扫白骨上的泥土痕迹。 当然,要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这些土湿透了,变成了泥泞,浸入骨质、骨缝,已经与之融为一体。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天上又下起毛毛细雨,戚沨和白骨上方已经支起临时雨棚。 新人法医和戚沨一起完成了捡拾白骨的工作,其中两块较小的骨骼被雨水冲到下方,也被找了回来。 戚沨从坑里走上来说:“从髋骨判断受害人是位女性,就土质和骨骼的形态来看,死了最少十几年。主检我来负责,稍后给你结果。” 傅明裕接道:“我刚问过村长,这村子十七、八年前重建过一次,死亡时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稍后我们会比对那个时间段的失踪报案记录,希望能有发现。” “过了那么多年,家属兴许早就放弃了。”戚沨低声说,遂拿出一个证物袋递给傅明裕,“但起码可以暂时排除财杀的可能。” 傅明裕接过袋子,里面装的是一枚金戒指,圈口偏大,目测是16-17,说明这副骸骨生前身材比一般人要胖。 奇怪的是,在白骨坑里却没有找到任何衣物鞋袜,当然也不存在被雨水彻底冲走或被腐蚀殆尽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位女性的尸体是在全|裸状态扔进坑里的,也成了这栋房子地基的一部分。但凶手脱掉了受害人的衣服,却没有拿走那枚戒指。 赤|裸的身体上有一枚金黄色的金属物,应该会很明显,除非是凶手眼瞎没瞧见。 …… 收队以后,戚沨回到车上,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往支队开一边拨通江进的电话。 “喂?”江进的声音一听像是刚睡醒。 戚沨看着路况说:“面部重塑做出来了,电脑比对的结果……就是他。” 最后三个字很轻,也没有明确指向,但江进一下子就听懂了。 “你肯定?”他的声音也清醒了几分。 “除非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失踪了十几年的男人,否则就是他。” “可高辉的dna检验不匹配……所以高辉并不是高云德的亲生女儿?” “那就要问高辉的母亲了。”戚沨说,“我昨天参与面部重塑,是被之前的dna结果所误导,但现在看来,这案子和我有利益冲突,无论是骸骨还是案情我都不能再参与——记得和家属解释一下。” “好,我来处理。” 这时道路上响起鸣笛声。 江进问:“你在外面?我还以为你在实验室泡了一晚。” “我是一直在实验室,天刚亮就被叫走了。” “不会又有命案吧。夜黑风高,大雨磅礴,所有痕迹都会被清洗掉,的确很适合杀人哈。”江进的语气并不认真,明显是在开玩笑。 戚沨这边却沉默了。 片刻后,江进问:“草,我又乌鸦嘴了?” “不是刚杀的人,是又找到一副骸骨。大雨磅礴,不止会清洗痕迹,也会令冤情重见天日。” “我去……这个星期第二件了。” “接下来我会将精力放在这个案子上,高云德就交给你们了。” 消息很快传到支队。 半个多小时后,戚沨回到队里,许知砚坐在位子上,看上去还有点懵。 见到戚沨,许知砚立刻起身:“戚队……” 戚沨看了眼时间,说:“给我五分钟,我喝杯咖啡就可以开始笔录。” “好,没问题!” 直到戚沨回了办公室,许知砚又坐下来,恍惚地看向对面的桌子:“夏正。” 夏正侧过头:“嗯?” “你说待会儿笔录,我该用什么态度,采取什么样的询问的方式啊?”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夏正说,“现在戚队是证人和家属,你是办案民警,你可别太紧张,本末倒置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 许知砚词穷了,夏正见状,问:“你老实问自己,了解完高云德的案情后,你有没有怀疑戚队?” 许知砚吸了口气,小声回答:“如果换一个人,我应该会怀疑,还会将再婚后的这对母女列为第一序列的嫌疑人,进一步开展对她们的调查。但那是戚队啊,相信她有嫌疑,就像是让我接受王队会带领咱们抢银行一样离谱,你懂吗?!” 夏正忍着笑:“那不就得了。要是怀疑,就按照怀疑的问法,不怀疑,就按照不怀疑的问法。” “说了对于没说!” 正说到这,戚沨从办公室出来了。 许知砚一脸严肃地从位子上起身,拿起桌上的材料率先往门口走。 直到来到询问室,许知砚坐在电脑面前,对戚沨说:“我准备了一些问题,要是……戚队你不会介意吧?” 戚沨轻笑一声,坐下反问:“很尖锐、犀利吗?” “额,可能吧。不过不是针对你,都是我以前的笔记,我觉得这些问题很有针对性,效果也很明确,所以……” “我能想象得到,开始吧。” “好。”许知砚快速建档,“那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戚沨,春城人,三十二岁……” 戚沨的音色并不高,却很清晰,足以许知砚听清每一个字。 除了不带任何冗赘语气词的自我介绍,就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 直到录入完所有基本资料,许知砚清清嗓子,问:“高云德失联的当天中午,曾经去你的高中学校找你谈判,他都说了些什么?” 戚沨垂着眼睛,不带一丝情绪地将情况描述出来。 许知砚快速录入,又问:“都过了十五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连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得?” 戚沨抬了下眼皮,对上许知砚。 许知砚却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好似不敢和她对视。 戚沨当然明白许知砚的意思,真实的记忆往往是模糊的,那些能记得一字不差,连情景描述都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的记忆,往往都是经过“改动”“剪辑”的。 离谱的是,有些人会将看到或听到的“剧情”融入其中,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而往往就是这种言之凿凿,在法庭上却很容易被采纳,因为连证人自己都尽信不疑。 曾经还有证人们集体“记忆失真”的案子,这在心理学上则称之为曼德拉效应。 戚沨说:“因为当时的对话不只存在我的记忆里。其实事发后第二天,我就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了,但我有录音,后来不止一次地听回访,几乎都要背下来了。录音备份我曾交给当时的办案民警周岩。” “那录音你还留着吗?”许知砚问。 “我有备份,档案库里也应该有。”戚沨说。 许知砚这才看向戚沨,说:“档案库里没有备份。可能是当时的办案民警疏忽大意,没有录入,我只在笔录里看到你们提过。” 没有备份? 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应该是周岩会犯的错误。难道是建档入库的时候,负责录入的民警忘记了? “我的备份在家里,明天我会拷贝一份过来。为了确保录音的真实性,我建议做司法鉴定。” 许知砚将刚才这段记录下来,又问:“那这件事你晚上回到家里,和你母亲聊过以后,她是什么反应?你的想法又是怎样的?” “她的反应很强烈,受到很大打击。在这以前,她一直对高云德印象很好,生活里高云德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而且从来没有翻过脸、发过狠,那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让我传话。如果不是我录了音,她都不会相信那是高云德说出来的。至于我……我的想法比较简单,他们这段婚姻我原本就有点排斥,离婚了即便没有房子,也可以租房住。但我母亲对于即将陷入‘无家可归’的状态非常消极。于是我就提出来搬去小姨家住,直到高考。这样,高云德就会搬回来,他们也不用离婚,我母亲依然可以住着那套房子。” 许知砚快速敲打着键盘:“高辉一直怀疑你们有作案嫌疑,这你知道吗?” “知道。她会定期给我母亲打骚扰电话,用尽各种办法去羞辱她,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令我母亲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那案发当晚,你和你母亲出去过吗?” “我们一直都待在家里。我知道法律上,我们为对方作证的可信度不高,我只说事实。那段时间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和我母亲也在嫌疑人的名单上,但凡当年有证据能证明我们在案发当晚行踪诡异,对我们的调查都不会点到为止。” “那么罗斐和他姐姐秒晴天的行踪,你知道吗?” “我是听周警官说的,苗晴天的超市一直开到晚上十二点才关门。她本人没有离开过。罗斐并不是一直都在超市前台。据我所知,他一般都会在里面温习功课,打样的时候再出来帮苗晴天收拾。” “那在这以前,他们和高云德打过交道吗?” “没有。高云德那天突然跑到超市录音,苗晴天还以为他是小偷。如果之前就认识,她不会那么想。” “可高云德为什么要录他们的对话?” “因为我和他们说过我家里的事,他们也帮我出了很多主意,科普过法律风险。也许高云德是想通过他们姐弟的对话套取我的想法,以便将来作为谈判、威胁的筹码。” 许知砚打完这段话停了下来,又瞥了一眼本子,遂看向戚沨,目光比之前锐利了几分。 直到许知砚酝酿得差不多了,问:“那你怀疑过罗斐和苗晴天吗?” ----------------------- 人潮人海 第93节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88章 “如果是为了你出头呢,从…… 同样的问题十五年前也有人问过。 而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站在普通人“戚沨”的立场和角度,她都绝对没有怀疑,也不相信这件事会和罗斐、苗晴天有关。 当然, 她现在不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刑警。 刑警这个职业,会改变一个人的思维、生活习惯、性格, 在普通人看来刑警就是一个多疑的职业。 实话实说,如果这案子不是发生在她家里, 她也会怀疑和高云德再婚的母女, 其次就是苗晴天、罗斐姐弟。 前者牵扯到的利益更多,高云德消失了, 再婚妻子的经济问题得到解决,再婚女儿不用再担心会被非礼。最主要的是母女俩都是弱势群体, 将不会再被要挟。 但在执行上难度太大,不管是母亲还是女儿都需要有个帮手, 独立杀人的可能性太低, 更不要说还牵扯到藏尸问题。 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 杀过人的都知道, 毁尸灭迹比杀人难。 藏尸需要对第二案发现场附近非常熟悉才行,确保不会被人发现。近距离要搬抬尸体,而远距离藏尸则需要交通工具。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周岩只是稍稍调查了一下她们, 就转移视线的原因。 任雅馨的行李箱几个月都没动过,她也不会开车,更不认识会开车且关系好到愿意帮她杀人的朋友——特别是异性。同性相帮这种概率极低,但如果有感情牵扯,热情上头一时冲动还有点可能。 任雅馨除了高云德就没有再和其他男人有过往来,否则在风头过去的第一时间, 她就会忍不住和对方接触。 要确定嫌疑人,第一个要考虑的就是杀人动机和杀人手法。 但有动机不一定就会杀人。 而杀人手法则决定了“为什么”。 为什么是用刀子,为什么是毒杀,为什么手段如此残忍,为什么要分尸,很多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杀人工具往往是凶徒最容易上手的选项,直接关系到凶徒的思维方式和个人特点。 至于手段凶残,可能是为了泄愤,也可能是方便毁尸灭迹。 就好比说分尸、碎尸,很多案件都是为了“运输”方便或进一步藏匿,毕竟这个过程需要更多工具,更大力气,更长时间去操作,极少会出现只单纯为了泄愤而分尸,没有更深层的目的的凶徒——这不仅是变态,脑子也有问题。 十五年前的戚沨对此并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可她记得在一次周岩和另外一名女警对她做询问笔录的时候,她曾脱口而出一整段类似的分析。 那女警看了她好几眼,大概是惊讶她小小年纪就想得如此深入。 周岩则笑着问她:“倒是块好料子,以后想不想当警察?” 周岩说她有刑警思维,还是第一次有人那样说。 他的话就像是一枚种子,无心插柳地扔到一片还没有成型的土壤中。 杀人藏尸需要考虑实操,警察怀疑人也需要将这些因素考虑进去,再通观全局,不可能一拍脑门,看谁有动机就定谁的罪——当然也不乏一些冤假错案。 从派出所出来之后没多久,戚沨就见到罗斐,他也来做笔录。 罗斐见戚沨心不在焉,还以为她在担心,宽慰道:“正常来说,真有嫌疑的人不会主动配合来做笔录,就算警察打电话催,只要没有逮捕手续,就死扛着不来,这种逃避心理很正常。像是咱们这样一叫就来,有问必答的,从配合态度上很快就会被排除嫌疑。” 戚沨接道:“我不是在想这个,而是刚才周警官的一句话,令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两人就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路人行色匆匆,经过身边时会向旁边靠。然而无论男女,他们大多会选择往戚沨的方向靠,还会有人撞到她,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 戚沨看向一个眼瞅着就要撞到她的中年男人,对方正低头走路。 她朝罗斐的方向迈了半步,那男人直接走了过去,路线丝毫没有迂回,如果她不让,一定会被撞到。 直到中年男人走远了,戚沨对罗斐说:“从派出所到这里,我被撞了四次。” 罗斐难掩眼底的惊讶,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种细节。 戚沨又道:“‘撞’这个字眼,对于不同体型的人来说,体感是不一样的。高壮的男人会觉得只是碰了一下,而瘦弱的女人会踉跄,会觉得疼。赶路的人就算再匆忙,也会在瞬间做出判断,选择比较容易通过,即便有摩擦也不会很大的一边——就是我这边。你有没有注意到,从咱们后面经过的人,大部分走的都是我这边。” 经戚沨这样一说,罗斐特意多观察了几眼。 果然,无论男女,更多的是从戚沨身边穿行。 戚沨接着说:“我不是在意被人撞,现在是高峰时间,我走得慢,挡别人道儿了,这都是难免的。但如果我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站在这里呢?” 所有人都会自觉让出一块空间,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就选择绕行。 罗斐反应了两秒,问:“你想考警察?” “是公大。”戚沨说,“既然要考,就考最好的。考不考得上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我努力去做了,以我的能力,总有一天我可以当上警察。不,是刑警。” 戚沨又看向路人来往的街道,说:“高云德生前的行为,是因为看我好欺负。他一定经过衡量,认定即便做出更过分的行为,他都是那个得利者,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什么有些性侵犯会对老人和小孩子下手,而对于已经出了社会的人会多忌惮几分,是因为心智成熟女性更有经验处理这些事,也更强势、犀利,她们会拼尽一切维护自己的权益,也会尽可能让对方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而像他那种躲在暗处占便宜的人渣,第一考虑就是如何用最隐秘的方式占尽好处,只要受害女性因要面子而选择息事宁人,人渣就赢了。但如果我是警察,自带一身煞气,高云德这种混蛋躲都来不及,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敢跟我对视。就像今天给我做笔录的女警察,那身制服自带光环,令她看上去正气、端庄、自信……而且光彩照人。” 这段过去快速自脑海中掠过,戚沨看向许知砚,一方面欣赏她能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完全熟悉了案情,想来案卷看了绝不止一遍,另一方面则是肯定许知砚的思辨能力。 戚沨说:“我承认,在刚得知苗晴天、罗斐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时,有过一瞬间的疑惑。不过我后来仔细想过,我认为他们不存在作案动机。有一说一,如果是作案能力,我认为罗斐在头脑和体力上都具备,但他没有必要那么做。” “如果是为了你出头呢,从情感上说……”许知砚试图引导问题。 戚沨笑着摇头:“我和罗斐是在一起过,但那是后来的事。在高云德这件事发生期间,我们没有任何暧昧。我不认为当时的罗斐会为了我而杀人,即便是后来交往期间,他也不会。我这样说并不完全是主观认定,而是有依据的——他是一个处事非常客观,凡事都以个人利益为先的男人。” 许知砚忍不住将戚沨打断:“又客观又以个人利益为先,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了?” 戚沨回道:“客观是指在他人的事情处理上,特别是案件。他很少与当事人共情,尽可能客观去处理,而且很会运用法条。但是另一方面,他判断这个案子是否要接,又是完全是从个人利益考虑。哪些案子对职业生涯提升更有利,哪些吃力不讨好,他有很明确的判断。他是在福利院长大的,看社会、看人性比我要早熟,也更实际,他不会随意同情他人,因为他的成长经历比我们大多数人都更坎坷。或者这样说,我当年遇到的事在他看来根本‘不值一提’。苗晴天当时的愤怒,是因为同为女性,她想保护我。而罗斐却很平静,还能第一时间帮忙分析法律风险,是因为他早就见多了类似的事。他的处事风格是以专业知识作为‘武器’,用自己擅长的东西去解决困境,而不是用不擅长的暴力。退一万步说,如果真是他做的,他图什么呢?只是为了帮我挣脱困境吗?我的困境他根本不在意,那件事也不够资格去影响他一心追求的人生目标。他要考最好的司法学校,杀人就意味着偏离航道。因为爱情而冲动犯罪,大多是一时情绪上头,自认为太爱了,又实在没有别的方法去表达保护欲。说白了,这就是一种自控能力差,认识层次低的表现。在犯罪之后,这个男人极大可能会向被保护的女人去邀功。而罗斐完全不符合以上这些特质。” 许知砚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不仅手指飞快,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被询问的人给负责询问的人上了一课,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说醍醐灌顶太夸张了,但绝对涨了知识。 换一个普通人,只会说“他不会那么做”“他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去赌”“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这太可笑了,绝不可能”。 这些说辞听上去不仅苍白而且主观,毫无说服力。 可戚沨从心理角度分析的这一套,却在几分钟之内打消了许知砚的怀疑。 其实许知砚对罗斐、苗晴天的怀疑并不强烈,但逐一排查有嫌疑的人是办案程序的必要环节,所以即便她不认为罗斐会杀高云德,也要走一遍流程。 前一天晚上,许知砚在家做功课时,还罗列了整套人物图谱,经过一番头脑风暴之后得出了几条总结,自然也包括罗斐的性格、行事作风的分析。 激情作案的人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冲动的,往往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因为没有脑子。 如果高云德真是处事冷漠客观的罗斐所杀,那他真可以去拿影帝了。那种心理素质和演技可能出自五十岁的老戏骨,却不可能出自一个当时十六、七岁的少年。 不过许知砚脑子转得很快,她虽然被戚沨的分析说服了,却也因此想到另一个疑点:“你刚才的分析之所以逻辑成立,是建立在罗斐不会为了你杀高云德这个基础上——我也认可。但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假设,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他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其他原因犯罪呢?那他自然就不会告诉你了。” 戚沨不由得挑高眉梢,再次意外许知砚的反应速度。 “比如呢?” 许知砚一时卡住:“额……比如他被威胁了。或者是因为,高云德对他姐姐动手了。欸,算了,这实在太牵强了。” 戚沨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眼睛。 这几句话许知砚没有记录下来,她翻看了一下之前做的笔记,正准备进入下一个问题。 戚沨却问道:“第一案发现场确定了吗?” 许知砚看过来,说:“江哥这会儿应该正在那边重组案情,不过初步判断,第一现场距离发现骸骨的位置应该不远。” 戚沨点头道:“据我所知,苗晴天和罗斐没有在那附近生活过,根本谈不上熟悉环境。那年青云村重建翻新,排水渠也是同一年做的,所以只有知道这件事,熟悉当地环境,且和高云德有利益冲突的人,才有可能利用这一点藏尸。” “哦,我翻看过之前的调查记录,当时高云德和青云村周边几个村子都有项目往来,这你知道吗?”许知砚接着问。 “原本不知道。事发多年后我翻过电脑里的档案,从笔录里看到了。” “那你母亲知道吗?” “她只知道高云德做工程,但具体是哪个工程,做些什么,她不清楚。高云德很少在家里提工作的事。” “其实周警官当初调查过他在工程上的人际关系,也经过嫌疑人筛选,可惜一直没有确定明确目标。因为经过调查发现,因工程而和高云德结怨的人还挺多的。不仅是工头,连下面的工人提到他,全都恨得牙痒痒……” “我能想象到。” “那你有没有怀疑的目标?工程的事儿他真的一次都没在家里提过?” “没有。他永远表现得很吃得开,我一度以为他的工作顺风顺水,要不是后来听周警官说,我都不相信他有本事得罪那么多人。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毫无觉察,还是脸皮厚到‘以此为荣’。” 许知砚如实记录下来,遂将双手离开键盘,搁在桌面上,又道:“戚队,接下来我还要给你母亲做一份笔录。” “就照程序办吧。” “好嘞……还有就是,我看十五年前的笔录里,你和周警官都说到一个记事本,上面记录了很多细节。不过因为你的嫌疑消除了,那个本子就没有作为物证留下来。你还留着它吗?我想或许会对下一步调查有帮助。” 戚沨笑了:“我还留着,明天连同录音一起提交。” “多谢!” “不用谢。”戚沨停顿了一秒,“知砚。” 许知砚忽然被点名:“啊?” “你要有点信心。刚才的询问过程非常有见地,也很流畅,如果坐在你对面的人真的做贼心虚,一定会暴露端倪。从心理战术上来讲,你的问法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正说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 戚沨起身去接,而许知砚还留在位子上,一脸的受宠若惊。 可许知砚却不敢得意忘形,憋着笑拿出手机,快速给江进发了微信:“江哥,现场怎么样?” 她问的自然是现场。 江进秒回:“有点发现。” ----------------------- 作者有话说:一直在改错字,晚了点。 红包继续 第89章 “你前面的分析有理有据,…… 此时的江进正在发现高云德骸骨的现场徘徊。 人潮人海 第94节 确认死者身份之后, 调查就不再是大海捞针,所有环节都会更有针对性。 别看过了十五年,一提到高云德的名字, 青云村还真有不少“老人”认识他。 当年青云村翻新,高云德的操作给这里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不过村长说, 十五年前高云德刚失踪那会儿,就有警察来问过了。 那会儿大家都以为他是跑路了, 没想到他真的遇害了, 居然还死在村子里,真是不吉利。 就因为高云德搞工程, 经常下工地,村长回忆说, 当时的办案民警把附近几个和他有关的工地都跑了一遍,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村长还说, 几个村民私下还聊过这事儿, 怀疑高云德是被人害了, 藏在水泥里了。 先不说水泥这茬儿, 江进立刻追问:“刚才还说以为他跑路了,怎么后来就确定他是被害了?” 村长说:“嗨,他那个人贪得很。他投了很多钱在项目里, 还要想方设法地跟我们讨好处,放着这么大一块饼,他能不多舔几口再走?” 江进在发现白骨的水渠边踱步,边走边问:“那在肯定他遇害之后,你们这里跟他打过交道的人,是不是都松了口气?” 村长听出来话茬儿, 忙解释:“话也不能这么说,好歹是一条人命。为了几个钱就杀人,倒也犯不上。” 江进笑着说:“虽说这里人人都恨他,但总有几个和他冲突比较大的吧?而且还是男性。就算不在你们村,那周围几个村都有谁,你得提供几个名字给我。要不然我们就只能自己挨家挨户地问,时日一长,消息传开了,大家见到警察经常过来,不用问也知道这里发生了重大案件,那对你们村的名声也不好,是不是?” 村长叹了口气,之前发现白骨,他还担心会耽误先进村的评比。就这两天他打听到,这次评选肯定是没戏了,只能再努努了争取来年。但要是这命案一直查下去,再消耗几个月,这谁都受不了。 村长这才说:“那骨头要是别人,我还真不好办,但是高云德嘛,兴许我真能找到几个知道内情的,让他们给你说道说道。不过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那些都是我们听来的,不一定亲眼所见,也没证据,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思路。” “明白。”江进低声回道,“你们只管往外倒,畅所欲言,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自己筛,保证不找后账。” “得,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叫人去。” 村长扭头就走,江进收回视线,又看向跑尸现场的环境。 这附近都是庄稼地,现在种的是小麦。 刚才据村长说,十五年前种的什么具体不记得了,但估计都差不多。 就说小麦好了,从每年三月到收货之前,中间要经历好几个施肥期,而且随着生长过程的不同,施的肥也不同。 肥料的配比含有大量分辨,而尸体腐烂的初期,就是一股屎尿臭味儿。用魔法打败魔法,用“臭”掩盖“臭”往往是最有效的。 这就是为什么个别味道浓重的旱茅厕会找到“陈年”白骨,而平日里去那里上厕所的人却一点察觉都没有。 尸臭是一种你只要闻到一次,终身都不会忘记的气味儿,融合了带有尿骚的氨气,还有尸胺腐胺的腥味儿,像是掉进厕所似得粪臭,以及俗称是“臭鸡蛋味儿”的硫化氢,和“蒜臭味”的二甲基二硫。 十五年前的办案民警,连续跑了几个工地都一无所获。 当时也有村民在口供里提到,听说某个工地发现水泥藏尸,高云德经常跑工地,兴许被人推进混泥土搅拌器了也说不定。 关于水泥藏尸,周岩也曾经跟江进说过。 “要真是水泥,根本不用一块块挖,就在工地走一圈,一闻便知。” 当然,电视剧和小说里提到的桥段看看就好,放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 真实案件里是有人这么干过,结果不到三天就被抓获。 有句话说“香水不正是被气味出卖的吗”,尸臭也是一样。 那是一种什么体验呢? 这么说吧,尸体腐烂产生的各种气体,诸如甲烷、氨气,分子颗粒非常小。而水泥是有“空隙”的,那些细小的分子颗粒就会从“空隙”中渗透出来。 就像是一块腐肉闷在被窝里,看似严严实实,但大家都知道棉被盖不住味儿,这样闷下去,那散发出来的臭味儿会比这块腐肉直接放在空旷处大得多。而且这样封闭的环境,还会加速腐烂,令臭味儿更销魂,能让人瞬间穿越。 更不要说水泥是一种含有强碱性和弱酸性的物质,在逐渐变干的过程里,又会呈现出弱碱性,而碱性环境会进一步催促尸体腐烂的速度。 周岩还曾经在工地上问过一个搞建筑的行家,对方说,他们还真见过所谓的水泥藏尸,连味儿都还没出来就发现了,质量检测机一按便知。 因为用作建筑结构的混凝土块一般不会那么大,大块的里面一定要配钢筋。而要藏匿尸体进去,就只能浇灌水泥,机器稍微碰一下就知道里面的混凝土有多厚——这不就暴露了吗? 换句话就是,水泥藏尸案基本上都不是承重结构里的,无论是外在形态还是机器质检,哪一样都蒙混不过去。 当然,他们也曾开过玩笑,说在家里砌一堵墙,把尸体藏进去。 前提是先从物业拿到装修许可,而自己和整栋楼的住户,乃至方圆几百米的人集体嗅觉失灵,也看不到成群结队往这边蜂拥的苍蝇。 那种味道是即便你从未闻过,第一次闻到也会立刻知道那就是尸臭。 外国就有个案件凶手真是这么干的,味道刚出来,邻居就报警了。 周岩说,之前抓过一个水泥藏尸的凶手,一看手法就知道这个人电视剧看多了,胆子大,但缺乏基本常识。要不怎么都说杀人容易藏尸难呢?没点数理化知识,连犯个罪都会暴露智商。 再说水渠里的白骨。 刚才江进查过青云村这十几年来采购的肥料,有沼气肥,是用人粪尿和牛粪、材料按比例混合的,还有氨肥和一些有机肥料,配方含有腐熟的羊粪。 当然,如果仅凭肥料来掩盖尸臭,也不能保证无人察觉。 这就要说到水渠的作用了。 土埋的尸体,会混合泥土的腥味儿,而露天腐臭的尸体,臭味儿强度是水葬的三倍之多。如果是在夏天,腐败速度直接翻倍,不到三天就能达到“核臭”级别。 高云德和戚沨的矛盾爆发时是在暑假,失踪是两个多月以后,那时候已经是秋天。 夏秋雨水丰沛,水渠里常存蓄一半的水,高云德的尸体就泡在里面,污水和肥料一左一右打着掩护,加上这附近没有住户,十五年前会到这里来的只有种植这块地的农户。 不过这家人据村长说早就搬走了,连户籍都迁了,这块地的使用权也一起卖了。 所以下一步除了根据村民们提供的线索,整理出一份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的名单,还要将这户搬走的人家挖出来。 即便不是这家人干的,多少也能问出点东西。 至于这个现场…… 江进的思路刚整理到这里,许知砚的微信发了进来。 江进就蹲在路边,回了一句:“有点发现。” 不到十秒钟,手机响了。 “什么发现?”许知砚的语气听上去很兴奋。 江进一手支着头,另一手拿着手机:“凶手是男性的概率又提高了。虽然现在下判断还早,但我觉得几乎可以排除女性。” 其实许知砚也是这样想的,可她还是追问:“为什么?” 江进说:“现在就两种可能,一种是杀人在别处,通过交通工具或拖拽,将尸体送到这里,再打开水渠盖。这样做被目击的风险极大。” 许知砚接道:“还有一种就是凶手和高云德就约在那里——不是说他当时也参与了青云村的重建翻新工程吗?” “问题是,大晚上的,两个大男人约在偏僻的庄稼地附近见面,你说是为什么?” “那肯定是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能让人瞧见他们见面。凶手肯定很熟悉青云村的环境,知道那个地方最安全。” “极有可能他在约见之前就想好了杀人藏尸计划。” “噢……那就不一定是激情犯罪了。” “还有这个水渠盖,不是我小瞧你们戚队。别看她搬抬尸体的时候挺有力气,就这石头盖子,要是没有撬杠,就只用手,她还真未必抬得起来。” “不是,江哥,你干嘛老拿戚队举例啊?”许知砚小声道。 “那我举谁,你力气还没她大。” “那你就不怕我打小报告啊?” “打吧,你们戚队根本不会往心里去,她只会找机会当面蛐蛐回来。” “那是因为戚队善良。” “嗯嗯嗯,这我非常同意。” “……” 江进这边说着,并不知道许知砚那头,戚沨刚接完电话回询问室,正好听到许知砚提到她。 戚沨动作很轻,用手比了一下,问许知砚:“江进?” 许知砚忙不迭点头。 戚沨又比了比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让我也听听”。 许知砚毫不犹豫地按下免提,正听到江进说:“今儿个来这边走了一圈,打听出来不少事儿。高云德生前,打心里恨他的人还真不少,但是在人前呢,他一直都是前呼后拥,一群人排队送礼巴结他。再看你们戚队平日的作风,倒让我想起一句话……” 许知砚看了眼戚沨,只见戚沨双手环胸、似笑非笑,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 许知砚问道:“什么话?” “善者独来独往,恶者成群结队。”江进声音缓慢地落下这样一句,又问,“那些总是惹祸上身的,往往是呼朋引伴,看似吃得开的。一个人要是散发恶,就得找个对象。孤僻的人,想干点恶事儿都无处下手。哦,话说回来,我刚才还想到一点……” 这回不等许知砚问,江进就自顾自接道:“这高云德的手机被罗斐弄坏了,他晚上跑到青云村见凶手,这期间难道就不需要和凶手联系一下,再确定一下时间吗?如果是前后脚到达,先到的人也应该会给后到的人发条信息吧?可是在十五年前的卷宗里,完全没有当天跟高云德约定晚上在青云村见面的信息,当晚也没有人打电话给他。这就说明,凶手非常肯定高云德一定会来,要不就是高云德还有其他联系方式,但不是实名登记……” 许知砚听得很认真:“水渠里没有发现手机,如果真有第二个手机,一定是被凶手带走了。可没有实名就无从查起。他生前得罪了那么多人,也不能一个个都带回来问话啊。” “害,别有压力,就算忙到最后什么都没查到也没什么,浪费警力物力为这种人伸冤,一点干劲儿都没有。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凶手。” “嗯哼!”许知砚清了清嗓子。 “嗓子卡毛了?”江进这样问,停了一秒,仿佛意识到什么,又换了种疑神疑鬼、小心翼翼的语气,“欸,你今儿上午是不是要给你们戚队做笔录?你现在在哪儿?” 许知砚缓慢闭上眼。 直到戚沨的声音响起:“你前面的分析有理有据,作为上级我很欣赏。后面那两句我就当做没听到。都是受害人,不该分三六九等,不管他生前是什么人,只要骸骨找到,案子立了,就得查出真相。还有,谢谢你刚才对我的高度评价,不过我希望你的精力还是多放在分析凶手的犯罪行为和犯罪心理上。藏了十五年,要不是小孩子突发奇想要抓鱼,还不定藏多久。这凶手有点脑子,他才是你的对手。” “得嘞,领导的话我谨记在心,一定摆正心态,正视工作要点,绝不偏离航向,争取早日破案,给咱支队再添一笔佳绩。”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0章 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暂且不提高云德的骸骨, 戚沨的注意力很快被拉回到刚挖出来的那具无名骸骨身上。 大部分骸骨被发现时,周围都会有更多可以证明身份的物品,但这具骸骨上只有一枚金戒指, 还是大圈口。 戒指已经交给痕检科去鉴定,戚沨在实验室的工作台前站定,戴着手套的双手就搁在台边, 许久没有动作,只是缓慢地扫视骸骨。 现在骸骨已经经过初步处理, 表面的泥土扫了大半, 余下的要么就是有一定粘性,需要清洗, 要么渗入到骨头组织里。 同样,这具骸骨也需要做和高云德同样的处理——面部修复。 和骸骨一起带回来的还有泥土样本。 人潮人海 第95节 如果是正在腐败的“新鲜”尸体, 还需要采集周围的昆虫样本,特别是嗜尸的虫类。昆虫的年龄也能作为死亡时间的判断依据。 但这具骸骨被掩埋十几年, 已经没有提取昆虫的意义。 照目前骸骨的骨结形态来看, 这位女性生前是个大骨架。这类人的特点就是, 明明没多少脂肪, 体质含量也不高,却看上去比同身高的人要胖和壮。 高云德骸骨颅骨部分,特别是碎裂处周围, 颜色较深,明显是生前遭受打击造成的出血,渗入到骨头里,而非死后造成。 但是眼前这具骸骨,骨头上任何致命伤痕,因为埋在土里而非暴露在荒野, 没有遭到过啃食和死后破坏,保存得非常完整。 不过它的头发已经完全降解,只能从牙齿中提取dna。 由于骨头完整,接下来就要确定死因和案件性质:现场初步判断,故意杀人的可能性更高。 那个被冲走的房子是十五年前建造的,打了浅浅的地基,一般降雨量不至于导致那样大面积的土质疏松,连地基和房子一起冲溃。 但那场雨据说近二十年都没有过,加上前面更上游位置的房子因为经受不住从山顶汹涌而下的流水,先一步冲溃,撞到了下面的房子,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一共六户人家家破人亡。 原本这只能算是一场天灾导致的意外,若不是房子下面发现骸骨——总之这种案件发生的几率极低,只能说是天意。 案件性质方面,一个□□掩埋,还是埋在房子地基层里的尸体,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死亡或是意外死亡。如果是建房子之前就有了,难道做地基的人看不到有尸体或骨头吗?这显然是和建房的人有关。 再说那块地方原来不是坟场,就算是,也不会有尸体一件衣服都不“穿”。 凡是违背常理,必然有鬼。 但这样也等于直接将死亡时间暴露出来,方便了法医的鉴定工作。 白骨案是最难确定死亡时间的。高腐尸体尚且需要通过环境证据来协助鉴定,而白骨能确定几年之内的就已经不易,何况是十几年的。而且死亡时间也不可能过于精准,可能会存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误差。 至于死因,自杀的可能性极低。 若是自杀,掩埋尸体的人不至于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完全可以上报案情。 而如果定性他杀,就需要确定杀人手法。 既然骨头表面没有致命伤,那么毒杀或机械性窒息的可能性就变高了。 戚沨动作很快,用了两个小时时间处理完大部分骨头表面,在拍照之后又特别重点处理了其中几块骨头。 直到袁川进来,说:“痕检那边已经开始做戒指的鉴定。至于现场带回来的土壤样本,暂时没有验出毒素。” 如果是中毒死亡,不仅骨质会有变化,毒素还会随着尸体腐烂的过程而渗入到土质或水源里。 但过了十五年,又经历了特大暴雨,即便是中毒,也很难留下痕迹。 戚沨一边接话一边捡起肱骨、股骨和锁骨:“先试试这三块。虽然过了十五年,但依然有提取到骨髓的可能性。” 而这三块骨头都是骨髓含量比较多的,且不容易破坏尸体的完整性。 “如果没有,再试试牙髓。” 袁川接过骨头:“戚队,你认为毒杀的可能性最大?我能问判断依据是什么吗?” 戚沨反问:“你先告诉我,如果你是凶手,你会选择什么样的凶器和杀人手段?前提是你已经考虑清楚,要将死者埋在房子下面,你也有条件这样做。” 袁川回答:“我可以用刀,竖着捅进去,横着一拉,划破内脏,必死无疑。” 戚沨笑道:“是个办法。但用刀杀人,伤及的是内脏,从骨头很难判断。如果骨头没有验出毒素,下一步就是考虑这个方向。除了这个呢,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勒死。” “机械性窒息死亡,颞骨岩部会因为内出血而颜色加深,还会导致舌骨和甲状软骨骨折。但这具骸骨都没有。” 说到这里,戚沨又道:“其实要确定死因和死者都不是难点。通过面部重塑匹配受害人生前画像需要一定时间,但早晚会有收获。除非她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有一个朋友愿意提供线索。即便这样,也可以通过对屋主的调查,找到十五年前和这户人家有密切来往的女性。” “可我听说当时这房子里的人都冲走了。”袁川接道,“而且房子是施工方建的,建筑工人的嫌疑不是更大吗?” “这种自建房,从建造到装修户主都是深度参与的,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戚沨的目光再次落在头骨上,和那双空洞的“眼睛”对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害她。 为什么一件衣服都不给,却留下一枚金戒指? 她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 转眼到了傍晚。 雨停了。 支队那边传来消息,说高辉得知白骨是高云德,在询问室里又哭又闹折腾了好一会儿。 许知砚毫不夸张地形容,她一直在劝高辉冷静,跟高辉掰开揉碎了解释案情,让高辉仔细回忆高云德生前有没有提到过工程上的事,有没有和谁结仇等等。 可高辉不仅听不进去,而且三句话不离戚沨和任雅馨。 高辉还迅速脑补出一个自以为合理的故事,说任雅馨是最有可能知道高云德工作往来的,任雅馨嫌疑最大。又说这个案子落在戚沨手里,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外面的人怎么知道这个案子有没有做手脚? 许知砚又解释说,这案子不归戚沨负责,利益关系已经上报,为了避嫌她不会参与调查。 高辉却一个字都不信,认定了有猫腻,还越说越激动,说要找媒体监督。 接着高辉又说,之前警方说了dna不匹配,现在又说是她父亲,仅凭这一点就说明警方的鉴定有问题——要么是办事不严谨,工作存在重大漏洞,要么就是有包庇嫌疑。 直到许知砚的耐心被磨得差不多了,直接怼了高辉:“高女士,刚才你一进门我就告诉你了,经过我们复验你和死者的dna不匹配,但死者的确是高云德。其实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就非要让我说透吗?不是我们的技术有问题,我们要真想包庇,今天就不会叫你来了。你不如先回家问问你母亲,再来怀疑我们的工作也不迟。” 高辉并不是智商有问题,可她满脑子只盯着戚沨母女,一直揪着旧仇不放,根本无暇去想许知砚的“暗示”。 到了这一刻,高辉才停止“发疯”,盯着许知砚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听不明白吗?”许知砚也来了气,“在生物学上,高云德就不是生你亲生父亲,所以我们第一步才无法通过dna比对得出他的身份!” 大概是太过震惊,高辉离开之前都很平静。 可她最后还是撂下一句话:“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是高云德,他就是我父亲。一旦让我发现有人徇私枉法,我绝不会放过她!” 这场风波之后,许知砚脑仁直疼,耳边嗡嗡的,自觉比当幼儿园老师还要累,还到一组群里发了通牢骚:“我真的厌蠢,真的。” 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消化完高辉的“轰炸”,不等许知砚描述,就七嘴八舌安慰起来。 就连戚沨也发了一个“顺毛”的表情图。 许知砚手速极快地打字:“说一个人笨是比喻能力不足,笨一点不要紧,能弥补。说一个人傻,是说这个人太天真,经历少,缺乏常识,那也不要紧,傻人有傻福。最可怕的就是蠢,你们知道什么是蠢吗,我今天可真是领教了!就是她明明蠢到一定境界了,可她居然还觉得自己是宇宙第一无敌大聪明。我都那么告诉她了,她还不信,还反过来警告我,说是我们的工作有问题,不是她有问题,还来教我怎么做!天啊,杀了我吧!” 这段话之后,群里有长达十秒钟的沉默。 接着夏正发了一字:“噗。” 从这以后就热闹起来,又是好一通蛐蛐,大家纷纷贡献自己的“受害”经历,希望许知砚能好受一点。 法医实验室里,戚沨默默围观着,想了想正准备再回一句,就在这时,罗斐的微信却蹦了出来。 这两天他们一直没有联系,更不要说互相安慰。 不是不需要,而是都知道,即便是安慰,也不会变得好受。再说戚沨的刑警身份,在案件刚发生初期也不便和受害人家属说太多。 罗斐:“方便吗,我想聊两句。” 戚沨:“方便。” 很快,语音播了过来。 两人谁都没提,但双方都打开了录音键。 “分局通知我了,说尸检已经做完,通知我可以办理手续认领尸体,下一步就是火化。” “好。葬礼打算怎么办,我可以帮忙。” “不用,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葬礼我不打算办了,姐生前的朋友就那么几个,有的不在本地,有的关系淡了。我试着联系一下,愿意来,就在墓地见,不愿意就算了。如果你有时间……” “有,我请假。” “那好,时间我会通知你。” “好。”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1章 “卧槽……” 翌日艳阳高照, 前一天的雨水似乎并没有令这个城市降温,反而还越发燥热。 江进昨天一直在青云村走访到晚上,回支队睡了几个小时, 一大早才回自己住的地方洗了个澡,转眼又来队里。 夏正说:“江哥,这案子没人催。你以前不是常说吗, 别一头热扎进去,很多案子都是长期斗争, 前期烧太旺, 还不到后期就没油了,要细水长流。” 江进一边看着电脑里的资料一边半真半假地回:“要不怎么说你不开窍呢?这叫争取表现。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到三十就能做到副支?都学着点。” 许知砚听见了, 伸头过来:“可你现在不是了……江哥,你自己不都说你是反面教材吗?叫我们向戚队看齐。” “嘶……我这么说过么?”江进上下嘴皮子一碰, 眼睛依然盯着屏幕,“知砚, 我发现你记性挺好啊。这样, 我昨天走访的录音, 你今天听一听, 再跟我现场记录的文字做个比对,看看有没有漏掉的。” 这话刚落,江进便站起身, 还顺手关了电脑。 “那你呢?”许知砚见状问,“江哥这是又要出去?” “嗯,约了你们戚队。” “啊?” 不等夏正和许知砚发问,江进已经健步走到门口,只留下一道背影。 支队停车场,戚沨将车停稳, 却没急着下车,先翻了翻微信,捡其中几条工作信息回复。 没多久,车窗上响起“叩叩”声。 戚沨侧头扫过,遂按下车窗。 江进靠着车门,咧嘴乐道:“就知道你在这儿。” “什么事?”戚沨问。 没想到江进直接绕到另一边,自觉上了副驾驶座:“去案发现场。” 戚沨一顿:“高云德的案子我要避嫌。” “那是在案情没有明朗,你的嫌疑还没有排除之前。”江进说,“现在你的嫌疑已经摘除了,再说你不也打过报告请示上级了吗?走吧,就当是帮我个忙。咱们先去青云村,最多一小时,回头再去昨天那个白骨案的现场,兴许还能有发现?” 人潮人海 第96节 “我先说好,程序上不能有疏漏,要全程录音。我可以给专业意见,但我的意见不能作为侦破思路。”戚沨重新发动车子,缓慢驶出市局,“高辉有多难缠你也看到了,她还是公众人物,要将事情闹大了,不知情的网友会真以为春城警察徇私枉法。” 江进先是笑了笑,戚沨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随即就听江进说:“我还真不怕高辉上蹿下跳。” “我也不怕,但她如果真的闹,收拾烂摊子的是咱们。”戚沨快速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路况,“你是不是昨天发现了什么?” “不能说发现,只能说是推断,还没有证据支持。我总觉得高辉有隐瞒,但现在还说不好她隐瞒的东西和这个案子有没有直接关系。”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先顺着江进的判断去回忆。 她知道江进的判案直觉一向很准,也不会轻易怀疑人,思路也灵活,总能想到别人注意不到的点。 再说高辉,她在高云德失踪的事情上的确是表现得过于激动。当然,站在女儿的立场,得知父亲被害,是不可能情绪平稳的。但是都过了十五年,依然歇斯底里得如同昨日才发生一样,这就有点反常态了。 他们接触过很多受害人家属,从激动、愤恨到失望、灰心,再到归于平静,只想求一个答案,这个过程五年是一个坎儿,十年又是一个,到了十五年,基本已经过了“一步步退而求其次”的阶段。 当然也有个别案件,十五年甚至是二十年,当事人家属都无法释怀。不过这种通常是因为将案件的发生和自身命运挂钩,两者之间是无法切割的因果关系。 想到这里,戚沨说:“高辉说过,如果不是高云德突然失踪,她的人生不会那样糟糕。或许是联想到过去吃过的苦,以及没有从我母亲手里分到钱,于是……” “这话乍一听合理,但经不起推敲。”江进接道,随即又问,“你说高云德刚失踪那几年,高辉时不时就给你母亲寄高云德生前的物品,还经常打骚扰电话。这事儿持续到什么时候?” “从我上大学期间开始,我毕业那年她有变本加厉的趋势,持续了有一两年。” “那后来为什么不继续了?” “因为我妈搬去林新了。” “你母亲只是搬去林新,又不是和春城的人际关系彻底决裂,她还会和以前的朋友有往来,房屋买卖中介那里也会有记录。如果高辉真想要,绝对能拿到地址。” “嗯,我印象中高辉因为没有分到卖房的钱找我妈算账,最后一次还差点动手,幸好当时我小姨在。我们都认为她不会罢休,下一次只会变本加厉。可从那以后高辉却突然消停了,听说是工作上挣了点钱,生活有了明显改善。我妈一直都说,高云德和高辉的感情没有她表现得那么深,但站在我的角度,我倒是认为高云德对高辉和前妻一直都不错。” 江进接道:“两段婚姻,一段持续了十几年,称得上知根知底,另一段还不到两年,你母亲连高云德的工程具体是干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推断,前妻和高辉会知道得更多,这你认可吧?” “认可。” “可是十五年前的笔录里,她们母女却都说不知道。” “这证词也算成立,毕竟高云德离开她们已经有段时间,工作内容的变动也没必要再告诉她们。就说青云村翻新重建的工程,时间上看,是高云德和我妈再婚之后的事。” “可是……”江进勾起笑,“青云村却有人认出了高辉。” “你肯定?” “那个村民的原话是,‘就高云德那个女儿,现在已经是大网红啦’。” “他们打过交道?那他有没有没说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好几个人都说,高云德带他女儿到过工程现场好几次,还说他女儿以后会接他的班儿。” “有这事儿……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息十五年前完全没有查到?” “也不稀奇。十五年前高云德失踪还是大海捞针,不知道案发地点,就没办法确认调查重点,青云村只是所有走访调查中的一个。而且这里恨他的人不少,即便真有怀疑,村民们也不会提供线索,都巴不得他消失,所以在口供方面都是统一口径‘不知道’‘最近没见过他’‘和他不熟’‘他不常来我们这里’。” 戚沨顺着江进的话整理思路,喃喃道:“所以因为高云德的失踪,高辉的实际利益损失远比我们所知的要大得多。青云村的重建前期,高辉垫了不少工程款,听说当时承包的几家公司都获利了,而高云德投的钱却有去无回。高辉应该早就知道回报率,以他的作风也不会在利益上吃亏,一定很早就画了大饼,以为工程结束后能分到一大笔钱。而这笔钱高云德绝对不会给我妈,他要隐匿、转移婚后财产的最有效途径,就是前妻和女儿。” “还有个事儿,我也是好奇查了查,还找人问了一下高辉当时的高中学校。她那个班主任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她说,高辉成绩很差,而且经常请病假,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满嘴都是生意经,以她的成绩根本考不上大学。还有,高辉也不屑上大学,还曾经在班里说过,‘你们这些成绩好的,将来可能会给我打工’这样的话。” 戚沨沉默了。 说实话,她从未怀疑过高辉所谓的“连大学都没有考上”的说辞,在这件事情上是她先入为主、一叶障目。 她将考大学看得十分重要,便认为高辉也是这样。 高云德失踪,她觉得松了口气。但对于高辉来说,那是亲生父亲,她因此受到影响,加上家里经济困难,而放弃复读考学,直接步入社会。这也是可以成立的。 当年警方没有对高辉展开调查,一来是因为她是受害者的女儿,二来则是因为她没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没必要浪费时间。 可现在看来,高辉反而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人。 片刻后,戚沨说:“高辉在笔录里可从来没提过青云村。知砚已经告知,骸骨是在青云村发现的,她也没有提到自己去过。” “所以我说她有隐瞒。” 戚沨没接话。 隔了几秒,江进问:“是不是想到什么?” 戚沨回:“既然高云德在项目上垫了钱,高辉也知道大概数字和项目内容,事后就没有想过去讨吗?” 江进笑道:“这个问题我也问了,他们说高辉去了几次,还和几个负责人一起开了会,结果不了了之。” “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不闹。” 高辉虽然不是高云德亲生的,难缠度却得到了真传。但凡涉及到利益,就像是疯狗一样咬住不放。 “反常吧?” 戚沨想了想:“我现在倒是更相信,高辉说因为高云德的失踪而改变了她的命运这句话了。这几个村子的翻新重建可不是小工程,做他们这行的前期垫资都要东拼西凑,有的公司就因为后期回款慢,甚至被拖欠到倒闭。既然高云德和前妻利益捆绑如此深,他的工程款兴许也动用了前妻的钱,还许诺了将来会赚取双倍甚至更多。可高云德一失踪,高辉拿不回钱,就向我母亲‘讨债’。不过她只是去了青云村开了几次会,就彻底放弃,我猜应该是对方提出更要紧的东西,这才令她闭嘴,甚至都没有在警方面前提半个字……” 无论是戚沨还是江进,思考任何问题都是刑侦思维,抓住一点疑点都会放大来看,逐帧分析再逐一甄别排除。 江进只是开了个头,戚沨就得出下文,遂话锋一转,说:“接触过那么多案子,会比钱还要重要的,就是自身的安危。” 江进接道:“结论一致。但我刚问起来,村长和那几个村民就开始推脱,说自己没有参加那个会,都是工程上的几个负责人出面,他们都是听来的……我再追问下去,软硬话都说尽了,他们才透露,好像是高辉被威胁了。” 正说到这里,青云村到了。 车子来到村口,江进率先下车,不到两分钟,村长就接到“消息”,一路小跑地迎出来。 戚沨将车停稳,就听到手机响了两声。 点开一看,是痕检科发来的物证照片。 那枚从骸骨上发现的金戒指已经清洗干净,还做了检验,是24k黄金,圈口16.9,将近17。 而在戒指表面还发现了一些刻痕花纹,有点像是波浪图案,但起伏并不规则。 为了进一步确认图案的原貌,技术组还用电脑模拟还原了几个图样。 耳边传来的是车门外江进和村长的说话声,戚沨只是听着,目光始终聚焦在照片和图样上。 车外的江进闲聊了一会儿,见戚沨还未下车,便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 戚沨这才收回视线,不等江进开口,先一步说:“你先上车。” 江进只挑了一边眉毛,就立刻意识到什么,迅速关门后,问:“怎么?” 戚沨将照片发给江进:“你看它像什么?” 江进又低敛了眉梢,眯起眼睛,恨不得都要钻进手机里了。 “卧槽……”好一会儿,才从他嘴里吐出两个字。 戚沨靠着椅背,看向面前的挡风玻璃,又透过它看向青云村,声音极轻地说:“高云德的公司‘波云’,logo就是结合波浪和云朵的形象做的。”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2章 “这么做对她也没好处啊,…… 江进的考虑十分周到, 和戚沨一起下车后,只向村长介绍说戚沨是队里的同事,而没提是副支。 村长一路笑呵呵地陪着两人, 沿途遇到村民会闲聊几句,还主动问村民想起什么没有,要求尽可能多提供线索。 青云村修建得不错, 放眼春城都算是比较富的村了,可见这个村子不仅油水多, 村民们也懂得营生。 据村长说, 十几年前还有不少村民进场找活儿,这十年来都不乐意出去了, 这村子里的小日子过得可比外面舒坦多了,都能提前躺平了谁还去挣命啊。 三人一边聊一边走到发现白骨的水渠前, 这里还拦着警戒线。 村长扫了一眼,用恳求的语气问:“这个……江警官, 这条线啥时候能撤掉啊?您看, 这附近几家都是农家乐, 这东西横在这里, 谁还敢来我们这儿消费啊?” 江进轻笑着说:“你这思路啊还是老旧。你不知道吗,现在的流行就是主打一个不信邪,那些发生凶案的地方, 还有凶宅啊,著名的失踪地啊,有的是人去组队打卡。你们这里啊发生了命案,阴气太重,正需要补充阳气。只要你会踩点宣传,反向营销, 再来一个‘案发现场导览讲解’,导游拿着小旗子,在这里围成一圈,逐帧分析,我保证能吸引一群破案爱好者……” 戚沨已经蹲在水渠边,正在往里看,听到江进这番胡说八道,只是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江进敢说,村长却不敢这么干,他又不傻,早就听出来这是给他下套呢。 “您可真会开玩笑。”村长陪着笑,“这种发死人财的生意我们可不敢做。” “我可提醒你,这波流量你不挣,以后要是让别人抢先,你可别眼馋啊。”江进半真半假道。 “谁敢,看不弄死他!”村长脸色一变,“我都交代好了,全村上下没有人敢张扬。” “哦,那村子外面的人呢,比如……高辉。” “她啊……”村长迟疑了,“这么做对她也没好处啊,那死的可是她爸。” “那可不好说,这年头流量为王,有人为了蹭热度不惜违法犯罪。那些在网上造谣博眼球的,不是大有人在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东拉西扯,看似都没有说到点子上。 直到一个电话打进来,村长接起来说了两句,遂面有难色地看向江进。 江进意会:“行了,知道你忙,不用招呼我们。” 村长这才趿拉着鞋子走了。 等人走远了,戚沨站起身,环顾了四周一圈,掠过衬着远处青山蓝天的庄稼地、几十米外的几户农家乐,最终将目光落在江进脸上。 江进咧开笑:“怎么样,心理专家?” 戚沨似笑非笑:“他也有隐瞒。”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村长。 江进:“早看出来了,不过也正常。他不想惹麻烦,不希望小事化大,影响村子的名声。再说死的是高云德,稍作隐瞒也不用过良心那关,兴许心里还会怪高云德,怎么死哪儿不好,偏偏死在这里。” 戚沨又道:“但不管是他,还是高辉,他们的隐瞒都和高云德的死应该都没有直接关系,更像是因为知道高云德已经遇害,基于现实考量和个人利益所作出的最有利的选择。我刚才仔细想过,高辉纠缠我妈时的那些反应,有一种被人逼急了,走投无路的感觉。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我们什么都没做,也从未针对过她,她的生活一塌糊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知道了内情,那其实是一种迁怒。面对真正该算账的人,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算,于是就挑软柿子捏。在那之前,她已经累积了一肚子的愤怒、怨气。再换个角度看,她那么难缠的人,居然还会被威胁,一分钱都不敢要,说明那件事非常严重。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一次性的‘交易’——只要她放弃那些钱,那些人就会放过她。当然,那次交易是她被迫接受的。” 眼瞅着戚沨逐渐来了兴趣,已经沉浸案情,江进不由得笑了。 刚出来时戚沨还强调要避嫌,这会儿知道了两件白骨案有密切联系,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案子,态度立刻转变。 与其一直想着择清关系,独立断案,影响调查进度,倒不如将思维整合,站在高处俯视全盘,兴许会从一个案子中的线索顺延出另一个案子的侦破点也说不定。 “还有件事儿。”江进接道,“知砚形容过,当高辉得知自己不是高云德的女儿,好像很惊讶、意外,但……” “但她没有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应该做出的反应。” “对。”江进说,“我看过一个乌龙案,发现白骨后和家属进行了dna比对,证实存在一定的亲缘关系。这份结果到了办案民警手里,就理解成是亲人。刚好那家的父亲已经失踪多年,于是就那样盖棺论定。直到那家父亲突然回来,看到家人埋葬他的墓地……这事儿后来追究过责任,一度认为是dna鉴定技术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做鉴定的人马虎大意。但技术方面也做了解释,只说了存在亲缘关系,可能是远亲,从没说过是父子。” 人潮人海 第97节 戚沨接道:“本已经白骨化的亲生父亲突然回家,换做是我也会质疑是不是dna搞错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可高辉从刚得知消息到离开支队,除了表现出来的惊讶之外,连一句合理的疑问都没有,就这样接受了鉴定结果,反倒像是她一早就知道她们不是父女的一样。” “欸,你说,那具无名白骨和高云德会不会有亲缘关系?”江进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虽说这种猜测没有根据,但万一呢……她那枚戒指上怎么会有高云德公司的logo图案?就算不是亲戚,起码也应该和他那家‘波云’有点牵扯吧。” 戚沨瞥了江进一眼,没多言,遂拿出手机给袁川发了一条微信:“昨天那几块骨头的骨髓提取的如何了?那些样本需要多做一份比对:鉴定和高云德的亲缘关系。” 袁川连着发了三个“问号”,随即又发了三个“叹号”,最后又道:“明白!” 戚沨收回视线,对江进说:“虽然你每次的大胆假设都会给人一种很荒谬的感觉,但不得不说,命中率还是挺高的。” 江进轻笑:“既然已经确定了案件性质,接着说你的分析吧。” 戚沨又一次看向四周:“可以肯定的是,高辉在十五年前就已经知道高云德遇害了,否则她该做的是等待警方的消息,而不是自己跑来青云村和几个负责人谈判。这个行为就说明她知情。” “那你说她知不知道凶手是谁呢?”江进随口问。 “有一半几率知道。” “但她因为受到威胁,不敢声张,更不敢跟警方说。” “她要装出自己完全不知情,还要想办法拿到钱,于是就纠缠我妈。她表现得那么激动,一来是为了不露出破绽,二来也是因为真的缺钱。” 江进点了下头:“这个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当年都垫了钱,名单在记录里都有。不过在今天以前,这几个都没有被列为嫌疑人。下一步就是和他们接触,找出那个‘鬼’。” “我不认为‘鬼’只有一个。”戚沨笑着看过来。 她的笑带着一丝凉意,以及洞察人心的锐利。 江进对她的目光对上:“你是说,所有参加那个会的人都有份参与。” “他们开的那个会,表面上是逼迫高辉出局,实际上却是为了隐瞒高云德的死。换做是你,你会让毫不相干的人参与进来吗?既然参与了,就说明都知情,都拿了利益,是一条船上的人。” “那这案子的性质可就又变了……合着是集体杀人啊。” “颅骨上只有一道伤口,说明动手的只有一个人。但其他人也知情,或是处理善后工作,或是当时也在现场,或是负责事后收买知情的工人?” 说到这里,戚沨指了一下现场,又道:“如果是人先死,第二天才到这片水渠,工人一定会看到尸体。” 江进接着说:“也可能是水渠工程之后才杀人。水泥风干起码需要一天以上,白天封口,到晚上再把盖子起开。你看这个盖子比其他的都要松动,边缘的水泥有明显的开裂痕迹。” 的确,刚才戚沨蹲下时检查过,前后的水渠盖都严丝合缝,过了十几年水泥都黏得紧紧的。 发现骸骨的两个小孩也说了,这快水渠盖一直都有点松动,他有一次从上面走,感觉到盖子晃了一下,这才发现盖子周围有一道裂痕,而后才有掀开盖子抓鱼的事。 “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那就不必惊动工人。几个负责人其中一定有人具备工地装修的经验,不仅了解水泥干涸的时间,也很清楚案发当天工程做到哪一步。” “常在工地走,什么水泥藏尸、工地埋尸,一定见过听过,就算说不出一二三四专业知识,也知道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 “水渠常年存水,上面又有这么厚的密封石板盖,案发是在秋天,尸体泡在水里,这附近又没有住户,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嗯,我一开始还推断是熟悉附近环境的村民所为,现在看来,那几个负责人也符合条件。” “最主要的是,他们和高云德有利益冲突。如果是村民杀人,冲动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杀高云德对村子没有实质好处,极有可能是一时义愤。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半夜约见的地点就未必是这里。凶手没有预谋,就不会提前选好案发地。可能是在附近杀人,犯案之后才想到寻找藏尸地,于是将尸体拖行或用农具运到这里。其实只要判断出高云德在这之前有没有出现在村子的其他地方,有谁见到过他,就能得出结论了。” 也就是说,水渠是否是第一案发现场,就决定了案件性质是激情作案还是预谋杀人,从而进一步确认凶手的大致身份。 当然,这些都是从概率上判断的,也不排除相反的低概率可能性。 戚沨的话刚落,江进的手机进来两条微信。 他有些心不在焉,脑子还在想案情,手指顺势点了几下屏幕,直到耷眼一扫,看到许知砚发来的两条。 “江哥,高辉发疯了。” 第二条则是微博地址。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3章 “你指的是,两个案子都缺…… 怎么说呢, 如果戚沨没有跟江进来现场,不知道江进前一天的走访进展,在看到高辉的微博时, 她只会疑惑高辉是不是心理有问题,也许高云德和高辉的父女感情真的很深厚,也许是高云德给过高辉一个完整美好的童年, 才令高辉对他的死如此执着。 可现在再一看,高辉的任何极端反应都像是一种贼喊捉贼、掩耳盗铃的行为。 光辉而灿烂:【前几天提到的事经过证实是真的, 已经找到父亲的骸骨, 他是被人害死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当年的刑警不作为, 放过了嫌疑人,如今就更难了……真是一言难尽。要是以前有人问我, 你觉得中国的司法制度怎么样,我会说冤案错案也许会有, 但一定是极少数的, 我国的司法机关是为人民服务的。但是现在……我国的冤案又要多一件了。】 这条微博里的重点和关键词真是不要太多:骸骨、被害、逍遥法外、中国的司法制度、冤假错案、不作为、放过等等。 粉丝们很快闻着味儿来了, 问什么的都有。 “听这意思, 警察知道凶手是谁,好像是包庇?可为什么呢?” “不知道别的地方,反正我们老家这边就是这样, 他们一天到晚啥正事儿不干,村里都打死人了都是互相调解一下私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 “是不是那个嫌疑人塞钱了?” “也许是没有证据吧,送教材料到检察院必须证据充分啊。” “那会不会是检察院被买通了,不认证据?” “嫌疑人家里有司法机关的人吧?” “心疼姐姐,父亲失踪十几年, 都找到骨头了还是不能给凶手定罪。” “我粉的晚,请问一下前情是什么?” 很快有人科普了一轮,接着说:“我也不确定,只是印象中好像是在留言区看到,有老粉通过辉姐的话得出结论,当年的嫌疑人应该是亲戚,属于熟人作案。这个人现在好像是公职人员,有背景有人脉。说是没有证据,但是证据这玩意儿,找到了也可以说没有啊。” 不到一个小时,事情就发酵了。 高辉虽然有百万粉丝,在大多数网民看来就是个小网红,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真正令这件事走红的还是因为疑似司法人员包庇和骸骨案这些字眼。 有人发声,为什么现在都要跑到网上让网友们主持公道,是因为现实里所有办法都用尽了,曝光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还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对应的微博,精准说出哪一天春城的哪个区哪个村来了好几辆警车,后来有人跟村民打听,想要买照片,全都被拒绝了。 有人很快发出定位,距离青云村只有几百米,并写道:“等我二十分钟。” 下一面一群人回复:“到了吗?” “怎么样?” “还在吗?” “爬着都该到了。” “哥们儿还在吗?” 几十条回复之后,这个人回道:“看我是生面孔,到了村口就不让进。” “那看来真是这里。” “要是没事,干嘛不让进啊?我刚查到这里有好几个农家乐,现在都不能预定了。” 看到这里,戚沨没有任何评价,只是拿着手机对着水渠各个角度,包括周围环境拍了一组照片。 她一边拍还一边问:“十五年前这里的地形环境已经确认过了吗?” 江进指着现在的田地说:“即便是施工期,也没有耽误庄稼,这片庄稼地十五年来就没动过,不过这块地的使用权没几年就转让了。当年的所属人已经联系上了,他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分配给同事,等找到本人再问问看。至于另一边,原来那里不是农家乐,重建工程之前就是几套荒废的房子。” 戚沨按掉手机,说:“走吧,先离开这儿。”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车边,正看到有几个人站在村口往里面张望,还有人举着手机在拍。 江进开的是自己的车,出村时没有引起关注,直到车子上了主路,江进扫过旁边的戚沨,她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快速画草图。 江进这才问:“微博的事不打算发表一下看法?从局里出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提醒我要低调吗,以防高辉闹腾。” “那是在发现她和案件有关联之前,她只是受害人家属,绝对的弱势。现在么……就让她去说好了,她有言论自由。”戚沨手上动作很快,已经将案发现场的环境结构勾勒出来,竖着的线条代表庄稼和废弃的房屋,横着的线条分割出地平线、天空等大块区域。 “听多了她的疯话,已经免疫了?”江进接着问。 “有些话是永远不会免疫的,除非我一点羞耻心都没有。” 接着,又在庄稼地和废气的房屋中间画上一条道路。 戚沨问:“从农家乐到水渠大概多远?” 江进答:“直线距离二百米。” 停顿一秒,又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戚沨将“200”标注上,说:“过度解释是一种心虚的表现。有人天生有表演欲,演给别人看,演给自己看,很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认可,骗得同情心以补足内心缺失,而演给自己看则是为了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有苦衷,我是个好人。如果是生活里,这样的人一直都能得到利益,达到目的,会越来越上瘾,逐渐熟练工种。但是……” 戚沨终于停了笔,抬眼看向窗外,目光带笑却冰冷:“在司法程序里,演的越多,最后越吃亏。她现在的每一句说辞都是对案情的透露,每一次表演都有利于真相还原重组。对我来说,破案永远是第一位的。” 江进笑了:“真不愧是你。说到心眼儿,高辉不是个儿。” 戚沨看向他:“难道你希望所有证人都不配合,一问三不知吗?像是高辉这样不问自答的,绝地是神助攻。咱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从海量信息中甄别出哪些是趋近于真相的谎言,哪些是趋近于谎言的真相。” 车子来到红绿灯前。 江进笑着与戚沨对视:“心理方面你是专业的,那案子呢?你一上车就画画,一定是想到了疑点,借由草稿来证实猜测。” 戚沨说:“我一直坚信,与其坐在办公室里苦思冥想,不如到案发现场重组案情。其实从确认白骨是高云德之后我就有个疑问,不管案发那晚约高云德是谁,有几个人,目的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约在庄稼地旁边?那里真适合谈事儿吗?” “秋天、户外、夜晚,站着说话。”江进接道,“的确很不舒服。” “高云德是一个贪婪,还有点物质主义的男人。他虽然是做工程起家的,经常要跑工地,但他是老板。案发那天白天他去了好几个地方,又要赶路又要谈判又要动脑筋,到了晚上应该很累才对,这时候会很想坐下来休息,喝个啤酒。他喝酒的时候最放松,反应慢,警惕性差。凶手应该很了解他,为什么不营造出一个放松的氛围再下手呢?如果是站在庄稼地旁边说话,注意力会全都放在对方身上,又怎么做到从后脑袭击?但如果是在那几套废屋里动手,再移尸到水渠,就合理得多。还有一点,高云德有一辆车,可是他的车也一起不见了,到今天都没有发现。凶手肯定有处理车子的途径,摘掉车牌,再将车转卖或报废。” 江进一直安静地听着,并在脑海中逐渐呈现一幅画面。 那是在其中一个废屋里。 因重建翻新工程,这几间屋子被用作临时休息区。 屋内光线并不强烈,用的就是工地常见的简易灯,灯光昏黄。 高云德和凶手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聊工程,聊家庭,聊怎么投机倒把,怎么多占便宜少吃亏。 两人都喝到尽兴,高云德上了头,就开始胡言乱语。 凶手因为一直想着怎么下手,言辞间都是符合居多,无论高云德说什么都顺着。 可凶手态度上的“顺从”却给高云德一种可以变本加厉的错觉,于是高云德又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凶手嘴上答应着,却以酒没了需要再拿点过来为由,起身来到高云德后方…… 工地有很多转头,随便抄起一块,事后再用水冲洗、扔进砖头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反正没几天它就会变成某个砖土结构房屋的一份子。 人潮人海 第98节 江进正想到这里,又被戚沨接下来的话拉回思绪。 “等等,我刚想起来,高云德还有一个特点。” “是什么?” “他吃晚饭会喝啤酒,看似很放松,我妈总是在这个时候跟他提要求,要钱要东西,他一般都是答应的。但是有几次,吃饭当中他的手机响了,他就坐在桌边接电话。我观察过,有时候他的眼神会瞬间清醒,笑容消失,还会透出几分算计,给人的感觉很阴沉。有时候他还会起身到屋里去接,看上去很烦躁,可他再出来时,又变成先前的模样。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他有两幅面孔,如果真要发生冲突,像是我妈那种直肠子、纸老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江进皱了下眉,又快速将之前脑海中呈现的“案发现场”推翻,进而又得出另外一个版本。 即便是有酒精相伴,只要谈到生意,高云德的精神都是高度集中的。 凶手和高云德磨合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机会。 也有一种可能是,凶手在当晚之前并没有想杀人,或许是在谈判的过程中被惹恼了,新仇加旧恨,又或者是凶手原本有求于高云德? 可高云德如果全程都很警觉,凶手又该如何绕到他身后动手? 要么是有第二个人在场,要么就是那些啤酒被动过手脚。 乍一听,后者更像是预谋杀人,但也不排除那种药是凶手的常备药物,原本是留给自己吃的,因为动了杀念而成了杀人工具。 也就是说,比较有可能的版本是,第二个人从高云德身后袭击,或者是高云德喝了被下过药的酒,趴在桌上,露出后脑。 江进的思路整理到这里,问:“对了,隔了十五年,还有没有机会在骨头里验到毒素?” “你怀疑凶手下了毒?”戚沨接道,“有几率,但非常低。除非骨髓被保留得非常完好,里面的毒素一直没有被污水稀释。而且还要看是什么样的毒物,有的会留在骨头里,有的则不会。放心,除了牙齿之外还有几块骨头都拿去化验了,一有结果就告诉你。” “嗯。”江进应了声,又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发现这两个案子有个共通点?我指的不是那个logo。” 戚沨思考了两秒:“你指的是,两个案子都缺失‘案发现场’。” “是啊,如果水渠边不是第一现场,那么第一现场很可能就是被推掉的废屋。至于半山腰的那副白骨,照目前看,是先埋的尸体再建的房子,已经不可能重组第一现场,而且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话落地,车子正好来到发现另一副白骨的山脚路口。 和青云村一样,废墟现场外也拉着警戒线,旁边路上经过的车,有的车主注意到了,还会特意慢速行驶多看两眼。 原本道路就不宽,江进的车堵了十几分钟才到山腰。 刚下车,两个站在路边闲聊天的村民,便认出戚沨:“您是那天来的警察吧?” 戚沨点头,又听其中一个说:“就你们之前打听的那个户主王老头,他们家刚才来人了!好像是为了要赔偿来的。” “那现在人呢?” “嘿,一听说发现了骨头,掉头就走,拦都拦不住!”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4章 一个通情达理,一个却歇斯…… 听到被冲走王老头一家还有亲人在世, 江进便多问了几句,比如对方的样貌特征、姓名,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等。 戚沨和江进对了一个眼神, 走到一边,拨通这个片区交通大队的电话,要求调取监控。 不到五分钟就传来消息, 说在监控里的确看到一辆车开到附近,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进村, 没多久就跑着出来, 驱车逃离,而且时间也吻合。 交通大队依据车牌号迅速锁定了车主身份。 戚沨扫了一眼信息, 折回到江进身旁,江进手里也多了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那人的手机号码。 两人一对,手机号一样, 名叫王绪。 江进笑着谢过热心肠的村民, 和戚沨一前一后往废墟深处探索。 这四周全都被拦上了, 因挖出白骨, 村民们也不敢往这里走。 戚沨注视着脚下,低声说:“看来王绪不知道挖出白骨的事儿,不然不会直接跑过来。车牌号是春城的, 应该不难找。” 江进走在前面:“跑得这么快,看来是知道白骨的由来。如果毫不知情,第一反应应该是意外、震惊,真的无辜但又好奇,为什么房子下面会有白骨,兴许还会蹦出几句迷信的判断。” 直到两人来到发现白骨的废墟处, 戚沨站定,将信息转给夏正,让他根据户籍档案去找人。 没想到戚沨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夏正说:“是这样的戚队,在这通电话之前支队才接到接警员的上报,我正要和你说……” “怎么?” “王绪刚才打了110,说知道白骨案内情,还问知情不报算不算犯法,他想自首……” 戚沨又问:“那现在人呢?” “正在来支队的路上。” “好,你先把事情问清楚。一定要先判断他是知情还是参与。如果你怀疑是后者,一定把人留住,等我回来。” “明白。” 挂断电话,戚沨看向江进。 江进问:“王绪主动报案了?” “嗯。”戚沨若有所思道,“也许是做贼心虚,知道跑不掉,于是先自首。也有可能是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知情,然后在开车逃跑的路上回想刚才的行为不妥,于是决定主动报案。不过现在还不知道王绪和王老头是什么关系……” “是私生子。”江进说,“刚听村民八卦的,这里的人都知道王老头外面有个儿子,因为这事儿他们家还大闹过一场,不过那个儿子一直没有露过面,直到王老头出事了才出现。” “那他怎么知道王老头一家被冲走了呢?这事儿上新闻了?” “昨晚的新闻只提到这个村子发了水,有几户失踪。也许王绪是那个时候给王老头拨了电话,发现没有人接。” “即便是这样,他作为儿子要做的第一件事,也应该是找人,再确认是否已经身亡。这会儿追讨赔偿会不会太早了?除非他非常缺钱,而且正身处债务危机。” 落下这话,戚沨又看向废墟,特别是曾挖出白骨的坑。 现在这片现场比火灾现场还要糟糕,因整栋屋子都冲走了,连原本房屋的骨骼架构都没留下,很难分辨白骨的位置对应的是房子的哪一块,只能从残留的地基来判断。 根据村委会说,十几年前的图纸都找不到了,翻来翻去只翻到一个小册子,就是那种样品图册,用电脑绘图制作出来的精美房屋构造图。 夏正也向官方调取过房屋的结构图,图纸没有保存,也只找到一份简易的结构尺寸图,就是会贴在房产证里的那种。 戚沨从手机里调出平面图,再和眼前这个现场作比对:这套房子并不是正南正北的建筑,而是对着西南和东南。 由于是建在半山腰,若站在户外看,房子的一边地基还需要垫高。 戚沨说:“如果户型图没有错,白骨的上方大概率会是厨房。” 房子虽然冲走了,但衔接地下的一节管道却还在。 江进接道:“既然王绪知道白骨的由来,王老头一家多半也知道。这心理素质可够厉害的,每天进出厨房也不害怕。” 戚沨没接话。 江进等了几秒,看过来:“想到什么?” 戚沨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深坑里,声音很低:“王老头一家不是凶手。” 江进也看向深坑,顺着她的结论倒推,又问:“你这判断是来自直觉还是证据?” “直觉我不如你。”戚沨笑了下,终于转移目光看向四周,“我是通过王老头一家和王绪的言行判断。” 哦,那就是行为推导心理。 “怎么讲?” “假设是王老头一家杀人,或者说是王老头杀人,家人知情。那么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买工地的人,特别是负责做地基的工人和工头。” “有难度。这么多知情者,风险极大,要是对方报了警,全家都得进去。” “再假设王老头自己就是工人或工头,或是收买成功,这步顺利通过,那么为什么要将白骨埋在自己家下面,而不是别人家?难道是心理变态?” 江进想了想,摇头:“如果真是变态,只是将□□的女尸埋在自家房子的地基里,这个程度还远远不够。” “还有王绪,他第一反应是跑,显然心理素质并不过硬。如果他和案件有直接关系,现场佯装不知情不是更自然吗?从行为来看,王绪不仅知情,而且一直因为这件事而不安,他不具备做一个藏匿多年的凶手的特质。” “如果暂时排除王老头一家的嫌疑,那么工人或工头作案的可能就比较高了。” 工人、工头、工程……似乎和高云德联系起来了。 正想到这里,就听江进问:“对了,这个村子是哪家工程公司负责的,查到了吗?” 戚沨回:“叫‘成就工程’,但这家公司已经不在了,和高云德也没关系。” “不是高云德的公司,死者却戴着那枚金戒指。”江进喃喃道,“难道和高云德有恩怨……” 戚沨没接话。 她的原则一向是根据证据得结论,在没有证据支持的前提下,所有推理都是“瞎猜”,即便真猜中了也不会“得奖”,更不会像是影视剧里演的那样,仅凭分析就能让凶手认罪,最终迎来恶有恶报的大结局。 现实往往是,没有证据,凶手的认罪认罚也拿不到,检察院那关就过不去。检察院不批,就无法起诉,更不要说定罪了。 但即便戚沨的更认可程序正义,也不排斥江进的“天马行空”。 有时候大开脑洞反而会有意外的收获,而且有很多案子就是这样奇葩,会有这样那样正常人无法理解也想象不出的理由。 江进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说:“从证实青云村的白骨是高云德,到现在,高辉的母亲好像一直没来队里。” 戚沨接道:“对。” “那可是她前夫的骨头,她问也不问?” “倒也说得通,离婚十几年早没感情了,有高辉出面就行了。再说我妈也没来。” “知砚已经通知阿姨了,她说要把家里的事儿安排好,过两天来趟春城。” “也许高辉的母亲也是一样的原因。” 江进点了下头:“现在我假设高辉的母亲早就开始新生活,完全无所谓高云德的死活,也不在意那骨头是不是他。那么高辉应当知道她母亲的态度,对吧?” “嗯。” “母女俩在这件事情上分歧这么大,一定会发生争辩。”江进说,“我看过知砚给高辉做的笔录,她从没有主动提过一次她母亲的想法,一直都是从个体为出发点来表达,而不是以家庭。这么看,她们母女的联系并不深。” 戚沨低敛眉梢,开始回忆过去的种种细节。 江进就在一旁等,直到戚沨仿佛想起什么,说:“在高辉最闹腾的那两年,她嘴里多次提到她和她母亲,说要分卖房子的钱是她们两个人的意思。当然,这也有向我妈施压的意思,让我妈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母亲撑腰。可即便是那样,高辉的母亲都没有露过一次面,倒是后来有一次,她母亲给我妈打了一通电话。” “都聊了什么?”江进问。 “那时候我已经搬出来了,和我妈的沟通也少,没细问。这事儿还是听我小姨转述的,说我妈在接完电话之后,评价高辉的母亲还算通情达理。” 一个通情达理,一个却歇斯底里? 人潮人海 第99节 “这么看,高辉和母亲的分歧不只高云德的白骨这一件事,两人在认知上有非常大的区别,可以说根本不是一条心。” “从心理角度来看,会将父母挂在嘴边的是一种情感的表达,不管是表达爱还是抱怨、指责,都能反映出父母对子女的羁绊。就像高辉总将高云德挂在嘴边一样,高云德对她的成长的确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而她母亲就像是个隐形人。她对母亲选择避而不谈,这种回避的态度恰恰也说明了否定、不认可、排斥,甚至是拒绝接受。” 说到这里,戚沨又问:“对了,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儿,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联?” “害,我就是稍微狗血一下。”江进接道,“你说这个女受害人戴着刻有高云德公司logo的戒指,那会不会和高云德有情感纠葛?” “就算有,然后呢?” “高辉和母亲关系冷漠,可她又不是高云德的亲生女儿,这就有点反常了……如果是女方出轨,身为父亲不是应该很排斥这个女儿吗?女儿反而会和母亲的关系更深。但是这个家的关系却是反过来的,高云德和高辉父女情深,高辉却在一直回避和母亲的关系。那你说这坑里的女人会不会……” 这脑洞的确很大,但也不无合理之处。 戚沨问:“前面你怀疑这个女受害人可能是高云德的女儿,但如果dna鉴定结果排除了,那么下一步就考虑她可能是高云德的情人,甚至是高辉的生母?” 江进解释道:“我知道这种推断有点离谱,不过戒指这种东西通常都是情感的延伸。这么‘亲密’的象征物,很难不让我想到狗血情人啊女儿啊这种桥段。不过,如果是情人还说得过去,但如果是高辉的生母……那高辉的生父又是谁,现在在哪儿?” 戚沨默默听着,没有一句评价,只是点开手机,给袁川发了微信问:“我上午应该回不去,骨龄你来比对,我晚点回来再复验。” 袁川很快回复:“刚和三十五以下的骨骼样本做了比对,暂时排除了。” 这么说,她受害时并不算年轻人,那么也就不可能是高云德的女儿。即便dna证实了有亲缘关系,也应当是兄妹或姐弟。 戚沨又道:“让鉴定再多做一组dna亲缘比对,用高辉的样本。” 反应了几秒,袁川发来一个字:“啊?”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5章 “什么毒剂?”…… 回到市局已经是午后, 夏正、许知砚以及参与调查两件白骨案的民警一同被叫进会议室,还叫双方带起材料。 几人都很懵逼。 夏正和许知砚走在走廊里,还在犯嘀咕。 “两个案子一起开会?咱会议室这么紧张吗?” “戚队和江哥出去了一上午, 还去了案发现场,是不是得出什么结论了?” “什么结论能把两副八竿子打不着的骨头扯到一起啊?” “话别说这么早,你怎么知道打不着?时间上来说, 目前推算都是十几年,虽然得不出精准的具体年头……” 两人的话直到进屋之前落下, 而后的二十分钟, 心理过程尤其复杂,从懵逼到“不是吧”, 到“这也行”,再到“这真是你们出去一趟分析出来的吗”。 等江进不打磕巴儿地将所有分析判断描述完, 又过了好一会儿,许知砚才找回语言:“所以要并案处理?” 夏正还低着头看面前的本子, 上面是速记下来的内容, 他还在消化。 除了江进所述之外, 本子上还画了好几个问号, 包括高辉的反常态度,女性骸骨和高云德的关系,高辉的生父又是谁等等。 当然, 这些问号有的和案件本身没有直接关系,完全可以跳过,但是人都有好奇心,如果警察查案目的就是完成工作,那么整套下来只有“枯燥”二字。可如果一直怀有强烈的好奇心和对案件基本的怀疑,那么侦破过程就会多几分兴趣。 工作若是毫无兴趣, 只想着交差,工作质量一定不会高,哪怕是这样自带光环的职业也是一样。 夏正茫然地抬起头,就听戚沨这样回许知砚:“报告我会打上去。合并之后可能会成立专案小组,这就意味着所有材料要共享,思路要交互,还会争取到更多人手。组内所有人的目的一致,一定要协同合作。当然,功劳也会均分。” 听到“专案小组”四个字,夏正和许知砚都来了精神。 特别是许知砚,她是第一次参加:“我有几个大胆的想法!” “说。” “如果女性骸骨的死和高云德有关,会不会还要牵扯出其他命案?他们处理尸体的手法这么娴熟,要不是那场大暴雨谁能发现?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吧。对了,高辉为什么受人威胁?会不会和这副女性骸骨有关?如果无关,那高辉的把柄又是什么?” 这话落地,江进便轻笑道:“思路很快啊,刚才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在说,也许这两副骸骨并不是最终结果,只不过是刚好发现了两副,也许还有更多。” 戚沨接道:“不过不要让这种脑洞影响后面的行动,除非有能力将春城的每一寸土地都挖地三尺,否则就以现在的两副骸骨为判断依据,先将这两个案子结清。” 正说到这,戚沨的手机里进来一条袁川的微信:“戚队,dna初步鉴定结果出了。” 戚沨没有回,而是直接拨通袁川的语音,还按下扬声器。 语音接通,戚沨率先道:“你的消息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开会,说吧。” 袁川清清嗓子:“是这样的,戚队今天交代了两件新任务,我们做了紧急处理,不过这还只是初步结果,虽然有几率出错,但这种概率极低。” 一听是在开会,袁川也多了几分严谨。事实上所谓的“极低”已经够委婉了,dna鉴定技术出错的概率完全可以用“罕见”来形容。 袁川继续道:“我们先用无名女性骸骨的骨髓样本和高云德的骸骨骨髓样本进行dna比对,结果证实两人并无亲缘关系。” 话音落地,所有人都在重整思路。 夏正也将本子上那行“会不会是姐弟、兄妹”的字样划掉。 “继续。” “我们又将女性骸骨的骨髓样本和高辉的唾液样本进行了一次比对,初步结果证明,高辉有一半基因和这副女性骸骨的骨髓样本基因吻合,符合遗传规律。也就是说,报告结果支持女性骸骨是高辉的生物学母亲,两人的亲子关系概率大于99%。” 这之后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 袁川等了片刻,又来了句:“dna鉴定汇报完了。” 他还以为大家都在等他的下文,殊不知是各自消化情绪。 虽说在这之前就已经做了假设,但这会儿真的证实了,却又是另一种“震惊”和“不寒而栗”。 有些猜测也跟着呼之欲出,进而联系到人性更黑暗的层面。 高云德失踪之后,高辉和母亲的确陷入非常严重的财务危机,否则高辉不会小小年纪一个人跑去工地和那几家负责人扯皮要钱。 高云德公司一定有员工,不乏经验老道者,难道高辉不会叫人给自己撑腰助阵吗?高云德逢人就介绍说高辉是接班人,那就是“小老板”,他公司的人谁会不认识高辉呢?眼见高云德失踪,高辉受人欺负,谁还没点打抱不平的心态帮个忙? 可高辉却选择一个人去,起码青云村的村长和几个村民都是这样说的。 这一点无论是放在当年还是今天来看,都透着反常。 如今想来,高辉或许从一开始就心虚? 她不止没有让其他人知情,甚至没有叫上母亲。 包括后来跟任雅馨扯皮,她母亲都是零出场,只是后来和任雅馨通了一次电话,留下的却是“通情达理”四字评价。 高辉和母亲处理事情的态度完全相悖,要么就是这位母亲非常没主见,要么就是母女俩貌合神离。而现在看来,后者可能性极高。 不知安静了多久,许知砚再次打破沉默:“不是吧,难道高辉杀了自己的生母?高云德还帮忙处理了尸体?” 夏正接道:“可他们为什么要留下那枚戒指?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许知砚:“搞不懂……” 停顿两秒,江进说:“现在下判断还为之过早,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高辉没有叫帮手去谈判现场,说明当时出席的人,有人知道这件事。如果没有知情者,高辉根本不用怕。还有,知情者也许不止一个人。” 戚沨接道:“更进一步说,即便谈判之前只有一个知情者,在经历几次谈判之后,所有参与的人就都知道了。” 许知砚追问:“为什么这么肯定?也许那个知情者不会说出来呢?” 戚沨回道:“能进到那个会里的人,除了高辉都是利益共同体。既然大家一致对高辉,目的是将高云德投的钱彻底抹掉,再共同瓜分他那部分回报,那么高云德和高辉的把柄自然也就不用隐瞒,反正说出来对自己也无损,何况他们那几次谈判的目的就是损人利己,那么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再多一件也无所谓。” “这就是人性。”夏正喃喃道。 或许有人要问,既然知道高辉有杀人嫌疑,为什么不报警?这不仅是伸张正义,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瓜分利益啊。 可资金是高云德以公司名义投的,即便高辉被捕,公司其他人也可以继续追讨。而如果高辉认下“哑巴亏”,她有能力将这笔投入抹掉。 还有,当时参与谈判的人,可不止高辉一个人心虚。 高云德就在青云村遇害,凶手也参加了谈判,一旦报警,青云村也会面临警方调查。而且根本不需要地毯式搜索,只要派出警犬,尸体根本瞒不住。 等到了警方那里,这些人还要交代为什么会知道高辉的把柄,最低限度也要安一个“知情不报”,虽然不至于构成犯罪,却会面临拘留和行政处罚。要是在这个过程里,再让警察查出一些别的东西,那就得不偿失了。 戚沨这时说道:“我要事先声明,由于我和高辉认识,我的判断带有个人主观认知,不要让这一点影响你们的判断。现在我先将我的看法摆在这里,到底是否符合事实,还需要证据支持——我认为,高辉没有杀害生母,她极大可能是参与其中。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内情,我们还不清楚,还需要高辉提供证词。另外当年那几个负责人也要调查。” “除此之外还有行凶手法……”江进接道,“对了,不是有三块骨头拿去化验了吗?” 袁川轻咳了一声:“那个,我正想说这个。” “结果出了?”戚沨问。 “出是出了,不过毒检那边说需要再复查两次,我这里刚拿到第一次的结果。” “是什么?” “是……沙}林毒剂。” “什么毒剂?”夏正第一个出声,表达的却不是惊讶,而是因为太过陌生。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戚沨,似乎只有她对这个名字是熟悉的,而且神色凝重且充满疑虑。 “再确认一次。”戚沨说道,“还要,确保实验环境绝对安全,让负责毒检的同事一定保护好自己。接触过样本的人稍后都要做身体检查。” “放心吧戚队,在鉴定之前,毒检就已经按照要求做了防护,这都是必备功课,我们不敢疏漏。” “好。”戚沨吸了口气,遂扫过大家的目光,最后和江进对上,“□□是一种化学毒剂,我做法医这么久从没有接触过,但我听老师说过——他也只见过一次,是在十几年前。” 又是十几年前。 那件事江进并不陌生,不过他的消息来源是周岩。 此时他的眉心已经打结:“如果我没记错,最早发现这玩意儿还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用于二战。” “对。”戚沨接道,“它有潜在的军事价值,后来就被列为化学武器之一。国际上对这类毒剂有严格限制,我国也一直在加强对化学武器的监管,□□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冷门中的冷门,不要说研制,知道名字的人都很少。”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96章 “你是不是想再去一趟监狱…… “沙|林”二字出来后, 会里其他人都开始上网检索,最低限度也要知道个大概其,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杀伤力有多大,案件多棘手,会不会造成社会恐慌, 接下来的办案难度又到什么级别等等。 戚沨则起身走到会议室外,找了个角落给王尧拨了一通电话。 两人交谈不到两分钟, 王尧的语气也很凝重, 先是问戚沨是能否肯定,随即快速布置了几点任务。 人潮人海 第100节 戚沨逐一应下, 最后说:“如果我记得没错,春城这十来年还没有发现和化学武器有关的案件。十几年前有一宗, 是高法医处理的。具体时间和案件内情,我还需要调取资料查看, 稍后再跟您汇报。” “你办事严谨, 我一向放心。不过这次要更严谨, 宁可多做, 不要有任何疏漏,安全第一。” “明白。” 折返办公室后,戚沨刚坐下, 旁边的交谈声便纷纷落地。 戚沨看向众人,音量不高,却很清晰:“高幸法医被免职之前,曾经处理过一宗利用化学武器的故意杀人案。不要说春城,放眼全国都少见。案子虽然结了,但他后来提起这事儿, 说了一句话,令我印象很深。” “什么话?”许知砚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 只听戚沨道:“他说,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不会是单一案件,应该还有下文。” 会议室里响起倒吸气的声音。 夏正接着说:“但自那以后再没有发生同类案件,直到这次……” “事实证明,不是没发生,只是没发现。”江进终于开口,“化学武器不只是毒性高、危害大,而且具备一定的扩散性。当年只发现那一宗,说明其他受害人的尸体都被处理妥当,就像这次验出沙|林的骸骨。它一直被埋在地基当中,十几年不见天日,自然不会被发现。” 戚沨吸了口气:“之前的意思不变,咱们要侦破的是已经发现骸骨的案件。至于还有没有其他死于化学武器的受害人,有多少,会不会有一天被挖出来,大家心里有个数,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只要是遇到像今天这样隐秘处理的骸骨,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 “对了……”江进问,“发现骸骨那天,主检法医是你,要不要……” 戚沨对上江进的目光,意会道:“放心吧,我从没有接触过骨髓,只触碰过骸骨。沙|林虽然具备高毒性和致命的杀伤力,但若暴露在空气中,持续时间短。现在还能在骨髓中验出高浓度,说明骸骨完整没有破裂,不仅保存了骨髓,也令里面的毒素无法外泄。而且中毒之后会在短时间内就出现症状,我到现在都没事,就是没有中。” 夏正说:“那……这种毒素是靠什么传播的?我想搞清楚这一点,对接下来侦破案情会有帮助。而且能做到的人,不只具备化学知识,动手能力也一定非常强。” 许知砚接道:“毒性那么强,制作的过程中自己也有感染风险,衣服、皮肤上都可能沾到。制毒的人一定需要一个专门的场所,还需要各种精密设备……” 戚沨回道:“是靠液体或气体传播。不过骨髓里还能验出这么高的浓度,我个人倾向认定是液体注射。” 随即戚沨又看向许知砚:“思路很快,这些都是大方向。还有之前高法医主检的案件卷宗,可以作为参考。” 当然除了这些,还存在很多疑点。 那些问号就像是水泡一样一个一个往外冒,源源不绝。 高幸主检的案子已经侦破,因凶手行凶手段过于恶劣,对社会存在极大危害,宣判不到两个月就执行死刑。 而且那个凶手没有上诉。 如今看来,当年的案子和现在的是否有关联呢?凶手会不会是同一个人?还是说凶手虽然不是同一人,他们却都是从同一个人那里得到的沙|林毒剂? 如果是前者,所有人都可以松一口气。 但如果是后者,这就意味着有一个有能力,有知识,胆子很大,目无法纪,且一直隐秘在人海中,至今没有被抓获的制毒高手。 戚沨的思路走到这里,被江进的声音拉了回来:“就目前所知,基本上已经可以排除高云德和高辉的杀人嫌疑。他们应当都只是知情者,涉及买凶杀人,但绝对不是动手的那个。” 夏正接道:“不管怎么说,这父女俩也是人脉够广的,这么危险的人物都是哪里认识的……” 许知砚跟着说:“难怪高辉那么上蹿下跳,显然是心虚过头了。可她越折腾,就越可疑。” 直到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 戚沨依然坐在位子上,一边收拾着材料一边思考。 江进原本已经走到门口,侧身看了她一眼,又回到屋里,问:“你是不是想再去一趟监狱?” 戚沨抬眼:“嗯。” “我也有兴趣,什么时候,一起?”江进笑问。 “那就明天吧,上午。” “ok。” 江进又看了她一眼,停顿一瞬,又问:“是不是在想高辉?因为她和你的判断有出入。” 戚沨有些意外,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来一点态度,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戚沨老实回道:“我承认,我没想到高辉会和沙|林毒剂和参与杀害生母的事情牵扯上。” 江进笑了下,将门关上,就靠在门边问:“你没想到,是因为你低估了她的能力,还是高估了她的人品?” “都有。”戚沨停下手上的动作,叹道,“高辉给我的印象虽然自私,有点嗜钱如命,但那些表现都属于正常范围。她那个性格藏不住事儿,有点情绪就要发泄出来,动不动就找我妈麻烦,说明她性格冲动。但是……” “但是……”江进接着说,“杀了人埋在地基里十几年,以及用化学武器这么冷门的行凶手段,仅这两条所呈现的人物画像,就和你认识的高辉八竿子打不着了。有动手能力和化学知识储备、高智商、隐秘性强、有耐性、沉着、善于伪装……这个人可不简单。” “而且他不缺钱,有足够的资金支持他做出毒剂。更不要说需要的材料,这些都要有专门渠道,国家一直是监管的。” “所以你觉得以高辉的性格和人脉,应该不会有机会认识这样的人。” “对。” “可事实却证明了他们有接触。” “是啊,就像是六度空间理论——只要通过七个人,就可以认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我现在相信了,高辉的本事远比我以为的要大,之前真是小看她了。哦,还有高云德。” ----------------------- 作者有话说:一小章 红包继续 第97章 “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按照戚沨的意思, 暂时不要打草惊蛇,一切都要等复验结果出来再来个出其不意。 从犯罪心理上说,任何嫌疑人都曾想象过自己被捕时是什么样, 该怎么说,指不定在心里圆了百八十次谎了。 一件在心里演练过多次的事,即便是没有表演天分, 也能锻炼出来几分演技,并不是那么容易诈的。 这时候如果警方没有掌握充分证据, 若想用语言战术造成嫌疑人心理上的恐惧是很难的。遇到聪明的, 不出几个回合就会被对方得知是证据出了问题。 当然,要是有充分证据, 警方就直接申请逮捕了,审讯也会底气十足。 戚沨的口头报告很快得到王尧的准许, 一旦复验结果出来,和初验一致, 那么专案小组便就地成立, 后面的手续可以一一补办。 毒检实验室已经对外封闭, 只有接触过沙|林的同事留在里面。 支队也做好外援工作, 一旦同事传出消息,称出现任何中毒症状,将立刻开道送往医院。 直到晚上, 复验结果终于出了,负责毒检的同事到医院做检查,骨髓样本也被妥善封存保管。 戚沨终于松了口气,回了一趟家。 几天没回,屋子里透着冷清。 和往常一样,她只开了一盏小灯, 就坐在光影交汇处整理思路。 她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目光微微眯着,耳边徘徊着过去许多声音,有高云德的,有高辉的,有任雅馨的…… 直到高幸的声音浮现,额外清晰:“如果我是这个制毒者,我绝对不会只做微克的量,只够毒害一个人。毒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是杀。而且做出来了我总需要实验一下毒性吧?小白鼠和人怎么比呢,体型小太多,怎么验证的出威力?” 据说这种毒剂在二战被德军发现之后,曾试图大量投入生产,但因为技术上面临一个问题,因此实际产量并不大。 在合成沙|林的最后一步,需要用□□进行氧化,而□□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危害性远胜过强酸。也就是说,在处理这一步时不只需要知识丰富,心思细腻,做好防护措施,而且还需要一个额外偏僻不被他人打搅的场所。 就像今天在会上所说,能做到这一步仅凭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毕竟这东西当年可是在德军的实验室里做出来的。 可即便是德军,二战期间也只作出500公斤的沙|林,而已经被淘汰掉的塔|崩毒剂那时候可是做了12000吨——事实上直到九十年代,沙|林依然是几个军事大国的重要使用武器。 想到这里,戚沨突然起身,从工作间里拿出草稿画本和笔,遂又坐回到沙发上,并将旁边的落地灯打开。 画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很快就呈现出一组化学仪器,旁边还写着一组化学公式。 除此之外,她还画了一个废水罐,一栋象征实验室的房子,和一支注射剂。 制作化学武器,必然会产生废水。 以现在的技术,当然可以做到环保处理,但那需要特定的工业级设备和有资质的工厂。但如果是个人,该怎么做? 废水处理不好就会造成附近环境的污染,这就意味着不等发现骸骨,制作毒剂的“窝点”就会被发现。 国内早就有污水验毒的技术和侦破手段,这就是为什么警方会定期采集各个试点的污水样本进行化验,并能从结果中得出结论,这个片区有没有毒品,有多少。 而沙|林毒性那样强,若是呼吸道中毒,不到2微克的量,仅五分钟就能令人出现呼吸困难等症状,如果毒素作用长达十五分钟便会毙命。而到了5微克以上,暴露五分钟就会死亡。 毒性强是它的特点,也是二战期间令人闻风丧胆的原因。但这也成为了它容易暴露的标志。如果真有人制作沙|林,且只是草率处理污水,必然不会等到今天才被发现。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种毒剂是从外省进来的,但周边几个省都没有出现过类似案件,唯独在春城发现两宗,那么在春城“出产”的可能性便提高了。 画完重要“道具”,戚沨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点了几下,随即开始勾勒犯罪人图谱。 她当然不知道凶手长什么样,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所以面孔用留白里处理。 这个人有几个特点,除了动手能力和化学知识储备,有资金有设备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变态心理。 他不是那种崇尚血腥暴力的变态,而是一种沉迷于智商碾压的“上帝”心理。 他草菅人命,看着一条性命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以极其痛苦的方式死亡,甚至都不需要用刀,不会流血,他和死者都不需要有具体接触,就可以完成。 他俯视着死者的痛苦,被那种决定他人生死的“成就感”“优越感”包围着,仿佛他真的无所不能。 不过他为什么要拿走女死者,也就是高辉生母的衣服鞋子呢? 难道是衣服鞋子上沾染了毒剂? 如果是这样,那凶手或许采用的是沙|林的气体形态——它的沸点低,挥发度高。 而埋在地基之中,这绝不只是为了逃避而临时想到的办法,应该是经过规划的。 尸体腐烂的过程,毒素有可能污染附近的环境,但埋在地基里,即便有污染也不会被察觉。 所以除了找到“做上帝”的感觉,他还会因为多年逍遥法外、无人知晓而获得另一种满足感。 看,你们拿我没办法。 这样的人,远比那种嗜血成性、以凌虐他人为乐的变态不同,他不仅冷静、冷漠,缺乏共情,极度自恋,而且还极度的清醒。 他不是疯子,却在平静中“发疯”。 这样的一个人,难道真的会认识高辉吗? 戚沨的笔再次停了下来,原本的面无表情终于有了波动。 不,她还是质疑这一点。 手机这时响起,是许知砚的微信,问:“戚队,既然复验结果出了,那明天要不要请高辉来队里?” 戚沨醒过神,回道:“高辉你来负责,青云村项目的几个负责人交给夏正他们。不过要记得,现在高辉只是有嫌疑,却还不够证据逮捕,询问一定要讲究技巧。明天上午我和江进会去一趟监狱,有事电联。” 人潮人海 第101节 “明白,就交给我吧。” 放下手机,许知砚双手托腮叹了口气。 夏正听到声响,打字的手没有停,嘴上问:“叹什么气啊,这才刚开始。” 此时两人依然留在支队里。 许知砚说:“你说有没有什么盘问技巧,既能让对方以为咱们查到了一些要命的东西,但又不让对方知道查到了什么,就让他自己瞎猜。最好是再给对方一种,咱们也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夏正停下来:“你指的是高辉?” “嗯。”许知砚说,“如果我不提她生母的骸骨,又怎么能让她往这里想呢?我要是直接问那几个负责人到底威胁了你什么,高辉肯定不会说啊。现在只是得出dna结果,又不能证明高辉参与杀人。还有,你说高辉到底知不知道那是她生母呢?” “我想她知道。”夏正回答。 “理由呢?” “就是一种感觉。” “你现在怎么也跟江哥一样啊,咱们要讲证据。”许知砚说,“如果高辉就说自己不知道呢?” 夏正半晌没接话。 片刻后,夏正突然问:“假设高辉知道,那她为什么不愿意认这个生母?难道认了生母,就会失去现在的家庭吗?就算不认,也不至于要杀人啊。” 许知砚点了下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而且我感觉高辉不会说实话,要证实这个疑点,只能从死者的身份查起。下一步就是看实验室那边什么时候出面部重塑结果,希望能在库里找到对应的人。不过我觉得,只是因为相认的问题肯定不至于杀人,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欸,不管怎么说,这个凶手肯定是个变态。” “说到变态……”夏正换了个话题,“欸,你不是一直在蹲宋昕的直播间吗,之前还说他要讲一期心理变态。他怎么说的?” “别提了,他都好几天没上线了,就请了假说家里有事要处理。”许知砚又叹了口气。 这话刚落,窗外响起一道雷声。 夏正话音顿住,又问:“要下雨了,回家不?” 许知砚连忙收拾东西:“我去都九点多了,我得赶紧回,我妈又要念叨我了!” “别着急,我送你吧。”夏正关了电脑,起身说。 “那就谢谢啦!” …… 这场雨持续了一个小时。 差不多到了十点半,雨水减弱,又过了十分钟,成了毛毛雨。 细密的雨雾连雨滴都无法形成,而且风一吹就到处飞,即便打了伞也会扑在身上。 此时的罗斐穿着一身便服,头上罩着帽衫的帽子,手里打了把黑色的伞。 他穿梭在僻静的街道上,从身边经过的只有三两路人。 罗斐步子很大,地上的雨水飞溅起来,溅湿了他的裤腿,可他毫不在意。 走了大约五六分钟,他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边走边抬眼,仿佛在四处寻找什么。 直到停靠在路边一排车中的其中一辆黑色轿车,闪了两下灯,罗斐再次加快步子,来到车前一把拽开后座的门。 车里很黑,驾驶座上的男人和后座的罗斐一时都没有说话,一个看着窗外,一个则低垂着视线。 静默片刻,罗斐缓慢呼出一口气,拿起放在旁边座椅上的文件袋,就着手机的光线,从里面取出几样东西。 全程两人没有一句交谈。 随即罗斐将这几样东西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按掉手机屏幕,拿起放在腿边的伞,一手落在车门上,正准备走。 就在这时,前座的男人低声说:“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罗斐没有回应,直接推门而出,再次融入湿润且充满凉意的街道。 罗斐走后没多久,男人打开手机。 就在半个小时前,高辉发了一条新微博,写道:【你们真以为警察就是提老百姓说话,为人民服务的吗?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几年见到听到了不少冤案,已经祛魅了。等着看吧,如果我父亲的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如果我后面再出来澄清今天的言论,或者什么消息都不发,就说明我被‘封口’了。以此为证!】 第98章 “要做到十几年的隐形人其…… 翌日上午, 高辉再次来到支队。 她的态度依然不变,理直气壮中还透着几分愤世嫉俗,问了一轮便反问许知砚, 高云德的凶手什么时候能抓到,如果真证实了涉及到警务人员,是不是打算包庇? 高辉还说, 她已经咨询过律师了,她完全可以自主提出刑诉。 而许知砚前一天就整理好思路, 想好套路, 并没有被高辉的乱拳打乱阵脚。 之前的问题都还算温和,也比较无聊, 也难怪高辉没有耐心,于是许知砚话锋一转, 突然问了这样一句:“关于你父亲高云德在青云村遇害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跟我们交代的吗?” 高辉一顿, 刚想说“我能有什么要交代的”, 就听许知砚说道:“我可事先声明, 你多提供信息, 对于案件侦破是有利的。但如果你选择知情不报,对案件造成重大影响,将来可能还会追究你的责任。” 高辉顿时来了气:“你这话什么意思?那是我爸, 我为什么要知情不报!我比谁都想找出真相!再说我该说的都说了,就是戚沨干的,你们倒是去抓她啊!也是,她职位比你高,是你上级,你不敢, 也没这么权限!呵,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追究受害人家属什么责任。你敢追究,我就敢曝光!” 在支队一组接触过不少有演技的嫌疑人,许知砚的定力也算是练出来了。 戚沨说得对,凡事要以证据说话。 要不是先有证据已经证实高辉与两个命案有牵连,兴许她还真会被高辉线上线下的操作给忽悠过去。 “你曝光是你的权利,你有言论自由。”许知砚说,“不过我还要提醒你,如果你的言论是造谣的,还引起社会的不良反应,是要负刑责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 “高辉,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如实记录,你先冷静一点,想清楚再说。” 听到这话,高辉有一瞬间的怔忪,倒不是因此联想到什么,而是许知砚这口吻,这眼神,令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她打从心里厌恶、恶心的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处处不如她,却总是高高在上,谁都瞧不起的样子,偏偏还走大运,考公大、考警察、当法医,如今还成了刑侦支队长。 许知砚见高辉神色不对,遂接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高云德不是你的生父?” 高辉又立刻找回攻击力:“这和他遇害有什么关系?不管我知不知道,他都是我父亲!你们该不会想赖在我头上吧?这是不是戚沨教你的!” “那高云德失踪之后,你连着去了青云村三次,是为什么?” “我……还能为什么……我爸在那里投了钱,项目总得有人盯着吧!”高辉起先有点语无伦次,但很快就找到节奏,“我那时候怎么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我就想着把项目处理好,等他回来了能少烦一件事。” “真是这样吗?”许知砚一边打字一边说,“我已经提醒过你了,要如实陈述。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几秒的沉默,高辉盯着许知砚问:“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到底是让我来提供线索的,还是来审我的?” “真要审你,你就不会坐在这里了,咱们得换个地方。”许知砚微笑着看过来。 高辉的脸色有事一变,原本的怀疑逐渐变成了不安,心里也生出未知的恐惧。 许知砚从旁边的夹子里拿出一张照片,摆在高辉面前:“这个人你认识吗?他叫王绪。” 王绪,正是被水冲走的那套房子的户主,王老头的私生子。 高辉摇头:“不认识。” 许知砚又拿走照片,换了另外四张,逐一摆在高辉面前:“那这四个人呢?” 这次,高辉没有立刻回答,她只看了一眼就顿住,眼神和脸色变了又变,连坐姿也变得拘谨。 屋里安静得不可思议,许知砚就一直盯着高辉看。 直到高辉低声说:“认识。十几年前,他们和我爸的工程公司波云合作过,是他的老朋友。” “你这十几年你和他们有来往吗?”许知砚问。 “没有,我爸失踪以后就断了。” “十几年没来往,你现在只看一眼就能认出来。记性真好。” 高辉立刻抬头:“什么意思?” 许知砚笑着问:“你再想想看,可能时间过得太久你忘记了。高云德失踪之后,你还有没有见过这四个人?” 高辉盯着许知砚的笑容,仿佛再一次透过她看到了“戚沨”。 那个戚沨就是这样,一副看透所有的模样,让人很不舒服。 高辉说:“见了,怎么了?” “那你们见面都谈了些什么?和你父亲失踪的事有关吗?”许知砚按部就班地往下捋问题。 “他们是老朋友,肯定会聊起这个。”高辉越发坐不住了,“你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他们?” 许知砚收起照片,同时收起笑,又换了一副面孔,好似和高辉站在同一边的口吻说:“高云德的骸骨在青云村的水渠里发现,我们已经证实那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你一口咬定这件事和戚沨有关,但是从证据上来看,高云德的死与她无关。” 听到这里,高辉就要插嘴。 “你先听我说完。”许知砚抬了下手,“你父亲在遇害之前曾和戚沨有过冲突,你就怀疑是她。但是我们警方查案要看证据,现在证据显示,案发地是在青云村,戚沨从没有去过那里。凶手杀了人以后,还将尸体藏在水渠里,后面长达半年的工期都没有发现,这就说明凶手不仅熟悉当地环境,而且经常出入工地。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负责水渠修建的工人,就是几个负责人……哦,我不是说他们有嫌疑,只是用排除法将范围划出来给你看。所以今天叫你过来,就是希望你回忆一下,他们之中有什么人和你父亲有矛盾,或是在利益方面有分配不均的情况?” …… “今天怎么两个一起来了?让我猜猜看……” 同一时间,探监室的另一面,高幸正坐在防爆玻璃后面,气定神闲地看着戚沨和江进。 戚沨看上去就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她对人对事一向淡漠,好似没有情绪起伏,江进则挂着笑,还和高幸寒暄了两句,直到高幸问起来意。 “哦,有大案。”高幸自问自答道。 江进说:“是有。” “和我有关?”高幸又问,“不然你们不会来找我,应该去查案子。我猜应该是查到一个阶段,查到一些东西我能解答。” 这话落地,戚沨终于开口:“我们找到第二个死于沙|林毒剂的受害人。不过不是近期的事,是十几年前。” 这下,高幸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原本的轻松也变成凝重。 “确定了?” “初验复验结果一致。” “十几年前,现在应该是骨头了。有什么特征?” “表面没有任何伤痕,死者身上没有一件衣物,头发完全降解,凶手只给她留了一枚金戒指。我们是在骨髓里验到的残留毒素。” 安静了几秒,高幸点了下头,又问:“那你的判断是什么?” 戚沨回道:“凶手可能是注射杀人,也可能是采取将毒剂暴露在空气中导致受害人死亡。受害人的衣服可能是死前就被脱掉,也可能是在处理尸体的时候,这一点还无法证实。如果是因为衣物占有毒素而被拿走分别处理,那么金戒指也应当受到毒素腐蚀,但那上面没有找到异常的腐蚀痕迹。目前来看,注射的可能性更高。” 人潮人海 第102节 高幸问:“因为我曾经检验过同类案件,你想知道一些报告上没有提到的东西?” “是。” “好,你问吧。” “当年那个案子的凶手很快就被抓捕归案,而且很庆幸,他手里只有一支注射毒剂。办案民警搜了他的家,也没有其他发现,后面也没有再出现其他受害人,没有因此造成社会恐慌。可那支毒剂是从哪里来的,一直都没有下文。我翻了记录,也没有找到结果,我想知道是真的没有查到吗,还是有些东西不方便体现在报告里?” “你倒是很敏锐。”高幸笑了。 可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江进:“你的家族都是体制内的,你应该有答案吧。” 江进扬了下眉,回道:“那个凶手说是有个人给他的,叫他杀想杀的人。虽然这话听着有点扯,但我认为是真的。那支毒剂是被稀释过的,毒性已经减弱,而且采用特制的针筒,是为了防止泄露。它只是试验品,那个案子的凶手也是,真正的制毒者一直隐藏在人群中。那凶手起先根本没当回事,也没想到毒性会那么强,他觉得冤,却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描述不清楚,连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拿着陌生人给的东西,注射给受害人。他被自己的愚昧无知害了,也害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戚沨看向江进的侧脸,认真听他分析。 在来的路上他们并没有深入交流案情,她在忙着回工作信息,江进就负责开车,因此她并不知道江进心中已有成算,还得出一整套逻辑自洽的结论。 江进继续说道:“可以说那次实验成功了,连稀释过的毒素都能造成那样严重的后果,如果是没稀释的,如果那东西落在恐怖分子手里,往人群中那么一扔,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就因为制毒者选了一个愚蠢的实验品,导致案情线索断裂,要找到幕后主使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时日一长便只能点到为止。至于制毒者那边,我猜上头的想法有两个方向:或许是因为看到造成严重后果,制毒者害怕了,才没有继续。至于另一个,就这个制毒者太过狡猾,根本没想过要大规模使用——这样只会暴露自己。而这个人的隐蔽性和反侦察能力,恰恰是最棘手的一点。如果是我,我会让人按兵不动,先调查各大院校的化学教授,以及化工厂、制药机构的研究人员,而且是有机会接触到原材料的人。” “你说的没错。”高幸笑意渐深,“这件事暗中调查了三年,当然不方便体现白纸黑字上。” “看来结果不理想啊。”江进接道。 “是找到几个有嫌疑的,不过都没实据,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听到这里,戚沨开口:“等等,刚才说,或许是制毒者因为看到严重后果而没有继续。言下之意就是,制毒者有渠道得知警队内部的消息?这件事的内幕并没有公告,更没有上过新闻,制毒者又是从何得知后果有多严重呢?” 高幸回道:“是有这层怀疑,这也是我们多次开会讨论的结果。对了……” 说到这,高幸又转向江进:“你师傅应该和你提过一嘴吧,他也参与了那三年的暗中调查。” 江进缓慢点头。 高幸问:“那他的态度是什么?” “师傅只说,虽然调查终止了,但他心里很不踏实,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个老周,真是……”高幸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我总觉得当年的实验品不止一个。那个凶手心理极度变态,他一定会忍不住再找其他‘小白鼠’。而下一次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一定会选择更隐秘的方式,逐渐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程度。” “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他十几年来能忍住不再犯。”戚沨接道,“也许他一直在定期作案,只是没有惊动警方。” “那真是太可怕了。”高幸说,“说实话,我不太相信真有人能做到这一步,何况现在的科技这样发达。你要说十几年前还有可能,但这几年所有人都是透明的,他是怎么做到彻底隐形的?” 戚沨忽然问:“当年那几个有嫌疑的研究人员,名字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不过我不建议你从这方面入手。那几个人,有两个已经去世了,还有一个被外国公司挖角,早就移民了。事实证明我们当初锁定的三个,方向都是错的。后来我和老周还讨论过,会不会是凶手收到风以后,故意放出线索引我们走弯路。” 安静片刻,江进来了这么一句:“要做到十几年的隐形人其实不难。” 戚沨下意识看向他,只听高幸问:“你是说他死了。也是,那么危险的玩意儿,制造过程中难免自己也会中招。” “还有一种可能。”江进笑着看了看四周,又意有所指地看向高幸,“他和您一样,换了个地方。” 一秒的间隙,高幸倏地笑出声:“那我希望他能自己站出来跟我‘相认’,将我的疑问彻底解开。” ----------------------- 作者有话说:这里要说一下,苗晴天的案子要在下一个故事里讲,和白骨案没有关联。之所以放在一起写前情,是因为都和戚沨十几岁的经历有联系,切割不开。 罗斐的行动线要穿插提一下,但后面的主体都是白骨案哈。 红包继续 第99章 监狱的大门开了。 同一天, 某网络节目的录制中,宋昕正坐在被采访的专家席,接受女主持人的访问。 “宋老师, 你前面多次提到现代人生活压力大,心理容易变态,还提醒大家出门在外要尽量减少和人起冲突。能不能具体给我们分析一下, 到底什么程度叫心理变态?” 宋昕笑容浅淡,声音低而和缓:“心理变态这个词有宽泛笼统的概念, 也有比较狭义的特指。专业上来说, 心理发生了变化,状态发生改变, 就可以称之为‘心理变态’。但这种‘状态的改变’并不是我们以为的那种影视剧常里出现的变态杀人狂。不过即便是在现实中,也存在后者这种极端罕见的个体。他们就藏在人群当中, 从外表看就和你我没什么分别,甚至有可能看上去还很老实。” “那可真是太吓人了, 要是遇到了, 该怎么防范呢?”女主持人追问。 “防范是因为发现对方有危险, 才能做出的行为。如果你都没有发现他是, 又何谈防范?但要分辨这样的人,其实也有一套方法。他们和普通人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区别,就是共情。” “这个我也听过, 普通人开心和难过的事,那些天生犯罪人是没有感觉的,对吗?” “意思差不多。不过他们的情绪也是有起伏的,只是‘点’和其他人不同。再进一步讲,普通人犯罪是有原始动机的,比如图财、图色, 但这类‘变态群体’犯罪动机是更为简单、直接的,通常是普通人无法理解的原因。比如说,他们仅仅是想知道杀害亲人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去杀了。这听上去就很像是做一场实验,我要验证一件事,就去做了,再分析验证结果,考虑是否要继续下一次。” “天呐,这不就是变态吗……”女主持人说道。 宋昕想着看向她:“看,这就是大家听到心理变态这个词的反应。我们通常会用这个词来形容极端行为的天生犯罪人。” “那是不是说,只要生活里遇到那种怪人,就是他的喜怒哀乐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就要小心?” “倒也不用这么吓自己。而且还有一点,这类人大多是不喜欢社交的,生活里也没什么朋友,更不会浪费时间去融入某个团体、人群。所以普通人接触到这类人的机会非常少。而且这类人并不是经常‘发作’,也不至于动不动就为了做个实验而杀人。” “我想也是,怎么会想到去证明杀害亲人是什么感觉呢,没头没尾的,总要有个起因吧?” “可以说是起因,也可以说是催化剂。就是有一件事发生了,引发了他的想法和好奇心,进而产生了后续的行动力。至于这个催化剂,往往是特定的某一件事,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启发’。而在犯罪的开关开启之后,又进一步催动内心的躁动。真正可怕的是,这个开关是单向的,只有打开按钮,而没有关闭按钮。” …… 许知砚做完笔录整理,午休时上了会儿网,正好看到宋昕的账号更新了一条状态:“感谢大家关心,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一直在处理,很抱歉之前答应的直播没有兑现,稍后我会补偿给大家。” 几分钟后,许知砚又意外在短视频平台上刷到一条网络女主持人的视频,视频内容不长,有几张照片,还有文字介绍,写道:“采访了帅气的宋昕老师,收获很大,期待剪辑后的播出。” 下面还有这样一行字:#主题:心理变态的分析# 许知砚立刻来了情绪,又点开宋昕账号的留言区,看到不少粉丝都在发问。 “哥,你去录节目了?” “讲心理变态吗?!” “那后面的直播你还会讲这个主题吗?” “期待期待!” “之前还以为你出事了,吓死宝宝了,没事就好!” 午休即将结束时,戚沨和江进回到队里。 许知砚和夏正立刻拿着资料,紧跟着进了办公室。 戚沨刚接了一杯水,回头就见到三人,江进非常自觉地坐在沙发里吹冷气,许知砚和夏正则站在桌旁盯着她。 戚沨问:“汇报工作?” 许知砚点头。 戚沨又看向江进:“那你呢,要不要先去食堂看还有没有饭?” 江进说:“我叫了外卖,够两人的。” 这话落地,他又问许知砚:“你俩吃了吗?” 许知砚:“吃过了。” 戚沨指着空出来的沙发说:“坐下说吧。” 许知砚刚坐稳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高辉已经承认在高云德失踪之后去过几次青云村,还和几个负责人开了会,但她坚持说对高云德的遇害一无所知。她一开始还认定这个案子和戚队有关,现在已经换了态度。不过发现高辉生母骸骨的事还没告诉她,她现在的心虚只是针对青云村的调查。” 许知砚又拿出一份记录:“至于青云村项目的几个负责人,其中一个叫陈德的,刚接到电话就装失忆,说不记得自己做过青云村的项目,高云德这个名字只是觉得耳熟。后来问起高辉的问题,电话就断了,再打过去就一直占线。还有另外两个人,黄启胜说根本不认识高云德,虽然青云村的项目都投了钱,但是两家承包的是不同的部分,全程都没打过交道,这里面只有张广承认说不仅认识高云德,也认识高辉,高云德失踪之后的确和高辉谈了几次,但也没说什么。” 说到这里,许知砚停顿了两秒,又道:“不过这三个人在听到我们发现高云德骸骨之后,反应是一致的——先是沉默,然后开始择关系。再问水渠部分是哪家公司负责,一个说不记得了,要回去查查才知道,另外两个则一口咬定不是自己。” 许知砚一口气汇报完,合上资料就听戚沨说:“照这样看,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不太现实,只能让一线同事辛苦点,分别找到三人进行询问。下一步的方向就是找出关键性证据,证明他们三人和高云德的死有关。” “可是过了十五年,什么痕迹都消失了……”许知砚说,“除非高辉愿意开口。” 戚沨点头:“这就要看你了。” 随即又看向夏正。 夏正意会,开口道:“王老头的儿子王绪已经招了,说是王老头在世的时候喝多了说漏嘴,提到过两次房子下面埋了死人,是个女人,而且死得很惨。王绪追问他是谁,王老头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是收了钱才答应让那个女人埋在那里的。王绪又问起埋尸的人,王老头说根本没见到脸,来的那天脸上戴着防毒面具,身上包得严严实实,只能通过身高、身材和力气来判断那是个男人。” 许久没有发声的江进忽然开口:“那工人和工程方呢?不可能说埋就埋,第二天一定会被人发现。” “王绪说,王老头自己就是建筑工人,地基是当天做好的,再挖个坑出来把人埋进去,再填平,第二天也不会有人发现有人动过。而且人是□□裹着石灰扔下去的,在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说是能杜绝一部分气味儿。由于那房子地基打得粗糙捡漏,又赶上深秋,尸臭还来不及出来就盖住了。不过这事儿等王老头酒醒之后,王绪再追问,王老头却改了说辞,说根本没有这事儿。后来又说,是听别的工地上传的故事,听多了就胡言乱语,当成自己的故事讲了出来,叫王绪不要当真。本来这事儿王绪都忘掉了,直到那天到现场听村民说起白骨,又看到警戒线,一下子什么都想起来了。” 江进一边思考一边接道:“听上去,地基埋尸和选中王老头家,并不是随便做的决定,而是经过筛选的。” “同意。”戚沨说,“如果不是地基刚做完,王老头自己就是工人,参与了房子的建造,凶手根本不会选中那里。这说明凶手对于建筑也有一定了解,而且有渠道得知工程进展。” “对建筑有了解,又是个化学高手……这赛道可够小众的。” “会不会是凶手在寻找‘实验品’之前,就已经选好处理尸体的地址?我想凶手应该还备选了其他方案,就算王老头家没用上,还有备选。” “心思缜密,考虑周到,专业知识丰富,有钱、有场地、有资源,这个人当时应该不年轻,基本可以排除二十五岁以下的男性群体。” 正说到这,外卖到了,是一楼的同事代收的。 江进将外卖拿进屋,屋里三人正说到任雅馨。 只听戚沨说:“我是直系亲属,不方便参与笔录,知砚,你下午去配合江进,辛苦一点。” “放心吧,戚队,我之前在电话里和阿姨聊过,阿姨挺好说话的。”许知砚笑道。 江进轻咳一声,将外卖放在茶几上:“点了两个菜,一素一荤。” 闻到香味儿,戚沨也有点饿,擦了手便接过筷子和米饭。 戚沨吃了口菜,说:“下午我回实验室继续骸骨的面部重塑,不管高辉的生母是谁,先把身份确认清楚。” 夏正问:“对了,你们今天去探监,高法医那边是怎么说的?” “他的意思是,这个凶手不仅心理变态,而且危害性极高。他认为凶手做的毒剂保守估计应该有五六支以上。”江进说,“他们当时也走访过很多专家,都说虽然不容易制出来,但也不会只做出一□□么少的量。其实要发挥这种毒剂的最大杀伤力,就是往人群中那么一扔,让毒素暴露在空气中,几分钟之内就可以令多人丧命。可这样一来,凶手自己也会暴露。就这一点来分析,凶手并不是一般的暴虐分子,杀人归杀人,他更在意的是长久的逍遥法外——不只是操纵他人生死,做一个隐形人会更令他有成就感。” 江进说话间,手上也没停,时不时就往戚沨的餐盒里夹菜。 直到戚沨说:“行了,我够了。” 江进却说:“你得多吃,面部重塑动不动就几个小时,还要一直站着。不是我说,要是再发现什么命案,还得搬抬尸体,我就是好奇你哪来那么大劲儿。” 夏正看了看江进,又看了看戚沨。 许知砚却径自沉浸在刚才的分析里,这时说道:“假设凶手这十几年来都没有继续杀人,可他又想获得同等分量的成就感,一定会试图找其他渠道。可是什么样的渠道能让他体会到操纵人生死,像是当上帝一样的感觉呢?” “脑子转得很快。”戚沨笑着看过来,“刚才我们在路上也在聊这个。” 许知砚追问:“那结论呢?” 人潮人海 第103节 江进回答:“名人。” 夏正一时恍然:“哦是啊……被人崇拜,捧得高高在上,享受优越感。” “不止。”戚沨说,“十五年前不比现在。虽然整体人口没有大幅度上升,但上网的人却多了,流量呈井喷式,这年头的名人远比十几年前要风光。” 许知砚接道:“可是暴露在大众视野下不是更危险吗?现在有很多私生饭,就不怕被人扒出来?” “连警察都找不到他,他会怕粉丝?”江进笑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十几年的通缉犯演了几十部电视剧。主要是当演员这行审核比较宽松,不会真有人去系统里查你有没有案底。咱们平日工作那么忙,也没时间看电视,就这样在眼皮子底下打转都没发现。” 戚沨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说:“总之凶手的眉目就三种可能,死了、坐牢了,还有刚才说的这种。现在姑且排除第一个,第二个倒是不难排查,高智商群体服刑的都有记录,先排查和化学对口的。至于第三个,就有点大海捞针了。我个人认为,这个人如果走第三条路,应该不会利用他擅长的化学专业。这个领域很难成为众星追捧的知名人物,大众流量也不好这一口,反而是越通俗越好。所以他应该会隐藏自己擅长化学这一点,改走其他路线。可能会利用自己的高学历来做宣传,但走大荧幕和小荧幕的可能性不高,极有可能是这些年兴起的短视频和直播赛道。” 江进将盒子里最后一口菜吃光,抹了把嘴,见夏正和许知砚一个脸色纠结,一个苦思冥想,便说道:“是不是毫无头绪?不要紧,查制毒者的身份不是当务之急,先把两件骸骨案落实。我师傅说过,有些案子是要看缘分的,你还别不信。可能你追了十几年都找不到的凶手,指不定哪天会在大街上跟你走个对脸,这就是送上门的二等功。而有些案子你越是较真儿,就越是推进不下去,最后只能放弃。不过话虽如此,起码这个凶手的人物画像又分析出一点,也算是有进展吧……” “哪一点?”许知砚忍不住问,“可能当了名人?” 戚沨意会道:“他的意思是,这个人的生活方式有了非常彻底的改变。” 江进说:“你想,他原来是一个躲在暗处寻找猎物的猎食者,一直在隐藏自己,必然很少与人结交。朋友少,就不用花时间在杀人以外的无聊应酬上,露出来的破绽就少。可是他后来要转型了,就一定要多建立社交,多认识人,还要在人群闹市中继续隐藏原有的身份。你想一下,认识那么多人,居然还是没有被发现,是不是说明本事更大了?心理也会更膨胀,觉得别人都是笨蛋,反向证明他的确是个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高智商犯罪。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不只是懂化学,还懂法。” …… 转眼到了中午一点。 监狱的大门开了。 徐奕儒穿着提早送进去的便服,缓步而出。 大门外四周空旷,只在远处停了一辆车。 早在大门开启的那一刻,车上就走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的步子比较快,却很稳,快走近时又加快了几步,直到来到跟前。 徐奕儒越走越慢,遂站住脚,笑起来时脸上布满纹路,看上去比不笑的样子年长了好几岁。 “徐老师,我来接您。” “小斐,好久不见。”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0章 “呸呸呸!” 这一次女性骸骨的面部重塑工作十分迅速。 戚沨特意将手机静音, 沉浸小世界里,有长达两个小时的时间没有被外界打搅。 一开始她看到和骸骨一起掩埋的金戒指型号,便判断女死者可能是身材偏胖的体型, 但后来得知金戒指极可能属于高云德,那么原先的体型判断便可能被推翻。 虽然现在还不得而知高云德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戒指,当然这也极有可能是凶手的故布疑阵。可这样的判断又有自相矛盾之处。 假如是凶手早就预料到骸骨会被发现, 于是有先见之明地将此嫁祸给高云德,那么又何必将尸体埋在地基当中?随便找个地方抛尸不是更容易完成嫁祸这个动作吗? 注射了沙|林毒剂, 又埋于地基, 隐身在人海中,这几点都说明了凶手本意是不希望骸骨暴露。 既然不希望, 那又何谈嫁祸? 再换个角度看,如果凶手是高云德, 或者是高云德买凶杀人,那么整件事高云德必然知情。那么高云德为什么要留下自己的戒指? 这些疑点和问号一直萦绕在戚沨脑海中, 直到骸骨面部的定点工作完成。 戚沨缓了口气, 站直身体, 在纸上写下两种方案。 无论如何, 还是要重塑出两种版本的女性样貌,一种是皮下脂肪偏厚且有点下垂,属于微胖者, 另一种则是正常脂肪含量。 笔刚落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袁川,说:“戚队,有人找你。” “这就来。”戚沨脱掉手套和白大褂,拿起手机一看,有几通小姨打来的未接来电。 还有一条微信写道:“小沨啊, 我在楼下等你呢。” 直到戚沨走出法医实验室大楼,看到站在树下阴凉地的小姨,立刻迎上前。 “欸,你可算来了,这些都是买给你的!”小姨拎起放在地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的零食和水果,“知道你工作忙,但身体更重要。零食分给你同事吃,巧克力是特意给你的,要是低血糖了就吃一块。这些水果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你可别都给出去,留着自己吃哈!” 戚沨将袋子接过来,问:“您怎么在这里等我?我妈呢?” “姐不是要做笔录吗,我又不能跟进去,就出来溜达一圈,给你买点吃的,想着看看你……我瞧瞧,哎呦都瘦了!”小姨轻拍着戚沨的手臂,关切地看着她。 “谢谢小姨。”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小姨收了笑,又一脸神秘地问,“对了,你老实告诉我,那高云德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了?” “还在侦办……暂时还不能对外透露。” “我知道,我不是让你告诉我细节,就是担心你和你妈妈会被连累。” “那倒不会,放心吧。” “你说这叫我怎么放心呢?”小姨说,“我昨天上网看了一下,那个高云德的女儿说的那些话,真是……” 戚沨一怔:“您也看高辉的微博?” “当然要看啊!就算我不想看,也要帮你们盯着,看完了还得跟你妈妈说。” “那我妈都说什么?” “她说,其实以前挺可怜这姑娘的,她没上成大学是有点可惜。不过现在看她这样儿,又不是那么同情了,总觉得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会不会是贼喊捉贼,要不然干嘛一个劲儿地往你身上泼脏水啊?总之啊,现在你妈妈已经知道当年错怪你了,她也挺后悔的,只是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可能拉不下脸来和你说……你也不要问她,母女俩没有隔夜仇,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好吗?” 戚沨只是微笑,没接茬儿,自然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以前她年纪小,总是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怨恨和责怪上,后来便想通了,人生不能总纠缠在过去,前面还有大好风景。 再说高辉,她的表演痕迹的确过重,连母亲和小姨都觉出不对。不过高辉倒不是演给她们看的,而是那些粉丝和不明真相的大众。 戚沨又和小姨聊了几句,直到电话响起,小姨才叫她赶紧去忙,遂转身去了支队大楼。 戚沨拎着吃的回到法医办公室,正巧张法医和袁川都在。 戚沨分了吃的,便坐下来看手机。 先是许知砚的微信,这样写道:“刚才高辉给队里来了电话,问我还能不能再做一次笔录,覆盖之前的内容。” 戚沨回:“她的意思是重做一份。” “对,我已经答应她了,约了明天上午。”许知砚说,“戚队,你说她会不会想通了?” “应该是你之前的询问起到效果了,明天一定要抓住机会,将她的心虚凿实。按照进度,今天晚上就能出面部重组结果,到时候把她生母的画像打印出来,助你一臂之力。” “这么快,那太好了!” 这话刚落,夏正的微信就进来了:“刚接到张广的消息,他说回去仔细想了想,想起一些事,想亲自来一趟支队交代清楚。” 张广就是曾和高辉开小会的三个负责人之一。 戚沨问:“尽快安排。另外两个呢?” “黄启胜和陈德还在‘装死’。” “那就暂时不要管他们,也不用上赶着追问。咱们不问,他们心里反而会犯嘀咕。除非什么都没做,只要做了,就会胡思乱想。等张广交代之后,再接触这两个人,底气会更足,到时候他们就被动了。你不问,他们也会上赶着交代,生怕说少了。” 想不到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面部重组,案件竟然有了“突破性”进展。 怎么高辉和张广都不约而同想明白了? 通常来说,一旦牵扯到“主动交代”,就距离“坦白从宽”不远了。这等于间接证明了两人犯了法,也知道自己到什么程度,没有做垂死挣扎等警察来抓,先一步说清楚就等于掌握先机,即便将来要负法律责任也会从轻处理。 由此可见,高辉和张广还是相对懂法的,换个角度说,则是心理素质更弱一些。 …… 任雅馨的笔录是一个小时后结束的。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戚沨先一步回到支队,任雅馨出来时,第一眼就看到她。 母女俩几年不见,彼此都是一愣。 任雅馨是没想到戚沨会等在门口,戚沨则是惊讶于任雅馨的外形。 任雅馨瘦了不少,比她记忆中的样子少了将近二十斤,而且脸色也不好看,有点发白,还透着灰。 戚沨忍不住仔细观察着母亲,又见任雅馨走路缓慢,像是腿脚不灵便似得,便想起之前任雅馨扭了腰。 “妈,您的腰怎么样了?” “我没事,早好了。”任雅馨虽然不像是电话里口气那么冲,却也说不上和善,只扫了戚沨一眼就挪开目光。 站在旁边的小姨立刻打圆场:“那个,小沨一直在等你,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热水,慢慢聊?” 戚沨接道:“去食堂吧,差不多也该吃晚饭了。” “好好好。”小姨笑呵呵地,一手搀扶着任雅馨,另一手拉着戚沨,“好久没有一家人吃饭了,顺便尝尝你们这里大厨的手艺,你还别说,我早就饿了!” 大概是有外人在,一向要面子的任雅馨也不便摆脸色,就这样一路顶着众人的目光走出大楼,沿途有很多同事和戚沨打招呼,熟悉的就叫“戚队”,不熟的就尊称“戚副支”。 小姨说:“真是有面子,我们小沨现在可出息了!” 戚沨只是笑笑不说话。 任雅馨的脸色也因为这一路的招呼而有所缓和,仿佛面子上也有了光彩。 三人在食堂坐定,戚沨买了三份大锅饭回来。 小姨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前面十分钟都在聊家事。 戚沨问起任雅馨的腰,不等任雅馨说,小姨便接道:“好是好了,但是总感觉没以前那么利索,我也觉得是不是落了根儿。欸,到了我们这个年纪,生点病就这样。” “既然来了春城,就找机会去大医院做个身体检查。”戚沨说,“这样,我来办,办好了通知你们,你们直接去就行。两个人一起做,万一有什么问题,早查早治疗,要是没有问题,也不算白去一趟,起码能心安。” “就是就是,我就说么,什么事儿都得跟小沨商量,她的考虑一向周到!” 任雅馨虽没接话,却用鼻音“嗯”了一声。 戚沨见状,就知道任雅馨已经答应了,遂拿起手机快速刷了几下,找到之前苗晴天住过的那家医院,迅速买了两套体检套餐,又推送到小姨和任雅馨的手机上。 小姨拿起来一看:“呦,这么快啊!” “我待会儿还要回去加班,就怕会忘记,趁着还记得赶紧定下来。”戚沨说。 小姨又夸了两句,遂瞥向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手机的任雅馨,说:“你看,还是女儿疼人。” 人潮人海 第104节 任雅馨放下手机,不接茬儿。 小姨便说到自己:“我这辈子离婚了,又没孩子,等我老了,只能指望小沨了。说到这点,你妈妈可比我有福气多了。” “您是我小姨,就算是半个母亲,我一定会照顾您。” “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饭后,戚沨叫了辆车,看着任雅馨和小姨上了车,才折返回实验室。 …… 说是两套方案,实则做出一套标准版即可,另一套则需要按照现有的模组,扫描到电脑里之后,再用技术还原出微胖版本。 既然是高辉的生母,那么十五年前遇害时,最少也有三十五岁了。 后续操作时,还要根据年龄来进行面部脂肪的调整。 不到十点,两个版本的重塑样貌就出现在电脑屏幕中,仔细看,和高辉的确有几分相似。 袁川将两个版本打印出来,并将材料邮件发给负责案件的几人。 不到两分钟,江进的电话就打到戚沨手机上。 “还在加班?” “已经完事了,准备走。” “还是要早点休息,接下来可有的忙。” “嗯。”戚沨应了一声,又问,“你呢?” “我早回了,不过夹带了私货。” 沉默了几秒,戚沨声音微变:“江进,你又来了……” “欸,先别急着发火儿,是我用词不当。”江进解释道,“就是高法医处理的沙|林毒剂那个老案子,我复印了一份材料回家接着看。放心,看完就销毁。” 戚沨问:“那你看出什么结果了?” 没想到这话刚落,电话就切断了。 紧接着,视频通话拨了进来。 刚一接通,就看到江进的笑脸:“你等着啊。” 他将镜头转向后置摄像头,很快就拍到他的书房。 江家家境不俗,现在这套房子是父母名下的其中一套,书房的三面墙都是置顶书架,摆满了书。中间是一套书桌和人体工学椅,旁边还有躺椅。 江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可移动的白板,就挡在其中一面书架前,上面已经画满了人物关系脑图。 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江进正在架手机,让镜头对准白板。 戚沨则顺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整理思路。 毫无疑问的是,中心人物,也就是这两个案子的重点,分别是高云德和高辉生母。但这两人却不是夫妻关系,目前只能判定为是认识的,且有利益冲突,高云德有杀害高辉生母的重大嫌疑。 然而说到利益冲突,除了高辉之外,目前还不知道是否有其他因素。 可如果是因为高辉而杀人,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总不会是为了争夺监护权吧,那时候高辉都快成年了,她成年后完全可以自由选择,还有必要大动干戈吗? 在高云德和高辉之间,江进还拉了一条虚线,补充道“高辉受到威胁”“疑似早就知道高云德已经遇害”。 然后是高辉在法律上的母亲,也就是高云德的前妻。 江进在这里画了一个问号,并写道:“神秘人物。” 当然除了主要人物,还有外围人物,比如黄启胜、张广、陈德三名有嫌疑的项目负责人,还包括苗晴天、罗斐这些曾和高云德起过冲突的人。自然也有任雅馨和戚沨。 有了这份脑图,思路一下子清晰许多。 戚沨瞬间得出新的结论,又问江进:“说说你的看法?” 江进找来一支笔,指着“高云德”和“高辉生母”,说:“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杀害他二人的凶手并非同一人,杀人动机也不一致。” 这恰好也是戚沨想到的:“的确,如果凶手杀了高辉生母,又想杀高云德灭口,没必要选两个工地,完全可以在同一天晚上一并了结。按照这套思路,王老头也跑不掉。可凶手没有这样做,说明他认为没有灭口高云德的必要,高云德一定不会说出去。而王老头全程都没有看到凶手的脸。” “还有毒剂。”江进补充道,“两次手法完全不一样。凶手放着毒剂不用,居然改用重物敲击后脑?这两套杀人手法体现了不同的动机和凶手的性格。前者缜密,后者冲动。目前来看,黄启胜三个人嫌疑最大。” 这话落地,江进又问:“你的意思呢?” 戚沨想了想,目光落在“王老头”三个字上:“王老头说了谎。可惜现在死无对证。” 江进问:“你指的是他对王绪说的那些醉话?” 戚沨颔首:“他说收了一笔钱,没看到凶手的模样,这应该都是真的。但既然死者是高辉生母,那这件事高云德和高辉极有可能是知情者。那么工地或许是高云德提供的选项。即便凶手对建筑工程有一定了解,他也不可能在杀人之前跑遍春城所有工地,问清楚进展再去杀人。更合理的解释是,高辉生母死后,高云德利用自己的工作便利找到埋尸工地,至于怎么处理尸体则是凶手提供思路。而这件事被黄启胜三人得知,借此作为后面要挟高辉的把柄。由此推断,高辉也是参与者之一。但问题就在这里,杀人动机是什么?我总觉得这里面少了很重要的一环,有块拼图至今没有浮出水面……” 就像是在太阳的照射之下,逐渐驱散迷雾的湖面,偏偏有一块区域见不到阳光,也令岸上的人无法窥见其真容。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江进说,“我还整理了高法医处理的那个案子。这个案子的凶手,从人际关系来说和高云德一点交集都没有,生活圈子也很狭窄,朋友圈也没有高知群体。那么他是通过什么渠道被制毒者选中,又凭什么决定要将毒剂交给他呢?” 戚沨揉了揉眉心:“不管怎么说,这些疑问明天就能解答其中一部分了。” “就因为高辉和张广主动联系了支队?” “嗯。” “可我怎么觉得……”江进话说了一半就顿住,很快做了一个封口的姿势。 戚沨下意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个乌鸦嘴,又想说什么。” “不是乌鸦嘴,只是直觉。”江进声音减弱,“就是觉得不会那么顺利……” “闭嘴,赶紧呸三声。” “呸呸呸!” 戚沨吸了口气:“行了,你继续捋吧,我要准备回了。” “哦,那明天见。” ----------------------- 作者有话说:改一下更新时间,明天开始日更改在每天中午12点,原来的11点还是有点赶得慌。 红包继续 第101章 “死者是位女性,地址是在曙…… 翌日, 天朗气清,阳光普照。 戚沨刚走进刑侦支队的门,还没坐定就接到傅明裕的电话。 “戚副支, 我们区刚接到报案发生,局里已经组织了现勘队,法医人手也齐备, 但是……” 既然人手齐备,那就是说不需要支队支援了。 戚沨却品出对方语气中的迟疑:“但是什么?” “死者是位女性, 地址是在曙光小区。” 戚沨原本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同时问:“门牌号多少?” “b区十栋三楼7号……之前你们专案组跟我们打过招呼, 说是白骨案的家属就在我们辖区,所以这个地址我有印象。” 戚沨耳边嗡嗡的, 一时还有点不敢相信,隔了几秒才找回声音, 起身说:“现场你们按部就班, 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会尽快赶过来确认。” “好。” 戚沨疾步走出办公室, 径直来到许知砚和夏正的办公桌前。 两人原本正在说笑,见到戚沨脸色严肃,同时收了声, 只听戚沨说:“夏正留在队里待命,知砚跟我去现场。” 许知砚立刻放下杯子,追上已经往门口走的戚沨。 戚沨走路像带了一股风,许知砚一路小跑:“可是待会儿高辉就要来了,笔录……” “如果情况属实,她应该来不了了。”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出大楼,前面不远就是停车场。 许知砚一脸茫然:“什么情况属实,她为什么来不了了?” 戚沨打开驾驶座的门,看向许知砚:“西区接到报案,高辉住的地方出了命案。” “什……” …… 戚沨开车很稳,一路上几乎没有开过口。 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令人无法窥探出平静外表下的暗涌。 许知砚始终心神不宁,时不时咬一下指甲,还不忘给留在队里的夏正发信息,让夏正进一步向分局确认消息。 然而得到的结论就和之前一样,分局没有搞错,事发地正是高辉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高辉现在是一个人住。 许知砚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冲出早高峰赶到现场。 可这样的焦虑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戚沨的车才终于摆脱车流,又经过几次拐弯,终于抵达曙光小区楼下。 这里停了四辆警车,邻居们站在外围交头接耳,戚沨和许知砚下车便往十号楼走。 三层七号的门大开着,门口的民警见到戚沨立刻打招呼,很快傅明裕就从里面出来。 “什么情况?”戚沨一边发问一边拿出手套脚套戴上。 傅明裕说:“已经确认死者身份高辉,初步判定死亡时间是凌晨,不过碍于她和你们正在侦办的案子有重要关联,还需要你亲自辨认一下。” 戚沨没接话,只扫了一眼许知砚,见许知砚也已经换好装备,随即对傅明裕点了下头。 傅明裕在前面带路,戚沨和许知砚跟在后面听,同时观察着四周情况。 “报案人是高辉的母亲程芸,现在在另一间屋子做笔录。她们母女不住在一起,程芸说是前一天就约好,她今天过来,准备和高辉一起到支队做笔录。但是程芸进门后却不见高辉,叫她也没有回应,直到进了卧室才发现人还在床上,身上已经凉透了……” 正如傅明裕所说,整间屋子都透出一股主人一睡不醒的征象,门是程芸打开的,但所有窗户都紧闭着,屋里有一种长久不开窗户以至于二氧化碳含量超标的味道。 客厅的餐桌上还残留着前一晚吃剩下的外卖,盒子是扣上的,但还有饭味儿。 人潮人海 第105节 这里没有被人翻过的迹象,虽然有些地方比较凌乱,但都属于正常生活痕迹的范畴。 傅明裕接着说:“痕检已经检查过,门口没有撬动的痕迹,也没有电子设备破坏过密码锁,地面的足迹也做过采样,基本上都属于同一双拖鞋,是高辉常穿的。另外较新的足迹则是来自程芸。” 也就是说,表面痕迹初步判断,没有入室行凶的可能。 也就是说,高辉是在密闭环境下,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死亡的。 说话间,三人穿过走廊,来到高辉的卧室门口。 不得不说,自从做了网红,高辉的生活质量有了明显改善,这房子有一百五十平米,分出来四间房,一个人住可不算小。 装修非常符合时下的流行,不仅用了大量的奶白色,还搭配各种高价的网红科技产品,一整套的家居智能设备,而且贯穿在一起。不要说电视、冰箱这些常规大件家电,即便是开窗帘这样简单的小事都不需要主人亲自动手,它会按照设定好的时间自动开启、闭合。客厅里就有一台价值几万块的oled电视,一整套的电子游戏产品,而如今几人刚穿过走廊,走廊的灯就自动亮起。 戚沨的目光,随着卧室门的开启而转向中间。 一米八尺寸的大床,高辉就斜趴在中间,头靠近床沿,侧着脸,嘴边还有一些白色的呕吐痕迹,头发蓬乱,不仅蒙住了半张脸,还有颈部和肩膀的部分皮肤。 其实戚沨对高辉的印象并不深刻,她的记忆始终还停留在十五年前。 那时候她见过高辉一次,只觉得是一个样貌秀丽,却带着一身戾气的高中女生。 高辉的个子有一米七,身材也很出挑,皮肤是冷白皮,生在这个流量时代很容易就能赚足红利。 她还记得高辉有一些特长,唱歌跳舞都不错,就像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而且她还很有经济头脑,否则不会小小年纪就跟着高云德学做生意。 漂亮,爱财,除了性格冲动、看事偏激之外,似乎没什么缺点。 无论案件如何发展,无论高辉如何在网上蹦跶,戚沨都没有想过后面的走向会是现在这样。 当然,在看见尸体之前,她就生出一种直觉——高辉的死因有可疑。 此时高辉的身体上还穿着睡裙,薄被盖到腰部。 法医已经初步鉴定过,对戚沨和傅明裕说:“从死者的表征来看,极有可能是中毒而亡。我们还在卧室厕所的马桶和水池里采集了样本,死者在上床之前有多次淌泻和呕吐的现象。” 中毒? 戚沨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的白色药盒,一共七个格子,其中一个格子的盖子没有扣上。 傅明裕顺着看过去,说:“刚才在高辉的个人物品中找到一叠处方单、开药和购药记录。白色药片是劳拉|西泮,粉色的是维生素,另外还有补充胶原蛋白的软饮、美白片。至于蓝色的,只知道是一种境外购入的药物,暂时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戚沨问:“药盒还在吗?” 这话刚落,站在一旁的痕检跟着拿出一个透明证物袋,里面装的是蓝色盒子:“用的都是西语。” 戚沨接过,只扫了一眼,便说:“是排油丸。” “什么?”傅明裕还以为自己没听清。 一直没有作声的许知砚解释道:“就是用来保持身材的减肥药。平日可以正常用餐,也不用减量,油腻的东西也可以吃,只要吃两颗这个就行。它的原理就是让油脂在人体内自动分解,不会被吸收,直接排出体外。这种药有好多种,在网购平台上很红。不过它们都是有副作用的,长期服用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暂时还不确定,国内虽然还没有禁,但也不鼓励使用。” 痕检接道:“这些药不能一起吃吧?吃得这么杂,难怪会出事。” 戚沨问傅明裕:“开药和购买记录持续了多久?” “五、六年了。” 戚沨若有所思道:“这么长时间混吃都没事,说明高辉自己很清楚用药的忌讳,会在时间上区分开,而不是一把都吞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傅明裕说,“除了这些,我们还在梳妆台上发现一些精油。本来以为是用来涂抹身体的,但是旁边却放了一把勺子,勺子上还有残留的精油成分。刚才问过高辉的母亲,才知道那些油除了涂抹身体,也可以吃。高辉一直都是内外兼用,而且持续了十年。” “把精油往肚子里喝?”戚沨问。 许知砚接道:“这个我也知道,的确是有一些精油的配方可以内服,而且对身体挺好的。” 旁边的痕检提出质疑:“这难道不自相矛盾吗,又口服精油,又要吃排油丸。” 许知砚说:“那怎么一样,精油又不会发胖,喝进去吸收得快,应该不会像食物油那样排泄出来。” 这话落地,几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许知砚身上。 许知砚立刻说:“哦,我是不喝的,每天几勺油下去感觉怪难受的。但这种内服的保养方法,现在在网上挺流行的。” 这么看,高辉为了维持美貌和外在的最佳状态,几乎所有办法都试过了。 不止如此,她家的客厅、卧室、洗手间,到处都能找到美容仪器和美容电子产品的踪迹,客厅那个大型按摩椅旁边就有一个红蓝光美容面具。 戚沨说:“不管内用还是外用,所有死者经常使用的产品都要带回去筛选甄别,确定与本案没有直接关联再归还给家人。特别要注意的一点是,可能会有一些长期没有使用,但是这一两天突然想起来用一下的产品,特别是入口的,一旦发现新的使用痕迹,也要暂时归为物证拿回去化验。也有可能是长期放置的产品经过沉淀已经变质,但死者没有意识到,服用之后这种物质和日常使用的药物发生了化学反应。” 戚沨话落却没有立刻离开卧室,而是先进了一趟洗手间。 她没有触碰这里任何东西,只是环顾一圈便离开。 许知砚刚跟出来,就听戚沨问:“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许知砚已经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容易紧张了,即便是在案发现场突击提问也能稳住心态:“高辉非常爱美,不仅是美容产品,她连手指头、头发都特别呵护。我之前给她做笔录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每次来戴的美甲都不一样。而且一直都是那种又尖又细的款式,说明她平时肯定不做家务,也不会下厨。家里虽然有点乱,但也不像是长期不打扫的样子,何况这么爱美的女人,一定不能忍受生活在垃圾堆里,所以我想她会定期请家政阿姨。” 戚沨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继续。” 许知砚顿时信心倍增:“虽然她很爱美,她身体可不算好,气血也不足。她皮肤是很白,却不是健康的那种,反倒像是常年不晒太阳的那种苍白。我之前做过功课,她经常直播到一两点钟,那就错过了美容觉,就算白天怎么补眠,长此以往也会影响健康。而且又吃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即便都是保健品,这种吃法也早就过量了,肯定会对肝肾造成负担。还有,她之前不是在做笔录的时候发脾气吗,我发现她只要情绪激动持续一段时间,就会大喘气,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身体非常脆弱,像是纸糊的一样……” “你是想说,她的身体太脆了,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差不多。那些药就算她吃了五六年都没事,也是因为身体还没有被透支干净,还不到出事的时候,并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出事。也许昨晚刚好就到底线了。而且劳拉|西泮是抑郁症药物,吃了这种药怎么还能乱吃别的呢?” 戚沨接道:“劳拉|西泮的确是用来治疗焦虑、抑郁的药物,不过通常是在睡前服用,而且禁止同时服用其他药物,还有酒精。高辉应当具备这部分常识,医生也会叮嘱。如果她连这个都不知道,也不会在五、六年以后的今天才出事,我想她应该一直都很注意这一点,也就是说昨晚入睡前她只吃过劳拉|西泮,别的东西应该是其他更早的时间服下的。” “可如果只吃了劳拉|西泮,怎么会变成这样?刚才法医不是说符合中毒征象吗?” 是啊,中毒征象。说明是极大概率是吃进嘴里的东西要了她的命。 戚沨刚接到消息的时候,是震惊大于理智,于是立刻用专业来提醒自己,强行压下一切情绪。而如今已经接受事实,情感回炉,不由得轻叹一声。 她声音很低:“问题就在这里,只要查明死因,就会知道她到底属于哪种性质的非自然死亡。”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2章 “另一个人,谁?”…… 确认高辉已经死亡之后, 戚沨第一时间来到大门外,先拨了一通电话给支队。 此时的江进正和夏正在一起,开了免提率先开口:“真是高辉?” “是。” 电话另一边沉默了几秒, 江进叹道:“杀人灭口。” 虽然现在下结论还为之过早,毕竟依然存在一定概率是“意外”,可戚沨并没有反驳。 “可是太显了。”片刻后, 戚沨吐出这样几个字。 江进说:“不管显不显,现在我们在明, 他在暗处, 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他做得再明显也不怕。” 戚沨缓慢吸了口气, 不接话,自然也感受到被“隐形凶手”下战书的感觉。 夏正这时说道:“我不信, 以现在的技术,根本不存在真正的透明人。只要做了就有痕迹, 只要有痕迹, 就逃不掉。按照程序, 只要下一步调查高辉的社会关系, 就一定能将这个人排查出来。” 的确。杀人不难,难的是处理尸体。事实上,比处理尸体还要难的, 则是处理死者的社会关系。 除非凶手和死者毫无交集,找不到痕迹。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毫无交集,又为什么杀人呢?难道是无差别?可如果是无差别,根本不可能接触得到高辉的药品。 戚沨问道:“看来大家已有共识,都认为这不是意外。” 江进:“嗯。” “肯定不是。”夏正说。 “好, 下一步就是等尸检和毒检的结果。同时排查高辉的社会关系。”戚沨说,“除此之外,今天的现场还透露出一件事。” “是什么?”江进问。 “凶手这次动手很着急,但他依然做到了身份隐藏。他的谨慎小心并没有因为着急做这件事而丢掉,甚至可以说非常地稳。可他这么着急是为什么?据高辉的母亲说,她今天原本是约了高辉一起到支队做笔录,而凶手就选在这之前。说明凶手知道高辉这次会说什么,高辉也知道凶手的身份……” 夏正忍不住问:“是杀害高云德的凶手?” 江进回答:“应该是杀害高辉生母的凶手。” 戚沨应道:“此前高辉的母亲一直没有露面,这次却和高辉约好一起,说明高辉已经有自首的打算,她母亲高辉在法律上唯一的家属,理应陪同。” “可凶手又怎么知道高辉要走这一步,总不会是高辉自己说的吧。”夏正提出关键,“而且那是十五年前的案子。莫非这些年高辉和凶手一直保持来往?我看过她的社交账号,之前那条含沙射影的内容已经删除了,后续一直没有发布新消息,凶手不可能是通过账号得知动向。” “这就是我要说的,也是现场告诉我的。”戚沨说,“高辉做这个决定非常突然,这也直接导致凶手必须尽快动手。凶手表现出来的‘急’完全是因为高辉的决定太过着急,在这件事情上凶手完全是被动的。高辉没想到凶手会杀她,起码现场没有表现出她在死前曾有过防范意识……高辉当然不可能当面或是通过电话告诉凶手她要自首,很有可能是通过其他表现,令凶手注意到她的情绪波动和语言表达的异常,进而推断出她的自首意图。要做到这一点,说明凶手非常熟悉高辉的性格和行为特点,而且善于推理。但凶手根本不需要完全确定这一点,只要稍有怀疑就选择灭口,这说明凶手对于高辉的性命是一种轻视的态度。” 因事情突然,戚沨暂时只想到这些。 但现在起码可以证明凶手和高辉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三人的电话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屋里就传来许知砚的声音,她在叫戚沨。 戚沨挂断电话便折返,许知砚正在大门里,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却又不只是惊讶那么简单,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怎么了?” 只听许知砚说:“戚队,我……你还是亲眼看一下吧……” 亲眼看什么? 许知砚的表情就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记忆力似得。 直到许知砚领着戚沨来到高辉平日做直播的工作间门口,又轻轻推了一下虚掩的门,令戚沨透过门缝看向正坐在里面录口供的高辉母亲。 戚沨定睛一瞧,原本因许知砚的态度而生出的疑惑,在下一秒也立刻转化为惊讶。 不,不只是惊讶。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许知砚为什么是那种不确定的态度了。 为什么屋里的女人像极了前一天才合成出来的女性骸骨的生前模样? 不,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这何止是见鬼,分明是…… 难道两人是双胞胎? 等等。 戚沨眯了眯眼,思路正在迅速重整,这时程芸却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往这边瞧。 人潮人海 第106节 负责做笔录的民警也看过来,见是戚沨,便起身拉开门:“戚队。” 戚沨快速收拾好情绪,若无其事地问:“怎么样了?” “基本上完成了,后面……” 戚沨接道:“后面希望程女士和我们回一趟支队,尽可能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这话自然是对程芸说的。 程芸起身颔首:“没问题。” 两人目光对上,更方便观察彼此。 方才戚沨就觉得哪里违和,如今终于确定,程芸眼睛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怅然,或许是遗憾,却没有悲伤。 自然,程芸也不像是哭过或受到惊吓的模样。 怎么回事,发现高辉突然暴毙,即便没有痛苦,难道不会因此而感到意外吗? …… 因过了早高峰,回程时间并不长。 路上许知砚和程芸简单攀谈了几句,问的都是家常话,看似没什么要紧。 直到回了支队,许知砚立刻安排询问室,正准备叫夏正一起,没想到戚沨却说:“不用了,我跟你去。” 询问室里,程芸手边放了一杯热水,她刚喝了小半杯。 戚沨坐定,便不经意地问:“程女士还有其他家人吗?” 程芸刚要碰杯子,手上一顿:“我父母都过世了,已经没有人了。” 戚沨点了下头,扫了眼她的杯子,问:“白开水还喝得惯吗?” 随即她又看向许知砚:“换杯热茶。” 许知砚只停了一瞬,就立刻意会,起身就往外走。 程芸忙说:“不用麻烦了。” 戚沨却笑道:“没事,笔录还没有正式开始,咱们先闲聊几句。” 程芸点了下头,遂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现在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尽管问,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们。” 戚沨又看了程芸一眼,她的态度倒是诚恳,并不像是心虚会有隐瞒的样子。 戚沨说:“是这样的,不知道高辉有没有跟你提过,我们发现高云德的骸骨之后,曾经和高辉的dna样本进行比对,因为不符合遗传学规律,所以否定了骸骨就是高云德。后来经过进一步确认高云德的身份,我们也跟高辉提到过dna不匹配这件事,她看上去好像早就知道……我想内情程女士应该最清楚,对吗?” 戚沨语速不快,这番话落下,许知砚也端着热茶回来了,放在程芸面前的桌子上,还顺手拿走了之前那杯温白开。 程芸的注意力一直被戚沨的问题吸引着,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只是用手背碰了一下茶杯,觉得烫,便没有立刻喝,进而说:“高辉的确不是高云德的女儿。高云德不能生育。” 这一点戚沨之前也料到了。 “那你……是高辉的生母吗?” 戚沨刻意用“生母”二字,而非“母亲”。 既然女性骸骨的dna和高辉的dna样本在遗传学上证实了母女关系,假设那副女性骸骨和程芸是双胞胎,那就说明程芸的dna和高辉也是匹配的——双胞胎的dna从出生就一致,唯一可以分辨两人的就只有指纹。 那么她们二人到底谁才是生育高辉的女人呢? 就目前来看,似乎程芸的可能性比较低,否则面对亲生女儿的死亡,她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没想到思路刚走到这里,就听到程芸说:“高辉的确是我经历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戚沨眯了眯眼,再次对上程芸的目光。 程芸不躲不避,十分坦然。 无论是表情还是微表情,眼底情绪还是面部神态,总之就是这一刻,戚沨确定了程芸说的是实话。 但……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无法解释了。 这家人的隐情还真够深的。 不仅是戚沨,去而复返且已经开始做笔录的许知砚,也不禁停下来看了程芸一眼。 程芸大概也意识到对方目光有异,不等戚沨继续话题,便主动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太过平静,你们觉得我在撒谎?” “不,我相信你说的。”戚沨说,“只是想不通。” “这也难怪。”程芸又是一叹,“我们母女的关系一向不近。高云德失踪之后,我们的来往就更少了。高辉经济独立之后就搬了出去,过年都不回家。” “你们之间发生了过什么,会有这么深的矛盾?” 程芸思考了两秒,说:“不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不来往。那种因为伤害而断绝关系的父母子女,电视剧里和生活里的确有不少,但绝对没有出现在我们家。这原本是我家里的事,我不想跟外人说太多,但我不希望你们会因为我的态度和我家里这种异常关系而怀疑我杀人,所以我愿意说出来。高辉虽然是我生的,但我对这个女儿并不亲。她很敏感,很小的时候就感觉到她妈妈不爱她,她跟高云德的关系非常近,甚至胜过亲父女。小孩子都是这样,特别是在寻求长辈关爱的年纪,一方得不到便会本能地向另一方索取。我给不了她的,她就跟高云德要。你们别看高云德在外面是那个德行,男女关系混乱,可他对这个女儿还是非常不错的。” “你的意思是,没有任何原因,你只是单纯地不喜欢高辉?”戚沨问。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现出答案:绝不可能。 原因一定有,不管埋得多深,当事人是否愿意吐露,是否有逃避态度。 这话落地,程芸第一次挪开目光,看向旁边那杯茶。 戚沨的手机震了两下。 法医实验室的袁川传来消息:“已拿到样本,正在鉴定。” 片刻沉默,程芸抬眼,再度开口:“刚才拿走的那杯水,是不是送去做dna了?因为你们不相信我是高辉的生母。” 许知砚又投来一眼,不得不感到意外。 显然面前这个女人是他们接触高家的案件以来,最令人印象深刻,也最具高智商表现的一位。 高云德贪财好色,劣根性十足,人性的弱电也表露无疑,唯一的优点就是经商头脑,可惜不用在正路。 高辉虽然没有继承高云德基因,却有样学样地“继承”了他的作风。 至于面前这个程芸,她看上去不只平静,还有一种寡淡的气质,仿佛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似得。 高辉那么漂亮,有很大原因是因为程芸,即便已过中年,依然不掩当年的风采,更何况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眉宇间没有因婚姻琐事和中年危机本该出现的烦恼,就像是没吃过苦似得。 而当程芸轻描淡写地说出“那杯水”的判断时,就像是为了正视自己判断一样。 戚沨自然也没有想到程芸会有由此一眼,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手机。 袁川的下一条消息刚刚蹦出来:“一致。” 戚沨又抬起眼皮,再次对上正在等答案的程芸,说:“不,我相信你说的。不过那杯水的确是拿走做鉴定了,但不是验你和高辉的亲子关系,而是另一个人。稍后还需要你补充一份手续给我们,以做记录。” “另一个人,谁?”程芸第一次露出好奇。 戚沨没有回答,而是瞥向许知砚。 许知砚已经从电脑里调出程芸的户口档案,自然也记录了已经死亡销户的妹妹。 只听许知砚说:“程朵,你的双胞胎妹妹。”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3章 程芸也是如此,不过她的…… 听到程朵的名字, 程芸总算露出不同之前的神态。 那是一种人和亲情有羁绊,即便再怎么想摆脱都无法切割的,来自血缘关系的复杂情绪。 不过这种情绪出现的时间很短暂, 很快就被掩饰掉了。 程芸错开目光,低了低头,恍惚之余难言惊异地问:“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前段时间特大暴雨, 春城郊区有个村子被冲走了几乎人家,其中一栋房子的地基下面发现了一副骸骨。” 程芸闭上眼, 无声地长吸一口气, 又缓慢吐出。 正是这个动作,令戚沨确信, 程朵的死程芸并没有参与,她只是知情。 “她失踪五年后, 是你去登记死亡的。”戚沨这话落地,又问, “你是猜到她可能遇害了, 还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但我没有证实过, 也不知道该不该证实。”程芸的声音依然很低。 似乎程朵的死,比高辉的死更能激起她的情绪。 戚沨注意到她的用词,难住她的居然是“该不该证实”, 而非“向谁证实”。 程芸在语言表述上就已经透露了实情。 “是谁杀了她?”戚沨直接问。 程芸抬起头,没有片刻犹豫:“高辉和高云德。” 听到这两个名字,戚沨并不意外,却又不得不承认,当直视程芸的目光,听到她亲口吐露时, 心里还是受到了一点震动。 “为什么不报警?” “报了警,也改变不了事实,只会令情况更糟。” “她是你的亲妹妹,还是双胞胎。都说双胞胎心连心,你一点都不想为她讨公道吗?” “什么是公道?”程芸嘲讽地笑了,“她如果糟到不公,她自己就会去讨。她不找我的麻烦就不错了,还轮不到我为她出头。就这么说吧,她会发生后来的事,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自己欠的债就要自己来还。就像她死在高云德和高辉的手里,他们俩有一天也会遭到报应。” 戚沨皱了下眉,许知砚是根本没听懂。 许知砚忍不住问:“你和你妹妹有仇?” “说不上仇,只是我单方面不愿意再跟她来往。算是撕破脸吧。” 戚沨继续问:“原因呢?难道是为了高辉?” 程芸投来一眼:“她是起因。” 戚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心里的问号一个一个冒出,又一个一个扑灭。 这么说,为了争夺孩子的抚养权、监护权,的确是原因之一。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为什么程朵要来这么一出。 程芸说想摆脱程朵应该是真的,否则不会对程朵的死漠不关心。 报了警,就意味着家破人亡,虽然程芸和高云德不像是有感情的夫妻,对高辉的情感也很淡,但她也不想摊上“家破人亡”四个字。何况死的还是她急于摆脱的程朵。 人潮人海 第107节 另外程芸似乎没有动机杀害高辉,她的情绪实在太寡淡了,而且不像是演的。那些杀害亲人的凶手,要么是性格上有严重缺陷的,要么是情感极其丰富却遭到家人虐待的。 而程芸两者都不是。 当然,这只是戚沨的一种感觉,还需要进一步证实。 戚沨忽然问:“你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对吗?” 程芸说:“是。” “连亲妹妹、丈夫、女儿相继遇害,你都懒得处理?”戚沨提出质疑,又道,“程女士,你的情况实在特殊,你必须要对我们讲出整个故事和内情。至于真假,我们会去调查。而且现在你有作案嫌疑,接受调查、刑事拘留都意味着‘麻烦’,既然你这么怕麻烦,就要道出真相才能摆脱麻烦,这你明白吗?” “我知道。”程芸接道,“不如我从头讲起,就从我和我妹妹的关系开始。” “好。” 一旁的许知砚也来了精神,不再像是做记录,更像是给一个离奇的故事做采访。 “我们小时候的感情有一度还是不错的,差不多从十几岁开始就开始变了。程朵是个性格非常极端的人,她很要强,却又懦弱、软弱。我们上的是同一所寄宿学校,但同学们都喜欢更张扬外放的程朵,她是那时候的风云人物。无论男生女生,都以能和程朵做朋友为荣,这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而我就和她相反,我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学习成绩一般,独来独往,不怎么和同学交流,很孤僻。可以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远,和那三年的寄宿生活有直接关系。程朵就像是忘了有我的存在,她很沉浸众星捧月的感觉,而我也乐得轻松,唯一令人不愉快的就是总有人拿我和她比较。” “有句老话叫‘人无千日好’,说的就是程朵。毕业之后,程朵一下子就失去重心。她很茫然、彷徨,也很想念那三年。上了大学,同学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忙社交,忙未来,小圈子也很多,程朵就成了非常普通的其中一员。她依然很开朗,但她内心无比焦虑。那些还愿意捧着她的人,都是想从她身上得到好处的人,有男也有女,但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好人,也都不希望程朵好。” 戚沨的思路一直在追着程芸的描述。 每个人讲故事都是主观的,带有个人滤镜,还会将故事里的自己进行一定程度的美化,同时批判有对抗关系的其他人物。 程芸也是如此,不过她的美化和批判都是克制的。 她说她孤僻、独来独往,这应该是真的。但“乐得轻松”应该是假的。她应该是不屑于变成另一个程朵,而社交也是一件麻烦的事,还非常耗费精力。再者,别人越是赞美程朵的外放,程芸心里的逆反就越强烈,非要反着来去证明什么。另一方面,她应当也有一定分量的嫉妒,还带了点冷眼旁观、幸灾乐祸的态度,等着看程朵什么时候从高处摔下来。 不过这种嫉妒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双胞胎情感是很深,却也总是被人比较,特别是当两个个体被视为同一个人时,当两人身上出现明显差异时,在学习上、事业上都会成为竞品。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家都过得差不多,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差,自然也就不会有多大的矛盾。不然就很容易生出类似“为什么长得一样,出身一样,成长环境一样,最终结果却差了这么多”这样的疑问。 程芸不屑程朵的选择,自然就会盼望程朵为这种选择付出沉重代价,以证明她的选择才是对的。 这种自私、嫉妒的情绪,也可以解释成为是一种自恋、孤芳自赏。 而这种自恋的人,根本不会再爱上其他人,包括自己的女儿。 再试想一下,一个极度自恋的人,又如何能认同、忍受另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呢?她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尽管程芸没有透露出这一点,可她的言行举止却成了一面镜子。 她的自恋也刚好和所谓的“怕麻烦”,见到亲人一个一个离世而没有强烈的情绪反应相互验证了。 就像她盼望程朵摔跟头一样,也许她也是这么盼望高辉的。 “程朵大学都没有念完就被开除了。”程芸的语气很轻巧,虽然没有笑,却有一股“果然如此”的意味,“她表现得很无所谓,但这毕竟是丢脸的事儿。大学失利,就意味着工作也会受阻。她总要跟人解释为什么,告诉他们那不是她的错,是学校没眼光。但这话连我这个姐姐都不信,何况外人。她尽量表现乐观,但她心里非常愤怒,她的焦虑越来越严重,性格也开始喜怒无常……” “我爸妈劝她去看医生,她不去。她的心理问题最终都没有答案,但我觉得她是双相障碍。” 所谓的双相障碍,就是一时躁狂,一时又抑郁。躁狂的时候就兴高采烈,对什么都充满热情,而抑郁的时候则兴致缺缺,容易疲倦,即便是在娱乐当中也丝毫感受不到快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一同做了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起因是我的入职体检发现问题,深度检查之后发现我的卵子畸形。” 许知砚忍不住打断她:“可你刚才不是说高辉是你十月怀胎生的女儿吗?” “是。这一点毫无疑问,医院也有记录。”程芸回答,“我用的是程朵的卵子。” “程朵同意?”戚沨继续提问。 “如果是我的提议,她不会答应。”程芸说,“但这件事是她提起的。呵,离谱的就是这里……她说知道我无法受孕,愿意去冷冻卵子,等什么时候我想生孩子就去用。这孩子以后要给我们共同养老,是我们作为姐妹的血脉延续。说实话,我当时真有点刮目相看,还在想是不是看错她了,可结果……” 程芸忍不住笑出声,却是冷笑,遂又立刻收住,目光冷漠地说:“结果让我发现,那次身体检查证实了她子宫畸形。” 也就是说,这对双胞胎各有各的生育问题,都无法靠自己去孕育一个孩子,但是如果结合在一起,就能做到。 “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我们那么不喜欢对方,它却安排将一个女人完整的生育功能拆分开,给我们一人一半,非要我们拼凑起来使用。” “所以,高辉是你用程朵的卵子生下的孩子?”戚沨问。 程芸点头:“是。” “那你和高云德……” 戚沨的话还没问完,程芸就已经猜到下文,说:“我是个拉。我和高云德没有感情,我们的婚姻就是一场协议,婚后互不干涉。之所以这个协议会成立,就是因为高云德也没有生育能力,谁也不用歧视谁。所以生下高辉这件事,他是非常同意的。他将高辉完全当做是亲生女儿看待。捐精的人的身份是受到保护的,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用担心他来抢。” “但是你们没想到,生下高辉之后,程朵却找上门。” “是。她还真是不要脸,怀孕十月吃苦受累的是我,她只是提供了卵子,就要坐享其成,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凭什么说给就给?她居然还腆着脸说,可以再给我一颗卵子,叫我再生一个算自己的。” 听上去,程芸的愤怒更像是被程朵耍了以后的情绪,毕竟她吃了生育的苦。 “不过还没等我出面,高云德就挡在前面了,这也算是他在这个家里比较有担当的一次。他那个人平日笑呵呵的,其实手段阴毒得狠。除非必要,我平日基本不惹他,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但程朵不知道这一点,她还以为高云德就和表面看上去的一样好说话,而且程朵这人非常没脑子,明明是个纸老虎,却对自己的实力一无所知,逮着谁都敢撒泼。” 铺垫到这里,程芸又是一笑。 许知砚问:“他对程朵做了什么?” 程芸说:“应该是他发现程朵做过什么,而且还利用了那一点。” 戚沨思考了两秒,接着问:“是欠债还是吸毒?” 程芸意外地看过来:“你是猜到的,还是之前就查过?” 这话刚落,她又自问自答:“哦,如果你们查到了,就不需要问我了。你倒是很厉害。” “答案呢?” “是吸毒。” 停顿片刻,程芸继续讲道:“不过好在冻卵之前她没有吸。得知这件事之后,高云德就更不可能将高辉给她。高云德也看出来她是在打什么盘算,高辉就是程朵的筹码,真要是给了她,以后必然经常上门要毒资,高辉就是‘提款卡’。于是高云德就用了一些手段‘钓鱼’,录下了程朵吸毒的证据。如果程朵再敢来要孩子,他就交给警方。” “程朵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被警方强制戒毒?那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她吸毒是因为逃避生活,毒品能让她重温高中时期的风光,可一旦清醒,就会更痛苦。高云德不差钱,也没想过要赶尽杀绝,于是他就答应程朵每个月会给她一笔钱,还帮程朵找了一家私人戒断中心。签署协议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们都承诺她,戒毒之后出来,生活费依然照给,但作为交换,她不能再出现在我们面前,更不要提孩子的事。” “可程朵食言了。” “呵,我早就知道她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也不算意外吧。”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4章 “怎么个不小心?”…… “那又是怎么发展到杀人的?你也说了, 程朵要的无非是钱,高辉只是‘借口’。”戚沨问。 安静了几秒,程芸脸上浮现一丝困惑, 随即问:“我只知道双胞胎的dna一致,那么性格遗传呢?” 戚沨意会:“你的意思是,高辉的性格继承了程朵。” “这一直都是我搞不懂的地方。” “性格遗传有一定根据, 也有先天因素,但后天培养同样很重要。” “高辉越大, 就越像程朵。”程芸不禁冷笑出声, 还带着点自嘲。 戚沨观察着她的表情,并试图代入程芸的视角去理解。 程芸对程朵的厌恶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种厌恶又很矛盾,因为她们有着同样一张脸。厌恶程朵, 就意味着厌恶自己,而在这种情绪当中, 那种只想成为“唯一”的排他心里就会越强烈。 程朵遇害, 程芸不想去搞清事实, 打从心里将此事翻篇, 自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自己,而不再有“人生失败”的另一个“我”。 都说双胞胎是两生花,也叫并蒂双花。 一朵花凋谢了, 另一朵花独自绽放,这就是程芸所盼望的。 但命运似乎一直在跟她开玩笑,她生的女儿,性格上几乎是程朵的翻版。 就像程芸之前的形容:“程朵这人非常没脑子,明明是个纸老虎,却对自己的实力一无所知, 逮着谁都敢撒泼。”说实话,如果不提名字,戚沨还以为指的是高辉。 瞧瞧高辉自高云德死后的那些操作,一个人就敢跑到工地上和几个负责人谈判,而且是在她猜到对方有可能杀死了高云德之后。该说她胆子大,还是愚蠢呢? 明明自己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却对自己的谈判能力盲目自信,结果却反被威胁,吃了个哑巴亏。 而后高辉又用同样的路数试图“敲诈”任雅馨,可这件事程芸身为母亲却并不支持,高辉没讨到便宜,便恼羞成怒地过年过节给任雅馨寄高云德的遗物。 可这样又如何? 任雅馨脾气也很冲,从来也没怕过谁。而且任雅馨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高辉对此毫无所知,一上来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她当初若是说几句软话,掉几滴眼泪,兴许还真能拿到点钱。 冲动易怒、缺乏智慧,这两点的确和眼前这个程芸没有半点相似,到更像是程芸口中的程朵。 程朵生前到底是何种面貌,如今已经无法证实,他人的转述往往都是偏颇的,何况程芸本来就站在否定程朵的立场。 不过有一说一,程朵吸毒这件事的确是无法洗刷的污点。 戚沨见过一些瘾君子和毒贩,他们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而且很会演戏。为了拿到一点毒品,换取短暂的逃避现实和爽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而所谓的戒毒,即便是被表扬过的戒毒模范,后来也复吸了。 程朵的意志力本来就弱,复吸的可能性极高,高辉都十几岁了她还来争夺监护权,也难怪高云德和程芸会怀疑。 戚沨快速整理好思路,问:“程朵再次出现之前,去了几次戒断中心?” 程芸回道:“最少五、六次。每一次的费用都是我们给的。高云德是个贪婪的人,在金钱上从不吃亏,可为了高辉,他给程朵花的每一分钱都没计较过。这一点我也很意外。” “再说回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会发展到杀人的地步?”戚沨话锋一转,“今天钱就可以解决,为什么不继续用钱?” 如果高云德非要走杀人一途,那之前的钱不就成了沉没成本? 程芸依然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垂下。 戚沨眯了眯眼,心里生出猜测:“是高辉做的?” 程芸又快速抬眼,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讶然。 很快,程芸便说:“那天的事,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高辉很晚才回家,说是和同学在一起温习功课。我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但我也懒得管。她有什么事从来不会找我,都是高云德负责。我知道她当时在早恋,我没有阻止,只是基于责任告诫她不要搞大肚子,不要碰其他人给的食物和饮料。还是那句话,如果她因此沾上什么病或是毒品,最终麻烦的还是我。那天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我睡眠浅,被吵醒了,听到客厅有人说话,而且是高云德的声音。可等我出门去看,就只见到高辉一个人。我问她,刚才在跟谁说话,她却说没有人,是我听错了。后来我回到房间,从窗户望下去,刚好看到高云德的车就停在下面。” 戚沨问:“你所谓的‘那天’是案发当日?” “是。” 也就是说,高辉说和同学在一起,却在深夜被高云德送回来。 “那后来你跟他们求证过这件事吗?” “程朵失踪后一段时间,我就问过高辉一次,还从她的话里拼凑出的故事。是程朵单独找到高辉,她们之间发生了冲突,导致程朵死亡。高辉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叫高云德去善后。” 片刻沉默,戚沨没有接话,等许知砚做完这部分记录,她才正色地对上程芸的目光。 程芸像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戚沨说:“事实上,法医实验室出具的两次鉴定结果,都没有从程朵的骸骨中验出毒品成分。” 人潮人海 第108节 程芸一顿,下意识出现排斥和否定的神色:“这怎么可能?” 随即又道:“我没有撒谎,她真的吸毒!” 戚沨抬了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她已经成功戒断很长时间,可能是几年。还有一种可能,是她体内的另一种毒素太过强烈,掩盖了因吸毒而残留的成分。” “毒素……什么毒素?”程芸这回是真糊涂了。 “看来你对你高辉并不是那么了解。”戚沨说,“有一种化学毒剂叫‘沙|林’,它是二战时期研发出来的生化武器,一直被国际和国内禁止。” 程芸彻底傻了,看戚沨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物种。 许知砚很快在手机上检索出“沙|林”的解释,并放在程芸面前。 程芸快速看了一遍,虽然仍不是很懂,却也能感受到这种毒剂的稀有和致命毒性。 “战争武器?!那高辉是怎么拿到的?”程芸忍不住问,这也是比较正常的反应和思路,“一个高中生,怎么拿得到国家禁止的东西?” “这就是我们想搞清楚的。”戚沨说,“应该是有高云德以外的人给她的,她因为不知道这种毒剂的危害性,就贸然使用。事后发现事情搞大了,所以才找到高云德。” 程芸没接话,似乎仍在震惊当中。这大概是她盼望的许多事情中,唯一一件超出控制的。 “程女士,我要再重申一次。高辉的尸体是你最先发现的,她在暴毙之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也是你。即便我们愿意相信你刚才的故事,也相信你和这种毒剂没有关联,高辉也不是你杀害的,程序上依然要调查清楚,才能彻底洗脱你的嫌疑。如果你想起什么,或是能提供什么证据,随时和我们联系。” “我……我根本没有杀高辉的理由。”程芸缓了口气,说,“我是不喜欢这个女儿,但她是我生的,也是我养大的。我要是想杀她,不会等到今天。我和她互相看不顺眼,所以等她经济独立之后就分开住了。彼此眼不见为净就好,犯不上杀人啊。我要真是这么极端的人,第一个杀的就是程朵。要说讨厌,没有人比得过她。” 这一点戚沨倒是相信。 程芸花了大量唇舌去描述形容程朵和她的关系,对于高辉却用一句“高辉越大,就越像程朵”就带过了。 显然程芸将高辉的所有过错都算在了程芸头上,高辉冲动没脑子,是因为程朵就是那样的人。 就动机上来说,程芸的确不具备。 最主要的是,她们约好了今天一起来支队,高辉手机上最后一个拨出的号码也是程芸的,还聊了那么久。 如果程芸选在这个时候杀人,未免也太愚蠢了。 更进一步说,高辉似乎是想自首,需要程芸陪同。 既然如此,那程芸就更没必要在这时候除掉高辉,等着送她坐牢就好了。 想到这里,戚沨问:“高辉昨晚给你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你们都聊了什么?” 程芸叹道:“她向我坦白,说早就知道高云德是被人害死的,也知道是谁,但因为她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所以一直都不敢说。我就问她是什么把柄,她起先不说。直到我问那天晚上她去哪儿了,为什么是高云德送她回来,她才支支吾吾地告诉我,是她不小心杀了程朵。” “怎么个不小心?”戚沨追问。 “她不说细节,只告诉我,她搞到一些毒品给程朵注射,但不知道为什么,注射之后程朵就倒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如果这部分属实,那么高辉也不知道注射的那针是什么东西。 可那是谁给她的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高辉撒谎。 “那视频呢?” “她说还来不及拍,就被程朵的反应吓到了,事情发生得很快。” “然后她就找了高云德处理尸体?”戚沨继续问,“那高云德是先处理的尸体,还是先送程朵回的家?” “这我没问,程朵也没提。” “你刚才提到说,高辉告诉你当晚和同学在一起,是哪个同学,叫什么?” “是个女同学,叫孙菲。” “是高辉告诉你的?” “是后来开家长会,孙菲的妈妈给了我两本言情小说,说是高辉借给孙菲的,被她发现了,还叫我提醒高辉以学习为重。我和孙菲妈妈多聊了两句,才知道高辉晚归那天,孙菲也很晚才回家,说是一直和高辉在一起,根本不是温习功课,她们是去蹦迪了。” “可如果她们当晚一直在一起,难不成是高辉当着孙菲的面给程朵注射吗?” “注射毒品的事是昨晚高辉才告诉我的,在这之前我只猜到程朵死了,但不知道高辉具体做了什么。孙菲这茬儿我是在那通电话之后才想起来——也许孙菲当晚先回家了?不过这都是十几年前和孙菲妈妈聊起的。如果你们能找到孙菲妈妈,尽管去求证。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你之前说高辉在早恋,那个男生是谁,你认识吗?” “你指的是哪个?”程芸先反问,随即说,“就我见过送高辉回家的男生,就有三、四个。还有一次对方亲她,被我当场撞见,但叫什么我不知道。” 戚沨又话锋一转:“不知道你最近有没有关注高辉的社交账号,她有条微博热议度比较高的删除了。” “我知道,是她映射你们警察互相包庇的那条。”程芸坦然道,“这件事我也问她了,为什么要一直针对和高云德的死毫无关系的人,她说她就是看你不顺眼,心里有口气无处发。” 戚沨没接话,只是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过高辉,令她将自己视为眼中钉?可她们的交集根本不多。 程芸说:“这话我这个当母亲的不该说,高辉自己也没有承认过,但我知道她一直很嫉妒你,你是她的假想敌。这么多年她一直揪着不放,我也感到很抱歉。可我实在约束不了她,她从来都没听过我的话。我唯一一次介入,就是和你妈妈通的那次电话,我也跟她道歉了。” 戚沨没接话,许知砚跟着问:“嫉妒、假想敌?总有个理由吧?” 程芸摊手:“不知道,她和程朵一样古里古怪的,我养她这么大都不敢说了解她。” “最后一个问题。”戚沨问,“就你所知,高辉有没有闺蜜或是关心亲密的异性朋友,亲密到有机会接触她的私人物品,特别是日常保健品那些。或者是这个人令高辉十分信任,拿给她的实物音频,她会毫不设防?” 程芸思考了几秒,遂摇头说:“应该没有。” “你和高辉这么多年都不住在一起,你肯定没有?” “虽然不住一起,但她偶尔会给我打电话。上次我问过她,她自己也说了,是有人追她,但她都没看上,原话是:‘暂时还不考虑搞男人,只想搞钱。’”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5章 既然是叫车,就有叫车记…… “不考虑搞男人, 只想搞钱。” “送高辉回家的男生,就有三、四个。还有一次对方亲她,被我当场撞见。” 虽然相隔十五年, 一个人的性格和风格极有可能会有很大改变,但这两条描述依然透着诡异的相悖。 成年之前就陷入多角恋关系,怎么会在十五年后的今天不再考虑男人? 在恋爱关系里, 男人只是工具,女人投入爱情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爱男人, 而是为了投入爱情。即便不是这个男人, 再遇到下一个符合条件的“工具”,依然会滋生爱情。也就是说, 高辉不再考虑搞男人,就意味着她放弃了情感投入和寄托。 不, 这不像是她。 那边,许知砚已经整理好笔录, 并让程芸签字按手印, 再一路将程芸送去法医实验室签同意书。 这边, 戚沨依然坐在原位, 思考着来龙去脉。 也就是说,高辉在十五年前后所表现出来的两种生活,有一种是“假的”。 不, 第一种说辞是她回答程芸的,而非表现。 而程芸是亲眼看到高辉和三、四个男生关系密切。 那么假设高辉只是懒得和程芸解释太多,就随口一说不考虑男人呢?那么现在和高辉密切来往的男人又是谁?会不会就是凶手? 如果这个人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又是通过何种渠道触碰到高辉的药品? 思路到这里,戚沨的手机响了起来。 第一条是傅明裕发来的线索整理。 现勘队至今还留在高辉家里,已经就现阶段的高辉的个人信息做了一份记录, 第一时间发过来。 第二条则是张法医发来的微信:“高辉的尸检手续已经办妥,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戚沨回道:“有一点一定要格外小心。我们现在怀疑曾提供沙|林毒剂给高辉的人,有杀害高辉的嫌疑。尸检过程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保持室内空气流通。” 张法医:“你们怀疑高辉也是死于沙|林?可我看她的死亡表征不太像啊。” “不管怎么样,还是小心点好。” “好,我们会注意。” 这话落地,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正是江进。 戚沨抬眼,没什么情绪,就听江进问:“结束了?” “嗯。” “看你这样,应该是她母亲的嫌疑暂时排除了?”江进一屁股坐下,“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走一遍调查程序吧。” 戚沨斜了一眼过去,不接茬儿。 “欸,如果还是那个凶手干的,这次是不是有点着急了?这人一旦着急,就容易出错,情急之下想到的办法,做的事,通常都是错漏百出、欠缺考虑的,你说呢?” 戚沨依然不语。 江进终于意识到不对,眨了一下眼,问:“为什么我嗅到了一股针对?” 戚沨吸了口气,说:“不管以后处理任何案子,都请你把嘴巴闭上。特别是当案件有进展的时候。” 江进这才明白过味儿:“哦,怪我乌鸦嘴啊?可这也不是我的错吧。难道我不说,凶手就不会杀高辉了吗?她又不是被我咒死的,我要是有这么大威力,我就给它开个光。” 戚沨瞪了他一眼,不想再继续纠缠,于是将话题拉回正轨:“我刚才正在想程芸的话,你就来了,正好贡献一下你的脑细胞。” “嘿,你这话题转移到快。行,你先说说分析哪块儿?” 戚沨很快将程芸的两种自相矛盾的描述复述一遍,随即从手机上点开高辉的微博,指给江进看:“之前有一天暗示警方可能会对高辉封口的微博,在今天之前删除了。你看,现在置顶微博下面的留言,有一部分是粉丝在问她,是不是被控制了,还有一部分是来吃瓜的。我刚才和程芸求证过,是高辉决定自首才删除的。我想她是不希望自首以后,因为这件事‘罪加一等’。” 江进捉摸了几秒,接道:“如果凶手一直和高辉有来往,那么也应该会关注她的微博。你怀疑是凶手看到之后,推理出高辉的下一步动向?” “是有这个可能。” “至于高辉所说的不考虑搞男人,我个人觉得可信度不高。”江进又道,“你们不是去案发现场了吗,有没有发现男人的物品?” 戚沨摇头:“我特意进浴室看过,连多一根牙刷都没有。如果真有男人在那里留宿过,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但是痕检只在地面发现了高辉的拖鞋脚印,和几道程芸今早才留下的新鞋印。” 说到这里,戚沨点开傅明裕传来的文件,其中有一张是拍摄的高辉家冰箱上的便条照片:【家政张阿姨电话:139xxxxxxxx】 下面还补充了一句话:已经向证人电话求证,一周□□一次,单次六个小时。 江进接道:“也就是说,最长是一个星期以前,家政阿姨才打扫过一次。那么地上的脚印都是这一个星期内留下的,这期间没有其他人出入。” “所以如果真是他杀,这个人一定是在高辉家以外的地方做的手脚。” “那就要查查高辉这个星期都去过哪里,干什么。” 人潮人海 第109节 “傅明裕那边已经去调监控了,目前只知道高辉昨天外出过,很晚才回家。回家时间是在她给程芸打电话前十五分钟。” “这么说来,高辉有意自首的想法,是在联系程芸之前就有了。” “当然。她们母女俩很久不联系,一旦联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如果高辉还决定死撑,就不会给程芸拨那通电话。而高辉的自首念头,是在程芸的说服下确凿的,然后就删除了那条微博——时间应该是晚上十点刚过。” “那么晚了,凶手还盯着高辉的微博……这是一种习惯呢,还是直觉?” “如果是习惯,那他真不是一般人。难不成他坚持十五年都关注高辉的微博吗?” “等等……有个地方矛盾了。”江进忽然说。 “哪里?” “你前面说,凶手是在高辉家以外的地方做的手脚,那他晚上十点看到微博删除,高辉在那之后就没有外出过吧?那凶手怎么杀人?”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思路也在跟着转变。 隔了片刻,她才自言自语道:“这么说,凶手不一定是从微博删除得知的迹象,应该还有别的途径。” 江进拿出手机,快速给傅明裕发了一条信息。 戚沨见状,看过去。 江进将屏幕转向她,上面写到:【查查高辉家有没有避孕套、避孕药,或是人流记录之类的。】 戚沨的眼睛睁大了些,瞬间明白了。 江进解释道:“这不是我猥琐,毕竟凶手也是男人,从男人的心态上,我能想到的东西肯定更贴近……” “不,你说得对。”戚沨喃喃道,“如果凶手是通过别的途径看出高辉有自首的念头,说明他们一定非常了解彼此,或者是凶手单方面看透了高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共同作案杀人的过去,这个秘密又共同保守了十五年,这十五年一定会继续往来。不管是明着还是暗处,高辉心里一定会有块地方给对方留着,因为那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高辉成年之前就沉溺于恋爱关系,和凶手发生亲密行为也不奇怪,那么……” 就在这时,傅明裕的微信回复了:“人流记录没发现,但找到一盒避孕药。” 江进将消息递给戚沨,戚沨点头说:“只要他们还保持联系,就一定能查到。” 很快,戚沨就将任务布置下去,包括调查高辉前一天的去向,高辉曾经看过的妇科医生,她生前往来的工作上的同事和朋友等一系列社会关系。 除此之外,还有高辉曾就读的高中学校,那个叫孙菲的老同学,班上的疑似和高辉来往密切的男同学。 案发前一天,高辉没有自己开车出门,而是叫了网约车。 既然是叫车,就有叫车记录。 连同手机里的联系人,来往记录,购物记录等等,这些看似松散毫无直接联系的线索,将会在重要信息的穿针引线之下,形成一张紧密的人生网络。 而要整理清楚这一切,还需要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 转眼,时间来到一天后。 高辉的尸检和毒检报告均已出炉。 与此同时,粉丝们持续追问着高辉的下文。 直到有人爆料说,高辉好像遇害了,还附上几张在曙光小区拍到的照片,其中一张就是现勘队抬着尸体袋从单元门出来的画面。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6章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 原本粉丝和吃瓜群众只是在关心高辉是否被封口, 这下倒好,谁也没想到那样一个大美女转眼就成了尸体,以这种方式退出网红舞台。 不明真相的人表示震惊, 也有人感到唏嘘,毕竟无论是从照片还是视频来看,那都是一个开朗明媚的女人, 前两天还在微博上和粉丝互动。 也有一些阴谋论逐渐流出来,问所谓的“封口”会不会就是灭口。不过敢附和的人并不多, 这毕竟是在中国, 一个法治社会国家,还不至于这样目无法纪。 这股风很快就吸引了一些带脑子看新闻, 且有点智商的博主们,他们逐帧放大去看, 还做了一番逻辑分析,最后不约而同地得出一套比较贴近现实的结论。 遇害的女网红高辉此前不是一直在为父亲的命案发声吗? 隔了十五年找到白骨, 这就是妥妥的悬案无疑。 会不会凶手还活着, 并且也看到了高辉的微博? 会不会是高辉发现了什么端倪, 于是才成了下一个受害者? 自然, 这波分析之后也有不少人提出疑问。 这样说来,警方是在帮助高辉调查案件真相,那为什么高辉要对警察有那么大的敌意, 还一直暗示说有内情? 再说了,凶手怎么通过高辉的微博就能知道这么多?是不是有获取消息的独特渠道? 再大胆一点推测,凶手会不会就是…… 阴谋论逐渐指向警方急于保护的一些有权有背景的特权人士,有的网友还闲的没事干就去扒负责办案的民警身份。 当然,如果只是一般人,不可能通过检索就能搜到相关信息, 可偏偏这个案子是成立了专案小组的,还上了官方网站的新闻。 至于“戚沨”的名字,之前就多次出现在春城网友们的视野中。 第一次是她当上刑侦副支队长,这在春城还是头一次。不止如此,她立过几次功也被报道出来,同时还附上一张照片。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上副支队长的新闻并没有流入大众视野,反倒是因为李蕙娜的案子,令网友们第一次认识她,还是颇受争议的“负面形象”。 如今历史再度重演,此前的新闻也一并被扒了出来。 有人说:“这也不能证明这个案子就是她处理吧?现在支队长这么闲吗,一线没人了吗?下面不是还有几个大队吗?” 有人答:“这案子性质严重,早就上升了。大队估计hold不住吧,要不然高辉干嘛去支队做笔录啊?” 还有人答:“肯定是她在处理,她真的去一线了。有图有真相。” 很快就有人叫“证据”发上网,正是戚沨和江进一同去青云村的照片,两人刚从车上下来,村口还围着一群人,连媒体都到场了。 “嘿,你说巧不巧,我刚搜到这张……” 又有网友将高辉命案当日早上,戚沨和许知砚赶到现场的照片拍了下来,虽然只拍到戚沨的背影和许知砚的侧脸,可戚沨穿的制服上是有肩章的,而车牌号就和青云村村口那辆车的一模一样。 不过戚沨被扒出来的消息,支队根本无人在意,也就是经常上微博的许知砚扫了一眼,也没太当回事。 因为所有人都有一个印象:戚沨这么稳,无论是性格作风还是工作的严谨态度,这点风波哪里吹得动她? …… 这边,戚沨和江进又一次来到高辉家。 这个小区依然是网友们热议关注的重点,两人的出现也没有逃过镜头。 江进左右扫了一圈,说:“这苗头可不对啊。” 戚沨头也不抬,边走边说:“这是公众场所,随他们便。” 江进跟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有人要借题发挥……”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就住了嘴,又“呸”了三声改口:“大吉大利!” 戚沨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走进电梯才说:“借题发挥什么,你是说有人要动我?那前提一定是我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这倒是稀奇了,查个案也能碰上这种事?” “也是。” 这个话题很快就翻了篇,高辉家门口依然拦着警戒线,两人穿过去,戴好鞋套、手套便推门而入。 江进是第一次到现场,不过照片已经看过几轮,对于高辉在美容保养方面的投入已有认知。 “不是我说,这么多东西用得完吗?”江进拿起几瓶保养品,忍不住问。 “大部分都会过期。”戚沨回答,“不过只要保存得当,密封得好,一般是不容易变质的,超过保质期也可以继续使用。” 江进问:“这种爱美程度,是不是已经有点‘病态’了?” 戚沨没有回答。 江进等了几秒,看过去,只见戚沨双手环胸,目光虽然落在高辉的梳妆台上,却有点发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 “老戚。” 戚沨醒过神:“什么?” 江进重复了一遍问题,戚沨才说:“可以说是病态,但爱美不是起因,而是病态之后引发的一种外在表现。” “怎么讲?” “这些保养品的购买时间,绝大部分是在她的抑郁症诊断书之后。而抑郁症发展到确诊,一般都是中期。稍有症状的初期,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去看精神科。一旦进了那个门,就意味着受助者在心里已经做过一番衡量判断,说明症状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已经靠自身无法维持了。还有,抑郁的症状也包括焦虑。” “哦,你是说,高辉的过度爱美是一种精神焦虑的外化?” “戚沨想了想,并不十分确定道:“其实从昨天我到这里就有一种感觉,高辉似乎焦虑的不是美貌,而是……” “是什么?”江进随口问,又随手拿起一瓶药,边看边答,“健康?” 戚沨立刻看过来,江进也刚好转头,两人目光对上。 几秒的沉默,戚沨说:“不只是健康,还有自身状态的‘完美’。没有好的身体就不会有好气色。一个人的面相、样貌,三十岁以前是父母给的,三十岁以后靠自身。高辉频繁掉发,面色苍白,嘴唇无色,这些虽然可以靠化妆品去掩盖,但她自己看得到卸妆后的模样,自然对于自身有什么问题也十分了解。现在的直播都有浓厚滤镜,她一直戴着滤镜生活,下了直播就会在镜子里看到真实的自己。虽然生活里的人都觉得她已经很漂亮了,可她眼睛里放大看待的却是那些瑕疵、缺点——她只想要更好。这种强烈的愿望长此以往只会加重内耗,她越是计较这些,事实就越朝反方向发展……” 有一种现象是,你越是关注一件事和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越容易出问题。比如你盯着一个字看超过半分钟,就会发现自己不认识这个字,这个字好像“变”得陌生了。 人的身体也是一样,你越是关注身体的某个部位,担心或感觉那里有问题,那个问题就会越明显、越扎眼。 说到这里,戚沨话锋一转:“我想确定的是,高辉焦虑、抑郁的根源是什么,从哪里来的?会不会和那个凶手有关?” “十有八九。”江进回道。 戚沨看过去,等待下文。 没想到江进却说:“哦,这是基于男人的直觉。” “……” 戚沨倒是不质疑江进的直觉,追问:“就算是直觉也有个因为所以吧?” “简单,就一个词:控制。” 戚沨的表情微微一动,没有接话。 只听江进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屋子哪里不对?一个这么爱美的女人,住处却没有男人的影子。哦,也不一定非得是男人,是女人也行。我的意思是,她总得有个情感投射,或者就当是个乐子吧。” “爱美也可以是爱自己的延伸,不一定非要有另一半。” “但从高辉之前的表现看,她可不像是自身内核强大到不在乎这些的人。正是因为她在乎,才有患得患失、内耗,进而导致抑郁焦虑的结果。” 人潮人海 第110节 戚沨再次沉默了,没有反驳江进,而是顺着这条思路去思考内在逻辑。 当然,从女性意识角度来说,人们往往会陷入举例反驳的思维圈,从其他角度去证明并非如此,接着话题就会被扯远。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们讨论的也不是某个群体,而是具体的某个人。 片刻后,戚沨开口:“焦虑、抑郁,从根本上说是因为将自己长期客体化的表现,出了事就内耗,责怪自己,即便是别人的错,也会不断反思,将错误和不完美都归咎到自己身上。生活和工作里太过在意他人的看法,为了取悦他人而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逐渐变成那个自己最讨厌的人。随即又在未来不断地回忆这些过往,不断地陷入后悔和自责,总是不断清算过去的行为,认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更进一步的就是自我厌弃。当然,这也是一种‘完美主义’。” “你不得不承认,高辉就是这样。”江进说。 戚沨没有点头,却在心里有几分同意:“可就我的印象,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那时候很明媚、亮眼,也充满了自信。什么内耗、自省,根本与她无关。就算出现矛盾冲突,她也只会怪别人。” “那就是有人改变了她。”江进接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有一个男人作为她的情感投射,而且还是长期的。这个男人一直在控制她。也许连高辉自己都说不上到底那是不是爱,不过一旦被控制,我估计就和爱没什么关系了,就是一方自愿被pua。” “或许程朵的死就是改变这一切的转折点。”戚沨接道,“其实焦虑说白了就是‘怕’,和认知中的‘应该’没有实现。应该的事没有实现,就会失落,时日长了就有了患得患失。可那个所谓的‘得’其实只是一种想法上的‘一厢情愿’,而不是真的得到。至于‘怕’,高辉怕程朵的尸体被发现,怕真相被揭露,怕自己因此去坐牢,归根结底就是怕承担后果。那个和她一同承担后果的人,也就是给她毒剂的男人,看似和她在一条船上,实则却是一个控制者。高辉越是幻想规避风险,就越是陷入他的圈套,而且这并不能令她忘记过去,反而是在这十五年中,她脑海中还会不断上演过去,并想象自己被捕的画面。” 就像那个男人控制高辉一样,高辉也在控制自己的人生,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出错,不允许走上那条错误的路,于是对未来的规划无比严苛,对自己制定了许多高要求,并冠上“应该”这样的标准。 实现了,是应该的;没实现,陷入内耗,自我谴责。 她要求每一件事都是完美无瑕的,用这些“完美”去掩盖过去的错误,用这些“完美”来不断提醒自己,人是不能犯错的。 残酷的现实是,无论你如何制定计划,如何按照步骤严格执行,结果都有可能不如你意。那或许是他人或大环境造成的,与你无关,可最终它们经过总结整理都归类为你的错处。 当一个人长期处于焦虑状态,身体和行为就会出现一系列应激反应,一旦触碰就会变得非常歇斯底里。 或许在他人眼里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会勾起潜藏在你内心的怒火,给人一种喜怒无常的感觉。 最病态的是,这种内耗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而当你对那个“共谋者”说出来时,又会变成他用来控制你的筹码,加剧这种症状。 想到这里,戚沨忍不住喃喃道:“高辉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在心里无数次去预设最糟糕的后果,终于给程芸打了那通‘求救’电话,决定自首,这是她做过最勇敢的决定……” “我估计那个凶手也看出来这次是控制不了她了。”江进接道。 戚沨抬眼,手机也在这时震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许知砚发来的消息:“张法医那边出了报告,我们刚拿到。另外高辉这一个星期的通讯记录和监控都已经调到了,根据小区的监控,案发前一天她只外出过一次,中午一点出门,打车到朝阳街,先后去了那条街的便利店、餐厅、银行,和一家律师事务所。而且这家事务所去了两次,第一次待了一个小时,到了晚上六点又去了一次,一直待到八点半。” 戚沨快速看完信息,眼睛已经眯了起来,在心里复现答案的同时,打字问:“事务所的名字?” “成慧。”许知砚说,“我们打算待会儿就去一趟,看高辉见了谁,都聊了些什么。” 戚沨吸了口气,再次对上江进的目光。 “怎么是这种表情?”江进问。 戚沨将消息转给江进,只听江进说:“成慧,有点耳熟啊……” “罗斐就是成慧的。” “……”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明天可能无法更新,有点事情要处理,就算抽出时间也写不完一章,还是后天周四见吧,比心~ 第107章 “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许知砚和夏正一起去了趟成慧事务所。 从得知接待高辉的律师是罗斐, 到高辉先后两次找罗斐谈的具体事项之后,两人都有点懵。 罗斐看上去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二人的来意。 罗斐坦言说, 在网上看到了高辉已经死亡的消息,为了进一步确认曾打电话给她,但无人接听, 他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而后罗斐还早有准备地拿出一份律师协议的复印件,上面有高辉的签名。 消息传回支队, 戚沨心里原本的一丝“侥幸”终于落下, 她又一次拨通了王尧的电话——她还从来没有处理过一个案子,需要向上报备这么多次。 高云德的案子与戚沨有牵扯, 这事儿王队早就知道。 戚沨为自己,也为母亲任雅馨去报备,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没想到到了高辉的案子,报备完自己和家人曾与高辉有接触且起过冲突的内容之后, 又因为罗斐的牵扯而再次上报。 这事儿不只是王尧惊讶, 江进也忍不住说:“不是, 我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你前男友一直这么的, 额,公私分明、一码归一码吗?” 江进的用词还算温和,说好听了自然可以说一句‘一是一二是二’, 但要是说难听了,这就像是一种“背叛”。 就好比说,你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算是发小、闺蜜,明知道你和某某有矛盾,某某一直在针对你, 却背着你和某某来往。 虽说这个例子不算恰当,但这也是戚沨心里的疑问。 罗斐接案子一直比较“挑”。 他刚做律师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什么案子都接的情况。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分手,戚沨不止一次地听到罗斐提到自己的纠结,主要是有案子可接和内心坚持的矛盾。 那些案子他不喜欢,甚至反感当事人,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就只能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要一视同仁。 后来他逐渐成名,也有足够的实力,且固定了某一个类别的案源,他就开始听从本心地去选择案子,不喜欢的就委婉地推掉。 那么高辉呢? 高辉难道不在他拒接的名单里吗,这还需要犹豫吗? 而作为高辉本人,她又在想什么呢? 找律师就和找心理咨询师一样,最主要的是客观和信任,而非先入为主地去判定一件事。 罗斐知道高辉和她之间的恩怨,从根本上说已经不能算客观了。 罗斐和高云德也起过冲突,高辉曾多次和周岩强调,说怀疑是罗斐和戚沨联合作案,在那个时候敌对关系就已经确立。 那么现在的高辉又是怎么想的,春城那么多律师不找,偏偏选中罗斐? 戚沨看向江进,问出心里的声音:“如果你是他,你会接吗?” 江进摇头,但很快又顿住,说:“不过也要看情况。” “比如呢?” “要么是我有不得不接的理由,比如有把柄在她手里。要么就是她开了一个天价,令我觉得如果不接,我就是个傻叉那种价。但在这之前,我想我会先给前女友拨个电话。前提是我和这个前女友关系还算融洽,一直都有往来,即便不交往也能做好朋友那种。但要是分手了就不再联系了,自然就不用纠结了。” 这和戚沨想的一样,她跟着又说:“给予法律支持是正当行为,又不违法,天价不接的确傻叉。但问题是,高辉根本不会提出天价,特别是在她杀人的事实要水落石出,且准备自首的时候。如果她真这么做了,那傻叉的就是她。” 说到这,戚沨安静片刻,遂吸了口气又道:“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罗斐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高辉手里。” 江进虽然只是顺嘴一提,但这恰恰是戚沨的第一直觉。而她的直觉完全是基于对罗斐的了解。 如果高辉杀人属实,那么这官司必输。 高辉找律师的意义脱罪的意义不大,但找个好律师,很有可能会争取轻判。 刑辩方面赫赫有名的律师大有人在,罗斐并非首选,高辉的选择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最主要的是,罗斐接这个案子,一定会提前考虑到他和戚沨的前任关系,不管怎么说都该打个招呼。 而“把柄”二字就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 …… 直到许知砚和夏正回来,专案小组很对新的进展又开了一次会。 这次张法医也来了:“在得到程朵生前有毒瘾的线索之后,我们针对她的骨髓又做了一次更为精细的化验,结果依然没有验出毒品成分。从私人戒断中心提供的历史记录来看,程朵最后一次解毒是在她遇害前五年。如果五年没有复吸,的确有可能代谢掉体内的毒品成分,加上骨髓里残留的□□毒剂,基本可以判定程朵已经彻底戒断的说辞是真的。” 既然戒断了,那么程朵为什么还要去找高辉,难道真的是为了重拾迟到的亲情? 关于程朵生前的疑点,似乎已经彻底成为谜团。 张法医抛完钩子,又继续道:“至于高辉,两次毒检都没有发现□□毒剂。高辉的尸体,不仅是口唇和指甲处呈现青紫状态,内脏也发现多处瘀血。经过检材处理,确定高辉是因苯|二|氮||类药物中毒身亡。精神科经常开的抗焦虑药物,基本都属于这个类别,劳拉|西泮也属于这类药。” 听到这里,戚沨问:“含量呢?” 张法医回答:“我们这次采用的是液液萃取法,萃取血液中的劳拉|西泮,在lc-ms的分析中得出比较稳定的数据,最贴近事实。结果显示,这部分数据已经超过医嘱提到的服用剂量。” 夏正问:“会不会是她忘记自己吃过一次,后面又吃了一次?我听说焦虑症患者记忆力都不太好。” 戚沨摇头:“就算多吃一片,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能会觉得头非常晕,非常想睡觉,但只要多喝水,促进代谢即可。为了防止患者服药过量,其实药物剂量和副作用方面早有改善。虽然这话有点绝对,但的确曾有人一次服用超过十片,因此造成胃和肝肾损伤,但没有致命的例子。所以不存在忘记吃了药,又多吃了一片就死亡的可能。不过高辉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家里还找到其他日常药,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床头柜里,还有很多每天都会吃的保健品。” 张法医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她体内没有发现其他镇定类药物的成分,不过除了劳拉|西泮之外,还找到未溶解的肌松药的药片以及酒精成分。” 等等,酒精? 江进反应很快:“可是高辉家里连一瓶啤酒都没找到,哪来的酒精?” “是那份外卖。” “就是高辉客厅桌上的吃剩下的那份?” 因外卖里没有验出毒素,一开始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许知砚接道:“之前我们就查过做外卖那家餐厅,地址是在朝阳街。监控显示,外卖是在高辉离开之前送到成慧事务所,高辉出门的时候手里正拿着外卖袋。” 张法医说:“虽然高辉血液里的酒精成分并不算超标,但外卖里的酒精含量却比一般的炖肉放的要多。” 有很多药都不能和酒精同时服用,这一点在医生开药的时候大多会叮嘱。曾经就有案例,因为医生忘记多叮嘱一句,给感冒的小孩子开了头孢,加上孩子的母亲本身又缺乏常识,带孩子回家后又让孩子喝了藿香正气,结果导致孩子死亡,将医院起诉上法庭。 而藿香正气、甘草片这类药物,包括一些中餐里都会添加酒精。 有人会觉得少量酒精没什么事,只要不是直接饮酒就行,然而正是这些药品食物里的酒精含量,往往会成为抗抑郁、抗焦虑药物的催化剂。 “那可不可以说,高辉的具体死因,是因药物和酒精起到了化学反应而中毒身亡?”江进问。 “可以这么说。” “那肌松药又是怎么回事,她的死会不会也和这种药有关系?” “不排除这种可能。”张法医解释道,“事实上劳拉|西泮就有肌松的作用,服用之后应该尽快睡觉休息,根本不需要再吃一次肌松药。高辉的肌松药是从海外购入的,国内没有生产,她的主治医生也不知道她在吃。而且这个剂量的肌松药下去,高辉只会更快陷入昏迷,错过求救的最佳时机。” 戚沨闭了闭眼,回忆着案发现场找到的那些药盒,特别是已经扣掉一大半的药板:“高辉同时服用这两种药应该已经持续一段时间。如果身体早有警示,以她对自身健康的关注程度,绝对不会继续,很有可能会立刻就医,并停止服药。” 也就是说,关键点是在酒精。 许知砚已经在手机上查询了,这时得出结论:“我看了一下这家餐厅的点评,用黄酒焖鸡块,号称不兑一滴水,是这家店的特色。难道高辉没有看点评吗,随便盲选了一家评分高的就下单了?” 这倒也说得过去,有些人点外卖不会看评论内容,只看评分,有的甚至连评分都无所谓。 夏正接道:“所以这次的案子只是高辉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意外?” “不可能。” 人潮人海 第111节 “不可能。” 戚沨和江进异口同声道。 随即两人对视一眼,戚沨率先道:“如果不是高辉决定自首在先,巧合的概率的确很大,但这么多巧合碰在一起,概率上已经是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人为遥控的概率则直线上升。” 接着江进说:“我保留看法,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知情者的发言。应该等询问过罗斐再做判断。” 说到罗斐,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许知砚下意识看向戚沨。 戚沨仍与江进对视:“你的怀疑重点在他身上?” “是不排除他有嫌疑。”江进直言道,“假如我是高辉,在一个我不熟悉的街道留到很晚,我想带一份外卖回家,正好身边就有一个在这里长期办公的律师,我一定会问他这里有没有推荐的餐厅。而我正在服药,我很在意这件事,也一定会告诉对方我忌口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高辉会订一份含有大量黄酒的炖鸡回家。” 戚沨没有反驳,事实上她心里也对罗斐存疑。 安静了几秒,戚沨对许知砚说:“再联系罗斐一次,如果他有时间,请他来做笔录,如果不配合,你们再去一趟。另外,请他工作的事务所配合提供监控。” 许知砚回道:“上次我们已经提过监控这茬儿了,罗斐说自己做不了主,要问事务所主管。可对方说,监控可能会涉及他们所的商业机密和个人隐私,他们需要内部审核一下,确认没问题才能给。” 江进轻笑一声,目光却有点冷:“直接告诉他,这是刑事案,情节严重,警方不会侵犯他们的个人隐私,更不会泄露商业机密。他们说明情况之后,我们可以按照程序采取保密措施。相反,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就拒绝配合调取,耽误调查,要负法律责任——他们做律师的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拒给监控反而透露出另一种信号。” 这话刚落,会议室的门就从外面敲响。 很快就有一位民警推门进来,说:“戚队,有位姓罗的律师说来配合调查。哦,他还带了一份监控,说是之前知砚提过的。”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8章 除非…… 罗斐在询问室里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纸杯里的水已经少了一半,他一直在手机上回复邮件,似乎很忙。 戚沨和江进进门时, 几乎没什么声响。 直到戚沨坐在电脑面前,罗斐才快速抬了下头,见是戚沨, 又低下头说:“我马上好,稍等。” 罗斐一起带来的监控已经送到专案小组, 许知砚和夏正分别拷贝了一份, 各看一个时间短,分别是高辉下午第一次到成辉事务所, 和晚上六点多第二次到事务所的画面。 夏正看了片刻,给江进发了条微信:“视频剪过。” 江进回问:“是掐头去尾, 但保留了高辉在内的全部视频,还是动过高辉出现的视频?” 夏正说:“目前看高辉的部分应该没有动, 只是去掉了高辉到事务所之前的内容。” 江进:“还是严谨点, 叫技术组做一次检查。” 夏正:“好。” 江进回完信息, 就不动声色地朝戚沨看了一眼, 入座时,还将自己的手机放在戚沨面前,让她看到聊天记录。 戚沨扫过手机, 刚好罗斐也忙完了,看过来带着微笑地说:“抱歉,今天实在太忙了,不过目前已经处理好了,我应该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江进也笑道:“这次是我否则给罗律师做询问,戚副支来做记录。” 罗斐抬了下眉梢:“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戚沨正在建档, 一边瞧着键盘一边说:“这次的案子性质严重,已经不是单一案件,而是连环案。上面很重视,我们也有压力,由谁做笔录都是一样的。开始吧。” 江进瞬间收了笑,无缝接话:“罗律师带来的监控视频我们的同事正在看,我想请问你在来之前有看过吗?是否知道视频内容有没有经过剪辑?” 罗斐摇头:“我没看过,事务所的负责人交给我之后,我立刻就过来了。至于剪辑……因为考虑到要保护商业机密,所以和高辉无关的内容都去掉了。我当时给高辉安排了一间会客室,我在忙的时候都是助手负责接待。除了上洗手间,高辉几乎没有离开过会议室。我们提供的监控视频就来自这间会议室,这部分全程保留,没有任何剪辑。” 江进的思路跟着转动,已经开始设想各种钻空子的可能性——是否有人趁这个机会换掉高辉的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罗斐和助理的嫌疑就直线上升了,其次就是这个律所的其他人,有机会趁高辉离开的时候进入到会议室的人。 但要这样做有一定风险,因为会议室里有监控,而且还有一个前提就是,高辉当日随身携带了药盒。 江进接着说:“有个问题希望罗律师能如实作答,这很关键。” 罗斐到底有经验,瞬间就品出来潜台词:“是不是我的答案,也决定了我的嫌疑是否会进一步上升?” 江进扯出一抹笑,又很快消失:“罗律师真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解释太多,也不需要拐弯抹角,要都是有这样的效率,不知道能节省多少时间成本。我就直接问了,高辉为什么会找你咨询法律意见,并代理后面将要面临的刑事诉讼?” 正如江进所说,罗斐是聪明人。 这时候的罗斐是不可能说“不知道”的,因为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一定也会问高辉。如果不问,反而说明了他知道为什么,那就进一步证明了,他们二人的关系并不像戚沨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找律师,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会选择赢面大的,而不是只为了贪便宜,在整个过程里都担惊受怕,生怕对方会因为经验不足而败诉——特别是高辉这样不差钱的人。 赢面大,还要有一定信任。 事实上,高辉选择罗斐这个行为,就已经说明了他们有交情。 这话落下,戚沨便抬眼看过来。 罗斐却没有看戚沨,而是直视着江进,十分坦然:“我和高辉认识有几年了。” “几年?认识。”江进揪住字眼,“到底是几年?你对认识的定义是什么?如果说知道这个人就算认识,那么你应该认识她有十五年了。” 罗斐回道:“我所说的认识指的是‘社交’,不能说是朋友,但可以算是熟人。这当然不只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关系,而是有一些往来。具体时间么,我估计超过五年,但我不肯定。” “那么是因为什么事,在什么样的契机下认识的?” “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当时我们都在一个聚会上。从一开始,我们就认出对方,但没有打招呼,后来是朋友将几个人拉在一起聊天,我们都不方便提到十五年前的事,就想着应酬一下算了。没想到后来高辉遇到一点法律上的问题,要和前公司解约,我这个朋友就将我的联系方式推给她。她问了几个问题,我出于礼貌和朋友的面子都回答了,没有收咨询费。再后来,高辉就找我签协议,还说相信我会更在意专业,不会公私不分。” 五年前? 戚沨低敛眉目,在心里合计着时间线。 那时候她和罗斐还没有分手,不过已经走到冷淡期了。 所谓的冷淡期也不到不说话的地步,主要是因为当时彼此的工作都非常忙碌,罗斐一口气接了好几个案子,而她则跟高幸到处出差,每天不是验尸就是到现场重组案情。 可以说五年前是双方事业的关键上升期,一个人精力有限,能将一头顾好就已经不容易,连抽出时间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但即便如此,难道在手机上说一句“我代理了高辉的解约案子”也没时间吗? 这边,江进将时间点写在纸上,又问:“那么除了那次,你们还有其他合作吗?” “除了那次,和这次,还有过一次。是高辉签约新公司,让我帮忙看一下合同,并提出修改意见。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联系。” “就是说你们因为合作而见过三次面,加上之前的聚会就是四次,只聊了工作?” “不,见面次数应该有十几二十次。”罗斐说,“从咨询到签约,这中间要见好几次,开庭之前也会跟当事人当面沟通,这样是最直观的。除非双方都没有时间,才会用电话。就好比说这次,高辉找我代理刑事诉讼,之前她就已经跟我沟通一次。这次来之前,她就表明有签约的意向,提前通知我,让我找时间做份协议。” “就是说在这个案子期间,你们见过两次?那上一次的监控带来了吗?”江进问。 “没有,上一次时间超过七天,监控已经覆盖了。” “七天就覆盖?没有备份吗?” “按理说应该是十五天,但我们事务所曾出过一些小插曲,从那以后就改为七天,并且基于保护当事人隐私的目的,绝不留备份。”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高辉这次到事务所找你,主要是为了签协议。” “可以。” “可如果只是签个字,为什么她要待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是同一天内,先后两次到事务所?” “第一次来,我们主要是在沟通细节,将事情的全部经过交代清楚,然后再核对协议条款。高辉看过合同之后,又有了新的要求,让我加进去。我就让助手去修改协议,高辉便离开事务所,直到六点多以后来了第二次。” “你们的谈话内容应该录下来了?” “很遗憾,监控是无声设定。” “这也是你们事务所的规定?” “行内曾发生过负责监控的人,偷听客户和律师的沟通内容,并且外泄的事件,而且不止一次,所以……” “既然监控室无声的,那你本人录音了吗?” “没有,高辉要求不录音。” “她在防着你?” “就算是,这也是正常的。如果律师因为粗心大意,录音被其他人拿到,这对当事人绝对是重大利益损失。”罗斐话锋一转,“不过我感觉她这次更防范的是你们警方。” 江进不由得笑了:“防范警方,不就说明了她向你描述的内容,和她准备告诉我们的‘事实’有出入吗?还是非常关键的东西。” “老实讲,这是有可能的。撒谎是人的天性和本能,我接过那么多案子,大部分当事人都曾对我撒谎。即便我是他们的律师,他们也会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修饰,尽可能将自己在事情里的形象做一番美化。” 江进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原本只是准备让你交代一下经过,现在看来,还需要你尽可能去回忆和高辉之间的所有谈话内容,可能要超过一小时。” “能不能这样?我今天先做个大概的交代,稍后我和助手调整一下时间,争取腾出来半天,我再来做一次详细的?” 罗斐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配合了,而且也很了解警方的程序。 在没有切实证据的前提下,江进也不好说“不行”:“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个时间不宜拖延太久,最好是这几天之内。这样你也能早点放下心。” “我明白。” 江进看向戚沨,也是询问以来第一次正面交流:“接下来我要开始询问细节,你还有没有补充?” “有。”戚沨语气很淡,看向罗斐,直接道:“这次的代理不比之前,高辉牵扯的是故意杀人案,她应该知道有多严重。她也知道你和我过去的关系,现在也还有来往。你说不录音,是因为她对我们警方有防范。难道她不担心,你会因为和我的这层关系,而对我们说出实情吗?就算没有录音佐证,你的话对我们的破案思路也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起码有个参考价值。就算你向高辉保证不会出卖自己的专业操守,难道她就一点担心都没有吗?这不太符合常理吧。” 除非…… 戚沨十分冷静,并在心里落下最后一句:除非,在高辉的认知中,有百分百的把握罗斐不会对她说。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09章 “他的话你信吗?”…… “站在我的角度, 我认为她没什么好担心的。”罗斐的情绪没有波动,似乎对此毫无隐瞒,“因为就程朵的案子来说, 高辉从根儿就没打算赖掉。她已经准备认下一切,她要防范的也不是这一点,而是一些过程、细节上的描述。刑事案件的最终判罚, 往往会因为一些细节而影响刑期。她愿意承认杀害程朵,但也希望能最大限度的轻判。” 听到这里, 戚沨没有接话, 也不在发问。 虽然看不出来她的神色有何变化,却给人一种她完全没有相信的感觉。 很快, 江进就罗斐的话继续往下追问:“你是说,高辉已经承认杀害生母程朵, 对吗?” “是。” 人潮人海 第112节 “可据我们所知,这件事还有一个共犯。” 这话落地, 停顿了一秒, 罗斐神态微变:“共犯?” 江进抓住这一点:“你是不知道, 还是……” “我不知道, 她也没提。” 戚沨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罗斐反问江进:“我能不能问,你们是基于什么证据确认还有一名共犯吗?” 江进没有正面回答:“高辉有没有告诉你行凶手法?” 罗斐点头:“她说她给程朵注射了一阵毒品,因为剂量过大, 程朵很快就倒在地上,窒息死亡。” “那不是毒品。”江进说,“是一种致命毒剂。” 罗斐的瞳仁在这个瞬间缩小,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并迅速做出反应:“当时高辉才十几岁,这东西她是怎么弄来的?” 江进回答:“这就要问那个共犯了。” “所以你们已经确定, 是这个人给了她毒剂,而且也知道注射之后会致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故意杀人罪的构成要件来看,这个人的确是共犯。” “难道高辉没有告诉你,给她毒剂的人是谁?”江进接着问。 罗斐摇头:“她只说是在一个夜店认识的朋友,她跟对方入了点货。” “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出发点和动机,是非常关键的。她回答说,她要将程朵从毒瘾发作和吸食毒品后的模样全都拍下来,如果程朵再找她,她就散播出去,或是交给警方。可她没想到,程朵就那样死了。她很害怕,就打电话给她父亲高云德。不过高辉说自己并没有一起去处理尸体,而是先一步回了家。” 那边,戚沨正在迅速打字记录,与此同时,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十五年前的种种。 这边,江进又问:“高云德在遇害当天傍晚曾和你,以及你姐姐苗晴天起过冲突,这你还记得吧?” “记得。”听到苗晴天的名字,罗斐神色微滞,“因为那件事,我们先后去过几次派出所做笔录。但没多久就确定了我们没有嫌疑。不过那件事之后,高辉一直耿耿于怀。” “那你知不知道,高辉其实一直都知道高云德是被谁杀害的,你们这次见面,她有没有提?” “她没有主动说,是我主动问的。”罗斐说,“那是在签协议之前,我问她,当年是不是真的认为,是我和戚沨联手作案?” “那她怎么说?” “她看上去有点心虚,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支支吾吾一会儿才问我,如果说真话,我会不会拒接她的案子。我说不会,那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了,但我想知道答案。她这才说,其实她猜到了谁是凶手,也猜到高云德死在哪里。但她被人威胁了,她不敢报警,也不能说出真相。那三个威胁她的人,在得知警方已经开始调查高云德的失踪案之后,还找过她,让她说话小心,不要引起警方的怀疑,否则她做过的事也别想兜住……” “那三个人的名字,她应该有提到吧?” “有,我记得很清楚,分别叫张广、陈德和黄启胜。” 戚沨立刻拿起手机,快速发了条微信给许知砚:“请张广、陈德和黄启胜立刻到支队接受调查。如果配合,也愿意主动交代,可以按照自首来算。再通知一线,密切关注三人动向,如有潜逃迹象,可随时先进行逮捕,手续上稍后找我签字。” “是!”许知砚顿时来了干劲儿,“真是他们仨?” 戚沨没有回,又继续看向电脑。 罗斐正说道:“高辉没有细讲,只是说她在高云德失踪之后,曾去工地上讨说法,一来是为了投资款,二来则是对高云德的失踪有怀疑,想去确认。但她没想到,开小会的时候这三人会突然提到她杀人的事,还说亲眼看到有人在某个工地上埋尸,运尸的车是高云德的。” “这么说,处理程朵的尸体是高云德一个人完成的?” “应该是两个。因为对方在威胁高辉的时候,说出的信息非常准确,说不仅看到高云德,还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高云德全程没有接触尸体,都是那个男人在做。” “既然提到了另外一个人,难道高辉就有没有提过一次他的名字,哪怕是个化名?” “她说她不认识他,她一早就被高云德送回家了。” “现在有个疑问,我个人认为不太合理,罗律师处理案件经验丰富,请你来帮我分析一下?”江进的口吻看似商量。 “好,我会尽力。” “是这样的,我们确定还有一个共犯。可既然高辉已经决定自首,就等于她放弃了‘自保’,为什么还要对你隐瞒有共犯的事实和这个人的名字?这是不是有点违背常理了。” “的确。”罗斐回答道,随即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会不会是高辉被这个人威胁了,所以不敢说出来?” “她连承认杀人都不怕,还怕威胁?再说自首之后,她会立刻被刑拘,然后去看守所,那个人还能怎么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提出合理的猜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又能因为什么呢?如果是我,我不仅会都说出来,还会尽可能地将责任更多地推到对方身上。但是……” “但是什么?” “高辉一直在跟我反复强调,她在注射那针毒品之前,根本不知道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她从没想过杀死程朵,拿自己大好青春给一个瘾君子陪葬。而我所给出的法律意见,也是从根本上没有故意杀人的主观动机这种角度去打这个官司。当然我也追问过给她毒品的人,能不能提供真实姓名和手机号,或是其他有效的身份信息,她只说在夜店大家用的称呼都是随便起的,对方用的是没有实名的电话卡,还给了她一个,叫她用那个号来跟他联系。” “这样听,这个人应该连程朵是谁都不知道,他要害的是高辉。那高辉就更没必要对你隐瞒了。还有,那高辉怎么称呼对方?” “她说大家都叫他小哥。” “小哥。”江进问,“是个年轻人?” “应该是。不过夜店那种地方,灯红酒绿,光线昏暗,真实年龄并不容易看出来。” 江进只是笑笑,没接茬儿。 要说罗斐坦白呢,不管是从内容上还是从态度上都做到了,但要说他有嫌疑呢,只能说他这一通发言下来,不仅嫌疑没有降低,反而还上升了。 怎么听都觉得罗斐在隐瞒关键点,除了他就是那个共犯之外,江进也想不出别的原因。 既然他都注意到了,相信戚沨也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江进用余光瞥了一下戚沨的方向,她依然有条不紊地打字,将方才的内容记录清楚。 直到戚沨的手停了下来,江进再次对罗斐说:“这样,今天罗律师先回去,咱们约个时间,希望下次过来可以将所有细节补充完整。你回去以后也再仔细想想,尽量清楚,不要漏下信息,要不然以后我们可能会再找你。” “我明白。”罗斐微笑道。 这番话的潜台词罗斐自然听得出来,却像是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似得。 江进很快将文件打印出来,拿给罗斐签字按手印,又微笑着将人送到门口。 可罗斐一脚刚踏出去,戚沨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姐姐哪天下葬,确定了吗?” “明天,我原本是想通知你的,没想到却在网上看到高辉的消息。”罗斐转身,终于看向戚沨。 戚沨面无表情道:“明天我就不过去了,替我敬杯酒,记得将地址和具体排位号码发给我,我再找时间单独过去。” “我懂。”罗斐说,“那我先走了。” 直到罗斐离开,片刻后江进折返,一坐下便问:“他的话你信吗?” 戚沨缓慢看过来,木着脸摇头。 “高明的谎言一定是七成真三分假。”江进又问,“你哪部分不信?” 安静两秒,只见戚沨吸了口气,这样说道:“下一步,我们调查的重点,将放在罗斐和高辉的关系上。他们到底是十五年前就有往来,还是他所说的从五年前开始,只要查清楚这一点,很多事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0章 “是你……家里人。”…… 高辉生前提到的三个工地负责人, 最终只有张广在接到警方电话之后,主动来到支队,并且在第一时间询问是否可以给他算自首。 夏正仔细解释给张广听, 自首并不是“你来了,你说你要自首”就能算的,还要看之后的整个审讯过程里你交代的内容和态度。一旦在关键问题上玩心眼儿, 试图转移视线,给自己减轻罪刑而耽误破案, “自首情节”随时会被取消。 至于陈德和黄启胜, 一个是电话讲到一半就挂断,目前“不知所踪”, 另一个则表现得十分激动,还反问通话民警, “她说我杀了她爸,我就杀了她爸吗, 你有证据吗”。 没多久就通过监控证实, 陈德在挂断电话后立刻上网购买了高铁票, 并第一时间赶往高铁站。 这期间陈德和黄启胜还通过一次话, 不到一分钟,黄启胜也同样驱车去往同一个地点。 按照戚沨之前的交代,许知砚立刻调派人手, 准备将两人抓捕归案。 直到两人在高铁站汇合,早已接到通知的站内民警和火速到场的专案小组民警一起将两人控制住。 许知砚接到回报,开心地笑出声,遂第一时间敲响戚沨的办公室门。 没想到进去一看,戚沨却眉头紧锁,似乎被什么困扰住了。 许知砚收敛了笑意, 将一线情况转述给戚沨,本以为戚沨会舒展眉头,没想到戚沨听了却十分平静,还叫她坐下聊几句。 戚沨没有立刻开始话题,她正在整理思路,先是起身倒了一杯咖啡,遂折回来递给许知砚,这才说:“我在想问题,但知道自己太过主观,需要一点旁观者的建议。” “额,可是我的分析也不一定……”许知砚顿时没了主意,索性老实讲,“我一直都不擅长提建议。” “你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你的认知是有出入的,事实上你总能看到别人没有发现的细节,心思很细。”戚沨说。 许知砚没接话。 实话实说,戚沨这个人平日看上去对什么都很冷漠,但在专业上却没话说。 上次许知砚深陷舆论漩涡,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最小的代价将她保下来——有这样的上司,许知砚感到很安心,很有安全感。 不过有时候戚沨毫无铺垫地突然冒出一句夸奖,也会令许知砚感到意外。特别是那些话听上去不像是因为要达到什么目的而生出的赞美,似乎就是随口一说的时候,就变得更加真诚。 戚沨很快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和罗斐过去的关系,可我从来没问过,在你们看来,对这段关系怎么理解?你可以直接说,我有心理准备。” 听到这话,许知砚忍不住想,戚沨可不像是会在乎他人看法的人啊,难道是一直在乎,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吗? 许知砚措辞道:“有点意想不到。” “原因呢?” “就是感觉好像不是一路人。”许知砚话落,又赶紧找补,“不过我想,罗律师一定是有很多优点,否则……” 优点么。 戚沨不禁自问。 罗斐自然是有优点的,还不少,不过要看从哪方面总结。 而在感情上,对一个人最高的评价应该就是“专一”。 记得之前探监的时候,戚沨和高幸就聊过关于改换圈层的话题,起因为是苗晴天遇害身亡。 高幸的意思是,人离开原来的关系圈,往上走,这并不可耻。 而有些道理也是她破除原有圈层之后才看明白的——一个小团体、小圈层,可以说是一个人的安全感、小世界,也可以说是一种禁锢。 只要沉浸在这个小圈子里,这里面所有人都不会有向上升级的机会,只有先离开它,才会真正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 当然这种“脱离”是痛苦的,就如同婴儿离开母体一样。 若不是今天坐在电脑面前一字一句地记录罗斐的证词,戚沨还不会停下来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人潮人海 第113节 “就我个人的感觉,我很了解他,但又发现其实没那么了解。”戚沨说,“我这样讲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就是那种……一个你自以为很熟悉的人却做出一些事令你感到震惊。如果是在很早以前就看到这一面,我一定不会和这个人深交。” 许知砚接道:“我能明白,是不是那种随时都在‘重新认识’他的感觉?” 戚沨笑了笑,又将话题拉回正轨:“他的笔录你们找时间去看吧,过两天他会再来一次。提前准备好问题,把你们想知道的都提前记录下来。不过面对他,一定要多用询问技巧,越狡猾越好。” 许知砚不太懂为什么戚沨会用“狡猾”两个字:“是不是如果不耍心眼,就套不出话?” “不,即便你真耍了心眼,也未必能从他嘴里逃出真话。他不仅懂法,而且很擅长谈判,等你和他对上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那为什么……”许知砚又不懂了。 “只有当你绞尽脑汁试图从他嘴里挖掘出真相,却又因为他更善于洞察而失败之后,你才能更直观地判断出来这个人的嫌疑。一个懂法的人,越要隐藏什么,就说明这东西越严重。因为他知道哪些点可以钻漏洞,哪些点钻不过去——他不肯放水的点,才是关键。” 听到这里,许知砚的手臂上生出一些鸡皮疙瘩,仿佛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叫高段位的“心里有数”。 原来侦查思路还可以这样走——不是为了找出真相而动用询问策略,而是为了证明对方在藏些什么。 想想也是,如果坦坦荡荡,又何必耍心眼玩手段,有什么不能诚实讲?除非那不能讲的东西,关系到这个人自身的利益。 …… 网络上对高辉的讨论热度依然居高不下。 上面被惊动了,电话打到王尧那里。 戚沨刚去了一趟王尧的办公室,出门后随手点开一直设置静音的手机看了眼,却意外看到一条小姨的微信,另外还有小姨的三通未接来电。 小姨:“小沨啊,我就在你们支队一楼接待大厅呢,听说你在忙,我等你啊!” 直到戚沨来到支队一楼,见到小姨和前台的民警正在说话。 小姨立刻将两大塑料袋的吃的拎过来。 戚沨问:“您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你啊,还能因为什么。”小姨说,“这些都是你妈妈让我叮嘱买的。” 戚沨接过东西说:“这几天太忙了,还顾不上问你们,检查都做完了吧。” “做了做了,我一切都好,没什么大碍,就是你妈妈……嗯,怎么说呢,医生说最好还是再做一个详细的检查。” 戚沨问:“什么样的检查?” “就说是进一步查查肾。哎,你也知道,年纪大了,难免这里那里有些小毛病。我就说么,你妈妈最近腰老不舒服,经常半夜起来上厕所。” 戚沨追问:“上厕所的频率高吗?怎么个不舒服?” “就是坐着站着都不得劲儿。频率嘛,怎么都有个两三次吧。” “她之前不是伤到腰了吗,就随便用了个方子,我想是留下病根了。”戚沨问,“那方子你有吗?” “没有,这样,我回去跟你妈妈要一份。哎,总之我会陪她去看的,你就放心吧。” 戚沨应了声,又说了两句,转身就要走。 小姨却一把将戚沨拦住,左右看了看,遂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问:“高辉那个事儿,对你不会有影响吧?我和你妈妈都挺关心的。” 戚沨摇了下头:“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就好。”小姨说,“我这不是闲的没事老上网瞎看嘛,正好看到很多人在讨论,还点到你的名字……” “我没事的小姨。” “那就好、那就好……” 戚沨扫过小姨的表情,又见她支支吾吾的,随即问:“您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没有,就是关心一下。”小姨说,“其实我知道案子的事你不能说,不过那个姓高的和你妈妈到底是夫妻一场,她天天犯嘀咕,我就……” 原来是这样。 戚沨笑着说:“高云德的案子也不会影响到我——只要没做过,就不怕。” “是,是这个道理。” 小姨似乎还有些担忧,却没有再继续话题,很快在戚沨的目送之下走出支队。 戚沨上了楼,组内只有许知砚在整理材料,其他人要么去收集线索,要么就是审讯张广。 戚沨将零食交给许知砚,说:“我小姨买的,分给大家吃吧。” “哇,这么多,谢谢戚队,谢谢小姨!”许知砚嘴甜地说。 这话刚落,夏正进来了。 瞧他的脸色,似乎有点紧张。 “不是在审讯吗,怎么这么快?”许知砚问。 夏正却看向戚沨:“江哥还在审讯室,叫我先过来一趟。有个情况……” 戚沨扬眉:“不是张广改口了吧?” “不是,他倒是都愿意承认,只不过他……”夏正看了一眼许知砚,靠近戚沨小声问,“戚队,我能不能去你办公室说?” 显然这话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戚沨和许知砚对视一眼,随即说:“如果是和案子有关,你尽管说,小组的人都该知道。但如果是你的私事……” 许知砚接道:“是啊,干嘛不让我听?我保证我和张广没关系!”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正的脸色瞬间变了。 “不是吧,难道张广说我和他有关?”许知砚又问。 夏正立刻摇头,停顿一瞬,又看向戚沨。 戚沨压低了眉头,问:“是我?” 夏正这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是你……家里人。” “谁?” 戚沨反应极快,同时在脑海中设想各种可能,当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任雅馨,尽管认为不可能,心还是一下子沉了下去。 没想到夏正却说:“他说那个人叫任雅珍。”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1章 一边是牢狱之灾,而另一…… 这边, 江进正在对张广进行审讯。 夏正离开后,另有一名小组民警补上,幸而刚开始没多久, 张广也只提到一个重点。 自然,谁都没想到张广一上来就点到任雅珍,还说他知道任雅珍是刑侦副支队的小姨, 虽然没有明说,却有那么一点“希望看在这个份上放放水”的意思。 但江进在惊讶之余却只是皱皱眉, 叫夏正出去后, 又很快恢复成严肃的表情,语气平缓地问:“我要申明一点, 你的证词对后续整个侦查过程,和将来你的刑期都有直接关系。如果你提供的线索有立功表现, 对你只有好处,但反过来, 如果让我们发现问题, 最终受损的一定是你自己。” 张广是聪明人, 一听就懂:“警官, 你是不是怀疑我撒谎?我可以对天发誓,不,对我妈的在天之灵发誓,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你先别激动,慢慢说,时间有的是。”江进依然纹丝不动,“你先说说你和任雅珍是怎么回事?” “额……”张广脸色变了变,声音也低了些,“是这样的, 我俩十几年前……好过。” “你指的是哪种好?” “就是在一起过,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还能是哪种?” “是对外公开的吗?” “不是,这事儿就我俩和高云德知道,任雅珍还是他介绍给我的。” 果然。 任雅馨和戚沨都被蒙在鼓里,难怪长久以来提都没提过。 “既然在一起,为什么不公开?” “害……我那时候不是没离婚吗?” 江进见过任雅珍,还是在林新调查张魏教唆的时候。如果没记错的话,任雅珍似乎一直没有结婚,当然也没有子女。 可是看眼前这个张广,模样一般,人品可以说不怎么样,最多就是有几个钱,任雅珍看上他什么? 不过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江进没有追问,而是说:“这也不能证明任雅珍就和高云德的案子有关,除非你有证据。” “我倒是没录音,但是高云德很多消息,都是任雅珍偷偷告诉我的。要不是她,我也不会知道。” “你指的是什么消息?和高云德负责的工程有关吗?” “怎么说呢,任雅珍的姐姐任雅馨,就是你们现在支队的副支队长的母亲。据我所知,高云德和任雅馨是半路夫妻,彼此之间没什么信任感。任雅馨就是看高云德有钱才跟他,但高云德这个人私下什么德行,我们几个合作方早就知道。我很早就跟任雅珍说过,提醒她姐姐把人看住了,任雅珍开始没当回事,后来听说高云德对你们副支……额,就是任雅馨的女儿出手,给她气坏了,她才相信我的话。” 张广接下来的描述和案情没有直接关系,却恰到好处地补充了整个故事缺失的拼图,因此江进并没有打断他,尤其是眼见他越说越起劲儿,还适时引导。 张广的意思是,任雅馨是一个特别要面子的人,骨子里也很保守,一旦知道任雅珍和有妇之夫搞在一起,还是高云德介绍的,肯定要掀桌子。 任雅珍从小就“怕”姐姐,不想挨数落,自然不会说。但如果真出了事,任雅珍必然还是站在任雅馨一头。 在得知高云德偷窥戚沨洗澡之后,任雅珍不仅恨得牙痒痒,还经常给任雅馨出主意。 任雅珍多次在张广面前夸奖戚沨,说这个家就这个外甥女最有出息,她自己没孩子,以后还指望戚沨,这么好的苗子绝对不能让人渣霍霍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任雅珍就念叨着希望高云德赶紧死。 张广说到这里,江进插了一句:“听你的意思,任雅珍和高云德关系并不近,高云德又怎么会将她介绍给你?” 张广说:“这不是赶巧了吗,我和高云德正在小饭馆里谈事儿,任雅珍也和朋友来吃饭。正好我们的正事儿也谈完了,高云德就单开了一桌,我们四个人坐一块说了会儿话。后来我想起来,就问高云德能不能将小姨子介绍给我……原因嘛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年轻时候有个初恋,是我们学校里的校花,任雅珍和她有几分像。” 江进又问:“当任雅珍得知高云德的人品之后,你是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点上,如果张广表现得无所谓,满不在乎,任雅珍应该会立刻和他断绝往来。 “我就和任雅珍一起骂他。说实话,高云德这毛病我们几个负责人都瞧不上,而且在工程上,他这人也太贪了,一点亏不肯吃,次次都是他占便宜,谁提起他都是咬牙切齿的……” 说起高云德的缺点,张广就停不下来,可这话经不起细琢磨。 江进没有接茬儿,却不由得想起大伯进监狱之前说过的几句话:“什么是人性,无论是官场还是商场都一样。不管这件事犯不犯法,是否违背道德和良心,只要这个人能确定无论是做之前还是做之后,他永远都能得利,这件事儿他就会去做。往往也就是这时候最考验良心——如果明知道做了要吃亏,那还问良心干嘛,肯定不会做。” 人潮人海 第114节 说白了,高云德占小女生便宜,张广又何尝不是在搞婚外情?一旦事发,这两人依然会处于不败之地,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不需要支付筹码,而且名声和工作是完全分开的,名声再坏,也不会没有工程做,从根儿上说不会有丝毫损失。 片刻后,江进又问:“据我们了解,高云德和任雅馨再婚之后,很少讲工作上的事告诉任雅馨。任雅馨只知道他做工程,具体的一概不知。那么任雅珍又如何向你透露消息?” “其实任雅馨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只不过是她自认为‘不了解’。”张广解释道,“高云德是不会告诉她那些猫腻,但去哪个工地,到哪里出差,他肯定要讲。任雅珍和任雅馨经常打电话,说着说着就聊起来。” “任雅珍是高云德介绍给你的,她们姐妹打电话聊这些,高云德就不怕你知道?” “我们有我们的办法,任雅珍时不时就会给任雅馨发信息,只要聊上三四条,任雅珍就能判断出来高云德在不在家,然后再打电话聊天。任雅珍转头告诉我高云德的动向,我就能判断出来他接了哪个工程,都见了什么人……” “那这些信息和案发当日又有什么关系?任雅珍是否早就知道你们有杀人意图?” 张广说:“其实那天是高云德约我们三个去的青云村工地,时间还是晚上。我们三个之前就合计过,猜到高云德这次一定又是变着方地揩油占便宜,私下早说好了绝对不能让步。特别是老黄这个人,哦,也就是黄启胜。他最难的时候高云德帮过他,他一直记着这茬儿,每次都因为那件事就自愿吃亏给高云德。我们四个经常一起合作,高云德的资源人脉最多,所以老黄立场一歪,就搞得我和陈德不得不答应。” 江进问:“既然是去谈判的,怎么发展成杀人了?” “就是一时冲动……大家喝多了都有点上头,加上高云德开出的条件蹬鼻子上脸,我说再去拿点酒就离开了桌子,一回头就拿了个白酒瓶子敲在他后脑上了……” 这话刚落,张广就立刻紧绷地抬高声音:“我发誓,真的,我真没想过要杀他!我就是想打晕他,让他闭嘴,忘记这茬儿!” “你是说你用的白酒瓶子,那瓶子碎了吗?” “碎了,对,确实碎了……” 江进表情依然不变:“然后呢?” “然后……然后,高云德倒在桌上,又从桌上滑到地上,彻底不动了。我整个人都慌了,脑子一片空白,好半天都不知道该做什么。陈德胆子大,他去探了探高云德呼吸和脉搏,说……人没气儿了,我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张广继续说,他当时的第一想法就是“完了”,几分钟后就开始想象自己坐牢的境地。其实他们当时也想过要报警,张广缓过来以后,还出门给任雅珍打了一通电话。 任雅珍一听高云德死了,也没了主意,片刻后还跟他确认:“你真把人杀了?” 那通电话时间不长,张广蹲在外面抽了支烟,没多久任雅珍又把电话打了过来,问要是报警了,警方调查之后他会不会将和她的事儿说出来? 张广说:“那肯定是要交代的,瞒也瞒不住。” 任雅珍沉默了好一会儿。 张广问:“你希望我隐瞒?” 任雅珍也知道瞒不住,只说:“要是惊动警察,我姐该跟我断绝关系了。” 随后她又建议:“我只是说如果,如果,你不去自首呢?对了,你杀人的时候,没被人看见吧?” 张广这才说,他和陈德、黄启胜在一块儿。 正说到这里,黄启胜出来了,将张广叫进屋。 张广回到屋里,还以为是讨论报警的事儿,没想到黄启胜上来便问,刚才是在跟谁打电话,是不是在聊刚才的事儿? 张广说是和一个相好的。 陈德跟着问,不会说出去吧? 张广只摇头。 黄启胜和陈德让张广坐下,旁边地上还躺着高云德,三人就坐在酒桌边聊起来。 张广起先还是蒙的,后面才听出来他俩的意思,打算暗中处理掉尸体,甚至连地点和手法都想清楚了。 当然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帮张广遮掩,反过来,张广也要答应他们,高云德那份利益三个人要压下来,但张广只能拿小头。 一边是牢狱之灾,而另一边则是多吃一份蛋糕。 江进问:“人是你杀的,你就不担心这单分完了,将来他们俩继续拿着这件事要挟你?” 张广说:“人是我杀的,但处理尸体是一起做的,他们心里都清楚,后来谁都没再提过。” 江进点了下头,心里却冒出一个疑点:如果真如张广所说,那么十五年后的今天,连动手杀人的张广都选择投案自首,为什么黄启胜和陈德会那样自乱阵脚,第一时间跑向高铁站?这种逃逸行为不但愚蠢而且暴露了他们心虚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杀人的是他俩。 想到这里,江进继续问:“然后你们就将尸体扔到水渠里?” “还续了水。”张广说,“黄启胜是在河边长大的,他说水能掩盖气味儿,而且当时快到冬天了,盖上水渠盖,只要工程不重做,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江进的思路转得很快。 高云德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骨头了,只在头盖骨上发现敲击痕迹,导致颅骨碎裂。 有一种可能是,高云德被扔到水渠里时还未咽气,后因窒息而亡,这从骸骨表面是极难判定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和那个所谓的凶器“白酒瓶子”有关。 到底是什么样的酒瓶子,能将头骨砸成那样? 江进处理过不少酒后滋事的案子,也见过类似的案发现场,因此本能生疑:“是哪个牌子的酒瓶?” 张广报上一个品牌。 这个牌子的酒都是玻璃瓶,硬度是5-6,而非钢瓶或瓷瓶。 江进又问:“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砸完人之后,你就去屋外透气了?中间有多长时间?” 张广回答:“我也记不清多久了,可能有个十分钟吧。” “那么你再回去的时候,高云德躺的位置变了吗?” “变了,他们将他往旁边挪了挪。” “那事后那个酒瓶子怎么处理的?” “都碎了,就直接扫走了。” “碎渣上沾了血迹吗?” “这我没注意,是陈德清理的,说保证不会被发现。” “那处理完尸体之后,你和任雅珍又说了些什么?” “她一晚上没睡,我第二天过去找她的时候,她很意外,然后问我是不是不打算报警了?我说是。她又问我尸体是怎么处理的?我就说埋在工地了。我还告诉她,这事儿必须吞到肚子里永远都不能往外说,这样她也不用担心会被警察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对了,我记得她还跟我讲了一件事……” “是什么?” “她说,她外甥女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回来的,应该是问了律师,有一天和她聊起来的时候,还提到遗产的问题。高云德和任雅馨那套房子虽然写了任雅馨的名,但要是有一天任雅馨先走了,没有提前立遗嘱,高云德作为配偶能拿走一大半。这不是一听说高云德死了吗,任雅珍就又提起来,还说心里松了口气,人渣死了,房子就归任雅馨了,她外甥女不用‘无家可归’了……” 毫无疑问的是,张广的确认识任雅珍,还是非常亲密的关系。这些事儿连当年负责查案的周岩都未必清楚,可张广却能如数家珍。 从逻辑和内容上推断,张广这部分证词应该都是真的。 只不过从牵扯程度上来说,任雅珍怕是也要面临刑事追究,因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知情不报”,而是已经涉及到包庇、窝藏。 江进无声地叹了口气,侧头看向旁边笔记本上的笔录内容,缓了几秒又继续往下问:“接下来需要你交代一下高云德死后的事,你们都做了什么,特别是你们三个人对高辉的威胁。”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2章 可小姨过两天就“不在…… 一提到高辉, 张广的态度又和之前来了个大转变。 前面说到高云德的死,和任雅珍的关系,张光是心虚居多, 并且还有一种说出来就解脱的既视感。甚至讲到后半段他越说越快,恨不得早点交代清楚。 可现在,张广却又迟疑了。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说实话, 我一时冲动误杀了高云德,这事儿放我心里十几年, 我很痛苦、后悔, 但不是因为我杀了他,而是我不该那么冲动, 做错了一件事,无法回头。而且注定我以后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我就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打他的头。要说过意不去, 我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高辉……” 张广接着说, 当初他们三个大老爷们儿和高辉一个小姑娘三对一那样谈判, 不只是仗着年纪、阅历仗势欺人, 还捏着她的把柄不放,简直就不是人。 谈判到第二次的时候,张广自称就已经有些退缩了, 想找个借口不去,反正黄启胜和陈德也能应付得过来。 但黄启胜和陈德不同意,还警告他说不能退。 后来两次谈判,张广全程几乎没有开过口,就是点头符合。 他都不敢直视高辉的视线,眼瞅着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被他们三个逼得没话讲, 明明一肚子委屈,眼圈都红了,但就是忍者不哭,他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当然这种亏欠,很大一部分则是因为高云德的死。 有一说一,高云德这个人视女人为附属品,却对这个女儿非常好。 张广一想到高云德死在自己手里,再面对高辉就显得底气不足,而这一点也被高辉瞧出来了,谈判之后高辉还给张广打过一次电话。 高辉在电话里问张光,知不知道她爸现在在哪儿,张广当然不能说知道。 高辉又说,再过半年就要“过节”了,她都不知道去哪里上香。 当时是深秋,过半年就是清明。 这话一出,张广就知道高辉猜到了。 张广别的不能说,就只能宽慰高辉,还问高云德的公司现在有什么项目在做,需不需要介绍。 高云德一失踪,过去的关系户也就维持不住了,高辉想要将公司撑起来并不容易。而且施工这行性别排斥很重,文化水平普遍低,大老粗居多,工地上又危险,谈判的时候又要烟又要酒,即便高辉能付出三倍的努力,有些门槛也很难迈过去。 尽管张光提过要帮忙,后面也确实帮了两次,可他看得出来,势头已经是大厦将倾了。 结果不出所料,高辉连学业都耽误了,最后也没有将公司撑住。 再后来,她就去做了自媒体。 江进问:“这么说,你和高辉后来还有往来?而她一直都不知道是你亲手杀了高云德。” 张光摇头:“她肯定不知道,要不然不可能放过我。不过后来警方调查高云德失踪的时候,也问过我们几个。我听说高辉一直死咬着任雅珍的姐姐和外甥女,见到高辉的时候还问了一嘴……高辉就反问我说,如果不是她们干的,那又是谁?她问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我当时真的快招架不住了,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估计高辉啊,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心里有口气,就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任雅珍姐姐的头上……” 张广这部分描述如今已经无法从高辉那边证实,除非还能找到十五年前他和高辉的通话记录。可即便找到记录,也无法得知谈话内容。 张广叹了口气,继续说:“其实在你们联系我之前,我已经有自首念头了。” 江进快速反应道:“因为高辉的死?” 张广点头:“是,我真没想到她那么年轻说没就没了。我起先还怀疑是不是老黄或老陈做的,看到消息后我还跟他们联系过。可老黄和老陈很少上网,根本不知情,一听都吓坏了,那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那你自首的意图有没有告诉他二人?” “告诉了,他们都叫我不要冲动。” “那任雅珍呢?这十五年你们一直在一起?” “哦那倒不是,高云德那事儿之后没一年,我俩就分开了,不过时不时会联系。最近这一个多月我们联系比较频繁……” 不用问,是因为高云德的骸骨被找到了。 江进思路一转,又问:“网上有些流传和关于高云德案件的分析,这里面有你和任雅珍的社交账号吗?” 人潮人海 第115节 “没有,绝对没有!”张广快速说,“我们也正奇怪呢,这些人都哪儿来的消息,说得就跟他们亲眼瞧见一样。但你还别说,有几条还真中了。” …… 此时的戚沨正在等待审讯结束。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高云德案和高辉案的材料,可戚沨完全看不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张广的话。 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打电话给小姨,只能将这件事交代给许知砚,叫她抽时间去联系,以协助调查为名请任雅珍来一趟支队。 就这样,也不知坐了多久,戚沨终于拿起手机拨给任雅馨。 电话很快接通,任雅馨的语气比原先温和许多,听上去还有点气力不足:“喂。” 戚沨说:“我听说您的腰不舒服,医生建议做个详细的检查。这样吧,我过两天就能抽出时间,我陪您做一个全套的,好吗?” 当年因为“众口铄金”,任雅馨便开始怀疑戚沨和高云德的失踪有关,虽然后来时间久了,她也逐渐想明白,戚沨不可能干那件事,却一直拉不下脸去承认。 直到现在,任雅馨终于得知另有内情,说话也软了几分:“你工作那么忙,不用陪我去,可千万别为了这事儿请假。再说那个高辉的案子,不是你负责吗,我听你小姨说网上风言风语的,你压力肯定大,顾头不顾尾,就别管我了。有你小姨在就行了。” 可小姨过两天就“不在”了。 这是戚沨心里的声音。 戚沨见多了嫌疑人,非常清楚这种主动自首的嫌疑人,供述出来的名字十有八九都是确实犯罪的。虽说待会儿江进从审讯室出来,才会进一步证实她的猜测。 戚沨想着任雅馨的身体,知道她此时受不了刺激,这样说道:“这个案子会有下面的人继续负责,我不可能总围着它转。您放心吧,过两天我有时间,还是我陪您去。小姨奔波了这么多次,就让她歇歇吧。” “你真有时间?还是上头不让你管了?”任雅馨问。 “不是,我和高辉没有直接关系,而且早就报备过了。” “哦,那就好。” 任雅馨叹了口气,过会儿说:“不是我说,这父女俩真是害人不浅,活着的时候就像是小鬼一样难缠,现在死了还要连累咱们家。现在只希望不要因为他们俩耽误了你的前程……” 母女俩又聊了几分钟才切断通话。 戚沨放下手机,看到一条新微信,是江进发来的。 她立刻起身往外走,江进刚好走进支队。 许知砚、夏正以及其他组员也纷纷从位子上站起来,齐刷刷看着江进。 江进的表情透着严肃,开诚布公地宣布:“已经确认了,任雅珍十五年前就知情,而且有包庇的嫌疑。” 戚沨闭了下眼,又吸了口气,遂转头看向许知砚:“联系过任雅珍了吗?” 许知砚摇头,有些迟疑:“因为刚才还没有证实,所以……” “那就今天下午或者明天上午,尽早联系。” “哦……” 戚沨又问:“其他进展有吗?” 另一个女民警说道:“我们已经找到程芸提到的高辉的同学孙菲,孙菲说,在案发那天晚上她的确和高辉在一起,不过还不到九点就分开了——高辉说另外还有个约会。后面的事孙菲一概不知情,但她说那天之后高辉就像是变了个人,大白天的在学校总是心神不宁。同学从背后拍她一下,只是打个招呼,她都能吓得跳起来,还有两次因为中午没吃饭,血糖过低而晕倒了。不过当时的孙菲还以为高辉的虚弱和惊悸都是饿出来的,以为高辉是在减肥。再后来就是高云德的失踪,高辉经常跟学校请假,很多事儿都不会告诉孙菲,孙菲也方便过问……” 这么说,孙菲只是一个局外人,并不知道高辉那段时间的经历。 “还有吗?”戚沨点了下头,又看向四周。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摇头,直到她的视线对上江进。 江进一直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目光笃定,稳重的模样倒不像是这一年来性情大变的他,反而像是他还是副支队时的模样。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戚沨从他眼中读到了一些信息,自然也将自己的想法传递过去。 江进开口道:“我有个建议。” 戚沨已然意会:“说吧。” “介于现在案情的发展,其中一位嫌疑人和你是亲属关系,建议你尽快向上报备。而且为了避免日后产生负面影响,最好是从今天开始就退出本案的所有调查工作。” 这话一出,有人倒吸一口气,也有人投以惊讶的目光。 许知砚嘴巴最快:“江哥!” 大家的想法是,都知道这种牵连会给工作造成不便,特别是戚沨自己也会处境尴尬,主动退出不仅是为了案件调查,也是为了自证清白。 可这话谁都不敢说,再说戚沨深知程序,不用别人提,她自己就会履行。 没想到江进却先一步提出来,就像是希望她快点离开似得。 唯有戚沨态度平静,接道:“我的申请已经写好了。我的意思和你一样,尽早退出,对大家都好。不过我要再叮嘱一次,这次是连环案,虽然已经证实杀害高云德和高辉的凶手并非同一人,但这两个案子之间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关系,现阶段还不能下结论。过于主观、过早结论,都是侦查案情的大忌,绝对不要给自己设限,也不要先入为主地去看待一件事,尽可能多角度去设想,多换位思考,特别是凶手的画像、动机、手法,这几点一定是深度捆绑。后面再有新的进展,不用向我汇报,小组的负责人从现在开始就是江进。他经验足,心思细,大家一定要配合好,早日查明真相,所有人都有功。” 戚沨语气平缓地讲完这番话,又对大家笑了笑,遂转身走向办公室。 她步子不快,就如同往常一样,仿佛只是经过。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此时的戚沨正在给王尧拨电话。 而办公室外支队办公室,气氛却有些沉重,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出声,主要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江进轻拍了两下手:“好了,继续做事,不要因为换了‘领导’就乱了阵脚,侦破思路不变,大家按部就班。” 许知砚坐下来,脑子还有点乱,有一种突然被抽离了主心骨的感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楼的民警同事发来的信息:“欸,跟你确认一下,宋老师是不是明天来啊?” 许知砚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阵子一直忙着查案,完全忘记了宋昕接受支队邀请前来授课这一茬儿。 她如梦初醒道:“我记得是18号啊……欸我去,今儿都17了!” 同事:“你看看你,都忙晕了吧?那你来不来啊?” “有时间我就来,都报名了。要是实在过不来,你帮我录个音,我回头再听。” “没问题!” ----------------------- 作者有话说:忙过头了,忘记看时间,发现过点了赶紧更上来。 红包继续 第113章 “戚沨!”…… 戚沨原本已经将大部分精力和工作重心投入到专案里, 却因为张广揭露了任雅珍,令她一下子被迫抽离,突然有一种失重感。 要说对这个案子的关心程度, 那自然是有的,但是扪心自问,她之所以这样投入, 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高云德和高辉。 不管怎么说,这父女俩牵扯的案件, 当年的确影响到她。 如果不是她当时看得那样清楚, 对自己的未来和前途无比确定,或许真的会手足无措和迷茫, 因此耽误学习。 学习虽然没被耽误,但她和任雅馨的关系也受到十几年的损伤。 退出专案小组的当晚, 戚沨就陷入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 原本分摊一部分精力的漫画连载也暂停了,没想到却收到叶晋辉发来的邮件。 不, 应该说邮件是下午发的, 只不过她晚上才看到。 戚沨快速扫了一遍内容, 点开附加的几副图, 遂用另一部手机给叶晋辉发了信息:“你们已经决定找代笔了?” 因为漫画停更,叶晋辉催促过一次就没了下文,没想到竟然是去找代笔, 而且都已经画出样图,特意发邮件来给戚沨过目。 虽说是过目,其实也就是知会一声,戚沨没有拒绝的余地——这在当初的合同里都约定好了,如果延期耽误进度,漫画公司有权寻求其他途径令漫画继续连载。 说白了就是代笔。 叶晋辉说:“创意、人设、剧情都是你的, 署名也不变,不过对方也挺辛苦的。原本进度落下太多,我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他连着熬了几个大夜,愣是按照我们的质量要求完成了,这真的是意外惊喜。所以我想问问你,能不能在你的署名后面加上一句感谢某某的话?” 事到如今,戚沨也不好拒绝,除非她能立刻拿出后面的内容。可无论是精力还是脑力,现在她的心思都不在那上面。 戚沨说:“好,没问题。” 叶晋辉发来笑脸:“那太好了,我先替他谢谢你!” 几秒的间隙,戚沨又道:“我记得合同今年就到期了,到时候我就不续了。” 叶晋辉一时没接住,想不到戚沨会来这么一笔:“因为代笔的事?额,其实那句话不加也行。” “不是,和这件事无关。”戚沨说,“我现在的情况不比原来,未来想将重心放在三次元生活。” “这样啊……理解理解。”叶晋辉反应也算快,“就算不续约,也可以有其他合作方式啊是不是?你这个笔名不算大红,但也有固定漫友群支持,如果你打算封笔以后都不碰了,这个名字也别浪费,不如卖给公司? ” 戚沨下意识皱了下眉,本能上有一丝排斥,只说:“我考虑一下再说吧。” “行,你慢慢想,反正还有几个月。” 挂断电话,戚沨从柜子里翻出两个塑料箱子,里面按照时间摆放着过去十几年的手绘草稿。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打开这个柜子了,索性坐在地上,一本本翻看起来。 她的画风一开始并不稳定,后来逐渐形成风格,也有了一脉相承的故事套路和内核。即便中间她换过故事类型,也不难让熟悉的漫友看出来这是她的作品。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戚沨不由得走了神。 其实无论是专案小组还是漫画代笔,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还不至于内耗。但她也是人,会在意“失去”,特别是当这两件事都间接等于“失去”时。 一下子失去两件生活中相对重要的事,如果这样都没感觉,那实在是缺心眼。 也是因为退出的决定,令戚沨瞬间回归到“旁观者”的角度,忽然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仿佛无论是高云德还是高辉都是上辈子的事,仿佛过去的恩怨并不存在。 而令人意外的是,这父女俩以不同的方式横死。 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时震动起来。 戚沨伸手去够,看到语音来电是江进,接通后便开了免提放在一边。 江进那边停了几秒才开口:“……和你说一声,任雅珍我们已经通知了,明天一早她就会来支队。” “不用跟我说,你决定就行了。”戚沨应道,目光又落在画本上。 “不,我的意思是,你明早要不要晚点来,稍微回避一下,省得难做?” 戚沨一顿,没吭声。 江进又道:“既然知道会尴尬,不如先躲一躲,等我们做好安抚工作再说。” “嗯,也好。” 人潮人海 第116节 江进听到了手机另一头纸张翻页的声音,问:“你在看书?” “是以前画的画。” “老戚,其实我想……”江进再次开口,似乎要说什么。 戚沨却将他打断:“江进,我今天真的不想聊,有点累。” 江进那边“哦”了一声,又道:“那好吧,你早点休息。” “好,先这样。” 戚沨率先切断通话,视线再次落在画纸上。 …… 另一边,江进按掉蓝牙耳机,将车速放慢,最终在前面一条小路的拐角处停下。 这附近灯红酒绿,几十家酒吧扎堆。 江进对这附近并不熟悉,先开了导航,看清目的地的路线这才下车。 陈涌的小酒吧距离就五十米。 小酒吧刚开业没多久,除了专门来这条街消费的固定群体,还有一些陈涌过去的熟客。 江进一进门就被一个眼尖的小弟瞧见了,立刻凑上来小声问:“是江……哥吧?” 他本想说“江队”,差点嘴瓢。 见江进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小弟又道:“老板正在里面接待客人,我先令您去包厢。”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包厢区,来到最里面。 包厢狭小,灯光昏暗,但五脏俱全。 江进似笑非笑地落坐,左右看了一圈,问:“你们这里做的是正当生意吧?” 小弟立刻说:“是啊,必须是!” “嗯,什么小药丸、小胶囊,可都不能碰啊,那玩意儿体量虽小,判得可不轻。” 小弟脸色一变:“不碰,绝对不会碰!” 江进笑道:“行,知道就好。” 正说到这,陈涌进来了,一见江进就笑,又招呼小弟出去拿酒拿吃的。 江进起身说:“欸,执行公务期间不能喝酒,来杯果汁吧。” 陈涌又招呼江进坐下,还递了根烟。 江进接过烟,顺手放在耳朵上,等小弟出门了,收了笑问:“之前跟你打听的人,怎么样了?” 陈涌拿出手机翻了几下,点开一张照片,递给江进。 江进接过,并将照片放大仔细看。 照片是在酒吧这种昏暗的环境拍的,并不算非常清楚,但拍摄时,镜头里正在说话的那个年轻男人刚好露出正脸,还有一束灯光划过,令镜头捕捉到完整的面容。 “就是他,外号‘小哥’,本名刘豫,不会错。” 江进眯起眼,让陈涌传到他的手机上,随即问:“这人现在在哪儿?” “进去了。”陈涌抬了下下巴,“判了十年。” “因为什么事儿?” “反正跟毒沾点边。但听说有立功表现,所以能轻判。”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应该没有了吧,我也不太清楚,就记得他自己说是个孤儿,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行,先谢了。” 江进起身要走,陈涌立刻跟上:“果汁还没上呢,这么着急?” 江进回过身,拍了下陈涌,笑着说:“来日方长,要是有什么事儿说一声,只要不违法,能帮就帮。” “得嘞,要不怎么说还是咱江警官仗义呢!”陈涌一路送江进往外走,“前几个月我都一蹶不振了,要不是你,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 直到出了门,江进回头摆了下手:“甭送了,再联系。” 江进没有立刻离开酒吧街,回到车上以后就点开手机,再次放大照片查看。 照片里有个男人是背对着镜头,刘豫正在和他对话,从背影看,那个男人也很年轻,撑死了二十来岁。 而刘豫虽看上去老道,不过在这种光线下,任何人都会多几分成熟。 江进呼了口气,将照片和名字一起发给夏正:“明儿个查查这个人的材料,现在正在春城监狱服刑。” 夏正回复很快:“他就是‘小哥’?” 江进回:“是他,但毒剂是不是他给高辉的,还要查过才知道。” 就照片的表现来看,刘豫并不像是精通化学的样子,气质看上去很轻浮,说话姿态有点轻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沉得下心去做实验,还是□□那种需要每一步都额外小心的精细实验。极有可能,这个刘豫只是负责给毒剂找个试验品,而非真正的制毒者。 …… “这在我们业内是有共识的,愧疚感是操纵一个人最有效的方式。这种手段就叫‘愧疚诱导’。简单来说就是利用一些话术和行为,令对方对自己产生亏欠心理,进而处于弥补的心态去做一些事。这些事通常是在对方“清醒”状态下绝对不会去做的,而需要动用到这种手段才能令对方做的事,很可能会触及法律。我接触过的受助者,其中就有几人饱受这种困扰,他们之中有两个已经坐牢了。这种洗脑话术,很像是一种‘催眠’,或者说是pua。只要对方的愧疚感没有清除,那这种利用就会一直持续。这种关系也是一种控制和服从的对比……” 这是翌日上午,宋昕在市局的多功能厅里讲述的内容。 这堂课可以说是座无虚席,全程都很安静,直到提问环节才开始交流。 中午休息时间,众人意犹未尽地离开。 宋昕却留在讲台上没走,只是动作缓慢地收拾东西,直到坐在最后一排的戚沨起身。 “戚队。”宋昕微笑着开口。 戚沨也笑了下:“很精彩,很受益。” 言简意赅的六字评价,令宋昕笑容渐浓,他步下讲堂来到跟前:“这评价可不低啊。中午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戚沨看了眼手机,没有新信息,说:“食堂行吗?” “行,我可是好久没吃过大锅饭了,真有点怀念。”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我和你们市局签的协议是五堂课,现在只是第一堂,说实话后面的主题我还没确定,有什么好建议吗?”宋昕很快开启一个话题。 “你今天的主题是‘利用’,一个人利用另一个人去犯罪,这个角度很有意思。下一堂课可以深挖,也可以用同样的思路再开辟一个观点。” “是不是这种利用关系的犯罪还挺多的?”宋昕接道,“熟人犯罪似乎更便利。” “嗯,比如说一个关系很亲密的朋友跟你借银行账户。如果是陌生人,你一定会防范,但如果这个人在过去表现得都很善良,很诚实,也有一个正当的职业,你们的关系好到可以称兄道弟的地步,很多人都可能不会过脑子,直接就借了。可在我们警察看来,借账户只可能引发三件事。” “哪三件?”宋昕极有兴趣。 “帮信、洗钱、偷税漏税。” “真是一个比一个严重。” “其实道理很简答,如果是见得了光的,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账户呢?用他人账户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一旦有风险,不用自己承担法律责任。像是这样刷人情去利用身边人的案子,我们每个月都要处理很多。而被利用的人要么就是比较善良,遇到突发事情想得太少,要么就是心存侥幸,认为对方不是这样的人。” “这么说,生活里到处都是陷阱,以后真得小心。” 戚沨看了宋昕一眼:“你做心理咨询这么专业,应该听过不少类似的事。我估计也不会有人对你下手,你也不至于犯这种错。” 宋昕笑着摇头:“这不好说,能医不自医,有些非常低级的全套上当的往往是专业人士。就像你刚才说的,都是非常好的朋友,你根本不设防。哦,我有个长辈前段时间看中医,那位老中医就听信了一个老校友的话,去内部认购了理财产品,被卷走了八万块钱。但他很要面子,七十多岁了上这个当,也不想报警,就自认倒霉算了。” “我们当警察的最怕这样的当事人。如果人人都这么想,犯罪分子只会更猖狂。” 宋昕点了点头,又问:“我就是好奇,你们做警察的遇到过吗?以你们的警觉性,一定不会受骗吧?” “不能说完全没有,只能说,受骗这一块是不以职业来划分的,看的还是人性。有句话说得好,你之所以没有被骗,是因为还没有出现为你量身打造的骗局。” “嗯,这我绝对相……” 宋昕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叫喊:“戚沨!” 戚沨站住脚,看向支队大门,此时快步冲进来的正是任雅馨。 任雅馨试图快跑,但腿脚实在不灵便。 戚沨立刻迎上去,直到任雅馨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得脸都红了:“你告诉我,你小姨是不是被你们抓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4章 网上传的不会是真的吧…… 戚沨了解任雅馨的性格, 脾气一上来只顾着发泄,做事说话都不过脑子。 她反手搀着任雅馨,低声说:“妈, 您先别急,先到我办公室歇会儿,我慢慢跟你解释。” “你小姨都被抓了, 你还叫我不要急?”任雅馨窝了一肚子火儿,气得眼圈都红了, 脑仁一抽一抽地疼, “你现在这个职位,有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况你小姨根本没做什么, 她就是……最多就是干了点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告诉我, 至于抓她去坐牢吗!” 戚沨忍着叹气的冲动,自动略过“职位”这茬儿:“现在不是抓小姨坐牢, 只是协助调查了解清楚情况。而且这件事没有您脑补得那么严重……还有, 您这都是听谁说的?” 任雅馨吸了几口气, 一时头晕, 晃悠了两下,幸而戚沨扶着她。 就在这个时候,任雅馨另一边身体也被撑住了, 力量更大。 直到任雅馨缓过来,看向旁边的年轻男人,听对方说:“阿姨,您脸色不好,有什么还是先坐下来歇会儿吧。最好再两个血压。” 任雅馨是个要面子的人,也不愿意家丑外扬, 方才没见到还有第三人在场一时没控制住,这会儿暂且压住情绪,看向戚沨。 戚沨说:“这位是宋昕,心理咨询师,来我们市局讲课。” “你好……”任雅馨虚弱地说,“让你看笑话了。” “哪儿的话。”宋昕笑着抽手,极有边界感,又对戚沨说,“我看你一时走不开,那我就先走了。” “本来说一起吃饭,还是下回吧。” “没问题。” 戚沨浅笑着目送宋昕离开,又将已经稳住情绪的任雅馨往法医实验室的方向搀,边走边说:“我办公室有热水,您喝点水,吃点东西,再容我解释。总之先把心放肚子里,事情真没那么严重。” 人潮人海 第117节 任雅馨将信将疑,但无论如何还是先依着戚沨的意思。 戚沨又问:“小姨的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今早起来,在门口发现了一封信,是你小姨手写的。”任雅馨说,“她跟我坦白,说一直瞒着我一个事,还说早就知道高云德死了……她说很过意不去,这些年看到高辉找我麻烦,都没有说出真相。然后她又提到你们队,说有个警察给她打电话,不仅提到张广,还说要让她来队里交代一些情况,说什么要调查她,让她配合。” 戚沨解释说:“也许是小姨听错了,误会了。起码现阶段来说,还不能说是‘被调查’,而是协助调查。” “现阶段?那将来呢?” 任雅馨看向戚沨。 戚沨对上她的目光,迟疑了一秒,没有隐瞒:“将来,还要视情况的性质才能定论。” “那就是说……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坐牢?” 任雅馨脸又一次白了。 人就是这样,一旦心里有了预设就难免陷入恐惧的圈套,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脑补最坏最糟糕的结果。 戚沨接道:“不一定的。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我一时也说不明白,总之每一道程序如果小姨都配合得好,一定会从轻处理。而且她没有参与作案,性质没有那么严重。但反过来,如果她真做了,即便是我这个职位,也不能保她。” “她要真做了,我第一个不放过她!”任雅馨声音哽咽,“可我了解你小姨,她不是那种人,她只是傻!” 戚沨一边劝一边将任雅馨领到办公室,可任雅馨因情绪起伏大,只喝了水,饭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 戚沨见任雅馨好半晌都没有缓和,脸色发灰,坐立不安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担心小姨,还是因为腰伤。 正巧张法医从实验室出来,笑着和任雅馨攀谈几句,随即就给她搭了个脉。 张法医懂点中医,平时也会帮同事把脉,虽然不到精通,但是大致问题都能说个明白。 戚沨翻出血压仪,回来时却见到张法医面色凝重,手一直搭在任雅馨的手腕上,似乎是在确定什么。 戚沨不动声色,直到张法医抽手并安抚了任雅馨两句,遂投来一个眼神,戚沨立刻跟上去。 两人来到门外,张法医委婉地问戚沨,任雅馨这几个月有没有做身体检查,医院怎么说? 戚沨照实讲了,又问:“是不是肾……有事?” 张法医点了下头,却又不咬死:“不好说,反正还是要去做一下双肾检查,什么血肌酐、尿素氮,再看看肾小球过滤、免疫力这些。” 戚沨越听心里越沉,虽说她看到任雅馨的脸色,听到小姨形容任雅馨半夜起夜和日常生活的情况,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想,却不愿提早陷入自己吓自己的“未知恐惧”。 再者,任雅馨的体质一直不错,这段时间突然暴瘦,脸色和得了肾病的人一样。她又想起之前任雅馨的腰受了伤,没有去医院,就随便拿了个民间流传的方子贴上。也不知道那方子用药量是不是太大了,直接贴在腰部,若是有问题必然会直接影响到肾。 直到这一刻,张法医的判断却令戚沨心里原来那份忽上忽下的猜测终于落了地。 “是肾衰竭?” “不能肯定,就算是专业大夫也要看了检查才能下结论,这事儿宜早不宜晚,尽快让阿姨去。” “明白了,谢谢。” “客气,家人的身体最重要,还是先照顾好阿姨吧。” “嗯。” 任雅馨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下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却也不敢走,就一直在这里等消息。 差不多下午四点,戚沨给江进发了一条信息:“任雅珍的笔录出了吗?” “刚出,你要看吗?”江进回复很快。 “这案子我不能参与,只是想问你的判断。就今天的笔录内容和你的经验,结果会是什么样的走向?” 这话落地,戚沨又补了一句:“我妈来了,她一定要等到消息才肯回家。” 对话框上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江进才道:“性质不算严重,我个人认为,完全逃避法律责任的概率比较低,但能争取缓刑的空间比较大。最主要是,她没有参与作案,不是犯罪主体,涉嫌包庇、窝藏的程度也不深——不过最终还要看检法双方怎么定性。” “好。” …… 正如江进所说,任雅珍的交代内容根本不涉及案情的核心部分,最多就是一个知情者。 唯一的问题就是,她在知道案发之后还帮着张广继续隐瞒。 江进放下手机,便起身来到专案小组内的人物关系白板前,将任雅珍的名字也加了上去,但只在边缘处。 随即他的视线就落在黄启胜和陈德两个名字上。 直到许知砚推门进来,江进问:“任雅珍的证词,你有没有注意掉疑点?” 许知砚说:“哦,还真有一个。” “说说看。” “张广说他打死高云德之后就出去透气打电话,差不多有十来分钟。但任雅珍却说从第一个电话到第二个电话,中间有大半集电视剧那么长,也就是半个小时。因为任雅珍当时正在看电视剧,至今还记得是哪一部。我刚才上网查过了,那部电视剧当晚的确播了两集,时间也吻合。所以我想,他们两人一定有一个记错了时间,我个人觉得张广记错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江进只是点头,没有接话。 许知砚观察着他的表情,停顿两秒才问:“江哥,你是更相信任雅珍的话吗?” 江进看过来,笑了下:“我相信任雅珍和张广都没有撒谎。” “可是时间上……” “当一个人过于沉浸于某种内耗的情绪里,他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速。等醒过闷儿来,总会有一种‘都过了这么久’的感觉。张广当时一直处在杀人的恐慌中,时间上估计错很正常。而任雅珍的记忆点则是以电视剧为标准,正好是一集电视剧播了个开头就接到张广的电话,片尾曲出来的时候她又将电话打回去。不过……” “不过什么?” “我觉得这个案子并不像张广自认为的那样。”江进说,“玻璃酒瓶是有可能将人的后脑打得头破血流,但是造成颅骨那么大的损伤,不能说完全没可能,但概率不高。真有那么强的硬度,就不是玻璃了。” “我也觉得这点很奇怪。”许知砚立刻接道,“黄启胜和陈德没有杀人,看到张广行凶应该很害怕才对,居然还敢挪动尸体,还主动要求帮张广隐瞒罪刑,这是不是有点超出三人的关系了?” “嗯,凡是违背人性本能的决定,必有猫腻。” 正说到这,夏正进来了,还拿着一个电脑笔记本。 夏正说:“技术组做的vr全景勘检出了。” 江进和许知砚各站在一边,夏正坐下操作了几下,屏幕上很快出现vr模拟动画。 先是第一个虚拟人物,也就是张广,醉醺醺地站起身,随手抄起一个空酒瓶,朝背他的高云德后脑敲了下去。 高云德趴到桌上,又顺着惯性躺到地上。 只不过这样滑下去,从概率上来说,更可能是侧躺,身体呈现弯弧形。 但张广的描述是,当他回来时,高云德是趴在地上。 而高云德滑下去的位置,和他后来被挪动过的地方相隔了三、四步——这一点不仅是张广,连已经被抓捕归案的黄启胜和陈德都是这么说的。 他们还说,那间屋子面积不大,平时就是给大家吃饭躲雨,有个歇脚的地方。按照屋子的面积来看,高云德被挪动的余地最多就是一米半到两米。 可黄启胜和陈德都没有讲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挪动高云德,只说是和不希望和一具尸体离得太近,有点害怕。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不想离得太近,又为什么不将尸体挪得更远一点? 当然,正常人的正常思维,一定不是去挪动尸体,因为这样会直接和尸体接触,而更应该像是张广第一时间的表现——逃出门口。 更不要说,黄启胜和陈德不仅没有跑,也没有参与杀人,居然会主动要求帮张广一起处理尸体,这是“有点害怕”的人应该具备的表现吗? 夏正边说边按下两个键:“我将江哥的意思转达给技术组,让他们按照那套思路做了一组还原。” 第二个视频显示到,当第一个虚拟人物逃出门口后,屋里两人开始踱步,也有交谈。 接着躺在地上的虚拟高云德苏醒过来,但他没有力气完全起身,只是挣扎。 高云德就只能凭着仅存的力量,一点点往外爬,头朝向的是门口的方向,直到这番动静被正在讨论什么的黄启胜和陈德注意到。 两人其中一个又拿起旁边的某个东西,朝高云德后脑种种砸下去,而且这次的姿势力道更大。 视频播放完毕,技术组还给出一组数据,显示可能性高达80%以上。 夏正说道:“看来这才是案件的真正版本。” 许知砚说:“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黄启胜和陈德那么上赶着当帮凶了——可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两人同时看向江进,只听江进说:“人的大脑遭受到外力攻击,会导致颅内高压激增,影响中枢,导致短暂的呼吸停止。他们探过高云德的鼻子,以为他死了,就站在那里开始合计高云德死后怎么操作猫腻,但苏醒过来的高云德全听到了,于是……” 许知砚感叹:“真是够狠的。” 江进刚要开口,手机却在此时震动起来。 来电是监狱方管教李成辛:“安排好了,明天可以提审刘豫。” “哦,这么有效率。”江进调侃道,“我还以为有十八道手续等着我呢。” “嘿,配合你们工作,你还有的说了。”李成辛说,“其实我们一直怀疑他隐瞒多项罪行,倒不是针对他一个人,这里面牵扯到几个毒品案,我们也有查清漏罪的职责。” 这话落地,李成辛又问:“对了,明儿谁过来提审?” “我和小夏。” “戚沨呢?” “因为一些原因,她暂时移交专案的负责权。” “哦,我不是八卦啊,只是大家都是老同学,想关心一下……那个,网上传的不会是真的吧?” “网上?” 江进眉头一拧,下意识看向许知砚。 许知砚动作极快,第一时间点开手机,上网查阅消息。 很快,就见许知砚眼眶张睁瞳孔地震。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5章 “数罪并罚,二十二年…… 今年支队处理的案子中也有几件经历了网络炒作, 特别是李蕙娜那件。不,应该说是姚氏旗下的基金会是有目的地拿李蕙娜来经营帮助妇女的形象。 至于其他的,偶尔有点风声, 也都是因为网友们本能的猎奇心理,只要内部没有人漏消息出去,没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刻意引导, 不知情的网友们即便想吃瓜也无处可吃——就比如张魏的案子。 可这一次无论是多迟钝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波针对是奔着戚沨去的。 【令市局骄傲的女副支, 小姨直接参与命案, 亲妈上门讨说法?!】 人潮人海 第118节 【女副支和时隔十五年的悬案有深度牵扯,死者是她的继父, 当年曾多次接受调查。如今摇身一变,亲自下场处理案情……】 【知名网红的父亲死因不明, 网红相继遇害,生前曾和负责专案的女副支起过冲突?】 【知名网红曾找女副支的前男友律师代理案件!】 不止这四条, 下面每一条单拎出来都足以令人咋舌。 站在局内人的角度, 不会觉得这些关系有什么奇葩。 但对于不明真相的人来说, 第一反应就是:“等等, 这么狗血这么乱?让我先捋捋。有没有课代表总结一下?” 下面的留言五花八门,阴谋论居多,大多数人都不会往好处想。 有人说:“这个女副支是凭实力做上来的吗?有后台吧?” 有人说:“不是我说, 如果是我,我好不容易坐到这个位子,能自证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将案子交出去,而不是自己下场。这要是做手脚不是太容易了吗?” 也有人说:“也许走到今天就是为了亲手抹掉过去的黑历史呢?” “要真是这样,也挺有本事的,你以为考警察那么容易啊, 还当了副支。” “谁知道是不是自己考的呵呵,有没有渠道查查分数啊?” 戚沨的照片和名字都不是秘密,很快就有人扒了老底,分数不低,在公大成绩优异。 有人说:“不管怎么说,这成绩牛逼。” 但也有一些有心人士,故意略过,将重点放在他处:“不是大美女,但是眉清目秀,感觉是很多领导会喜欢的样子。” “楼上意有所指吧?” “我居然秒懂。” “不是,你们有证据吗,现在造黄谣成本这么低啊,张嘴就来?” “有一说一,合理质疑,为什么一旦某些事牵扯到女性,长得还不错,有些人就会往这里想?” “歪个楼,我也是司法体制内的一员,但不在春城。其实现在的司法制度,想要去冤枉一个嫌疑人不太可能,想要去完全遮盖一件案子的真相也不大可能。而且像是这种情况都要上报,上面觉得没问题,自身责任都择清了才会继续接触调查。如果说不清楚,就不会参与,这是大原则。能走到副支的,会更爱惜羽毛,不至于犯低级错误。” “就是啊,不上报也不行吧,十五年前不是立案了吗,知情者都还在啊。” “嘿,大的来了,刚打听到的,十五年前调查高某某失踪案的刑警,五年前也失踪了哦。” “又来了,最烦这种没有证据的故意暗示,楼上到底想说什么直接一点,不要故意搅混水,让人很难不怀疑你的动机。” “你可以怀疑我的动机,我也可以怀疑这个女副支搞小动作呀?道理明摆着的,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事儿要是一点骚操作都没有,让人挑不出毛病,能曝光到网上让神通广大的网友们来破案吗?古往今来凡是劳烦到大众的,那都是问题的,而且越扒越有,不信走着瞧。” 这话很快引起一大波人的附和,但也有人说:“现在一条实据都没出现,只是几句话就这么笃定了,感觉就像是唯恐天下不乱,没有也要给你说成有……” 不过这样的言论很快就被淹没,稍有脑子的会冷静地思考,不急于站队,更不会将自己代入进去,还有一些只是围观,连评论都不留,省得和喷子吵起来。 于是就这样,急于留下脚印的大多是想将这件事“确凿”的网友,而且这个比例越来越高,很快就形成一种“积毁销骨”的现象,令后来进场围观的人很轻易就被洗脑,将这些猜测当成结论。 风言风语持续了一晚。 前一天傍晚,消息刚传开时,江进给戚沨拨了一通电话,却是关机。 他将组内的事情暂时交给夏正,去了一趟实验室,却听张法医说,戚沨陪着母亲任雅馨刚离开。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深陷舆论漩涡时,戚沨在想什么,甚至连她的人影都瞧不见。 舆论是重重迷雾,是令人迷失方向的烟雾弹,而戚沨则选择化为一团空气。 翌日一早,江进被王尧叫去办公室,得到的消息是戚沨请了长假,不仅将专案小组的所有事务交出来,连法医实验室和支队的工作都暂时停止。 她是副支队没错,但市局少一个副支也照样运作。 王尧没有犹豫就批准了,处在明处的人选择低调处理总是没错的。 事实上就在昨天晚上,网上又披露出来一些列照片,让那些说“没有证据信口雌黄”的人也不得不闭上嘴,还有一部分人选择调转枪头,逐渐相信这些事都是真的。 也正是那些照片,令戚沨连夜向王尧请示放假。 而这一次,不只是在青云村村口和高辉家门前的抓拍,连戚沨在校时的照片,以及任雅馨在市局门口抓着戚沨的照片,也一并发了出来。 显然,有人在幕后操作。 从市局门口的抓拍角度来分析,拍摄者应该是在几百米甚至一公里以外的高处俯拍,用的是昂贵的高精密高倍照相机,已经超过专业狗仔。 同样的事江进是经历过的。 当初大伯落马时,江进也是副支,因为亲属关系而接受停职调查。 这个位置大概是用来历劫的,每个坐上来的人都要经历一遭。 只不过那时候的江进并不用面对网络上的风波,他要做的就是配合调查,还要调适好自己的心情,重新适应环境——毕竟从小就生在从政家庭,说是从高处跌落也不为过。 这会儿,江进听完王尧的转述,先是想了想,随即说:“这次的事和我那次性质不同。很明显有人在背后操刀,难道什么都不做?选择暂避锋芒是可以换个清净,但这样更令舆论认定警队内部的确有问题。需不需要我们以专案小组的名义发个公告声明,还有这波带节奏的先挑出来几个重点,我相信只要速度够快,将他们的动机和罪名公之于众,很快就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王尧欣赏地点了下头,似乎已经许久没见过江进这样稳重,适度合理利用程序去做事,而不是“上蹿下跳”的违规了:“你这样处理危机是正确的,但戚沨请假也有她的理由,工作只是一方面,她还要抽出时间陪母亲看病。” 想起上次见任雅馨,她就一手扶着腰…… 可江进刚要追问什么,王尧又道:“至于你的方案,你可以放手去做,有了结果拿给我签字。戚沨特意说了,支队的日常事务江进最有经验,就请你多费心。” 站在王尧的角度,这两个下属他都很满意,不管副支是谁去做,他都一百个放心。 沉默半晌,江进终于接道:“好,我一定会拿出一个让局里满意的结果。” 出门后,江进步子缓慢,一边想一边往外走。 走到户外,他下意识站住脚,朝市局大门口望去,又扫向大门外。 或许这个时候,那个放暗箭的镜头正像是“机枪”一样架在几百米外,只等戚沨走进这个门口。 可它不会想到,它的“目标”已经选择隐身。 江进眯了眯眼,快速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制造风波的可疑名单。 “江哥。”直到夏正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江进回过神。 夏正快步上前,问:“王队怎么说?” “放心,王队的风格一向护短,何况这次支队没有人做错事,戚沨的每一个选择都考虑得很到位。那些做文章的人,想动用舆论、人言来搞事,上头不会上当的。如果真这么容易,那以后都不用考试和政审了,直接煽动网友票选就能上位。” 江进话落,又问:“知砚呢?” 许知砚表现得最不忿,按理说她应该更急于知道王尧的决定。 夏正说:“我出来的时候,她叫我有消息立刻通知她,她抽不开身,正忙着‘舌战群儒’……” 江进默了几秒。 夏正忙解释:“哦,她弄了个小号,这回肯定不会掉马。听说她昨晚吵到两点,还真吵出点眉目,说是感觉这波带节奏的几人很沉不住气,也不熟悉咱们的盘问技巧,没几轮就威胁说,今天还会有更猛的料……可我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可能。” “不管什么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以现在的技术,除非这个人不在境内,否则就算伪装了ip也能揪出来。”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 而就在这时,正忙里偷闲负责“挑衅”的许知砚,也终于等到了所谓“更猛的料”。 【料来喽,女副支的母亲名叫任雅馨,而且还是知名悬疑漫画作者‘茧房’本人。】 “哈?这么看,女副支的妈妈也挺厉害的。妈妈画悬疑漫,女儿下场破案,原来是遗传啊。” “谁知道是她妈妈还是她啊,可以披马甲啊!” “居然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我真的超喜欢茧房啊啊啊!!!” “等等,只有我觉得不对吗?不管马甲后的本尊是谁,这个‘茧房’悬疑漫的素材都是哪里来的,不要跟我说是自己想的哦……” “我就说么,‘茧房’这么严谨的构思,故事跟生活里真实发生过一样,肯定是相关工作者。” “可是泄露案情不合适吧?有没有考虑过当事人、受害人和家属们的心情啊?这算不算是触犯隐私,知法犯法?” “额,如果能拿出证据,证明那些漫画是照搬真实案件,也有家属提出质疑,可以去告。” “你在逗我吗?民告官有几个赢了的?” “也可能不是照搬,只是提供灵感,这应该不犯法啊。” “爆料人都把这个搬出来了,肯定知道更多内情,如果只是提供灵感,没有对号入座的必要,有必要当‘猛料’压轴吗?” …… 正当众人围着舆论团团转时,此时戚沨却一个人来到墓地。 因不是清明,前来扫墓的人并不多。 戚沨带了些水果和香火,按照罗斐提供的排位号,一步步走上台阶。 墓地在半山腰,此处山清水秀,到处都有树荫。 天空很蓝,起微风。 走到一半时,戚沨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竟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信息,来自检察官林一唯。 “张魏的案子马上就要判了。” 张魏,那个对董承宇兄妹和其他多名受害人实施洗脑、教唆的嫌疑人,这会儿看到这个名字,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但无论如何,以戚沨对林一唯的了解,她会特意发这条信息,就说明了即将来到的是一个“好消息”。 虽说这样的消息并不能挽回受害人的性命。 “我现在能知道吗?” “数罪并罚,二十二年。” “谢谢。” 林一唯没有问网上的事,只回:“照顾好自己,有事联系我。” “好。” 收好手机,戚沨吸了口气,又继续往上走。 直到来到苗晴天下葬的那一排,她刚抬眼,隔着二十几米就看到了站在墓碑前的背影。 是罗斐。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人潮人海 第119节 这个承上启下的故事是比前面长,不过快要结束了。 从这一章开始进入本文的分水岭。 第116章 不管什么时候,回头是…… 戚沨站住脚, 背对她的罗斐似乎也感受到背后有人,转过身来。 两人都有点意外。 “你怎么来了?”罗斐问。 “之前错过了下葬,正好今天有时间。”戚沨反问, “你是……” “只是想来看看。” “哦。” 戚沨不再说话,将手里的东西放下,逐一摆上去。 罗斐看了一眼便蹲下身帮忙, 全程没有一个字交流,直到袋子空了。 戚沨对着墓碑鞠了三个躬, 又闭上眼静了片刻。 苗晴天的笑容、声音就在脑海中盘桓, 但又好像已经化为泡沫,仿佛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 睁开眼时, 戚沨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依然落在“苗晴天”那三个红色字体上, 对旁边的罗斐说:“有时间吗,聊一会儿?” “山脚有地方歇脚。”罗斐接道。 戚沨只点了下头, 便率先往来路走。 她知道罗斐一直跟在身后, 下山路的地面上可以看到两人的影子。 他们就像是不认识的陌生人, 相隔两三步, 就这样一路无声地走了六、七分钟,终于找到山脚的一个阴凉处,大树下有石桌、石凳。 罗斐先去买了两瓶水。 戚沨接过喝了两口, 看向远处的山和蓝天、白云,有一种不真实又恍惚的感觉。 静了片刻,罗斐观察着戚沨平静却又茫然的表情,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你要聊什么事?” 戚沨收回视线,对上他的眼睛,忽然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咱们之间变成现在这样了?我有点忘记了,你还记得吗?” “你说的‘这样’指的是……” 戚沨说:“关系亲近的时候,一方说聊会儿天,另一方不会问具体要聊什么,而是自然而然地开启一个话题。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聊一会儿’就指向了有目的性的重要的事,说完了就该结束。” “是吗?”罗斐垂下目光,“也许是因为彼此都开始忙碌起来了,聊闲天就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 “再奢侈的事,只要是认为值得的人,就不会觉得勉强。应该说是从心里有隔阂开始。” 罗斐没接话,看上去是默认了。 其实在来的路上,戚沨就已经看到网上的谣言。 无论是基于本能还是破案的直觉,她的第一反应都是,外人不可能知道这么详细,还能做到精准打击,这里面一定有非常了解她的人在背刺。 那个名字也很快浮现出来。 她没有丝毫疑虑,更没有产生过“会不会是我想多了”这样的想法,她非常肯定、确定就是他。 然而见到罗斐以后,她却连一点要当面对峙,听他亲口承认的冲动都没有——这样的行为,就意味着她还抱有幻想,想听到以外的答案。 戚沨还记得,当医生第一次预估苗晴天的生命还剩下多长时间之后,她就产生过一个想法:苗晴天或许是捆绑她和罗斐的关系最后一条纽带,而苗晴天的离开就意味着纽带的自动解绑。 戚沨再次开口,这样说道:“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自我凝视’。” 罗斐看过来。 戚沨继续道:“简单来说就是将自己变成了‘他人’,时刻用挑剔、针对、批判、审视的标准去无限放大自己身上的‘问题’。这样做,就等于将自身客体化,会逐渐失去自我。” 接下来几分钟罗斐全程没有开口,一直都是戚沨在说。 她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在闲话家常,说的不像是自己。 “网上那些批判、猜测、无中生有,就是他人凝视的一种延伸。大众希望警察是完美的,而完美的标准则是剔除掉所有人性。过于爱美的人连自己身上有颗痣都无法接受,执着于第一名的人,拿了第二名会彻夜失眠,自我怀疑是不是不够努力。现在有这么多人‘凝视’着我,说实话在看到舆论蜂拥的第一时间,我心里也有过问号。但我问的不是‘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失职了’,而是‘为什么’。” 高辉的尸检不是戚沨做的,但戚沨在后来听到张法医说,高辉身上连一颗痣、一块胎记都没有。 从基因上说,当然不可能是高辉“毫无瑕疵”地出生,只可能是后天通过医美手段消除。 一个行为,反映的是心理动机。 高辉一直活在他人的目光之下,她也需要粉丝们的“目光”来营生,渐渐的她就将他人的评价视为作为的标准。 可那些标准是多样的,有的还自相矛盾,不可能面面俱到。 再加上杀害程朵那件事,令高辉的陷入了长达十五年的恐慌和担惊受怕,这也是她后来被确诊焦虑、抑郁的主要原因。 一个人完全客体化是什么样呢,他是不是需要依赖一个或是一群主体,将他们的批评当做金科玉律一般那样活着? 说白了就是过于在意他人目光。 更病态的是,当自己也成为“他人”,时刻用自我凝视去审视自己时,就会形成一种反复无常、永无止境的内耗。 事实上,“在意他人的看法”和“希望他人在意我的看法,来认同我”,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角度,折射出来的是同一件事。 戚沨不敢说自己从没有自我怀疑过,不过她的自我怀疑,通常是在分析案件上出现偏差时,她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 他人对你的凝视,只是一时一刻的折磨,自己对自己的凝视,却是终身地不放过。 就好像无论做任何事,都在“失误”,为什么什么都做不好,恨不得将自己封闭起来,远离人群,怕被人看见这个不完美、充满缺陷的自己。一开始用的是眼镜,后来就成了放大镜,直到变成显微镜。 而社会上最恶意的是,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整天无所事事,就喜欢到处挑人毛病,哪怕是一件小事、一件好事,他们都能挑出来最不好的角度,再套用一个阴谋论。 挑毛病、安罪名,就是这群人寻求“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直白点说就是找存在感,因为在其他事情上无法实现,但挑毛病人人都会。 人们总说要警惕pua,其实这种凝视和批判就是一种pua。 在越来越多的女性意识觉醒之后,“男凝”这个词就出现了——它的意思当然是负面的。 但“他人凝视”却很少有人注意,它不只包括男性,也有女性,甚至可以是不带性别地监视,透露出来的是人性的粗鄙、阴险。 最悲哀的是,当陷入自我凝视的圈套时,自己也就成了他人的帮凶。 半晌过去,罗斐开口道:“你知道吗,自从你上了公大,进了市局,我就越来越‘怕’你。” 这个字是戚沨想不到的,在她的印象里,罗斐对什么都极有自信,根本不可能“怕”。 只听罗斐说:“和你相处,我有时候会有一种透明的感觉,像是什么都被看穿了。但你是知道的,是人就有秘密,就会撒谎,也需要一个不被他人‘入侵’的心理空间。不只是我,你也需要,你也有不能与他人分享的秘密。其实我早就想提醒你……我是律师,不是嫌疑犯。” 这话落地,罗斐微微一笑,正好微风拂过,吹动他的休闲衫衣领,衬着那副笑容和随意的坐姿,仿佛此时两人是在踏青露营,而不是在“谈判”。 戚沨一直盯着他,片刻后才切换一个看似和前面无关的话题:“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我从支队离开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可以为我解答吗?” 罗斐摇了下头,却不是否认,而是说:“对我而言,这就是损人不利己,我不会主动去做。” 停顿两秒,他又道:“或许是你挡了一些人的路,他们只是要清理障碍罢了。” 戚沨没有问罗斐为何要参与,他的行为已经是出卖了。 而且她知道问了罗斐也不会说,最大的可能就是,罗斐和对方之间有一些利益交换,而他早就衡量过她的价值,认为这笔交易值得做。 “我也有件事想问。”罗斐也非常自然地换了个话题。 戚沨秒懂:“你想知道我提分手的原因。” 罗斐点头:“虽然我早就猜到咱们长不了,但我印象中当时的关系还算和谐,也没有为了什么事争吵过……” 两个同样冷静的人,自然都不会因为一段本就说不上是“良缘”的感情而内耗,但在一段和谐的关系里,一方突然提分手,就等于是对一段亲密关系的拒绝。折射到另外一方心里,就变成了“你在你否定我这个人”,进而引发自尊心的维护,和突如其来的羞耻感。 只不过这样的现象在罗斐身上并不那么明显罢了。 戚沨倏地笑了下:“我猜你大概忘记了,上大学的时候咱们一起看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一个亲吻无名指的镜头,还解释了这种行为等于对未来的承诺和忠诚。” 罗斐一顿,试图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当时的情景,更不要说电影的名字了。 戚沨见状,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姐出车祸之后,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有一次我去看她,发现你也在,而且你就坐在床边,拉着她的左手,亲吻了她的无名指。” 她的目光并不犀利,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就像是一个十分了解罗斐的老朋友,用一种“我都了解”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正视到你藏在心里的秘密。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承认,所以就没提。而你的不承认,是因为你清楚,姐根本没那个意思。窗户纸一旦捅破,你得到的只会是拒绝和疏远。” 没想到都走到这步了,又经历了一次“被看穿”。 罗斐再一次错开目光,遂自嘲一笑:“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越来越‘怕’你。” “可我从没有真正拆穿过你,更没有将你当做嫌疑犯。如果我要摧毁你们的关系,顺手毁掉你在感情世界的支撑,就只需要将这件事告诉姐就行了。” 安静了几秒,罗斐点头,却依然不看她:“的确,我该谢谢你给我体面。” “不是为了你。”戚沨说,“她是我最尊敬的人。任何会令她失望,伤害到她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戚沨吸了口气,又缓慢吐出,好似终于卸掉了一个包袱,随即站起身,再一次看向远山和天。 然后她看向依然坐着的罗斐,落下最后一句:“罗斐,你已经走得太远了。但不管什么时候,‘回头是岸’都不晚。”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17章 “对,肯定是这个男的…… 当年在酒吧街极其“吃得开”人称“小哥”的刘豫, 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都坐牢了,有一天还会再次面临提审。 什么追查漏罪的说法, 刘豫还是坐牢以后听说的。 他就和这里的狱友一样,心里虚。 真是没法不虚,有些事儿做了, 但当初或因为没有被查,或是因为证据不足, 而没有算在最终的认罪认罚里, 他还以为侥幸逃过了。 而这座监狱里,还真有不少被查漏罪又被追加刑期的犯人。 提审之前, 管教民警没有向刘豫透露过一点,刘豫被单独叫过去时, 心里还在犯嘀咕能是什么事儿,知道见到“三堂会审”的架势, 又见到身着公安制服的三位刑警, 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干嘛了?这是刘豫的第一个疑问。 要查哪一件?他心虚的事儿还真不少。 刘豫有点发白的脸色, 和频繁眨眼的小动作, 以及不敢直视的眼神,瞬间就将他的心虚暴露了。 人潮人海 第120节 看来是真有隐瞒啊。 江进等刘豫坐下,才面无表情地落下一句:“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 我叫江进,现在我们手里有一个案子涉及到几个问题需要你配合调查。” 听到“配合”调查,刘豫心里一凉:“什么……问题?我一直被关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外面的事儿和我无关……” 江进说:“你在接受改造期间,外面的事儿当然与你无关。我们还不至于将毫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人。但有件事你也要交代清楚。” 刘豫不吭声了, 心里却将坐牢前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都过了一遍。 但亏心事经不起想,越想恐惧越深。 江进刻意停顿片刻,见刘豫脸色越来越白,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示意夏正。 夏正将高辉的照片摆在刘豫面前,问:“认识吗?” 高辉虽然是网红,颜值高,却从没动过脸。 这样一个大美女令人印象深刻,即便过了那么多年,刘豫依然一眼就将她认出来。 刘豫点头:“认识。但名字我记不准。” 他回答很快,而且是不假思索。 江进说:“她叫高辉,十五年前在你这里买过一点货,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刘豫瞬间陷入茫然,这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过了几秒才说:“我……我那会儿每天都在卖货,哪能都记得……” 这倒是实话。 提审之前,刘豫的材料就已经送到专案小组手里,当时有一本很重要的物证,是刘豫的记账本,上面记录着超过八成的出货和进账记录。 货从哪里来,黑钱最终流向哪里,他后来都交代清楚了,也因此抓捕了一个毒品团伙。 江进说:“我听说你对于买家的口味非常了解,就算是陌生人,只要在你跟前一站,聊几句,你就猜到对方要的是哪一种。那你现在就回忆一下,或是看着照片再想想,这个叫高辉的要什么?” 刘豫眼珠子转了几下,有些鸡贼,随口说了几种新型毒品,都是捡量刑轻的说。 别看有些新科技毒品听着玄乎,但在含量和判刑方面,都要折算成传统毒品去算,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涉及新型毒品的贩毒人员判刑相对轻,而传统毒品只要沾一点就是无期和死刑。 江进又问:“那你卖给她的毒品是以哪种形式?粉末、颗粒、液体。” 刘豫不老实地说:“这样的美女到酒吧里玩,都是要一点□□啊、‘贴纸’啊,或是那种包装成糖果的,含量不高,口感好……” 江进没接话,夏正说道:“刘豫,你要搞清楚,现在是我们给你机会交代实情,你最好实话实说。如果我们没有证据,是不会随便找你谈话的。” “什……什么证据……”刘豫告诉自己不能被吓住,却又架不住心慌。 他被判了十年,按理说应该更重,但就是因为他有立功表现,以及在签认罪认罚之前说尽了好话,家里人也轮番上阵,连老奶奶都出面了。再加上他的情节在毒品案里不算严重,量刑有点空间,这才稍稍减了几个月。 当然刘豫也知道,要是这次调查漏罪属实,他的认罪态度不好,事实说不清楚,在铁证如山的证据面前一定讨不了好。 江进看向刘豫,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握的表情:“十五年前,你主要散的货就那么几样,货源也比较固定,毕竟上家给你什么,你就要散什么。其中一种是以注射为主,有水果香味儿,混合在果汁里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装这种毒品的针管并不是在医院里看到的那种,它做的比较小巧,计量不大,为了好卖,还加了一些色素,五颜六色的很受当时的‘客户’们喜欢。” “哦……是,是有这么个东西,叫‘汽水’。不过这玩意儿十几年前就淘汰了。”刘豫顿时恍然大悟,原本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所谓的“汽水”是当年的一种新型毒品,毒性小,不像传统毒品那样容易成瘾,对身体的伤害也没那么大。 不过买它的人一般都不会真的注射,而是拔掉针头,一群人聚在一起,每个人杯子里挤一点,只当是助兴。 江进又问:“那高辉手里的‘汽水’,你前后卖给她多少,分几次?” “我估计也就三、四次吧。”刘豫说,“她挺舍得花钱,从不砍价。我原以为能培养出一个常客,但几次之后她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那条酒吧街。” 刘豫想着,才三、四次,只要他肯配合老实交代,未必会加刑。 “时间呢,有大概印象吗?” “倒是有点,那会儿天已经有点凉了,晚上穿小裙子的姑娘少了。这小姑娘身材不错,要是她穿得暴露我肯定会多看几眼……” 天有点凉,那就是秋天,基本上吻合程朵遇害的事件。 “那你每次都是亲手交货吗?” “肯定啊。” “你再想想,确定?” 刘豫又有点犹豫了,瞅着江进淡漠的表情,以及旁边瞅着他的夏正,和一板一眼的笔录员,试探地问:“那个江警官,我能不能先问问,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你们让我配合的到底是……” 按理说这么“点”事儿不至于十几年过去了还要挖出来,难道外面没案子可破了,专程跑监狱里来捡芝麻?不,这不合理。 刘豫又道:“这个‘汽水’的货源,我当初也供出来了,人你们都抓了,怎么现在又……” 江进将他打断:“你只管老实交代,想清楚了再说,一定要对自己的证词负责。” 刘豫原本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敢再打嘴瓢,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又闭上眼努力回忆,直到一个模糊的影子跳出来,他才抬头说:“我想起来了,货是我出的,但并不是每一次都是高辉亲自来拿。” 这才是江进要的答案案。 刘豫的底他们已经查过了,不要说制造毒剂这么精细的实验,他连初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了,数理化成绩更是一塌糊涂。 江进不动声色,语气平淡地问:“哦,那还有谁?男的女的?” “一男一女。”刘豫说,“不对,是有一次来个女生,另外一次又来了个男生。但他们拿货当晚,都是和高辉一起来的,就坐一桌,显然就是帮高辉跑个腿儿,所以挂的都是她的名字。” 夏正很快翻出一张孙菲的照片,放在刘豫面前:“认一下,你说的女生是她吗?” “这个……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有点像。”刘豫盯着照片说,“那女生也挺漂亮,看着很文静,好像是高辉的同学。总之看她那样子,不像是经常出来玩的。” 江进接道:“那男生呢,还有印象吗?” “长得帅,个子挺高,瞅着斯文,像是个文化人。” 这样笼统的形容可以套用很多人。 “再具体一点。” “这我哪儿想得起来啊,酒吧里那些年轻小帅哥在我看来其实都差不多,我也很少仔细瞧他们,也不好那口啊。” “年龄呢?高辉怎么称呼他?” “年龄估计和高辉差不多吧,称呼么没注意,反正两人肯定有一腿。” 到这里刘豫也算醒过闷儿来,说是调查他的漏罪,但其实是个“问号”,会不会凿实还不一定,他们真正想找的是这个男生。 “你再想想,高辉最后一次找你拿货,是她自己跟你拿的,还是找朋友出面,是这个男生,还是刚才照片里的女生?记着,想清楚再回答。” “我……”刘豫停顿了几秒才说,“是这个男的。” “你肯定?” “对,肯定是这个男的!” ----------------------- 作者有话说:生理期头疼了一宿,只写出来这么多。 红包继续 第118章 人就是这样矛盾。…… 专案小组从刘豫口中得知重要信息之后, 很快针对高辉十五年前的交友情况展开新一步调查。 这边,戚沨从苗晴天的墓地回来,心里了却了一桩心事, 第一时间来到医院看望任雅馨。 任雅馨情况特殊,如今已经入院,每天都要观察情况, 在住院期间完成一系列的繁琐检查。 即便任雅馨再糊涂,面对这些检查心里也明白了几分, 见到戚沨便问:“你老实告诉我, 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又验血又验尿?还有那什么……到底是查什么的?” 任雅馨连检查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戚沨看上去就和平日一样淡定,哪怕心里已有预判, 却没有让它流露出来一点,对任雅馨说:“之前您不是伤着腰了吗?没有去医院, 就贴了一星期膏药,还是民间的配方。那东西劲儿大, 你的腰伤是好了, 却因此伤了肾。现在的检查都是针对肾脏的。” “这我知道, 检查身体的时候那大夫就说了, 叫我去查查肾,可他也没说这么严重啊……”任雅馨说。 戚沨只说:“严不严重,总要检查过后才知道啊。现在的检查就是这样繁琐, 趁着我有时间,咱们可以慢慢查清楚,每一项都做一做,心里也踏实。” 自从任雅珍被拘留,任雅馨就断了消息来源,她不上网, 自然不会知道戚沨正处在漩涡中心。 从头到尾戚沨都没提过“肾衰竭”三个字,可事实上,听主治医生的话,十有八九是跑不了了,只不过还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才肯下定论。 任雅馨对自己的身体一知半解,又问:“那你小姨什么时候能出来?” 戚沨只说:“我已经退出专案了,现在不方便过问。不过您放心,后面我会尽量帮她。” 任雅馨还以为戚沨所谓的“帮”是利用职权,又道:“那天在你们市局是我冲动了。我后来仔细想过,你这个位子得来不易,可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把自己搁进去。你小姨之前也总这么说……对了,我记得你原来那个男朋友是律师,要不要找他……” 戚沨回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不是还有联系吗?”任雅馨说,“再说这是公事,该给多少律师费一分都不差他的,他还能不管吗?” 戚沨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具体细节我很难和您解释,但是他和这次的案子也有一点牵扯,不方便接触小姨的案子——我会再找别人。” 任雅馨张了张嘴,想追问什么,却又顿住。 说不后悔是骗人的,但任雅馨这大半辈子都习惯了嘴硬,就算是后悔也大多放在心里。 戚沨和罗斐的事任雅馨略知一二,但他们交往过程中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分开,如今又为什么疏远,这些她都一概不知。 以前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想起来,才有一种似乎错过了戚沨很多人生故事的感觉。 戚沨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女儿啊。 是不是人只有上了岁数,身体差了,有些东西才会醒悟? 沉默半晌,戚沨见任雅馨欲言又止,便说:“您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任雅馨这才迟疑地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和那个人为什么……我听你小姨说,你俩的条件挺合适的。” 条件合适。 戚沨垂下眼,过了几秒才反问:“妈,你们这代人选择另一半,都只看条件吗?” 任雅馨接道:“当然还要看人品。但是光有人品,条件不满足也不行啊。我也不指望两样都合适,只要差不多就行了。不要说我们这代人,就是你们年轻人,不也得看对方家里条件才能决定是不是结婚吗?” “怎么说呢,我选择分开和这几个字有直接关系。”戚沨说,“起码我是这样认为的。” “你觉得他的条件够不上你?” 戚沨摇头:“我不是一定要追求爱情,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最主要的是看这个人的‘内在价值’,而不是外在价值。我会将伴侣视为一个主体,更看重他自身的优点,即便他一时不顺、潦倒,也没关系。但是他对我的衡量,却是从‘工具’的角度。” 任雅馨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总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觉得你就是想太多了……” 人潮人海 第121节 这也难怪任雅馨不懂,换一个人也未必懂,大概只会觉得是戚沨较真儿。 换做以前,戚沨一定点到为止,但现在母女嫌隙已除,她反倒愿意多讲讲:“我所说的‘工具’价值,就是指我在社会和工作中的含金量,比如我的前途还不错,我有望继续升职,我拿过二等功等等。但这些和交往、婚姻完全是两码事,不应该作为择偶标准,还是排在首要位置。那他和我在一起,到底是奔着我的职位、功劳,还是因为看重我这个人?” 人就是这样矛盾。 她对自己有要求,以自己的成绩和功劳为荣,却又不希望在他人眼中,这些外在的东西完全覆盖掉她这个人。 人都有好的时候,也都有走下坡路的阶段,当有一天这些外在价值不再发光时,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她这个“工具”也就没用了? 再者,将一个人视为“工具”的目的又是什么?是说出去当谈资更有面子,还是希望在关键时刻这些外在价值更能够发挥效用? 将人的属性完全忽视,只看到他身上的“光环”,这是一种将人完全客体化的表现。 从这个角度看,罗斐是非常实际、功利的。 可同样的事,罗斐就不会对苗晴天做。 无论苗晴天变成什么样,有什么样的学历,病到哪步田地,哪怕是变成“废人”,罗斐都不会将她视为“工具”——戚沨就是看清了这一点。 只不过这么复杂的解释,她很难对任雅馨讲清楚,更不会和罗斐争辩。 反正只要她自己看明白就够了,并不需要因此自我怀疑,或是去控诉不公。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你无法决定他人如何看你,却能决定改变自己的去留。 其实从苗晴天的角度看,罗斐是非常完美的,有人情味儿,聪明有头脑,念旧,重感情,但苗晴天不知道任何“完美”都是因人而异的。 再说任雅馨,她已经不像是原来那样凡事都会挑剔戚沨的错,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说:“我还是不太明白,不过既然是你都想清楚了,那就一定没错。你考虑事情比我和你小姨都周到得多。那个男人再好,没缘分也要不得。等缘分到了,还会有更适合你的。” 戚沨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主治医生笑着进来了,先是询问任雅馨今天的基本情况,又嘱咐了几句,随即示意戚沨去他的办公室看一下报告。 戚沨心里跟明镜似得,没有急着走,切好了水果,打了一壶热水放在桌子上,等任雅馨躺下了才离开病房。 …… 另一边,张广自认杀害高云德一案的疑点,在这天下午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 审讯室里,江进对陈德说道:“听张广和黄启胜说,高云德倒在地上后,你曾经去探过他的鼻息和脉搏,对吗?” 陈德点头:“对……他当时已经没了呼吸。” “那脉搏呢,也没了?” “也没了,反正我没摸到……” 江进不紧不慢地拿出一份报告摆在陈德面前:“可据我们的鉴定结果,张广当时用的酒瓶子,并不是打死高云德的真正凶器。也就是说,在高云德的后脑遭到第一次重击时,他还没有死。可黄启胜和张广都以为他死了,是因为你隐瞒了他还活着的事实。” 陈德一下子呆住了,但这种呆却又不像是毫不知情,更像是惊讶于鉴定技术的先进。 陈德并不是很懂法,那报告他也没仔细看,从根儿上就没有怀疑这是江进在给他下套。 “我……我发誓,我当时真的什么都没摸到……” 江进相信陈德可能是因为太过紧张而没有摸到高云德的脉搏,加上高云德当时短暂停止呼吸,误导了陈德。 可不管怎么样,高云德还是死了,而他们要找的就是真正的凶手。 “实话告诉你吧,黄启胜那边已经都招了。”江进说。 陈德懵了:“招……他招什么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黄启胜说的一定是对他极为不利的话。 江进说:“高云德根本就不是张广杀害的,是你说高云德死了,然后你们俩就当着高云德的面密谋了一些事,刚好让高云德全都听到了。你们发现高云德醒过来且要逃跑,于是你就捡起真正的凶器,给了他致命一击。” “他说谎!我没有!”陈德激动地叫起来,脸都红了,“分明是他砸的高云德!对,是他砸的!将尸体扔到水渠里也是他的主意!” 江进去很平静,示意陈德冷静,然后问:“你有证据吗?” 同样的问题也问过黄启胜。 “我……我……”陈德快速回忆着,却什么都拿不出来,“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和他无冤无仇……”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无论是你、黄启胜还是张广,都和高云德的死有关。”江进说,“黄启胜也说人不是他杀的,可当时只有你们两个在屋里,是谁你们心知肚明。无论是后面的审讯,还是将来上了法庭,你们的证词都需要证据支持,谁先拿出来,法官就会更相信谁。”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陈德彻底慌了,眼瞅着快要哭出来,“如果法官相信了他,我会怎么样?会不会是死……” 那两个字陈德实在说不出口。 江进只是轻轻一叹:“不好说,总之不乐观,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事实上,高云德案走到这一步,可以说是缺乏关键性证据。 凶器早就被处理掉了,第一案发现场也早就推平,而唯一的“证人”张广当时正在屋外和任雅珍打电话。 到了法庭上,就是看黄启胜和陈德的证词谁更圆得起来,谁的嫌疑更大,否则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然而即便确定了他们之中动手的那一个,另一个也不会轻判。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张广并非是真凶,算是背锅,但也有故意伤人和处理尸体的责任。 可就因为张广的犯罪程度减轻了,因他而牵连在内的任雅珍也会跟着减轻责任。 经过一轮审讯,江进在回专案小组的路上,拿出手机快速打了一条微信:“高云德的案子,张广并不是需要负主责的那个,事实清楚,没有争议。” 这话已经暗示得非常清楚了。 没多会儿,戚沨回了一个字:“好。” 江进脚下一顿,正想再说点什么,然而“阿姨的身体怎么样了”这句话还没打完,就见许知砚快步走过来。 “江哥,罗斐到了。” 江进又将手机屏幕按掉:“走吧。” ----------------------- 作者有话说:北京这个高温啊,官方说37-39°,实际温度肯定40+。 最近想来玩的还是慎重,北京的景点大,就这个温度一待几个小时,还到处都是后脑勺,真的受罪。 红包继续 第119章 “他该不会说是我吧?…… 询问室里, 罗斐正在用手机回复邮件,见到江进进来似乎有丝意外,但他只从匆匆打了声招呼便又继续。 江进也不急, 坐下后给夏正递了个眼神,夏正意会,出去时顺手将门带上。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连从楼道和其他房间传来的杂音都小了,罗斐似有感知, 手上动作一顿, 又继续打字。 直到无声的几分钟过去,罗斐终于放下手机, 微笑着看向江进:“让你久等了。” 江进只扯扯唇角,从椅子上直起身, 一边翻找之前的笔录档案一边说:“你上次送过来的监控录像我们都看过了。” “哦,如何?”罗斐接道。 江进瞥过来一眼, 表情意味深长:“剪过。这种有瑕疵的证据可不合规啊。” 无论是视频还是录音作为证据都不得剪辑, 这一点罗斐当然知道。 罗斐说:“我之前说过, 和高辉无关的内容已经处理掉了, 所以会掐头去尾。” “哦,那可不是掐头去尾。”江进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手还搭在键盘上, “是中间有几处关键直接切掉了。” “是吗?”罗斐蹙眉,就像是刚知道。 江进双手环胸,审视着罗斐说:“你是律师,应该知道这样的证据送到我们手里意味着什么。原本只要把事情说清楚就没事了,但现在这么一搞,原本没嫌疑的都弄出点嫌疑, 你说,我要是视而不见,程序上过不去,可要是我追根究底,那可就要麻烦你了……” “我是无辜的,不怕查,更不怕麻烦。”罗斐倒是很淡定,“我也不希望你为难,江警官接下来要怎么做,我都配合。” “不是我要怎么做,是程序。”江进强调。 “好,程序。” “首先,我需要你们事务所重新提供一份完整的监控视频,不要再掐头去尾。有什么商业机密提前沟通好,警队有纪律,是不会外泄的。”江进说道。 “可是监控视频已经被覆盖了。”罗斐说,“我上次就说过,我们事务所的监控只有七天时效,现在七天已经过了。” “哦,那这个剪辑视频的工作人员,难道没有顺手留一个备份吗?”江进似乎并不惊讶,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我今天来之前特意问过,没有。”罗斐说,“为了证明我说的话,你们可以再向负责人求证。” “不,我相信你说的。罗律师今天有备而来,应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 “江警官,‘有备而来’用在这里不太恰当,除非你在暗示什么。” “不是暗示,是明示。”江进收了笑,“你现在有嫌疑,你知道吗?” 罗斐颔首:“但你们也需要拿出证据,否则嫌疑就只能停留在怀疑表面。” “你倒是很嚣张。”江进心里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罗斐又道:“至于你刚才说的你们警队有几率,不会外泄。恕我直言,我并不太相信。网上的消息我也有看,如果你们这里真的密不透风,人人都能做到严格遵守纪律,那外面的人又如何知道你们内部的调查进度?” 这话不假。 大多数案子,即便被社会所知,都是在多年以后经由媒体传播。一些在案发时就闹得人尽皆知的,也都是通过某些特殊渠道,再经过舆论发酵而成。也就是说,只要知道内情的人不说,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而戚沨这次深陷漩涡,里面涉及的内容按理说应该都是保密的才对。 “你是说我们出卖自己人?”江进直言问。 “事实摆在面前,只要不瞎都会这样猜。”罗斐说,“只是我想不通,让戚沨下来谁最得利?对了,现在专案小组是谁负责?” 这等于是反将一军。 江进扬眉微笑:“是我。” “哦。” 几秒的沉默,两个男人对视着。 直到罗斐虚应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都是瞎说的。看来是上面更看重江警官的办案能力。” 不,你就是那个意思。 江进一点不恼火,似乎已经将罗斐声东击西的把戏看穿了,话锋一转忽然问:“罗律师和高辉认识多久了?” “五年。我上次说过了。” “那这个人你认识吗?”江进拿出此前陈涌发给他的照片,正是刘豫在酒吧里的抓拍。 人潮人海 第122节 罗斐定睛一看,摇头:“没什么印象。” 随即他又问:“我该认识吗?” “你是律师,说话做事一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更严谨。所以只要你说不认识,我们就按照不认识来认定。”江进这样说道。 手机在这时候震了两下。 “不好意思。”江进顺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这个时间,应该是许知砚发来的消息——刘豫的老底她正在查。 在现代社会,一个人要抹除掉在社会上的所有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这些痕迹也包括他的社会关系。 反过来说,一个人如果被杀,那么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调查,捉拿真凶的概率高达99%,哪怕是随机杀人,也能有迹可循。 只见许知砚在微信里说:“查到了江哥,刘豫涉嫌贩毒,当初代理这个案子的律师就是罗斐。” 呵,这不巧了吗? 江进放下手机,现在电脑上输入罗斐刚才的说辞,遂开口道:“你刚才说不认识照片里这个人,我就这么录入了。对了,刘豫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哪两个字?”罗斐问。 “利刀刘,犹豫的豫。” “哦……我代理过一个当事人,就叫这个名字。但不知道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罗斐又问,“怎么突然问起他?” 江进手上一顿,笑着看过来:“刚才不是给你看过照片吗?” 罗斐微怔,停了一瞬,问:“那张照片是刘豫?” “你说不认识,但你却代理过他的案子——毒品案。” 又是几秒的沉默。 罗斐脸上的轻松正逐渐散去,他正色道:“你刚才给我看的照片拍得不清楚,光线很暗,而且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我的确不认识‘这个人’。如果你一开始就说是涉及毒品案的刘豫,我的回答一定不一样。但我认识的刘豫,当时他的头发已经推平了,穿着看守所的衣服,看上去很推搡,和照片里的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这番说辞倒也说得过去。 江进照实录入,又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但一直没有交集。”罗斐说,“真正接触就是因为那个案子,我是免费代理。” 哦,“早就知道”“免费代理”。 江进品了品:“是法律援助?” “不是。”罗斐解释道,“严格来说是因为我姐姐苗晴天出面,我才同意代他的案子。张魏那个官司也是一样,要不是我姐姐开口,我不会碰。” “那你说的‘早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刘豫是孤儿,和我们姐弟一样,都是从同一家福利院出来的。但我和他不熟,他原来也不叫这个名字,是他找到我姐以后,我才知道他改了名。” 资料里显示,“刘豫”是被收养以后起的名字,他原来在福利院的名字叫李小天。 “你说是他找到你姐姐以后,你才知道他改了名。那是什么时候?”江进问。 “七、八年前,就是他涉毒被拘留以后,他将我姐的联系方式给了养父。” 江进又是一笑:“你看是这样,你说你和高辉五年前才建立联系,又说七、八年前才知道刘豫改了名。可是据我们所知,刘豫和高辉的案子有非常紧密的关系,这两人十五年前就有交集,刘豫很有嫌疑。而你和刘豫又是从同一个福利院出来的。” 罗斐忍不住将江进打断:“那家福利院有很多孤儿,难不成认识刘豫的人都有嫌疑,都要接受调查吗?” “可高辉生前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你们事务所。”江进说,“而你就是她生前最后接触过的人。” 罗斐沉默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江进问:“罗律师还有没有更好的解释,怎么证明你没有嫌疑?” 这话瞬间激起罗斐的不满:“我代理过的当事人,他们之中有几个跟我说,警察一直在问他们怎么证明自己没做过。这就是一个陷阱,不管回答什么都会陷入自证清白的套路,到最后说什么都是错的。你们就是在结果论推定,先认定这个人有罪,然后再去反复证明这个人怎么有罪。可这一套骗了不了我。证有不证无,现在是你们认为我有嫌疑,那么就该你们去证明这一点,而不是让我自己来证明我没做过。” “说得有道理。”江进点了下头,似乎是认同了,随即又问,“那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当事人,他们都是清白的吗,还是被所谓的圈套诬陷了?” 罗斐没接茬儿,只是抿了抿嘴唇。 江进又道:“现阶段还不到上升嫌疑那么严重,不过罗律师今天的口供我都会如实记录,待会儿打印出来你也仔细看看,没问题再按手印。你要是有什么刚才说错了,现在想改,也还来得及。” 江进一副万事好商量的口吻,罗斐却不领情:“不用了,我会对自己的话负责。” “哦,那就好。” 江进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很快对面的打印机开始作响。 “滋滋”声颇有规律。 就在这样的声响中,罗斐再次开口:“为什么你刚才说刘豫很有嫌疑?他现在在坐牢,不可能跑出来杀了高辉。” “你刚才没问,我还以为你知道。”江进笑道,“他是不可能出来杀人,但是十五年前高辉就从他手里买过毒品,和高辉一起的还有个男生——刘豫也见过那个人。” “他该不会说是我吧?”罗斐冷笑。 “那倒没有,时间过了那么久,他记不清了。”江进说,“但这件事他一定要解释清楚,如果有利于案件侦破还会记功,利于减刑。所以我预感,他早晚会想起来那个人是谁。到那时候,你的嫌疑就择清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0章 可他图什么呢?…… 罗斐离开后, 江进依然坐在位子上沉思。 许知砚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两眼发直盯着电脑的这一幕。 “江哥,怎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啊?被罗律师噎着了?” 许知砚听说过也见识过罗斐的口才, 虽说这个案子罗斐有嫌疑,可在她眼里罗斐这个人还是有点子“光环”在的。不过这光环主要是因为戚沨。她总觉得,戚沨能看上的男人必然有过人之处。 江进瞬间瞪过来:“能在我这里讨到便宜的嫌疑人还没生出来。” 许知砚问:“那结果怎么样, 是嫌疑加重了还是……” 江进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反问许知砚:“你先告诉我, 如果他就是一个普通律师, 和老戚没关系,就现在的已知信息你怀疑他吗?” 许知砚想了想, 点头:“高辉遇害前最后一个见过的人就是他。” 随即她又说道:“不过,如果把戚队放进来, 我对他的怀疑只会更重。” 江进问:“因为老戚和高辉的关系?” 许知砚再次用力点头,非常肯定道:“如果是正大光明的结交, 他为什么要瞒着戚队呢?来往五年一声儿都不吭, 不会是失忆吧?他一个当律师的记性肯定非常好啊。故意不说那就是心虚, 说明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不正当。他对自己的前女友都不老实, 要是牵扯到案件中,肯定会花样百出。” 许知砚一口气说完,又问:“所以刚才的结果是什么?” 江进这才说:“他开始说不认识照片里的刘豫, 后来又说是没认出来,接着又说自己和刘豫是同一家福利院出来的。” “啊?”许知砚惊讶道,“等于说是在同一件事情上改口了三次?” 江进接道:“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他事先没有预判咱们会查到刘豫,会提这个问题,所以事先没有准备。第一次说不认识, 是出于逃避的本能反应,第二次是被拆穿后为第一次的‘撒谎’做解释,而第三次就是意识到瞒不住了,所以主动坦白。” 许知砚一边顺着思路想一边回应:“高辉的本意是给程朵注射毒品,那东西是刘豫卖给她的,但是中间却经过了第三人的手,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罗斐……” “问题就在这里——刘豫和罗斐认识,如果那个人是罗斐,刘豫的反应不可能是想不起来。” “那会不会是刘豫在说谎?”许知砚问,“罗斐不是帮他打过官司吗,他是为了还罗斐人情?” “是有这个可能,但这份人情到底有多少分量还另说。你说,如果供出嫌疑人的画像能给刘豫减刑,而且还是超出他预期的范围,他还会不会袒护那个人呢?” …… 就在江进准备递交申请,和狱侦科商讨针对刘豫的立功表现给予减刑奖励时,和支队连续两天“失联”的戚沨刚从主治医生手中拿到了诊断结果。 肾衰竭。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看到这几个字时心情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戚沨刻意在外面多逗留片刻,直到情绪收拾妥当才往住院部走。 没想到刚来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说话声,而且声音很陌生。 “请问任女士,戚副支队这次是不是真的要面临内部审查?是因为工作上的失职吗?” 戚沨快步走进门口,冷着脸挡在床前。 任雅馨正一脸茫然,可她也听得明白什么是“失职”什么是“内部审查”,见到戚沨便问:“他们说的是什么审查?” 戚沨只侧了下头:“没事,我来处理。” 随即戚沨看向刚才提问的记者,只见对方没有拿手持话筒,而是别在领口里的隐形麦克风和摄像头。 “你们想知道的内容和我有关,不要骚扰我的家人。现在请你出去,否则我会采取措施。” 对方完全没有一点被抓包的心虚,还笑着说:“那请问戚副支,我能不能单独给你做一次采访?” 戚沨问:“你的工作证件呢?” “这次出来的太匆忙,忘记带了。” “没有证件,你怎么证明自己是记者?你是哪家媒体公司的?” “我是……额,现在是我采访你……” 戚沨无声地吸了口气,遂从兜里拿出自己的警官证:“我是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戚沨,警号xxxxxx。你骚扰了我的家人,现在是我第一次向你示警,请你离开。” 对方依然不动:“这是医院,谁都可以来。你叫我出去,是要行使你当副支的特权吗?” “这是第二次示警。”戚沨收好证件,抬起一手指向门口,一副要驱赶的姿态,“请你离开。” 对方一个反手,试图扒开戚沨的手:“干嘛,你别碰我啊!” 对方先动手,戚沨便不再多言,她的动作速度极快,对方根本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她反压在地上,脸距离地面只有五公分,整个人都懵了。 “你……来人啊,警察打人了!”就连这句话都是喘着气憋出来的。 戚沨一手压着他,另一手摸出对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拨通110,在接通之后第一时间按下免提。 对方的手机号已经实名,接警员核对道:“你好110,请问是张同吗?身份证是……” 戚沨报上自己的警号,说:“是我用机主的手机报的警,他在仁心医院住院病303病房对我母亲任雅馨进行骚扰,我曾向他示警,请他离开,他不配合而且袭警……” 数分钟后,在医院附近巡逻的民警赶到现场,并将张同带走。 戚沨只简单交代了情况便折返病房。 人潮人海 第123节 任雅馨受到惊吓,脸色比之前还要差。 以前的任雅馨是个性格很刚的人,这点阵仗根本吓不到她,但她现在有肾病,肾主神,受不得惊。这才过了多久,整个人就像是被掏空一样,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缓和半天。 戚沨掰开揉碎地解释给任雅馨,她的工作不会受到影响,也没有接受内部审查,而且刚才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记者,就是跑来闹事故意制造话题的。 任雅馨将信将疑,吃了药便躺下休息,嘴里却忍不住念叨着担忧。 戚沨看得出来她心里不踏实,却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脑海中依然回荡着方才的“插曲”。 如果预料不错,今天的事大概率会出现在网上。 那个张同是来挑事的,而网友们吃瓜大多不带脑子,只要稍加断章取义,就会变成“戚副支队行使特权,抓捕无辜路人”。 其实之前她就猜到是有人暗中操作,她为了将伤害降到最低,第一时间申请离开专案小组,还请了长假,可现在看来,对方并不“满意”——那么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戚沨安静地思考片刻,直到手机震动起来。 是江进的电话。 “喂。”戚沨走出病房,来到楼道里的角落。 “我刚接到消息,听说阿姨在医院被人骚扰了?”江进率先问,“现在她身体怎么样?” “刚躺下,受到一点惊吓。” “怎么突然住院了?” 戚沨吸了口气,声音非常轻:“肾衰竭。” “……怎么会?” “一言难尽。” 几秒的沉默,江进吸了口气,又道:“辖区派出所已经查过了,那个人不是记者,是一个媒体公司的小网红,想制造混乱在网上引流。你也知道,这事儿要处理起来可大可小,可轻可重。” “该怎么办让辖区决定吧,我不方便给意见。” “明白。”江进说,“那你好好照顾阿姨,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 “嗯。” “对了,有个事我还想问你……”江进问,“你知不知道苗晴天和罗斐从福利院出来之后,还有没有和以前的人继续来往?有没有听过那几个人的名字?” 戚沨回忆道:“是有几个一起长大的朋友,但罗斐和他们走得不近,主要还是晴天姐。她是个热心肠,朋友有事能帮就会帮。我记得前些年罗斐还帮其中一个打过官司,而且是毒品案。不过因为我的职务没有多问,对于内情并不清楚。” 说到这里,戚沨已经反应过来:“怎么,这些关系和高辉的案子有关?” 江进“嗯”了一声,沉声道:“你说的毒品案的嫌疑犯叫刘豫,十五年前就是他卖了一针‘汽水’给高辉。但高辉不是亲自去拿的,中间还过了一个人的手。” 这么巧…… “你们怀疑罗斐。”戚沨快速消化完,道出结论。 “这也没法不怀疑啊。” 罗斐? 真是他吗? 可他图什么呢? 戚沨一时很乱,吸了口气,说:“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有需要问我的再联系。先这样吧。” “好,那你先忙,多保重。” 切断电话,江进又发了会儿呆,视线就落在面前布满案件人物关系的移动白板上。 直到夏正进来,说:“江哥,监狱那边来消息了。” “嗯?”江进醒过神,转头看他。 只听夏正说:“说是刘豫已经想起来咱们问的那个人是谁了,还打听这次立功表现的减刑幅度。”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1章 “什么都不需要。”…… 这才不到一天, 罗斐就再次见到江进。 但这一次不是电话通知,而是两位民警直接“杀”到事务所请他回支队接受调查。 听听,这次是“接受”而非“协助”。 事务所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但大家也都是见过大阵仗的,只是意外这一次是当律师的被卷进去,还是他们都认为绝对不会犯错误的罗律师。 合伙人第一时间出现询问缘由, 但民警暂时不能透露,只是拿着齐全的手续前来请人。 罗斐倒是很淡定, 也不知道是早有预感, 已有对策,还是纯粹一贯作风就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连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办公桌, 拿了一个洗漱包和放在事务所的换洗衣物就跟着走了。 听前去执行的民警说,路上罗斐给助理打了一通电话, 交代了几件事, 都是他现在正在处理的案子, 哪一件需要移交出去, 哪一件已经到了尾声,助理跟进即可。 罗斐还说,这次预计是24小时, 情况特殊可能会到48小时,到了时间就来办理手续,如果支队不放人,就需要提供相关证据证明,事务所可以按照法律规定去办理。 夏正听了说:“这是说给咱们听的,料准了48小时内审不出东西?” 许知砚接道:“嘿, 那我这斗志要燃起来了!” 江进没接茬儿,视线锁在白板上,直到旁边的组员问他在想什么,他才“哦”了一声说:“刚才物证科将套在程朵骸骨上的金戒指送过来了,虽然程朵的死因和整个行凶过程已经明了,但这枚戒指还是没有合理解释。” 组员回道:“按理说是高云德给她套上去的才对。” “那么动机呢?”江进问。 戒指是高云德的,却不一定是高云德给程朵戴上的。 许知砚琢磨道:“原来因为这枚戒指,咱们还以为死者和高云德有感情纠葛,后来才知道死者是高云德妻子的妹妹,和高云德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既然死者是被高辉害死的,那高云德帮高辉善后,为什么要给程朵套个戒指呢,还是有他公司logo的戒指……” 夏正接道:“也许不是高云德,而是那个真凶。” “你是指将‘汽水’换成沙|林毒剂的那个人?”许知砚问,“那这个人又是怎么拿到戒指的?” 片刻沉默,没有人接话,所有人都在试图找出一个解释。 直到江进说:“戒指是高云德给对方的。” 几人看过去,江进正在ipad上翻看所有和案件相关的照片记录,有几张是抓拍的高云德的生活照。 而这里面其中一张刚好拍到他的手,虽然有点模糊,却能分辨出他手上有一枚金戒指。 许知砚回忆道:“发现高云德的骸骨时,衣服鞋子都是全的,就是没有戒指。对了,高辉辨认遗物的时候,她连送过高云德一条皮带和一枚钥匙扣都记得一清二楚,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却唯独‘忘记’提到那枚戒指。如果高云德一直戴在手上,高辉不可能看不到吧?” 夏正说:“显然是高辉早就知道高云德将戒指落在程朵遇害的现场了,所以才不提。” 这些细节当初扑朔迷离,如今高云德和程朵的遇害经过都已侦破,再回头一看,才发现每一个证据都是对细节空白的补充。 另一组员接着说:“陈德三人都在笔录里说,高云德是很会宣传自己公司,也很自恋,他连金戒指上都要刻公司logo。但是处理尸体的时候,陈德和黄启胜都没有注意高云德是不是戴着戒指,反倒是张广最后扫了一眼发现手上是空的,中指上有一块皮肤发白,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他还以为是陈德或黄启胜把戒指撸走了,不过他事后也没问。” 夏正说:“戴了那么久都有白印了,尺寸应该很合适才对,轻易不会掉吧?” 这个问题落地,江进突然动了,先是面向几人,随即对夏正说:“这个人中了沙|林毒剂。这是一种毒性很强的生化武器,源于二战实验室。‘你’刚才接触过尸体,手上可能会有残留,要立刻清洗,那枚戒指也不能戴了,交给我,我来处理。” 安静了两秒,夏正立刻反应过来:“哦,好……” 他做出正在摘戒指的模样,一边做一边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毒剂?会传染吗?我刚才碰过她,我会不会有事?” 江进的眼神十分冷酷:“你有没有碰过她吐出来的东西?” 夏正则装出慌乱的模样:“没有,我就只碰了衣服。” “那应该没事。” 夏正将“戒指”交给江进,又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这手已经开始痒了。” 他还做出挠手的姿势。 江进扫了一眼道:“我带了阻断剂,你先将手洗干净,然后喷上阻断剂,戴上手套,再找辆车。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去做,这具尸体必须尽快处理。” 说到这里,江进停下来,又看向许知砚几人,又恢复成原来的神态。 许知砚睁大了眼睛,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如果我是高云德,我肯定不会怀疑这是对方别有用心——我会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神不知鬼不觉,高云德就这样留下了自己的“证据”,即便将来尸体被发现,也只会指向他。 “可他们选的埋尸地点是地基,如果尸体永远没有被发现呢?” “发不发现要看天意。但凡事都想在前面,为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事做好应对策略,这种思维可不多见。”江进说,“正常来讲,选好埋尸地点以后,大多数人都会想都埋在这里一定不可能被发现,不会多做这一步。但这个人却在思考一旦发现之后如何脱身,将自己择出去。” 许知砚说:“可如果事发,高云德被拘捕,他一定会将对方供出来啊。” 江进接道:“连留下金戒指这么细节的部署都想到了,这一点对方应该也有准备,我想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早想好下一步处理掉高云德。只要将事情推到死人身上,即便警方认为高云德不可能和沙|林毒剂有关,也会因为‘死无对证’而无从追查。” 夏正问:“那还有一种呢?” 江进看过来:“还有一种我个人认为概率比较低,但最安全的——高云德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根据已知线索,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调换毒剂骗高辉的男生,并不是后来负责处理尸体的那个人。 更为合理的解释是,高辉被男生蒙骗后,根本没有想过为什么“汽水”会杀人,还以为是剂量太浓。 按照刘豫的说法,高辉之前买“汽水”就是担心一口气用会太浓,会上瘾,于是都是一群人分用。 而且他们是将“汽水”注射在果汁或酒精里,已经经过稀释,也不一定会都喝光。而这一次是一整支“汽水”直接注射进程朵的血管中。 也就是说,高辉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事后他二人分别叫“家长”来处理善后,高辉叫的是高云德,而那个男生,直到现在他的身份都不确定,以他这么会自我隐藏的风格,叫来的“家长”必然也是一个谨慎的神秘人。极有可能,这个男生的行事作风都是跟那个人学的,甚至于连毒剂来源都是。 既然性格谨慎,身份神秘,自然就不会因为处理一具尸体而和高云德正视见面,加上当时天色黑,事发突然,高云德可能不会仔细注意对方的长相,只要戴一副口罩就能掩饰过去。 当然,对方应该也不会问高云德的姓名身份,或许他早已知道,只是用毒剂腐蚀作为借口拿走高云德的一枚戒指。 也只有金戒指这种稳定的不易分解的物质,才能在埋尸十五年以后依然留存。 案发当晚的细节随着组内分析逐一明朗。 若说凶手唯一没有料中的,恐怕就是高云德在他动手之前,就先一步死在陈德三人手中了吧。 至于高辉…… 许知砚说:“凶手这十五年都没有对高辉下手,就是因为程朵的白骨没有浮出水面。高辉是最清楚凶手身份的人。” 人潮人海 第124节 另一组员说:“高云德刚失踪那会儿,凶手不便杀害高辉,那会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视。但是后来这十几年,他有的是机会啊,何必等到现在?” 许知砚回答:“因为高辉后来有名了,虽然一开始粉丝数没有现在的百万,但几万人总有的。而且她很早就开始带货,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几万人盯着呢。凶手那么谨慎,不会冒这种险。现在动手,就说明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 这话落地,夏正问:“江哥,你真相信那个人是罗斐吗?好像没听说罗斐有什么‘长辈’‘家长’啊。” 江进没有立刻回答,静了几秒再说:“所有指向都告诉我,只可能是他。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应该还有问号没有解开。无论如何,先按照程序做吧,找出罗斐作案的直接证据才是第一位的。” …… 审讯室里,罗斐目光平稳,完全没有因为此时的处境而显出半点慌张:“你们的意思是,怀疑我和高辉一起杀人?那个死者还是高辉的母亲。” 夏正问:“你有什么解释?” “没有。”罗斐将问题抛回去,“应该是你们给我解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是我们要问你的。” 罗斐不禁冷笑:“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我做过这件事,更不知道动机,是你们说我做了,所以应该给出解释也是你们。仅凭刘豫一句话,没有实据,就要将罪名按在我身上,即便用私刑逼我承认,到了检察官那里,我的笔录也只是一份孤证,不可能通过,最后的结果就是退侦、补侦。” 江进全程没有接话,只是坐在那里观察罗斐的神态和用词。 夏正又道:“老实交代对你有好处,等我们拿出证据,到时候可就晚了。” “法律这块我很熟。我知道你们也不愿意跟嫌疑人长时间耗在一起,所以如果你们真有证据,我刚坐下你们就拿出来了。”罗斐不紧不慢地说,“至于审讯套路,我也略知一二。的确有人会为了能睡一会儿而稀里糊涂地签字画押,可我是律师,熬夜加班是常态,我可以两天不睡觉,直到你们48小时放人。到时候我一定会反过来追究你们的法律责任,以及这件事对我的名誉损伤。还有刘豫,我将诉他一条诬告罪。” 有些案子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陷入“死胡同”,比如已经确实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但就是缺乏关键性证据。有的犯罪嫌疑人因为做贼心虚或迫于心理压力,往往会先一步认罪,再在审讯过程中交代证据。 可这种先让嫌疑人认罪再反向推定的审讯手法,对于罗斐这样的“老油条”并不奏效,所以很快夏正的套路就陷入僵局。 如果罗斐真的耗上48小时都不吐口,而他们在这期间找不到实据,结果就会真像他说的那样。 就这样,审讯持续了一个小时,直到江进开口:“先这样吧,让罗律师先回去休息。” 随即江进又问:“对了,我们需要在24小时之内通知你的家人,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一并告诉我们,只要合规就可以送进来。” “我是孤儿,唯一的亲人已经走了。”罗斐抬了下眼皮,淡淡道,“什么都不需要。”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2章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 就在罗斐被拘留的当天傍晚, 江进去了一次仁心医院。 接到江进的电话时,戚沨还有些意外,但她没有多问, 心知江进必然有很重要的事,否则不会在调查推进到尾声时特意跑这一趟。 江进买了很多补品和水果,先去病房探望任雅馨。 因为探访时间有限, 两人说了不到十分钟话,护士就来清房。 戚沨和江进一同来到住院部后面的花园里。这会儿已经没几个人了, 病人也都回了房。 两人在石凳上坐下, 戚沨开启话题:“是有什么要问我吗?” 只听江进低声说:“今天我们正式拘留罗斐,因为刘豫的最新供词, 说他就是当年那个买‘汽水’的男生。” “这怎么可能?”这是戚沨下意识最真实的反应,她做过很多猜想, 唯独就是没想过这一条。 江进说:“我一开始的想法也是这样,但既然刘豫这么说了, 我们就得做事。” 刘豫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也接触过真凶的证人, 在缺乏其他证据的前提下, 他的证词就变得非常有价值。 安静片刻, 戚沨吸了口气,这样问:“你们是不是跟刘豫提过减刑了?” 江进意会道:“你的意思是他为了减刑,不惜冤枉一个无辜的人?我认为是有证词掺水的可能, 但完全冤枉的可能性不大。” 也就是说在江进看来,即便罗斐不是那个凶手,也是参与者或是知情者。 参与,就是帮凶。 而知情,就可能涉嫌包庇和窝藏。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这条线上的一环, 抓到一个,兴许能挖出萝卜带出泥。 戚沨读出来这层意思,说:“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但有一说一,法律这一块他很娴熟,拘留结束后一定不会罢休。” “他不罢休,按道理也应该去追究刘豫的责任。专案小组按程序办事,去哪里讲理我都不怕。”江进轻笑一声,“而且话说回来,我倒希望他采取一些措施,越不罢休越好。” “你希望他做多一点,更容易露出破绽?”戚沨问。 “多做就一定多错。如果什么都不做,我还真拿他没办法。” 戚沨沉默片刻,看着前面的住院部,直到一阵微风吹过,她才转头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比较主观,仅供你参考。” “你说吧,这也是我来的目的。” “从罗斐此前自相矛盾的言行和刻意隐瞒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有嫌疑,否则他那些操作根本无法解释。但是如果时间点回到十五年前,那时候他的立场是非常明确的,何况还有晴天姐在——晴天姐爱憎分明,绝对不可能允许罗斐和高云德的女儿来往,而且还去酒吧、夜总会,那么晚了还不回家。罗斐那时候一心都铺在学习上,每周有两到三次要补习,他的成绩从中游爬到班里前几名,这些靠的都不只是聪明,还需要投入大量时间。我当时和罗斐、晴天姐说过很多我家里的事,他们也知道高辉是谁,除非罗斐精分,可以一边听我的故事,一边暗中和高辉来往,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毒剂去杀死素未蒙面的程朵。另外,咱们要找的真凶是一个在感情里的pua高手,不管罗斐多擅长时间管理,都需要分出自己学习的时间去和高辉相处。可罗斐的感情世界……他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戚沨迟疑了一瞬,却没有道出罗斐对苗晴天的心意。 罗斐的确对她有隐瞒,但她不认为罗斐会对苗晴天阳奉阴违。 戚沨脑海中划过当时比较关键的几个时间点,又道:“最主要的是,高云德遇害当天的傍晚,曾经在小超市和晴天姐、罗斐起过冲突。但从时间上来说,如果罗斐真的参与杀害程朵,那么那时候高云德应该和他见过才对。可当时高云德和罗斐的表现都像是第一次照面。” 听到这里,江进说:“可你不要忘了,高云德去超市骚扰他们这段过往,是他们姐弟跟周老师描述的,当时并没有第三人在场看到。你所知道的也是后来他们转述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也有可能是串谋撒谎?晴天姐发现罗斐牵扯命案,于是帮罗斐隐瞒,还编了一个故事给所有人听?” “这么说吧……”江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我认为在设想其他可能性之前,你首先要放下个人滤镜,将苗晴天视为一个普通人来看,先剥离掉她对你的那些帮助。” 戚沨没有接话,瞬间有些恍惚,与此同时,高幸之前在监狱里的那番点拨也浮上心头。 江进继续道:“我不是让你怀疑苗晴天,只不过就因为你对苗晴天有滤镜,所以你的第一想法就已经将她知情的可能排除掉了。苗晴天也是人,是人就有秘密,然而她在你心里的形象已经趋近于完美。因为罗斐和苗晴天的关系,也曾被你蒙上一层滤镜,而你和罗斐交往过程也是你对他的滤镜逐渐剥离的过程。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猜你一定是发现了某些颠覆认知的东西,对吗?” 江进不了解苗晴天,也不了解罗斐,但他了解戚沨。 戚沨看似对人和事都比较冷漠,很难摸清她的脾性,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人,一旦与之产生情感羁绊,她必然会回馈双倍的真诚和善意。 也就是说,罗斐做了一些事突破了这些真诚和善意,才会令戚沨选择分手。那必然是一件触及她底线的事。 戚沨依然没有接话,只是垂下目光。 直到江进说:“你就当我是阴谋论,但在真凶的身份水落石出之前,我认为任何可能性都要设想到。就比如说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天高云德去小超市找麻烦,并不是因为你和阿姨,而是因为罗斐和高辉一起杀了程朵呢?” 这话落地,戚沨一下子抬起眼皮,看向江进。 四目相交,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晃动的情绪。 “你敢说绝无可能吗?不管是证据还是逻辑分析,只要你能说出来,我就认同。”江进补充道。 戚沨却说不出来,她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说:“继续。” 江进微微颔首,又道:“这就是我当时建议你离开小组的原因,有些东西只有你真正抽身出来,才能做到客观。其实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我已经有预感了,杀害高辉的真凶恐怕要暂成悬案……” 专案小组的成立,是为了侦破高云德和程朵的死。高辉是在这之后遇害的。也就是说,小组的目标已经达成,但高辉案要暂时择出去,以待来日侦破。 戚沨问:“你认为短期侦破的可能性不大?” 江进无奈摇头:“48小时候后,我会尽量申请延长刑事拘留的时间,希望在30天内能有一个结果。” 然而江进和戚沨都非常熟悉程序和取证难度,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就现有证据和罗斐对法律的把控来看,审查批捕的可能非常渺茫。” “所以我才说要暂成悬案。我建议从这以后依然不能放松对案件的监督,和对罗斐的暗中调查。除非他真能做到一辈子不露破绽。” 这样的例子在过去也发生过,眼瞅着破案黄金37天内抓不到实据,于是就在期间先一步放人,将精力和时间节省下来。 犯罪嫌疑人见自己被放了,以为没事了,自然就放松警惕,却不知办案机关一直在暗中监督,直到嫌疑人漏出马脚,再次被刑事拘留。 事实上,从拘留罗斐开始,江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戚沨扫过江进的表情:“你老实回答我,当初建议我离开专案小组,你是不是就已经预料到今天了?你觉得我要突破个人情感,会下不了手,还是因为怕我为难?” 江进先是一怔,随即笑道:“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哪有那种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可是……” 戚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进打断:“对了,还有个事儿,你小姨任雅珍的情况比之前要乐观一些。张广的杀人嫌疑已经解除了,不过他还需要面临故意伤人和非法处理尸体的刑事处罚。既然他的程度减轻了,任雅珍这部分也就好说了。检察院那边已经提了缓刑条件,就这几天就可以签认罪认罚,律师方面是你来找,还是安排法援?” 听到缓刑,戚沨彻底松了口气:“那就走法援吧。” 以任雅珍的情况,预判可能只会判个一年到三年,如今又有缓刑,那就是不用坐牢。 戚沨又道:“谢谢。” “这么客气啊。其实我也没做什么,要是情节严重的话,我也不能徇私啊。” 戚沨笑了笑,这还是她坐下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但笑容持续时间不长,只是几秒就消失了,她又低下头,问:“江进,你被人骗过吗?” 隔了一秒,又补充道:“或是被人隐瞒过什么事。还是一个你非常相信,认为不会那样做的人。” 江进呼出一口气,看向远处,说:“还真有。” 戚沨又看向他。 只听江进说:“我大伯被带走之前,我真没想到他做过那么多事,连我们最亲的家人都瞒着。” 说到这,他又自嘲一笑:“但不瞒你说,我以前还真的怀疑过。可能是职业病,那段时间接触的案子多,搞得我看谁都觉得有嫌疑。有那么几次,我正和大伯说这话,就突然有一种预感浮现,但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他好像有秘密。从政的人能有什么秘密,小孩子都能想到,但我那时候只能将预感压下去,更不敢往大了想,就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怎么说呢,他被带走的时候我是很震惊,但并不意外。我早就感觉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想不到是那么严重……” 江进又转过头来,对上戚沨:“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隐瞒,这事儿我还真点有经验。后来我仔细想过,其实根本不是大伯的演技好,而是我们身为亲人,潜意识里都不愿相信猜到的东西,出于本能地去逃避,自欺欺人,不愿深挖。” “所以你才叫我要先抽离出来。”戚沨接道。 “哎,我这话不是歧视,就是依照常理就事论事。”江进说,“现在这个社会想要阶级跨越可不容易,普通人有家有业有背景,想要跨一个圈层都很难,何况是罗斐这样什么‘靠山’都没有从零开始的孤儿?他要往上走,如果真遇到站队做选择的关键时刻,一时想歪了选了捷径,是有可能的。”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豁的出去,又没有亲人在身边,的确是有可能。”戚沨跟着说,“可他要顾及晴天姐的安危……” “那是以前。”江进说,“她后来不是瘫痪了吗?如今又……” 戚沨一时接不上话,不是不知道怎么反驳,而是有些端倪连她都觉得无法再说服自己。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你……先照顾好阿姨,自己也多保重,我的话有时间就想一想。” …… 江进离开好一会儿,戚沨依然坐在院子里。 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她才起身。 人潮人海 第125节 她先去买了一份饭才回到病房,但任雅馨胃口不佳,吃了一半就放下了。 戚沨一边收拾一边讲任雅珍的消息转告,任雅馨的心情瞬间放晴。 戚沨又陪着任雅馨说了会儿话,直到吃完饭才有时间打开手机。 骂声已经铺天盖地。 果然,张同来病房闹事的插曲被人发了出去,令才逐渐转凉的舆论又掀起新的热潮。 普通人最痛恨什么? 是凭什么劳苦大众做牛做马,而有背景的某些人却在行使特权、压榨大家的剩余价值? 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不公平。 考试、考公暗中操作、冒名顶替,这不公平。 造假申领养老保险,这不公平。 辛辛苦苦拿到的offer被人顶掉,这不公平。 当然,当警察的随便一句话,就将普通老百姓送进去,同样不公平。 这不是欺负人吗?当警察不是应该为人民服务吗?你们很了不起吗?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大,搞得你当不了警察。我倒要看看你有多硬的背景,会不会连官方都跳出来给你洗白。 然而当这些消息如潮水般涌来时,戚沨却意外自己能表现得如此冷静。 说心里没有波动当然是骗人的,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一种好像是在旁观他人遭遇的感觉,似乎就是看了一出不真实的闹剧。 任雅馨不知不觉又一次睡着了,她看上去很累,却总是睡不长,每天晚上都要起夜四、五次。 戚沨又静坐片刻,遂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来到楼道的角落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到半分钟,电话接通了。 “王队,我想向您提出申请,是关于我现在的职务……” -----------------------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高辉的死留了一个口扣,和后面两个故事息息相关。虽然高辉和高云德、程朵可以看做连环案,但是从全局来看,她是整个连环故事里的转折点。如果不是她的死,很多东西都不会被发现。 至于前面出现过的npc,接下来也会有更深度的牵扯。 好了,下章就改换地图了,新的案子要来了~ 红包继续 第123章 他诧异地侧过身,朝人…… 高云德的案子审结已经快一个月了。 宋昕到支队讲课也已经是第三次, 许知砚终于有时间去听完全程,课后还非常积极地交换心得。 宋昕随口问她:“对了,怎么这两次都没见到你们副支?” 许知砚笑容一顿, 说:“她最近很忙,外出学习去了。” 事实上,戚沨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出现在市局, 但上面也没说具体原因,只知道她正在照顾母亲。 侦破高云德案期间, 外面的风言风语持续了没多久便落下, 网友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说戚沨已经被内部审查了, 这个位置肯定是坐不了了。 支队里的人听了却觉得荒谬,难道仅凭一阵谣言就能拉下一个副支队吗, 真当人民警察是纸老虎? 可也有人猜测,会不会真的在接受内部审查, 只是没有宣扬?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出现, 这很像是江进刚离开副支岗位后的状态啊。 一旦涉及内部审查, 都是低调处理, 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上面就是迟迟没有说法,弄得大家心里都没底。 夏正说:“再等等看吧, 我觉得没事。除非过段时间有人升上来,才能定论。” 许知砚却不希望再来个新副支。 在这件事情上,她和夏正的立场基本一致,但还是有一点出入,那就是夏正也不希望换一个人来,但如果换的是江进, 夏正没有意见。 许知砚则像是认准了戚沨。 然而说穿了,不管换谁都轮不到他们来给意见,个人意愿在大局面前根本不重要。 …… 平静的生活持续着,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这还是叶晋辉第一次见到“茧房”本人,但他没想到是为了解约。 戚沨一早就让人看过解约合同,基本没有问题,也回绝了叶晋辉想要买下“茧房”笔名的提议。 签字时是在任雅馨的病房里,毕竟用的是她的身份证。 几分钟后,戚沨送叶晋辉走出医院。 叶晋辉说:“我到现在还有点不相信,原来‘茧房’真的是警察。” 他设想过“茧房”的身份,却始终认为一个漫画作者和警察根本不搭边,最多就是相关工作者或是有生活交叉的人。就比如说派出所里的内勤很多都不是警察,而是合同工。 叶晋辉还想趁机打听一下刑警的生活,或是网络上披露的所谓“真相”,但戚沨只说:“任何事都可以用时间来证明。” 现在的戚沨比过去还要谨慎,特别是在经历一场风波之后,她总有一种“自己随便一句话都会被听到的人无限放大、添油加醋散播出去”的感觉。 而对于戚沨拒绝转让笔名的决定,叶晋辉也很理解,现在这个笔名已经有些“烫手”了,公司内部一部分人认为可以趁机炒作,但另一部分人则认为毕竟是沾了个“官”字,普通人还是少碰为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追究出什么责任。 由于戚沨过于“惜言如金”,场面一时有些冷,叶晋辉尴尬地笑笑,又提到之前签约的“茧房”代笔。 哦不,如今已经是公司里正式的漫画家了,笔名“抽丝”。 叶晋辉还将“抽丝”正式亮相的第一篇连载地址发给戚沨,说:“公司可是非常看好他,花了不少资源去宣传。老板说,他很有可能会成为将来的顶梁柱。” 戚沨却只是微笑,并不发表看法,就好像过去那个沉迷画画的人根本不是她。 叶晋辉见话题又掉在地上,忍不住唏嘘:“欸,其实你本人和我想的挺不一样的,怎么说呢,你这几年变化很大……” 戚沨知道他的意思。 他们第一次在网上接触,还是戚沨考上大学之前。 那时候他们都泡在一个论坛上,以陌生人的身份交流,叶晋辉只知道戚沨是个学生,而叶晋辉也刚做编辑不久。 上了大学,戚沨签给了叶晋辉,她最初的笔触十分稚嫩,想法也比较飞,毕竟还没有真正接触过现实法律和现实案件,天马行空的东西更多,贴近现实的东西比较少。 从稚嫩到成熟的过程,也是戚沨性格转变和落地的过程,叶晋辉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变化,也曾说过,他很怀念她当初刚签约时的脑洞,却也很珍惜她后来的转变,要是两者兼得就好了。 直到走出医院,马路对面就是停车场。 戚沨站住脚,委婉地提醒叶晋辉:“我的身份比较敏感,我和你在线上接触这么多年,一些有心人或许会想从你这里挖东西。但不管他们想要什么,总归目的是不单纯的。如果你不希望惹上事,就……” 叶晋辉立刻接道:“明白明白,放心,我嘴很严的。还有咱俩的聊天记录,我那天看到消息就立刻清楚了,一点痕迹都没留。” “谢谢。” “谢什么,我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话题又一次落地。 叶晋辉说:“哦,那我就先走了。” “好。” …… 江进一连发了三天微信,戚沨只回了一条:“这几天有点忙,有时间再聊。” 他的话题基本不掺水分,都和现在处理的案子有关,但戚沨就像是“脱敏”了似得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还有什么事会比这些更值得关注呢? 听说任雅馨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刚出院,在家里修养。 当然慢性肾衰竭也没有什么好的根治方法,就是用现代医学手段去延长病人的等待期,看最终能否等到肾源。 发完消息后,戚沨便将微信关掉,漫无目的地在网上“闲逛”。 正值冬季,又赶上起风,每一个刚进门的客人都下意识搓手、哈气,然后便到前台登记姓名。 从大门到里面是一条宽敞的长走廊,中间有一块面积“挖”了进去,刚好开辟成等候区。 戚沨就坐在这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从两边出入的人,面前茶几上还有自取免费的矿泉水和糖果。 前台刚登记完,来到戚沨面前,笑着问:“请问是戚沨吗?到你了。” 戚沨点了下头,正要起身,就听到从走廊拐角深处传来一道叫声:“花了三万块钱就是找个人聊天,你们这不是诈骗吗?!既然是心理医生就该治病救人!草,这年头钱也太好挣了,聊几个小时就拿走三万,病还没治好?!” 男人嗓门很大,而这里的环境又很安静,那声音一下子穿透空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只见男人一边喊一边揪住一个身着职业套装的女人的头发,硬拖着她往外冲。 “先生,你先放手,放开!”旁边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劝阻。 而一直被揪住头发的女人,原本精致的妆容已经狼狈不堪,因为挣扎涨红了脸,却还要保持镇静,视图和男人说理:“我们不是诈骗,是正规营业。是你母亲误会了,我们不是医生,是心理咨询师!这位先生……” “我不管你是什么,你拿了钱,骗我母亲聊聊天以为能治好她的病,你就得做到!你做不到,你就是诈骗!”男人叫嚣道,“走,去银行,把钱还我!要不咱们就派出所见!” 原本招呼戚沨的前台也立刻围上去,试图阻止男人。 男人穿着普通,衣服都是比较常见的大众品牌,鞋子有点脏,上面站着黄色的还未干涸的泥,像是刚从工地一类的地方过来。 男人持续叫嚣着,还对周围围观并已经拿出手机拍摄的其他客人说:“都看好了啊,现在的我妈就是以后的你们,都想清楚了要不要往这个坑里跳,三万块啊就买来一句‘你得自己想开点’,去你妈的!” 女咨询师的头发已经彻底散开,夹子掉在地上,头发披了一脸,却更方便男人抓住。 女人一个踉跄,往地上摔去,男人依然不松手。 戚沨正准备上前,就在这时从大门口进来一道身影,个子高了男人一截,步子很大,几个箭步就跑到跟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胳膊。 “这位先生,你先冷静。”来人声音透着凉意,却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打人不能解决问题,不管有什么矛盾,你先放开她,我来给你解决。” “你谁啊你!” “这里我负责。” 男人总算找到管事的,手上松开女人,又反手抓住他:“负责人是吧?你来得正好,我妈在这里砸了三万,她跟我妈就聊了聊天,就打发人走了。到现在我妈的病都没有好,我们去医院看过了,人家就收了几块钱挂号费,还给开了药。我倒要问问,老子花在这里的钱都干嘛吃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昕。 人潮人海 第126节 宋昕的外套被男人紧紧揪着,也不挣扎,只是侧脸躲过男人喷出来的口沫,看向旁边的助理问:“记录?” 助理立刻递了过来,宋昕接过快速看了眼,又对男人说:“哦,这里写了,您母亲单次咨询费是500元一小时,我们这里负责的咨询师有国家认证,收费透明,符合标准。在第一次免费试用之后,您母亲先后在线上app购买了三个套餐,每一个都是20次咨询。现在她已经完成了35次咨询,还有25次,并不是你所说的‘聊了聊天就打发人走’。” “我不管多少次,我就知道这三万块钱打水漂了。怎么着,聊个天就要走三万块啊?你怎么不去抢?” 宋昕说:“我现在有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愿意,咱们就坐下来谈,如果不愿意,你该报警报警。即便是退,我们也只能退回余下25次的费用。毕竟这位心理咨询师已经履行了她的责任,应该拿到报酬。至于您母亲的治疗进展,为什么一直没有明显起色,每隔一段时间就打回原形,情况时好时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你要听吗?” 男人一听退钱,气势已经小了些,但25次的退款并不能打发他,他要的是三万块钱一分不少:“我妈就是更年期心情差了点,根本就没病。既然你们不是医生,凭什么说我妈有事?” “你刚才不是说去医院看过了吗,既然没病为什么要去?”宋昕浅笑道,“不过我相信就算是医生开药,也无法根治您母亲的情况,最多只是缓解——因为我们根本见不到真正的‘病人’。” 这话落地,安静了两秒,男人反应慢半拍:“什么真正的病人,你指的谁?” “你在家里是不是也是这个态度?您母亲虽然不用出去工作,但她生活里遭受的压力一点都不比你少,这个年纪了还要看儿子的脸色度日,每天都战战兢兢。你有句话说的对,聊天的确治不好她的问题,心病还须心药医,您母亲要恢复健康就得从根上去除‘毒瘤’。” “你他妈的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谁是毒瘤?你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吗就在这儿胡说八道!”男人一手抬起握拳,比划着说,“信不信我揍你!” 旁边的助理立刻抓住男人的手臂:“你要是打人,我就报警了!” “报就报,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宋昕见状,只是一把握住男人的手腕,就势往旁边迈了两步,还转了半圈,和男人交换了站位。 虽然只是两个简单的动作,站在外围的戚沨却看得很明确,宋昕的力气并不比这个男人小,但他更会借力使力,善用巧劲儿,这才能轻易地让男人跟他换位。 戚沨抬了下眼皮,看向男人对面上方的横梁,那里有一个摄像头,刚好能拍到男人的正脸。 这时就听宋昕说:“在这里动手,刚好有画面,便于我们将来维权——你可以打了。” 男人一愣,往上看了眼,一时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宋昕没给他太多时间缓冲,很快又道:“我听说你是做工程的,这行很辛苦,而且这两年大环境不好,投入的钱未必都能要回来。你的情绪我能体量,你要部分退款我们也可以配合。但你要想清楚,一旦闹去派出所,你可能会被拘留五到十天,我们还会追究你的法律责任,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回退款,还要赔钱。最主要的是耽误你的工程进度,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你要是听明白了就松手,跟我去办公室谈一谈,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不收你一分钱,先帮你把问题解决掉。” 方才宋昕的话已经成功阻止了男人施暴,男人也不傻,当然知道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是来要钱的,不是为了送自己进去的。 况且人都有占便宜的心理,不管是在什么情境下。男人最初见到这里的精装修就知道不便宜,自然也从那三万块里了解到所谓心理咨询师的“价值”。 再说是人都希望得到尊重,享受被列为上宾的感觉。 宋昕是负责人,找他咨询的收费标准一定比其他人高,如今他一说两小时什么都不做,就给这个男人解决问题,令男人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满足。 感觉到男人手劲儿松了些,宋昕就势抽身,却没走开,而是看向旁边的助理:“我后面的预约是几点?” 助理有些为难,往戚沨的方向扫了一眼,小声说:“已经到时间了,客人已经……” “不管是哪位客人,都请他等一等或是改期,客人的损失我个人来赔偿。”宋昕并没有看到戚沨,只对男人比了个手势,“先生,这边请。” 走到这一步,男人不好再发作,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跟着宋昕。 两人刚走了几步远,就听到身后的助理说:“抱歉戚女士,你也看到了,关于你的预约……” 戚沨只落下五个字,干净利落:“我可以改期。” 也就是这五个字,令前面的宋昕脚下一顿。 他诧异地侧过身,朝人群投来一眼。 戚沨也正好看向他,四目相交,又率先抽回视线,对助理说:“也不用赔偿,我可以体量。再约。”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4章 “听说控梦也是精神分…… 午饭后戚沨就接到宋昕助理的电话, 先是对今天的事情再次抱歉,随即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还提到宋昕今天下午开始, 无论什么时间,都可以按照之前的预约挪出两个小时给她。 此时的任雅馨在屋里睡午觉,戚沨在厨房蒸苹果, 她随口说了句:“那就下午吧,两点。” 下午两点, 戚沨准时抵达, 先从休息区拿了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才随助理一路走向里面。 这里每一个咨询师都有单独的办公室, 面积不大,但一对一的询问总是够的, 如果需要安排诊疗室就需要提前预定房间。 宋昕是合伙人,据说只有他和另一位合伙人的办公室和咨询室是相连的, 以套间的形式, 中间隔了一道屏风。 戚沨进门时, 宋昕正好从里面出来, 绕过屏风时笑容随之扬起:“戚队,我今早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后来看到登记记录才确定。” 宋昕指了下位子, 戚沨就势坐下,说:“我现在暂时停了职务,不要这么叫我了。” “怎么?”宋昕反应很快,“哦,那就叫名字好了。” “嗯。” 宋昕先去水吧那里煮了一壶花果茶,又拿了两个杯子折返, 问道:“我前两天去支队讲课,见到许知砚还问起你,她说你是外出学习了?” “嗯,的确是趁此机会学了点东西。”戚沨不着痕迹地将许知砚的“搪塞”圆了过去。 宋昕不疑有他,说:“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怎么突然预约心理咨询了,只要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请假。” “吃饭归吃饭,咨询归咨询。”戚沨微微笑道,“私是私,公是公。如果是一边吃饭一边咨询,反倒是在占你便宜——听说你一个小时一千多。” “额,我有点糊涂了,你会需要什么咨询呢?”宋昕问,“是为了家人还是……” “我自己。”戚沨语气很淡。 沉默了两秒,宋昕眼底流露出很清晰的惊讶,但很快消散:“那么在正式咨询开始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当然我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或者这样说,你是否发现自己身上出了一些问题,还是对生活工作有困惑,所以……” 戚沨垂下目光,安静片刻才抬眼:“我可以信任你吗?” 宋昕只说:“你选择来我这里,自然是经过一番评估,也是对我的认可,我想就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信任的。如果你担心的是个人隐私方面,我们行业有职业规范,我个人也有职业道德,是绝对不会发生泄露隐私的事情。哦,不过有一种情况除外,这你也知道……当然你不需要有那样的顾虑。” 戚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之前在张魏案里,宋昕就曾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提供了一份张魏的咨询记录。 戚沨点了下头,这样说道:“一线刑警需要有超出常人的抗压能力,但前提是他的心理一定要绝对健康。其实我发现自己有问题已经有段时间了,但一开始我以为是我想多了,直到它给出的‘信号’越来越明确。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工作,但如果放任不管,早晚会影响到我的专业判断。” “所以你这段时间才离开?”宋昕问。 戚沨说:“我的病假早就批准了,我寻求过很多方法,也去上了一个民间的心理学课程,但帮助都不大。我想,现阶段要寻求自救是不太可能了,我只能借助外力。如果最终结果不理想,下一步我只能申请调岗。” 这话落地,戚沨端起已经不那么烫的花果茶喝了口,动作很平稳,情绪也几乎让人感觉不到起伏波动,哪有一点抑郁焦虑的影子? 不过宋昕见过不少像是戚沨这样,表面上再正常不过,甚至可以说用“波澜不惊”来形容的“强者”,实则心理都有不同程度的困扰。 而且越是这样的人,情况越严重。 这个病的外部表现和人的性格有直接关系,有人本就外放,藏不住事儿,有个风吹草动都能让人感知到。但有的人更习惯掩藏真实的自己,不易让人看透,他们的自尊心更强,自然不会将“有病”流露出来。 再者,这样的人忍耐力更超出寻常,真到了寻求外援时通常都是中期以后。 宋昕心里有了判定,又问:“那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就从你第一次意识到‘不对’开始?” “有三、四年了。”戚沨吐出一个时间,和宋昕之前遇到的那些高知客户的情况基本吻合。 宋昕接着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仅靠自己的能力已经无法控制了?” “就是在处理张魏案的时候。”戚沨始终很平静,“我发觉我的情绪已经不受控制,不过我没有在人前露出来。” “你是说在你独处的时候?”宋昕说,“能不能具体形容一下。” “自暴自弃、自我厌恶、厌世。”戚沨回答道,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这几个词和她完全不沾边,“以前我很享受孤独,但这几个月我开始害怕,经常会想到未来,会感到莫名的恐惧。那些恐惧感还会随之具象化,变成具体某件事,还会想到和梦到一些非常极端的发展……对了,有一个很明显的信号是,我发现自己可以‘控梦’。” 宋昕当然知道什么是“控梦”,只是没想到这个词会从看似严谨、严肃,对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戚沨口中。 戚沨问:“听说‘控梦’也是精神分裂的前兆?是这样吗?” 宋昕一顿,解释道:“如果说控梦就是精分,这太过绝对,不能这样说。医生确诊一个人是否有精神分裂是多方面去诊断,还要通过一系列专业检查,而通常这类人也会具备‘控梦’的能力。但也有一类人,他们是很正常的,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去帮助自己思维归纳,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进化更快,更高维度的,合理利用大脑资源和想象空间的表现。” 说到这,宋昕笑道:“其实我个人也尝试过,但成功率并不高。我还总结出一套方法,可我十分确定自己不是精神分裂。这样吧,你先说说自己的情况,稍后我再跟你分享我的经验。接下来我还要给你做一个评估,也许等评估出来,我会认定你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呢?” 戚沨轻微颔首,声音不高:“我作为刑警其实一直都有破案焦虑。在他人看来,我对于职位、工作成绩有着非常高的自我要求,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也不觉得严苛。但警察破案是要求团队协作的,我的高要求也会对别人造成一定压力,而那些压力或多或少也会通过其他方式反馈给我。特别是在我们遭遇到瓶颈时,或是案件难以推进,嫌疑人的口供无法找到突破口的时候,我会开始‘梦’到一些东西。” 戚沨开始描述自己的梦,还用张魏案举例。 就在张魏工作的福利院里,戚沨曾以“访客”身份和他打过两次交道。 张魏很聪明,在发现戚沨的身份之后便出于恶意当面挑衅,还提到戚沨小时候的事。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戚沨一睡觉就会梦到案子。 张魏在每一次梦境里的下场都不同,最轻的是接受法律制裁,而重的就比较惨烈了。 戚沨用一种非常轻描淡写的口吻形容了几种,听得宋昕扬起眉梢,眼底也一闪而过某些东西。 从头到尾她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甚至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仿佛人机复读。 直到最后,戚沨说:“我曾签约过一家漫画公司,笔名‘茧房’,主要画的就是悬疑类漫画。那些故事没有对照现实原型,但我确实受到一些案子的启发,在赶稿期间我也会梦到故事的后续发展,会有意地去控制、选择接下来的剧情,特别是当我陷入两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角色命运的时候……” 戚沨看向宋昕,原本冷漠的眼神终于流露出一丝矛盾和困惑:“真的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我快要‘疯狂’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5章 她真是他见过最为冷静…… 戚沨说的是“疯狂”, 而不是“疯”。 这两者有本质区别,敏锐如宋昕自然一下子就抓住重点。 它们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 一个意味着攻击性,而另一个就像是无助的受害人。 生活里总说躲“疯子”远一点,是因为担心一个人“失心疯”了会伤害自己, 而且对方还是无行为能力人。 但“疯狂”的人不仅冷静、理智,心态稳如泰山, 而且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己需要什么。 听到这里,宋昕没有让戚沨进一步形容, 而是说:“你的破案焦虑是因为案件迟迟没有推进,或者说是没有按照你预计的进程发展, 对吗?” “是。”戚沨点头,神色看上去四平八稳的, 完全不像是被情绪困扰的人。 宋昕一边记录一边问:“那么你有没有因为受害人或他们的家属的遭遇而感到内疚和同情呢?” 戚沨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垂眸思考了两秒, 随即反问宋昕:“什么是内疚?” 宋昕投来一眼, 又听戚沨说:“我不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心情算不算内疚,不过我确实因为受害人的遭遇而更激发要抓到嫌疑人证据的决心。” 宋昕形容道:“内疚通常是和自责相伴出现的。你认为自己破案不够迅速,延长了受害人和家属的痛苦, 于是自我责怪,质疑、怀疑自己的能力。” 戚沨认真听完,回答道:“我从不质疑自己的能力,更无需怀疑。我也从不追究‘雷霆出击’,硬性规定要在多长时间内侦破。有一说一,受害人和家属的痛苦并不是我造成的, 刑警查案只可能在案件发生之后发生,也就是说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本身就有限,对于受害人和家属最大的‘补偿’就是将嫌疑人绳之以法,而不是让时光倒流,令他们免除痛苦。如果过分共情,我认为从根儿上就不适合当警察。” 人潮人海 第127节 “听上去很合理,但如果真像是你说的那样,你不应该会有破案焦虑才对。”宋昕笑道。 戚沨点了下头表示认同:“这也是我搞不懂的地方,有时候我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可有时候又会被一些突然出现的情绪而影响心情。” “你前面说一直都有破案焦虑,显然这个现象是持续地出现。”宋昕看着前面的记录,点出重点,“你又说在你梦到张魏各种下场之前,是张魏先挑衅了你。那么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张魏对你来说就是一次‘强刺激’,他刺激了你的潜意识,进而才激发你那些梦境?” “强刺激。” 戚沨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同意,又好像有意见。 宋昕说:“你想到什么尽管说,现在还不到‘治疗’阶段,要走到那步需要先了解你的整个情况。但现在你所描述的情景还有很多问号,所以咱们前期的沟通越详细越好。” 戚沨吸了口气,这才说道:“如果你问我,我会说张魏那点本事还没资格刺激到我。但是那天晚上我的确做了很多梦,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的确激发了我的自我防卫机制。我身为刑警,有职责在,要遵守程序,要守法,我不可能在现实中反击张魏,那会对我后面的工作造成不便,所以我只能利用梦境。” 其实戚沨说的情况不只限于刑警身份,很多工种都是如此。为了手里的饭碗,或不能,或不敢,或不愿和他人起冲突,对方都蹬鼻子上脸了,自己还要端着职业素养,用文明合法的方式去处理。 可若是那些程序、规则、法律都不存在的话,若是都生活在一个没有秩序只有野蛮的时代,结果又会是什么样呢? 我忍你,是因为你不值得我拿前途去置气。 我忍你,是因为我知道后面怎么收拾你。 “我再换个问题。”宋昕接着问,“张魏对你的强刺激,你认为是他对你的职业、职位的挑衅,还是对你这个人?哪一种感觉更为强烈?” 戚沨再次沉默片刻,随即抬眼说:“我之所以要上公大、考警察,是因为我十几岁时一段被人欺压的经历。我认为警察是有光环的,而且一身正气,歪门邪道不敢靠近。副支虽然不是多大的官,但我想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嫌疑人,看到我肩上的杠和花,多半会敬畏。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张魏那样的人,明知道我是来查他的,明知道自己漏洞百出,却还敢当面挑衅。” “这么听来,你在意更像是他对你的计较,而你的职位和杠杠花花并没有对他起到威慑作用。” “我不否认。就是因为他那天的行为,我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有恃无恐,一次又一次地对那些受害人下手,视法律为无物。” 说到这里,戚沨停顿一瞬,又道:“就是因为蠢。” 蠢,也可以解释为是一个人自作聪明的表现,不仅坏,而且笨,胆子还大。 “张魏案里的其中一位受害人董承欣,我也认识。”宋昕始终没有明显的表情指向,令人无法从他的神态变化猜测他对戚沨这些症状的判断,“那你对董承欣怎么看?” “是一个值得同情的受害人。”戚沨回道。 “只是这样吗?” “只能这样。” “我还以为同为女性,你会更明白她的处境艰难。” “我是明白,但明白不代表介入。有悲惨遭遇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弱势群体,我所能做的就是让人联系相关负责部门,尽可能帮助董承欣度过那段时间。” 宋昕又道:“之前李惠娜的案子我也有关注,去支队讲课的时候也和许知砚聊过。我知道她的案子也是你处理的,听说你们出了不少力,我还以为……” 但宋昕的话只说了一半,随即回了个微笑。 戚沨意会道:“我想是你误会了,我是警察,不是社工。我也想做一个充满爱心,四处助人为乐的人。但我认为那份职业一定要发自内心去奉献才行,真让我去就是赶鸭子上架,不适合的人反而会很痛苦。” 宋昕再次点头:“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比较敏感,如果你不愿意聊,可以告诉我。虽然你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四年了,但真的促使你离开岗位,选择以一个‘受助者’身份来我这里心理咨询,一定需要某个外力去推动。只有足够的外力,才能催化出内在的选择。你原来的身份一直都是为他人服务,但现在你要调换身份,还会影响到你非常在乎的职位,我想那个激发你做这个选择的点一定很重要很强烈,绝不是张魏对你的强刺激可比的。” 宋昕铺垫到这里,又话锋一转:“网上的风波我也有看到,听说那个叫高辉的网红和你有点恩怨,那么你对她又是怎么看的?” 问题落下,戚沨许久没有接话,只是调开视线看向不远处小桌子上的花瓶。 宋昕也没催促,就趁着这个时间观察审视戚沨的“变化”。 她的变化很细微,几乎让人无法感知,即便稍稍抓住那么一点,也会瞬间溜走,给人一种好像误判了的感觉。 她真是他见过最为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异性。 作为受助者来说,又非常突出。 但她突出的并非是遭遇,因为来这里的人心理压力都不小,心理曾遭受过巨大创伤的人大有人在。 而他们大多分为两类。一类是手头有点闲钱,认为一分钱一分货,对于心理咨询并不了解,于是来了一波“冲动消费”。还有一类则是高知人群,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在工作里都非常“强悍”,但因为这类人智商高,而且经常扮演着“掌控者”,一旦遇到问题,还是自己无法摆脱的困境时,即便选择当“受助者”也不会放下掌控者的姿态,说是来咨询,反倒像是来“较量”似得——为了证明自己很好,自己没事,即便有点小事也依然是强者。 其实直到刚才宋昕都将戚沨归为第二类人,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她描述事情时的语气、用词,也都充分说明这一点。 如无意外的话,他想接下来戚沨会对高辉这样形容:“她有那样的下场我并不惊讶,只是惊讶会那么快。她还很年轻,有的是机会重新开始,但我作为警察见多了这样的例子,每个人都以为人生还很长,翻盘机会还很多,却不知道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直到戚沨开口说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高辉活着,尽管她和高云德曾给我的生活带来麻烦。但有一说一,他们死了,我要处理的麻烦反而更多。死人是不能说话的,活着的人就算是说谎也不可能一句实话都没有,哪怕他们是三分真七分假也不要紧,总比开不了口要好。只要还能说话,事情就能解释清楚,我的麻烦就会少一点——法律只能向活着的且有行为能力的人追究责任,而无法去制裁死者。” ----------------------- 作者有话说:抱歉大家,存稿忘记放存稿箱了……我才发现 铺垫结束,下章进入案件 红包继续 第126章 “来人,快来人!草,…… 家里的事会耽误学习, 影响她规划好的未来。 考警察是为了那身光环,希望那些“小鬼”自动绕道。 抓紧破案是为了立功升职,所以她要将路上的“恶人”都清理干净——利用法律。 这就是第一次心理咨询之后宋昕对戚沨的观感。 当然, 这不是戚沨自认的自己,也不是他人眼中的她,只是宋昕看到的。 不过他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每个人都只在意自己的看法。 直到咨询的最后几分钟,他们还讨论了什么样的人具备当一名合格警察的素质。 宋昕第一给出的就是非常大众式的标准答案:正义感。 戚沨却说:“这是大众的误解。由于误解这份职业的人体量实在太大, 会给人一种这才是真理的错觉。但真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 宋昕问她:“难道警察不该有正义感吗?” 戚沨回道:“正义感首先是作为一个善良的、勇敢的人应具备的素质, 而不是赋予这个职业的素质。作为警察首先要守法,然后是执法。警察是执法者, 在工作中衡量他人的标准就是看合不合法。这世界上谁不难,不合法的行为, 难道因为有苦衷就该当做看不见吗?有些人行为合法,却卑鄙, 被有正义感的人看到, 他会很痛苦。‘正义’这个词本来就是主观的, 每个人心里的正义标准都不一样, 对他人的衡量标准也不同,所以我们会说‘程序正义’而非‘正义’。崇尚正义的人该去从军,在生活里、战争中帮扶弱小, 而不是从警。” 回程的路上,这番对话也在戚沨脑海中不断徘徊。 道路很通畅,她将车停在红绿灯前,神色很淡,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是江进。 电话接通,戚沨只“喂”了一声, 就听江进问:“我说你这假放得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什么时候回啊,这可不像你。不碰案子你不难受吗?我真不懂王队是搭错哪根筋儿,居然批你这么长假期?” 显然这番困惑在江进心里已经揣了一段时间,无论是戚沨还是王尧都很反常。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戚沨回道,“过去十年我的时间都给了警队,自己的事儿一直积压,正好趁此机会一起解决掉。还有我妈的身体,断断续续没有起色,一旦我回去了投入工作,她有点不舒服都找不到人……” 说到家人的健康,江进没了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你可以请护工”这样的片汤话,于是说:“也是,案子有的是,但母亲只有一个。” 绿灯了。 戚沨再次发动车子,说道:“我约了老同学吃饭,先不说了。” 老同学? 江进正好奇是谁,电话就切断了。 不到五分钟,戚沨的车来到一座商场前的地面停车场,停在距离入口最近的位子,便下了车。 从大门口到五楼餐厅不过五分钟,刚进餐厅的门就见到坐在正中间的李成辛。 戚沨笑着落座,将手里小巧的纸袋子递给他,只听李成辛说:“这么客气啊?” “提前恭贺新婚,这是给你妻子的。” 李成辛没有拆里面的盒子,却认得品牌,拿出放在浮头的卡片打开看了眼,又笑问:“我请客那天你可一定要来。还有今天的,别跟我抢。” “知道了。” 李成辛请客就在后天,他拿出两张宴请卡递给戚沨:“这次只请了比较熟的朋友、同事、同学,基本上都是咱们这个圈子的,我估计都认识。” 戚沨见有两张卡片,逐一翻开,才发现其中一张是给江进的,她又将江进的推回去说:“我最近都没去支队,你还是自己交给他吧。” “怎么,你还在放假?这都多久了。”也难免李成辛会惊讶,不管是支队还是他所在的狱侦科都没听说过这么长的假期,比婚假、产假、年假放在一起都长。 再说刑警队一向忙,遇到突发事件不管什么假,都得赶回一线。 “我知道不该八卦,但说真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儿了……”李成辛问。 戚沨半真半假地点头:“人生大事,不得不办。” 李成辛一愣:“好事儿将近啊?可是不对吧,你们王队这么好讲话吗?我怎么记得你是我们当中事业心最重的,你这转变也太突然了……” 戚沨微微一笑,将话题转开:“我反倒好奇你,你整天关在监狱里,跟你妻子怎么认识的?” “诶诶,什么叫关在监狱里,我是去上班,去工作,是主动去的,可不是被关!”李成辛纠正完,说,“就是缘分到了吧,她家里都是干医疗的,和我们这边的狱医是同学,私下搞过一次活动。正好我那天休假,也去了,这不就看对眼了吗?” “看来是缘分到了。” 当警察的找对象本来就难,狱警更是难中难。 普通人听到警察,会觉得有安全感,可是一听是狱警,反应就不一样了——整日都待在压抑的环境里,面对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 警察内部互相找的大有人在,而在监狱里,这种机会会被无限压缩。有的男监也会配女警,但比例会非常低。 大概是因为李成辛人逢喜事,话里话外都围绕着即将领证的妻子和恋爱话题。 饭吃到一半,李成辛突然来了句:“我还以为你和江进能成呢。哎估计你不知道,几个同学原来还打过赌,我说五年内就能和你俩喜酒,他们都说不可能。” 戚沨的筷子停在半空,又夹了口菜到碗里,问:“为什么你们会这么看?我自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要不怎么说你……欸,破案你是在行,但是这看男人啊,你还得听男人的意见。”李成辛说,“男人看男人,肯定是比女人看男人更准。女人看男人,看的是优点,男人看男人,一眼看见的就是缺点。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你俩很合适。” “是挺合适的,不管他是副支,还是我是副支,配合起来效率倍增。”戚沨笑道。 听到这话,李成辛就知道戚沨这边是完全没意思:“我突然有点可怜江哥了。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算了算了,没有感觉说什么都没用。” 话题就这样揭了过去,李成辛不再提这茬儿,自然也就没有告诉戚沨,之前就有位老同学说过这么一句话:“江进抓了老戚前男友,没找到证据只能放人,我怎么觉得有点公私不分的意思啊?他也不怕老戚对他有意见,不管分不分,好歹也是前任吧……” 不过在李成辛看来,江进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戚沨也不是拎不清的主儿。 晚上,李成辛顺路跑了一趟市局,将宴请卡送到正在加班的江进手里,两人还聊了几句闲天。 李成辛正要告诉江进,他才和戚沨一起吃了晚饭,江进的手机就响了,说是一线有人上报,得到一条最新线索。 江进心系案子,头也不回地跑向支队。 李成辛的话卡在嘴里,瞅着江进的背影,只说了一句:“要不怎么你打光棍儿呢!” …… 人潮人海 第128节 一天后,李成辛一大早就接到江进的微信。 “被案子绊住了,实在走不开,我争取来,但不知道几点,要是实在太晚了就别等我了。” 李成辛只回了四个字:“办案要紧。” 李成辛的“新婚宴”分了三次,一次是和亲人、家人们,一次是和同事、同学们,而第三次就要等他和妻子正式领证后,回老家再办。 这次包的是小厅,一共就三桌,戚沨来得早,出现时同学们都感到很意外。 “老戚居然来了,老李面子不小啊!” 戚沨很快就融入其中,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同学们啧啧称奇。 李成辛的妻子名叫周丹,是某私立医院的医生,她请来的朋友、同事也都是医疗口的,单身女性居多。 说是为了宴请大家,事实上双方都有拉动“内需”的意思。 周丹这边也有一位男同事,同样单身,也曾试图和戚沨攀谈,戚沨只是虚应了几句,话不多,笑容也减半。 男同事自讨没趣走开。 周丹笑着迎上戚沨,用手碰了下耳朵上的坠子,说:“谢谢你的礼物,戚沨。成辛说你是他们中间最上进,升职最快的同学,我总叫他多和你学习。” 戚沨玩笑说:“他在狱侦科,升值空间窄。要是再上进,你怕是连人都见不到了。” 有一说一,这种场合并不适合戚沨,她却能无缝切换社交模式,只当是“开会”交流心得,什么人都要应付一下。 撑到开席,大多数人已经酒过三巡,戚沨只喝了半杯啤酒。 期间李成辛说要去洗手间,这一去十几分钟都没回来,周丹和几个女同事补完妆折返,这才想起问。 戚沨扫了半圈,不只是李成辛,还有两位老同学也不见了。 就在这时,那两位老同学出现了,还推着一个蛋糕,嘴里还哼着走调的歌。 也不知道是谁拉了帘关了灯,帘子不透光,一时间就只能看到蛋糕上几支蜡烛摇曳舞动。 “土是土了点,不过这蛋糕可是成辛亲手做的!” “接下俩有情我们的准新郎——李成辛同学!” 真是俗套而尴尬的惊喜,但所有人都很捧场,周丹更是感动得沉浸在喜悦和期盼中,顺着同学的指向望向门口。 众人翘首以盼,都准备好鼓掌了,可门口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扬起的笑容和准备拍响的掌心纷纷落下,大家开始面面相觑,有人叫李成辛的名字,让他不要玩了,还有人催促说:“要不要去看一下?” 推蛋糕的男同学说:“这老李,准是被衣服卡住了。” 男同学匆匆跑出门,一去就是半分钟。 有人小声问:“要不要先开灯啊?” 有人答:“再等等吧,老李肯定很紧张,咱配合点。” 直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似乎跑到半截还摔了一下,接着就听到去而复返的男同学叫着:“来人,快来人!草,老李出事了!” 听到后半句,周丹立刻看向声源,一手拎着裙子就往门口冲。 戚沨距离门口更近,几乎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楼道亮着灯,一路通向化妆室,男同学跑在前面带路,直到众人奔到门前,男同学嘴里喃喃着拿出手机拨了120。 戚沨脚下刹停,乍一见到场面,眼睛就将一切传递给大脑。 不到四分之一秒,她已经抬起一手横在门前,挡住后面的人说:“会急救的先进,其他人等在外面,保护现场!”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27章 “那动机呢?这也不合…… 要急救就要先脱掉李成辛身上的“装备”, 那就意味着一定会留下急救者的痕迹,并在一定程度上小范围地破坏现场。 但是没办法,现在人命最要紧, 李成辛还有气息和脉搏。 而所谓的“装备”就是那沾着血污的玩偶装。 周丹已经急哭了,她很想冲过去,却被人拦下, 几名同事已经入场,现场能用的东西都拿来用, 无论如何先把血止住再说。 李成辛身上中了好几刀, 刀子不翼而飞。 大部分溢出来的血都被玩偶装厚实的毛绒吸走了,而玩偶是白色的, 染着深红色的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第一个前来找人的老同学说,他只知道李成辛要换这身衣服, 就来化妆室找人,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倒在地上的“玩偶”。 当时李成辛头上还戴着玩偶头帽子, 但白色的玩偶服已经染红了, 他立刻上前将帽子摘掉, 见李成辛昏迷不醒遂立刻转身叫人。 不到半小时, 救护车就到了,紧随其后的是刑侦支队。 戚沨一直在用手机录像,包括现场都有谁进来过, 什么东西被动过,仅靠大家的记忆一定会记错、记漏,倒不如全程录下来以便将来回溯案情。 这边,江进一个小时前还在一个案子里出不来,随手发了一条微信给李成辛,先说了三声抱歉, 实在来不了了,又提到日后给他补个大红包,但李成辛没有回。 江进起先也没在意,估摸着李成辛是在招呼大家没时间看手机,没想到从下面接警员报上来一个紧急案件,因为出事的和现场证人都是同事,直接就报给了支队。 再一看案发地址,竟然和李成辛在请柬上写的一样。 江进二话不说,带队出马。 他现在是兼顾着副支的职务,反正都是过去做顺手的事,可他自己却没提升职,这阵子还一直在躲王尧。 这会儿李成辛已经被送往医院,现场一片狼藉,痕检入场开始处理搜证,戚沨则第一时间来到江进跟前。 “我拍了照也录了像。我们进来的时候现场还没有现在这么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很小心保护现场,但急救当中需要找可利用的物品,地上的脚印早就破坏完了。”戚沨有条不紊地描述道,“事发时除了李成辛,所有人都在包厢内。那两名去拿蛋糕的同学是一起去一起回来的,互相可以作证。凶手和凶器都不见了,从刀口来看,应该是一把小号的水果刀,刀身不长,几乎全部没入李成辛的身体,暂时不好判断是否伤及内脏,但很不乐观。” 江进眉头紧蹙,毕竟谁也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日子出这样的事,而且受伤的还是李成辛——平日里也没听他说过和谁结过仇啊。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有针对性地下手,只要顺着李成辛的社会关系去调查,就必然能找到眉目。 江进消化完戚沨所述,接着问:“发现李成辛的时候他还穿着玩偶服,那身衣服有点厚度,就算是刀子全部没入,衣服也能阻挡一部分吧?” 戚沨却摇头说:“玩偶服上没有发现刀口,也就是说,凶手是先刺伤了李成辛,然后才给他穿上玩偶服。” 江进的眉头直接打了结。 如果是后穿玩偶服,这就意味着凶手和李成辛和现场会发生更多接触,留下痕迹的机会也就更多。但同时也说明了凶手的时间十分“充裕”,而且心理素质也和普通凶手不同。 一般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行凶,刺伤人之后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惊慌,而趋利避害的本能则会驱使他尽快逃离。 但这个凶手非但没有第一时间逃跑,反而还在现场逗留,还将沉重复杂的玩偶服穿在李成辛身上? 戚沨接着说:“那身玩偶服有十公斤,凶手不仅要将这么重的衣服给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穿上,还要搬动李成辛。照这样看,有力气的年轻男性可能性更高。” 江进点头,脑海中相继浮现出一幅画面。 就李成辛的出血量和“消失”的凶器来看,如果现场没有找到藏起来的凶器,那么就一定是凶手带走了。 这就意味着刀子是当场拔出。 凶手不可能做到半点血迹不沾,离开时必然带着部分血污。 而这里化妆室外面的走廊,右边是包厢,左边则通往出口,凶手不可能逃向包厢,只可能从左边走。 江进脚下一转,边想边走。 戚沨没做声,只是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走廊中间,这里也拉上了警戒线,还有民警正在询问工作人员。 江进的目光扫向出口,这里出去拐两次就是酒店大堂,难道凶手带着一身血跑向大堂都没有人看到吗?即便所有人都瞎了,那还有监控呢。 他在心里做了否定,又收回目光,看向走廊中段的一道门。 此时门开着,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一道安全通道,上面还挂了牌子写着“员工通道”。 就听工作人员说:“这里平时都不锁,因为是条近道,工作人员都会从这里过,特别是去从后厨上菜,这里能少走一大段。” 江进和戚沨对视一眼,溜着边走进员工通道。 这里的光线相对较暗,楼道里没有任何装饰,还能听到一些远处的回音。 两人一路无言,只顺着通道走向尽头。 尽头就是后厨,但在抵达后厨之前会经过两道门,一个上面写着“储藏室”,另一个则写着“休息室”。 戚沨正停职,没有动作,就只是给江进比了个眼色。 江进按了下储藏室的门,按不动。 他又走了几步,试了一下休息室的门,门把松动,门开了。 里面环境狭小,空无一人,窗户紧闭,东西又多又乱,还弥漫着一股长期不通风的气息。 这时,通道外的民警和工作人员跟过来了。 只听江进问:“打开储藏室。” 工作人员立刻拿出一串钥匙,找到储藏室的标注,一边开门一边说:“这里面不会藏人的,门只能从外面锁。” 江进问:“钥匙有几把,都是谁在保管?” 工作人员回答:“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事有,那位同事今天放假。要是我们两个都放假,就将钥匙交给其他人。倒是有备用钥匙,但一直收在办公室。” 这道门似乎不容易开,锁有点卡,再加上工作人员手抖紧张,好一会儿才打开,说:“这里很少用,我感觉都快一年没开过……” 门边响起刺耳的“吱呀”声,还在通道里激起一阵回声。 工作人员那没说完的话也在开门的瞬间卡在喉咙里,他紧盯着里面,随即往后大退一步。 民警立刻将人拽开,江进来到门前,用手电往里面照。 地上有把沾了血的刀,而上面的衡量上则挂了一个衣架,衣架上是一身带血的工作服。 …… 酒店员工所有上班的都要接受询问调查,江进一行人留在现场走不开。 戚沨赶到医院时,李成辛仍在手术室。 周丹还穿着那身白裙子,妆早哭花了,始终目光呆滞地坐在外面等。 人潮人海 第129节 无论是同学还是同事,谁也不敢走,有的去办理手续,有的去买水买饭。 见到戚沨,立刻有几名同学围上来,小声问现场情况。 不管怎么说,这里有一半人都是公大毕业的,现在也都在相关岗位,对于案件的敏锐度远超过普通人。 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每个人脑子里都有一番“还原”,也曾回想过李成辛是否和人结仇,这案子的性质是更符合寻仇,还是因情或是财。 戚沨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在说与不说之间停顿了一秒,这才道:“我只能说,我离开之前,他们在员工通道里找到一点线索。” 戚沨没有提到刀和制服的事,却也没有做到完全不透露内情,就这样吐出一个模棱两可,说了却没全说的答案。 与此同时一个念头也在她心头浮现:虽说当时所有人都在包厢,大家可以互相作证,但这也未必就是真的。 包厢里三桌人,期间有人去洗手间,有人去补妆,有人去准备惊喜,来来回回谁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案发时集体都在包厢内。 而当大家赶到现场时,走廊和门口外挤满了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门里李成辛身上,自然不会注意到外面是否少人,或“突然”多一个人。 也许有人一直不在,而是等大家都挤到门口时才从走廊另一边无声无息地凑上来呢? 不管大家是同学还是同事,抛开公职不谈,就“嫌疑”这一块尚不能完全择除。 当然,她个人当然是倾向于今天所有来道贺的人都不是嫌疑人。但这并不是出于个人希望,而是纯粹从“如果我是凶手”的角度去思考。 这个凶手挺有头脑,居然能做到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作案,还来了一个“现场蒸发”。 他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更像是预谋已久,所以才会连地形、时机都考虑到了,甚至连仅两名酒店员工才有的储藏室钥匙也拿得到。 而今天来的同事、同学没有一个是在酒店工作的,平日里都和李成辛有些交情,真要是伤害李成辛倒也没必要非等今天。 “员工通道?”其中一名负责准备惊喜名叫方冶的同学反应过来,“难道是酒店的人干的?” 另一个接道:“那动机呢?这也不合理啊。” 方冶犹豫了一瞬,才说:“额……前段时间成辛和这家酒店的人吵过一架,还闹得挺凶的。我当时都以为他不会再在这家办了,但后来成辛说酒店已经道歉了,还给打了折,就算了。” ----------------------- 作者有话说:发现到点了,差点又忘记放存稿箱,赶紧登录! 红包继续 第128章 “对了,罗斐的嫌疑……… 戚沨没吭声, 只是回忆着刚才在现场看到的细节。 化妆室也是更衣室,内部自然不会安装监控,员工通道里也没有安装, 而外面的监控则设置在通往化妆室之前的一个拐角处,再往里包厢附近就没有了。 遇到这种案件最怕的就是,出事点没有监控, 或有监控死角,或监控记录“不翼而飞”。 现在起码还保留一个监控, 就是化妆室前面那个, 安在角落,方便照到两边的走廊, 除非记录被人删除,或监控坏掉, 否则应该能拍到嫌疑人的身影。 再说方冶提到的工作人员,只是因为吵了一架就将人害成这样, 倒还不至于。 看今天的现场, 行凶者的心理素质可谓非常强悍, 伤人之后还不着急走, 还要将玩偶服给李成辛穿上,这绝不是一般冲动作案的人会干出来的事。也就是说从犯罪行为上分析,仅因为口角就做到这部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且从概率上说,此人应该不是头次犯案。 至于储藏室的钥匙和此人对酒店地形的熟悉程度,以及对李成辛安排惊喜行程的了解,他应该是李成辛的熟人,且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有交集。 这样一想,范围一下子就变窄了。 而且毫无疑问的是, 此人和李成辛一定有仇,且心思阴毒,这才会想到选在李成辛最开心的日子动手。 还有,李成辛是狱警,无论是身体底子还是反应动作都远胜过普通人,那么行凶者必然不会是“草包”,要么就是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制住李成辛,要么就是趁李成辛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 但问题也在这里。 李成辛是前胸和腹部中刀,就是说凶手动手时是正对着李成辛。 李成辛不可能没有看到对方出手,按理说应该会挣扎反抗,甚至是反击。但是化妆室里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如果两人真发生缠斗,李成辛见势不妙,必然会制造出声响,惊动包厢这边的人。 可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几个小时后,李成辛终于被医护人员推出手术室,说是手术很成功,但病人能否苏醒还要看个人体质,后续还要密切观察是否有并发症。 周丹听到这话,腿一软,幸而旁边有人立刻托住她。 旁人看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丹是医护人员,应该比谁都清楚这番话的意思——李成辛很可能醒不过来。 而周丹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又因为李成辛被刺而受到惊吓,体力不支是很正常的。 可戚沨一眼扫过去,看到的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那个托住周丹的男人,正是周丹的同事之一,也是今天唯一现身的周丹的男性朋友,是同一家私立医院的外科医生,单身,在聚会刚开始时还和戚沨攀谈过几句。 他叫乔垒。 戚沨不搞封建那一套,但这一幕却令她本能地生出疑问。 周丹身边有一圈人,其中不乏同性,可乔垒出手最快,他的注意力也一直在周丹身上,同事之间这样高的关注是不是有点反常呢?起码说明了乔垒单方面有意思。 大概是职业病,这会儿她看谁都带着问号,任何人都不能排除嫌疑。 直到离开医院,时间来到傍晚,支队那边忙完一轮,该询问的都问了一圈,戚沨终于接到了江进的电话。 戚沨此时已经在家,任雅馨刚吃过饭,走了几圈便躺下休息。 因为要照顾任雅馨的身体,戚沨特意租了一套房子。她自己的房子没有第二间卧室,而任雅馨的房子远在林新,总不好放她回林新,身边无人照顾。 如今小姨任雅珍尚在看守所,争取到缓刑的认罪认罚已经签了,按照程序,可能还要等一两个月才能放出来。 “喂。”戚沨坐在床边的书桌前,面前的白纸上罗列了一串人物关系。 江进开门见山地问:“你后来去医院有没有发现什么?” 两人在现场没有过多交流,想法却很一致——熟人犯案。 “有个叫乔垒的,是周丹的同事,他对周丹的言行很关注,已经超过普通同事的关系。但是否和本案有联系还需要调查。” 江进应道:“就现场来看,仇杀和情杀的动机更为明确,基本可以排除财杀的可能。” 这倒是,李成辛并不是有钱人,家境小康,因此不太可能借巨款给他人而招来杀身之祸。他自己向人借钱的可能性也不高,即便真借了,对方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给他两刀,难道不想把钱要回去了吗? 而且李成辛的身份是狱警,属于编制内的警务人员,行凶者一定知道他的身份,却依然敢下手,这样的人并不多见。 江进又道:“下一步我们会调查李成辛的社会关系。” 戚沨“嗯”了一声,很快将在医院听到的消息转述给江进:“除了这个曾和他争吵的酒店工作人员,今天来参加的同学、同事,我个人认为现阶段还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说实话,我当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谁在场,只是感觉大部分人都在,但也有人中途去过洗手间。事发后我是第一个跑过去的,沿途没有看到人,我的注意力都在现场房间内。等我回头的时候,基本上人都齐了。但有谁是半道从别的地方跑过来的我并没有看到,只能用‘互相作证’的办法来排除。” 江进立刻追问:“那个叫乔垒的你有注意吗?” “没有。”戚沨说,“但我回头的时候,他已经在了。” 戚沨又将问题抛回去:“对了,关于李成辛的伤口医院怎么说?” 由于情况危急,事发后在场的医护人员立刻给李成辛做急救包扎,救护车一到就将人拉走了,法医根本来不及查看伤口。 江进回答:“问过负责手术的李医生,说只有两刀,刀口很深,下刀很干脆。其中一刀伤到了内脏,但已经修补好了。幸而成辛身体好,能支撑到医院和整台手术,换一个人怕是……” 戚沨边想边说:“或许这个行凶者并不想要他的命?” 想要杀人,一到足以,不一定选胸口或肚子,脖子最快。 刀口很深,下刀干脆,就是说行凶者对于出刀非常果断、自信,是个擅长用刀的人。而符合这一点基本上都会关系到一些特殊职业。 如果是仇杀,那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成辛在最快乐的时候遭遇不测。而如果是情杀,那就是为了阻止李成辛办喜事。 关于李成辛的话题点到即止,江进却没急着挂断电话,又问:“阿姨的身体怎么样?等我抽出时间想去看看她。” “她目前还算稳定,你还是先忙案子吧。”戚沨随口道,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连任雅馨做了什么检查,指标如何都不提。 江进似乎听出来了,静了两秒,又话锋一转:“对了,罗斐的嫌疑……” 戚沨没有打断他,却也没出声。 江进见状,这才继续:“现阶段他的嫌疑没有洗清,他工作的事务所也提供不了没有剪辑过的监控视频。无论是他的口供,还是物证方面,他都是目前最值得怀疑的那个,况且我们也没有发现事务所的其他人有作案嫌疑。除了他,就他的助手和高辉认识,但我们调查过,他们只是在高辉需要咨询法律意见的时候接触过,纯属工作交集,并无可疑。” 也就是说,虽然罗斐的拘留期已经结束,人也放了,但就这个案子而言,依然不会放松对他的暗中搜证。 静了片刻,戚沨说:“虽然都说‘证有不证无’,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没有关系,他有一万种方法择清嫌疑。哪怕他拿出来的办法不那么有力,也有能力让你们释疑。” “可他给我的感觉是‘有恃无恐’。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做,反而给了我一个信号:尽管怀疑吧,你们永远抓不到我。”江进声音渐冷。 戚沨没接这茬儿,只问:“他后来有追责吗?” “目前还没有。”江进答,“倒是放人之后没几天,他又来了一趟支队,但不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是他手里的一个当事人,他作为代表律师来会见。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拘留数日,但对于他接案子丝毫没有影响? 这么看来,不仅当事人对他十分信任,事务所也没有内部调查和为难的意思。 戚沨不了解律师这行,却了解人的心理和罗斐。 罗斐并不是一个善于社交、八面玲珑的人,而事务所是公司,是需要经营的场所,不只是收益、案源还有人脉。 一切都和拘留前一样,对他丝毫没有影响,这就说明他个人所能带来的“条件”十分丰厚,才令事务所对那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结果一定不同。 再者,普通人找律师,会倾向于找一个靠谱的,更有正义感的。 有一些人找律师则会看这位律师的背后“履历”,是否“镀过金”,是否“全身而退毫发无伤”,能做到的就不是一般人。也只有非一般人的律师才能处理非一般的案件。 但这些想法戚沨没有道出,只在心里徘徊了一圈。 挂断电话后,戚沨又静坐片刻,直到手机里弹出微信添加好友的请求,是心理咨询师的助理。 对方快速发来几句话,问戚沨下一次预约时间,还报上宋昕的可约时间。 而最近的一天就是明日上午。 戚沨选定日期,助手很快录入。 随即她打开一个app,找到宋昕的直播间,以访客身份进入。 直播里的宋昕和生活里的出入不大,即便开了美颜也只是显得白了一点:“今天我们要讲的是羊群效应和黑羊效应……”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人潮人海 第130节 第129章 “精神状态还行,但脸…… 羊群效应的存在就是因为在大自然, 单独行动的羊生存艰难,只有融入群体才能提高生存几率。 无论这个羊群是否有智慧,选择的方向是否正确, 反正大家都选了,那“我”也选必然没错。 似乎人多就是对的,而没有人去在意那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于是就出现了一窝蜂跟风“失智”的行为:炒股、炒房、网暴。 从众更有安全感,但从众也是集体智商严重下滑的表现。有意思的是, 在这个下滑当中,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认为自己是智者,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当下的行为是多么可笑愚蠢。正如《乌合之众》中所描述一样, 为了更好地融入群体,个人会不自觉抛弃明辨是非的能力, 不惜用智商换取那份“可贵”的归属感。 当然,这样的羊群是很容易被利用的, 只要有一道他们认为“正确”的声音出现, 无论真相如何, 这群羊都会一窝蜂地涌向“真理”。 “我真是太烦某某某了, 他就是个……” “我去,我的想法和你一样!” “天呐,终于找到家人了。咱们一定是对的!” “其实我还认识几个和我想法一样的人, 我拉你进群啊。” 更进一步说,如果羊群周围有一头羊没有融入,那么它就注定会受到欺负。 这只羊就是“黑羊”,这种现象就叫黑羊效应。 小部分人负责执死刑,大部分人则冷眼旁观、冷嘲热讽。 这个人被欺负一定是有道理的,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呢?这哪里是欺负,这分明是伸张正义。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针对他一个,难道是我们错了?如果他不怎么样,我们至于吗?一定是他的问题。 宋昕的直播讲解非常生动,加上这样一张脸,任何女性都会觉得赏心悦目,而丝毫不会去在意“知识”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大脑。 有人说:“如果我上学的时候老师都是这个水准,我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 下面一群人“+1”“+10086”。 又有人说:“要时刻保持清醒,自我警惕,慎入羊群。” “不想做黑羊,但也不想成为白羊。” 类似的留言出现了好几条,宋昕见了,这样说道:“清醒的时候,我们会选择追求个性展现,做独一无二的人。但当群体利益出现在眼前,当个人极度需要安全感,需要被认可、被认同,不得不屈从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选择用智商交换群体的选项——每一个人都是如此。而心理学作为一门社会学科,它所总结的都是大众最真实的反应。只有这种作为常态出现,且每个人身上都发生过的现象,才会被心理学纳入,并冠上名称。” 有人反驳说:“也不一定吧,这也太绝对了。就算我在羊群里也可以独立思考啊。难道就没有那种有智商的羊群吗?” 下面有人答:“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说明了一切。你难道没发觉你的话自相矛盾吗?如果你在羊群里保持清醒,你就会被踢出去,变成黑羊。” 宋昕接着说:“心理学总结的现象并不是让大家去警惕,因为这是杜绝不掉的。‘独善其身’根本不存在当今社会,而做清醒的黑羊是痛苦的,我个人并不鼓励大家去这样做。” 这时有人问:“宋老师,前段时间网上吵的很凶的那个事儿,算不算是羊群效应啊?” 这条留言很快就被刷了上去,但还是被宋昕瞧见了:“哪件事?” 对方答:“就那个警察被网暴的事啊。” 宋昕还没说话,留言区就开麦了:“那件事不是有好几条都实锤了吗,有什么可辩的?” “实锤了什么,都是大家挂在嘴上的证据啊。” “就算那件事儿有水分,难道每一条都有吗?总有一两条是真的吧?怎么大家不说别人,就单单说她啊?她真的无辜?鬼才信。” “出现了出现了,才刚讲完羊群效应,就有人对号入座了。” “什么叫对号入座啊,我说的哪里不对,你倒是说说看。” “都不要吵了,不要影响我们听课。” 宋昕扫过留言区,笑容不改,说道:“就我个人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水分非常大,原因很简单。官方的消息只要想瞒,就一定瞒得住。这么多消息突然一起放出来,这里面一定有人为操控,而且目的不纯。刚才说的羊群效应还有一个引申话题,就是当个体想要利用羊群的时候,只需要放出虚假消息骗羊群上套,这个个体再奔向另一个正确的信息,就能毫不费力地收获成果。” “还真是这样,我妈跟风买黄金就是。” “我妈还抢过盐、鸡蛋和口罩……” 有人说:“可我搞不懂,如果真有人在操纵,那他针对这个警察的目的是什么?” 有人答:“碍事儿了吧?要不就是动了谁的蛋糕。” “这个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干的却是这么偷鸡摸狗的行为,肯定不是好事儿。难道那个警察是好人,大家都成了帮凶,一起害了个好警察?”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吧?反正真相如何,咱们普通人是根本没机会知道的,谁不是稀里糊涂地活着,被当羊群忽悠来忽悠去啊?” 戚沨没有看完整场直播,却在留言区看到一个熟悉的id,是许知砚的小号。 她很卖力地在替戚沨说话,又做到了小心隐藏身份,没有让人感觉到她的立场有明显的偏向性。 戚沨关掉视频后便躺下。 如今没有职务在身,作息一下子健康不少,基本上都是十一点前就能入睡。 大概是太无所事事了,前两天任雅馨又一次问起她的工作。 任雅馨始终担心她会因此丢了副支的职位,自己还上网去查过,像是小姨这样的刑事责任会不会影响到戚沨升职和前途。 戚沨只说:“如果我真的接受调查,我就不会天天待在家里陪您了。咱们家也会有人上门,会拿走一些东西。现在风平浪静的,就说明什么事都没有。” 不知不觉,戚沨的意识渐渐飘远,很快进入梦境。 或许是因为白天受到刺激,梦里都是李成辛和大家举杯庆祝的画面、许多人的欢声笑语,以及最后出现的方冶慌忙的喊声。 就在这个瞬间,似乎每个人的动作都变慢了。 戚沨则看到自己一直站在包厢里,并没有第一时间冲出门口。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陆续跑出去的众人,视线不肯放松,恨不得将每一道身影都印在脑海中,似乎要借此找出谁不在。 然而下一秒,她就出现在案发现场的门外,而且就站在第一个。 她先是看向屋里,又快速调转视角朝后看去,掠过每一道神色怔忪的同学、同事们,其中当然也包括脸色煞白的周丹,以及立在旁边的乔垒。 接着视线一转,余光又瞄到了躲在拐角处的半个身影。 这时出现了画外音:“那个就是和李成辛吵架的工作人员。” 紧接着便有人问:“你怎么不进去啊?你可是刑侦副支,你不该去看现场吗?” 戚沨看回来,这才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一下子就成了被瞩目的焦点。 不,应该说是被针对。 “是啊,你傻站着干嘛呢?” “这是你的工作,你赶紧的啊!” “成辛都快不行了,你看着我们干嘛?” 戚沨又回过身看向倒在血泊之中的李成辛,他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嘴里也在淌血,头歪向一边,仿佛已经死去。 “滴滴滴。” 下一秒,闹钟作响。 戚沨醒了。 这个梦可真长,她觉得自己刚合眼,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早上? 七点半刚过,任雅馨也醒了。 戚沨照例询问任雅馨前一晚起夜的次数,任雅馨回道:“还是老样子,三、四次吧。” 戚沨叫了早餐,又叮嘱任雅馨一定要按时吃药,八点多便出了门。 直到在心理咨询室前台登记时,助手前来迎接,说宋昕已经到了,戚沨可以随时进去。 第二次咨询,戚沨看上去更为放松。 助手端进来一壶茶,宋昕观察着戚沨的脸色,问:“精神状态还行,但脸色不太好,焦虑又犯了?” 戚沨没提李成辛的事,只说:“一直在做梦,睡不踏实。” 宋昕低头翻看着记录,嘴里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还是要尽可能让身体多活动一下,不要将精力都集中在大脑。白天想得多,晚上它要处理的信息就多,肯定会影响你第二天的状态。” 戚沨没接茬儿。 宋昕见她沉默,又抬头看过来,却见戚沨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宋昕笑问。 “没什么,只是突然……”戚沨说,“你刚才的话和语气,我以前也这样对别人说过。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懂心理,如今调换身份,变成受助者,感觉有点奇妙。” 宋昕若有所思地点头:“就像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老师,在我们眼里他一项是无所不能的强人,谁有心事都可以跟他吐露,他非常轻松地就能点出要害,为我们指点迷津。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原来他也有需要求助的时候……” 宋昕又对上戚沨的视线:“你原来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为受害人和家属解决问题的,现在你也遇到了问题,也需要他人的帮助。但其实这很正常,没有人能做到绝对超然,人与人之间就应该是互助的关系。” “能做你的老师一定专业过硬,我可不敢比。”戚沨笑了笑,又问,“那你呢,你有过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吗?哦,倒不一定是以受助者的身份。” 宋昕接道:“当然,就好像我那个助手,他不止效率高而且记性好,任何我需要提醒的事他都能立刻告诉我。要是没有他做辅助,我这些工作要乱成一团了。” 闲聊时间转瞬即过,宋昕拿出一个沙漏放在桌上,说:“这个沙漏是四十五分钟,时间到了就进入答疑、总结,可以帮你更系统地了解自身的问题。” “好,开始吧。”戚沨收了笑,身体也直了几分。 宋昕迅速进入主题:“能不能具体谈一下你昨晚的梦,如果你还记得内容?你认为昨晚那场梦,是否和你之前所述的情况有关,是白天里生出的焦虑对于晚上梦境的一种折射呢?”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0章 “催眠当然相对可靠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戚沨重复着这几个字, 进而说道,“或许是吧。昨晚的梦就像是我之前经历的一次重现,但又不一样。我在梦里有自主意识, 我可以选择走向,甚至能还原出我在真实经历时忽略掉的细节。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那样,我感觉我可以‘控梦’, 但对于那些细节我表示怀疑。既然我在真实经历时对那些细节都没有记忆,为什么它们会在梦里出现, 我是不是……” 最后几个字戚沨没有说出口, 但她略带困惑和自我怀疑的情绪,以及冷静的描述, 并不难令人猜到后面的内容。 宋昕问:“你指的是妄想?” 戚沨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我真不希望我的担忧是真的。” 这句话听上去很无奈,也透出一股沉重。 普通人患上妄想症都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何况她是警察,还是刑警。 人潮人海 第131节 “你去看过专科医生吗?”宋昕又问。 戚沨摇头:“在出现明确指向和证据之前, 我不能去。挂专科会留下记录, 即便结果是乐观的, 我也很难解释清楚。而且现在很多人视法律为无物, 随便开盒他人隐私。你也看到了,之前网络上对我的非议,我敢说只要我出现在精神科的门口, 不出半天就会被人‘游街示众’。我个人当然不希望被影响,往大了说,这还会影响春城市局的形象。” 似乎一旦当了警察,就不只是一个“人”,不只具备“人”的属性,还肩负着维护光辉职业形象的责任。 同样一件事, 普通人去做不会有人说,但作为警务人员就会被人放大每一寸角落逐帧分析解读。 就是因为在大家眼里,警察就“应该”是这样,你跳出了“应该”,那一定是你的问题,你不够格。 宋昕说道:“妄想症是一个相对复杂,需要长时间诊断,再结合一些列专科检查,才能下判断的心理病。我只是心理咨询师,没有资格去诊断。我只能说就目前我和你对话的这些内容,你不像是我接触的那种妄想症患者。他们的叙述都比较‘语无伦次’,逻辑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前一秒还侃侃而谈,下一秒就会冒出一些‘疯话’。这样说是有点绝对,但是有这个病的人大部分智商都不会太高,因为这个病的表现之一就是自我认知低下。而少有的高智商群体一旦患有这个病,也会因此出现一些违背常理的行为,简单来说就是认知功能失调,或许会将一件非常普通的事解读成某种威胁。” 宋昕的解释只是一个笼统的范围,而笼统的描述往往会被一些容易疑神疑鬼的人对号入座。 宋昕问:“你有没有感觉到有谁在故意针对你,想要害你?” 戚沨摇头,随即又道:“在那次网络暴力出现之前,我从来不会这样想。” “那么现在呢?” “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我开始认同那句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所以我会更小心自己的言行。” “你的情况是因为你曾经真实遭遇过,你会担心是一种很自然的心理投射。而刚才咱们所说的妄想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是‘无中生有’。也就是说,如果生活里没有人故意搞针对,你却总能脑补出一场大戏。” 戚沨接道:“那我倒没有,我从来不会那样想,也没那个时间。” “好。”宋昕点头,“那再说回你昨晚的梦,方不方便更具体透露一些内容?” 戚沨沉默片刻,并垂下目光。 宋昕见状,看过来又道:“如果为难或是不记得,不要紧,咱们可以换个例子,你可以说说以前做的梦。” 又是几秒的安静,戚沨终于开口:“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我来本来就是找答案的,哪有问题说一半隐瞒一半的道理。” 这话落地,戚沨再次转移视线,看向面前那半杯茶,低声道:“我梦到的是一个案发现场。事发时,因为情况紧急,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控制现场和调动人员救助受害人上面,这是我的本能,也可以说是职业病。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高度集中的时候很难分神去注意其他东西。我当时也有观察过在现场出现的其他人,但因为人实在太多了,我不可能每一个都注意到。昨晚刚好梦到这件事,梦里的现场就和我当初见到的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梦里的我并没有像现实里那样立刻进行现场调动,而是先去观察他们每一个的言行……当我醒来的瞬间,我甚至有一种非常荒谬的想法,似乎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我甚至可以在梦里找到那个凶手。” 戚沨看回来,只听宋昕问:“你所说的现场,是还没有侦破的案件吗?你之前不是说最近暂停了职务?” 戚沨十分自然地解释道:“哦,是以前的案子,一直没有侦破。我对于一直找不到答案的案件始终有心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出来‘重温’,看是否有遗漏的线索。” “原来如此。”宋昕说,“那看来这个心结还挺重,它投射在你的潜意识里,以梦境的形式出现。其实做梦就是对潜意识和记忆的一次归纳整理,你应该是想通过这种整理寻找出突破口,所以才会触发‘控梦’。” “你是说,这是我主动的行为,而不是被动?”戚沨问。 “当然是主动,控梦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技能。”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掌握了这门技能,是否就真的能通过它找到我在现场遗漏的线索?” 这听上去有点玄,一些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又怎么会凭空出现在梦里呢? 宋昕解释道:“理论上可行,但有个前提,就是你在控梦时找到的线索,一定是通过你的眼睛或耳朵记录在大脑中的内容。你刚才也说了事发突然,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人往往会忽略一些关键信息。就比如说我为受助者做咨询,经过对方同意之后我会录音,事后还会再听一次,而这一次总能重新‘发现’一些我在咨询中遗漏的信息。我的经验告诉我,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 “既然做梦是对潜意识和记忆的整理,那么就可以通过控梦和整理的过程找出真凶。”戚沨喃喃道,“如果这种方式真的可靠,为什么一直没有普及呢?” “因为它很危险。”宋昕说。 戚沨抬眼:“你的意思是,可能控梦找到的答案未必是真的,而是一种幻想,甚至于连做梦者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真假。” “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一种说法,指控梦是精分的前兆。如何有效分辨,这是无法破解的难题。我刚才说了,人不能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人的大脑在思考时还会去编造一些‘事实’,连自己都骗过去。” 这一点戚沨倒是熟悉,而且她接触过的案例更多。 一些证人的证词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甚至连细节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但事实却是,越是这样详细的记忆,越有掺水分的可能。这当然不是说证人故意造假,而是证人被自己的记忆剪辑骗了。而且那每一次剪辑都是一次重温回放,会更加强对细节的认证。 戚沨想了想,又问:“那么催眠呢?催眠更科学也更安全,那通过催眠提炼出来的信息是否可靠呢?” “催眠当然相对可靠一些。”宋昕笑了下,“但你这种想法很危险。” 戚沨挑了下眉。 只听宋昕说:“不仅有法律风险,而且很难被司法程序认定为有效证据。如果让人知道刑警靠催眠来寻找破案线索,又要掀起一场大风波,普通人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这倒是,虽然国内外都有催眠专家,现实中也有利用催眠辅助破案的例子,但催眠手段绝对不可能作为主角出现,而且被催眠者通常都是嫌疑人,而非刑警。 警察大多睡眠浅,而且因生物钟紊乱,很多有人都有失眠问题,因此警队也会定期安排催眠课程,不过这主要是针对放松精神、改善睡眠质量。 戚沨这样说道:“你说得对,不过我现在不在岗,我的个人行为只要不牵扯到工作,任何风险都由我个人来承担。当然,我也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当真。” …… 结束第二次咨询,宋昕亲自送戚沨出了大门,还没说两句就被助理叫了回去。 戚沨目送宋昕折返的背影,正想叫辆车,手机在这时响起。 她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喂。” “沨姐,我回国啦!” 电话另一头是道欢快高亢的嗓音,听上去是个小男生。 “上完学了?”戚沨声音却不高,只微笑接话。 “可不,总算松口气。那个,我能请你吃饭吗?” “这话说的,应该是我请你。哪天有空,你说个时间吧?” “那就今天吧,中午,你行吗?”男生又提到一家商场。 “没问题,我离得不远,待会儿见。”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1章 江进正在另外一个现场外…… 给戚沨打电话的男生名叫宋铭, 瘦高个儿,皮肤偏白,一眼看过去五官比女生还要精致, 透着满满的活力与气血。 不过不管宋铭多么热情,戚沨给的反馈都是淡淡的、平静的,不紧不慢的。 外人看来, 这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明显是戚沨年长, 看上去十分稳重, 而宋铭就像是摇晃尾巴的小狼狗。 宋铭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满肚子留学期间的见闻, 恨不得一股脑都说给戚沨听。 戚沨一边听一边吃火锅,时不时笑一下, 或是接两句话算是回应。 吃了还不到二十分钟,桌前又出现一道身影。 正巧宋铭去换小料了, 戚沨的筷子停在半空, 只是抬眼和来人对视, 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冷漠。 虽说刚才戚沨的态度并不热络, 但很明显并不反感宋铭,与之相比,这会儿却足以称得上是“冷酷无情”。 来人正是罗斐。 宋铭这时折回, 说:“斐哥,我还以为你来不了了。快,我点了好多菜!” 罗斐被宋铭推着进了座位,宋铭一屁股坐在罗斐旁边,对着戚沨说:“我在国外最无聊的时候,就没事看看斐哥的直播回放。我们同学中好几个人都特喜欢他, 我说他是我哥,都没人信。” 戚沨扯了下唇角,不接话,罗斐说道:“行了,赶紧吃吧。” 宋铭笑了声,将刚拿回来的小料放在罗斐面前:“怎么我这次回来,你们看上去都变严肃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职场太辛苦?” 罗斐没接这茬儿,只是问:“毕业了打算做点什么?” “暂时还没打算,先跟朋友们聚聚,到处看看玩玩再说。” “嗯,如果手里有闲钱,工作可以慢慢找。” “闲钱倒是有,不过有朋友拉我一起入伙投资,可能马上就要用掉了。” “是什么样的朋友,靠谱么?既然是投资应该有计划书,你先发给我,帮你过一眼。” “那当然好啊,有你在别人肯定骗不了我,我回头就跟他要。” 罗斐和宋铭聊了几句,宋铭又转向戚沨:“对了沨姐,你现在还是警察吗?” 戚沨一顿,点了下头。 宋铭解释道:“哦,就是我有个同学遇到点事儿,问我意见,我就帮他问一嘴。” “什么事?”戚沨问。 宋铭清清嗓子,看了下左右,降低音量道:“他前段时间被拘留了,关了半个月吧,这刚放出来,想知道后面会不会有麻烦……” 半个多月? “刑拘?”戚沨问,“因为什么呢?” 宋铭这才说:“就是他有个女同学,就帮这个女同学和他一个有钱的哥们儿牵线,互相认识了一下。然后过了段时间,那哥们儿就给这个女同学举报了,说她敲诈勒索。好像是他俩在一块儿的时候,这哥们儿给那个女同学不少钱,而且是按次计算,几次之后女同学就觉得少了,就跟他狮子大开口……” “按次计算。”戚沨挑了下眉,“你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是在进行□□易?” □□易当然是比较好听的说法,难听的就是“□□□□”。 可戚沨并没有这样直接,因为这四个字一旦从警察嘴里说出来,性质可就变了,妥妥的违法行为。 宋铭点了下头,就听戚沨问:“那这个和你的同学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被拘留,拿提成了?” 宋铭支吾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说,那女同学给了他一点感谢费。他也没想到他俩是奔着那个去的,还算得那么清楚,他还以为就是男女朋友。” 戚沨又问:“那这样的介绍他之前还有过吗,多少次?” “没有没有,就这一回,他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戚沨点了下头,却没有下文。 宋铭睁大眼睛瞧着她,直到戚沨抬眼,朝罗斐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罗斐解释道:“如果后续没有再接到派出所的电话,基本就没事了。这段时间尽量低调老实点,不要再搞出类似的事。还有,以后也不要给人牵线搭桥,这种事也不能拿一分钱。法律上没有明确说□□□□是犯罪行为,但一定是违法,而组织□□的行为,一旦证据确凿就是犯罪,是要判刑的。” “这么严重?”宋铭惊讶道,“那当事人双方也没说要判啊,他一个介绍人反而要判。” “你这书都是怎么念的?”罗斐说,“如果他就这一次,而且经过双方当事人证明他事先确实不知情,大概率不会有事。但如果他干过多次,已经形成‘规模’‘组织’,而且制定了计划,那一定查得出来,绝对跑不掉。” 宋铭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戚沨扫了他一眼:“你这同学还是远离吧。” 随即她又问:“你说的投资不会也是他吧?” “额……” 人潮人海 第132节 眼见宋铭迟疑,罗斐接道:“如果是这样,计划书也不用要了,这个人提的投资不能碰,否则将来连你也得进去。” 这话落地,罗斐又看了戚沨一眼:“你也不希望再见你沨姐是在讯问室吧?” “我靠……”宋铭吐出两个字,又道,“要不是你们这么解释,我还真以为他是无辜的,被人设套……” 罗斐说:“你的描述都是他转述给你的吧?他当然会将自己说成比较无辜的那个。但你要有分辨能力啊,不要总是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这不是因为关系好吗,就没防备。” “关系好才要多提防。有的是被好同学,被亲戚朋友骗去东南亚的案子。” “哦,这种当我是绝对不会上的。东南亚那穷地方,傻子才相信去那里能过好日子,真有这本事,国内早混出来了!”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罗斐接了个电话先一步离场。 直到戚沨和宋铭一前一后从火锅店出来,宋铭又跑去买了两杯饮料,笑着递给戚沨,嘴里突然来了句:“和斐哥吵架了?” 戚沨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宋铭说:“真当我瞎啊,从他一出现我就看出来了!” 戚沨只说:“你这聪明劲儿要是能用在识人上,刚才你说的同学就不会来往了。” “行了,我有数,已经拉黑了你看。”宋铭掏出手机,向戚沨展示。 接着他又说:“其实我眼神挺好的,比如你和斐哥,就是我人生里的贵人,幸亏遇到你们,不然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里呢!” 话正说到这,宋铭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随手按掉,对戚沨说:“沨姐,我还有个局,先走一步哈!” 戚沨颔首:“问你爸妈好,有事随时联系。” “没问题,一定带到!” 等宋铭离开,戚沨就站在路边导航,正想着是叫辆车还是去最近的地铁站,江进的微信就在这时跳了出来。 “老戚,有个东西你帮着认认。” 这话之后紧跟着一张照片,一看就是物证照片的拍法,照片里是一个金属打火机,外面裹着透明的物证袋,上面还带着已经干涸的一丝血迹。 戚沨刚要回复“没印象”,动作又顿住,定了两秒又再次将照片点开,并放大仔细看。 打火机上有个抽象图案,还印着品牌logo,乍一看并没什么特别。 图案一下子冲进脑海,她当即闭了下眼,而就在这个瞬间,一抹仿佛昨晚梦到的画面立刻冲了进来,从模糊到清晰——正是这个打火机。 不,具体说是李成辛拿出打火机给同学传送点烟的画面。 事实上,在事发当天,戚沨并没有仔细观察这个打火机,她只是扫过一眼,注意到它的颜色和金属质感。 其中有个同学还说了句:“你这打火机不错啊,限量的吧?” 但这对于不了解的圈外人,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而即便是抽烟的人,也不一定有收藏和购买限量打火机的爱好。 然而当时的匆匆一撇,却在梦里重现,还越来越具象化。 戚沨又睁开眼,没有直接道出结论,毕竟她心里对“控梦”还十分不确定,只是反问江进:“是成辛的吗?” 江进很快回复:“你见过?” “我是猜的。”戚沨没有说实话,“你现在应该正在处理他的案子,难道还能是别人的?” 江进没有回复文字,而是直接拨了一通电话过来。 戚沨快速接起,就听他说:“经过证实,这打火机的确是成辛的,还是周丹送给他的。但我们不是在昨天的案发现场发现的。” “那是在哪里?”戚沨问。 按理说,如果不是在案发现场出现的物品,除非可以证明和本案有直接关系,否则是不会作为物证的。而且上面还沾着血,李成辛昨天也确实带在身上。 沉默几秒,江进的声音虽然低却很清晰:“是在今天的现场。” “今天?” “嗯,详细的稍后再说,我只是想向你求证,昨天李成辛将打火机拿出来以后,最终传到谁手里了?你还有印象吗?” 戚沨安静下来,原本翻滚的思绪也跟着停滞。 她梦里的画面十分快速,她在现场也没有特别注意这件事,只不过扫过去两眼,又怎么会注意到一个打火机最后落在谁手里呢? “我现在实在没有印象,如果稍后想起来,我再告诉你。” “好,我也只是问问。” 这时,电话里传来声音,是夏正在叫江进。 戚沨率先道:“你先忙吧。” 电话切断,戚沨又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思绪重新翻滚起来,全都围绕着李成辛请客的包厢,还有那间化妆室。 直到网约车开到跟前,戚沨才醒过神。 上车没几分钟,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戚沨本想按掉,却认出这个号码的开头,于是接起来。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春城监狱狱侦科的号。 “喂,请问是戚副支吗?我是春城监狱的小王,之前和您联系过。” “我记得,找我有事?” “是有个事,我们这里有个犯人要求见你。哦,您之前也来看过他。” “你说的人是高幸?” “是他。您方便吗?” “我现在就有时间。” “太好了,您多久能到?我来安排。” “那就半个小时后吧。” 放下手机,戚沨顺手在订单上修改了下车点,并告知司机。 司机见到目的地,说了句:“怎么是监狱啊?现在下午也能探监吗?” 戚沨没接茬儿,心思也不在这上面,想着多半是高幸又有什么要求,比如要几本书之类的。 而与此同时,江进正在另外一个现场外围徘徊。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2章 你们想要的答案都在暗…… 现场是在一家科技公司的厂房里, 但尸体却是在厂房后门外面的马路上发现的,男性,中年人, 名叫袁全海。 被人发现时,袁全海已经当场死亡,面部、身体和手部、脚部均呈现紫色。 死因已经证实是硫化氢中毒。 除了袁全海之外, 案发当晚另外还有两位值班人员也在岗,这两人也分别躺在逃离现场的途中, 被发现时同样失去意识, 如今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事发后这家科技公司就立刻进行对现场的封锁,上报给相关部门。 而在搞清楚事发经过之前, 应急部门、工会、公安部门都要介入调查。 这次调查取证可以说是全副武装,因现场很可能还残留着大量有害物质, 从天刚亮就接到出队指示,现勘队就一直忙到下午。 即将收队之前, 现场几乎还维持着原状。 江进穿着防护服沿着袁全海的足迹, 又一次从尸体发现的地方往泄露中心行走, 只不过这一次沿途不再有大量现勘队的人员取证。 江进走得很慢, 每走几步就停一次,直到夏正从远处过来,说:“江哥, 一组二组都收队了,咱们呢?” 江进没接这茬儿,只是抬了下头,透过防护罩看向面前的厂房,对夏正说:“那两名被及时送医的值班人员都第一时间跑向正门,你说为什么唯独死者袁全海要往后门跑呢?” 夏正回道:“后门距离外面的马路更近, 他就倒在马路上,也更容易被人看见。” “可当时是半夜,谁会在工厂外的马路上闲逛呢?” 夏正接不上来。 江进用手比着距离说:“你看,从前门到门外的空地,到传达室,再到外面,虽然距离远了一点,但是这里四周都是监控。而且传达室里有人值班,看到有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定会迅速做出反应。而后门平时都是锁着的,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打开过了,据说后面就只有两个监控,一个对着反方向道路,另一个对着后门,但坏了一阵子都没有报修,就是因为平时都不走后门,谁都没有在意。” 可谁曾想偏偏在这时候出了事故,偏偏唯一一位死者当时就选择了打开后门,并且就倒在监控下面。 因为监控故障,保安室也没有看到死者倒地的画面,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另外两位伤者奔出来求救的画面上。 保安室反应很快,已经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没想到两个小时以后却在后门发现死者的尸体。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说是管理不到位造成的,也可以解释成为操作不规范造成的安全责任事故。 江进点开手机又一次看向现场的平面示意图,事故地点面积并不算小,但二楼每个平台的逃生梯却只设置了一个。 好在出事时是在夜间,好在值班的就只有三个人,如果人再多一点,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类案件以前市局也接触过,十有八九都和一些人为因素有关,比如培训不到位,在设备出现问题需要人工手动去操作时,又进一步发生了严重的失误,违背操作规程,将一个小问题变成了大问题。 而这次的现场厂房无论是一楼还是二楼的地面、墙壁、护栏上,到现在还残留着化学液体,这些液体还呈喷溅状。 三位值班人员在面临事故时,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但由于楼上的两个平台之间没有互通的通道,三个人只能分别从两边往下跑。 袁全海一个人走的另一边,按照事发时他站的位置来看,的确后门更近。 但问题是…… 江进和夏正已经回到厂房里,经过平台下面,正对着敞开的后门。 后门也是对开的,江进率先上前,将其中一扇门往里推,夏正立刻推动另一扇。 门关上,江进按了几下,将门上锁,问夏正:“这种锁,在有钥匙的情况下,你能用多长时间打开?” 夏正观察着锁芯,想了想说:“不用十秒钟吧。” 江进又问:“那再加上掏出钥匙的时间,要是在你裤兜。” 夏正做出从裤兜掏钥匙和开锁的姿势,说:“超过十秒钟。” “好。”江进转身,“你在二楼平台被喷溅出来的化学物击中,又被熏得头晕目眩,你用尽最后一点意识逃下来,再拿钥匙开门,需要多久?” 人潮人海 第133节 夏正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说:“那要看当时的头晕有多严重,我想可能要好几分钟。” 江进没接话,只是抬眼看着平台。 夏正又道:“袁全海当时已经神志不清,但逃生本能还在。前门距离他比较远,他出于本能往后门跑,只是希望更快一点接触到新鲜空气。如果他不走后门而走前门,都未必能跑得出去……” “但他却可以更快被人发现送医。”江进接道。 夏正捉摸了一下问:“江哥,你对这次事故有怀疑,还是只针对袁全海的意外?” “我只是有两个点想不通。”江进收回视线说,“第一,既然后门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为什么袁全海还随身带着钥匙?” 夏正说:“他们的安全手册上写了,要保障两边都有逃生通道,万一真出了事,好进行疏散。” “嗯,这么有安全意识,却只设置一个逃生梯?同样是逃生出口,门口的监控坏了都不理,人倒在地上两个小时才被发现?”江进又连续问。 夏正接不上话。 直到江进又道:“不过这也只能证明是这家公司的员工缺乏安全意识,处理危机不当。” 夏正问:“你刚才说的两个点,另外一个是不是打火机?” 江进点头。 这里到处都是化学物,那么袁全海随身带个打火机做什么? …… 另一边,春城监狱。 再次见到戚沨,高幸第一句就是:“你还是老样子啊。” 戚沨问:“那我该什么样?” 高幸说:“听说你在放假,这么长时间不碰案子受得了吗?” “我以为我会受不了,结果是我想多了。” 高幸摇头笑了下。 戚沨没问他笑什么,只问:“上次给你带的书看完了?” 她还以为高幸又想要书,毕竟关在这里,除了看书他也无事可做,还能因为什么。 高幸却没提书这茬儿,眼神一变,声音也低了几分,说:“我在这里有个朋友姓mu单名一个zi。他前两天出去了,我很担心他的安危,想托你帮忙照顾一下。” 听到这话,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排斥、反感,但她的情绪还来不及涌上,就快速品出另一层意思。 如果真是高幸在这里的朋友,那就是狱友。 高幸绝对不会将狱友托付给一位刑警照顾,何况是她。 他又说事前两天出去的…… 戚沨眯了下眼问:“哪个mu哪个zi?” “木头的木,子孙的子。” 哪有这样的名字,却有这样的字:李。 难道他指的是李成辛? 戚沨按耐住疑惑,没有道出李成辛的名字,而是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狱警,问高幸:“为什么不反映?” 她指的是狱侦科,如果高幸能明白这句,就说明她猜对了。 高幸无奈地说:“你知道如果反映了我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我也有家人。” 如果高幸上报,狱侦科必然要查,而高幸被频繁带走“谈话”,就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将来再有其他人被带走问话,都会知道是谁说的。 而高幸跟她说,就意味着高幸的消息来源来自监狱,李成辛这次被刺和他的工作有直接关系…… 当然下一步还要去证实他们现在说的人到底是不是李成辛。 戚沨的思路转了一圈,又道:“再往下发展,将来请你协助调查的会是公安机关,你一样会暴露。” 高幸笑道:“我选择跟你说就是知道你有办法,市局有那么多案子,找一个来当借口并不难。我这样做是最不打草惊蛇的选择,我也是没办法。” 高幸原来就是市局的法医,因职务犯罪而入狱,只要随便捡一个案子说追溯调查发现和他也有关系即可。 这话落地,高幸又收了笑:“我的话你一下子就懂了,看来他已经出事了。” 高幸不愧是高幸。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你想立功减刑?” “这里谁不想?不过这种立功是有风险的,但我相信回报也会高。”高幸说,“我只有一个忠告。” “是什么?” “低调。你们想要的答案都在暗处,大张旗鼓一定会吃亏。” 和高幸的对话没有持续几分钟,戚沨离开时又去了一趟狱侦科,顺嘴问了这两天有没有姓mu或者姓李的劳改犯出狱。 狱侦科回答说,这两天就没有出狱的。 戚沨离开监狱便直接回了家,回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江进的电话。 “喂?”正巧江进刚回支队,才坐下喝了口水。 “你还没说打火机是在哪个现场找到的?” “一个科技公司的厂房外面,那个人已经死了,死于硫化氢中毒。”江进的声音有点哑,说完这句又连着灌了几口水。 戚沨吸了口气,接道:“我刚去见了高幸,他暗示我李成辛可能要出事,叫我多照应。”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3章 戚沨更是感觉到一股寒…… “咳!”江进半口水呛进去, 连着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高法医?他是怎么知道的?” 刚问出这句话,江进就迅速反应过来, 很显然高幸的消息来源和犯人们有关,也就是说李成辛遇刺的是主要原因是在监狱里“得罪”人了。 按照正常思维,第一反应是“狱警管教犯人能怕得罪吗”, 犯人服刑本来就是来接受改造的,这是狱警的职责。如果每个狱警都因为怕遭到报复而放水, 那还叫监狱吗? 再者, 大多数犯人也不至于会怀恨在心,令他们入狱的又不是这个狱警, 而是犯人自身的犯罪行为,他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普通人还会觉得当警察无论是什么种类, 做贼的一定会躲着走,就跟老鼠怕猫一个道理。 但无论是戚沨还是江进都见过那种真正穷凶极恶, 真敢跟你拼命的那种通缉犯。 明明已经走到绝路了, 还是抄起武器, 打算在被枪毙之前多带走几个, 不过这样的通常都是毒贩。 毒贩即便是法盲也知道自己贩毒被抓一定是死刑,既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拼。 江进沉吟半晌, 说了这样一句:“如果是因为成辛管教严厉就报复他,感觉可能性不大吧?” 戚沨接道:“你怀疑是成辛发现了什么,或者是那个人认为成辛发现了什么,于是封口。” “可如果真是奔着封口去的,为什么不选择更致命的地方下刀?” 的确,李成辛中刀的两处都不算首选的“灭口”方式, 虽然刀子插得深,还伤到了内脏,但当天有那么多医护人员在现场,犯人又规划出一条完美的“退场路线”,时间明明很充裕甚至还能给李成辛穿上玩偶服,却给李成辛留了一口气? 江进说:“我认为给李成辛警告,让他张不了嘴说话的可能性比较大。他那两道伤口,等养好了再回岗位,起码是一年以后的事。即便将来这个人被抓,罪名最多就是故意伤人。” 戚沨好一会儿没说话,开口时说了这样一句:“我认为行凶者对自己有一定要求,无论是手法还是形式。” 江进问:“你指的是玩偶服?” 戚沨说:“嗯,这一步已经超出九成罪犯的思维,还有后面他换下来的染血的工作服,随便仍在储藏间不就行了吗,怎么还挂起来?比起这种方式,脱掉衣服后直接装在包里带走,岂不是更有利于销毁证据?” “嗯,如果他真不想被抓,打包带走是最妥善的。” “对了,工作服上有没有找到生物样本?” “找到一点皮屑,不过……” “什么?” “找到的皮屑经过dna比对,发现匹配的那个员工当天根本没来上班。而且工作服内外还喷了一些漂白水。那点皮屑是在缝合缝隙里发现的,而暴露在表面的大部分样本,要么就是已经被破坏,要么就是有被破坏的可能,程序上根本无法作为证据。” “这又是一个自相矛盾的地方……”戚沨喃喃道。 用漂白水来破坏作案痕迹并不罕见,但通常都会在凶手无法带走,或者来不及带走、处理尸体或某些东西的情况下才会采取这种方式。 还是那个道理,行凶者完全可以准备一个包,将衣服团进去,事后无论是用漂白水清洗还是烧掉,都是“人不知鬼不觉”的,可行凶者偏偏选择将工作服留下。 江进说:“技术利用这部分信息做了一次场景还原,从伤人到玩偶服,到换下工作服,还要喷漂白水,最快也要二十几分钟。夏正认为能破这个记录,我们又做了一次实验,他最好的一次成绩是15分47秒。” 戚沨闭了闭眼,一边回忆一边说:“从李成辛离开包间,到方冶跑回来叫人,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也就是二十几分钟。也就是说,李成辛刚进化妆室没多久就遇袭了。” “而且这个人的身手和反应速度和夏正差不多。”江进话锋一转,“对了,还有一件事,是院方后面才传递的材料。” 戚沨的思路还停留在凶手的动线上,就听到江进描述说,像是李成辛这样已经昏迷不醒被送进手术室接受急救的患者,依然会要先进行麻醉。因患者虽然昏迷,却没有因此丧失痛感,身体会因为痛觉而生出一些反应,影响生命体征。 而即便是急救手术,医院依然会出于安全考虑对患者进行术前检查,但当时李成辛已经昏迷,这部分就是靠询问周丹来完成的。 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先安排李成辛做检查,等检查出来兴许命就没了,而周丹也说了,李成辛没有对慢性病,也没有药物过敏史,因此不需要麻醉师调整策略。 戚沨的注意力逐渐被拉回,已经意识到江进接下来道出的信息会是一个“意料之外”。 直到江进说:“术后成辛一直昏迷,院方那边的评估不太乐观,说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后来成辛的报告出了,结果发现体内的麻醉剂量超标,他们内部审查过,证明麻醉师没有违规操作,那也就是说……” “就是说,成辛接受过两次麻醉。”戚沨接道。 “是。”江进轻叹,“这也就是为什么凶手正面袭击,成辛却不反抗,化妆室内也找不到挣扎的痕迹——他在受伤之前就失去了意识,只能任人宰割。” 是啊,即便是熟人犯罪,李成辛一开始没有防备,被刺一刀,难道第二刀也不知道反抗吗? 江进说:“院方没有明说,但暗示了一下,这种过量麻醉可能会对他的大脑造成一定损伤。深度昏迷也是一样。也许等成辛醒过来,会忘记很多事……” 忘事儿还算好的,甚至极有可能造成智商方面不可逆的损伤。 戚沨轻声说道:“也许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江进一顿:“你是说行凶者早就想到了。” “他连漂白水都准备好了,时间上也做到了,如此周密的安排,一定会在选择麻醉类管制药品上更用心才对。这个人很熟悉医院手术的流程,也清楚知道用多少计量的麻醉,用什么成分的麻醉——他是医生。” 医生的身体素质一般都强于普通人,即便再累遇到危机时刻,也能迅速做出反应,特别是负责急救的医生和外科医生。 人潮人海 第134节 这两类医生见血见多了,大阵仗也见了不少,即便情况紧急,也需要在瞬间稳定住自己的技术,要抢救及时,却不能慌乱,心理素质不是一般的过硬。 江进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乔垒,我们查过他的背景,也问过他和周丹上班的私立医院的其他医护人员,他们都说乔垒曾经追求过周丹,但周丹不同意。刚好乔垒也是外科医生,又刚好有一个同学说,在成辛出事之前,他正好看到乔垒接了个电话走出包厢,也是很久都没有回来。不过……既然高法医给了关键信息,那么乔垒的嫌疑就降低了,也许源头还是在监狱。” 听得出来,江进的下一步应该是会找狱侦科来一次联合秘密调查。 戚沨又问:“那打火机呢,成辛的打火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你们今天去的现场?” “这也是一个问号。”江进说,“死者叫袁全海,打火机是在他兜里发现的。我们在现场调查的时候,对工作人员做过简单的背调,也有人去问过袁全海的家人,都说不认识李成辛。按道理讲,他俩也不可能有交集。再说那打火机前两天还出现在宴席上,怎么一转眼就跑到厂房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将它带了出来,然后放到袁全海的兜里。” “目的呢?”戚沨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暂时还想不到。” “那除了打火机还有什么?” “还有几样物证,都是在袁全海身上发现的,不过已经正式过了,都是他本人的物品。唯独有一样……” 江进边说边翻开资料:“当晚和他一起值班的两个人都还在昏迷,但是据下午见过袁全海的同事描述,袁全海那天一直在看表。我们调取的监控画面也正好捕捉到这一幕,但是袁全海的尸体上却没有手表。要么就是他中途摘掉了放在某处,要么就是有人将它拿走。” 李成辛和袁全海,两个目前来看毫无关联的人,一个是春城监狱的管教,一个是科技公司的技术人员,明明八竿子打不着,背景也没有亲缘关系,年龄上也不是同龄人,却因为一个打火机而牵连在一起。 如果不是那个打火机,没有人会将这两个案子之间挂钩。 很显然,曾出现在酒店的行凶者,后来也去过这家科技公司的厂房外,就像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酒店的员工通道一样,这一次同样选择了监控失灵的后门,做到完美隐身。 要说这两个案子唯一的共通点,那就是这个人有“收集”的癖好。 套一句网络上的“俗语”,经常杀人的同学们都知道,在案发现场搞收集绝对是变态中的变态。 既然他选择将打火机放在袁全海的兜里,那么袁全海的手表又会放在哪里呢? 一时间,电话两边都沉默了。 戚沨更是感觉到一股寒意自后脖子窜起。 虽然她并不想再看到下一件,但照目前来看,下一件不会太远。 行凶者在这个过程中寻求的不只是刺激,还有乐趣,而对于这样极度冷酷、冷静,且有智商的“变态”,根本不能用基础的犯罪心理去推断。 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疯子”什么时候发疯,因他看上去比你还要正常。 也许上一秒你们还在说笑,下一秒他就“灵感爆棚”,开始计划“专属”于你的现场。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4章 就是说,少的那把钥匙…… 直到收队, 现勘队都没有在科技公司的现场找到袁全海的手机,但按照其他工作人员的说法,技术的手机是必须24小时携带的, 而且不能关机,要随叫随到。 有人说下午还给袁全海发过微信,袁全海回复很快。 再追问下去, 经过多人证实,袁全海是没有抽烟习惯的。 也就是说, 袁全海倒下的地方, 不仅多了一个打火机,少了一块手表, 还少了一只手机。 袁全海的尸体虽然已经被送去法医科,但他躺过的地方却画了线。 现场照片也显示出, 袁全海的手和面部都朝向后门和马路的方向,而且右手臂伸长了, 像是在求救。 江进一直在研究这张照片, 安静得不可思议, 许知砚见状问起来, 他才回应说:“我感觉这里当时站了一个人。” 当然,照片里袁全海面向的地方就是空地。 江进模仿袁全海的手势说:“你看,也许他最后的挣扎就是去抓这个人的脚。” 许知砚接道:“也可能只是一种濒死时想要抓住什么的动作。人在溺水的时候就会这样, 但袁全海当时已经快要意识全无了,所以动作比较无力。” 江进接道:“如果不是那个打火机,如果不是袁全海反常的冲向后门的举动,你的解释应该是最为合理的。” 许知砚歪着头看江进手里的照片,一边脑补一边比划:“如果这个人就站在这里,那他就是一直盯着袁全海完全失去意识, 然后再将打火机放进他口袋,再顺走手机和手表?” “嗯。” 袁全海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无法追踪定位。 而后夏正走了程序,很快就调出袁全海这几天的通话和其他联系记录。 袁全海这几天的动向很正常,聊天记录都是工作内容,以及和家人发的几条微信,但其中却有两通电话打给同一个没有实名登记的号码。 夏正将电话打过去,却显示已关机。 而袁全海和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一次是十五分钟,另一次则只有半分钟。 十五分钟那次就在案发前三天,而半分钟那次,好巧不巧就在案发当晚。 不,具体应该说是案发的那几分钟内。 再比对科技公司前门的监控时间,应该是袁全海往后门跑的过程中拨通了这个号码。 这一点也变相证实了江进的推断。 当时情况危急,在场三人都或多或少吸入有害气体,稍微跑慢一点都可能晕厥在厂房内。 而人在奔跑时,如果做出其他动作,比如翻手机拨号码,或者是左顾右盼,脚下的速度都会不由自主地减慢,这一点也是经过实验证实的。 那么在这么危机的关头,袁全海在逃命的过程中还不忘记拨出一个电话,是什么样的电话非拨不可? 答案只有一个:求救电话。 袁全海打的不是110也不是120,而是一个“无名”号码。 所以极有可能是这个人告诉袁全海他在后门,或是一早就和袁全海约定好了在后门见? 然而案子查到这里,线索的尽头却石沉大海。 无论是袁全海的家人、朋友、同事,都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的所属人是谁,也不知道袁全海身边有这样一个“古怪的朋友”。 再往前追查,却没有再发现袁全海和这个号码的联系记录,那十五分钟就是第一次。 …… 戚沨回到酒店的案发现场是一天后。 这里依然处于封锁状态,好在这条走廊比较隐秘,平日里只会将里面的包厢和化妆室租出去。 江进一早就到了,戚沨走到拐角时,正看到他站在监控探头下方,仰着头往上看,他手里还拿了一支笔。 直到戚沨在旁边站定,正要开口,就听到江进说:“这监控被人动过。” 话落,江进就举起手里的笔,举高手臂,用笔尖碰了下监控下方的支架,那监控的角度就随着他的力道而改变。 随即江进点开手机,调出案发当日的监控视频。 视频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方冶和另外同学从走廊经过,回来时两人面前还多了一个推车,推车上是蛋糕。但画面里却只拍到两人三分之一的身体,还是斜入画面的方式。而当两人拐过拐角之后,就彻底在画面里消失了。 戚沨看完视频,遂来到拐角的另一边贴墙站着:“就是说如果我站在这里,顺着这面墙往里移动,监控室完全拍不到我的。” 停顿一秒,她又道:“所以行凶者极有可能是从这条走廊进来,再从员工通道离开。” 通往员工通道那扇门同样不在监控的拍摄范围内,但问题是…… “既然他有本事走员工通道,为什么不直接从那里进?那样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员工通道的门前,江进将门打开。 戚沨看着里面略微昏暗的光线说:“也许有不得不从外面进来的理由。” 江进没接这茬儿,而是说:“按照监控画面的显示时间,基本可以肯定行凶者是在方冶两人从通道出去以后进来的。那身工作服是l号,通过剪裁来判断,行凶者的身高应该在176-182cm之间。他来到案发现场,随身携带的就是漂白水和凶刀。” 江进这边正在整理线索,还需要戚沨补足一些案发当日的细节,以便更清楚地确定行凶者动线。 而戚沨也没闲着,她先是走进员工通道,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将通道门关上。 就听“咔嚓”一声,江进顺手将门锁上。 戚沨在里面尝试了几次,但锁别就是扳不动,她便在门上敲了两下。 江进又将门打开,刚对上戚沨的目光,就听她说:“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从走廊过来的原因。” 员工通道的门是单向的,即便有钥匙也只能从外边开。 而这一点也进一步证实了行凶者对酒店的熟悉程度。 江进陷入沉思,并在脑海中快速掠过已经做过背调的酒店员工信息。 戚沨这时问:“他不是这里的员工,但他一定认识这里的人,是那个人将信息告诉他的。这个透露信息的员工,很有可能就是这扇门钥匙的保管者,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凶手能拿到钥匙。” 江进接道:“有这把钥匙的人就两个,一个当天不在,另一个根本没来过现场。他们都坚持说自己从没有搞丢过钥匙,也从没有跟家人朋友透露过酒店这么多细节。” 当然,这样的话可信度不高。这些细节又不是机密,根本没必要严守,随口聊闲天说出去是很正常的。 “这扇门只有两把钥匙?”戚沨没有质疑那两名员工的说辞,而是换了个角度,“通常来说,不是应该有五六把备用钥匙吗,其他的呢?” “说是在后勤保管。” “那后勤有没有可能丢失钥匙?” 江进没接话,只是点开手机给夏正发了一条信息:“酒店后勤的备用钥匙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了,他们找到三把。” 如果这扇门出厂时只有五把钥匙,那么数量应该是对上了。 江进心思一转,又将门锁的品牌和型号顺手发给微信上一个开锁师傅,还是前两年因为一个案子而认识的“线人”。 那开锁师傅几乎是秒回:“这种单向门啊,有六把钥匙。没错,就是六把。我安装过好几次了,绝对不会记错。” 江进确认完再一抬眼,戚沨已经在走廊里走了两圈,还看了几处细节,回来便听到江进说:“后勤三把,两把常用的在员工手里,还少了一把。” 就是说,少的那把钥匙很可能在凶手手里。 而他拿到钥匙的途径,就不仅限于拥有钥匙的两名员工,还包括后勤能接触到钥匙的人员。 还是那个道理,这把钥匙不是什么重要机密,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刻意去数,去在意它是否丢失。 ----------------------- 作者有话说:就写出来这么多 红包继续 人潮人海 第135节 第135章 当一个刺激反复出现,…… 后勤办公室里没有监控, 仅靠询问,没有人会承认是自己拿了钥匙。也就是说调查钥匙的去向这条线索已经断了。 即便真的查到某位后勤人员拿了钥匙又能如何,如何证明这个人就是凶手?钥匙只是间接证据, 而只有直接证据对于定罪才是最有力量的。 狱侦科那边很快就接到市局的电话,两边的负责人开了个小会,最终同意支队的人前来提审高幸。 当然, 为了迷惑他人视线,除了高幸之外还会提审另外两名犯人, 而调查漏罪的内容也确实有迹可循。 高幸是第三个被提审的, 前面两个,其中一个没顶住压力, 没怎么问呢就承认了,还问他这样非常配合的能不能在认罪认罚上减几个月?而另一个虽然嘴上咬死不承认, 却能从脸色和眼神看出来他心里早已慌成一团。 直到高幸坐定,审讯室里的氛围瞬间变了种感觉, 这才有一种正菜刚开始的感觉。 江进没有铺垫, 直奔主题:“戚副支已经将你的话转达给我们, 我们了解你的顾虑, 所以这次提审,表面上是以你在市局任职法医期间,故意抬高伤残鉴定等级一事进一步展开调查。你有没有问题?” 江进当副支期间和高幸没少合作, 但从关系上来讲,高幸是江进的老师周岩的“搭档”。 “我没问题。”高幸回答。 江进颔首,翻开材料又道:“你是怎么知道李成辛会遭遇危险的?” “我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 “是两名犯人。休息时间聊了几句,他们都说这里有个狱警太碍眼了,得罪人了,恐怕要消失一段时间。我便问是哪位狱警, 他们就指给我看,当时站在那个方向的人只有李成辛。” “你说的这两名犯人,编号是多少,叫什么?” 高幸停顿了两秒,似有迟疑。 江进解释道:“我们不会打草惊蛇。高法医,你应该很清楚我的风格。” 高幸早就不是法医了,但这样的称呼令他感到备受尊敬。特别是在监狱这个地方,当有人尊称一声“高法医”,接下来无论问什么,高幸都会更乐意解答。 高幸说:“名字我可以说,但我认为,这两人对此也不知道内情,极有可能也是听来的。” “怎么讲?” “如果他们知道李管教到底得罪了谁,因为什么事而得罪,他们就不会那样含糊其辞。这种事其实在我们这里很常见,一个人收到点风,出于嘚瑟就告诉了身边的人,身边的人又往外扩散,一个传一个,最终只保留了传言的大意,具体关键的信息几乎都丢光了。就我分析,第一个提到这件事的人,就没有点名点事,往外扩散的人自然就不知道。” 江进没有反驳,也没有立刻接话,但就经验和人之常情来判断,高幸的推断恐怕是最贴近事实的。 举个例子,一件很离谱的事引发了一条人命的后果,那么作为传话的人和听话的人,好奇心一定是锁定在“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能搞成这样”,而非人命。 人命是后果,这么严重的后果必然要有一个更为严重的原因才对。 作为散播的人,既然选择了将这件事当谈资,又怎么会一个字都不提具体内容呢?答案就是他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就说不出所以然。 如果这件事的内情已经到了犯人们传来传去这么“公开”的地步,那它也就不能叫做秘密了。 江进的思路走到这里,就听高幸报上了那两名犯人的编号和名字,还说:“我希望你们能过段时间再问,而且不要直接问。这样一定会将我连累进去,我还有家人在外面……” 江进应了一声,又问:“除了他们以外,你还有没有听过类似的风声?” 高幸摇头:“不过我能猜到他们俩的消息来源是谁。” 很快,高幸又报上几个名字和编号,又有理有据地指出这几个人平日来往的密切程度,其中谁比较爱聊天,又是谁说话水分比较大等等。 针对高幸的审讯时间并不长,就和前面那两名犯人差不多。 就旁边的夏正听下来,其实这里面可利用的东西并不多,因为都是听来的,互相传来传去的东西。 直到江进最后抛出一个问题:“那就你自己的感觉,你认为会对李成辛怀恨在心,且也能力在监狱外利用这种极端手段打击报复的人都有谁?” 有很多犯人都是独立“作业”,毕竟违法犯罪不是光彩的事,第一反应都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当然也有一些拉帮结派的团伙,但这样的团伙在抓捕期间基本上都是一锅端了,即便有个别漏网之鱼,看到同伙如今的下场,躲都来不及,大概率是不会再与之钱扯上关系,甚至还答应干这种事。 这样一想,符合条件的人又进一步缩小,起码可以先一步排除那些独立犯案,总是独来独往的犯人。 高幸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了一下说:“即便我真有猜想,也不敢点这个名。不过人都会抱团,哪怕是在监狱里也一样。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这里都有谁人缘最好,最受人尊敬,朋友最多。他们这几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也有专属的消息网。” 如果是从这几个小圈子的中心人物查起,再从这个人身上挖掘漏罪,顺藤摸瓜,兴许就能将消息来源揪出来。 将一个想知道的消息融合在一堆杂乱的消息中,对方就难以分辨警察是奔着哪个来的,自然就不会只针对某一个消息过分防备。 高幸离开后,夏正一边整理着笔录内容一边说:“可这几个掌握消息网的犯人都是谁,我估计管教们也不一定能知道吧?” 江进说:“我觉得大差不差,多少都能知道。道理很简单,学生在课桌下做的一切小动作,老师站在讲台上是俯视视角,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犯人们的小动作根本逃不过管教的眼睛。就算犯人不承认,只要管教到牢房里走一圈,就能明白。” 监狱的生活条件当然不能和外面比,都是保证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家属当然可以通过一些途径送东西进来帮忙改善,但这些东西最终到底是谁使用,那就不一定了。 最好是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如果有人用得太好,是一定会被其他人抢走的。这就像是在学校住宿,或是出了社会新人进公司一样,凭什么你吃的用的比我们好这么多?我抢不了你的,我可以偷。我不敢偷,我还可以在背后诋毁你,当面挤兑你。 层次越低的人,越会陷入嫉妒的怪圈,手段也就越粗暴恶劣。 反过来说,一间牢房里,那个过得最好的人,他的东西也不一定都是自己的,而他有本事留下这些东西,就说明他占据了这个食物链的顶端。 根据这条思路,狱侦科很快拿出几份材料。 江进粗略地翻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注意到其中一个名字:徐奕儒。 当然他会在名单上并不令人意外,就像那句网络用语说的一样“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以徐奕儒的头脑和能力,即便从0开始也能在最短时间内超越周围所有人。 狱侦科说:“不过徐奕儒已经出狱了,有一两个月了吧。” 江进“哦”了一声,又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剔除。 一两个月前就出狱,那么近期和李成辛产生矛盾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如果真要打击报复,也不会出狱后这么久才动手。 再说这个徐奕儒是经济犯罪进来的,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根本不沾边。 江进的注意力很快又落在另外几个名字上面,这几个人案底丰厚,基本上都是无期。 …… 另一边,戚沨和王尧打了招呼,不到一个小时就从许知砚手里拿到李成辛案的所有材料。 她正闲在家里没事干,索性就研究案情。 而且无论实在社会心理学还是犯罪心理学上,这种接触方式还能有效帮助“重现”现场和记忆回溯。 如果有一件是对你产生了的强刺激,无论是令你感到恐惧,还是令你时不时想起,逃避和回避都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最佳方式一定是面对。 当一个刺激反复出现,就意味着脱敏开始了。 然而资料翻看,戚沨一页一页研究着,“控梦”两个字也会经常浮现在脑海中。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潜意识对她的暗示,还是因为她先对这两个字有了执着,进而才引发了潜意识的回响,无论是哪一种,似乎都在催促她尽快试一试。 这天晚上,戚沨很早就躺在床上,时间还不到十点。 这个时间任雅馨也才刚睡下,按照戚沨之前的作息,起码要在任雅馨第一次起夜,也就是凌晨以后,戚沨才会开始洗漱。 有焦虑惊恐症状的人,会有一个非常明确的表现,就是半夜突然惊醒,醒了以后再难入睡。 至于惊醒的原因,可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也可能是一个白日里令其困扰的事情突然走入意识。 以前在职位上,戚沨只会在半夜梦到案件和受害人时才会醒过来,但这一晚,她梦到是案发现场。 就和上次一样,李成辛全程没有出现,包厢里人影很多,每一张面孔都是模糊的,色调是灰色的,只能通过大家的对话和叫名字来分辨谁是谁。 许知砚发来的资料也起了作用,这次的场景更为细节,而且是从旁观者分析案情的角度入手。 戚沨有意识地操控着自己的“视角”,比如下一步要去哪一桌,和谁对一下话,或者提前走出包厢,先去化妆室的门口看一看。 结果可想而知,从她走出包厢来到化妆室门口开始,剧情就开始脱离轨道——现实中没有亲眼看到的东西是无法折射到梦境里的。 戚沨好不容易将剧情拽回来,又回到包厢里,并暗示自己说:现在的时间点已经回到案发前了,我想知道有谁在这期间离开过。 这样的自我暗示持续了几次,她终于看到了三道人影分别出门。 除了方冶和另外那个一起去准备惊喜的同学,还有一个就是拿着手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的乔垒。 戚沨眯了眯眼睛,尽管知道乔垒出去以后的画面不可能重现,却还是跟了出去。 她的视角随着乔垒的背影移动着,她的潜意识和逻辑分析能力在一同发出声音,对她说:“乔垒出去接电话,要躲开吵闹的包厢,就会往楼道里走,没几步就会经过化妆室门口。如果乔垒没有看到其他人进出化妆室,那么就意味着行凶者此时已经在里面了。乔垒并不知道化妆室里有人,说话自然不会估计声量,或许行凶者就是通过乔垒通电话的声音来判断门外是否安全,他应该选什么时机离开。”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6章 最令人唏嘘的案件是什…… 戚沨当然脑补不出来乔垒的电话内容, 因此分析时,她梦里的画面是静止状态,乔垒就站在面前, 背着身。 直到她“按下”加速键,乔垒才再次挪动,先是挂断电话, 随即转身走回包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方冶两人推着蛋糕折返。 就在这时, 戚沨“看”到了一道影子从化妆室出来。 他的动作很轻, 也很敏捷,每一个动作幅度都很小。 他戴着手套、鞋套, 脸是模糊的,走路非常稳, 从兜里摸出钥匙将员工通道的门打开,一个闪身就挤了进去。 戚沨一把拽住门把手, 跟了进去。 就见那道人影正站在储藏间的门前, 将身上的工作服脱了下来——他里面还穿了一身衣服。 人影似乎感受到视线, 挂起工作服之后先是停顿, 随即动作缓慢地转过头,似乎还朝她这边笑了下。 戚沨的汗毛瞬间竖起,但下一秒, 人影就消失了。 紧接着,接连几道微信提示音响在耳边,将她瞬间拉回现实。 戚沨睁开眼,平复着呼吸,却觉得胸口怦怦地跳得很快。 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刺眼的光,她没有第一时间拿起来, 而是现在脑海中重温梦境画面,以防过会儿会忘掉。 而就在刚才那幅画面里,她“看到”了一个她和江进在现场都忽略掉的事——就是放钥匙的动作。 毫无疑问,钥匙是从工作服里拿出来的,接着行凶者就脱掉了工作服。 人潮人海 第136节 那么他在脱衣服的过程中,手心里一直攥着钥匙吗?还是说他先将钥匙放回到工作服的兜里,在脱掉工作服之后又将钥匙拿了出来? 按照现场找到的物证来看,是行凶者将钥匙带走了。 但既然他已经特意将工作服留在储藏间了,为什么还要多做一个拿走钥匙的动作?用意又是什么,代表何种形式? 戚沨的思路走到这里,撑着床褥坐起身,这才将手机拿起来。 是漫画主编叶晋辉连续发来了十几条微信:“还没睡吧?我知道我不该打搅你,但这个事情还是你比较有经验,我就想来问问。要是你不方便也没关系。是这么个事,我们之前不是把那个代笔签了吗,笔名叫‘抽丝’。他最近提供了一个新故事的提纲,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但是我们开会的结果不理想,其他编辑都觉得不够猛,无论是地点、角色也都不够有力、猎奇。可是在我看来,他和你之前的风格还是比较贴的。不过我也得承认,你的风格虽然走的也不是猎奇风,更现实一点,但在挖掘人性上还是很有力量的。但是这个‘抽丝’真的很有潜力,只是在犯罪动机解释上欠缺那么一点……” 戚沨耐心看完叶晋辉的话,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勾勒故事的着重点在于真实,因她接触的都是真实的案件,而非天马行空。而“抽丝”没有接触真实案件的基础,自然要多靠脑洞。 有一些新人在策划故事的时候都会犯同样一种错误,就是“犯罪动机”模糊不定。 然而现实却是,一个人要犯罪,即便他是董承宇那样的精神分裂,也会有一个非常清晰明确的动机,而不是连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为什么。 更进一步说,在他个人看来,这个明确的动机是非常有力的,是除了当下这种手段再也想不到更好方式的选择,也是被极端情绪的结果。 戚沨正在打字,打算用最少的话来回复叶晋辉,就在这时叶晋辉又连续发了几条,先是道歉,说现在已经解除合同了,知道她当警察很忙,还跑来问这种问题,然后他又进一步强调“抽丝”的才华。 戚沨叹了口气,将打到一半的字删掉,只说了一句:“提纲方便给我看吗?” 叶晋辉发了一个感叹号,又发了两个表情,接着就传来提纲。 【这是一个爱而不得,被嫉妒心促使的杀人故事。】 【一对新人正在请客吃饭。新郎官中间消失了一段时间,原本是去准备惊喜,没想到被发现时,他却躺在血泊之中,身中数刀。】 【嫌疑人有三:新娘子的爱慕者、和新郎官争吵过的酒店员工,以及和新郎官竞争用一个岗位的同事。】 是巧合吗? 戚沨拧着眉停顿片刻,随即快速打字:“只是一个提纲,没有细节,很难提炼出细节,有没有更具体的?” 叶晋辉见戚沨给了回应,而非推脱,很快发过来几张图稿:“你先看看他的笔触,就这几张图我个人认为已经体现出大量细节,跟真的一样!” 而戚沨在点开图片的时候,思路正在用排除法进行筛选:如果真的是同一件事,那叶晋辉绝对不是案件的参与者或知情者,不然这样贴脸开大就太愚蠢了。 而那个“抽丝”必然知道一些事,或是认识行凶者,只是他没想到叶晋辉会将这些内容直接发给警察看。 戚沨的目光落在手稿上,很快就清晰辨认出角色定位,哪个是新郎官,哪个是爱慕者。 但就漫画角度来看,这两人和现实中的李成辛、乔垒没有丝毫相似之处,这里面也没有提到新郎官的职业是狱警,反而一直在强调爱慕者是外科医生的身份。 而那个和新郎官吵过架的酒店员工也出镜了,一眼看过去就是草草几笔处理的npc角色,作为一个烟雾弹角色,很容易就会让读者怀疑他。 但看多了悬疑故事的人都知道,这种表面上过于明显的定位,往往都不是真凶。 戚沨又点开下一张,这张正中间刚好画了一个打火机。 她目光一定,将图片放大。 这个打火机上有一个抽象图案的logo,虽说和李成辛那个并不一样,但是怎么会这么巧,不仅案情相符,就连物证也一致。 直到点开最后一张图,一整张页面只有一个格子,画的是一个储藏室,门打开着,储藏室的地面上堆放了几件杂物,上面的横杆上挂着一个衣架,而衣架上挂着一套染血的工作服……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 戚沨闭了闭眼,又深吸一口气,再次若无其事地打字问:“就这几张图来看,有亮点,但有一种不连贯的感觉。这个作者是不是先想到一些精彩的瞬间,然后记录下来,再去填补中间的东西?我认为故事要看的还是整体逻辑性,而不只是某个瞬间。瞬间再精彩,脑洞再大,也不足以作为支撑整个故事的顶梁柱。” 叶晋辉回复道:“欸,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认可。我也和他说过要先有大骨架再填肉,但现在他都是先给肉,骨架都是被我催出来的,能感觉出他有点力不从心,有点卡,所以给出来的东西都有一种匆忙交差的感觉。但他也说了,不是在应付我,是真的还没想清楚。” 哦,这么看来“抽丝”也不是案件参与者,但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的案件细节? 那个行凶者是一个思维非常缜密,又有动手能力,心态非常平稳的人,和叶晋辉所述的“抽丝”没有半点相同。 “抽丝”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在“偷”创意,连改都不改。 但这种没有改动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为是他没有能力改,毕竟李成辛案的每一个细节都是难以替代的“精心设计”。 就目前来看,“抽丝”的拿来主义只是片面的信息,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也没有接触到最核心的动机——一个得罪人的狱警在他最值得开心的日子,遭到“警告”。 而行凶者最大的挑衅的是,那天到场祝贺的有一半都是同一个圈子的人,竟然没有做到预防罪案的发生,就让人这样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一定会严重影响警队的公信力。 可故事到了“抽丝”笔下,却成了庸俗、狗血的情杀,是一个外科医生为了阻止爱慕的女人嫁给他人而酿出的惨剧。 戚沨心思一定,继续引导叶晋辉:“我的看法和你们开会讨论的结果差不多,动机方面的确薄弱了,是不是一定要定性为情杀呢?有没有可能再从别的角度挖掘一下?” “欸,连你都这样说,看来真的是问题很大。”叶晋辉是个非常主观的人,但他有个优点,就是愿意听取旁观者的看法,而且有慕强心态。 原来叶晋辉就一直在猜测戚沨的背景职业,对于她的思路十分佩服,后来得知“副支”光环加身,就更加坚定“专业意见还是要问专业人士”的看法。别的编辑说得再多,也不如戚沨一句中肯的看法来得可靠坚实。 叶晋辉问:“那这个动机,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就你的经验来看。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所以然。” 戚沨没接招儿:“这我也不好说,毕竟是他的故事。如果是别人强加给他的建议,他接受了但心里不认同,也会影响最终质量。我想还是要由他发自内心的想法为主。” “是,倒是这个理。”叶晋辉附和道,“我刚看过的第一感觉,就觉得下手这么狠啊,得是多大的仇恨啊?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吧?结果闹了半天,就这……” 显然叶晋辉也觉得因为一段没有得到过的情而去杀人,很难令人信服。 戚沨说:“其实情杀案也有手段凶残的,但归根结底,情杀只是引子,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过其他事。不止引发了凶手的嫉妒心,还摧毁了他的自尊,令他认为忍气吞声太过羞耻,而杀死对方就是唯一能洗刷屈辱的方式,所以就豁出去了。也就是说,就这个故事而言,动机环节还不够丰富。” 最令人唏嘘的案件是什么? 是你不认同凶手的残忍和杀人行为,却能明白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违法犯罪上你无法和凶手共情,但在人情上,你却能表示理解。 要么忍,要么爆发,有些时候人走到绝境,就只剩下这两条路,你选择走哪一边,有没有觉悟为你的选择买单? 就犯罪现场和犯罪心理来看,伤害李成辛的凶手,显然并不属于这类情况。 他走的绝对不是绝境,还有一种游刃有余玩“猫鼠游戏”的感觉。 叶晋辉被戚沨引导了一通,再三感谢之后结束了对话。 而戚沨已经彻底醒了,大脑也处在兴奋状态,又一次点开那几张手稿翻来覆去地看。 …… 同一时间,另一边宋家的别墅。 从外面看,一楼二楼均已熄灯,唯有庭院和门廊的灯还亮着。 而此时别墅的地下室里,宋铭正在工作台前奋笔疾书,台子上点了一盏小灯,灯光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揉了揉脖子,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在台子上按了几个按钮,地下室一角很快亮起两盏顶灯。 宋铭拿着水杯慢吞吞走过去,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面墙壁。 而墙壁上赫然是一整副思维导图,每一个定点都安了一个彩色图钉,图钉和图钉之间有不同颜色的线连着。 图钉上还贴着名字:新郎官(职业狱警)、新娘子(职业医生)、爱慕者(外科医生)、酒店员工、神秘人、同事abcd…… 宋铭一手拿着水杯,另一手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窗口,上面的信息写道:“客户已经看过故事设计,也做了ai场景还原,他们很满意。不过现在他们还想要下集,要新加入一个女性角色,是个侦探。他们给了一些素材和人设轮廓,你参考一下?” 【女侦探f:是参加婚宴的宾客之一,第一个赶到案发现场,组织大家营救,并保护现场不受破坏,最终及时保住了狱警的性命。也是第一个发现行凶者逃跑路线的人,向警方提供线索。那么如果你是女侦探,下一步你会怎么做?】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37章 “你和斐哥……你们为…… “这是一个双重人格的故事, 怎么样?凶手骨子里就是个变态,依靠杀人寻找刺激和乐趣,而他掩饰这一切的最好手段就是演戏。他在生活里是个大家眼里都认为的‘好人’, 一个很普通很正常的男人。对了,他可能还是一个话剧或舞台剧演员……他是个体验派,他在舞台上的表现非常逼真, 这都依赖于他的实践。没有警察会将视线投向镁光灯下,不是有个通缉犯演了几十部电视剧才被抓吗?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这是宋铭的原话。 宋铭经过半个晚上的苦思冥想, 淘汰掉十几种方案, 最终定了这一条,并将信息回复到手机上。 手机对面的朋友问:“那这个和女侦探f有什么关系?” 宋铭接道:“就是因为他演技太好了, 平日里排练工作又忙,所以就连女朋友f都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啊。f根本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追查的凶手就是自己的枕边人。所以就算f掌握了一些线索, 也会在调查的过程中断开,她只是觉得奇怪, 根本想不到是谁做了手脚……” 朋友那边将宋铭的话记录下来, 只说:“我先发给客户看看, 能不能用等他回复。” 宋铭没有追问。 直到中午过后, 宋铭睡醒了,喝了别睡,就站在厨房里发呆。 他又一次拿起手机, 盯着睡前半夜和朋友的对话,随即找到戚沨的窗口:“沨姐,我能和你见一面吗?就喝杯咖啡。我有点事想请教你。” 戚沨原本约了宋昕做心理咨询,刚好中午才接到宋昕助理打来的电话,说下午的预约可能要推迟一个小时。 戚沨回道:“好,我现在在这个地址, 你方便吗?” 戚沨将心理咨询室附近的连锁咖啡厅定位发了过去,宋铭立刻来了精神:“离我不远,我这就来!” 宋铭急着出门,只是草草洗漱,头发翘起来几撮也没时间打理,只压了一顶鸭舌帽。 不到半小时,宋铭就抵达咖啡厅,戚沨手边的咖啡已经喝了大半,午餐也吃完了。 “吃饭了吗?”戚沨问。 宋铭坐下摇头:“还没。” “先叫餐吧,我应该有一个小时时间。” 宋铭扫了码,快速点了简餐,随口问:“你怎么在这边,来办事儿?” “嗯,约了个朋友谈点事。”戚沨说,“你要跟我聊什么?” “哦,是这样的。”宋铭身体前倾,眼睛发亮,“现在我这里有一个故事创意,有一个女性角色她是一名私家侦探。因为某种原因她介入了一件命案,还在现场发现了杀手的一些线索,正在追查。这个女侦探的定位非常聪明、果敢、逻辑能力强,也懂犯罪心理学,就像姐你这样。但是这个杀手也不弱。就是我想营造出一种势均力敌、王不见王、猫鼠游戏的感觉,如果一方降智就会拉低我这个故事的level。我之前的想法是,这个凶手其实就是女侦探的男朋友,所以女侦探根本没有怀疑到他身上……” 宋铭一股脑往外掏创意,戚沨始终没什么表情,直到简餐端上来,宋铭咬了一大口才停下描述,口齿不清地说:“差不多就这样,但我现在有点卡,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戚沨喝了口已经凉了的咖啡,第一个问题就是:“背景是在哪里?” “国内,类似春城这样的城市。” “嗯,首先如果是国内,女侦探的设定就不太合理。即便是警察,也只有直接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务人员才有资格出入案发现场,公安机关不可能让民间的私家侦探越界。私家侦探这个职业本身就不合法,因为它涉及到侵犯隐私。” “是这样,我们这个故事暂时不用考虑那么多现实因素,就当它是个架空。” 戚沨点了下头,算是接受这套说辞,又道:“你刚才说女侦探就像我这样,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你,如果是我,我不会在沉迷破案的过程中还去谈个恋爱。” 宋铭一下子卡壳了:“为什么不会?” “听你的描述,这个女侦探对于案件调查十分着迷,对吗?人只有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才会闪光,我相信你刚才总结的几点要素,放在其他职业里,她都很难施展开。” 人潮人海 第137节 “是……” “一个会让人兴奋的工作,也一定会给人带来喜悦和痛苦。喜悦是因为它能刺激多巴胺,痛苦是因为受到挫折。你不觉得这就已经很像是恋爱关系了吗?”戚沨语气很淡地陈述,“我敢说恋爱关系里的吊桥效应都无法带来案发现场那样大的冲击,恋爱关系里的喜悦和痛苦也无法和侦破案件的过程相媲美,会略显平淡。那么既然女侦探已经被一件事丰富了精神世界和个人能力体现的所有价值,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和精力在另一件各方面都逊色一筹的两性关系上呢?” 宋铭手里的可颂夹肉已经吃了一半,却有点食不知味,主要是被戚沨这番逻辑给噎住了,只是机械性地咀嚼,而且不得不认同这套逻辑,起码他找不到反驳点。 直到咽下嘴里的食物,宋铭才说:“额,但是恋爱会带来甜蜜啊。”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故事了。 “甜蜜是因人而异的。有人喜欢吃甜,有人喜欢吃辣。如果你设定的侦探是一个追求甜蜜的女人,似乎有点自相矛盾。” “所以你觉得,凶手不会是男朋友?” “不,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在于,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枕边人有问题。” 戚沨停顿两秒,又道:“心理学无论是社会心理还是犯罪心理,它都是一门被动技能。一旦你掌握了某些知识,令它进入你的大脑,比如1+1=2,当你生活里遇到这道题目时,你会不由自主地说出答案。同样,当你运用了心理学知识发现枕边人有异样,也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这和信不信任无关,而是一种本能反应。但你的本能反应开始挑战你自以为牢固的信任感时,怀疑就产生了。而不是你要主动去怀疑某个人,于是去做这件事。” 宋铭没接话,只是突然想起网上的一种说法:要多相信自己的直觉,即便你说不出来这个人有问题,可你的直觉已经提醒你了,它是在救你。 如今再看戚沨,他想或许这就是差距。 不明所以的人会觉得是直觉在提醒,清楚明白的人则能说出一二三四为什么,且每一个分析都直中要害。 沉默片刻,宋铭将手里的食物吃了干净,这才问:“沨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戚沨笑道:“你不是一直在问我问题吗?” 其实她已经知道宋铭要问什么了,这句话的铺垫大多是因为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侵犯隐私,也可能是一种冒犯。 “你和斐哥……你们为什么分开?” 宋铭话落,又立刻找补:“要是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戚沨安静了几秒钟,看了看窗外的街景,又看回来:“我可以告诉你。” 如果是几个月前她应该不会愿意分享,但现在心情已经大变,过去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宋铭一直盯着她,静等下文。 只听戚沨说:“在一起的时候,是因为我觉得这段关系很稳定,有一个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能互相给建议的伴侣,不需要支付太多时间黏在一起,各自忙碌在擅长的领域,对未来的规划有共识。我对这段关系的期待从来不是甜蜜、刺激,我甚至希望它不会透支我太多精力。” 这是宋铭完全没想到的答案,他第一次见到戚沨和罗斐时,他们已经是大学生了,而他还是个小孩子,在他眼里这对哥哥姐姐就是金童玉女,同样优秀,同样闪闪发亮。 宋铭问:“那分开,是不是因为你的追求变了?” 戚沨想了想:“变的不是我。” “那……” 戚沨没有给宋铭发问的机会,很快又道:“当时看来,我对这对关系是非常满意的。但从现在的视角往回看,我会说其实这段关系是很刺激的,只是我品错了。” “刺激?可你当法医当刑警,不就是图刺激吗?”宋铭搞不懂了。 戚沨笑着解释道:“不管是警察还是贼,都有同样一种心理,追求刺激本身,而不是将自己也放在里面。” “什么意思?” “假如这个案子是一个局,一场豪赌,你坐在桌前,你会试图操纵这个局,你会想赢。但你一定不会希望自己也放在这个局里,成为桌上筹码的一部分。同样,凶手再聪明,再追求杀人的快感,都不会希望被抓。他要当的是坐在桌边的人,和桌对面的警察博弈。反过来警察也是一样,他是想抓贼,而不是被贼耍。” 这回宋铭总算听懂了,却不敢脑补,他只知道应该是罗斐做了某些事骗了戚沨。 过了好一会儿,宋铭才说:“不管怎么样,在我心里,你们两个都是好人,永远都是。我爸妈也这么说,他们还叫我一定要多向你们学习。” 戚沨却话锋一转:“你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这个故事创意打算做什么?你要写小说吗?” “哦不是,是一个实景游戏的策划,就像密室逃脱、狼人杀那种。” “你上次说的朋友拉你合作,就是这个?” “嗯,不过我主要就是提供创意,外围的事儿都是他去搞。欸,其实我之前就觉得男朋友这个设定不太ok了,却说不出来具体原因,刚才经你这么一分析,我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其实如果不是男朋友,是生活里的熟人或是朋友,我倒是觉得可行的。”戚沨说,“男朋友太过了解,很容易会看到破绽。但如果是并不算很了解的普通朋友,就有一种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 宋铭眼睛一亮:“那如果是追求者呢?” “哦,那凶手追求侦探的目的是什么?” “也许是一种另类的图刺激的方式?” “有点意思,但我不认为真有人会这样做。要么就是他非常自信,要么就是自作聪明。”戚沨轻笑一声,问,“如果你是老鼠,你会追求猫吗?” “我么,我肯定不会。不过也许有人会呢,凡事无绝对嘛。”宋铭忽然说,“欸,我可以问问我堂哥,他见的怪人多,兴许他能回答。” “你堂哥?”戚沨回忆了一下,“我好像是听你说过,你有个哥哥当老师。” “是,不过他不是正经教课那种,就是给大学客串过一些心理课程,他主要是做心理咨询的。” 心理咨询,堂哥,姓宋。 戚沨正想到这里,就听到宋铭小声自言自语:“他公司就在这附近,也不知道人在不在……” “你堂哥叫什么?”戚沨直视过来。 宋铭“哦”了一声:“宋昕,昕是一个日一个斤。” 第138章 “有,收集癖。”…… 要打发掉宋铭并不难, 何况现在的宋铭满脑子都在想他那个故事创意。 戚沨随便打了个岔,就将宋铭说要联系宋昕的念头打消了。 直到宋铭离开,戚沨又在位子上做了几分钟, 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心里却起了一丝波澜。 世界还真是小。 同样都姓宋,一般情况下谁都不会因为认识两个宋姓的人, 就怀疑他们有亲源关系,除非是极其罕见的姓氏。 当然要说相识的先后, 她认识宋铭已经超过十年, 不过…… 戚沨的思路刚走到这里,就被打断, 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是宋昕的助理发来的, 称宋昕已经回到咨询室,戚沨随时都可以过来。 戚沨回复了两个字“好的”便起身走出咖啡厅。 去程的路上, 她的思绪再次涌起, 想的却不再是宋昕和宋铭的关系。 人的眼睛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看世界, 看他人,看自己吗? 那么眼睛看到的是否就是真实的? 它将看到的东西反射到心里,投射在大脑中, 最终就形成了对这个人的认知:对方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他有什么优点或缺点?在关键问题上是否表现得极度自私? 然而有些人是不能仅依靠眼睛去判断的,于是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疑问,眼睛看到的东西是否真实? 同样一件事,投射到我们心里呈现的“事实”,使我们潜意识里想看到的结果吗?是在预期内和超预期,最终一定会影响我们对这个人的观感。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事实上眼睛也是一道过滤器。 你会自动屏蔽掉不想接触的,不愿意相信的东西,进而自动筛选你愿意接受的。 也许曾有人说“他”不好,并且能举出一二三四几个非常具体详细的例子,有理有据地告诉你这个人不值得交往。 接着又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这样的人。 可你都不信。 你坚定地认为他是个好人,只是和这几个人之间出现了误解,那些刷底线的事都是误会,是他们理解错了。 至于坚定的理由,就是他对你还算不错。 直到你和这个人之间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你终于明白之前所有都不是误解,而是你和他之间还没有到发生冲突的时候。 一旦发生,你就是下一个“他们”。 直到十五分钟后,戚沨已经坐在咨询室里了,宋昕刚端着水果茶回来。 他坐下时,随口问了句:“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戚沨说道:“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是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 宋昕似来了兴趣,问:“怎么讲?” 戚沨依然没有说具体实例,只说:“我发现我以为的人,我以为的事,其实不是真正的呈现,那只是‘我以为的’,只存在于我的认知当中。” “哦,这倒是很常见。”宋昕轻描淡写道。 “听你的语气……是不是你遇到的受助者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不只是受助者,任何一个人都是如此。我的老师说过一句话,人的成长就是认知反复颠覆的过程。” 宋昕笑着倒出两杯水果茶,动作慢条斯理,语气就像是在聊天:“我们看到的东西通常都会尽可能呈现比较好的一面,极少会出现一开始就往坏处想的情况。但任何人任何事都具备两面性,既然有好的一面,自然有不好的一面,当意识到不好的那一面时,认知就被改变了。” 戚沨端起茶,吹了吹浮头的热气,抿了一口,只是听宋昕分享。 宋昕很快就说起之前的一位客户,当然没有点名道姓。 他说,那个客户有一个认识二十年关系一直很不错的朋友,突然有一天这个朋友做了个局,把他出卖了。他被打击得很惨,自我怀疑过是不是做错了什么,第一反应根本不是找对方的问题。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低谷,脑子清楚了,再回想过去,这才逐渐记起一些细节。其实那个朋友就是那种人,而且很早就有迹可循,只不过那些行为都是针对别人,不是对他。甚至于当那个朋友和他人发生矛盾时,他都是站在朋友这一边,替朋友找理由、找借口。 说到这里,宋昕又是一笑,落下结论:“人的认知是非常主观的,选择与一个人是否深交,对方的人品如何根本不是判断标准,完全是靠每一个当下自我认知的美化程度和“这个人对我是否好”来判定。” 戚沨没什么表情,只是说道:“我办过一个诈骗案,那个嫌疑人说过一句话我印象深刻。” “哦,是什么?”宋昕问。 “他说每一个受害人,都是因为相信摆在他面前的诱惑是真的,其实受害人自己也是帮凶。这个嫌疑人根本没有什么手段,只是令这些受害人在认知上和他建立起信任。人之所以会心生防备,就是因为不相信。在尽信不疑的情况下,哪怕嫌疑人已经露出破绽,哪怕手段再拙劣一点,也会被那层认知美化掉。” “很有意思。”宋昕说,“来我这里的受助者,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因为内耗、压力,但十个里面十个都曾认知颠覆过,比如夫妻关系、父母和子女的关系……” 听上去,这些关系都是捆绑最深的。也是,如果是随时都可以切割开的普通关系,哪怕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宋昕没有追问戚沨一开始所说的“奇妙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事,接下来一个小时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咨询。 直到快结束时,戚沨又一次问起催眠的安排,宋昕表现得依然很保守,说道:“因为你的公职身份,这件事我还要再斟酌斟酌。这家咨询室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还要和合伙人商量下。还有,我可能要咨询一下律师。” 他考虑得很全面,而这些考虑都是奔着风险和可行性去的。 戚沨只说等他消息,仿佛这只是随口一提,随即便往外走。 宋昕将戚沨送到大门口,又安排助理通知下一位客户,对方同样也是女性,就坐在等候区。 戚沨经过时朝那边扫了一眼,而对方也正好抬起头,都是陌生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就自然错开。 戚沨走出门口,就接到叶晋辉的微信:“你之前的意见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抽丝’也说受到启发,然后我们讨论出一个更有说服力的动机——追求刺激。你觉得怎么样?就是说,什么情杀啊,仇杀啊,都是外皮,或许一开始是因为这个,但渐渐的却在过程当中找到了一种‘自我价值’。生活里再也没有其他事比这个更吸引人的,不杀人就难受,纯纯的心理变态。” 人潮人海 第138节 戚沨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安静了几秒,这样回道:“变态杀人犯和一般杀人犯有个明显的区别。” “是什么?”叶晋辉快速追问。 “回到案发现场,反复回味,是唯一延续刺激的方式。” “对对对,在理!只是靠回忆有什么意思呢,回到现场不是更直观吗?就像是一家好吃的餐厅,我会忍不住再去,就是为了再尝尝那个味道。还有吗?” “有,收集癖。” “哦,你指的是凶手会收集受害人的物品?也是,回到现场不一定安全,现场也不可能永远维持着刚案发时的状态。” …… 几乎同一时间,江进正在支队的办公桌前盘点几样物证。 原本袁全海和李成辛的案子是两件,物证都是分开处理的,在不同时间上交给物证科,但因为李成辛的打火机出现在袁全海的兜里,于是现在两个案子正式合并为连环案。 袁全海的尸体经过解剖,已经证实死于硫化氢中毒。 而这次的硫化氢泄露,起因是设备出现故障,再加上错误的人为操作而导致,就目前来看和李成辛案的凶徒扯不上直接关系。 这个案子里最大的疑点就是,袁全海为什么会在事发后第一时间跑向后门找人,难道那个人早知道会发生硫化氢泄露事件,于是一早等在那里? 江进正翻看着,许知砚又从物证科拿回来一个小箱子:“都在这里了,包括上次补充的物证。” 许知砚将箱子里的物证一一拿出来,同样都装在透明袋子里,上面还标注了详细信息。 直到其中一个装着钥匙的小袋子放在面前,江进的目光顿住了。 他拿起袋子看了眼标注,仿佛有疑惑似的,问:“这也是酒店现场的补充证据?” 许知砚接过来,说:“是啊,这不是后勤那边的备用钥匙吗?我去的时候要了一把做备份,将来到了证据核对环节还要比对……” 这话还没说完,江进就立刻转向一边,从旁边的那堆物证中拿出另一个袋子,那里面同样装着一枚钥匙。 这两把都是很普通的款式,头部是原型的金属,上面打了个洞,整体尺寸属于中号偏大。 “嗯?”许知砚问,“这两把钥匙……我怎么记得酒店现场的钥匙被凶手拿走了啊?” 江进眯起眼睛,起身说:“你看清楚,这是在袁全海身上找到的钥匙。” “啊?可是……” 许知砚拿起两个袋子,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这样来回看了三四次,终于说:“这两把钥匙分明一模一样啊。” 这话落地,许知砚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诧异地看向江进。 只听江进问:“找到袁全海兜里的钥匙之后,现勘队有没有试过厂房的后门?” 许知砚回忆道:“我记得出于保留完整痕迹的考虑,好像没有立刻去试,而且那扇门当时痕检正在采集。哦对了,后来有同事去和厂房的人确认过,他说就是这把钥匙,袁全海是一个很严谨的人,上班时间不会带和工作无关的东西,也不会带一大串钥匙在身上,所以……” 江进接道:“所以,能找到的唯一一把钥匙,自然就被误认为是厂房后门的钥匙。” “天呐,这个疏忽可太大了!”许知砚说,“但这样也能证明,袁全海最后见到的人就是李成辛案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江进喃喃道。 许知砚接着说:“是啊,为什么呢?他们俩无论是年龄、背景、职业,还是亲友关系都没有半点交集啊。” “不,一定有。”江进曲起手指,用手指关节轻轻敲了敲眉心,“继续追查,再往回推十年,十年不够就十五年、二十年。我不相信他们之间没有关联,那东西一定藏得很深。” 第139章 到现场亲眼确认袁全海…… “如果说袁全海和李成辛两个案子有关联, 那么为什么作案手法完全不一样呢,甚至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哦不对,凶手分别从他们身上拿走了一件东西, 是李成辛的打火机和袁全海的手机。至于那把钥匙么,不是李成辛的私人物品,难以辨识所属人, 它能代表的是李成辛案,凶手则选择将他放在袁全海的现场。从这个角度分析, 无论是打火机还是钥匙, 都像是凶手故意给提示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明一个暗, 难道他巴不得警方抓到他?” 小组会议上,许知砚一口气总结到这里, 又看向其他参与调查的几人。 江进没接话,只是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正接着说:“如果是故意挑衅, 我感觉就两种解释, 一种是他自作聪明, 认定警方抓不到他, 还有一种是,也许像是现在这样作案已经不能满足他的心理,挑战警方更刺激一些。” 听着两人的讨论, 江进依然不搭茬儿,其他组员也相继参与讨论,每个人都说的在理,似乎在点子上,但又好像没有直中靶心,总是擦了个边。 而此时的江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学时的画面, 那是在一堂犯罪心理学课后,戚沨第一个冲上讲台和讲师讨论观点。 其他同学纷纷离开教室,江进留到最后,还坐到了第一排,就那样“光明正大”地旁听小灶。 谁都知道这位老师最喜欢戚沨,尽管戚沨有不同意见总是“贴脸开大”,但她不是为了反驳而反驳,反而每一次都准备充分,各种案例朗朗上口。 而这一次,他们讨论的是“犯罪动机”和“犯罪行为”。 什么叫犯罪动机,大家都知道。 那些鸡毛蒜皮的摩擦不能叫动机,只是“稻草”,真正的动机是最直白、原始的驱动力,是“我”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必须杀了他才能消解,而其他所有原因都是为了支持这个念头,进一步加强说服力存在的。 有时候,真正的杀人动机即便连凶手自己都不知道。 人很擅长自我欺骗,而自我欺骗是为了逃避“真实”,那真实的东西是自己最不愿触碰的。 而找出真正的“犯罪动机”,就能理解为什么是这种“犯罪行为”。 直到现在,江进都还记得那堂课后戚沨和老师讨论争辩的内容。 他的思路刚走到这里,坐在对面的夏正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夏正看到来电提示,接通后就按下免提键,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对面是负责调查科技公司厂房事故的部门,他们根据厂房内的监控、工序和设备的运作原理、化学方程式的运算等等,已经完全还原出整个事故的原因。 这里面运用了大量名词和学术用语,比如沉淀槽、冒罐、压滤除去zn和cu杂质、喷涌速率等,这部分令人理解困难,直到最终结论出来,证明事实并非是一开始现场看到的以及科技公司的人汇报的那种情况,所有人都“先入为主”了。 其实是袁全海在上一工段处理液的部分就已经是违章作业,加上压滤机堵塞,这才导致罐内液位突升,最终冒罐喷溅。 硫化氢的毒性极其强烈,何况是一次性喷出大量,那气味足以令人在短时间内晕倒。而现在已经在医院苏醒的另外两位值班人员,性命虽然保住了,却因为这次事故而永久留下不可逆的身体损伤。因为毒性和长时间昏迷,他们的记忆也有部分缺失,都无法完整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什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操作上一工段的人就是袁全海,这一点视频也拍到全程。 这通电话打断了小组内的讨论。 电话切断后,江进也收回思绪,说道:“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设备先出了问题,当晚值班三人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慌了,心理素质不过硬,又进一步违规作业试图阻止有毒液体喷溅。但现在看来,这场事故的起因就是袁全海。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被问责。” “可是……”夏正翻看着资料说,“袁全海做这行二十年了,无论是他的履历还是同事们的口述,都可以证明他的经验不是弄虚作假。而且就是因为他技术过硬,才派到这个岗位,以他的资历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也许他就是故意的。”许知砚来了这么一句。 江进看过去:“继续。” 许知砚一股脑说道:“我假设有一个人和袁全海说好了,让他在案发当晚搞出一场事故。事故发生后,两人又约定好袁全海从后门逃离,这个人就负责接应。可是事故并没有按照袁全海自认为的趋势发展,比他预计的还要严重。袁全海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跑出后门,见到了来接应的人,但对方却没有将他带走,反而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彻底陷入昏迷。最后,这个人还留下了一把钥匙和一个打火机,又顺手拿走袁全海的手机。哦,不止,袁全海用来开后门的钥匙也被带走了。”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袁全海制造事故呢?”有人问。 夏正回道:“也许只要查明这个原因,就能揪出凶手的身份。这个人应该和这家科技公司的利益有交集,或是竞争关系。” “如果说这是一场手段肮脏的商战,又何必对袁全海见死不救?折了一条人命,这案子的性质可就上升了。” 江进终于开口:“袁全海的命、厂房事故,在这个人眼里应该是‘鱼与熊掌’,他要兼得。但哪个才是主菜,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几人一同沉默下来。 江进吸了口气,继续说:“李成辛案和袁全海案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一个是精心布局,亲自动手,另一个则是借刀杀人,杀人之后再选择见死不救。这两种手法直接反映了凶手在做这两个案子时心态和心思是不一样的。” 许知砚快速在纸上划拉了几笔,说:“李成辛的刀伤没有致命,袁全海的死却在计算之内。看来在这个人心里,袁全海比较‘该死’,李成辛还可以留一口气。而且一个是刀伤,另一个是中毒身亡。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太理解……” 夏正问:“哪一点?” 许知砚说:“如果凶手一早就想好见死不救,又何必大半夜还去现场一趟呢?他完全可以在家睡觉啊,这一路上难道他就不怕被人看见,或是被监控拍到吗?要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只有‘不出现’才是最完美的。袁全海的手机里虽然有和他的通话记录,可那个电话卡并没有实名,就算不当场拿走也很难查到他的身份,只能根据塔台定位锁定一个信号范围。哦,除非手机里有一些很重要的线索,他必须去一趟。” 几秒的沉默,江进缓慢说了这样一句:“比起手机,到现场亲眼确认袁全海的死,对他更重要。” …… 小组会议结束没多久,江进的手机里就进来一条微信,来自戚沨。 江进将电话拨了回去,此时的戚沨刚回家不久。 看到来电,戚沨将声音调小,和任雅馨交代了两句,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卧室合上门。 “喂,你信息里说有线索,是什么?”江进迫不及待地问。 戚沨在桌前坐下,看着面前的窗户,视线落在摇晃的树枝上:“漫画公司的主编叶晋辉,前两天晚上找我咨询一个新人漫画作者的创意,还发了几张手稿给我看……” 戚沨很快将来龙去脉描述了一遍,江进在电话那头安静得出奇,可戚沨却能从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中,品出那细微的情绪起伏。 直到道出所有,戚沨说:“我的意思是,先不要大张旗鼓去查,这个‘抽丝’绝对不是凶手。可他是通过什么渠道拿到这些信息的,这才是最耐人寻味的点。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抽丝’认识凶手,但凶手为什么要将自己的‘作品’交给‘抽丝呢?’至于另外一种,就是局里有鬼。” 半晌过去,江进终于找回语言:“知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是什么?” 戚沨声音不高,注视着这时停在树梢上的麻雀,说:“不知道,我也不方便问。要查出这个人不能打草惊蛇,漫画公司里肯定有合同和他的身份信息,但要拿到并不容易。不过有一点,就是每周三他们公司都会开一次选题审核会,会后编辑会和自己的作者聊修改意见,或是视频或是电话。我个人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直都是邮箱。除非这个‘抽丝’比我还特殊,否则叶晋辉的通讯记录里一定能找到他。” 第140章 “你这会儿有时间吗,…… 此时的江进正在研究“抽丝”的几张手稿。 李成辛的案发现场他已经倒背如流, 哪怕是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的线索,比如包厢里窗帘的颜色、材质都能脱口而出。 不得不说,单看“抽丝”的笔触得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 哪怕是这样“断章取义”的几张纸也能令人身临其境。 但“抽丝”描绘的细节和真实现场有很大出入,有几个细微的地方甚至是矛盾的。 看到这里,江进十分认同戚沨的观点:“抽丝”不是凶手, 更没有去过现场。 再进一步讲,“抽丝”并没有凶手那样的“素养”。 但作为漫画来说, 这样的水平已经足够了。读者们同样没有杀人经验, 不具备犯罪思维,自然看不出来这里面的漏洞。 很快, 调查“抽丝”身份的任务就落在许知砚手里,许知砚先是联系技术, 又向通信部门调取叶晋辉近日的联络记录,在里面找到一个实名为廖泉的男人。 廖泉并不是漫画公司的员工, 但他每次和叶晋辉的通话时间都超过十分钟, 按照戚沨的说法, 大概率是叶晋辉签的漫画作者。 而近来叶晋辉最上心的就是“抽丝”, 叶晋辉还在这个人身上压了宝,赌他会一炮而红。 再说“抽丝”,此人的网络记录并不难查, 他不仅经常“翻墙”,而且逛的大多是兜售真实案件细节内幕的暗网,上面全是重口味照片。 “抽丝”不仅入了会员,他的信用卡上还有几笔额外的消费记录,显然是通过这个平台购买了一些“素材”。 然而线索到这里就断开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出卖李成辛案细节的人, 也是这个网站的会员。这么巧,他兜售的东西被“抽丝”选中。 许知砚问:“江哥,要不要请这个‘抽丝’回来聊聊?” 人潮人海 第139节 “不。”江进醒过神,随即说,“就算走到那步,要先聊的也是这个叶晋辉。” “哦,你想知道他手里还没有其他稿子,通过他的配合再去挖‘抽丝’知道的其他东西?” “听那意思,虽然在选题会上被挑了几处毛病,但这几张手稿的整体评价还算不错,只要他能圆上完整的故事逻辑。我估计这个‘抽丝’还会再去暗网上追加价格,进一步购买案件相关的其它细节……” …… 转眼,到了任雅珍出看守所的日子。 这个时间比预计的要提前,任雅馨说要过去接人,却被戚沨劝阻。 戚沨一早就办了手续,还送了一套干净衣服进去,直到任雅珍换上新衣服出来,隔着一段距离看到是戚沨,便低下头。 戚沨说话,任雅珍也只是“嗯”。 戚沨自然清楚任雅珍的心态,上了车才说:“小姨,咱们先不回家,先和和我一起去外面吃顿饭,然后再回家踏踏实实睡个觉。” 任雅珍又是一声“嗯”,一路上都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戚沨话也不多,只捡重要的交代了几句,比如这次虽然留了案底,但是对生活,对亲情关系,对戚沨的工作都不会造成实质影响,算是宽了任雅珍的心。 任雅珍总算说了三个字:“这就好。” 吃饭的地方就在任雅珍住处附近,任雅馨提前一步到,点了一桌子的菜,但三个人吃得都不多,大部分都打包带走。 最后戚沨出去结账,回来时听到包厢里传出哭声和说话声,脚下一转又去外面待了会儿。 任雅珍毕竟是长辈,要面子。因为年轻时做的荒唐事给家人带来麻烦,在整个看押期间她心里都不安宁,根本没睡过一个整觉。 看守所的人都知道任雅珍的外甥女是刑侦副支,任雅珍却提都不敢提,她想,如果她是看守所的人,一定会在背后说,堂堂副支的小姨怎么是这种人啊? 刚才吃饭的时候,任雅珍一听话茬儿,得知戚沨现在正在放假,理由是陪任雅馨看病,照顾她的身体。 任雅珍却不由自主往自己身上想,会不会是因为她这件事,戚沨的副支要黄了? 直到戚沨去结账,任雅珍才鼓起勇气问,哪知越说情绪越上头,这段时间的愧疚、委屈、懊悔竟一拥而上。 另一边,戚沨饭店外面的卡座里,正在刷手机,刚好江进的信息传了过来。 “我感觉还会有下一个案子。”江进先道出预感,又问戚沨,“但我还是想听听你对嫌疑人的心理分析。” 接着江进又提到被“调换”的钥匙,就是原本放在袁全海兜里那把,实则是酒店员工通道的钥匙。 “他这是什么心态?” 戚沨说:“有一种很红的网络游戏就叫躲猫猫,它在国外很火。你知道吧?” 江进回道:“知道,但没玩过。” 但江进一时没搞明白,一个躲猫猫游戏和案件有什么关系?所谓的躲猫猫和小孩子们常玩的捉迷藏没什么区别,躲的人害怕被抓到,抓的人恨不得翻遍每一个角落。 没想到戚沨却说:“这个游戏是有倒计时的,无论是哪一方赢了有奖励,输了有惩罚,不过都是一些积分,并不是什么实质损失。但是只要进了这个游戏,比的就不只是积分,而是一种心态。你会发现在这个游戏里每个人都很在乎输赢,被提前找到会生气,会有强烈的挫败感,但如果一直坚持到最后都没有被找出来,有些人就会忍不住嘚瑟,会在倒计时最后几秒钟跳到找人的一方,故意让他们看见。” “你是说,凶手不仅在案件里寻求刺激,还将这种犯罪行为看做是一种比赛。那些‘多余’的小动作就是挑衅?”江进问。 “你认为多余,是因为咱们都知道什么是多做多错,但那些动作却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的成就感。至于你说他还会再犯案,这我同意。他正在兴头上,尝到了胜利的滋味儿,我认为他不会收手。” 江进不说话了。 在连环案里最被动的就是现在这种局面,你不希望再有无辜者被杀,却也知道,只有凶手继续犯案,才有机会犯下更多的错误,警方才有机会通过漏洞更精准地锁定嫌疑人。 戚沨这边也陷入了沉思,思绪很快被那把钥匙勾走。 所以为什么是钥匙呢? 显然,凶手在布局李成辛案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利用袁全海违规操作来引发科技公司厂房的混乱了。 凶手应该没有神机妙算到,那些硫化氢喷溅的轨迹和对现场造成的伤害。不过硫化氢的毒性,凶手应当很清楚。对于负责操作的袁全海在那短暂的时间里能吸入多少毒气,花多少时间跑出来,兴许也有精准的预测。不过这些推断、预测都需要对硫化氢的毒性,以及人体吸入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有一定了解。就是说,他具备一定的化学和医学知识。 而在他的计划中,两个案子都需要钥匙,这才有了调换的可能。换一个道具,比如李成辛的打火机,在现勘队到场之后就会立刻发现不对。而钥匙的存在就是因为太合理了,每个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厂房后门的钥匙,这才有了疏漏。 “戚沨?” 戚沨正想到这儿,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戚沨醒过神,抬眼的瞬间顺势将手机扣放在膝盖上,目光正好对上刚走到面前,笑容和煦的宋昕。 “这么巧?”戚沨起身,若无其事地问,“来这附近办事吗?” “是啊,来参加一个活动。你呢,怎么坐在这里?”宋昕笑道。 “我……” 戚沨刚吐出一个字,任雅馨和任雅珍就出来了。 “小沨啊。” 任雅珍眼睛还有点肿,半低着头,任雅馨走了两步,就见到宋昕,愣了一瞬将人认出来:“这位是……宋老师?” “阿姨,叫我宋昕就好,可别叫我老师。” 任雅馨笑着和宋昕寒暄两句,又对戚沨说:“这样,你们先忙着,我和你小姨先回她那里,晚点你再来接我。” “好。” 说到“小姨”,宋昕仿佛现在才看到还有一个人在场,就站在几步外,借由任雅馨的身体挡着自己。 宋昕一眼瞧过去,似乎想起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直到任雅馨和任雅珍上了网约车,戚沨才说:“还好你刚才没提预约的事,我妈不知道。” 宋昕回道:“我们一般都不会提,这毕竟也属于个人隐私。” “嗯,我……” “你这会儿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第141章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袁全海的妻子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袁全海的死, 特别是当死因和事故鉴定出炉以后。 她甚至怀疑是官方在故意造假,将一切都推到死人身上,反正袁全海不能辩解。 然而当视频摆在袁全海妻子面前, 她一下子傻住了。 她不懂,更不理解,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跟中了邪一样? 经过一番调查之后, 江进和许知砚特意来到袁全海家里询问,袁全海的妻子精神萎靡, 经过一波又一波的打击还有点缓不过来, 可她犹豫再三还是从房间里拿出一份东西递给两人。 江进打开牛皮口袋,从里面倒出几张照片和一叠手写的借条。 袁全海的妻子说:“这些字我比对过, 确实是他的字。但我从来不知道他借外债,居然还借了这么多……而且这些年也没有高利贷上门讨债啊。” 江进一边听袁全海的妻子描述一边翻看这些新证据, 随即问:“这照片里的人你都认识……” 这里一共三张照片,有一张是单人照, 但一看角度就知道是抓拍, 当事人并不知情。而另外两张则是合照。 正是这两张合照, 令江进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许知砚瞥了一眼江进的脸色, 虽然没看到照片里的人,却还是将话接过来:“照片里的都是袁全海的朋友吗?” 袁全海的妻子说:“我都不认识。他平日来往的同事、朋友我都见过的,但照片里的人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进闭了闭眼, 又深吸一口气,将照片放回牛皮纸袋:“这些我们需要带回去,可以吗?” “可以,我没意见。不过……”袁全海的妻子十分担忧,说的却是另一件事,“照片和借条是放在一起的, 也不知道老袁是不是欠了这些人的钱,如果他们以后上门讨债,我该怎么办?” 许知砚回答道:“除非有证据证明这些借债都是用与你们夫妻的共同生活,否则法律是不会支持的。就算到打官司那一步,光有借条还不够,还要有汇款证据,时间上也要吻合,不然就成了借条伪造了。但就目前来看,你担忧的事应该不至于发生,既然借条就在袁全海手里,就说明债务已经两清了。如果没有清,借条应该还在对方手里才对。不过具体的还是最好找个律师咨询一下……江哥,这些借条……” 许知砚欲言又止地看向江进,江进说:“借条我们也需要备个案留存,稍后会还给你。如果有人拿着同样的条子找上门,你可以第一时间与我们联系。” 袁全海的妻子一听这话心里踏实了一半:“好,我一定会。” 直到离开袁全海家,上了车,许知砚又看了一眼江进不佳的脸色,问:“江哥,这袋子里面到底是什么?” 江进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哦。”许知砚打开袋子,直接将最上面的单人照拿到一旁,再定睛看向合照,竟好一会儿忘了呼吸。 “高云德?他们怎么会认识?” “我……这不是……周叔吗?!” 这两张合照,正是袁全海和高云德以及和周岩的合影。 三个原本没有交集的人,两个毫无关联的案子,却因为一个袁全海而缠绕在一起。 “等等,我有点乱……”许知砚嘴里说着,一手撑着太阳穴,试图快速整理好思路。 江进依然看着路面,开口时语气很淡,也很平稳,令人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哪怕他的心里已经翻天覆地:“我很确定,师傅从没有提过袁全海这个名字。至于高云德,无论是他前妻程芸、女儿高辉,还是戚沨的母亲任雅馨,也都没提过这个名字。要么就是这个人并不重要,她们都没有必要特意提起来,要么就是和袁全海的妻子一样,根本不认识对方。”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袁全海身上还有谜团,连他的妻子都被瞒住了。 当然,那一定是不光彩的事,如果光明正大,为什么要故意隐瞒? 许知砚又一次将目光落在照片上,这两张合照,三人的站姿都很放松,脸上带着笑,仿佛很熟悉似得。 许知砚喃喃道:“那高云德和周叔会不会也认识呢……” 虽说他二人没有出现在同一张照片上。 江进回道:“我现在觉得,任何事都有可能。” 许知砚恍神地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又看回来,说:“咱们之前一直在推测,有一个非常熟悉化学知识的神秘人,帮高云德处理了程朵的尸体。那你说,这个人有没有可能是袁全海?” 江进瞥过来一眼,点头:“条件附和,是个思路。” “还有个事我不太明白。”许知砚说,“为什么袁全海要将这几张照片和这些借条放在一起呢?” 借条里的借款方都是同一个名字:秦丰。 许知砚又道:“秦丰又是谁,为什么要借袁全海这么多钱?袁全海借了钱,那钱都去哪儿了?他妻子居然一点都没察觉,是不是太迟钝了?” “这倒是不奇怪,出了事,最后一个知道的往往是最亲密的人。”江进低声说。 许知砚叹了口气,又摇着头拿起那张单人照:“这个人又是谁?” 只听江进面无表情地说:“他叫徐奕儒,前些年因经济犯罪坐过牢,前段时间已经放出来了。” 停顿一秒,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春城监狱。” “那不就是李成辛工作的地方吗?”许知砚惊道,“我们没有查到袁全海和李成辛的半点联系,可现在多了一个徐奕儒,那他会不会就是那个‘钩子’呢?” 人潮人海 第140节 这一次江进没有接话。 前面不远就是红绿灯,江进的车缓慢跟在后方,直到停下。 许知砚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江进目光一转,看向街边的那排商户。 他的眼神原本是漫无目的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楚,却碍于正在开车而无法全神贯注去思考,没想到就在这时,却瞥到一道很熟悉的身影。 天气虽凉,却无风,且阳光正好。 而此时走在街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戚沨。 她身边还有一个身材很高,笑容温和的男人——宋昕。 宋昕步子不大,看似很悠闲,似乎正在说话,而戚沨一直看着他,时不时点一下头。 从江进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戚沨的表情,却不难透过宋昕的笑意品出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像是朋友之间十分放松地闲聊。 最主要的是,这样放松的姿态和闲暇时刻,似乎从来没有在戚沨身上出现过。她给人的感觉,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个人状态,都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保持着一定节奏,任何阻碍都会被无情击穿,始终坚定着某一个方向,从不瞻前顾后或者临时改道。 而眼前这一幕,就好像那支箭突然停下来了。 绿灯了,江进却没有回神。 后面的车按了喇叭,许知砚看向江进,自然也顺着江进的眼神看到了街道:“咦,那不是戚队吗……还有宋老师?” 江进却收回目光,将车驶出路口。 许知砚不疑有他:“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沉默片刻,江进问:“他们很熟吗?” “不熟吧,我是没听说过。”许知砚说,“哦,不过宋老师来队里讲课,这件事还是戚队去和王队申请的名额。我只记得她说很欣赏宋老师的专业。” 江进没吭声。 许知砚又道:“不过宋老师讲课是挺有水平的。东西浅显易懂,门槛不高,但用途很广,也很容易消化。” “他的课上完了吗?”江进忽然问。 “还有一堂就结束了。”许知砚接道,“江哥你不来吗?” 隔了几秒,江进才开口:“哦,如果时间合适,我刚好在队里,就叫上我。” “好嘞!” 第142章 “他死了。”…… 直到任雅珍回到自己家里, 见屋子一尘不染,打扫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往外流。 这回她是放声痛哭, 一下子就跪下了。 任雅馨立刻将任雅珍扶起来,笑着说,就是打扫个卫生, 干嘛闹这么大。 任雅馨还说,这是戚沨请的保洁阿姨上门做的。 任雅珍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道出心中的懊悔, 而这些话她一直放在肚子里,在看守所时天天都在脑子里回荡。 姐妹俩这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直到任雅珍问起任雅馨的身体。 任雅馨十分淡然,就像是换个了性子, 从手机里翻出拍的病例和药单给她看。 任雅珍的眼泪又出来了。 任雅馨却反过来劝她说:“我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人啊只有病了,走到我这步, 眼瞅着死亡越来越近了, 有些事才能想明白。我现在回想过去, 真是一万个后悔, 但是过去的事不能重来,我只能尽量养好身体,少给小沨添麻烦。” 任雅珍接道:“小沨是个好孩子。” “是啊, 她从没有埋怨过我一句。现在工作都暂停了,就为了照顾我。” 任雅珍心里发虚:“小沨的工作真的不是因为我的事……” “都说了多少次了,和你无关。”任雅馨说,“这话我没对小沨说过,但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将来我走了, 她会拿你当做是她妈妈,会照顾你,给你养老。过去的事你就不要提了。” …… 另一边,因为从袁全海遗物里找到的照片,徐奕儒这个人第一次进入刑侦支队的视野。 根据记录,徐奕儒现在就住在距离市局不到一公里的社区里,这附近据说住了不少劳改犯。 徐奕儒接到通知后十分配合,不到两个小时就出现在市局一楼的接待大厅。 十分钟后,徐奕儒被领到支队的询问室。 再看此人样貌,与照片中区别不大,但明显年龄要长一些。就气质而言,徐奕儒本人很贴合这个名字:儒雅,且透出一股有别于中年人的精力。 徐奕儒一开口,声音低沉浑厚:“江警官,我在电话里听说,找我来是问点关于袁全海的事?” “对,辛苦你跑这一趟。”江进无声观察着徐奕儒。 “客气了,只要我能想起来,一定知无不言。” 江进注意到他的措辞,正要发问,徐奕儒又道:“哦,我这里受过伤,留下点后遗症。” 徐奕儒的食指抬高到太阳穴,剃得很短的头发,在发际线处还可以看到一块缝合伤疤,虽然已经淡化。 “怎么伤的?” “磕的。” “如果只是磕伤,不至于影响记忆吧?”江进随口说道。 “原本只是皮外伤,但自那以后就留下一个偏头疼的后遗症。前段时间出来以后去医院检查,查出来交直流,就在小脑,说是长的地方不好,现在只会影响部分记忆,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徐奕儒语速不快,声音和缓,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没有半点受此影响。 江进问:“需要做手术么?” 关于胶质瘤,江进略有了解,以前处理过的案子就遇到过,那个嫌疑人就长了胶质瘤,压了神经,在警方找到他并掌握犯罪证据时,他已经处于经常昏睡不醒的状态,无法支撑整个讯问,说话也是稀里糊涂的,诊断结果手术即便成功也会因此丧失部分功能。 徐奕儒笑了笑:“手术风险大,保守治疗兴许还有几年时间。” “也不至于这么悲观。”江进说。 “这只是在慎重考虑之后的选择。再说这种手术费用太高,我身边又没有亲人照顾。”徐奕儒依然很平和,连长吁短叹都没有一声。 随即他话锋一转,说:“咱们还是说说袁全海吧。” 江进点了下头,又看了徐奕儒一眼,倒是很少见到像他这样主动引导话题回正轨的证人:“你和袁全海认识多久了?有没有经济往来?” 徐奕儒低敛眉梢,回忆了一下说:“有十来年了,具体多久我实在记不起。经济往来在我入狱前有过,进去以后就一直没有联系。” 徐奕儒坐牢五年,当然这是几次减刑后实际坐牢的时长。他在监狱里获得三次专利,还发表了十几篇论文。 根据资料显示,在入狱前他曾是经济学教授,下海后被企业聘请,因挪用公款而被捕。但企业那边的领导却十分看重他的能力,主动提出谅解,希望能帮他争取更轻的量刑。而且在追讨款项时,发现归还的款项还多了一笔,说是挪用后的投资霍利。 狱侦科那边也说,徐奕儒在入狱期间自修法律,平日表现非常优秀,所有休息时间都拿来看书学习,还会给狱友们讲课。人都是慕强的,像是这种高智人才,即便是在鱼龙混杂的监狱,也会受到人尊敬。 江进继续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在一个聚会上,他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但那个朋友我也没有联系了。” “那后来还有来往吗?” “有过几次,是袁全海向我咨询投资,我也给了他一点建议。” 据袁全海的妻子说,十几年前他的确赚过几笔钱,一时风光,她当时还以为是袁全海自己有经济头脑,后来才知道是受高人指点。 “你随便给了点建议,他就赚了几十万,不愧是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江进笑道。 徐奕儒看似意外:“几十万?这我倒是不知道,他说就赚了点小钱,没说有这么多。” “你给的都是什么建议?他能赚这么多,说明投入也不小,也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就是一些提前收到的消息,有真有假,不一定准确。而且这些消息和我本人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如果因此吃了亏,我本人一概不负责。袁全海是运气好,胆子也大,第一次就敢投大钱,挣了以后就又来找我,还送了我两瓶好酒。” 第一次就挣钱,一定会令袁全海对徐奕儒的话更加信任,但要因此就将徐奕儒和袁全海的案子联系起来也实在牵强。 “那你们之间的联系,是在你入狱时断开的,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徐奕儒说,“他连续挣了几次钱就不再找我,我也没有主动问过。” 江进点了下头,将袁全海分别和周岩以及高云德的合照摆在徐奕儒面前,同时审视他的表情变化:“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徐奕儒垂下目光仔细辨认着,遂回忆道:“有点眼熟。” “哪一个眼熟?”江进追问。 徐奕儒看向左边:“这张。” 是周岩。 江进心头情绪起伏,但没表现出来:“你再想想,是怎么认识的?” 徐奕儒闭上眼,眉头隆起,还用一手撑着太阳穴,隔了片刻才说:“好像是袁全海介绍的朋友,有一次跟他一起来,也问了一些投资的事。” “还有呢?” “没有了,我和这个人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我也记不清他的名字,只记得大概是姓周,或是邹。” 袁全海有点口音,咬字不清晰,很有可能会将周说成邹,徐奕儒就这样听岔了。 徐奕儒又抬起眼,问:“警官,我能不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袁全海犯事儿了吗?如果他将来找到我,我该怎么配合?” 江进看了徐奕儒一眼,只道:“他不会找你的。” “为什么?他已经被抓了?” 停顿几秒,江进直视道:“他死了。” 就是这个瞬间,徐奕儒原本平和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眼睑微微扩张,瞳仁内缩,但也只是一瞬。 “怎么……”徐奕儒又问,“他是被人害死的?” “我们还在调查,所以希望你能想起什么尽量提供。” “我也希望能帮上忙,可这些年他都没有再联系过我,也不知道过去那点交情派不派得上用场。” “关于他的财务状况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他给我的感觉,就和大多数刚接触投资的人一样,有一种追高的心态。虽然我告诉过他要见好就收,不要总想着还可以更多,尽量选在最高点以前就放手,一旦到了高点,那就是套人的时候。真正的大户,都是在最高点以前就已经完成离场,但这些人还会留一部分资金在场内,用来继续推高走势,所以在这之后曲线还会再往上走一段,而那些被套住的散户就是在这段进的场。不过接下来的上涨趋势都是收割阶段,散户的心态在短时间内还不会想到要见好就收,即便知道,也做不到,等到曲线下走,已经来不及了。” 徐奕儒这部分分析正好贴合袁全海的投资记录,他最后一次投的钱最多,可到了现在都没有解套,亏掉的钱不仅囊括了前面挣到的,还多了二十万。 人潮人海 第141节 自然,袁全海的心态也会随着这忽高忽低的暴富和暴亏而起起落落,情绪也会因此起伏不定。 而根据袁全海的朋友、亲戚说,他有段时间是挺狂的,牛逼得不了了,还经常跟人吹嘘生意经,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狂了,问他投资之类的他也不再侃侃而谈,就一句“还那样”就给带过了。 江进抛出最后一个问题:“秦丰,这个名字你听过吗?” 江进还将两个字写下来给他看。 徐奕儒回忆了两秒,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做借贷的。” “哪种形式的借贷?小额还是高额?” “有大有小吧,利息不算低,听说都是熟人介绍熟人。” “那袁全海跟他借过钱吗?” “我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有一次我在企业讲课,他也来听,课后还找过我,说要请我吃饭请教问题,但我要赶下一个行程,没答应。他后来又找了我几次,我连续在几堂课上都见到他,他说是花了多一倍的钱买来的听课名额。不过因为我连着推了他三次,他后来就没有再出现了。” “那你的这个课,袁全海也去了吗?” “他来的比较多,还因此认识了几个人。其实大家说是来听课,也是来社交的。理财么,人脉和消息都很重要。” 说到这,徐奕儒问:“警官,刚才你问了这么多关于投资的事,是不是袁全海的死和钱有关?” “现在还不知道,还在调查。”江进又反问,“据你所知,你们这个圈子这种事多么?” “应该不多,起码就我所见,这是第一次。”徐奕儒说,“挣钱一定是和气生财、戒骄戒躁,更不要说害人了。害死他也拿不到他的钱,这对那个人有什么好处?”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43章 为什么是这两个人,而…… 无论是袁全海案还是李成辛案, 就作案手法上来看都不像是因财杀人。 徐奕儒的说法没毛病,人死了、残了,也就彻底还不了钱了。凶手既然有这么多手段, 那么留他们一条命,只是给点教训,不是更利于自己吗? 不说袁全海, 就说李成辛,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到他有任何财务异常。 这边, 江进刚结束对徐奕儒的询问, 许知砚便带回来一个新消息,说是已经进一步调查过李成辛的妻子周丹。 周丹名下没有借贷, 也没查到她和谁结过仇,反倒是她和同事乔垒的关系有点耐人寻味。 这事儿还是那个曾和李成辛争吵过的酒店员工透露的, 说是在谈预定包厢和化妆室期间,那员工亲眼看见周丹和一个男人拉扯。 酒店员工没有靠近, 只隔着一段距离瞧着, 仿佛是周丹说了什么, 试图摆脱男人, 男人却一把拉住周丹,又搂又抱,纠缠不休。 直到许知砚拿出乔垒的照片, 酒店员工仔细辨认后,称就是此人。 于是许知砚就联系周丹,请她来做个笔录,而夏正则去了一趟他们工作的私立医院,当面询问乔垒,包括两人的同事。 这一问, 果然挖出来隐情。 周丹一开始还不承认,乔垒也在顾左右言他,后来一听说故意隐瞒可能要负法律责任,而且会怀疑他们和李成辛案有关,进一步调查,两人这才讲了实话。 按照周丹的说法,她和乔垒是尝试交往过,但她觉得乔垒这个人性格很有问题,不到一个月她就告知乔垒,她想恢复同事关系。 但乔垒却说,他和周丹是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他是认真的,也曾跟周丹求婚,没想到周丹脚踩两只船,同时还在和李成辛接触。 许知砚拿到证词后,根据两人的话做了时间线比较,最终认定乔垒此人的确有点偏激,周丹和乔垒也的确交往过,但在此期间周丹根本不认识李成辛,李成辛是后来才出现的。 许知砚问:“江哥,要不要请乔垒回来一趟?” 听夏正的描述,乔垒根本没顶住几回合的盘问技巧,很快就招了他和周丹的关系。不过他的描述主观性太强,听语气和用词能感觉到他很委屈,自觉是被周丹甩了,心里有气。可这一切并不贴合事实。 江进却说:“他的心理素质不像是能犯下这种案子。而且案发后他和大家待在一起,他身上也很干净,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话落地,江进又问:“对了,袁全海身亡那天,乔垒在哪里,查过了吗?” “查了。”说这话的是夏正,他一边进屋一边回,“乔垒根本不认识袁全海,两家人也没有交集。工厂事故时,乔垒在一个半夜急诊的手术上,长达六个小时,手术室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 江进没接话,只是沉思。 夏正和许知砚对视一眼,又问:“那咱们下一步调查方向,是不是还以袁全海为主?现在就他这边的线索多,还有一叠欠条作为依据。也许只要查到和袁全海通话的神秘人身份,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刺伤李成辛的人。” “也不一定吧……”许知砚忍不住说,却又顿住。 江进抬了下眼皮:“怎么想的就说出来,不要怕错。” 许知砚“哦”了一声道:“是这样的,李成辛案和袁全海案的联系,严格来讲是凶手故意透露的,而不是凶手刻意隐瞒反被咱们查出来。那咱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凶手耍的花样呢?也许李成辛案和袁全海案根本没有关系,就是凶手随机挑选的被害人,他就是故布疑阵,强行拉在一起,扰乱咱们的调查视线。如果凶手给了线索,咱们就顺着去查,这不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吗?那凶手干嘛要给这种提示呢,就为了被抓吗?” 江进没接茬儿,眼睛里却带着笑。 他记得交接时戚沨就说过一句,夏正和许知砚都是好帮手,特别是许知砚,这一年来进步很大,而且直觉感很强。 破案需要经验,但经验是可以培养的,直觉却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所有警察都具备。 隔了几秒,江进才说:“就目前来看,这两个案子要独立办理,除了凶手留下的打火机和调换的钥匙,还没有其他证据能证实两个人的关联。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凶手疑似是同一人。但也不能排除是多名凶手,彼此之间认识。” 话落,江进的视线又一次落在那几张照片上。 除了徐奕儒,这里面还有个高云德。 夏正见状,说:“咱们一开始的推断是,高辉和一个交往中的男生一起害死了程朵,于是两人分别叫来家长来处理尸体。会不会那天赶到现场的就是袁全海呢?袁全海是化学专业,二十年来做的都是这行,应该知道□□毒剂的危害性。” 许知砚接道:“可袁全海没有孩子啊,他是以谁的家长身份出现呢?” 夏正说:“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当时和高辉在一起的人就是袁全海?十几年前,袁全海才二十多岁,和高辉谈恋爱也说得过去。” “不,不可能。”江进终于开口。 许知砚和夏正看了过来,只见江进挑出袁全海和高云德的合照,用手指敲了敲:“从照片来看,无论是肢体语言、站姿、站位,都不像是差着一辈。虽然两人年龄有差,但照片里的关系更像是朋友或合作者的身份。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袁全海参与处理程朵的尸体。可我的感觉告诉我,即便有他,也还有另外一个人。” 许知砚接道:“可能就是那个用匿名电话跟袁全海联系的神秘人。” 夏正问:“对了,还有一个‘抽丝’。” 江进这边刚聊到“抽丝”,此时刚回到家里的戚沨就接到叶晋辉的微信。 语音里,叶晋辉的声音很高亢兴奋,还透露出喜悦,说这个“抽丝”特别争气,真是越挫越勇,上次选题会都批成那样了,他一点打击都没受,这才几天就又拿出新的创意,连逻辑也更丰满了。 叶晋辉接着说:“你上次不是说到动机吗?‘抽丝’这回的人设就将凶手改成是心理变态,但这个人比较‘正常’,平日伪装得也很好,他作案完全就是为了图刺激。对了,为了加强说服力,他还给这个凶手设定了一个警察身份。你想想看,女侦探f发现线索,怎么都不可能想到她调查的是个警察吧?不过审核方面么确实存在问题,我估计过不了,所以我让他再想想,或许换成是老师更合适一些……” 听到“警察”二字,戚沨不由得挑了挑眉,第一反应就是,这到底是“抽丝”自己的想法,还是他纯纯被人当枪使,利用他的漫画设定来进一步挑衅警方?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打消了。 不,如果这也算挑衅,力度太弱,也太幼稚。难道凶手知道叶晋辉将手稿给她看了吗?即便知道,这种挑衅最多也就只能达到一个自high的程度,完全激不到对手。 戚沨问:“职业设定完全是他自己的想法,还是你提供的灵感?” 叶晋辉回答:“是他的,我都没往这方面想。” 这么看来,“抽丝”性格里也有极端的一面,有寻求刺激的心态,或许对警察也有些看法。 想到这里,戚沨点开已经传过来的几张手稿。 这一次没有上次那样意外,因心理早有预判,手稿的内容涉及的场景不多,但都和袁全海的案发现场有关。 第一张,死者生前操控机器,引发化学物外泄喷溅,死者火速逃窜。 第二张,死者倒在门外的空地上,用手往前够着什么。而下一格画面里先是出现一道影子,伴着月色而来,紧接着是一双鞋。 袁全海试图去抓来人的脚,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最后一格,则是袁全海死不瞑目看着人影的方向。 第三张只有一个格子,还是特写镜头,是来人将一个打火机放在袁全海的兜里。 不得不说,即便已经了解案发经过,在看到漫画描述的这一刻,依然有一种汗毛竖立的感觉。 戚沨暗暗吸了口气,遂打字给叶晋辉:“比上次好很多,可以说是质的飞跃,但是……” 她故意只打一半,叶晋辉立刻有些着急了:“但是什么?” 戚沨不紧不慢地打道:“但是现在这样的紧张感,也更进一步暴露动机方面的问题。情杀力度不够,‘抽丝’已经改成心理变态随机杀人。可你们想过吗,凶手随机选取猎物的标准是什么?为什么是这两个人,而不是其他人?这样精心布局的现场必然需要前期做足功课,对这两个人和两个现场深入了解才行。可为什么是他们呢?他们身上有什么吸引了凶手,值得凶手去耗费这样的时间精力,只为了要他们的命?这一点‘抽丝’一定要圆回来,等到连载读者一定会问。前面胃口吊得这么高,如果最终揭晓的答案说服力不够,一定会影响口碑。”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44章 而其中一个就是外科医…… 叶晋辉是经验老道的圈内人, 从故事策划到人物设计,到文案,再到媒体传播, 他都是一把抓。 戚沨的话一下子击中要害,也正是叶晋辉第一眼就看到的漏洞。 叶晋辉之前有些当局者迷,也曾有侥幸心理, 觉得大多数漫画爱好者应该看不到这么深层的东西,还是无脑看的人比较多, 过脑子的到底是少数。 可如今戚沨点出来了, 这就进一步加深了叶晋辉此前的担忧。 没想到戚沨在这时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没圆回来也不要紧,70分一定有, 作为新人已经很棒了。” 叶晋辉忍不住问:“那如果圆回来了,而且圆得很好呢?” 戚沨:“那就是‘神作’。” 叶晋辉没有再回复, 显然已经转头去绞尽脑汁了。 …… 同一天,时至傍晚任雅馨都没有回家。 起初戚沨还以为是因为任雅珍出狱, 她们有很多话要讲, 直到任雅馨的手机打过来。 戚沨刚接起“喂”了一声, 听到的却是宋铭的声音:“沨姐?” 戚沨一怔, 又看了眼来电显示,问:“宋铭,怎么是你?” 宋铭说道:“详细的我待会儿再跟你说, 现在阿姨在慈心医院,你方便来一趟吗?” 戚沨二话不说,只拿着手机和证件就出了门。 抵达医院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宋铭一直等在一楼大堂,见到戚沨立刻迎上。 人潮人海 第142节 “怎么回事,我妈呢?”戚沨问道。 宋铭引戚沨往急诊室走, 边走边说:“阿姨受了点皮外伤,医生检查过骨头了,说没事。就是血检有点异常,不过阿姨说她的肾有点问题,所以……” “是,我妈有慢性肾衰竭。她现在人呢?” “哦,还在里面做检查,但应该快了,是我陪她过来的……” 戚沨抬了下手:“你先告诉我,你们怎么会碰到?” 宋铭这才说,其实这就是一场巧遇,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他和任雅馨从未见过,正好任雅馨在公交车站等车,正好他也坐在站台,正好有两个陌生路人闲磕牙,聊起之前网络上的风波,还拿戚沨举例子当反面教材,说什么春城的治安交在这种人手里,老百姓只能自求多福,又说她这个职位不知道怎么坐上来的,作风肯定有问题。 宋铭起先没有理会,只是听得不太顺耳,正想离开。 就在这时,却见任雅馨冲到那两人面前理论起来。 那两人没有因此罢休,反而越说越难听,没几句就上升到是这个女警察家教有问题,又问任雅馨是谁,该不会是家属吧? 任雅馨一时情绪上头,吵到一半时就有点不舒服,没多会儿身体就开始往下滑。 幸而宋铭已经来到旁边,将人托住。 那两人又喊,说任雅馨碰瓷,一个往后退想择清关系,另一个嘴上还是不饶人,继续输出。 宋铭先是报警,又叫了救护车,直到一个小时后,任雅馨在急诊室苏醒过来,说他们谈论的人是她女儿。 宋铭意外之余,很快提到他也认识戚沨,还讲到认识的过程。 任雅馨对那件事有点印象,只是没见过宋铭本人,一番感谢之后就将手机交给他。 这事儿简单来说就是口舌之争引起的连锁后续,戚沨听了只能在心里叹气,嘴上说:“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妈晕在站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得救。” “姐,这话就太客气了。我觉得这社会上还是好人多,刚才那两个人是少数的。” 戚沨扯了下唇,没接话,只是在急诊室外坐下。 宋铭将买好的矿泉水递给她,说:“刚才我上网查过,说阿姨这个病,平时一定要保持情绪平和,不能动气。” “嗯。” 然而性格这东西哪儿是说改就改的?那是思维方式和过去经历所决定的。 事实上任雅馨自确诊以后,性格已经有了不小变化,却还是一点就着。 “对了,姐……” 宋铭似要说什么,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哦,我要先接个电话。” 宋铭起身往另一边走,戚沨只瞥了一眼便继续看着急诊室的门,直到出来一位护士,像是在找人。 戚沨立刻上前:“请问任雅馨怎么样了?” “你是家属?”护士问。 “我是她女儿。” “跟我进来吧。” 而另一边,站在大片玻璃窗前的宋铭,正皱着眉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又透过倒影看向对面陆续走来的路人。 “好,我知道了。” 电话切断,宋铭又站在窗口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神,再回头看去,戚沨正从急诊室出来。 宋铭神色一变,箭步上前:“阿姨怎么样?” “需要静养,先住院观察两天。”戚沨回复,随即又道,“你好像很忙,不如先去忙你的事。” “额,的确,我这里突然有点事要处理,那如果后续有什么消息,姐你再通知我?” “好。” …… “江哥,有情况。” 几乎同一时间,夏正和许知砚一同来到江进面前,一个神色紧张一个略显凝重。 夏正率先道:“刚监控到廖泉的邮箱,他又给海外匿名账户发了一封邮件,说要追单。里面还特别提到一句,说上次对方提到的那批新照片,他想一起买回来。” 许知砚接着说:“新照片或许意味着还有案件发生,不,是已经发生了。但也有可能不在春城,可能是对方掌握了其他现场的照片。” 夏正:“现在的问题是,对方一直是高匿用户,他们两人用的邮箱属地也在境外,我们很难拿到对方的身份信息。” 许知砚:“不过有一个关键线索,在这次的邮件里,廖泉问对方是不是已经回国了,在哪个城市,要不要交换联系方式,这样更方便联系。这样看来,也许卖照片给廖泉的人就是凶手?”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廖泉从对方过去的信息中了解到他可能将要回国的消息,否则怎么会由此一问? 江进说:“如果匿名者就是凶手,即便之前在国外,也应该在李成辛案发生之前一段时间就回来了,否则根本没有时间去做现场布局。而且他这样谨慎小心,绝对不会和廖泉交换国内联系方式。还有一种可能是,匿名者和凶手是两个人,但关系密切。一个犯案,另一个负责在暗网兜售。” 许知砚接道:“对了,廖泉现在的状态很急切,也许是被催稿了,还说可以加三倍价钱。” 说到这里,许知砚将廖泉的资料摆在桌上:“技术那边已经将他的底儿全挖出来了,学历只有初中,上学期间多次辍学,经常去派出所,还因偷盗留了案底。在‘抽丝’以前,廖泉曾用过六个网名,用这些名字向各个漫画公司投稿,但一直没能正式签约。他和叶晋辉是几年前在一个论坛上认识的,叶晋辉应该很欣赏他的才华,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今年叶晋辉才签了廖泉。” 不等江进开口,夏正抢先道:“江哥,我还是觉得有必要请廖泉回来一趟,有些事也许一问就能知晓答案,何必像现在这样暗中监视打哑谜?” “再等等。”江进却这样说道。 “可是……” 夏正话还没说完,许知砚就碰了他一下,夏正这才住嘴。 江进没有注意两人的动作,只是脑海中徘徊着戚沨提到的那四个字:局里有鬼。 他当然不希望有,也不想胡乱猜忌,怀疑同事。 但如果是真的呢?只要廖泉出现在支队,他和那个匿名者的联系分分钟就会断裂。 如果引起匿名者的警觉,想要再用其他账号上暗网“钓鱼”可就难了。 那个暗网技术部门研究过,必须是使用很长时间,且各方面评估都符合标准的用户才能参与交易。 …… 廖泉和匿名者的来往暂时处于停滞状态,支队也在等。 此时的戚沨刚从任雅馨住院的楼层出来,正准备出去买晚餐,没想到却在一楼的电梯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周丹。 李成辛也住在这家医院,还在监护室。 周丹意识到目光注视,下意识看向戚沨,原本要随着前面的人进电梯,也因此停了下来。 她看上去有些憔悴,戚沨先一步微笑招呼:“最近怎么样?来看成辛?” “是啊。”周丹说,“还在昏迷,现在我只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戚沨不是医学院出来的,却也知道人处于长期昏迷意味着什么,相信医生职业的周丹更加清楚。 戚沨问:“吃过了吗,我正要去吃晚饭,一起?” 周丹大概是真的闷得慌,只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好。” 医院对面有一家粥店,两人坐下后叫了一个凉菜一个热菜,一人一碗粥。 但周丹只是拿着勺子搅动着,好一会儿都没有吃。 戚沨吃了几口粥,正想着该如何引导话题,周丹拿勺子的手就停了下来,看向戚沨:“之前他们问我,有没有听过成辛提起过监狱的事,或是提起过哪个犯人的名字。你能不能告诉我,成辛这次出事和他的工作有关吗?” 戚沨观察着周丹的神色和眼神,说:“现在下结论还过早,调查阶段什么问题都会问,然后再做排除筛选,所以不只是工作,还有感情问题和经济情况,我想他们也都例行询问过了。” 周丹点头:“大概是我敏感吧,我实在想不出来如果是因为感情或是钱,怎么会把人伤成这副模样。我在医院见过很多重伤推进来的患者,有的都来不及上手术台,这些人背后的故事也听到不少,有的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有的……” “你也说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戚沨将话接过来,“所以没必要将事情往那么极端的方向去想。” “不。”周丹摇头,“如果是他走在街上遇到一个神经病持刀伤人,我可以理解为这是走背字儿倒霉。如果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砍伤人多半是因为冲动,伤口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但成辛的伤口我看过,片子我也看见了,我是医生,我知道那两道刀伤意味着什么。从他们问我的问题,我也听得出来那是一个精心布置过的现场,就是为了故意针对他……” “你刚才说,你知道那伤口意味着什么?”戚沨抬了下手,“怎么讲?” 周丹吸了口气,说道:“第一道在胸口,刚好避开心脏。从胸这个位置一刀刺进去,深度超过5cm就有可能伤到心脏、肺部、主动脉,可能会造成气胸、心包填塞等致命风险。而成辛的伤口深度7cm,却刚好避开了关键位置。若非如此,他不会有机会等到救护车。” 这个案件戚沨没有参与调查,也没有亲眼见到李成辛的伤口,采集更不是她做的,她也没有和张法医谈过。但戚沨深知人体构造,自然也知道周丹所谓的风险评估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她们两人职业有差,一个目的是救人,接触到的都是活人,与时间赛跑,而另一个接触的都是尸体,评估的是死因和作案手法。 周丹继续说:“为什么能避开,是因为那并不是直线刺入,而是有一个倾斜的角度。就是因为伤口倾斜,所以才只伤到胸壁肌肉。如果是直线,从医学角度讲他的存活率是0。” 戚沨问:“以你的经验,刀子倾斜刺入,是因为凶手是第一次用刀,比较生疏,下手的时候偏离了,还是说凶手是故意寻找了一个避开关键器官的和大血管的角度?” 周丹果断道:“我认为是后者。” 她接着又形容,那伤口十分干净,没有来回拉扯的痕迹,也没有刀口打滑改变航道的迹象,更没有二次用力,说明凶手不仅力气大,一刀直入,且下刀果断,对重要器官布局和大血管分布十分熟悉。 再者,当时李成辛已经晕倒在地上,那么竖着刺入应该是最顺手也最省力的,凶手为什么要寻找倾斜角度呢? 刀身倾斜就意味着手法也要倾斜,会受到更多阻力,而且姿势别扭。在这样的条件下,凶手却能做到一次完成,足以说明他的手法和熟练度。 戚沨问:“如果我说,这个凶手是一个有丰富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的医生,或是相关从业者,你同意吗?” 周丹回答:“我的经验告诉我,只有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才能做到这一步。” 停顿疫苗,周丹又道:“你们是同学,关系那么熟,或许你知道,成辛工作的监狱有没有收过这样的犯人?” 戚沨垂下目光,一连串名单在脑海中掠过,自然也包括曾经的法医高幸。 当然,高幸绝对不可能。 在这些名字中有几个额外清晰,还是李成辛曾经特意提醒她要关注的名单:一位经济学教授、两个顶格宣判故意伤人案的犯人、还有一个是程度较轻的故意杀人案犯人,刚好四个人都是今年刑满释放。 而其中一个就是外科医生。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45章 努力、天赋、毅力、耐…… 就在任雅馨入院的这天晚上, 戚沨回到家里,第一时间联系上江进。 此时的江进依然在支队加班。 人潮人海 第143节 他正看着罗列在纸上的名单,思绪却飘得很远。 看似两个简单的案子, 牵扯到两名受害人李成辛和袁全海,却又通过这两个人牵扯到一堆“局外人”。 有在边缘徘徊的廖泉、叶晋辉,也有受害人的家属周丹、乔垒, 还有借条指向的秦丰,以及照片指向的徐奕儒、高云德。 当然, 还有周岩。 连周岩老师都被扯了进来, 这两个案子的波及面远超过他的预计。 更不要说从高云德这个人,又扯到另外一件尚未侦破的案件:高辉案。 而高辉则是直接杀害程朵的凶手之一, 另一个人至今成谜。 至于高辉的死,罗斐至今仍有嫌疑, 但因为现在追查的重点都放在新案子上,对于罗斐的监控已经逐渐放宽。 江进的思维开始发散, 目光落在这些名单上, 不由得想到, 会不会其实这几个案子背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 一直将它们,将这些人联系在一起? 警方处在明处,自然要花大量时间、精力去找线头, 那么这些局中人呢? 如果真有联系,那么掌握线头的人又是谁?它一定攥在某一个或某几个人手里。 那么按照“谁更有嫌疑”来排序,又是怎样的顺序? 就在这时,戚沨的电话进来了。 江进思路停顿,接起来说:“老戚。” 戚沨问:“听声音好像很累。” “可以说是身心俱疲。”江进笑道。 “还知道开玩笑,挺好。”戚沨话锋一转, “我传了几张截图给你,看一下。” 江进点开窗口一看,正是戚沨和叶晋辉的聊天记录,还包括几张手稿。而这次的手稿涉及到的就是袁全海的案发现场。 江进说:“这次竟然觉得有点顺理成章,这也进一步证明了李成辛案和袁全海案的密切联系。” 但是,那依然带着问号的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江进接着说:“我刚列出来一份名单,现在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了,事情也变复杂了。就连师傅……我真是没想到,袁全海竟然认识他。” “你是说周岩老师?”戚沨问。 “嗯,我们在袁全海的遗物里发现一张他和师傅的合照。还有,袁全海和高云德也认识,他们俩也有一张照片。” 这是戚沨刚接触到的信息,连续几秒钟她都没有回应,似乎正在消化。 江进又道:“我正在想,既然高云德也搀合进来了,那么高辉案、程朵案,会不会和现在的袁全海案也有内在关联?可惜我现在被挡在门外,还找不到那把‘钥匙’。” 戚沨终于找回声音:“如果我要再给你几个名字呢,不算是添乱吧?” 江进轻笑:“越多越好。赶紧说出来吓我一跳。” 戚沨“嗯”了一声,问:“还记不记得做交接的时候,我说过今年会有几个需要重点关注的犯人刑满释放?有一个户籍不在这里,出狱后就回老家了,但另外三个还在本地。他们之中有一个是外科医生,经验非常老道,是因为故意伤人才被判。” 江进却好像并不意外:“哦,他们其中一个还是经济学教授,叫徐奕儒。我们刚找他谈过。” “为什么?” “因为在袁全海的遗物里也找到他的照片,徐奕儒也承认了,他很早就认识袁全海,但入狱前就断了联系。不过那个外科医生,我倒是没留意……怎么提起他?” 怎么,袁全海和徐奕儒认识? 戚沨喃喃道:“徐奕儒认识袁全海,也认识李成辛,他应该是目前为止唯一能将两人联系到一起的中间人,当然也许还有其他人。” 接着戚沨又说:“至于那个外科医生,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章洋。成辛这个人很谨慎,如果不是有特别原因不会特意提起。我今天问过周丹,她说这个凶手一定是个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所以我一下子就想到章洋。” 章洋。 江进拿起笔在纸上将这个名字加了进去,并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又多了一个名字,不过这次的指向似乎更清晰。 江进落笔,问:“对了,最近怎么样?打算什么时候复工?没你的带领,破案速度都直线下滑了。哦,阿姨的身体好些了么?” 江进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只听戚沨笑着说:“再等等,我还想趁着放假将事情处理好。我妈还好。” 戚沨没提先前的插曲,就在这时,听到电话那头出现夏正的声音:“江哥,我想先回一趟家,明早再过来。” 夏正刚回小组,声音有点哑。 “你感冒了,早点回吧,明天上午在家休息,中午再来。”江进又对戚沨道,“那先不说了。” “好。”戚沨率先挂断。 夏正打了个哈欠:“本来还留下来帮你,但这感冒药有点上头,我这困劲儿来了。” “行了,赶紧回,叫个车,别自己开。”江进嘱咐道。 “嗯。”夏正收拾了一下桌面,又折回来,看到江进桌上的纸,其中有一个新名字还画了圈。 “章洋是谁?”夏正问。 “一个刚出狱的犯人,原来是外科医生。” “医生、犯人。”夏正琢磨道,“那应该认识李成辛?” “这事儿明天联系辖区再说,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儿,你赶紧回吧。” “好,那我走了。” 夏正走出办公室,江进又靠近椅背,将放在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倒进嘴里。 片刻后,江进拿起手机打给张法医。 不到十秒钟就接通了。 “你这电话可真会挑时候,我刚从实验室出来。”张法医说。 江进回:“赶早不如赶巧,请教个问题?” “我就知道,说吧。” “李成辛的伤口,你去医院采集样本的时候见过了吧?” “见是见了,但是当时伤口已经缝合包扎,我不能掀开看,只是看一下手术录像。不过这样也够直观了,怎么,你有疑问?” “你在报告上说,伤口利落,没有反复拉扯,也没有二次用力,是一刀斜入。我想请教,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是普通人,力气没有那么大,也不擅用刀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你想问的是不是这个?” 江进语气一转:“那我再追加一个条件,你能不能精准地避开人体重要器官和大血管,就这样将刀子斜入胸口,保证他有足够的时间等来救护车,且能下得了手术台?” “呵,这哪儿是一个条件啊,简直是地狱难度。”张法医说,“我不敢说一定,但以我的手法,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是可以提高这个几率的。至于你说的救护车和手术,这也需要他人配合。如果救护车在半路出了事故,遇到交通堵塞,耽误了时间呢?如果他被刺的时候,能救他的医生刚好有手术呢?如果他个人身体素质没那么好,撑不下来全程,或是血库的血不够用呢?还有,在他上救护车之前那段时间非常关键,如果现场没有那么多善于处理危机的警务人员和医生,如果大家乱成一团,所以挪动受害人……” 张法医一连举了几个可能性,江进的思路也在跟着转动。 案发后所有人的认知都停留在“李成辛命真大”这层判定上,似乎这也是唯一能解释过去的。 但如今跳出那个圈圈再回头一看,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这是凶手为了留李成辛一口气而做出的安排?毕竟凶手若真要杀死李成辛,大可以直接割破颈动脉。 江进问:“你刚才说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也就是说,即便是你,也要先练练手?” 张法医回:“是啊,这里面的难度可不小,谁敢说万无一失呢?” “那如果我假设这个人是外科医生或是法医,是否也能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就达成条件?” “说实话,我真不希望是你说的这样,但除了圈内人,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么了解人体器官和构造,又不怕血,又有手感,不仅要看后天努力,天赋更重要,还要有大环境去培养,经常去磨炼自己。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不过思想教育一定要跟上,稍一不留神就违法犯罪,这不是给社会添乱吗?” 努力、天赋、毅力、耐心、智商,凶手每一样都具备了。 张法医又话锋一转:“你有没有听过,如何判断一位医生的手法是否精妙,就看他结束一场手术手套上有没有沾血。那些外科大神,一滴都不会沾。” 江进的思路又被拉回来,问:“那高法医呢?我是说高幸。” 张法医不假思索道:“他的解剖一项是最高规格。你看过戚沨的表现么,她那么努力、勤奋,也算是有点小天赋,也只达到老高的一半功力。如果是老高,我个人认为根本不需要练习,不夸张地说,他闭上眼都能‘看到’大血管的位置。” ----------------------- 作者有话说:抱歉大家,存稿箱忘记设定时间了,刚发现没更新。 红包继续 第146章 初步判定,是自杀。…… 江进当然相信张法医的判断, 这世界上真有天赋异禀的人,他们一上手就能顶别人十年的努力,而如果这样的人自身也能做到努力上进, 发挥出来的能量必然是惊人的。 但有一说一,如果凶手就是这类人,那还真是令人唏嘘。 正路不走, 偏要将天赋用在犯罪上。 这天晚上,江进一直加班到九点钟才离开支队。 他的思路始终在转, 也在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看来上一次对高幸的询问还是太简单了,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上次所知有限, 只能捡能想到的点去问。 也许应该再找高幸谈一次。 还有那个刚出狱不久的外科医生章洋,明天要先调查他的现居地看所属哪个辖区, 也许他会知道什么? 这个晚上看不到一丝月光,只有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的几颗星星。 转眼到了第二天, 戚沨一大早就带着早餐去医院看任雅馨, 趁着医生查房聊了几句病情。 医生离开没多久, 任雅馨便拉着戚沨的手, 说:“小沨,我想回家。” 戚沨拍拍任雅馨的手背,轻声安抚:“医生说了, 还要再观察两天。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你的,想吃什么就告诉我。” 任雅馨叹了口气,抽回手又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 戚沨不再多言,转而开始整理内务。 另一边刑侦支队,江进刚落座,许知砚就凑了上来:“江哥, 那个秦丰好像有点眉目了。” 秦丰这个人并不好查,虽然有一叠借条,但袁全海的妻子完全不认识这个人,根本描述不出来他的样貌。 而关于秦丰的已知信息,大部分都是通过徐奕儒的口述。 可徐奕儒也没有这个人的手机号,更不要说身份信息了,唯有一点可以肯定,秦丰是做借贷的。 于是许知砚就顺着这条线索去联系相关部门,先从春城出发,看有哪家财务或借贷公司有个叫秦丰的人,春城没有就再看周边,这样地毯式地搜索。 人潮人海 第144节 慢是慢了点,但只要他现在还在做这行,就不会漏掉。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就在今早,许知砚终于接到同事的消息,说是找到一个叫秦丰且身份是小额贷款公司的老板,但他一直在外省,这几年都没有到过春城。 许知砚将资料摆在江进面前,说道:“名字和职业都对得上,要不要联系当地的同事去接触一下?” 如果真是此人,那这个案子就要跨省合作,程序上必然要经过审核,而且会有些繁琐。 江进说:“这样,先确定他的身份,确定他认识袁全海。这之后我再去请示走个手续。” “嗯。”许知砚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时嘴里嘟囔道,“不过这个云城,这地方好像最近听谁说过?” “等等。”江进一顿,又将许知砚叫回来,“你刚说什么?” 许知砚回过身:“哦,就是感觉好像听谁提过,就是今年的事……可我也没有亲戚朋友去这里玩啊。” 停顿了两秒,许知砚睁着大眼睛盯着江进,下一刻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我想起来了!是戚队!” 江进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她拿假去外省那次?” 事情已经过了有段时间,那还是李蕙娜案刚结束时,张魏案还没有发生,戚沨曾陪苗晴天去外省求医。 这事儿江进一直知道,却没有仔细追问细节,对于戚沨透露的只言片语也没有太过脑子。 “对,没错!”许知砚说道,“哎,那之后没多久,戚队的姐姐就走了。听辖区大队说,案子到现在都没破呢。” 苗晴天的案子落在辖区大队,侦破后必然要上报给支队,一步步审批签字,可直到现在这案子都没下文,连个嫌疑人的影子都没确定。 这事暂且不提,许知砚又问:“江哥,我有个同学就在云城,要不要我先给他电话,让他帮个忙,去问问这家的底,或者是接触秦丰,看他认不认识袁全海?” 江进想了想:“你这同学靠谱吗?” “那肯定啊,不靠谱我也不会提了。” “好,你先探探风。” “得嘞!” 正说到这,夏正快步走进队里。 江进起身说道:“小夏,你来得正好,咱们去趟监狱,再见一见高幸。” “江哥……”夏正立在桌边,脸色凝重,“出事了。” 夏正声音不高,但队里几人都听到了,纷纷看过来。 江进说:“什么出事了,我好着呢,你慢点说,到底什么事?” 夏正清了下嗓子,道:“就是昨天你提到的那个医生,叫章洋的,我刚接到辖区回复,这个人已经失踪三天了。” 失踪?三天? 与案件有关吗?会是巧合吗?还是纯属的个人行为? 江进眼神微变:“辖区怎么现在才说?” “因为这事儿不归咱们管,他们也才发现不久,所以一直没有反应到队里。”夏正解释道,“大概是昨天,居委会做入户调查的时候,章洋一直没开门,后来是听邻居说见到章洋背着个包出小区了,也没见到他回来,这才告知街道。辖区已经查过,无论是飞机、高铁、大巴,章洋都没有任何购票记录,他的账户也没动过,名下没有汽车,更没有驾照。除非他是坐别人的车离开,否则人应该还在春城。也有一种可能是,他现在住在亲戚或朋友家。” “那手机呢?查过信号源吗?”江进问。 “也查了,已经关机三天了,最后一次信号出现的地点是在近郊。”夏正回道,“我刚联系过那边的同事,他们这会儿已经到信号范围内走访了。那是一个村子,听说最近正在搞拆迁,大多数人都搬走了,还留了几个钉子户。” 许知砚忍不住开口:“时间上来说,李成辛是在章洋出狱后才遇刺的,不会吧……” 夏正摇头:“如果章洋真有嫌疑,那他又是怎么收到风声的?” 江进没言语。 许知砚看向江进,像是在等待什么,夏正又道:“很有可能是巧合,也许章洋在社区里待太久,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许知砚说:“也是,章洋是刑满释放,又不是监外执行。既然给了释放证明书,那就是自由身,就算离开春城也不需要上报。既然没有购票记录,没有消费,手机也关了,那他很可能现在就在近郊那个村子,也许是参加什么农家乐……” 江进叹了一口气,终于出声:“现在做任何猜测都为时过早,先等走访结果吧。” 夏正刚要回应,他的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 他翻开一看,说:“哦,来了。” 电话接起,夏正“喂”了一声,就听到对面声音严肃道:“你说的地方我们已经到了,发现了一具尸体,看样貌很像是章洋。至于现场,我想还是等你们过来亲眼看看吧……” …… 是他杀还是自杀? 是纯属巧合的单一案件,还是连环案? 疑问一层叠着一层,在现勘队赶往现场的路上,这些疑问始终在江进脑海中徘徊着。 四十分钟后,现勘队终于抵达现场。 幸而这个村子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又是在近郊,事情要压下来避免舆论发酵也相对容易一些。 余下的几户人家此时正在分别接受民警询问,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认识章洋。 第一波步入现场的痕检,很快带出来一批物证,随即是张法医和助手袁川。 江进进去时,痕检递过来几个物证袋。 痕检说:“找到两部手机,都没电了。” 江进托起袋子看了一眼,眼睛眯了眯,一幅画面在脑海中掠过,随即问:“除了手机还找到什么?” “还有证件、钱包、钥匙,和一些生活用品。” “什么样的钥匙?”江进追问。 痕检又拿出另外两个物证袋:“有个整串的,还有一把单独放的。” 江进只扫了一眼整串钥匙,就将单独放在证物袋里的钥匙拿起来,透过袋子仔细审视。 下一秒,江进就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划拉了几下,在图片中找到一张钥匙的对比照片。 这张照片拍的正是那家出现事故泄漏的厂房后门钥匙。 痕检也看过去,忍不住说:“一样的?” 是的,两把钥匙的每一道锯齿都完全一致。 “知砚。”江进叫道。 “在。”许知砚第一时间出现。 江进问:“袁全海的手机什么型号?” 那部手机至今下落不明,只是通过通信公司调取通话记录,并确定那部手机是袁全海的妻子购买,她还留着购物订单。 许知砚快速报上品牌型号名,江进将装着手机的两个物证袋递给她:“认认看。” 几秒的沉默,许知砚拿起其中一个翻过来调过去地看:“外观很像是这个,我查一下……” 许知砚动作很快,上网搜了一下型号,找出照片又比对了一次:“对,就是这个型号。” 江进吸了口气,先将结论按下不表,只说:“等痕检提取完,就拿给技术做鉴定。还有这把钥匙。” “我明白。” 江进错开目光,看向章洋的尸体。 蹲在尸体前的张法医刚好起身,转身对上他的目光。 江进上前,就听张法医说:“初步判定,是自杀。这个现场很干净,不像是有人行凶。不过详细结果,还要等尸检后。” 自杀。 江进点了下头,眼神落在章洋的面部,他的头歪向一边,颈部还留有勒痕。 是典型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可他真是自己想死吗? 哪怕现场是一个完全没有争议的自杀现场,那么背后原因呢?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47章 “你吓我一跳!”…… 一天后, 张法医出具了验尸结果。 死者章洋,春城人,在被发现时已经死亡两天。 而据章洋的邻居说, 他当时已经“失踪”三天,也就是说章洋离开小区当日就抵达了近郊村落,不到一天便死在李家——还是自杀。 支队第一时间联系到屋主老李头, 据他本人说,他根本不认识章洋, 是章洋在网上找到的他儿子, 说想租两天他们的房子。 当然,他们已经搬出去有段时间了, 可房子还没拆迁,还能住人, 他儿子就想着不赚白不赚,就拿了章洋的五百块钱, 给他住几天。 谁曾想章洋这五百块钱付的不是房租, 而是给自己找了块儿“坟墓”啊。 老李头骂骂咧咧, 说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这种事儿, 就在支队里对他儿子的脑袋一顿拍,还要脱鞋接着打。 一番调查后,支队已经确定老李一家确实和章洋不认识, 网上章洋联系老李儿子的聊天记录也能作证。 老李父子受到批评教育回了家,队里的气氛却跌落谷底。 为什么案件查到哪里,哪里就死人? 为什么凶手总是更快一步?是他有先见之明,还是…… 始终一言不发的江进正在手机上打字,另一边许知砚和夏正小声交谈着。 “你看江哥都没劲儿了,他这段时间笑容是越来越少, 人也越来越严肃……” “严肃说明是认真对待,这案子也确实棘手。” 正说着,就见江进起了身,面无表情地走向戚沨的办公室,直接推门进去了。 门板合上,外面几人面面相觑。 这……戚队不在啊。 “欸,戚队什么时候回?不会不回了吧?” 人潮人海 第145节 “不管回不回,反正那间屋子总有人坐,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可我觉得戚队领导挺好的,换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样。哦,如果是换回江哥,我是没意见,他俩都好。” 这些交头接耳声溜进许知砚和夏正的耳朵,许知砚瞬间耷拉下脸。 夏正低声劝道:“不管是戚队还是江哥,对咱们都挺好的,这你不得不承认,也没必要往心里去。” “我不是往心里去,也不是针对谁,而是……”许知砚气道,“戚队被黑的不明不白,就这样莫名其妙丢了职位,也太冤枉了吧?!我当然不反对江哥换回来,但……” 另一边,江进已经坐在戚沨办公室的沙发里,门已经反锁,而手机屏幕里出现的正是戚沨。 “你一说叫我进屋,我就进来了。”江进眼底肃穆,“才从现场回来——又死了一个,章洋。” 戚沨的背景则是在家里:“详细说说。” 江进快速将经过描述一遍,最后又道:“我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我,没有那么多巧合。但我现在当局者迷,我需要更客观的建议。还有,你到底什么时候回?” 戚沨双手环胸,看上去十分平静:“你信不信,只要我回来,过段时间还会再起风波?” 江进不由得笑了:“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针对你,所以你怕了。要是对方一辈子不放过你,你就一辈子龟缩不前?” 戚沨挑了下眉:“我怕过吗?” 江进自嘲地摇了下头:“你有计划,连我都瞒。” “我不说有我的道理,而且对方针对的只是我一个人。”戚沨说,“还是先说案子吧。” 江进叹了口气,这才拉回正题:“现场我们都去了,是典型的自杀,没有争议,不需要论证。章洋手法干脆,看得出来他抱着必死的决心,采用的是坐式的自缢方式。为了减轻痛苦,他还吃过精神类药物、喝了酒。就算没有死于自缢,也会因为酒精和药物的作用而死于中毒。现场有一些踢踹挣扎的痕迹,但不剧烈,应该是在药物发挥作用之后,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做出下意识地反应。他的嘴边、前胸还有白色呕吐物,没有擦拭痕迹。现场除了老李一家和章洋的指纹、鞋印,没有发现其他人。另外,章洋的手机找到一些检索痕迹,他搜索过春城近郊的拆迁情况,在联系老李儿子以前,也曾问过另外几家是否有短期出租的意向,只有老李的儿子回了,两人很快达成交易。” “这么说,老李一家已经排除嫌疑。”戚沨又问,“章洋的手机里还有没有找到其他东西?” 江进摇头:“技术组还在找。他那部手机出狱后才买,用了没多久,留下的痕迹不多,电话簿里只有几个备注名,都是‘狱友’。” “那他家人呢?” “他坐牢期间,父母先后病逝,妻子也跟他离婚了,他也没有孩子,其他亲戚都和他断了往来。” 一阵沉默,戚沨垂眸想了想,又抬眼问:“你们分析过自杀理由吗?” 江进正色道:“根据狱侦科的材料,章洋在服刑期间就比较孤僻,很少讲话,虽然没有违纪,但他也多次引起管教的关注,一直怀疑他有情绪问题,担心会有自杀事件。不过现在监狱管理到位,这些年都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儿。” “情绪有问题,自杀……”戚沨喃喃道,“如果是因为人生境遇从高处跌落,无法接受坐牢的事实,想不开倒也能理解。他的自杀是选在刑满释放以后,不是刚出狱就自杀,是过了一段时间。” 其实像是这种刑满释放重获自由以后又选择轻生的例子大有人在,有的是因为已经适应了常年的牢狱生活,出来以后彷徨无助,不知道怎么重新融入社会、重新开始人生。而且无论走到哪里面对的都是异样目光和排挤孤立。 当然,人不至于因为一时的排挤孤立而走到这步,可这种抑郁失落的心情已经持续了一些年,如今又从一个封闭环境突然换到一个陌生的开放环境,面对的是更艰巨的考验,起点也更低。此前那些情绪一股脑涌上来,觉得人生无趣,没了盼头和指望,于是提前结束人生。 江进问:“你的意思是,出狱后一段时间选择自杀,并不算是反常?” 戚沨回道:“若孤立看待这件事,不算。但要和前面的案子联系起来看,你的直觉已经回答你了。” “所以你也觉得有鬼。” “咱们提到章洋的事儿你还跟谁说过?” “夏正。”江进又想了想,“没有别人。” 隔了两秒,江进反应过来:“我认为不可能。章洋已经自杀两天了,咱们提到这件事是昨晚的事。” “我不是怀疑夏正,只是要逐一排除可能性。” 排除可能性…… 江进一边回忆一边说:“怀疑凶手是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这一点,不只是我,张法医也认同。而且张法医是最早看到李成辛手术录像的人,以他的经验应该是当时就有了判断。如果真有鬼,那么张法医也有嫌疑。” “还有,我认为对李成辛的背调还不够仔细。”戚沨接道。 “怎么讲,你指的哪一方面?他的家庭、朋友都没有问题。” “那么狱内呢?李成辛对我提到的几个名字其中就包括章洋,现在章洋自杀了,李成辛还昏迷不醒……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在关注这几个人的同时,也被某个人关注着?或者说,他不只将这几个名字告诉我,也告诉了其他人?而且如今想起来,有一点我越想越不对……” 戚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似乎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什么。 江进追问:“哪一点,你只管说。” 戚沨这才说道:“大家都忙,我和成辛也有好一段时间没联系了,过去的交情也很难说熟到什么程度。成辛却在我第一次去探监的时候提到那几个名字。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轻易不会怀疑谁,既然提到了,就说明这几人有特别之处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可他的职责只在狱内,外面的事儿没有权限管,又不知道应该跟谁说。或许是因为担心将来社会上会出恶性事件,或许是因为老同学的关系,这才跟我提了一嘴。还有,高老师也曾暗示我李成辛可能会出事……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也许成辛真的掌握了某件事的关键。” 直到戚沨话落,又过了片刻,江进说了一句:“我认为还有一点。” “什么?” “为什么是你?” 戚沨没接话,只听江进继续:“为什么不是狱侦科其他人,为什么不是其他老同学,而是你。你自己也判断出来,你们没有熟到托付秘密的程度,他又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 戚沨依然沉默着,这层疑问也是因为李成辛出事以后才浮现出来,在这之前一个接一个案子,她根本无暇去深思。再者,李成辛后来的表现也没有异常,也没有再提到那件事。 江进问:“对了,他和你提的时候,具体时间是哪天?或者说,当时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戚沨醒过神:“我第一次探视高老师是因为张魏案,李成辛跟我提到名字是第二次探视,我给高老师带了几本书,当时张魏案已经结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刚发现高云德的骸骨不久,还处于身份确认阶段。” 江进颔首道:“高云德和袁全海有照合照,袁全海又和徐奕儒认识,而徐奕儒也在李成辛提到的名单里。” 戚沨问:“你不是询问过徐奕儒吗,观感如何?” “我只能说,无论是谈吐还是做派,都是一个非常正常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戚沨再次垂下眼,好像正在整理思路。 江进先起身走到她的办公桌前,抽出一张纸,提笔快速写了几个名字,分别是:李成辛、章洋、徐奕儒、高幸。 然后他将手机镜头对着纸,指给戚沨看,同时笔尖也在移动,先是将高幸和李成辛之间连上线。 “你看,高幸提醒李成辛可能会遭遇不测,李成辛果然遇刺。” 接着,又将李成辛和章洋连到一起。 “李成辛提到几个名字,说希望辖区能重点关注,其中一个就是章洋,已经自杀了。那么……” 江进停顿两秒,眉头皱起,声音又沉了几分:“如果换一套思路,这根本就不是嫌疑名单,而是潜在受害名单呢?而所谓的重点关注,指的也是这个。” 戚沨瞬间眯起眼,盯着那几道笔迹。 江进也不再言语,只是落笔,等待回复。 气氛紧绷着。 偏偏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敲门声,接着就有人按门把手,但门反锁了。 是许知砚:“江哥,江哥,你在吗?是我。” 屋里的思路和氛围一下子被打断,戚沨快速道:“你先去忙吧,我会好好想想你的推测。对了,刚才的话先不要说出去。” “当然。” 江进直起身,若无其事地将纸团成一团塞进外套兜里,遂按掉电话走向门口。 门开了,江进笑问:“怎么,偷会儿懒都不让啊。找我啥事儿?” 许知砚说:“没什么事,就是问你中午吃什么?我们想订餐,给你带一份。” “老三样吧,回头我把钱转你。”江进越过许知砚往外走。 “好嘞。”许知砚应了一声,看了看江进的离去的方向,又看向屋内,遂脚下一转,来到戚沨的办公桌前。 桌上还有两张白纸,许知砚将纸举起来,歪着头,对着光线仔细看着。 “嘿,干嘛呢?”直到这道声音出现,是夏正。 许知砚立刻放下纸,一手捂着心口:“你吓我一跳!” 随即她拎着那两张白纸往外走:“我能干嘛啊,我的草稿纸不够用了,想借两张。” “哦,我那儿还有啊,不够就说。” “知道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48章 “阿姨您说什么,慢点…… 没过多久, 技术便证实,从章洋尸体旁找到的第二部 手机正属于袁全海。 那把钥匙也比对过,确实是袁全海所在厂房后门的钥匙。 那边, 技术正在恢复袁全海的手机内容——手机泡过水。 这边,因为袁全海和高云德的那张合照,几位家属又被分别请到支队做新的询问笔录。 但这一次, 袁全海妻子的答案依然不变,她不仅不认识照片里的人, 更不认识章洋。 她也从没想过袁全海会认识什么外科医生。 而到了程芸这里, 程芸先是仔细辨认照片里的人,随即肯定地说:“我不认识这个人。” 指的就是袁全海。 程芸又道:“我也没想到高云德的人脉会涉及到化工行业。但在我印象中, 他的确做过化工厂的工程,但也只是外包了一小部分。或许是因为工程才认识的也说不定?” 程芸的假设不无可能, 接着她又指了指章洋,说:“我从没听他说过认识什么外科医生。” 换一个人, 必然会对另一半的诸多隐瞒而感到气愤, 程芸却很云淡风轻:“本来就不是真夫妻, 他没有义务告诉我, 我也不想知道他那么多秘密,知道了才是给我添麻烦。我后来仔细想过,他死了也好, 那些我从来没接触过的麻烦自然也就不需要去善后了。” 直到戚沨陪着任雅馨来到支队,戚沨先一步回到队里去处理事情,任雅馨则进了询问室。 任雅馨因为生病,体重直线下降,已经低于正常人的体重标准,两颊也向内凹陷, 眼下透着青色,多说两句话都虚。 人到了这地步,哪还有什么脾气呢?就算是想生气也气不起来。 不只是身体变差,任雅馨连记忆力也开始下滑,她盯着袁全海的照片看了很久,一会儿说像是在哪里见过,一会儿又说可能是记错人了。 许知砚一直颇有耐心地引导,又端水又宽慰,任雅馨自己却越来越急,到最后甚至红了眼睛,又骂自己有眼无珠,不该因为这个人有钱就二婚,因此害了戚沨,又提到自己的病是报应,怎么能乱用民间传的方子等等。 而此时的戚沨,正和江进在办公室里整理思路。 门关着,参与调查的民警都在等待。 不一会儿,就有同事凑到夏正旁边,嘀咕道:“你说,戚队这是不是要准备归队了?” 夏正摇头:“不知道。” 人潮人海 第146节 同事又道:“有一说一,江哥是咱们这个调查小组的主心骨,戚队却是江哥的主心骨。我有好几次都看到江哥给戚队打电话,虽然她人不在队里,但她是精神领袖啊。” 夏正停下手里的工作,看了看那扇门,又看向同事,说:“不管是谁来领导,只要案子能破,就行。” “那是。” 办公室里,江进正问道:“对了,你上次和罗斐去的那个地方,是云城吧?” 戚沨刚倒了杯水,凑到嘴边喝了口,又放下:“是啊,怎么了?” 江进点了下头:“也没怎么,就是刚好查到秦丰,他就是云城人,做借贷的。” 戚沨一顿,第一反应就是:“春城没有借贷吗,为什么袁全海要跟外省的借贷公司借钱,而且还是当面借。” 袁全海走的不是网络贷,每一次都有白纸黑字的借条。 江进回道:“知砚有个同学在那边,对方已经打听过了,秦丰亲口承认了,认识袁全海。说明我们没有找错人。不过现在没有一点证据能将秦丰和这个案子联系起来,不到配合调查那一步,所以还没有通知当地辖区。至于跨省借款这事儿,这个秦丰那时候经常来春城,还曾经去过三次徐奕儒的讲座,他和袁全海就是这样认识的。” 戚沨喃喃道:“这么说,从证据上看,秦丰、徐奕儒这两人和袁全海案没有实质关联,那些照片和借条只能证明他们有过交集。高云德么,还不好说。” 江进接着说:“直接证据有关联的,现在就只有章洋。袁全海那部手机……” 但江进的话没说完,手机就响了。 是技术组打来的。 江进接通电话,顺手按了免提。 戚沨在旁边坐下,听到对面这样说道:“章洋和袁全海两人的手机我们都查过了,有一部分数据已经无法恢复,另外一部分则在章洋的手机里发现用来做虚拟号码的境外app软件。还有,这部手机的手机壳里面还藏了一张没有实名的电话卡,号码我现在发给你。” 这话落下,戚沨和江进想到了同一件事。 江进立刻按小窗口,正好见到发来的号码。 这串号码他早就烂熟于心,也就是这串号码,袁全海曾经接到过两次,一次是在工厂事故前几天,另一次则是他咽气前。 “另外,袁全海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些照片和笔记,我们也将这部分复原了,一起传给你。” 技术组的同时很快将口述内容发到江进手机上。 所谓的照片和笔记都是在案发之前两三天内完成的,图片包括工厂的路线图、交班时间,至于笔记,前面写的都是正确的工序操作步骤: 首先是以硫化钠为沉降剂,必须在充分混合之后才能生成沉淀,再通过压滤除去zn和cu杂质。也就是在这个过程里,硫化钠会和还没有中和完成的盐酸,生成硫化氢。 而袁全海就是死于硫化氢中毒。 不止如此,袁全海还罗列了三行化学公式,以证实这段描述。 但仅有理论还不够,在操作时还需要注意处理液的ph调整,只有在绝对安全且符合标准的区间内,再进行下一步的除杂工作。 从笔记上来看,袁全海是非常清楚正确工序的,而且同事们也都说,不太相信这种事故会出现在袁全海值班的时候,他经验丰富,这么多年都是0出错,和他一起值班的同事都很有安全感。 再往下看,在这段正确工序的笔记下面,还有一段完全相反的“错误操作”记录。 袁全海还举了几个例子:如果没有充分混合就进行下一步会怎么样?如果ph值超过会出现什么样的隐患?如果沉淀槽的液体突升,这时候该怎么做?如果恰好过滤机堵塞,导致一些化学液没有转出呢?如果在以上错误均发生之后,人工操作按下搅拌按钮又会如何等等…… 这里面的术语戚沨和江进并不太了解,事故引发的过程,还是因为相关部门鉴定完事故现场之后出具的报告才明白一二,最终定性除了意外之外还包括人为操作的失误。 可如今再看,这哪里是袁全海的不慎失误,他比谁都明白其中的危害性,会造成多大的损失,可他却精准地犯了每一个错误。 化学也没有完全反应,导致了堵塞,这时候又加入另一种物质,导致大量硫化氢溢出,而袁全海连个防毒面具都没戴。 除了他那条命,工厂还面临一系列实质损失,加上罚款,高达数百万。而同一天晚上值班的两位同事,命虽然保住了,也要面临下一步的刑事责任。 看到这里,戚沨落下结论:“也就是说,袁全海的目的是为了给工厂造成损失。” 江进“嗯”了一声:“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不过听说这家工厂已经停业整顿了。” “袁全海明知道危险,为什么不戴面具?”戚沨道出疑问,又说,“难道他很自信自己即便中了毒,也不至于因此丧命?将来送医救治,兴许还能因此逃避刑责?还是说他有信心能逃过调查,最终将人为因素降到最低。” “不好说。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章洋要害他?”江进接道。 是啊,袁全海接了章洋的电话就策划出一场事故。 袁全海死前给章洋拨了一通电话,却因为倒在后门外错过救援而丧命。 而章洋坐牢前的职业是外科医生,也基本符合对李成辛作案的条件,但问题是,章洋为什么要针对李成辛和袁全海?事后又以自缢的方式“畏罪自杀”? 戚沨说:“不管怎么说,下一步的工作重点就是去证明章洋和李成辛案的直接关系。如果找到证据,案子继续推进。” “可是……如果不是章洋呢?”江进问。 戚沨吸了口气,语气很淡:“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直觉认为还有其他可能。我不否认这一点。但在程序上,物证是第一位。最好的情况是人证物证俱在,否则不仅案件无法推进,到了检察那边还会补侦、退侦。如果到最后落一个证据不足,无法起诉的结果,所有人都要担责。反过来讲,如果证据充分,就算到那时候你依然认定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要跟着证据走,不是吗?” 理是这个理,但…… 江进看了戚沨一眼,问:“你已经请示过王队了?” 戚沨说:“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自己拿主意。案子牵扯众多,办实、落成铁案,从大局上对所有人都好。这个时候绝不能搞个人主义。” 江进皱了下眉,半开玩笑地说:“真是不习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官腔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既然在了,就得入乡随俗。”戚沨话锋一转,“对了,高老师那边我想你们还是要尽快再去一次,这次直接点出章洋,看他怎么说。” 戚沨话音刚落,手机震动起来。 她和江进同时看过去,来电显示“宋的助理”。 戚沨将电话按掉,刚起身,江进再次开口:“对了,下午有个课,有兴趣一起吗?就是你推荐的那位宋老师。” 戚沨换到单人沙发里,眼睛都没抬,一边在手机上打字一边说:“下午还有事,我就不去了。” “哦。” 一阵沉默。 直到戚沨发完微信,再抬头,正好见到江进若有所思的模样。 戚沨问:“还有别的事吗?” 江进醒神,说:“还有一个,叶晋辉、廖泉。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吧,想问还有没有新的手稿。下一次该不会就是章洋自杀案吧?” 戚沨接道:“如果今天还没有消息,我明天就去试探一下。” 隔了一秒,她又说:“如果凶手真是章洋,就我估计,廖泉应该不会再买到新料了。这也能进一步佐证章洋和两个案子的关系。” …… 另一边,已经哭过一轮的任雅馨彻底没了力气,就靠坐在椅子里休息。 许知砚又倒了一杯温开水回来,坐在旁边低声安慰着。 任雅馨唉声叹气了几声,又喝了口水,只听许知砚说:“阿姨,不要那么悲观。现在医学发达,早就没有绝症了,任何病都要静心去养,兴许很快就能等来特效药呢。而且咱们还是在大城市,有的是医术高超的大夫。我家里也有长辈生病,还是颈椎附近长了个瘤子,大家都急坏了,但后来也排上手术……” 任雅馨原本还想继续抱怨,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遂看着许知砚问:“你刚说什么?” 许知砚回道:“额,我是说我家……” 任雅馨快速将她打断:“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章洋,‘张大夫’,对,就是他,原来他是姓这个章啊……” 许知砚也顿时来了精神:“阿姨您说什么,慢点说,再说仔细点!” 任雅馨一把抓住许知砚,一字一句地说:“高云德提过一个张大夫,就叫‘张扬’,肯定没错!就那个大夫是给他爸做的肿瘤手术!”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49章 “他比我小那么多岁,…… “对, 就是他……我一开始以为他叫张扬,因为高云德说过,他这个人的名字和他的性格、专业一样那么张扬, 所以我……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章洋才对!”任雅馨激动地说道。 许知砚被任雅馨拽着手,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手背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原本还凌乱的思绪, 因为这几句话而瞬间点亮。 直到许知砚醒过神, 迅速抽手回到位子上:“阿姨,您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我要做记录。别急,慢慢说。” 十几分钟后, 戚沨进来,这段笔录已经录入完毕, 任雅馨刚盖上手印。 许知砚迫不及待地将文件递给戚沨, 说:“戚队, 阿姨都想起来了, 这个章洋曾为高云德的父亲做过手术。” “手术?”戚沨接过扫了一眼,回忆道,“肿瘤手术?” 许知砚用力点头, 仿佛在期待什么:“对!” 可戚沨却表现很淡,先是垂眸又看了一眼,遂抬眼说:“我还以为是什么,这也只能证明他们两人确有接触。别忘了,高云德的案子已经破了,他的死和章洋无关, 和袁海泉也无关。” “……”许知砚一时哑口无言,戚沨又将文件递给她,扶起任雅馨往外走。 许知砚看着两人的背影,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勇气,竟脱口而出道:“可是杀高辉的凶手还没找到,还和高辉一起杀程朵的凶手!也许章洋和这两个案子有关呢!” 戚沨瞬间站住脚,先是侧首和任雅馨对了一眼,又在她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这才对许知砚说:“你是警察,怀疑一定要有根有据,不能张嘴就来。” “我……” “这个案子难度很高,能进这个组的一定要绝对的理智客观、遵循程序,如果做不到,只凭天马行空和一腔冲动,很难走到最后。” “……” 这大概是戚沨对许知砚说话最重的一次,尽管她没有用特别犀利的言辞,态度也比比较平缓。 可许知砚立在原地一句话都反驳不上来,脸上冰凉,仿佛血液瞬间褪去,等戚沨和任雅馨出去好一会儿,她脸上的温度才逐渐回升,又逐渐变得滚烫。 想起刚才自己的发言,有羞愧,也有懊悔。 是,她是没有证据,也的确是一拍脑门蹦出一个念头就说了,根本没过脑子,也没走心。 这会儿冷静下来再去想,章洋根本不可能和程朵、高辉的死有关。 年龄上,章洋是高云德的同龄人,而据之前的分析,高辉当年谈恋爱的男生都在十几岁到二十岁之间。 而时间上,高辉死于药物中毒时,章洋才出狱。他对外界环境还在适应,在社区里的生活也被邻居和居委会关注着,算是一个敏感人物,怎么可能会在那个时候犯案呢? 许知砚许久都一动不动,夏正进来时,就看到她低着头站在屋子中间“反省”。 “站桩呢?”夏正随口说。 许知砚抬起头,眼神里难言失落:“犯错误了,被批评了。” “额……戚队?”夏正反应了一下,又问,“你都干嘛了?” “没什么,就是说错话了。” 许知砚转身拿起任雅馨盖过手印的笔录文件,就听夏正问:“那阿姨是怎么说的?” 人潮人海 第147节 许知砚回道:“哦,她说章洋给高云德的父亲做过肿瘤切除手术,他们两人肯定认识。” “章洋和高云德认识……”夏正微微一怔,“章洋入狱是因为受贿,还有故意伤害。十年前入狱,加上减刑和表现良好没有坐满十年,可他一出来就和袁全海的死扯上关系,为什么呢?” 许知砚问:“你的为什么是指袁全海案,还是指高云德?” 夏正说:“当然是袁全海案,如果真和他有关,那他和袁全海的恩怨应该是在十年前垫下的,都过了十年还惦记着,能是什么事?至于高云德,他的死不是张广三人所为吗,人证物证俱在,和章洋能有什么关系。” 是啊。 许知砚闭上眼叹了一声:“欸,这就是我刚才说错的话。我要是有你这么清楚就好了。” 夏正问:“啊?” …… 此时的戚沨和任雅馨已经来到户外,正往食堂的方向走。 戚沨声音不高:“您早上没怎么吃,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我再叫辆车送你回家。” 任雅馨的心思却还在方才的笔录里:“你说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呢?” 戚沨明白她的意思,只道:“您已经尽到协助调查的义务了,后面的事与您无关,就不要再想了。大夫也说了,多思伤神,您需要静养,不只是身体,心里的杂事儿也要清一清。” “道理我都懂,哪那么容易做到啊……” 戚沨没接话。 “对了,那个章大夫是因为什么坐的牢?”任雅馨问。 戚沨说:“除了受贿之外,还有故意隐瞒病情,导致故意伤人罪。他将小病说成大病,不看肿瘤性质就一律大范围切除,还把病情故意夸大,还开最贵的药,明明一次手术就可以切干净非要给出两台手术的提议,吓唬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家属……” “这,这不是草菅人命吗?!”任雅馨惊道。 戚沨安抚:“都是过去的事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欸,这种人啊死了活该!”任雅馨又说,“不过他给高云德父亲做的那台手术倒是很成功,他爸多活了好几年才走。原本都说可能不会超过两年了。” 戚沨没接茬儿,对于高家的事也不愿多谈。 事实上从证据角度和时间线上来看,即便高云德和章洋有交集,他二人牵扯的案子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这世界上有很多巧合的关系——张三和李四都杀了人,但他们是分别作案,不能因为两人认识就将两件故意杀人案并做连环案。 “小沨,你说如果当年妈没有找高云德,咱娘儿俩现在的生活会不会不一样?”任雅馨吃饭时这样念叨着。 戚沨明白,任雅馨是一直有个心结。 人都是如此,选了一条路遇到糟心事,就将这样的结果归咎于当年的选择错误。然而现实是,即便当初选了另一条路,也会遭遇另外一种糟心事,并不会收获完美人生。 这种假设心理一直缠绕着任雅馨,她的主治大夫都说,她心里有块病,他治不了,而这块病会影响她的情绪,进而影响病情,还需要家人尽量去疏导。 然而听着任雅馨三不五时就念叨当年的选择,戚沨却不知道该怎么劝。 如果她自己想不通,说什么都没用,如果想得通,也不需要说。 半晌过去,戚沨才说:“妈,如果当初没有选高云德,现在也不会有多大区别。我依然会按部就班地处理他的案子。” “我最后怕的是,如果因为他耽误了你的前途……”任雅馨叹道。 “现在不是没耽误吗?政审过得也很顺利。没发生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徒增烦恼。” 任雅馨又叹了口气,不再继续。 吃了两口饭,任雅馨没什么胃口,又说:“之前送我去医院那个年轻人,后来还给我打过电话,挺关心我的。他还一直打听你的事,我总感觉这孩子是不是……” “妈。”戚沨顿觉啼笑皆非,“他比我小那么多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可你也三十多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了?” “行了,我心里有数,先吃饭吧。” 任雅馨又吃了戚沨夹给她的两口菜,嘴里念叨着:“你那个前男友是真可惜,挺好一青年,怎么就那么功利,也是没禁住诱惑。要说人品,还是小江更靠谱一些。不过你俩都是警察,忙起来都不着家,日子也不好过……” 戚沨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就任由任雅馨自言自语。 直到一顿饭结束,戚沨叫了车,正准备和任雅馨一起回家,手机里突然蹦出叶晋辉的消息:“嘿,新手稿出炉,我这就发你!这回我可是信心满满!”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四个故事走到这里差不多要转折了,该给的线索也都给了,明天作者需要整理一下思路,后天再来更新。 下面的作话提炼一下重点,不想看的可直接划走: 1、第三个故事涉及的高云德,和本故事的袁全海、章洋相识,和苗晴天、罗斐起过冲突。第三个故事涉及到毒剂杀人案(死者程朵),高辉自杀案(疑似他杀)。 2、本故事目前三个案子: 李成辛案(还活着),家属周丹,凶手擅长用刀,带走打火机和酒店的员工通道钥匙。 袁全海案(被利用),死前疑似见到凶手,疑似就是章洋。凶手将打火机和钥匙留下,并拿走袁全海的钥匙和手机。 章洋自杀案(原因未明),现场没有其他人痕迹,找到袁全海的钥匙和手机。 另,袁全海的关系圈,牵扯出徐奕儒、高云德、章洋、秦丰、周岩几人。 秦丰是做借贷的,曾教训过罗斐,而罗斐一直是高辉自杀案的首要嫌疑人。 本故事三个案子还牵扯出两条支线:叶晋辉和廖泉的漫画手稿、宋铭的策划案。 ps,这篇文前面部分女主一直在位,后来暂时离开岗位,从明转暗继续调查内情,江进则被推到明处。 除了这条暗线,还有周岩和苗晴天的死,这两个要晚点再说。 与之有关的是李蕙娜案和张魏教唆案:李蕙娜的丈夫刘宗强将消息带给周岩,周岩失踪。张魏曾去找过瘫痪的苗晴天,请罗斐出面辩护,最终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上,应该差不多了,如果是一直追下来的,应该都有印象。如果忘记了部分,可在这里查漏补缺,比心! 第150章 “贪!” “小沨, 小沨?” 戚沨只是匆匆点开手稿看了一眼便陷入沉思,直到任雅馨叫她,她才醒过神。 戚沨说:“妈, 一会儿车到了您先回家,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去队里处理, 最多晚一两个小时就到家了。药您要记得按时吃。” “知道了,真啰嗦。”任雅馨摆摆手, “知道你工作忙, 任务重。你只管去做,我又不是小孩子, 还能走丢了?” 戚沨笑了下,后面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十几分钟后, 任雅馨上了车,戚沨脚下一转, 快速往队里走。 江进几人正在开案情会, 戚沨推门进来时, 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夏正和许知砚一脸茫然, 江进刚要发问,戚沨就来到桌前,将手机里的手稿传到桌上的ipad里。 “看了再说。” 江进立刻拿起ipad, 点开图片文件,夏正和许知砚也在往前凑。 这次依然有两张图,第一张有分格,画的是前两个案子的凶手如何布置自杀现场,从决心去死,到本能地挣扎, 再到最后两腿一蹬,终于咽气。 显然,这个凶手画的就是章洋。 第二张图则没有分格,只有一副画面,是凶手自杀的房门半开着,有一道人影站在门口,背着光,看着屋里的尸体。 问题是,这道人影是谁? 会议室里陷入沉默,几人都在消化着。 戚沨左右看了一眼,率先开口:“两种可能:第一种,同步还原,在辖区民警发现尸体之前现场还有人去过,而这个人和章洋的自杀以及前面的两个案子有密切关联;第二种,案子就是章洋一人所为,而后畏罪自杀,兜售信息给廖泉的人故意捏造一个不存在的影子,而这个兜售者可能就是章洋,这是他自杀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安静几秒,江进接道:“不管是哪一种,只要查一查章洋是不是兜售者,就能见分晓。” 夏正拿起手机:“我催一下技术。” 对面很快就有了回复,夏正说:“技术说没有在手机里找到翻墙痕迹。” 江进问:“今天是不是有人去章洋家取证了,结果呢?” 许知砚回答:“已经回来了,不过章洋的住处没有电脑,房子是租来的,他的私人物品也很少,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痕检的意思是,最近应该只有章洋一个人出入,没有找到其他人或是房东的痕迹。哦,对了……” 许知砚吐出最后三个字,几人齐刷刷看过去,只听她说:“章洋走之前做过一次扫除,地板擦得很干净,连厨房也清理了油污。痕检说,他的清洁用具很全,摆满了一整个架子,而且牌子都挺专业,直接拿着出去做保洁都够用了。” 戚沨问:“那痕检有没有说,这些清洁用品的用量,是新买的还是使用过一段时间?” 许知砚回答:“大部分都用过将近三分之一,也有没开封的,但一看就是那种套装,其中一瓶拆开用了,另外两瓶就先放着。” 戚沨没接茬儿,只是拉了把椅子坐下,仿佛在思考什么。 许知砚见状,继续汇报:“辖区民警问过房东,房东每个月会过去一次收租,说虽然章洋坐过牢,但他这个人还是很讲究的,态度礼貌,说话客客气气,不像是从牢里出来的,也没有跟他砍价,平时还将屋子收拾得跟新的一样。” 夏正忍不住问:“收租怎么不走网银,他们之间是走现金?” 许知砚说:“这房东年纪大了,网银不太会操作,都是每个月过去一趟,和章洋一起到小区外不远的银行点转账,当面结清房东才踏实。她说章洋从没拖欠过房租,也从不找借口说忙就不去。那房子楼板比较薄,隔音差,但楼上楼下邻居都说,要不是在楼道里见过他从菜场回来,都不知道那房子租出去了——章洋平时在屋里动作很轻,从不扰民,而且确定只有他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动作轻,不爱说话,不走街串巷。 有洁癖,经常打扫房屋,房租不讲价。 这一系列特点注意浮现在戚沨的脑海中,虽然不了解这个人,更没见到他的尸体,这一刻的章洋却已经具象化。 这时就听江进说:“如果我没记错,章洋是因为贪污和故意伤人入的狱?” 夏正应道:“是。” 江进又问:“所以就是因为钱才草菅人命。这样定性,你们会想到什么?” 许知砚抢答:“贪!” 一个人骨子里的贪婪是戒除不掉的,那已经是性格的一部分,是一种本能,更是下意识就会生出的思维方式。 夏正说:“一个那么贪的人,房租方面一分钱都不讲,还自己掏钱买了那么多清洁用具,有事没事就清理房子?怎么感觉不像是一个人啊。” 正是这句话,令一直沉思的戚沨抬了眼。 江进最先注意到戚沨的动作,问:“是不是有结论了?” 戚沨说:“外科医生有洁癖很正常,沉浸式打扫房间有助于缓解焦虑,锻炼条理能力,也有人会利用做家务的过程去思考问题。这些放在章洋身上并不违和。” “但是……”江进点了下头。 人潮人海 第148节 戚沨笑了笑:“就像小夏说的那样,一个人已经贪到枉顾医生职责,拿人命来换钱的地步,怎么会在房租上毫不计较?他之前贪污的钱不是都没收了吗?坐牢这些年也没多少钱可拿,他出来以后没有工作,存款是花一笔少一笔,必然要精心算计。可他没有。” 江进问许知砚:“房租有多少,那个地段不便宜吧?” 许知砚回答:“五千多一个月。” 夏正:“这么贵?” 戚沨接着说:“撇开房租,就说自杀这个行为。贪婪的人往往也具备极度自私的属性。当然,人都是自私的,但有的人更为极端。既然是一个自私的人,那就不会为他人考虑,会更优先考虑自己,只要自己顺手了,就不管他人死活。那么……” 戚沨停了下来,江进意会:“那么,选在已经花了租金的房子里自杀,和另外再花五百块钱租一个拆迁房自杀,就没什么区别了。他何必再找一个自杀点?” “还有,有自杀念头的人不会发生在瞬间,而是持续一段时间。即便这个人在短时间内连续经历重大打击,也需要一个缓冲。当身体发出信号,令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力负担的时候,才会生出自杀的可能性。可章洋在自杀前的种种表现,完全不像是有轻生的念头。都准备死了,还打扫屋子做什么?那房子又不是他自己的。另外,在五千块一个月的房子里自杀,和在五百块的房子里自杀有什么区别?” “有。”许知砚说,“五百块那个房子是在拆迁村,要不是民警走访,那几个钉子户都不知道隔壁死了人。” 戚沨点头:“所以章洋的目的就是晚一点被人发现尸体。” 可是早点发现或晚点发现又有什么区别? 几秒的安静,直到江进开口:“我接触过几次自杀案,这些死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生前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不愿意出门,不想和人沟通。只有其中一次例外,那位死者很年轻,平时在外很阳光、乐观,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会寻死。而且就在他自杀前一天,他还主动帮了朋友一个忙,还劝朋友想开点。不过他的家属说,他在家里比较内向,经常没劲儿,总是半夜才睡,干什么情绪都不高。” “阳光抑郁症。”戚沨说,“这样的人对外和对内是两个模样,痛苦只留在独处的时候。不过就表面迹象来看,还不能证实章洋有这个病。章洋生前的行为有好几处自相矛盾,还有他为什么要针对李成辛和袁全海?这几个疑点都是破案关键。手稿属于场外信息,而且有扰乱视线的嫌疑,一定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如果找不到章洋在暗网兜售消息的痕迹,那么就有理由怀疑还有另外一个人躲在暗处。” 许知砚一直在奋笔疾书,恨不得记下每一个字。 夏正这时说道:“我突然想到一点,这两个案子不仅将高云德牵扯进来,还涉及到高法医和……” 他有些迟疑,看了江进一眼。 江进说:“还有我师傅。” 周岩。 袁全海认识周岩。 两秒的停顿,戚沨将话接过去:“袁全海人到中年,会认识很多人,其中不乏各行各业。现在只是找到一张合照,并不能说明和本案的关联。而且就目前已知线索来看,没有一条指向周警官。调查方向不能因此就偏离航道,摆在第一位的是找出真相,而不是挖掘袁全海到底认识多少人,为什么会认识。至于高法医……下一步还是尽快找他再谈一次,谈谈李成辛,再谈谈章洋。”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1章 “章洋的手有问题。”…… “章洋死了?” 吐出这四个字时, 高幸的语调逐渐上扬,透着强烈的质疑和不可思议。 监狱的讯问室里,江进一直紧盯着高幸的神态。 事实上, 在来的路上,江进脑海中设想的高幸最大可能做出的反应,应该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兴许还会笑一下。 无论是过去合作时还是高幸被捕入狱后,他给江进的印象始终是“凡事都快人一步”“脑子很好使”“心里什么都清楚”。 似乎就没有一个案子令高幸意外过, 或是超出他的预估。 哪怕有一点偏差, 也会在尸检过程中显露无疑。 所有人都认为高幸天赋型选手,但只有周岩说, 高幸不只是解剖有天赋,在犯罪方面更有。为什么他总是一眼就能透过尸体看出犯罪者的心态、手段、动机, 甚至隔空共鸣?因为他本身就具备同样的特质。 高幸自己也说过,当法医, 当执法者, 在选拔人才时一定要注意品德思想。一旦刽子手有了正当“下刀”的职业, 那绝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就比如章洋这种人。 “李成辛和章洋的关系如何?”江进这样问道。 高幸说:“就和其他人差不多, 没什么特别。” “你之前提醒戚副支,李成辛会遭遇危险,这层消息就你估计和章洋会有关系吗?” “也许有吧, 也许没有,我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给你四个选项:和其他犯人起过冲突、矛盾;只发生过小口角;普普通通;表现良好、配合工作。你会怎么形容章洋服刑期间的表现?” 高幸没有立刻回答,先是一笑,又垂下眼想了想,才说:“这问题摆明了是陷阱。人无完人,这么多本就有不少缺点还犯过罪的人关在一起, 怎么可能没有冲突、矛盾?偶有几次都是正常的。有时候会有人莫名其妙看你不顺眼,针对你,有时候只是单纯地立威、欺生。” 江进对高幸打太极一样的答案不置可否,转而问:“你认识一个叫袁全海的人吗?” 高幸摇头:“不认识,没听过。” 这应该是真话。 江进点了下头,又道:“坐牢这么久,手艺应该生疏了,但我想眼力应该还在,这有几张照片,你先看看。” 江进示意夏正,夏正快速拿出章洋自杀的案发现场照片,一张张在高幸面前摆开。 高幸耷眼一看,因半低着头,表情上看不出变化,但他却看了好一会儿。 讯问室里过于安静,高幸始终没有抬头的动作,直到江进打破沉默:“看出什么了?” 如果没看出端倪,高幸不会看这么久。之所以这么久,必然是为了确定什么信息——这是江进过去和高幸共事的经验。 高幸抬起头,却没提照片半个字:“外科医生的手就等于他的职业生涯,相当于第二条命,是非常重要的。” 手? 夏正刚要发问,江进适时抬手落在夏正的手臂上,眼睛从未离开高幸的脸:“继续。” 高幸笑道:“外科医生保护自己的双手已经成了本能,这习惯章洋即便是入狱了都没有改掉。若有冲突,哪里都能碰,就是手不行。过冷过热的东西他也不碰,说会影响神经失去手感。他那双手敏锐到什么程度呢,你放一杯温水,他只要用食指碰一下浮面,就能告诉你是多少度,误差能缩小到两度以内。” 高幸一连举了几个小例子,聊的都是章洋的手。 夏正将这些细节逐一记录,江进则一言不发,直到高幸停下来,江进才问:“关于章洋这个人,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高幸摇头:“没有了。” 夏正跟着问:“那照片呢?” 高幸依然在笑:“很标准的案发现场记录,绝对附和程序,上了法庭也挑不出瑕疵——拍照的民警值得表扬。” 东拉西扯,这都哪儿跟哪儿? 夏正听得一头雾水。 然而江进却并没有多留高幸,他看了眼时间,见快到时候了,不便将人留得太久,于是说道:“这次我们找你,为的还是你在职期间的贪污漏罪,今天就问到这里。” 不一会儿,高幸就被管教带走了。 夏正看着高幸离开的背影,等他消失在铁门后,又转头看向江进:“江哥……” “嗯?”江进应了一声,却没看他,只是盯着手里的几张案发现场照片。 “高法医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是不是监狱里已经有犯人猜到他泄密了,他会不会有危险?” 江进眯了眯眼,没理这茬儿,只是拿起一张全身照片——拍照的角度是俯拍,章洋的头歪向一边,一只手垂在身体旁边,另一只手落在胯骨上,手背朝下。 趁着夏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江进将照片塞进文件夹,快速拿起手机,一边往外走一边发语音:“张法医,尸检报告出了吗?我想知道对章洋的手部检查有什么结果?” 两人一路穿过走廊,快要出门时,狱侦科的同事迎了上来,夏正走上前正在交谈。 江进看向窗户,认真听张法医的回复:“手心手背均有圆形烫伤疤,疑似是正在燃烧的香烟留下的。除此之外还有几处小伤疤,均有色素沉淀和表皮凸起。对了,他掌心内还有一个瘊子。另外他的指曾被刀划伤过,伤口开裂没有愈合,且横过指纹,导致双手食指和拇指的指纹不连贯。不过这几道都是新伤,那两个圆形烫伤疤应该是旧伤,而且很多年了。” 张法医描述得很详细,江进的表情也从原来的平静逐渐转为凝重。 听完一整段话,江进才打字问:“据你估计,作为春城第二医院知名的外科医生,手上有这么多伤口合理吗?” “经常拿刀,偶有有伤也属于正常,但是这么多是有点意外,何况他几年没当医生,生活里也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据我所知,手术技术了得的外科医生都是这么磨练出来的,但是在手术过程中必须小心再小心,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双手,这也是为了避免感染。” “你刚才说圆形烫伤疤有很多年了,能估计出来具体时间吗?” “因和他的死因无关,没有进行司法鉴定,要安排吗?” “要。” “好,不过就我估计,这两个伤疤应该是五年以上。” “那么你刚才说的食指和拇指上对指纹有破坏作用的伤口,像是什么样的刀具留下的?” “应该就是普通的水果刀,但是很锋利。” “谢谢,我知道了。” 江进按掉手机屏幕,再转身一看,夏正和狱侦科的同事已经做好手续。 两人一同离开监狱走向停车场,迎着太阳,夏正眯着眼睛问:“江哥,是不是有发现?” 夏正虽然反应没有江进快,却也会察言观色。 江进坐上副驾驶座,才说:“章洋的手有问题。” “手?”夏正从文件夹中拿出照片仔细一看,“好像有几道伤口?哦对了,刚才高法医说他很保护自己的手……难道是在出狱以后渐渐改了习惯?” 江进却问:“还记不记得章洋的私人物品都有什么?” “记得,除了生活用品,他有特别多的清洁用具,光是塑胶手套就有七八……”夏正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遂恍然道,“那些手套一看就是经常使用。其中还有两幅手套是食品级的,上面还有被热油点子烫过的痕迹。痕检那边分析过,章洋的洁癖非常严重,连做饭都戴手套……可他的手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疤?” 江进沉默片刻,等夏正将车开出停车场,才低声说:“这事儿得从侧面打听一下,章洋在看守和服刑期间是不是遭受过霸凌。还有,和李成辛有没有关系。” 夏正消化完,自言自语道:“是啊,要是直接问,一定问不出实情。可这事儿得问谁呢?” 江进看着窗外,接了一句:“李成辛提过的名单,除了徐奕儒,不是还有两个出来了么。”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2章 “好,我会珍惜这四十…… 第二天收到江进的消息时, 戚沨正在去往心理咨询室的路上。 片刻后,江进又道:“有些伤口应该是章洋在服刑期间造成的,可能是与人起冲突, 或是做活儿留下的。接下来我们打算走访另外两名和他同一天出狱的犯人,不过有一个已经回了云城,只能委托当地的同事。” 云城。 戚沨消化完章洋的部分, 脑海中就快速浮现出上次在云城发生的插曲。 那是她第一次云城,没有游玩行程, 只办了了正事, 快去快回。没想到就在那短短两天之内,却让她见识到罗斐“工作中”的另一面。 律师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职业, 特别是刑辩律师,这一点戚沨很清楚。 行业中也不乏有律师因此惹上麻烦的例子, 那件事若是发生在过去,戚沨必然会站在罗斐一边, 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当地什么黑恶势力在搞鬼。 人潮人海 第149节 然而事发时, 她对罗斐的“人设”已经有了怀疑, 而且那还是跨省惹上的麻烦, 还是他们抵达云城的第一天晚上。 最主要的是,他事后坚决不报警,还将找到的监控收了起来。 当时的戚沨没有精力也没有必要去深思, 如今回头再看,如果罗斐本人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纯粹的被打事件中受害者,他不应该会抵触报警,更不要说收监控了。 这种对施暴者的“保护”实则是一种心虚。 思绪走到这里,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戚沨点开一看, 依然是江进的信息:“章洋身上有多处新伤,连他最爱惜的双手也不例外。高法医不会无缘无故提到这茬儿,或许他是在暗示章洋有心理问题。” 如果能从侧面证实,章洋有严重的抑郁症,似乎自杀也就可以解释了——从动机上来说。 戚沨回道:“可章洋为什么策划杀害袁全海,又为什么伤害李成辛,依然没有定论。就算猜出来答案,最终还是需要证据。” 眼瞅着心理咨询室近在眼前,戚沨又打了一句:“我还有事,稍后再说。” …… “你看上去好像很累。”这是宋昕见到戚沨之后第一句问候,也是事实。 戚沨笑着说:“这么明显吗?” “按理说你现在在休假,应该更放松才对。精神紧绷可不利于治疗,想事情还是要多转换角度,试着给自己减压才行。” “道理我都懂,只是做起来有难度。事实上我已经在调整了,没想到越是调整越适得其反。” “嗯,就我的经验而言,心理问题只能疏导不能对抗。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心魔,你越强势它越猖狂,反过来,你弱它也会弱。” “弱?”也不知道戚沨是对这个字有异议,还是意外宋昕会这样说,“意思是我要先示弱、认怂?” “示弱不一定是认怂,过于刚强反而易折。”宋昕说。 戚沨没接话。 宋昕也不再继续,仿佛只是闲聊天,戚沨是否听进去并不重要。 将近一分钟的沉默,宋昕一直在做前期准备,片刻后,他坐下来,将问题引入正轨:“还是老样子,先聊聊这段时间的近况,有什么特别的事,对你的心理和情绪造成最直观影响的。还有,有没有继续做梦?” 戚沨说:“其实距离上一次咨询时间不算久,但我却觉得经历很多了事。” “你指的是私人的还是工作方面?” “后者。虽然休假,却不可能真的都扔给别人,我有责任,我不可能不闻不问。” “有新案子?”宋昕抬了下眼,“我知道这是警队机密,你可以不回答,只捡和你的心情有关的讲一讲。” “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戚沨笑道,“网上已经有风声了。这年头出点事儿想要完全压下来做到密不透风是不可能的。” 就在前几天,李成辛在酒店被刺伤和袁全海工作的厂房出现事故两件事已经有人在网上讨论,只是没有引起热议。 戚沨说:“我很清楚自己的压力来自哪里。在我确定自己的心理状态良好之前,我不能回到岗位。那个岗位需要极强的抗压性,我要胜任就得先解决自己的问题。可就在这个阶段,又有棘手案件出现。无论是上级还是下属都希望我归队,而我的缺席会给所有人都造成不便。” “这世界上没有谁都一样。”宋昕却说,“你做副支之前,难道市局就不运转了么?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听上去这都是你在给自己施压,而不是上级和下属。” “可能我太自以为是了吧。”戚沨又是一笑,“原本以为放假了情况就会好转,现在看来,这种吊在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觉反而更加深焦虑。” “如果你是为了着急复职而做心理咨询,我担心最终可能会适得其反。”宋昕不紧不慢地落下结论。 戚沨明白他的意思,心理疏导不能设立目标,还规定期限,这本身就是一种增压暗示。 戚沨抬了下眼皮,对上宋昕的目光,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不说其他,只说颜值和气质,宋昕足以统一大多数女人的审美,何况他还有才华,有学识,谈吐也不俗。 女人不喜欢话多的男人,但这话“话多”指的是废话多,或者嘴碎。如果这个男人言之有物,总能说到点子上,还很了解女人心里在想什么,那就另当别论了。 和戚沨一对一聊了几次,宋昕却从没在她脸上看到其他女受助者的那种眼神——崇拜、欣赏、心悦。 但她的眼神也并非看陌生人,或是带着职业滤镜去看一个普通人,而是一种他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戚沨终于开口:“我之前的提议催眠,你有决定了吗?我已经把我的困境告诉你了,说实话,我真的不能等你太久。” 宋昕不由得一怔,这还是第一次他听到超出自己预料的内容。 “你的意思是……” “我在这里买了套餐,我不打算退,但相应的,我希望你可以为我换一位愿意进行催眠疗法且专业过硬的咨询师。” “如果我安排不了呢?”宋昕问。 “那就没办法了。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合适的。”戚沨说,“这几次咨询期间,我也问过朋友,已经有几个备选了。” 戚沨不再提咨询费,似乎也不在意。 “我记得你最开始找我是因为信任,你来咨询的事不希望传出去,换一个人就要重新建立信任,万一……” “那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我是警察,总不能还没见到犯罪就预设这个人会犯罪,提前判他死刑吧?再说我已经想好了,对于对方,我会要求保密协议,对于我,我可以签一份免责声明,无论催眠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只要能证明和对方无关,我就不追究。当然,催眠过程也需要录像。我的工作告诉我,凡事都要有理有据,这样大家都能规避麻烦。” 听到这里,宋昕才明白:“你今天已经做好这是最后一次咨询的准备了。” 戚沨微笑道:“我说过了,时间宝贵。我已经问过你两次,今天是最后一次。”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手机:“从现在开始算,还有四十五分钟,你可以考虑到今天的咨询结束。” 被反将一军,被反客为主,这也是第一次体验。 宋昕没有任何情绪,反而还笑了下:“好,我会珍惜这四十五分钟,慎重考虑。” 戚沨颔首,将话题引向正轨:“你刚才问我最近有没有做梦——有。不仅有,而且多,内容也很刺激,有的我根本并没有去过现场,只是看了照片,就在梦里‘还原’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3章 “不用假设,这几个和…… “你说梦里还原……能具体描述一下吗?”宋昕听了没有立刻下结论, 而是继续引导话题。 “我也不怕告诉你,最近有一个案子——命案。我‘看到’自己去了现场,看到受害人死前的挣扎, 听到受害人说了几句话,甚至……” 戚沨停顿下来,神色有一丝困惑。 宋昕不由得微微前倾上半身, 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直到戚沨抬了下眼,说:“如果我说, 我看到了凶手, 你信吗?我是不是有妄想症?” 宋昕眼底终于有一丝情绪起伏,但转瞬即逝:“虽然你没去过现场, 却可以凭借案发现场的照片进行想象,然后在梦里整理思路, 重整场景,这都是可以解释的。但凶手的长相……你们是不是已经锁定了嫌疑人?” “案子才发生, 哪有这么快?现阶段还在调查受害人的社会关系。” 宋昕一时不言, 只是垂下眼。 戚沨等了片刻, 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问题, 可以照实说。” 宋昕这才接道:“那你梦醒之后,可以完整描述凶手的长相吗?” 戚沨摇头:“我醒来的瞬间,就已经忘了一大半细节, 他的样子现在在我脑海中只剩下一团雾。” “就我估计,你梦到的人应该是你认识的人,你的潜意识在整理思路的时候,不慎将这个人代入成凶手。” “当然。我又没见过凶手,代入其他人的脸,就算我还记得, 也知道那只是一种想象,而非现实。” “那就行了。”宋昕微笑道,“其实正常人和有妄想的人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否分得清想象和现实。你知道那是梦,你不会和现实混淆,就算继续下去也不会影响你的判断力。” “听你这么说我起码能放一半心。” “我有个问题,你想尽快催眠,难道是为了延续这种梦?” “是。” 见戚沨毫不掩饰,十分果断,宋昕不由得困惑道:“可我记得你第一次找我时,做梦对你来说一个困扰,你是想摆脱的。” “大禹治水靠的是疏导。”戚沨淡淡说,“你也说了不能与心魔对抗,要尽量引导。而且凡事都有两面性,既然对抗会适得其反,那就不如顺着来,兴许利用好了,这个能力还会对我产生助益。” “你真这么想?” “是啊。” “嗯……”宋昕沉吟道,“可这其中的风险你有想过吗?可不要太过乐观。” “风险和收益总是相伴而生。做刑警本来就有一定的危险性,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这样……” 宋昕落下两个字,遂站起身,走到茶水吧那里泡了一壶茶。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始终背着身,一句话都没说。 戚沨依然靠在躺椅中,只用余光扫过他的站姿。 片刻后,宋昕端着一壶新泡的茶折返,放下说:“催眠的事我同意了。接下来会问你几个基本的问题,评估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如果合格今天就可以开始第一次。” “哦。”戚沨有一丝意外,“这还不到四十五分钟,你就决定了,是我刚才哪句话改变了你的想法?” “应该说是整个表达下来,你令我感觉到你的决心,而且后果你都想清楚了。”宋昕不紧不慢地倒出一杯茶,“这茶有助眠安神的功效,但不会让人真的睡着。催眠最好的状态就是半梦半醒。” 戚沨笑了下,用手碰了碰茶杯,温度适合,便拿起来喝了一口:“说实话我有点紧张,毕竟这是第一次接触。” 半杯喝下,宋昕又给她续上,一边闲聊一边穿插着几个问题,每一个都不着痕迹,让人感觉不到这是在评估。 戚沨的情绪逐渐放松,聊天时眼睛弯起来笑了好几次。 几分钟后,宋昕不动声色道:“我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你自己的感觉呢?” “越快越好。” “那好,你先躺下,我去放个音乐。” 宋昕的办公室里有一整套音响设备,他找出一张黑胶唱片,设置了一下,将唱片放在机器上,又用刷子扫了扫,这才落针。 悠扬和缓的旋律逐渐涌出,声音不大,却瞬间填满整个屋子。 “闭上眼……远处有海浪声……你看到一片海,海水是淡蓝色……” 不得不说,宋昕的声线和刻意压低的嗓音,会令听的人感觉到很放松、愉悦。 长相一般的男人,如果有一副好嗓子,那绝对是加分项,何况宋昕的颜值本就出挑。 戚沨没有抗拒这一切,精神上没有挣扎,全然顺从,无论宋昕提到什么场景她都去想象,很快就完成那幅画面的构建。 催眠不仅对催眠者的暗示能力有要求,也需要被催眠者的配合。 人潮人海 第150节 直到戚沨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既听得到外界的声音,也能触碰到潜意识里的画面,就在这一刻,内外的元素交织在一起,令人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不知过了多久,戚沨在沙滩上看到了一扇门,它出现得很突兀,却并没有令她警觉。 她走向那扇门,毫不犹豫地将其推开,还没有看清门里的情景,就先听到嘈杂的说笑声。 “呦,老戚,你怎么才来啊?”说这话的是大学同学方冶,李成辛办喜事那天他也在,还负责推蛋糕,也是第一个发现李成辛遇刺的人。 戚沨没有疑惑,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也不急着推动剧情,只是走进门里和同学们寒暄起来。 等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李成辛,她坐在他身边,问:“你还记得之前跟我提过的名单吗?” 李成辛收了笑,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我说,你非得在今天聊这个吗?你不是在休假吗,能不能先把事业放一放?” “只要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问了。不然我会一直问。”戚沨微笑道。 “行,算我怕了你。”李成辛叹气,遂换了一副口吻,“我提过的名字我当然记得,你想问什么,说吧?” 戚沨看着李成辛的脸,可他的脸却藏在一团灰色的雾当中,根本看不清:“我假设,如果他们和你有矛盾,对你怀恨在心,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对你下手?” “不用假设,这几个和我都有矛盾。”李成辛如此说道。 “哦,小矛盾就不要提了,一定是那种要给你两刀才解气的矛盾。” “给我两刀?那要看是从背后还是正面袭击。我可不认为从正面来他们能讨到什么便宜。” “那我假设先给你下药,再从正面呢?而且做到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不留一丝痕迹?这不可能吧。”李成辛显然不信,笑了下又说,“说到用刀的能力,那肯定是章洋。但要做到不留痕迹,这可不只是心细的问题了,得有脑子。他们几个里嘛……” 李成辛停下来,戚沨下意识屏住呼吸。 直到李成辛在那团灰雾中再次笑了,说:“最强大脑毫无悬念,只要有徐奕儒在,其他人都只能是小弟。”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最近三次元生活都挺忙的,加上写悬疑文烧脑,更新都不是很多。但尽量还是日更,只是字数少一点,希望快点忙过这阵。 第154章 “晴天姐的死不明不白…… “只要有徐奕儒在, 其他人都只能是小弟。” 从催眠中到“唤醒”的过程需要几分钟,就在这几分钟里,这句话一直在戚沨脑海中盘桓。 因她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知道自己全程都没有说过话,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她也没有着急起身,等宋昕给出信号才缓慢睁开, 又躺了一会儿,接过一杯温水, 喝了几口才起身。 接受催眠就和做静态瑜伽的身体状态差不多, 身体在最后休息阶段时,呼吸频率会放得很慢, 身上会觉得冷,所以需要盖一条毯子, 起身也不宜太快。大脑处于激活状态,一切都要慢慢来, 尽量多保持一会儿静态。 戚沨起身后又闭了闭眼, 这期间宋昕没有言语。 直到戚沨再次睁开眼, 吸了口气, 说:“我又回到一个现场,那个地方我去过,但这次的情景完全不一样。我还和受害人对了话。” “那你们之间的对话是之前发生过的吗?”宋昕一边记录一边问。 戚沨摇头:“没有。这次是我提了很有针对性的问题, 他的回答也超出我的预计。” 宋昕没有问是什么内容,只说:“接下来你需要仔细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大脑给出的假设,千万不要将催眠里的对谈当成真的。” “当然。就算他在梦里告诉我凶手的名字,等将来送交检察院也需要拿出真凭实据,我总不能说是梦里听到的吧?只要我记得‘凡事都要证据, 最好是人证物证俱在’,我就不会迷失。只要我手里有的就是真的,手里没有的就是假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 戚沨看过来,问:“就你的评估,我这次催眠成果如何?” “目前看还可以,你进入得很快,出来也迅速,足够理智,判断清晰。” “我感觉催眠可以对我的思路进行二次整理,有些可能性也许我的潜意识已经投射了,但我没有及时接到反馈,而催眠就像是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那些藏起来的东西。” 虽然徐奕儒的名字出现了,但那不是真正的李成辛说的,而是她的大脑给出的一种假设。 假设和“虚假”的区别就在于,后者一定是假的,而前者可能是假的,也可能是真的,就像是薛定谔的猫。 难道说,在她的认知当中,李成辛提到的名单里智商和手段都最高的徐奕儒,是最有可能策划整个案件的?当然,她没见过徐奕儒的手段,所谓的“手段最高”也是从之前的判例里得来的结论。如果当时不是一时差错,也许徐奕儒已经逍遥法外了。 再说最近的几个案子,李成辛特意提到徐奕儒,徐奕儒认识章洋,但有没有深度捆绑到一起犯案的地步还不得而知,然后就是徐奕儒和袁全海早就相识的关系——似乎每一个案件的受害人,他都在对方的社会关系里。 戚沨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休息了没多久,宋昕就亲自送她出门。 宋昕边走边说:“回去这几个小时里还是尽量保持平静,不要进行剧烈运动,不要太过兴奋,尽量不要胡思乱想。” “嗯,我知道。” 两人走到前台,一抬眼,就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先一步开口:“哥,我……咦,沨姐?” 此人正是宋铭。 戚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么巧。” “巧什么呀,这来找我堂哥……欸,你们认识吗?”宋铭似乎已经忘了之前那茬儿,“沨姐你怎么在这儿?” “世界还真小。”宋昕微笑着将话接过来,“戚女士代家人找我咨询几个问题。” “哦,阿姨身体怎么样?”一听到家人,宋铭第一反应就是任雅馨,“我还说要去医院看阿姨,但阿姨说她已经出院了,叫我有时间去家里。我这都不好意思了。” 见宋铭一副要打开话匣子的模样,戚沨连忙插话:“你们有事情要谈吧,那我先回……” “其实我找我哥也没什么事,就是刚好路过。”宋铭完全不会看脸色,“对了,哥,沨姐就是那个……我小时候差点被拐,就是沨姐和斐哥救了我。” 宋昕一顿,遂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戚沨,好像重新认识一般:“总听宋铭说‘风姐’,我都没有往你身上想过。” “这也难怪,名字里有‘feng’字的人很多。”戚沨浅笑道,“宋铭,我真的还有事,先走了。” “好,那个沨姐,改天我去看阿姨啊!” 戚沨摆了下手,走出门口后又朝里面看了一眼。 透过落地玻璃,刚好看到宋昕、宋铭站在原地说话,宋铭依然是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宋昕则双手插袋,看上去情绪很淡。 其实两人在五官轮廓上有几分相似,但看性格和处世手法,若不特意说,根本不会想到他们是堂兄弟。 戚沨没有立刻叫车,就沿着街边走,快到路口时才约了一辆车。 然而车还没到,江进的微信却先到了:“你一定想不到我们查到什么,还多亏了知砚在云城的同学。不过程序上没经过辖区派出所,如果查到的东西最终证实和案子有直接关联,最后再找你补个手续?” 又是云城。 戚沨问:“查到什么?” 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手机,直到消息蹦出来:“有个小卖店的店主亲眼看到罗斐从秦丰的借贷公司出来,好像还挨了打,时间差不多就是你们去云城那会儿。” 秦丰、罗斐? 戚沨追问:“你肯定?那个店主认识罗斐?” “他说他媳妇儿追这个帅哥律师的直播,他跟着看了几期,开始觉得眼熟,当天也没想起是谁,后来又看到直播才想起来,还跟他媳妇儿说了这事儿。他媳妇儿说是他搞错了,就想着等他再开直播看看脸上有没有伤,可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罗斐都没开播。至于时间,他也只说了一个大概,还提到一个当时正在热播的电视剧,知砚查过,刚好就压在你去云城的时间上。” 照这么看,这部分证据应该已经确实。再说许知砚的同学也是警察,都受过训练,知道“有的放矢”的重要性,绝不会胡乱怀疑、听风就是雨。 可罗斐和秦丰之间是怎么回事? 罗斐被打,很显然他当时处在弱势,又是在秦丰的地盘,而秦丰本就是一个踩线的人。 但…… 戚沨想了想说:“罗斐被打这件事,和现在几个案子的时间线没有重合,也没有证据链可以将其捆绑,现阶段还是要独立看待。” “这我当然知道,我没有生拉硬拽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下一步找罗斐询问几个问题,你可能也要提供证词。你的意思呢?” “我当然赞成,也会实话实说,而且我很想知道他为什么挨打。” “还能因为什么,那个秦丰是搞借贷的,主要业务就是借和讨。但罗斐应该没有债务上的麻烦吧,我感觉可能是他在替秦丰处理一些法律问题,没弄好就被打了。” “我认为不是。” “都这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 “不是。是我了解他,他对形势是否有利于自己,通常都有一个精准的判断。如果他真的和秦丰同流合污,还把事情办砸了,怎么可能大老远跑去云城挨打?就算当时请的中医在那里,他也可以对秦丰隐瞒自己的行程。再说他的业务在春城就已经接不完了,合法的都办不过来,还要去碰非法的?秦丰能出多少钱请他?” 这话倒也在理,关键是罗斐是自己送上门的,而不是被抓过去的。 江进问:“既然你说你了解他,那你有别的推测吗?” “有。”戚沨果断道,“晴天姐的情况当时已经走到尽头,连春城三甲医院的大夫都说只是熬时间,罗斐却说找到一位民间的名医,几副中药就能治好。我原本就不信这事儿,也叫他不要将期望值抬得过高,看还是要去看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可我从没问过他,怎么会有云城的中医资源,又是谁介绍给他的。他自己倒是提了一嘴,说是客户介绍的——而且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 江进的思路一直跟着走,又问:“什么插曲?” 戚沨说:“中医明明是他找到的,却让我跟晴天姐说,是我托朋友找到的。他当时的理由是,如果说是他,晴天姐肯定会说太麻烦了,不要去了,还会说叫他不要欠这种人情。但如果是我,晴天姐更愿意听我的话,在我面前也不会推脱。这一点我当时也没多想,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是……” 戚沨完全不提李成辛、袁全海、章洋的案子,她的思路直接杀到几个月前:“……晴天姐的死不明不白,凶手至今下落不明。”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5章 是那个把柄令他害怕,…… 戚沨的角度江进没有想过, 他一心都在当前的案子上,还真是应了那个道理,每个人都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江进没有急着给出回应, 先是回忆已知的所有细节。 如果他记得不错,也没有受到信息差的影响的话,当时这个案子应该是落在东区的刑侦大队手里, 队长叫林东。 听说案发当日戚沨和罗斐都赶到现场,苗晴天已经身亡, 经过法医检验是被呛死的。苗晴天死前有过挣扎痕迹, 但因全身瘫痪,脖子以下全不能动, 痕迹极其不明显。 那是怎样一种绝望?看着凶手正在对自己施暴,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然而口鼻被捂住,身体也不能动。 那之后没多久就找到了高云德的骸骨, 苗晴天的案子戚沨也不便亲手处理, 就一直落在东区。 如今想来, 那案子处处是疑点, 先是因为小区监控有死角,而没有拍全侧门出入口的情况,再来是罗斐家没有撬锁的痕迹, 说明此人要么就是知道密码,要么就是有破解电子锁的设备。 再来就是罗斐请的护工,她每天都要出门买菜,时间是固定的,即便有偏差也不会太多,而凶手就是选在她出门的那段时间里动手。 那菜市场距离罗斐家不远, 来回也就半小时,这说明凶手不仅手法利落,动作迅速,而且非常熟悉小区内和罗斐家的情况。 人潮人海 第151节 最令人不解的是,这么一个有脑子有效率的凶手,却偏偏将“杀人工具”中药袋留在罗斐家的垃圾桶里。 带走一个袋子不是顺手的事吗? 袋子上还写着代煎…… 思路走到这里,江进问:“那案子后来查到什么线索没?我记得是凶手带了一包中药去现场。” 戚沨回道:“袋子上还写了代煎,但是没留下其他信息。按照罗斐和护工的说法,晴天姐出院后,都是护工每天煎药喂药,没有找过代煎。” “所以说凶手为了杀人,还处心积虑地去抓服药代煎?他图什么,要呛死人,用水就行了。而且既然是代煎,如果走的是正规医院,药方应该可以在系统里查到吧?” “通过残留的中药已经化验过了,没有找到相应的开药记录,极有可能走的是私人药房。至于那方子,听林东的转述,罗斐看过药方后神色古怪,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无论他怎么问,罗斐都说‘不知道’‘没见过’。后来还是林东将药方传给我,我才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就是我们去云城请的老中医开的方子,只不过在克数上略有调整。” “那这个药方除了你们俩和护工,还有谁知道?” “晴天姐看过,云城的老中医肯定也知道,但我想除了我们,另外一个人也会知道……” “你是指秦丰。” “他在我们住的家庭酒店里安了监控,他对我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如果那老中医就是他介绍给罗斐的,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所以你是在怀疑,秦丰和罗斐之间早有合作,那次并不是初见。秦丰介绍中医给罗斐,罗斐没把事情办好,在秦丰那里挨了打?” “嗯。” “可是,秦丰为什么要杀苗晴天?” “我不知道,我的所有怀疑都没有证据支持,如果有,我绝不会只是说说。还有一点,即便凶手是秦丰授意,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一定要用那包中药,是为了警告罗斐,还是直接明牌?这个秦丰胆子能有这么大?” “呵,就经验来看,如果他真这么目无法纪又猖狂,绝对不可能只干了这一笔,前面肯定还有。要不要跟那边的分局打个招呼,先关注这个人?” “也好。” 不到半小时,戚沨坐车回到家。 任雅馨却不在。 桌子上有一张手写字条:“我去看你小姨,晚饭不用等我,我带着药呢。” 戚沨拿起手机给任雅馨发了一条微信:“看到字条了,晚点我开车接您。” 任雅馨回道:“不用不用,这边有公交,直达楼下车站,可方便了。你小姨做了小菜,我晚点给你带回来。” “好,帮我谢谢小姨。” 任雅馨不在家,戚沨的心弦一下子松了。 她吃了几口剩饭,洗了碗,便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白板纸。 这卷纸平时只有任雅馨睡着以后才拿出来,纸逐渐展开,很快露出一片人名。 纸的正中间有两个人名:分别是罗斐和宋昕。 但“宋昕”旁边还画了一个问号。 至于罗斐,从他开始又引出几个人:高辉、秦丰、高云德、苗晴天。 别看只有四个人,这四个人却发射出更多条人物线索。 高辉牵扯的是高云德案、程朵案、和她自己的案子。 最早得知□□毒剂也是因为高辉。 而高云德虽然已经死了十几年,但因为当年的□□毒剂案子一直没有侦破,又因为袁全海家里发现他和高云德的合照,以及袁全海的化工出身,又令十几年前的悬案重新出现在视野内。 再来就是和袁全海有关联的徐奕儒、周岩、秦丰、章洋。 又从章洋、徐奕儒引申出李成辛案。 周岩警官至今生死不明,他最后出现的工地疑似是烂尾楼盘“汇成”。 然后是叶晋辉、廖泉这两个边缘人物,目前看来是被利用居多,对于案件并没有深度参与。 戚沨视线一转,又落在四个重点名字中的最后一个上:苗晴天。 为什么她都瘫痪了还会惨遭毒手? 她的角色不仅是罗斐的“姐姐”“暗恋对象”,也是罗斐的“母亲”。 罗斐对她的情感不仅复杂而且深厚不可分割,他这半辈子受到苗晴天的影响太深了,他的三观都是由她而来。 如果凶手是为了警告罗斐而对苗晴天下手,这解释似乎合理,可这件事之后罗斐的态度会不会太过于平静了? 戚沨记得自己几次和罗斐提到这事儿,他的表现都像是已经接受事实,完全没有正常人那种反应:震惊、逃避、痛苦,再接受。 再结合林东的描述,若不是她一直将罗斐的情感看在眼里,她几乎都要以为其实苗晴天对他并不重要。 如今再看,罗斐的表现更像是已经知道些什么。 问题就在这里,他被秦丰打,却不报警。苗晴天被杀,他也没有丝毫激动,而是独自忍受。 这种种反常都说明了一件事:他有一个非常大的把柄在某个人手里。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能让罗斐“怕”到连苗晴天的死也能忍下来? 是那个把柄令他害怕,还是那个人,还是两者兼有? …… 同一天下午,一直负责盯着叶晋辉和廖泉的技术民警,突然反馈了一条消息——廖泉注册了一个小号在某法律论坛求助,问版权协议如何维权。 说到版权,那必然和漫画有关,技术民警的雷达瞬间开启,又继续蹲了后续。 这廖泉一开始咨询了几位律师,也都询问了咨询费,后来选了一个最便宜的,还特意去了一趟对方律所。 不过他找的是个挂靠律师,那律所也是“知名”的挂靠所,平时没见几个人上班,会议室和办公室大多空着,因挂靠律师都在外面跑活儿跑业务。 等廖泉离开,便有民警找到该律师,亮明身份后简单问了几个问题。 原来廖泉和漫画公司闹了点矛盾,想解除协议,但他有两个条件,一个是想拿走现在正在创作的漫画的著作权和版权,另一个则是希望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那律师也看了协议,认为协议对廖泉十分不利,而且在版权和著作权归属上,也表明了版权归于漫画公司所有,而著作权则属于叶晋辉。 也就是说,廖泉这次的身份依然是“抢手”。 不过,虽然协议不利于廖泉,但从法律角度来看,这案子也不是不能打。 廖泉自称有邮件和聊天记录证明,虽然主创意是叶晋辉的,但这里面涉及的所有案件都是廖泉去找的素材添的“肉”,到最后叶晋辉的主创意也被推翻了,事实和协议里罗列的内容完全不是一回事。 但有一说一,所有当事人的陈述都会更美化和利于自己,所以廖泉的描述也有水分。 消息传到支队以后,许知砚第一个做出反应:“难怪叶晋辉一个主编对手里一个新签的漫画作者这么关注,合着著作权是他的啊,那这个署名‘抽丝’指的到底是谁?” 夏正回答:“应该也是叶晋辉。” “那你们说,叶晋辉知不知道廖泉的素材都是从境外暗网来的?” 夏正没吭声,隔了几秒,江进接道:“他大概率不知道,如果知道,一定会第一时间泽清关系。老戚形容过叶晋辉这个人,有点心眼,有些问题上会算计利益,但他胆子不大,涉及犯法的事一般都会直接躲。” 夏正下意识问:“那江哥,咱们现在要不要请叶晋辉回来谈谈?” 江进想了想,说:“嗯,也是时候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之前不是说,编辑让倒v两篇文吗?现在已经v了,才发现原来的完结评价都没了。其中一篇都二百多条了,一下子回到解放前……真闹心。 我也是才知道有这个规则,一旦v,之前免费时的评价就不做数了,来这里说一声,如果有亲评价过,后来发现不见了,不是我删掉的,是系统都给清理了…… 第156章 “她的手机为什么会落…… 正如戚沨形容的那样, 叶晋辉一开始还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找了个抢手画漫画,怎么就扯上刑警了, 还被请过来协助调查? 叶晋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廖泉果然有问题。 直到负责询问的夏正拿出来一系列证据,指向廖泉上境外暗网购买“素材照片”一事, 叶晋辉彻底傻眼。 叶晋辉不算是法盲,但也就知道一点皮毛。而在他有限的认知里, 他认为唯一能把他牵扯进去的疑点, 就是他代表漫画公司和廖泉签的那份合同。 叶晋辉立刻说道:“我可不知道他上暗网,这是他的个人行为, 和我无关啊!我从来没有叫他去过!” 叶晋辉转而又想到,戚沨就是市局的刑侦队副支, 他要不要提一下他原来和戚沨的关系? 没想到夏正却说:“你先后三次将手稿传给戚副□□些手稿的内容就是来自案发现场的照片。” 叶晋辉再次被惊到了,不只是因为夏正先一步提到戚沨, 还因为廖泉买的居然是照片? “不是……我不是帮他说话, 就是单纯好奇, 那些现场照片不应该是机密吗, 他是怎么在暗网上买到的?” 夏正回道:“是凶手杀人之后拍的。” 也就是说,廖泉是从凶手手里买的照片? 这下,叶晋辉不只是震惊, 而是惊吓了。 他浑身汗毛矗立,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我会不会有危险?” “凶手没有要加害你们的动机,不过廖泉的行为已经是犯罪,需要你提供材料。还有,你要完完整整将你们之间的来往交代清楚,你说得越清楚, 你的责任就越小,知道吗?” 叶晋辉做笔录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离开市局时天都黑了。 一转眼,已经是晚上八点。 一直在家里整理思路的戚沨终于觉得有点饿了,看了眼时间才打开早已调成静音的手机,看到几条微信。 江进:“叶晋辉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参与廖泉买照片这件事,他已经提供聊天记录,我们也做了手机采集。不过有一件事他隐瞒了你,‘抽丝’根本不是廖泉,而是叶晋辉本人,这次廖泉充当的依然是‘抢手’。” 戚沨只回了几个字:“我知道了。” 再点开任雅馨的窗口,最后一条消息依然停留在中午。 这都八点半了,也该回来了,或者来一条信息。 戚沨在微信上问:“妈,几点回家?我还是开车去接你吧?” 直到戚沨叫的外卖送到,任雅馨依然没有回复。 戚沨一边吃外卖一边拨打微信语音,然而响了半分钟都无人接听,索性放下筷子,又给任雅珍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任雅珍声音发虚:“小沨,你好。” 人潮人海 第152节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戚沨就没再见过任雅珍,任雅珍也有主动回避的意思。 戚沨问:“小姨,我妈在你旁边吗,我想问问她几点回来?” “啊?”任雅珍先是一怔,遂惊讶道,“她早就走了啊!还没到家吗?是不是还在路上啊?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打过了。您说她早就走了,大概是几点的事?” “起码一个小时了……对,她七点就走了,还是我送她到的站台,亲眼看她上的车。” 七点?现在都八点多了。 一个小时不要说到家,一个来回都绰绰有余。 毫无预兆的,戚沨心里突然漏跳了一拍,眼皮子也跟着抽动两下,嘴上快速道:“好,我知道了。” 这之后,戚沨又连续打了四通电话,均无人接听。 她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取车后先查清任雅馨所说的公交车的行车路线,遂按照路线朝任雅珍家方向开。 就在这个过程里,她脑海中也浮现出多种可能:晕倒在路边但无人理会;在公交车上睡着了,一路坐到总站;或是遇到熟人,忘记要回家,就一直聊到现在…… 不,最后一个不太可能,就算是老朋友也不至于聊这么久,何况任雅馨不能久站。 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戚沨又给公交车总站拨了一通电话,问是否有一位老人坐过站了? 总站回复说没有。 戚沨又在心里划掉第二种可能,转而想难道真的晕倒了,而且已经被人送到医院了——就像上次那样? 可任雅馨都会随身携带身份证件和公交卡,医院在核实信息时,除了询问患者本人,也会根据这些去联系家属,然而她到现在都没接到消息。 戚沨又再次点开手机,看了眼静音期间的未接来电,只有一通陌生电话是在七点钟以后打进来的。 戚沨将电话拨了回去:“请问是谁给我打的电话,时间是7点35分。” 对方想了想,说:“是戚女士吗?您好,我这里是xx银行……” 戚沨直接将通话切断,并将车停靠在路边,深吸了两口气。 心绪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思路也有些混乱。 这么晚了,电话不接,能去哪儿呢? 按程序来说,失踪时间不够是不该惊动警方的,再说她自己就是警察。 她当然可以动用关系先联系交通大队调去这条路线的监控,看任雅馨是几点上的车,几点下的车,在哪里下的车。 戚沨的视线看向前方不远处的监控,又对自己说:也许只是虚惊一场。 也许任雅馨是半路去了超市,那里太吵她没听到手机响。 还有一种可能,是有小偷偷了任雅馨的手机。 戚沨闭上眼又呼出一口气,想着还是再等等吧。 她的视线再次落在手机屏幕上,手却不知道该点哪里。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来电显示,正是“妈妈”! 戚沨心里一松,快速接起电话:“妈,您现在在哪儿?” “小沨。”可电话里出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戚沨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罗斐?” “你妈妈的手机落在我这里了,我之前一直在加班,才看到。哦,我刚从事务所出来……” “她的手机为什么会落在你那里?她人呢?” “她应该已经回家了。” “什么时候走的?” “半小时以前吧。” “好,我知道了,手机先放在你那儿,我要先回趟家。” 戚沨来不及细问罗斐怎么知道任雅馨的手机密码,只再次发动车子,掉头驶向来路。 …… “江哥,刚接到报案,发现一具尸体!” 江进正在队里吃泡面,不到三口,就被冲进来的许知砚打断。 江进扇了扇被烫着的下嘴唇,说:“靠,连口饭都不让吃。” “额,那你先吃……” “吃什么啊,走,赶紧的,出队!” 许知砚动作麻利,临走前还不忘在兜里揣两包小蛋糕。 夏正负责开车,江进在副驾驶座,许知砚从后面将小蛋糕递过去,说:“江哥,垫垫吧。” 江进先是余光瞄了下,随即转头:“还得是知砚。” 正值晚高峰,即便有特殊情况需要开路,也比预计的时间要晚。 路途中,许知砚已经打电话给正守在现场的巡逻民警,让他们一定控制好,不要吓着正下班回来的路人,也要注意舆情控制。 江进吃完蛋糕,喝了半瓶矿泉水,就听到许知砚描述说:“地点在‘春日’小区,这个小区有二十年,有南门和北门,住户上千。尸体发现地点是在南门附近的草丛里,旁边没有路灯,还有灌木丛遮挡,又处于背阴地,还是负责看管垃圾分类的清洁工,在捡拾垃圾的时候发现的……死者是中年人,目测有五十几岁,女性,身上没有找到证件,也没有手机,只有一张公交卡。”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7章 “我妈为什么要去找你…… 戚沨的车刚来到小区附近的街道, 就听到警车的鸣笛声。 因是下班高峰,狭小的路口原本就有点堵车,戚沨将车停靠在路边, 第一眼就注意到警车的车牌号,正是市局的车。 走在最后面的警车这时慢下来,车窗降落, 是许知砚:“戚队,这么巧?” 戚沨说:“我就住前面的小区, 怎么了?” 许知砚压低声音:“发现一具女尸, 我们接到消息就立刻过来了。” 女尸,这个时间? “我知道了, 你往前开吧,我跟着你的车。” “好。” 戚沨转身上车, 跟着许知砚的车往前开。 刚才许知砚没提小区的名字,直到来到事发地小区门前, 戚沨的眉头直接打了个结, 这不就是她住的小区吗? 她心里跟着生出不好的预感, 顾不上将车开去停车场, 只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停下,就快速下车,一路往前跑。 许知砚还在后面喊戚沨, 但戚沨速度很快,快速越过现勘队直奔警戒线。 守在线前面的民警正要拦,戚沨已经从兜里摸出证件。 民警放行,戚沨低头过线,视线始终紧盯着十几米外盖着白布的女尸。 直到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拦住,来人还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戚沨这才止步, 下意识看过去,瞬间醒过神。 只听江进说:“先别过去……” 他的声音很低,而且和平日不太一样。 尽管戚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还在前面,却还是听出端倪:“为什么?”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他却在往旁边瞥:“小心破坏现场痕迹,还要等法医初验。” 戚沨又盯了江进两秒,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事实上,她此时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不仅严肃而且苍白。 “袁川!”戚沨突然开口。 正从旁边经过的袁川立刻被吓了一条:“是!” 戚沨伸出一只手:“手套、鞋套。” 袁川赶紧从箱子里拿出一份,戚沨动作麻利地套上,又从自己兜里拿出一个单片装的口罩,撕开了戴上。 随即她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可江进却又一次拦上来,还用半个身体挡住前路。 “你让开。” “戚沨。” “让我看看。” “你……待会儿再去。我有话和你说。” “你现在就说。” “咱们去那边说……” “就在这里。”戚沨抬起头,目光冰冷,“江进,我需要亲眼确认。你阻拦我,我不会放过你。” 两人距离极近,江进从没见过戚沨这种目光,不仅强势、无情,还有一种即将要碎裂的感觉。还有她的尾音,仔细听还有点细微颤抖,就藏平日里一贯的那种难辨情绪的腔调中。 其实对方要说什么,彼此心里已经明了。 但他说不出口,她也不敢问。 不知过了多久,江进终于开口:“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半分钟。” 这次戚沨没有坚持。 江进快速转身,走向张法医,问:“初验结束了吗?” 张法医点头,同样面色严肃,刚要说话就在转身时看到了戚沨的身影,先是一怔,遂问江进:“你通知的戚队?” 江进低语:“她就住这个小区。” 人潮人海 第153节 随即江进吸了口气,又道:“既然已经初验过了,那死者面部的血可以擦掉吧?” “可以,样本都采集好了,照片也拍了。”张法医看了袁川一眼,“小川,你去。” 袁川一时还没搞清状况,却还是照办,随即折回来说:“好了。张法医,这是……” 张法医没接话,只是拍了下江进,江进则掉头走向戚沨。 戚沨一直看着这边,一动不动,眼睛发直,表情更是紧紧绷住。 直到这一刻,戚沨才明白一个道理。 原来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什么思考能力都会失去,哪怕你平日是一个多么冷静客观甚至到冷酷无情程度的人。 这一刻,你会愿意拿出自己的全部,包括寿命,去交换眼前即将揭开的“事实”,你会不惜代价去换取一个“不要”。 可她看到了江进在和张法医说话,也看到了张法医向袁川嘱咐了几句话,接着袁川就走向那具尸体。 眼前的景象一时模糊,进而又出现星点和色块。 等江进再次来到跟前,戚沨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看向他,仔细听他说的每一个字:“过去吧,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这句话无疑是宣判死刑。 戚沨只觉得眼前一黑,遂迅速闭眼,直至将那股晕眩感压下去,这才睁开眼睛。 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只知道自己正在往前走,来到跟前蹲下身,轻轻掀起白布一角…… “那你想怎么办?道理我都给你讲清楚了,你让我怎么办?” “我这个妈当的不好,你跟我都不亲了。” “你会怪我吗?” “这父女俩真是害人不浅,活着的时候就像是小鬼一样难缠,现在死了还要连累咱们家。现在只希望不要因为他们俩耽误了你的前程……” 任雅馨的面部还残留着擦拭血污的痕迹,表情很放松,不见丝毫痛苦,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比过去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大好,自从任雅珍从看守所出来,总算是精神好些,饭也能多吃几口。 她很后悔自己不听劝,用了那个民间的方子,连药量都没搞清楚就随便往自己腰上贴。 她同样后悔和高云德二婚,险些令这个家万劫不复。 她后来还说过那样一句话:“幸亏他死了,活该!” 戚沨再次闭了下眼,缓慢地长吸了一口气,遂将白布盖回去。 起身时,江进扶了一下她的手肘。 戚沨低着头,声音低到几不可闻:“死因是什么?” 江进同样低声回答:“腹部中刀。” “几刀。” “一刀。” “多深。” “初步判断,超过7公分。” 戚沨脑子里嗡嗡的,但还是隐约串起一些细节。 从任雅馨离开罗斐工作的事务所到坐上公交车,再返回小区,这中间应该会用掉半个小时。 罗斐给她打电话时,说任雅馨刚离开半个小时,也就是说那个时间任雅馨应该就在小区附近。 任雅馨有慢性肾衰竭,而且年纪大了,走路不会太快。 她当时正开车在路上,接到电话就立刻返回,花了十几分钟时间。 所以任雅馨是在那十几分钟里遇害的。 腹部中刀,几分钟内身亡,随即被清洁工发现,说明那一刀伤及的是大血管,比如腹部主动脉或是下腔静脉,这才有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因大出血而亡。 如果没有伤到大血管,而是腹部重要脏器破损,可能会存活得更久一些,是有机会等来救护车及时抢救的。 那么凶手为什么要杀她?是无差别杀人,还是有目的有针对的行凶? 戚沨抬了下头,轻声道:“她的手机在罗斐那儿,她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他。” 四周很安静,江进听得一清二楚,连这时走到跟前的许知砚也听得真真儿的。 “知砚。”江进比了个眼神,许知砚立刻意会,随即走到一旁。 江进对戚沨说:“接下来我们会尽快展开调查,罗斐也会请回去问话,你……” 他本想问戚沨是先回家等消息,还是一起回队里,转念又一想,戚沨是不可能选择前者的。 果然,戚沨没等他说完,便接道:“我跟车去队里。” “好。” 几分钟后,任雅馨的尸体被送上车,警戒线外围了许多居民,听说是有人持刀行凶,闹得人心惶惶,有带孩子的立刻往家里跑,还有不少居民围着民警询问情况,需不需要加派警力保护这里? 也有不少人在唏嘘叹息,听说死者才五十来岁,是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就是正常回家,没跟人起冲突,就莫名其妙被人扎了一刀,真是命啊! 戚沨上车之后就一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旁边开车的是许知砚,刚才见到死者是任雅馨时也吓了一跳,直到返回的路上都不敢跟戚沨说一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不要说亲人了,就连她这个外人都有点“做梦”的感觉,这一切实在太不真实。 差不多快到市局时,许久不言的戚沨忽然开口:“记得通知我小姨,白天我妈和她一直待在一起,我和她的证词可以拼出一部分时间线。” 许知砚一顿:“是,我一会儿就打电话。” 车子驶入停车场时,途中经过两道人影,那两个人不仅让开路,还转头朝这边看。 戚沨和其中一道身影的目光对上:“停车。” 许知砚急忙刹停,戚沨推开车门,直直冲向来人。 那人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只是从包里拿出一部手机,将它递到戚沨面前——正是罗斐。 戚沨看向手机,接过来,又盯着他。 真是很难得会在罗斐脸上看到愧疚,他低垂着眼睛,说:“我接到电话就过来了。我……对不起,我应该多留阿姨一会儿……” 戚沨不言,目光也不放松,一股酸涩的情绪直涌上心头,各种“如果”在脑海中浮动。 “我妈为什么要去找你?” “是为了你小姨的事。” “我小姨?”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8章 “和戚沨交往期间,我…… “戚队……” 戚沨还没有等到罗斐开口, 许知砚就跟了上来。 戚沨瞬间醒过神。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感觉到有一股劲儿直直往上冲,几乎就快要到天灵盖了, 仅有一丝尚存的理智在与之抗衡。 有一道声音告诉她:你还在忍什么?这是在市局,你的地盘,就在这里, 就在此刻,你就大声质问他, 把你心里的所有怀疑都道出来啊!你在顾忌什么?! 然而许知砚的那声“戚队”, 直接将这股“心魔”驱散。 不,她不能只顾眼前痛快, 不考虑以后。 真相、真相……真相是不会因为你嗓门大,会嚷嚷, 态度上咄咄逼人、表情狰狞,像是疯狗一样乱咬乱叫, 就被吓住, 进而跑到你面前服软的。 进化大脑是用来思考的, 而不是当摆设。 有人会将真相藏起来, 必须去找——用脑子,而不是情绪。 “知砚,请罗律师去队里做笔录, 务必详细。”戚沨吸了口气,将所有情绪和心底的酸涩压下去。 “是,我明白。”许知砚应了一声,又看向罗斐以及他身旁的男人,问,“您是?” 对方介绍道:“我是罗律师的同事, 也是他的代表律师。” 戚沨瞥了一眼过去。 这还没有确定嫌疑人身份,就已经带上律师了,看来罗斐自己也意识到事情严重,并且预料到下一步发展。 戚沨看上去并不意外,许知砚却在心里暗暗吃惊:这波预判,不是心虚是什么? 许知砚很快将两人带向支队,戚沨又在原地站了会儿,遂走向法医实验室。 任雅馨的遗体停在停尸房,戚沨走完认尸流程、签了字,就坐在外面等任雅珍。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道另一头响起,戚沨起身走了几步,随即就被冲到眼前的任雅珍一把抓住。 任雅珍死死盯着戚沨,眼里有着绝望和星点期望:“真……真的是……” 戚沨看向任雅珍,目光对上,她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任雅珍眼中的期望彻底扑灭,迅速涌上来的是泪水和痛苦。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上车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任雅珍无法接受事实,脑海中萦绕的还是姐妹俩畅谈交心的种种。 任雅珍膝盖一软,眼前一黑,眼瞅着就要坐到地上。 戚沨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撑住,遂扶到椅子上。 任雅珍捶胸顿足地哭着,拳头打在心口“邦邦”响,本该哀嚎出来的声音却卡在喉咙深处没了响,只剩下颤抖的身体和扭曲的面容。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那道声音终于发出来了,瞬间刺破安静阴冷的空间,响彻整个楼道。 戚沨的手始终环抱着任雅珍,这才意识到原来小姨也瘦了许多。 小时候小姨搂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要笑对人生,面对改不了的事,要学会去改变自己的心态,因为如果控制不了处境,再让心跟着一起吃苦受罪,那就太惨了。 那时她觉得小姨的手臂很结实,很有力量,而她是弱小的。 如今好像换了过来,原来小姨的肩膀很瘦弱,骨头偏细。 人潮人海 第154节 就像她刚才认尸时,亲手触摸到任雅馨还没有凉透的身体,同样的瘦弱。 她也看到了腹部上的血污和伤口,大片的血流淌在现场,而任雅馨的衣服有一半都是湿的,浸染着深红色,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戚沨缓慢地闭上眼,手上越发用力,紧紧搂住任雅珍,直到任雅珍哭到没了力气,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调地问能不能进去看看时,戚沨这才睁开眼睛。 她将任雅珍扶起来,往里面走。 张法医和助理还等在屋内。 任雅珍看到任雅馨的面容,一下子扑了上去。 …… 另一边,刑侦支队里气氛凝重。 谁都没想到一次出警会处理到“自己头上”,这次中招的还是副支队长。 “江哥,罗斐和他的律师已经带到接待室了。”许知砚说道。 “让他等着。”江进说。 江进眉头的死结已经打不开了,脸色阴沉,环顾了一圈,问:“今天都去现场了,大家先说说看法。” 组内成员面面相觑。 夏正第一个开口:“只有一刀,凶徒目标明确,不像是冲动犯案,也不符合精神病人犯罪的特征——冷酷、冷血。这就是我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搞不懂他图什么?”另一组员接道,“戚队的妈妈有肾衰竭,绝对的弱势群体,她能得罪谁?” “会不会是……”有人小声说,“冲着戚队去的?” 这也是所有人一致的想法,因为除此之外根本推断不出其他可能性。 “戚队正在放假,如果是打击报复,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 这也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半晌沉默,江进开口:“我要重申一遍,查案决不能先入为主,不能一上来就给事情定性。如果你们都认为这次是针对戚沨,接下来的调查也奔着这个风向,可万一最终证实了并非如此,那么就意味着前期要走很多弯路。表面上看不到的原因,不一定就不存在,它可能是藏起来了,需要我们耐心去找,知道吗?” “是,明白。” 又是几秒的安静,许知砚左右看了看,说道:“我觉得抛开戚队不说,只说戚队妈妈今天的行程,其实就挺古怪的。” “说说看?” 许知砚清清嗓子道:“我也说不出具体所以然,但是之前在高云德的案子上给戚队妈妈做过笔录,我们还闲聊过,怎么讲呢……就是戚队妈妈的性格还挺直的,眼睛里不揉沙子。虽然我们没聊过罗斐,但我听她的态度,感觉她不是会和女儿的前男友还私下联系的家长,所以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再说手机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那么巧就落在罗斐的事务所了,而且从事务所出来不到半个小时就遇害。还有那个罗斐,高辉案的嫌疑他还没完全洗清呢……” 许知砚道出疑点,很快就有组员接着说:“可就是因为他还没洗清,他懂法,心里应该有数才对。这个时候再牵扯到另一个案子里,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又有组员反驳:“你说的是正常人的逻辑。可是犯下高辉案的凶手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那就不能以正常逻辑去分析。” “好了,好了……”眼瞅着要争论起来,许知砚连忙说,“还有个事,罗斐已经将手机还给戚队了,戚队先去停尸房了。” 这话刚落,江进的手机就响了一声,他点开微信一看,随即说:“痕检那边已经收到手机了。至于针对罗斐的询问,知砚,你跟我一起去。” “是。” 几分钟后,罗斐被请到询问室,和罗斐一起来的律师就等在外面。 “罗律师准备倒是充分。你自己就是律师,接到电话,还特意带了个律师来?你是为了避嫌,还是担心有些问题会招架不住?” 江进和罗斐也算是“老熟人”了,一上来就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环节,直奔心里的疑问。 虽然江进的语气很平缓,但其中还是藏了一丝咄咄逼人。 罗斐却好像感受不到似得,说:“这件事我自知有愧,而且今天我非常累,的确有点担心,担心会忘记重点的细节,所以找同事一起过来帮忙补救。” “同事。”江进品了品这两个字,手里还拿着外面那位律师之前递过来的名片,“你这个同事是姚氏的,你那个事务所什么时候被收购的?” 罗斐说:“我要说清楚,事务所不是我的,它也没有被收购,是我个人已经从那里离开。正好就是今天,我办完最后的交接手续。” “你也去了姚氏,什么时候的事?” “其实这件事已经谈妥有段时间了,但真正做决定,还是在高辉案期间,我被拘留后不久。” 江进口吻很淡:“这么看那个案子对你的工作是有影响的,不过是积极的影响。” “我也算是因祸得福。”罗斐说,“表面上事务所对那件事表现得很包容,但大家心里怎么样,眼里怎么看,我控制不了。影响已经造成了,我有一身的嘴都说不清。姚氏没有因为这件事就改变决定,我很感激,于是很快就做了决定。” 听上去,姚氏那边做这个决定的负责人比原事务所的老板更大度包容,然而这样好听的说法到了江进这里,却解读出另外一层意思。 姚氏并非干净如白纸一般的企业,真要挖点什么东西,怕是几箱a4纸文件都不够装的。 而姚氏看中的大概就是罗斐能从“麻烦”中全身而退的本事和心理素质,麻烦事交给擅长处理麻烦的人,真是再适合不过。 也就是在这一刻,“秦丰”的名字浮现在江进脑海中。 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入正轨:“先说说任雅馨女士吧。她的手机是你送回来的,对吗?你还在电话里跟戚副支说,是任女士主动到事务所找你,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一直有往来?” 罗斐回道:“说实话,我也很意外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天,任阿姨会来事务所。我们事先没有约好,她来得很突然。” “那她之前也找过你吗?” “没有,我甚至没有任阿姨的电话。”罗斐一顿,又补充道,“和戚沨交往期间,我连任阿姨的面都没见过。” 这一点倒是和江进的记忆吻合,那时候戚沨和任雅馨还处在“冷战期间”,任雅馨一直住在林新,还是因为高云德案被翻出来,才搬回到春城。 江进继续问:“那她找你的原因是……” “是因为她妹妹,也就是任雅珍。”罗斐说,“之前因为高云德的案子,任雅珍在看守所关了一段时间。她的律师姓刘,是我的老同学。我从中帮了一点忙,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被任阿姨知道了,她专程来事务所对我表示感谢。对了……她还买了一些水果,现在还在我车里。” 这部分则是场外信息。 江进问:“你的意思是,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帮了一点忙,对吗?” “对。” “那这件事你跟戚沨说过吗?” “没有。” “那么任雅馨女士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是任雅珍告诉她的,她刚从任雅珍的住处出来,就直接过来找我。” 听上去这部分还算是合情合理。 “那除了感谢,你们还聊了什么?” “没了。” “那她待了多久?” “有个二十分钟吧。”罗斐回道,“是这样的,我因为做交接的事一直在忙,任阿姨刚来的时候我顾不上,只交代助理将人安排在接待室,先吃点东西。等我过去的时候,任阿姨已经坐不住了,正要起身找我。我这才将人领去我的办公室,前后也就十分钟,期间我在门外接了一通电话。等我再回到屋里,任阿姨就说要赶紧回家。我办公室里很乱,就没有留她,等她离开我就继续整理文件,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才发现她的手机就落在两叠文件中间。我走出事务所,就立刻给戚沨拨了电话……” “你先等等,那通电话是不是用任女士的手机打出去的?”江进抬了下手,将其打断。 “是。” “那你是怎么知道密码的?” “我试了一下戚沨的生日,一次就通过了。” “如果她的生日没有通过呢?你就没想过用你自己的手机打给她吗?” “我想过,如果没有通过,就只能用我自己的号试试。不过,我们之前因为一件事起过争执,我了解她的为人,感觉她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所以……”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59章 “我真的希望不是他。…… 那段在墓地的对话, 罗斐没有和任何人提过,戚沨更没有。 江进作为一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第一时间生出的问号就是:以戚沨的为人, 根本不会和人正面撕破脸。值得争论的人,说明还有维持关系的可能,她会避免冲突, 只就事论事。而不值得的人,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撕逼。 即便是在心里划清界限, 那也只是自己的事, 并不需要当面通知对方。 江进问:“能具体说说是因为什么吗?据我所知你们认识超过十年,能是因为什么事走到这一步?”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隐私。” “可这个隐私已经间接关系到任女士的死。”江进正色道, “罗律师,你应该能明白, 只有在证词完全真实可信的前提下,你所说的‘感觉她不会再接你的电话, 所以才破解了任女士的手机号码’这个行为才能成立。” 罗斐垂眸, 一时没有言语, 似乎正在思考和过滤什么。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通, 我从支队离开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可以为我解答吗?”这是那天在墓地,戚沨的第一个疑问。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或许是你挡了一些人的路, 他们只是要清理障碍罢了。” 当然,这话罗斐不会告诉第三人。 罗斐吸了口气,这样说道:“因为感情。当初是戚沨提的分手,但我一直不知道原因,也没追问过。我们上次见面,我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江进“哦”了声:“那她怎么说?” 罗斐看向江进的眼睛, 脑海中闪现的却是昏睡在病床上的苗晴天以及那一刻情难自禁的自己,耳边响起的则是戚沨冷淡的陈述:“姐出车祸之后,在医院里昏迷不醒。有一次我去看她,发现你也在,而且你就坐在床边,拉着她的左手,亲吻了她的无名指。” 画面定格,罗斐扯了下唇角,对江进说:“她说她发现我心里有别人。” 江进一顿,眯了眯眼睛,却没有等来下文。 罗斐没有为这件事解释,更没有说一句“是她误会了”,显然已经默认。 第一次询问持续时间并不长,江进也告知罗斐需要事务所配合调出监控,以证实罗斐的说辞。 除此之外,还有事务所外面的道路监控和公交车的录像视频。 事实上,任雅馨的最后轨迹已经完全透明,她被杀害时,罗斐根本不在附近,他有不在场证明,唯一令人起疑的点就是那部手机。 罗斐离开时,正好遇到戚沨扶着任雅珍过来。 任雅珍看上去有些虚弱,神情也透着恍惚,嘴里念叨着什么听不清。 戚沨则一眼就看到罗斐,没有表态。 直到来到跟前,罗斐先一步站定,戚沨问道:“笔录做完了?” “嗯。” 任雅珍听到对话,迟缓地醒过神,先是看向罗斐,似乎是在辨认,随即一把抓住罗斐的西装外套。 人潮人海 第155节 “你为什么不留下她!你是晚辈,看在过去的关系上,那么晚了,就不能送一下长辈吗?!她腿脚不灵便,她还有病……” 罗斐被任雅珍的力道拽得踉跄了一步,幸而戚沨一直没松手,将任雅珍扶正,而罗斐旁边的律师也适时出手。 眼瞅着任雅珍已经语无伦次,戚沨立刻看向周围的同事,很快就有女民警将任雅珍扶到一旁。 戚沨吸了口气,没有看罗斐,只撂下一句:“聊两句。” 罗斐停顿一秒,正要抬脚,旁边的律师低声提醒道:“她是受害人家属,而你是证人,你们不该私下接触。最敏感的是她的公职身份。” 这些罗斐当然清楚,他想了想,回道:“我只是去说清楚,她得到答案就不会再纠缠了。” 罗斐一路跟着戚沨走出支队大楼,来到一个角落。 戚沨转过身,看着罗斐箭步走来,她率先开口:“你敢不敢发誓,你刚才口述笔录的内容完全属实,没有隐瞒?” 说这话时,她一直盯着罗斐的脸,就着昏黄的路灯将这个人看个清楚。 只见罗斐轻轻颔首:“完全属实。” 几秒的沉默,四周的一切都安静得不可思议。 戚沨抿了抿嘴唇,许多话在心头拂过,但最终一句都没有说出口——面对值得的人,说一千句一万句都值得。 戚沨再开口时,只说了这样一句:“我错了,我收回上次那句话。你好自为之。” 话落,戚沨径直越过罗斐走向支队大楼。 罗斐没有转身,只是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上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是一同来的律师。 “走吧。” 罗斐没吭声,跟在对方后面一路走向大门。 起风了,有呼呼声,划过面部,皮肤有些刺疼。 那风声合着一道遥远的声音:“罗斐,你已经走得太远了。但不管什么时候,‘回头是岸’都不晚。” “我错了,我收回上次那句话。你好自为之。” …… “在看管财务这块儿,我妈经常会挂在嘴边唠叨,叫我一定不要忘记带钥匙,下车之前看一眼手机在不在身上。就我的记忆,我妈从没丢过手机,也没有将它落在某个地方过。” 数分钟后,戚沨已经坐在询问室里。 任雅珍就坐在旁边,因为哭得太多,脑子有点发木,经常词不达意,听到戚沨这样说又连忙点头附和:“对,没错……我们小时候,我丢了家里钥匙,她还说了我好久……” 关于任雅馨落下手机这件事,戚沨本能怀疑其真实性,可她没有证据,就不能将“我怀疑”三个字随便说出口。她只是陈述事实,到底这件事有没有疑点,就留给负责侦查的人去判断。 许知砚一边盯着电脑上的录入一边又问了几个时间线上的问题,很快就将任雅馨的遇害时间推断出来。 片刻后,许知砚说:“刚才同事问过罗斐,他说只是用你的生日试了一下任阿姨的手机密码,就解锁了,还说因为你们之间发生过不愉快,他觉得你不会接他的电话,才用任阿姨的电话打给你。关于这部分,你们是什么看法?” 戚沨低声回道:“她的手机密码的确是我的生日,要猜到并不难。至于他说的‘不愉快’,我们之间的确是有过争辩,或者说是我们各自都有一个问题,需要对方给答案。但我并不认为那是什么不愉快,也不会看到他的号码就拒接电话——这只是他单方面的看法。” 许知砚沉吟道:“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已经看过道路监控,还有公交车总站也提供了车内的录像,任阿姨的确是一个人上了返家公交车,一个人下车,下车后哪里都没去,直到拐进小区。那个时间罗斐一直事务所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嗯。”戚沨只是应了一声,并不发表看法,也不提出任何可能性。 她绝对相信罗斐有不在场证据,否则他根本不可能全须全尾地走出刑侦支队。 戚沨问:“小区里的监控查了吗?” 许知砚回答:“查过了。但任阿姨遇害的地点,监控拍不到,只是拍到她进入小区的画面。” “那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清洁工有没有看到什么?” “她说往那边走的时候看到一个背影,但她没当回事,直到走近了发现任阿姨倒在地上,她吓坏了,就往反方向跑……还是事后经我们提醒,她才想起来见过一个人离开现场。就身高和体型轮廓来看,个子应该是一米七多一点。” 说到这里,许知砚拿出一张照片,照片拍摄的是小区居民楼的拐角墙壁,这上面有一道造型线,高度是一米六五。而那个清洁工说,离开的那个人身高超过了这条线一截,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是多少。根据这段描述,基本可以推断出嫌疑人的身高在一米七以上,但不到一米七五。 许知砚又道:“我们赶到之前,物业和清洁工还返回去看过,还有一些居民到跟前看热闹,现场留下很多痕迹,已经很难通过提取脚印来锁定目标。” 接着许知砚又问:“任阿姨突然去找罗斐这件事,你们之前完全一点都不知道吗?” 戚沨摇头:“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她去。” 许知砚又看向任雅珍:“阿姨,那您呢?” 任雅珍回忆着说:“我姐确实跟我说过,一码归一码,我的事罗斐既然帮了忙,还是要找机会去感谢一下,把人情就行了。总之我们家不能欠他的。可她没说是今天去,我也是接到电话以后才知道……” 说到这,任雅珍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 戚沨走完笔录,先一步从询问室出来,任雅珍还在里面回忆细节。 门外,江进靠着走廊的墙壁,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两人目光对上,谁都没有开口,遂同时脚下一转,一前一后的朝尽头走去。 直到来到拐角楼梯间,戚沨刚站定便说:“他有两句话我印象很深。但这两句话内容有歧义,不能作为证据,现阶段也不能进笔录,仅供你参考。” “你说。”江进言简意赅。 “第一句,是舆论发酵之后,我在墓地问他,‘我从支队离开对你有什么好处’。他没有承认,也不否认,他的回答也不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说‘或许是你挡了一些人的路,他们只是要清理障碍罢了。’” 江进拧起眉心,嘴里喃喃重复着,接着道:“听上去他只是一个参与者,是有另外几个人在针对你,而他是帮凶。” 戚沨点头:“那次舆论战的内容,有一些关系到我的隐私,连你和队里的同事都没那么清楚,外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那些套路令我非常熟悉,事情刚出,我就想到是他。” “明白了。”江进问,“那第二句是什么?” 戚沨说:“第二句就在刚才,他将我妈的手机还给我,说‘对不起,我应该多留阿姨一会儿’。” 两秒的停顿,江进一边思考一边分析道:“这话歧义很重,可以解释成是他先一步就知道会出什么事,也可以解释为‘如果能多留一会儿,也许、可能就不会发生意外’的自责心理。” “所以我才说不能作为证据,暂时也不便进入笔录。”戚沨说,“这件事他一定是自责的,但是这种自责心理的源头是什么,就直接决定了他到底有没有参与……” 戚沨吸了口气,看向江进,又道:“我真的希望不是他。”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只顾着码字,再一次忘记放存稿! 如果我没请假也没更新,就一定是忘了这件事,抱歉大家,久等了! 红包继续 第160章 【不会这么容易就垮了…… 罗斐刚坐上车, 驾驶座上的李律师便接了一通电话,很简短,只有几句, 挂断后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你还不能回家,许垚要见你。” 罗斐没有异议,此后一路都没有开过口。 很快, 车子来到许垚的别墅,上一次来, 还是因为了李蕙娜的案子。 罗斐下车后, 李律师却没有跟着进门,许垚的助理小琴出来和李律师交代了一句, 李律师便开车离去。 许垚就等在一楼客厅,示意罗斐坐下, 等小琴送上茶,许垚这才开口:“我看中你的能力, 引荐你进姚氏, 条件可不包括牵扯进今天这种案子——如果你真的无辜, 最好;但如果你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 我劝你不要发挥过度。” 事实上,类似的话许垚上次也说过,那时候是因为高辉案。 她认为罗斐有本事能全身而退, 就说明他是个善于处理麻烦的人,可今天这案子的性质不同上次,死者是刑侦副支的母亲。 “民不与官斗,姚小姐绝对不希望她的法务团队,其中有人被警察盯上。一颗老鼠屎能坏一锅粥,这道理你懂吧。” 罗斐不接话, 只是低垂着眼睛。 而许垚一直在打量他。 她不得不承认,这次是有点看走眼了。 原先她以为罗斐是一个会踩线,有能力踩线,且不会自作聪明的人才。 他有胆量,可她想不到他的胆子居然这么大。 当然,她主观上认为这件事不是故意为之,毕竟踩了这种线对他自身没有半点好处,再说谁都不希望牵扯进这样的案子,也不会有一个刑辩律师会愿意得罪警察。 所以这件事大概率上只是一场误会,是罗斐运气不好,刚好被牵扯。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用这套解释去和姚小姐汇报,人是她选的,她一定要为自己的眼光买单。 至于罗斐这边,从他还没进门就“听”出来许垚的态度。 许垚是引路人,虽然第一时间派了亲信李律师来“保驾护航”,却也有盯梢的意思。他惹上这么大的事儿,许垚不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不解释,是因为解释没用,事实就是他牵扯了。 接下来就只能让时间去证明,只要警察无法将案件本身和他产生实质连接,事情早晚会揭过去。 正想到这里,许垚再次开口:“你暂时还不能进团队,要追加一个观察期。对外也不能以姚氏律师的身份自居。” 罗斐抬了下眼皮,终于出声:“好。” 几分钟后,罗斐坐着小琴叫的车离开。 小琴从门口折返,刚要收罗斐碰都没碰的茶杯,就听许垚说:“盯着他。” 小琴停下来,对上许垚略显阴沉的眼神。 “查他的底,越清楚越好。” “明白。” …… 凌晨,戚沨和任雅珍一起回到小区。 任雅珍进了任雅馨的房间,没多久就从里面传出压抑的哭声。 听到声音,戚沨急忙压下情绪,转身出了门。 她来到小区入口,看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脑海中闪过的是监控里任雅馨下车时的画面。 任雅馨扶着门走下台阶,又沿着人行道走了几十米远。 戚沨就沿着这条线往前走,直到从侧门进入小区。 这里距离案发地点不过一百米。 人潮人海 第156节 中间有两盏路灯,光线都不算亮,其中一盏灯还时不时闪烁,而且早就有居民反映过,物业也说了这几天就会修理。 戚沨抬头看向路灯,又看向人行道,眼前似乎出现了任雅馨蹒跚的背影。 按理说,这条道一直走,前面向左拐个弯就行,可案发现场却是右转后的居民楼背面草丛。 所以右边到底有什么吸引了注意,令任雅馨改变航道呢? 如果是凶手在人行道上用暴力进行拉扯、拖拽,应该会有路过的居民看见吧?可任雅馨身上没有拉扯过的痕迹,草丛上也没有拖痕,应该是任雅馨自己走过去的。 戚沨又往前走了几步,人行道另一边,不远处有一个社区内的小卖店,店主夫妇都是这里的住户。 此时小卖店还没关门,店主正在门口收拾东西,老板娘则在低头盘账。 戚沨走上前,就听老板问:“买什么?” 再一抬眼,见到是戚沨,立刻又改口:“哦,警察同志,你好……” 他们都知道戚沨是警察,只是搞不清楚是什么职位,也听说了今天的事儿,知道受害人是戚沨的母亲。 老板娘也下意识看过来,夫妻俩脸色一时都有点尴尬,透着一丝同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听戚沨问:“你们店门口的监控一直在工作吗?” 老板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额,之前有警察要过了,原本还是好好的,但是从今天早上开始都没录上……” “坏了?” “好像是满了吧,要不是警察来问,我都没发现。” “哦,那我妈晚上经过这里的时候,你们看到她了吗?” “这问题也有人问过,我们都照实说了。当时店里正忙,好多下班下学回家的,买这买那,我们两口子都忙不过来了,所以……” 老板正解释着,老板年从里面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收款手机,示意戚沨看。 果然,上面都是在案发时间前后的付款记录,一条接一条根本不落空。 戚沨心里轻叹,又问:“那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清洁工,他是从那里跑出来的,你们都看见了吗?” 戚沨指了一下方向。 老板摇头,老板娘说:“当时好像是看到一个人跑,但没当回事,后来我们听到有人叫,才知道出事了。” 其实戚沨也没抱多大期望能问出东西,这么明显的小卖店方位,门口这么醒目的摄像头,任何一位民警都不会放过,一定回来例行询问。 “那谢谢了。”戚沨转身要走,老板娘却将她叫住。 “那个……警察同志。” 戚沨又看回来,老板娘已经从保温柜里拿出一瓶热饮,递给她说:“这都凌晨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后面要忙的事还挺多的,身体最重要……不管是查案还是家事儿,都需要体力,是吧?” “嗯,谢谢您。” 戚沨没有推拒,拿着饮料往单元门走。 直到进了门,看不见了,老板娘才回过头,问老板:“监控的事儿,你真想好了?” “话都说出去了,咋还能改?”老板也是一脸为难,却坚持道,“那监控拍到那个……你交出去,你弟第一个被抓起来!再说咱俩都看了,除了你弟的事什么都没拍到,那凶手也没露个面,交出去也没用。” 老板娘低头叹气:“可这到底是牵扯了一条命啊……” “那你就想清楚了,拿你弟弟去换,我没意见。” 另一边,戚沨是回到家里,才看到江进的微信,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戚沨没有回,也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先到任雅馨卧室门口听了听,里面没有半点动静,想着任雅珍应该睡了。 她这才转身进了工作间,坐在椅子上,看着打开一半窗帘的窗户。 月亮挂在天边,没有一颗星星。 月光很亮,却是阴冷的光。 脑子里嗡嗡的,碎片式地闪回着许多声音。 而其中最为清晰的两幅画面,则是任雅馨第一次得知高云德偷看戚沨洗澡后的不愿相信、左右为难,以及任雅馨得知自己有慢性肾衰竭以后的转变。 眼睛越睁越小,眼皮很累,很想闭上。 当那温热的液体从眼眶溢出时,一丝声音都没有,它只是静静地划过面庞,落在衣服上。 脑海中交织着两道声音:一道告诉她,你应该宣泄出来;而另一道则在说,现在还不是痛苦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静坐的戚沨终于有了动作,却不是擦脸,而是走向垃圾桶。 她将盖子打开,从里面将那张白天丢进去的字条捡出来。 那是任雅馨离开前写的最后一张条子。 虽然有手机,但这么多年了任雅馨依然有写条子的习惯,比如告诉她剩菜剩饭在哪里,比如告诉她米泡好了,按一下电饭煲就行。 过去的字条都扔了,这是唯一一张。 戚沨将字条拿在手里,站起身,垃圾桶盖自动闭合。 她看向身后,白天挂起来的白板纸还没有收,上面罗列着和连环案有直接和间接关系的所有人名。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罗斐”二字上,眼眶里的湿润逐渐干涸。 也就是在这一刻,手机上出现一条短信,号码是一长串数字,一看就是网络虚拟号。 【不会这么容易就垮了吧】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1章 “你身边的人,亲自动手…… “谁?” 戚沨瞬间清醒过来, 在生出问号的同时,手上也打出这个字。 可发送键迟迟没有按。 就在这时,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看上去并不是虚拟号码,就是普通常见的手机号。 戚沨没有迟疑,第一时间打开录音, 遂接起电话,却没吭声, 只安静地听着。 停顿一秒, 对面传来一道诡异的声音:“她对你不好,你们冷战了很多年, 现在她死了,你却哭了。” 毫无疑问, 这个人就是发短信的人,而且他能从某个角度看到她。 戚沨只觉得脖颈后汗毛根根矗立, 她站起身, 来到窗帘半开的窗户前, 往对面看。 她住在16楼, 前面一片都是稍矮一点的楼房,而远处有一片高楼林立,不过都是一公里以外了。 那么他在哪里? 戚沨没有躲藏, 就像是为了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似得,盯着远处问:“说出你的目的。” “我想跟你玩个游戏。” 戚沨冷笑:“我是兵,你是贼。猫捉老鼠是吗?” “能不能捉到我,要看你的本事。”诡异的声音发出笑声,“如果你没有在我规定的时间内找到我,我就再杀一个人——你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戚沨下意识眯起眼睛, 眼底深处迸出一丝怒意。 她没有放狠话,比如“你敢”“你试试”,这样只会刺激对方做出更恐怖的事。 于是心思一转,戚沨说:“你的创意只有这点?为什么不换个玩法。” “怎么玩由我来定。” 显然,这个人的性格里有点独断专行,而且很不喜欢被他人质疑,也不会被轻易带节奏。 “你就说敢不敢吧?”对方这样问。 “我不敢。”戚沨这样答。 对方“咯咯咯”笑了:“可我非玩不可。” “你针对的是我,可以用我的命来做赌注。”戚沨目光冰冷,“抓不到你,我死。” 一秒的停顿,对方笑道:“你还挺聪明的,动了你就等于和春城整个警力为敌。” 地级市的刑侦副支在级别上属于副处级,但在职务上是代表整个警队。如果连刑侦口的副支队长都遭到歹徒杀害,这无疑是对春城的警力和治安管理的巨大挑衅,掀起的风浪可就不是刑事案能囊括的。歹徒将要面对的也不再只是一个专案小组的成员,会有更大规模的警力,甚至是…… “你就说敢不敢吧?”戚沨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对方并不接这茬儿,而是话锋一转:“你只有一周时间。一周后,你身边的某个人,我会亲手送他上路。” 戚沨刚要开口,电话就切断了。 她看了眼手机,又看向窗外,静了几秒将窗帘拉严,遂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是因为刚受到强刺激的缘故,原本悲伤的情绪瞬间被击溃,几分钟前她还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有一种绝望无力的感觉,没想到对方却来了兴致,逼她没有时间也不能去“疗伤”。 身边人。 现在她只剩下小姨了。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令她断绝六亲?这对凶手有什么好处,他又能从中体会到什么乐趣?她不懂。 无论是动机还是乐趣点,都很难从心理学上找到解释。 最主要的是,为什么是她?她吸引凶手的地方到底是什么?这一定不是在人群中随机抽选的结果。 戚沨闭上眼,一边深呼吸命令自己尽快冷静,不要被问号冲乱思路,一边又告诫自己,与其去想那些没有答案的事,倒不如将头脑放在已经掌握的线索上,先一条条去捋清楚。 想到这里,她又睁开眼,捡起一只笔,快速来到白板纸前站定,紧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名字。 刚才那通电话虽然是下战书,是警告,是挑衅,是一种“死亡倒计时的通知”,却也是“自暴”。 是的,原本她还在疑惑母亲任雅馨的遇害和前面的案子是否有关联,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去怀疑了。 握着笔的手紧了又紧,已经到了发疼的程度,随即她在白板纸上写下“任雅馨”三个字,并将这个名字和“罗斐”之间画上线。 罗斐一定知道什么,他人是凶手——但他不会说,警方也没有证据。 人潮人海 第157节 也就是说,这条线暂时走不通,她不可能将未来一周的时间都浪费在罗斐身上。 还有,凶手一定不止一个人。 当然他没有亲口承认,但有两点线索可以证明。 凶手一个人犯不下这几个案子,他身边一定有帮手,不仅限于罗斐。 他刚才说漏嘴了:“……我会亲手送他上路。” 这么说之前的案子不是他,但他极有可能是策划者。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人到底图什么? 时间已晚,今天经历得实在太多,戚沨没有将电话打给江进,就这样整理线索一直到半夜三点,终于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翌日上午,厨房传来声音。 戚沨走出去一看,是任雅珍正在忙活。 任雅珍的眼睛和脸都是浮肿的,却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说:“小沨,吃饭吧。” 戚沨说:“我还不饿。” 任雅珍接道:“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吃饭,不饿也得吃。姐肯定希望咱们都健健康康的,特别是你的身体。你身上担子重,一定要吃好了睡足了,才有力气去查案,去找出真相。” 戚沨轻轻点头,说:“我先去洗漱。” 几分钟后,桌上已经摆上早餐,任雅珍嘴里念叨着,她起晚了,所以多做了点,就当是早午饭。 戚沨默不作声地吃着东西。 任雅珍又问戚沨,什么时候回去上班,什么时候能接回任雅馨的遗体,又担忧地说经过尸检是不是就不算全尸了,还能恢复原状吗? 戚沨耐心地一一解释,直到任雅珍放下疑虑。 接着戚沨又道:“因为亲缘关系,这个案子我不能介入调查,但我会尽快归队。” 听到戚沨要回警队,任雅珍宽了一半心:“就算不是你查,只要你在队里,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更重视。姐昨天还跟我念叨,说现在只希望你能快点回去,不要被她的病拖累了,连工作都……” 任雅珍的话没说完就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 “不会的小姨。”戚沨低声安慰了两句,又道,“我这个位子,只要我不犯错,谁都动不了。” 任雅珍用力点头:“好,好……” …… 中午刚过,戚沨就出现在刑侦支队。 许知砚藏不住事儿,下意识问:“戚队,你怎么回来了?” 戚沨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刚有亲人遇害,而且还是她的母亲。 戚沨只点了下头,便看向江进:“来我办公室。”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门板刚合上,就有人问:“戚队是不是要回来了?” “我看有可能。对付悲伤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高强度的工作去麻痹自己。” “得了吧,这方法短期内有效,时间长了非得熬出心理病。失去亲人,一定要经历痛苦期,就算现在跳过去,将来也得还。最好的办法就是闷头大哭几天,把情绪都撒出去……” 屋里,江进正站在桌子前烧热水。 他就靠在旁边,问:“怎么不多休息几天,家里肯定有很多事要处理。” “那些以后有的是时间。”戚沨坐在对面的沙发里,面色严肃,眼神淡漠,将一张写了号码的纸放在桌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侦破眼下的连环案。只要找到凶手,我母亲也会瞑目。” 江进一顿,上前几步,将纸拿起来:“你怎么知道阿姨的事和……” “凶手给我打了电话。” “这就是那个电话?” “嗯。我猜应该是经过goip或voip转化的号码。”戚沨说,“虽然很有可能无法锁定实名登记,这通电话的时长也已经超过三分钟,可以锁定一定范围的区域。还有,他应该用高倍望远镜或照相机在偷窥我,从我工作间的窗户望出去,一公里外有一片同等高度的楼房——他当时就在那里。下一步要排查的就是这份有关联的名单上,有谁住在那里。” 江进消化了片刻,直到热水壶那边停了,他低声道:“凶手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这等于是亮牌了,更像是一种‘预告’。” “你猜得不错。”戚沨说,“他告诉我只有一周时间,如果我抓不到他,他会再杀一个我身边的人。他还说,这次他会‘亲自’动手。” “你身边的人,亲自动手……”江进的反应和昨晚的戚沨如出一辙,“你身边就只剩下你小姨。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下手,有什么能耐。不过这通电话也等于直接将罗斐暴露出来,虽然不能作为逮捕罗斐的证据,但从逻辑上推断,罗斐肯定是知情者,甚至是帮凶。这也说明凶手已经步入下一个阶段,更疯狂,而且他不根本不在乎罗斐是不是暴露……” 戚沨点头:“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借此将警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罗斐身上,进而因此错过更重要的线索。”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2章 四个人当中必有一个鬼…… 江进倒了一杯温水递给戚沨, 又抽出一张纸、一支笔,一边写一边说:“电话警告,明示之前的事是他故意安排的, 意在针对你……” 笔尖在纸上点了两下,江进抬眼:“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也是一种借题发挥。”戚沨说,“我同意你的结论。我妈这件事随机性很强, 根本不是预谋——她去找罗斐这件事没有和任何人说,凶手不可能预判。但凶手却摆出一种精心策划的姿态, 目的可能是对我进行施压,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来彰显自己的能力——这个人已经足够膨胀了, 还很嚣张。” “其实不管是对你施压,还是他这种意淫, 归根结底都是膨胀的表现。”江进接道。 “是啊,即便是高智商罪犯, 也会陷入‘自我美化’‘自负自大’的心理陷阱。” 越是“成功”就越膨胀, 自我感觉良好, 原本这件事只有五成是个人的能力, 其余都是运气,却硬是想象成是十分能力。就像是有的人在他人眼中评价连三分都没有,自我评价却是满分。 而越是自我为中心, 极端的自私自利主意,就越会陷入这种“我是完美的”幻想。 膨胀,就是弱点。 炫耀心理、自我满足,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生出分享欲,巴不得对手为他鼓掌。 在这种前提下就一定会犯错。 江进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下一步会继续暴露, 这是机会。但它却是以人命为代价……而且还是你身边的人。” “不能再死人了。”戚沨垂下眼,喃喃说道,“就算要动,也应该是我。” “话不能这么说……” 戚沨却将江进打断:“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局里有鬼?” 江进一顿,想了想说:“我一直有在关注,可到现在都没有头绪。也许不是在队里?” “这个人一定要找出来。”戚沨说,“我昨晚想了很久,既然凶手主动下战书,那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把人揪出来。” 江进颔首,又问:“好,你有怀疑对象吗?” 戚沨用手指在桌子上点了四下,每点一下就吐出一个名字,声音很低,近乎于气音:“张法医、袁川、夏正,还有许知砚。” 而江进听到每一个名字,瞳仁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呼吸也越来越轻。 四个名字落下他心头,每一下都是震颤,但还不到震惊的程度。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怀疑过他们四个。 许久过去,江进落下眉眼,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四个人当中必有一个鬼。但我想不通为什么。” “‘为什么’是抓到人以后,他自己需要交代的,而不是我们应该去想的。”戚沨说道。 “你说得对。” 无论是张法医还是袁川,都曾直接接触这几个案子的受害人尸体。张法医负责尸检和给出结论,袁川负责记录,因此他们都是第一个掌握尸检结果的人。接着就是拿捡材送去化验,张法医会交给袁川,袁川是从尸检到实验室之间唯一的沟通桥梁,最后再将结果传递回张法医。 至于夏正和许知砚,这就不用多说了,两人都是队里的年轻骨干,有冲劲儿、有脑子,总能第一时间接触到线索,也很轻易就能拿到尸检报告。 “待会儿我要去见王队。案子既然已经扯到我头上,我不能置身事外等结果,接下来我一定会参与——只要王队同意。”戚沨说。 停顿疫苗,她又道:“抓鬼的计划就交给你,你有点子么?” 江进吸了口气,靠进椅背说:“还真有一个。办法是老套点,但胜在百试百灵。” “哦,说说看?” …… 门外正有组员议论着。 “你说,这次戚队是不是该回来了?” “我觉得不是,昨天出了那件事,现在哪有心情谈工作啊?” “戚队可真坚强……” “欸,就算回来,这个案子也要避嫌。” 另一边,夏正和许知砚也频频往门口看。 许知砚终于忍不住,小声跟夏正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夏正一脸疑惑。 只听许知砚道:“我很担心戚队,那么大的事,加上之前那些,会不会刺激到她?万一她直接离开警队……” “不会的,要真这么打算,今儿就不会来了。”夏正接道。 “可我怎么觉得,她现在是在跟江哥做交接啊?可能待会儿就要去找王队了。” “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就算是交接,也就是一阵子,她总得处理好家里的事吧?” “哎……” 几秒的沉默,夏正又朝门口看了一眼,遂对许知砚说:“再说,戚队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我从没见到她将个人的事带到队里来。我的感觉是,她现在和江哥聊的是案子。” “昨天才……怎么可能现在就聊案子啊,又不是机器人!”许知砚摇头不信。 夏正却说:“如果是聊家事,聊悲伤,那也不会来这里说。既然来了,就说明和案子有关。遇害的到底是亲生母亲,作为女儿一定会注意到别人不知道的细节,可能戚队有发现也说不定?” 许知砚没有反驳,只是将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门。 而此时的门里,江进和戚沨也正说到许知砚和夏正。 “这段时间你有关注过他们两人吗,有什么发现?”戚沨原本也没想过能问出东西,毕竟一个接一个案件已经够眼花缭乱了。 没想到江进却说:“还真有两件事。” 随即他站起身,来到戚沨的办公桌前站定:“那天我就坐在这里接了你的电话,内容我随手就写在纸上。我记得很清楚,我只用了浮头的第一张纸,我拿走的时候,下面还垫了两张。可是等我再回来一看,那两张纸不见了。” 人潮人海 第158节 江进的手写字是队里出名的,手指有劲儿,字体也容易留下痕迹。 戚沨顿时明白:“你的意思是,有人拿走下面两张纸,目的是想知道你曾经写了什么?”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你的办公室他们平时都不会进来,只有我来过两三次,我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拿走那两张纸,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你知道是谁吗?” “我出去的时候,小夏和知砚都在。” “如果是他们之中的一个,另一个一定会看到。” “我本来是想找机试探一下,但话说回来,这件事也可以解释成为是他们之中有人急于知道侦破思路,想先一步立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一个问不好,就成了无端揣测了。” “那你说的另外一件事是什么?” “哦,我看到两次,知砚坐着袁川的车一起下班。” “知砚和袁川?”戚沨反应了一下,这一点属实是没想到,“他们是在交朋友,还是……” “看着像是前者,不过队里应该还没有人发现。我也不好直接问她。” 戚沨一时不言,直到江进又道:“就我观察,知砚很崇拜你,而且以你为榜样。就最近这几个案子,她经常加班,侦查线索非常积极,连中午吃饭都在讨论案情。我感觉就算是和袁川二人世界,话题也离不开案件。” 这描述听上去倒有几分戚沨的影子。 可戚沨却听出江进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你的意思是,虽然工作中袁川掌握到的线索仅限于法医实验室,却因为和知砚的关系,有机会连刑侦这边的一并掌握。知砚根本没有防备过袁川,因此袁川的嫌疑也在直线上升?” “不排除这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 两人的话题刚进行到这里,门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江进和戚沨对视一眼,他先一步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夏正和许知砚,两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紧绷。 “什么事?”江进问。 只听夏正说:“额,疑似是戚队的一段录音被人放到网上了……” 许知砚在一旁用力点头。 什么?! 江进下意识转身看向戚沨,戚沨已经拿起手机快速点了几下。 果然,微博热搜上其中一条写着:【杀人游戏正式开始】 再点进去,不仅有整段录音,还有一段文字,内容正是前一天晚上那个挑衅电话。 “你就说敢不敢吧?” “我不敢。” “可我非玩不可。” “你针对的是我,可以用我的命来做赌注。抓不到你,我死。” “你只有一周时间。一周后,你身边的某个人,我会亲手送他上路。”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3章 “有任务交给我?”…… “等等, 这录音真的假的,不会是某个剧组为了宣传故意搞出来的吧?” “都点名指姓了,春城、刑侦副支, 这不就是前段时间热搜上挂的那个女副支吗?” “不是,现在的凶手都这么猖狂吗,敢直接叫板警察?这录音不会也是凶手发出来的吧?他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 “杀人游戏, 好中二的叫法,他以为他在拍电视剧啊?” “我说, 咱们说话还是小心点, 万一……你懂得……” “弱弱地问,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女副支很帅吗, 特别是那句——抓不到你,我死。” “害, 也就是嘴上说说,没准早就吓哭了。” “呵呵, 这有什么帅的, 难不成要说‘抓不到你, 别人死’?这本来就是凶手对她下的战书, 她就应该一人承担啊,这个位子可不是白坐的。” “楼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你, 你有胆子担吗?” “来了来了,又开始打□□了。” “靠,这跟女权有什么关系。我就问你,如果今天换成是一个男副支,他这么说,你们又是什么论调?” “还能是什么论调, 用脚都想得出来,‘真爷们儿’‘不愧是男子汉’这种呗。女人就该吓哭,男人就不会吓尿,一群怂包只会在网上口嗨。” 一拨人在围观吃惯,一拨人已经开始针对性别争论起来,还有一拨人还在客观分析形势。 “我感觉这个凶手就是在叫嚣,不一定真的敢那么做。将来被捕,这段录音就是铁证。” “可万一不是叫嚣呢?这就意味着又有一个无辜的人要遇害了,就因为一场赌注。这个女警难道就不能拒绝吗?” “醒醒,拒绝有用吗?凶手不是在跟她商量。” “真是可笑,分明是凶手心理变态,杀人取乐,却要给这种畜生行为找一个借口。” “这种变态的逻辑我们是无法理解的。”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他要杀人,为什么要针对这个女副支,他们有仇?” “可能有吧,也可能是因为某个案子,女副支表现太出色,引起凶手的兴趣了?” “我怎么记得之前这个女副支都离开市局了?凶手还针对她干嘛?” “不是离开,听说只是暂时休假,职位还在的。” “我去,那现在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管回不回去,我只希望这种变态赶紧绳之于法。祸害就该千刀万剐,不配活着!” “怎么现在心理变态这么多啊,没事还是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谁知道会不会中招……” 网络热议大多没有压在点子上,戚沨粗略地扫了一圈就退了出来,看向许知砚和夏正,说:“你们先进来。” 两人和江进一起进了屋,门板合上,等三人入座,戚沨才道:“事情既然已经传开了,我也不瞒着大家,录音里的人的确是我,电话是昨晚接到的。在我来队里之前,已经将号码报给技术组,我估计应该快有回复了……” 这话刚落,技术组就来了电话。 戚沨接起,顺手按了免提,只听对面说道:“戚队,我们已经查过号源,和你预计的基本一致。对方用的是goip设备,暂时锁定不到初始号码,但已经锁定信号范围,地点就在……” 所谓的goip设备,可以实现将手机卡接入虚拟网络,再发射出信号,将另一串虚假的手机号码显示在接听人的手机上,不过无法回拨。 戚沨说:“谢谢,有进一步消息再通知我。对了,网上有个帖子,还曝光了一段录音,帖子的发布者也要追查身份……嗯,我等你们消息。” 电话刚切断,江进就从置物架上拿出一张春城的折叠地图。 戚沨接过,将地图铺开在茶几上,用笔快速圈出一个位置:“技术说的就是这里,而我家在这里。” 戚沨又指向自家方位:“相隔1.5公里,从这里用特殊设备可以看到我家里的工作间。要不是昨晚那通电话,我都不知道一直被人偷窥。” 江进接道:“这个地区接下来会进行信号监控,一旦有goip信号出现,就能第一时间锁定目标。不过就我估计,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用。” “这个片区……”许知砚凑过来,低着头盯着地图上面的小字,嘴里念念有词,“xx街、xxx社区……有点耳熟啊?啊……我想起来了!” 许知砚忽然抬头,看了看对面的夏正,又看向戚沨。 戚沨却很淡定,只听许知砚说:“额,那个罗斐不就住这附近么……” 两秒的沉默,戚沨颔首:“你记得不错。” “那……” 许知砚刚吐出一个字,戚沨便摇头:“电话里的不是他,我很肯定。” 无论是说话语气、风格,还是偷窥这个行为本身,都和罗斐本人十分相悖。如果他真的对打击她、刺激她这么有兴趣,还时时刻刻“关注”她的反应,那就不是罗斐了。 “可是戚队……”夏正正要开口。 江进却将其打断:“我也觉得不是。如果是,也未免太蠢了,这等于自我暴露。刑辩律师多少都会了解一些犯罪技术,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是反侦察。” “那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认为是罗斐?”许知砚提出疑问,“这个电话的内容感觉也有那个意思,感觉他很希望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罗斐身上。” “他的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思路。”戚沨说,“我一会儿就要去见王队,先申请安全屋。不管这个人的话是不是在虚张声势,都不能拿我身边人的性命做赌注。” 长达半个小时的讨论结束,江进三人先后起身走向门口。 就在这时,戚沨说了句:“知砚,你留一下。” 许知砚转过头,有些意外,但还是坐回到沙发上,直到江进和夏正出门。 戚沨先续了一杯温水给许知砚,才说:“有一个任务要单独交给你,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便是江进、夏正或是法医实验室那边的袁川也不能告诉,知道吗?” 许知砚刚要喝水,听到袁川的名字又停下来,诧异地和戚沨对视。 停了一秒,许知砚连忙清了清嗓子说:“戚队,我,我们……” “好了,不用跟我解释,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我只是提醒你,接下来这个任务十分重要,不容有失,而且还关系到一条性命。” 许知砚立刻正色:“是,明白!我保证严格遵守纪律,绝对不出差错!” 另一边,夏正若有所思地走向位子,只是还没坐下,就被江进轻轻拍了一下背:“出来,咱们聊聊。” 夏正有些心不在焉,跟出去以后问:“聊什么,江哥。” 江进问:“留了知砚没留你,是不是有点失落?不要在意,立功的机会多的是。有些事情知砚的确比你更方便,但有些事你更占优势。” 夏正连忙低下头,一副被戳穿的模样,小声问:“我有这么明显吗?” 江进轻笑一声,又道:“好了,现在有个任务要交给你,是我和老戚商量之后共同做的决定,不过她让我跟你说……” 夏正又连忙抬头:“有任务交给我?” 江进再次拍了下夏正的背,低声说:“嗯,这次除了捉凶手,还有保护任雅珍这项重要任务,你心思细,也比较沉得住气,安全屋的地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江进的话刚说一半,楼道尽头就走来一位女民警,见到江进就问:“江哥,见到戚队了吗?” “在里面,怎么了?” “哦,是戚队的小姨找过来了,现在就在一楼接待处……额,而且情绪比较激动,有同事正在安抚,看那样子应该是被网上的那段录音刺激到了,所以……” 人潮人海 第159节 ----------------------- 作者有话说: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姨妈闹得,头疼一个星期了,也不敢连着吃药。疼得不算厉害但持续能感觉到,早上刚睡醒还好点,从中午开始就有点隐隐酸痛,到晚上会比较晕,真闹心。 红包继续 第164章 “既然针对的人是我,…… 任雅珍一见到戚沨就一把抓住她, 眼睛是红的,里面有困惑,有愤怒, 有不甘,还有深切的痛苦。 她先是问网上的传言是不是真的,戚沨是不是真被凶手威胁了, 下一个凶手要杀的是不是她? 接着又喊道,她不怕, 就让凶手冲着她来好了, 她愿意帮着警方把人引出来,要亲眼看着警察枪毙他, 还要当面问清楚,为什么要杀了姐姐! 说到最后任雅珍放声痛哭, 身体一个劲儿往下滑,两位民警连搀带拽, 才将人哄去接待室。 数分钟后, 戚沨站定在王尧的办公桌前:“王队。” “说说吧, 这次打算怎么处理?总不会还想‘躲清静’吧。” 戚沨垂下眼, 隔了两秒才答:“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假,我已经有新的发现。” 王尧点了下头:“切实吗,拿到证据了吗?” “没有。” “你的意思是还要继续延长假期?” 戚沨没有接话。 王尧又道:“你说你要放假, 是为了让凶手‘休息’,让舆情回落。可结果呢,这个人一直在等你,而且已经等不及了,所以才会再次煽动舆情引你出来。看来再‘躲’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次的事有什么想法?” “我想申请安全屋先将任雅珍保护起来。”戚沨说。 “这也只管得了一时。” “既然针对的人是我,那我就站在明处, 引他出来。” “你的生命安全同样重要,有把握吗?” “只有一半。” “我要的不是一半,而是万无一失。抓住凶手,不能再有任何伤亡。” “是。” “接连出现命案,上面已经在问了,这次又闹到微博上,我知道你有压力,但这个局既然已经布下,收网一定要更为谨慎,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 “明白。” “你之前说怀疑局里有眼线,这事儿我仔细想过。你不会随意怀疑同事,你心里一定有人选了。” “是,而且我想借助这次的事把人一起揪出来。” …… “官方到现在都没下文,是不是怕了?” “不是,官方有没有下文,也不会告诉你啊,难道要大声宣扬,跑到微博上公布抓捕凶手的计划?” “那好歹也给大家一个交代吧,现在人心慌慌的。” “急什么,再等等。” “反正我觉得警方不会认怂。这凶手智商是不是欠费了,敢公开叫板,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哦!” “连杀到刑侦副支家里了,能不狂吗?这就叫秋后的蚂蚱。” “反正再过几天就能见分晓了,要是凶手没有再发布消息,等一波警方的通告就好了。” “话说现在技术这么牛逼,录音来源查不到吗?” “估计早就查到了,这会儿正抓人呢?” “五分钟之内我要知道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嘿,这不就来了!最早发布录音的博主是@心烦气躁666,他的私信已经炸锅了,原博也被下了。有幸找到本人的wx问了一下,他说他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就是给他发了一条匿名邮件,他的账户里也收到一笔来自海外的汇款,叫他登录海外网站,下载一段录音搬运到国内网上。不过从半个小时前这个博主就再没回消息了,可能已经被请去喝茶了?” “有没有懂法的来科普一下啊,这种收费搬运的要不要负刑事责任?” “当然要了,引出这么大舆情,扰乱社会治安。他就该在拿到录音的第一时间打110上交,真是想钱想疯了。” “不儿,到底给了多少啊,值得冒这么大风险?那录音他自己也听了吧,就没觉得不对劲儿?” “害,刚放出来的时候,不是有好多人说是悬疑剧宣传吗?估计他也没当真。” “不是我说,大家还是多长个心眼,有点法律意识吧。” “哦,这个人啊……这个666是小号,大号早被封杀了,原来就是一个爆料博主,收费可不便宜。” 另一边,技术组将刚追查到的结果递交给刑侦支队。 而爆料博主所在辖区的民警也及时反馈第一份笔录,足以证实爆料者所言非虚:他并不认识对方,只是看到海外汇入了五万块钱就拿钱办事,录音内容只听了一段开头,还真以为是影视剧宣发。 戚沨回到队里,看到结果,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会议室。 半个小时后,所有参与案件调查的组员被叫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立在正前方最醒目位置的那块白板,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和关系线。 江进声色不动,坐下后只瞥了戚沨一眼。 两人目光交汇,她看出他眼里的疑惑,他也看出她眼中的笃定和计算。 江进暗暗吸了口气,接着便听到戚沨对着所有人说:“我母亲任雅馨的死,现在已经正式归到连环案中。初步证据足以证明杀害她的人,和之前这几件案子有密切联系。” 只见白板中间写着几位数受害人的名字,还贴着照片,分别是李成辛、袁全海、章洋、任雅馨。 李成辛引出的关系线:高幸、徐奕儒、章洋、周丹(妻)。 “周丹有个曾有暧昧关系的外科医生同事乔垒。虽然也是外科医生,且李成辛遇害时乔垒就在现场,但就是因为他在明处,有很多双眼睛看着,根本不具备作案条件。乔垒的嫌疑已经排除。” 第二个是袁全海,他曾向秦丰借过贷,有照片证明认识徐奕儒和高云德。 “如果说章洋就是杀害袁全海的凶手,而后畏罪自杀,那么章洋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出狱不到三个月就杀人,是有多深的仇恨?他是真的不想活了于是选择自杀吗,还是另有原因?” 再来就是章洋,但在人物关系这块上有些模糊。 “李成辛在遇害前提过几个名字,其中就包含章洋。我个人认为既然将这几个名字放在一起说,这几个人又是在同一个监狱服刑,那么他们之间不仅认识,而且有一定交情。” “高幸曾经提过章洋的手,这绝对不只是闲聊,而是提醒。因为某些原因,他不方便明说,所以章洋手上那些新旧伤疤还需要进一步调查来源。他到底是在出狱后受过某人虐待,或是有自虐倾向,仅靠猜测难有定论。除了要调查他出狱后和什么人往来之外,还要走访他入狱前的同事,询问那些旧伤是怎么回事。表面上看,这些看似和案件没有之间联系的小细节不该作为重点,但既然高幸提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到这里,戚沨的视线又落在“任雅馨”三个字上,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江进见状,起身说道:“交给我吧。” 戚沨没言语,只是往旁边退了一步。 和任雅馨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可就多了,除了已经和侦破的高云德案相关的人,还有尚未侦破的高辉案。再来曾有过接触的罗斐。 相对而言,任雅馨的社会关系比较简单,可这些人却都牵扯在其他案件中。 江进说道:“任雅馨和前面几名受害人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差异,就是她从未参与过任何违法犯罪行为,对于自己会遇害这件事也没有预判。她的遇害随机性非常强,这件事我和戚队也讨论过,目前看来像是因为任雅馨突然改变行程,去了一趟罗斐的事务所,随即才被凶手盯上。但她去事务所和被害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还需要调查。还有很为关键的一点,就是高辉和任雅馨的遇害,已经暴露出来的嫌疑人是同一个人,就是罗斐。” 江进边说边往下指,白板上有刚才提到的所有名字。 随即江进看向戚沨。 戚沨意会,再次回到白板前:“我知道这样梳理会显得线索很松散、凌乱,让你们摸不着头脑。到底这些受害人有什么共同特质,为什么凶手要将他们选出来?无论是年龄、性别、职业、性格,社交圈,还是其他社会属性,都没有一条能将他们完全归纳进去。所以找共性并不是正确的侦破思路。” 说到这里,戚沨停了两秒,扫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表情:“周警官说过,一旦侦查陷入瓶颈,就要换套思路。有时候真相就在眼前,只隔了一层窗户纸,但就因为谁都没有去戳破,就显得迷雾重重。而在这一系列的案件中,我个人认为,那一点微妙的联系应该在凶手身上,这也是拼凑出凶手画像的最快途径。”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5章 “不要中计。”…… 联系就在凶手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 这条思路并非大家没想过, 而是即便想到了也很难推进。截至目前为止,凶手的画像依然是个问号。 通过案件推断凶手的身份、职业、年龄、性格、生活习惯,这都是基本功, 可接连几个案子下来,凶手的这些特征一直在变化,想要统一在一个人身上简直不可能。 当然, 除了对此表示疑问之外,在座几人除了江进, 心里都难掩惊讶——戚沨已经休假有段时间, 最近几个案子刚好就在她的休假期,她连来支队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竟然对案件内容如此清晰,甚至比他们想到的还要多? 还有, 刚才戚沨只是提前进会议室半个小时,就已经将这几个案子的联系“背板”默写在白板上, 显然已经早已吃透。 所以戚队放假只是表象? 不过这层认知几人没有宣之于口, 只在惊讶之余彼此交换一个眼神。 这番神态细节自然也落在站在首位的戚沨, 和已经落座的江进眼中。 江进收回目光, 又一次对上戚沨。 刚进会议室时他表示质疑和担忧,是因为既然已经怀疑组内有鬼,戚沨却选择将所有底牌掀开。 不过问号很快就解开, 显然这是一种引蛇出洞的套路。 而如今则是认同,看来这招是有效的,想来戚沨对连环案的“洞若观火”很快就会传到凶手那里。 其实换个角度看,只要暗中调查组内几个人的手机通话记录和上网信息即可,但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就贸然调取,无论是从程序上还是在人情上都不合理, 将来被知道了要伤感情,破坏团队信任。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万一查不出来呢?查不出来是不是就意味着没问题?不,怀疑的种子只会越埋越深。 “戚队,我有问题。”许知砚这时开口,也是戚沨发言之后第一个出声的。 “说吧。” “凶手的画像一直在变动,我们很难总结出来哪些是烟雾弹,哪些是应该保留的。所以……” “变化的是外部特征,他的心理、心态一直没有变过。” 心理、心态? 许知砚彻底茫然了。 “意思就是,暂时屏蔽掉外部特征,比如年龄、职业等,因为这些因素可以‘造假’,也会误导我们的判断。我们要寻找的嫌疑人,是一个心理十分独特,但表面上看比任何人都要正常的人。甚至他在生活当中还处在一个被人尊敬、崇拜的位置。” 人潮人海 第160节 听到这话,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白板,那上面罗列着所有受害人的基本信息。 李成辛:三十二岁,监狱管教,新婚,请客当日被刺伤,也是唯一的生还者。 袁全海:四十五岁,已婚,化工厂工程师,资历丰富,在事故之前从没有犯过技术性错误,现已证实这次的事故是袁全海一手操控,且与外人里应外合,最终死在工厂后门外。 章洋:四十三岁,前外科医生,曾为高云德的父亲做过手术,因故意伤人和贪污而入狱,疑似刺伤李成辛和杀害袁全海,后畏罪自杀。 还有任雅馨:五十五岁,确诊慢性肾衰竭,事发之前曾去过律师事务所,回家途中在小区内遇害,腹部中刀。 夏正率先发言道:“从人物关系上来看,任阿姨和李成辛、袁全海都没有联系,和章洋的联系是高云德。任阿姨说曾听高云德提起过‘张扬’这个人。章洋和李成辛的联系就是他在服刑期间,李成辛当管教。至于章洋和袁全海,袁全海生前接到的那两次电话,就是章洋打给他的。” 其实案件调查到章洋这里,关系链已经断裂。 如果李成辛和袁全海的受伤和死亡都是章洋所为,那么章洋的“畏罪自杀”就已经将三个案子画上句号——法律无法去惩罚已死的人。 但现在又有了任雅馨的案子。 戚沨话锋一转,问:“叶晋辉那边有什么进展?” 许知砚回道:“哦,自从知道廖泉在暗网上购买案件素材,他就跟廖泉提出解约了。不过叶晋辉说他没提这事儿,一来是知道不能外泄,二来也是怕自己惹上麻烦。廖泉那边,辖区问过社区,也去走访过他的邻居,说他连续几天大门不出,天天叫外卖,有时候能听到他在屋里大喊大叫,好像很崩溃……” 廖泉这个人比较“简单”,也很容易内耗。说白了他就是那种自认“怀才不遇”的典型,为自己的才华得不到赏识而痛苦。叶晋辉大概是他唯一的“希望”,却也选择了和他终止合同。 当然,廖泉完全可以寻求司法途径去解决,可他没有钱,还有小额借贷,下个月生活都成问题,而且还是那种“死宅”,根本不可能走起诉这条路。 至于漫画方面,既然叶晋辉已经代表漫画公司与他解约,廖泉自然也就不会再花钱去购买素材——事实上之前买素材的钱就有一部分是走漫画公司的报销。 “如果我是凶手……”戚沨落下目光,喃喃低语。 如果我是凶手,绝对不会浪费那些手稿——他那么想“出名”,又不可能在国内网络上公布血腥照片,那么手稿就是最好的宣传载体。 江进坐的位置最近,思路也最快,这时说道:“通知技术组,严密监控网络,还有廖泉的个人邮箱。” “是。”夏正应道,遂拿起手机快速联系技术。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个组员的手机上进来一条消息,是一楼同事的微信。 他看了一眼,连忙说:“微博上又有动静!” 几人纷纷拿起手机点开微博,果然,几张手稿赫然出现在热搜上,而且还不是全部发送,而是分批分拨,接连占据了四条热搜。 【工程师死于后门:黄雀在后】 【管教新婚遇刺:乐极生悲】 【外科圣手自杀:罪有应得】 【中年女人惨死:命运多舛】 很快就有眼尖的网友发现副标题“命运多舛”的手稿,和前几天发生在某小区的案件高度吻合。 更有甚者,那段凶手和戚沨之间的录音,还有这样一句:“她对你不好,你们冷战了很多年,现在她死了,你却哭了。” 不只是时间上完全吻合,还有住在那个小区的居民流出来的说辞,说他们那里的确住了一个女警察,姓戚,而且前两天她的母亲就在小区里被人扎了一刀,当场死亡,流了一地的血。 这下全都对上了! “卧槽卧槽卧槽,所以凶手的杀人游戏早就开始了,其中还有刑侦副支的妈妈?” “这么狠?多大仇多大怨啊!” “肯定是得罪人了,会不会是她以前抓过的人,出狱了来报复?” “这手稿不一定是真的吧?也许有艺术加工的成分。” “可现在都和真实案件对应上了,现实只会更残酷!” “我不管他们有多大仇恨,这样的人就该抓起来枪毙,留在社会上就是祸害!” “受害人有狱警、外科医生、工程师,还有家庭妇女……额,没有共同点啊?” “肯定没这么简单,今天之内肯定有‘大神’降落评论区,坐等分析。” 看到这里,江进放下手机,说:“这一波,你们的思路同频了。” 戚沨没接话,而是看向白板,视线缓慢地在和这几个案子只有间接关系的人名上游走:徐奕儒、秦丰、罗斐…… “戚队!”直到许知砚的声音将戚沨拉回现实。 戚沨转身,许知砚已经从位子上站起身,手里还拿着手机:“热搜……” 又有? 戚沨下意识拿起手机,点开一看,又出现新的一条:【刑警被活埋:不见天日】 在看到手稿的瞬间,有那么两秒钟,戚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便看向江进。 江进直挺挺坐在位子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手稿中标注了一个地点:汇成工地。 不止如此,画面里那个躺在地上,被捆绑住的男人,虽然身着便服,可他的五官轮廓却是像极了周岩…… 等等,难道说周岩的失踪和这次的连环案也有密切关系,凶手是同一个人? 那这不就等于明了吗? 凶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江进、江进!”戚沨第一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来到江进面前。 江进身形一晃,看向她。 戚沨双手撑在桌面,声音虽低却有力:“不要中计。” 江进瞳仁微缩,双手缓慢握拳,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却还是放下手机,点了下头。 虽然江进在强行命令自己尽快抽离出来,同时也意识到这波操作是一箭双雕,而他就是另外一个被针对的目标。 但不得不说,新手稿的曝光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 长久以来他心里挂念的无非就是周岩师傅的生死,可他一直被程序管束着,他明知道周岩最后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汇成工地”,却因为种种桎梏而无法采取行动。 而“汇成工地”是一直家暴李蕙娜的丈夫刘宗强告诉周岩的。 “其实在开会之前我才收到同事上报的消息,但一直没机会说……”就在江进整理思路试图将一切都串联起来时,许知砚打破了沉默。 戚沨看过去:“说吧。” 许知砚眼睛睁得很大,显然还处在惊讶当中:“之前一直在调查的借贷公司老板秦丰,他有几年频繁来往春城,还投资了一些工程项目。而其中一个已经烂尾的楼盘,就叫‘汇成’。”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6章 “凶手的画像,就藏在…… 秦丰也和汇成工地有关系?那么他会和周岩的失踪有关吗? 不, 这样猜测很容易被误导。 戚沨快速说道:“即便汇成工地有秦丰的投资,周警官去过那里,也不能证明这两件事就有直接关联。手稿是凶手授意发出的, 他不可能给的都是真实信息,也没必要这样揭露自己的罪行。我们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 “是……”江进第一个出声, 看上去已经收敛了心神,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又看过来说, “除了扰乱视线,他的目的还是希望我们内部混乱, 他好趁机达成自己的目的。当然,他还知道很多事, 要问出真相,只能先把人抓到再说。” 戚沨接道:“现在的第一件事, 就是会后先将廖泉控制起来, 逮捕手续稍后找我补。知砚, 你去办。” “是!” 同一时间, 关于五个案子的手稿和戚沨的联系,也引来新的一波热议。 “这个女警察是不是想出名想疯了?她之前不就因为滥用职权被扒了吗?” “我是新来的,什么滥用职权, 能讲讲吗?” “不知道不要瞎说,如果滥用职权实锤了,就不会还在这个位子上。” “那段我还记得,好像是一个女网红的爸爸死了好多年,骨头终于找到了,绕了一圈他还是这个女警察的继父。不过这个继父和女警以及她妈有点恩怨?女网红在网上控诉了一段时间, 最后一条微博还爆料说有内幕操作,但不知道为什么删除了。对了,这个女网红后来也死了,听说是自杀。” “我去,扑朔迷离啊,死了这么多人!” “等等,我捋捋,就是说那个继父死了,亲生女儿死了,现在连这个警察的亲生母亲也死了?” “天煞孤星吗,身边人都死光了?凶手还是不是人啊,这时候还要威胁杀她身边其他人?她身边哪还有人,还是说连亲戚也不放过?” “她还有个小姨,前段时间扒过,疑似是她小姨也犯罪了,但好像人已经出来了。那段时间还有人讨论过这种警察亲属犯罪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后续政审。”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搞明白为什么凶手要盯着她?” “害,还能因为什么,他怎么不盯着你,不盯着我呢?肯定是这个警察做了什么呗。” “来了又来了,被针对就是这个人本身有问题的论调又来了,能不能不要阴谋论啊?” “这还真不是阴谋论,凶手很可能坐过冤狱。你就想吧,正常情况下就算要报复社会,也不会挑一个警察当对手吧?还是副支这种级别的。” “人无完人,我之前就听说过这个女警的料?” “求!” “她高中同学说,她原来疑似在班里偷过钱,不过没有抓到实据,加上她学习成绩好,就给含糊过去了。” “我去,这种人居然还当了警察?!” “上学的时候被老师包庇,考公了又被上级护短,看来成绩好就是万能的。” “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能不能不要听风就是雨啊?” “我还有料哦,这回可不是捕风捉影。知不知道上次新闻里宣传她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当时破了一个案子,还被记了一功——是因为她收集自己老师的犯罪证据,亲手将他送去坐牢。那个老师是她当警察以后一直跟的老法医,破过不少大案。不过最后也没有过金钱这一关,可惜了。” “真的假的?!” “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她老师真的犯罪了,那她这么做也没毛病啊,难道要同流合污吗?” “不说别的,这波我站这个女警察,有些法医没收到钱就乱写伤情鉴定,这种亏我家就吃过。这种人就该抓起来,根本不配当警察!”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能耐心搜集每一个证据,还亲手抓捕老师的是个狠人吗?” “你不是一个人。” “+10086” 人潮人海 第161节 “搜集证据的过程她都在想什么,想象亲手逮捕老师的画面吗?” “感觉不只是个狠人,还有点冷血。” “好好好,你们重情重义,看到熟人犯罪就撸袖子一起干,都这样的话,警察局就成贼窝了!” 舆论是洪水,而所谓的“黑子”人手一把放大镜。 他们的思维方式是,先将一件事盖棺论定,朝最坏最恶毒的方向定义结论,然后为了佐证这个结论,再将每一个细节放大,朝着这个逻辑去圆。 疑似高中偷过钱的事只是一条留言,没有任何实锤,却逐渐被说成真的,还编出了细节,弄得有鼻子有眼的。 后面再下场吃瓜的网友便听信了这部分,都以为戚沨高中时真的偷了钱,也真的因为学习好而被班主任“保”了下来。 再结合戚沨亲手抓捕高幸一事,就扭曲成:她高中犯罪被老师保了,等她出了社会,老师犯罪,她却来了一手“铁面无私”。不是因为她学好了,而是因为这件事能给她带来更大的好处。 疑似偷钱这件事还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除此之外还有更多——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只有冤枉你的人才知道你是无辜的。 而站在戚沨的角度,她根本无法去澄清任何一件她没做过的事。 当然,在这波批判声中还有几道微弱的疑问,但因为太少,很快就被“洪水猛兽们”冲散。 “这个世界怎么了?被凶手针对的警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点子虚乌有的事都要翻出来黑。这些案子又不是这个警察做的,是那个凶手啊!作为受害者的家人最希望的是看到凶手被抓住。为什么他杀了那么多人,却没有几个人去谴责,反而是一张白纸上出现了一个小污点,就有这么多人抓着不放大做文章?!” 这道声音之后只有一条回复:“其实很简单,这个凶手就是十恶不赦,没有争议。但警察是个神圣的职业,制服下的那个人也应该是完美的,起码大众是这么想的。所以稍有瑕疵就会被游街示众。这次不仅是凶手的游戏,也是网络喷子们散发恶意的盛宴。舆论可以杀死一个人,也是一面照妖镜,照清楚每一张嘴脸。” 而这条回复则是来自宋昕的微博。 不只是回复,宋昕还将这条微博转到个人首页,还置了顶。 下面很快引来粉丝互动:“宋老师,这事儿你怎么看,能不能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一下?” 宋昕回复说:“我个人认为,这波舆论走向不像是自发形成的,更像是有一小撮人在带节奏,煽动、洗脑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每个人都有从众心理,融入群体会获得安全感,但同时也会放弃智商。” 粉丝:“老师的意思是凶手在背后操纵?” 宋昕:“是谁还不好判断,但背后有人操纵是一定的。搅乱这个局面,扰乱网络和社会治安,令民众们对警队失去信息,是这波舆论的主要目的。被针对的警察只是一个靶子,她代表的是春城警队的形象,进而再放大映射整个群体。类似的事累计几件,等时期一过,将来只要再出现疑似有冤屈、不公的案子,这几件事都会被再次提起,久而久之就会给人一种负面印象。只有少数清醒的人才会看到本质,在这些‘战斗’中,表面胜利的是趁机作乱的人和发泄情绪的黑子,实际上受损的是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网络风波也传到刑侦支队。 会议结束后,戚沨依然留在会议室里,目光始终盯着白板。 不一会儿,江进去而复返,一进门就说:“这波节奏又是冲着你来的,从曝光手稿开始。显然这是凶手一手策划。” 戚沨没接话,只是拿起笔在白板上继续添加文字。 江进一边看着她写字一边继续道:“这种极端的心理,你说过,一百个变态中都难有一个。这每一个案子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心态扭曲成这样,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目光去审视,更不能用正常破案思维去分析。你说得对,的确要换一套思路。” 戚沨依然不语,手上也没停。 显然“汇成工地”的事虽对江进造成刺激,却没有带走他的智商,反而化为动力。 直到江进最后一个字落地,戚沨也落了笔。 她写的分别是“黄雀在后”“乐极生悲”“罪有应得”“命运多舛”“不见天日”,而这些定义正是手稿的副标题——来自凶手。 戚沨盯着白板,语速缓慢却很有力:“凶手的画像,就藏在这二十字里。”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7章 “你刚才‘想不通’的…… 破案直觉方面毫无疑问是江进的领域, 但说到犯罪心理,戚沨绝对是最靠近,也最“了解”犯罪人那一个。 江进的视线缓慢扫过她画出来的二十字, 有点头绪却不清晰:“你是说他给受害人拟定的副标题,就指向他的心理?那这最多也就是个心理画像。” 戚沨接着说:“黄雀在后不需要多解释,这个典故的上一句螳螂捕蝉, 指代两个角色。如果杀害袁全海的凶手就是章洋,那么从表面上看, 章洋就自比黄雀, 袁全海是螳螂,造成事故的工厂就是蝉。可如果袁全海不是螳螂呢?” 听到这里, 江进一怔:“你是说,黄雀是凶手的自我比喻, 并非章洋?” 如果章洋“捕猎”袁全海就是螳螂捕蝉,那么令章洋“自杀”的人才是黄雀…… 戚沨又问:“乐极生悲体现的是什么心态?” 江进回答:“就是字面的意思。提醒自己不要太过得意忘形, 人在极度开心的时候要知道控制情绪, 警惕潜在的危机。” “那么站在凶手的角度, 他针对李成辛, 希望看到他乐极生悲,又是什么心理?” 江进思忖片刻:“首先凶手和李成辛一定是敌对关系,见不得李成辛好。要看到李成辛从天堂跌落地狱, 就一定要挑选李成辛最开心的日子,这样凶手就能获得成倍的快感。显然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而且这个灾祸还是他一手导演的,他会更开心。” 说到这里,江进停顿片刻,随即又道:“在调查李成辛遇刺的案件时, 我们不止询问了他的同事、朋友,还针对几名曾受到李成辛照顾的犯人进行过调查。另外还有狱侦科提供的另一份名单,记录着李成辛当值期间曾严厉批评过的犯人,那几个人我们也找人暗中问过。不过最后得到的评价基本上都是说,李成辛虽然在工作中一丝不苟,犯人都不太敢在他当值期间犯错,但都觉得这个管教人品不错,而且处事很公平,从不冤枉人。” 戚沨接道:“听上去评价算很高了。” “所以我一度怀疑凶手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而且经常犯错,还被李成辛多次惩罚过。但记录上的人我们都查过了,都还在服刑。” “如果换一套思路,这个人并不是出于睚眦必报的心理,只是单纯地警告李成辛呢?” 江进一时不言,正顺着戚沨的提示去思考。 戚沨继续说:“我个人的看法是,如果真的是睚眦必报的心态,完全可以直接要了李成辛的命,或是刺伤他的大血管、内脏,令他多活几分钟到半个小时,没能送到医院就死亡。这期间他会经受身体上的巨大痛苦,最终赔上一条命。凶手既然敢杀这么多人,也不会在意多一个。所以我觉得,他恰恰是想放过李成辛才有了现在的结果。站在凶手的角度上,这是他难得表现出来的‘仁慈’。” “仁慈”两个字不能用来形容凶手,可凶手的行为,和李成辛至今还活着的事实,却刚好体现出李成辛的“与众不同”。 这是江进完全没有想过的角度,当他再看向白板时,连视角都变了。 他想了想,说:“如果你的分析方向正确,那么凶手和李成辛应该是有某种程度的交情才对。” “嗯。既然被李成辛惩罚过的犯人没有找到眉目,那么就反过来再看看?” 江进颔首:“下一个就是章洋,‘罪有应得’毫无疑问是章洋和凶手有过节,才被凶手逼到自杀。当然,前提是章洋的自杀确有内情。” 在江进说话时,戚沨已经拉出后面的另外一块白板,快速在上面总结方才的几点,并将“自杀前提”写上去。 戚沨说:“如果假设成立,那么在凶手看来,章洋是‘死有余辜’的,但他不愿亲自动手,他要看着章洋自杀。自杀的心理我看过一些研究报告,即便是人在走到绝境时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想到自杀一途。这需要一种非常极端的心理状态,还要建立‘我已经走投无路,活着也没有盼头’的想法。可即便是这样,人在自杀之前也会出于本能地去寻求救助,可能会找朋友、亲人,这时候但凡有一个人能和他建立起最后的情感连接,哪怕只是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至于选择自杀。不过章洋的案子比较特殊,凶手一定是让章洋意识到,不自杀他可能会死得更惨。而且那时候的章洋正经受着极度的恐惧心理,对生活也感到无望……” 说到这,戚沨又停下来,再次看向袁全海的副标题:“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一个内心充满恐惧和绝望的人,连死都不怕,还会听从凶手的话去杀另一个人吗?” 江进说:“也许那时候他还不想死,是凶手令他以为,只要杀了袁全海,他就不用死。” 戚沨摇头:“如果是这样,就说明章洋还具备强烈的求生欲。从求生心切到后面的求死,那么短的时间不太可能有这种极端的转变。就是这一点我始终有个问号,完全说不通。” “看来这中间章洋还经历过其他巨变。” “可是有什么巨变会比他从‘外科圣手’变成‘故意伤人’的罪犯来得打击更大呢?” 正说到这,会议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进。”戚沨顺手将刚抽出来的白板推了回去。 来人是许知砚,一进门便说:“戚队、江哥,刚接到一个举报电话……” 会议室里播放着举报电话的录音,三人就站在桌前一起听。 录音里的女人有点口音,一听就不是春城人,而且表述有点啰嗦,前言不搭后语,绕了几分钟才在接警员的问题引导下将事情解释清楚。 女人先是说网上的漫画,那个自杀的外科医生像是她丈夫——他已经“失踪”多日,她还一直以为是跟人跑了。 最初发现时女人就报了警,但警察说没找到人,让她回去等消息。 再后来,她查到丈夫在春城有取款记录,又去报警。警察说已经问过了,确定是她丈夫在atm机上取了钱,就说这个案子不属于失踪,属于夫妻之间闹矛盾,还让他们夫妻坐下来好好谈谈。 女人接着说,那监控她也在派出所看到了,是很像她丈夫,可是总觉得不是同一个人。但警察问她是谁,她又答不上来,仿佛是她在胡说八道一样。 也就是最近几天,她又跑去丈夫的老家找人,和亲戚们聊天时才知道她丈夫有一个远房堂哥,虽然亲戚关系隔着远,可是两人长得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说是双胞胎都有人信。 女人又问起那堂哥,说是早先在大城市里当医生,村里很多人都找他看过病,也相信他的医术。不过他是个外科医生,回来的村民基本上都要少一两个器官,还要一直吃着药,身体好的还活着,差一点的没多久就死了。后来大家才知道,那哪里是什么医生,分明是阎王爷,不管好坏先给你一刀,把那个病说的邪乎一点,再让你为了“它”倾家荡产。 纸包不住火,这医生后来就去坐牢了,还有受害的村民去当证人。 故事听到这里,女人也没有往心里去,只当是找丈夫的路上听的“段子”。谁曾想几天之后就在网上看到了外科医生自杀的漫画,而且那笔法惟妙惟肖,画的那张脸居然和她丈夫有七分像…… 录音结束,会议室里彻底安静了。 好一会儿,许知砚才打破沉默:“额,如果没理解错,如果这个举报电话内容属实,那么自杀的会不会根本不是章洋?” 戚沨扫过许知砚,又和江进目光对上。 只听江进说:“你刚才‘想不通’的点,这回有答案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8章 “不管是谁都逃不掉。…… 如果死掉的不是章洋…… 在鉴于审讯室里, 高幸一直在反复聊章洋的手和他的洁癖,还说章洋即便坐牢了不做手术了,也对双手十分珍惜。这点描述也比较符合后来在章洋住处中找到的大量清洁用品和清洁手套。 戚沨问:“章洋租的那套房子不是也有搜证吗, 采集到的生物样本做过比对么?” 许知砚回答:“做是做了,新留下的痕迹dna是符合的,不过……” 不过? 戚沨又问:“新留下的痕迹, 什么意思?” 许知砚解释道:“痕检那边说,他们提取到的生物样本应该都是章洋自杀前几天留下的, 说明他确实在那里住过。但是他们还发现屋子曾做过非常彻底的扫除, 用了大量的清洁剂,里面的成分对dna有一定的破坏作用, 所以部分提取到的痕迹已经失去了参考价值。” 江进接话:“如果假设自杀的章洋并不是本人,而是录音提到的远房堂弟, 那么就有可能是章洋找到这个堂弟,让他住进自己的屋子, 再用某种方式胁迫堂弟自杀。而真正的章洋就此‘隐身’。” 而事实上, 章洋在出狱之后并没有和过去的亲人来往过, 连朋友都没见, 所以没有一个人知道经历过几年牢狱生活的章洋到底变成什么样。当时走访的时候,听到的说辞是章洋坐牢期间,亲戚们就和他断了往来, 但换个角度看,或许这正是章洋想要的结果? 戚沨若有所思道:“妻子已经和章洋离婚,章洋没有孩子,父母也已经病逝,也就是说要拿到他的dna样本进行比对几乎不可能。可他忽略了一点……” 许知砚快速接道:“就是堂弟的样本!如果真是堂弟,他家里一定能提取到痕迹, 和自杀的‘章洋’样本比对一下就行了!” 戚沨点头:“你现在就去联系。” “好嘞!”许知砚转身就走。 直到门关上了,戚沨才将白板重新拉出来,说:“难怪章洋在自杀之前还花了五百块钱租了拆迁村的房子。事实上住进去的人根本不是他,所以也不会留下他的痕迹。” “录音里说他堂弟失踪后还有取款记录,取款的人很可能是章洋。”江进说。 “但他不可能永远以他堂弟的身份生活,这应该只是权宜之计,接下来他还会再改换假身份。如果能证实刚才的推断,那么章洋制造两场案件和后来畏罪自杀的矛盾之处就能解释了——他根本就没想过死。” 人潮人海 第162节 “还有,那具尸体的手指上有伤口,指纹已经不完整。他连这点都想到了。” “可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这么多事……”戚沨喃喃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不认识这个人,却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针对我的人不是他。” 江进来到戚沨旁边,一同看向白板:“章洋,只是马前卒。他身后还有人。” 戚沨皱了皱眉,看向其中四个字:“黄雀在后,黄雀……” 在许知砚进屋之前,他们得出的分析是,自杀的章洋是螳螂,蝉是袁全海,而逼迫章洋自杀的人就是黄雀——这是幕后主使的自我比喻。 现在看来,这依然是凶手的自我比喻,但自杀的“假章洋”根本不是螳螂,他和袁全海一样都是蝉,“捕猎”他们的真章洋才是螳螂。唯一一点相同的就是,黄雀就是幕后主使,而且这个人还将“螳螂”留下了。这就意味着还有人会死在章洋手里…… 戚沨的思路刚走到这里,江进便先一步开口:“阿姨那天……” 戚沨瞬间抬眼,转头看向他:“你是想说,那天也是章洋?” 江进点了下头:“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一刀毙命,而且正中腹部大血管。 戚沨的脸色白了两分,心中一时悲愤,但凶手的步步紧逼、案件的紧张感和破案压力,这些东西一股脑调动起来,很快就将她的个人情绪压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别开视线,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崩,更不能崩溃,也不是悲伤的时候…… “如果真是他,他一定还在春城。” 江进看着戚沨的侧脸:“凶手向你提出挑战,但就这几个案子的作风来看,他不会亲自出面。恐怕下一次还是章洋。” “不管是谁都逃不掉。”戚沨说。 江进走向白板,一边拿笔改动一边说:“如果假设章洋找堂弟当替死鬼的事成立,那么他没有杀死李成辛这一点,就更值得深究了。” 戚沨点头:“嗯,留了李成辛一条命应该是幕后主使的授意。章洋连自己的堂弟都下得去手,怎么会对毫无关系的李成辛留情呢?” “所以你之前的推断是对的,这是幕后主使自认的一种‘仁慈’。那么李成辛身上一定有特别之处。” “他还定义李成辛的事件是‘乐极生悲’……”戚沨轻声说道,“人只有活着才能体会所谓的乐和悲,死了就不会有了。” “他还定义章洋自杀的案子是‘罪有应得’,这应该是为了混淆视线,误导我们认为章洋确实已死。” 接下来还有任雅馨的“命运多舛”和周岩的“不见天日”。 后者比较容易理解,周岩最后去的地方是汇成工地,在那里要处理一具尸体,掩埋是最好的办法。 可前者…… 戚沨说道:“我从来不会用舛这个字来形容我妈。在我看来,虽然和高云德再婚不是正确的选择,但在那个节骨眼谁也说不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是后来出了事才验证了这一点。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将她整个人生用着一个字盖棺论定。” “这个字,是有不顺的意思。但阿姨最不顺的不就那么一件事吗?”江进接着说。 “我妈遇害是这个人一手造成的,他指的是这个。”戚沨看向江进,“如果不是我妈突然跑去见罗斐,那个人也不会想到要杀她。从他的角度解释,这是我妈自己做的选择进而导致的后果。因为她在关键时刻做了错误的选择,于是有了第二段婚姻,又因为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不该见的人,连命都没了——这就是幕后主使要告诉我的。” “真是可笑,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心理变态,居然还居高临下地审视、评判这些被他杀害的人。” “所以他的画像又完成了一块……” 戚沨拿走江进手上的笔,在白板上迅速写了两个字:自高。 “视人命如草贱,视他人为蝼蚁。” “自我评价这么高,却不是盲目自信,有智商有手段,你之前的分析是对的,他在生活里应该是一个非常受人尊敬的人,是某个领域的专业人士。” “可是这种感觉并不能令他满足,他心里的黑洞需要用另一种方式填满。” 江进没接话。 戚沨等了几秒,看向他,这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那行“刑警被活埋:不见天日”上。 戚沨说道:“下一步我会申请,等批准下来就安排汇成工地的挖掘工作。但你也知道,不能仅凭一张手稿就贸然行动,无论是工程方还是我们,都要走手续。而且这件事已经放到网上了,稍有动作都会被大众关注,我们都不希望因为一个动作就掀起舆论。” 江进醒过神:“我明白。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等几天。再说这件事要以大局为重,我们的每一个动作都被关注着。也许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去工地‘打卡’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69章 “要不还是我去吧?”…… “自高自大, 心理变态,这样的人‘孤芳自赏’,却是普通人眼里的可怜虫。”戚沨至今还记得高幸说过这样一句话。 高幸还说, 这种极端主义的心理变态是极端的自恋狂,他们自认为是这个世界上最高等的生物,是真正意义上的六亲不认。这种六亲不认不只是情感淡薄, 而是没有情感,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看低、蔑视, 就像是人不会对蚂蚁产生感情一样。 这天晚上, 戚沨一直待在刑侦支队,反复检查证据链里的每一张物证照片。 有时候侦破案件的重要线索就藏在大量繁琐的工作里, 而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因为某个人的灵机一动、灵光一闪。 而连续几个小时看监控画面就是破案日常,侦破案件靠的不只是抽丝剥茧的能力, 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最主要的就是耐心。 不只是戚沨, 痕检科也有人在加班, 晚七点刚过就传来一份新的鉴定结果。 那是一份任雅馨的遗物鉴别, 她遇害时身边散落了随身包, 和几盒从任雅珍家里带出来的饭盒,饭盒里装的都是手工小菜。 那几盒小菜倒是没什么特别,一直密封着。包里的东西在经过初步鉴定之后也没有发现异常, 如今是第二次复验,不过是家门钥匙、公交卡、卫生纸、药盒和一盒酸奶。 如今物证单就显示在戚沨面前的电脑中,她眯了眯眼,视线就停留在那“一盒酸奶”上。 直到江进敲门进来,问:“准备定盒饭,你想吃什么?” 戚沨却忽然看向他说:“我妈包里有一盒酸奶, 可是我分明记得,我那天早上打开冰箱看过,告诉她酸奶没有了,我稍后会去超市买……” 但事发那天,戚沨忘记了买酸奶。 江进问:“会不会是阿姨前一天就放在包里的?” 戚沨摇头:“这盒酸奶的生产日期是案发前一天,我之前买的酸奶肯定比这个时间早,也就是说……” “阿姨当天买过一盒酸奶?” 可这能说明什么? 戚沨迅速起身,拿起车钥匙和手机往外走。 “你去哪儿?”江进跟了上去。 “小区里就有一家小卖店,我要再去问问。” “那家店已经有人问过了,说什么都没见到,监控也出了问题。” 两人的步子都很快,一前一后相差一步,边走边说。 “那么多巧合凑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人会撒谎,但证据不会,我一定要再去确认一次。” “我跟你去,车钥匙给我。” 戚沨停下脚步,看向江进只停顿一秒,就将钥匙交给他。 江进接过钥匙,率先迈开步子:“你肯定连着几天都没睡好吧。” “睡不着,也不困。” “你是精神上不困,但身体上快要亮红灯了。” 戚沨一直看着窗外,直到车子来到小区最近的一条街,因为堵车开不进去,她立刻推门下车,快步往里面走。 江进因为要停车,慢了几分钟,等他来到小区内的小卖店前,正听到戚沨和老板夫妇的对话。 “监控真的坏了,到现在都没修好……” “是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戚沨背对着江进,江进看了眼三人,又来到冰箱前,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看到里面的酸奶都是一整盒八个装,但其中有一盒只剩下五个。 这时老板说:“我们这酸奶都是整盒卖的,不单卖。” “不对吧?”江进接道,“那这里怎么只有五个?” 这话刚落,就有居民来到门口,熟练地拿手机扫码:“老板,来一盒酸奶。” 戚沨转过身,问:“一盒酸奶是这种碗装的吗?” 居民一愣,看了眼戚沨,又看了看穿着制服的江进:“是啊,怎么了……” 戚沨没吭声,只是默默地扫过老板和老板娘尴尬的脸色。 只听老板小声说:“不卖。” 江进来到老板面前,低声说道:“妨碍调查是要负责任的,你们做点小买卖也不容易,但现在是出了人命,希望要让我们为难……” 数分钟后,小卖店提早关了门,戚沨和江进也被请进屋。 老板娘战战兢兢地端上热茶,遂就站在一旁低着头,只听老板说:“警察同志,不是我们不想配合,我们也是有苦衷的……” “长话短说。”江进抬了下手,先点开手机里的录音,随即问,“那天任雅馨女士是不是来过小卖店,还买了一盒酸奶?” 老板对上江进锐利的目光,又立刻撇开,声音很低:“是来过……” 戚沨一直在审视老板的脸色,又看向老板娘。 江进问:“当时你们还向走访民警出示过收款记录,就为了证明那盒酸奶不是从你们店里买的。但其实任女士在遇害之前手机根本没有带在身上。你们也知道这一点,对吗?” 老板支支吾吾地回应说,任雅馨还是在买酸奶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但因为平日她经常来店里,关系算比较熟了,老板娘就说让她先拿一盒,等找到手机再来付钱。任雅馨笑着说了声谢,就将酸奶放进包里走了。 江进继续问:“那她走的方向是哪边?” 老板回道,按理说任雅馨应该出了门就朝左边走,因为她家在左边。但事发那天任雅馨却是朝右边走,嘴里还念叨着要找手机。 也是到了这一刻戚沨才明白,为什么发现任雅馨尸体的地点,和她平日回家的路线不同。她是因为找手机才走回头路,但人行道上根本没有看到手机,于是走着走着才拐去了灌木丛和草地。 想到这里,戚沨又一次看向老板娘的脸色,老板娘却依然躲躲闪闪,心虚半点不减。 戚沨问:“为什么要隐瞒?” 老板娘匆匆看了戚沨一眼,又把头埋低:“我们就是做点小生意,不想惹事。” 老板跟着解释说,他们是害怕说多了,会被那个凶手打击报复。 这一点乍一听合理,但经不起推敲。 戚沨思路一转:“我妈在这里待了多久?” “也就几分钟,就站着说了会儿话。”老板说。 “当时还有其他人吗?” 人潮人海 第163节 “没……没有了……”老板娘快速摇头,但言辞闪烁。 戚沨盯着她:“你肯定?” “嗯,肯定……”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回忆着之前在办公室里看照片和视频的细节。 其中一段是小区外不远处路口的道路监控拍到的画面,有一名男子在案发之前进了小区,行踪有些可疑,走路东张西望。但后来有民警去了解过,这名男子并不是陌生人,而是小卖店老板娘的亲弟弟,而且他身材很瘦,个子不高,力气也不大,不符合凶手画像,于是很快打消怀疑。 戚沨忽然问:“你弟弟那天来过吗?” 老板娘下意识抬起头,眼底难掩惊讶,但只和戚沨对视了一瞬就再次低头,嘴上飞快地说:“没有!” 戚沨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问题所在。 那段视频和询问结果江进自然知情,听到这里同样意识到,接着说道:“可我们从道路监控里看到他进入小区侧门的画面,你们真肯定没有见过他?” 老板娘接不上话,老板也有点懵。 江进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事关人命,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包庇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很有可能会坐牢。” 老板娘彻底傻眼了,老板终于找回声音:“你们,该不是怀疑他杀人吧?” 戚沨和江进对视了一眼,却谁都不接话。 就是因为这诡异的几秒钟沉默,令老板想到了很多无力承担的后果,连忙说:“他……他这人是有点毛病,但他不会杀人!他连杀鱼都不会,拿刀都拿不稳!” 江进点了下头,用安抚的语气说:“这一点我们的司法鉴定会给出答案,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现在你们该关心的不是他,是你们自己。我再问你们一次,监控是真的坏了吗?” “监……控……额……”老板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 老板娘一时觉得头晕,连忙扶着桌子坐下,过了片刻才声音虚弱地说了一句:“他那天是来了,但不是你们怀疑的那样。监控也是好的……” 过了几分钟,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储存卡。 江进就用店里的老旧设备调出案发前十分钟的画面,先是任雅馨步子缓慢地进了店里,和老板娘打了招呼就去冰箱里拿酸奶。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有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小女孩也走进店里,还绕到货架后面,接着又进来一名身形瘦如豆芽菜的男子。 经过老板娘时,男子还叫了句“姐”,老板娘只匆匆应了一声,就将注意力放在任雅馨身上。 任雅馨正在包里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手机。 老板娘就笑着和任雅馨说“没关系”,叫她下回来再付款,与此同时老板也搬着一箱东西从后面出来,同样没有注意到货架后面的小女孩和男子。 三人就站在前面柜台处说了会儿话,货架后也传来一些细微声响,似乎还有小女孩的恳求声。 而第一个注意到这一切的则是任雅馨,她嘴里念叨着手机会不会掉在店里了,就进去找。 可她刚绕过货架,小女孩就快速跑了出来,还撞了她一下。 任雅馨一个趔趄,连忙扶着旁边,随即看向从后面拐出来的男子,一时搞不清状况。 男子若无其事地整理着衣服、裤子,溜溜达达地走出门口,还说:“姐,这个我拿了啊。” 视频播到这里,屋子里鸦雀无声。 老板别开脸,老板娘则红了眼眶,很快哭起来,没多久就开始抱怨、痛骂。 老板也跟着说:“我们也是不希望家丑外扬,为了这个畜生才撒谎……不过那孩子也没……好在没真的出事,要不然我们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肯定不能说瞎话!” 老板又说,这个小女孩是个惯犯,已经来店里“拿”过几次东西了。她爸妈工作忙,一个经常加班,一个经常出差,小女孩一直跟着家里老人。 其实前面几次他们就发现小女孩偷东西了,也跟她奶奶说过,听说她写了检查,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当“三只手”,也就没再说什么——这事儿老板娘的弟弟也知道。 没想到案发当日小女孩会再来店里偷东西,还被老板娘的弟弟一路尾随,更加没想到弟弟是这么个王八蛋,利用小女孩的偷窃行为威胁她,还对她动手动脚…… 就这样,小卖店的插曲很快移交给派出所,戚沨和江进一前一后走出店面,却都不急着回队里。 草丛那边的警戒线还留着,戚沨脚下一转就往第一现场走。 江进跟在后面,一路无话,直到快到跟前了才箭步挡住戚沨:“要不还是我去吧?” 戚沨摇了下头:“我没事,我想看看。” 江进犹豫了两秒,将声音放低:“我知道你心细,可能真的会发现张法医遗漏的细节。但这个案子和你有直接关系,就算你发现了也不能上报,否则会被人怀疑收集证据的公正性。这样,如果真走到那一步,就写我的名字。” 戚沨抬了下眉梢:“这样不就更显得有问题了?” 江进清清嗓子:“还记得李惠娜的案子,我和你去了她和刘宗强的家,还被罗斐撞见。你当时就是这么劝我的。反正清者自清,要是真有发现,你不要碰,让我来。” ----------------------- 作者有话说:说起这次请假拉肚子的事,我真的服了。 有个酸奶品牌,我记得刚进北京的时候就挺有名了,当时也买过几次觉得还可以。我知道它后来新出了一个系列叫小蛮腰,但没当回事。上次拉肚子请假,就是因为出门吃饭买了一杯小蛮腰,挺好喝的,但是还没回家就开始拉,特别厉害,回了家又一直拉,实在不行了就吃了整肠生。就这样我都没多想,还以为是我吃了川菜又喝凉酸奶激着肠胃。 然后昨天我又喝了这个酸奶,又疯狂拉,都拉水了,我和朋友说了这个事,朋友问我难道没有看配料表吗,不知道小蛮腰主打的就是通便吗?我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朋友还给我拍了配料表,那一长串“菌”啊我都惊了。 在这里提醒一下大家,本来就通畅的亲就不要尝试了,便秘的人可以试试看。我和我两个朋友都喝到拉水…… ps,秋天是要多补水,收阳气的季节。 红包继续 第170章 “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 戚沨从兜里拿出两副手套, 一副递给江进,另一副自己戴上。 她的手刚碰到警戒线,手机却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宋昕。 江进也看到了。 他本以为这种时刻戚沨不会接,而是直接按掉, 没想到戚沨盯着来电显示几秒钟,却按了通话键, 并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因为切换耳机, 有几秒钟没有声音,直到戴上后, 戚沨才说:“我最近都不能过去,家里有事要处理。” 电话对面先是一顿, 随即传来宋昕的嗓音:“我知道,也能明白。其实我前两天就在犹豫要不要给你打个电话, 但……网上的消息我也看到了。” “嗯。”戚沨只应了一声就抬高警戒线走了进去。 宋昕问:“我知道你接下来会很忙, 打这通电话一是因为站在朋友立场, 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助, 二则是出于心理咨询的角度,想提醒你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尤其是你才接受过一次催眠, 我担心会因为刺激而生出副作用。” 戚沨知道,他所说的副作用指的就是幻觉。 “不要说做梦了,我连睡觉都很少,睡了没一会儿就会醒。” “我知道这样可能没用,但你需要休息。” “嗯。” 几秒的沉默,宋昕那边忽然问:“对了, 我堂弟宋铭去找过你们吗?” 戚沨脚下顿住,目光正好落在脚尖前的草丛里。 她蹲下身用手拨开草丛,遂转头看向江进。 江进快速跟上来,就着拨开的草丛,从草的根部泥土中捏起一颗木头珠子。 这珠子和泥土一个颜色,若不是宋昕刚好问了一句话引起戚沨的注意,戚沨也不会停下来,视线也不会刚好落在这颗珠子上。 趁着江进将珠子放进塑料袋的时候,戚沨问:“宋铭?没有。他有事要找我吗?” 她注意到宋昕的用词,说的是“你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指的是她和母亲任雅馨。 宋昕那边沉吟片刻:“如果网上的消息没有错的话,应该就是阿姨出事那天。宋铭当时在我这里,临走的时候他说和阿姨约好了,要去看她。” 约好了? 可任雅馨的手机里,并没有当天和宋铭的联系记录。 “然后他就离开了?当时是几点?”戚沨站直了问。 宋昕回忆道:“我那天有点事要忙,走得比较晚。宋铭走了有一会儿,我看过一次时间,是七点半,所以我估计他应该是七点或七点以前就走了。” 这个时间距离任雅馨的遇害时间已经非常接近了,如果路上宋铭没有耽搁的话,案发之前他应该就在小区附近,也有机会看到凶手。 “我知道了……”戚沨话锋一转,“我这里还有点事,稍后再联系。” “好,那不耽误你工作。天气干燥,还是多注意休息,多喝水。”宋昕接道。 “嗯。” 电话切断,戚沨看向江进,江进已经站起身,手里就拿着那个塑料袋,并用手机的光照着里面的珠子。 “看着像是手串珠,不过这里只有一颗。按理说如果是手串断了,应该会散落一地才对。但痕检那边没有发现其它珠子。” 戚沨扫了一眼,正要开口,却仿佛想起什么,先是皱了皱眉,遂拿过塑料袋,盯着珠子又多看了几眼。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嗯?”江进问,“是阿姨的东西吗?” 戚沨摇头:“我妈不戴手串。而且你刚才不是说,如果是手串,应该会散落一地吗?” “哦,那也许不是手串,可能是一些装饰品,比如包……” 江进的话刚说到一半,戚沨就猛然抬头,眼睛里划过一丝惊讶:“宋铭有一件外套,上面的扣子就是木头珠子。” “宋铭?” “他是宋昕的堂弟,之前我妈在路边晕倒,就是被他送去的医院。” “等等,宋昕?那个心理咨询师?刚才的电话也是他吧。” 眼瞅着江进要将问题拉远,戚沨快速说:“刚才宋昕问我,宋铭那天有没有来找我们,指的就是我和我妈,而现在又捡到这颗珠子……” 江进抬了下手将戚沨打断,似乎正在思考,随即说:“除非能鉴定出这颗珠子就是你见过的扣子,又刚好他的外套上也少了一颗,否则很难证明他来过现场。还有,如果他真来了,道路监控应该能拍到。” 然而监控里并没有见到宋铭的身影,不管是正门还是侧门。 戚沨没接话,只是拿出手机拨打宋铭的号码。 江进就在一旁等待,过了十秒钟,电话仍在拨打中,江进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宋昕给你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宋铭在案发当日要来找阿姨?你不觉得这很刻意么?” 戚沨盯着手机屏幕,嘴上回道:“即便刻意,只要是事实,就该查。” 江进不解:“什么叫‘即便刻意’,如果真的是故意的,除了调查宋铭是否来过之外,也应该弄清楚宋昕的动机啊。” 电话始终无人接听,自动断开。 人潮人海 第164节 戚沨放下手机,说:“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提个醒。” “这只是你的感觉。”江进说,“你好像挺维护这个人。” 戚沨回:“不是维护,而是避免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去随便怀疑一个人。错误的怀疑只会导致错误的调查方向。” 江进张了张嘴,最终却不再接茬儿,只是别开视线无声地叹了口气。 此后几分钟,戚沨一直蹲在地上找线索,但除了那颗珠子之外一无所获。 两人一同返回市局,江进拿着珠子去了痕检科,戚沨则回到办公室,一直在电脑上检索今年新出的男士棉服外套。 她连着输入了几次关键词,直到一件短款的军绿色中性款外套映入眼帘,上面的珠子扣更是首推的设计特点。 这期间戚沨又尝试给宋铭拨了几次电话,却提示已经关机。 戚沨便又给宋昕发微信问:“宋铭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宋昕回道:“我也有好几天没跟他联系了。这样,问问他爸妈。” “好,谢谢。” 几分钟后,宋昕回复说:“已经问过了,他爸妈说他前两天就说要出去旅行,出发后还发了朋友圈,昨天还给他们发了在云城的风景照。” 又是云城? 戚沨快速点开宋铭的朋友圈。 果然,朋友圈发出时间就在任雅馨遇害的第二天。 戚沨说:“宋铭的手机关机了,他爸妈也不担心吗?” 宋昕回道:“他经常这样,而且他一个人住,作息日夜颠倒,十天半个月都不跟他父母联系也是常态。” 戚沨吸了口气,放下手机后双手撑着前额,手指在太阳穴和眉心上缓慢揉搓,试图将凌乱错综的思绪整理清楚。 现在的问题是线索多,但还不能分辨清楚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烟雾弹。 没想到宋铭也牵扯进来。 但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无论是宋铭的行踪还是那颗珠子,他离开春城的出入记录,以及现在人在哪里,都能在一天之内得出结论。 想到这里,戚沨闭上眼,不知不觉地困意袭来。 但她眯着还不到十分钟,办公室的门就敲响了。 她心里一惊,还没睁开眼,嘴里便脱口而出:“进来。” 江进手里拿着一次性饭盒推门而入:“外卖送晚了,早就饿了吧?” 戚沨勉强笑了下:“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我会吃的。” 她擦了手,掰开筷子的同时,就听江进问:“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和罗斐一起救过一个男孩。那男孩当时是差点被人贩子拐卖?” 戚沨点头:“那个男孩就是宋铭。” 江进点了点头,又接着问:“我还记得他后来就出国了……” “嗯,最近回来的。” “那他是怎么认识的阿姨?该不会是刚好经过路边,刚好遇到阿姨吧?” “就是这样,我赶到医院之前,他和我妈聊起来才知道是我。” “那这也太巧了。” 戚沨吃了口饭就停下来:“你想说什么?” 只听江进分析:“我回来以后仔细想了想,案发当晚阿姨的手机不在身上,宋铭即便要过来看望她,也会先打电话对吗?电话打不通,按理说他应该不想白跑一趟。可如果那颗珠子确实是从他外套上掉下来的,就说明他还是来了,不仅来了,还曾去过现场。” 戚沨接道:“的确。而且宋铭不知道我家的具体地址,就算他真和我妈约好了,以我妈的习惯,也不会和人约那么晚。现在只能先等痕检的消息。” “我刚问过,估计最快明天就可以拿到那家品牌的样本,可以进一步比对到底是不是珠扣。”江进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廖泉已经被带回来了。夏正和小许已经做过第一轮讯问,明天会等技侦的结果,再做第二次。就目前来看,廖泉很有可能只是被利用了。所以我相信两次讯问之后,他身上的线索就能梳理清楚。” “那他家里搜过了吗?” “已经去过了,不过哪些和本案有关,哪些无关,还要等痕检分析。听说仅仅是手稿、草稿就带回来七箱。不止如此,他的电脑和ipad里还塞了几十个g的恐怖、血腥图片。他本人说这些是花了将近十年时间从网上下载的,而且大部分都来在外网——他但凡有点闲钱就花在这里。他还说,他和叶晋辉之所以能在漫画论坛上一见如故,也是因为都对悬疑、恐怖题材有浓厚兴趣。” “叶晋辉这一段和我知道的吻合。”戚沨问,“除了这些,还有没有提到其他的?” 江进说:“大部分都没什么特别,只有一点引起我的注意。他说他的网名早几年在几个论坛上都很出名,很多人都看过他的手稿,因为画工出色,想象力丰富,都怀疑他是漫画大神的马甲号。所以我在想,凶手会想到找他画手稿,会不会也是通过这些论坛认识的他?当然,凶手应该是做过调查,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漫画大神,不仅缺钱,而且对这类元素非常感兴趣。” “嗯,我也一直在想,廖泉那么宅,生活里几乎没有朋友,那凶手又是找到的他?凶手在境外暗网上传照片,怎么那么巧就被廖泉看见,又那么巧廖泉是拿来做漫画素材?会不会凶手早就知道这一点,早一步就通过其他方式给廖泉指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给廖泉发匿名邮件的人,和廖泉之间应该还有其他联系方式,只不过技术在筛选的时候,没有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71章 “除了我,你还跟谁提过…… 晚上十点, 门铃响起。 坐在屋里的中年男人原本正在看书,听到声音来到门前,看了眼门禁就将门打开。 站在门外的正是罗斐, 他手里还拿着一袋外卖。 中年男人接过袋子,说:“这么晚,一直在加班?” 罗斐进门换了拖鞋, 又去洗手:“刚结束一份工作,最近正闲, 却又静不下心休息。” “劳碌命, 和我一样。”中年男人笑道。 罗斐来到餐桌前,将外卖盒拿出来:“您晚上还没吃饭吧?” “这你都猜到了?” “我点了几个菜, 也不知道您的口味变没变。” “现在喜欢吃清淡的,时不时就辟一下谷, 偶尔也会吃素。” 罗斐低垂着眉眼,没做声。 中年男人转身去了厨房拿碗筷, 声音传出来, 问罗斐要不要喝点酒, 罗斐也没回应。 他打开餐盒后, 目光就缓慢在屋内移动。 这套房子是租的“样板间”,在租房的领域里算是比较好的精装修,房主买的是带装修的成品, 还没入住就出了国。 房子搁置半年,房主就委托国内中介代为租赁,刚好罗斐去看房,一眼就看中这里。 如今房子除了一些生活用品,还添置了不少摆件,多了几盆花草。 别看只是简单的摆件, 却足以体现出住在这里的人有什么样的品位。要说唯一与这里格格不入,略显突兀的,就是开放式客厅靠近窗口位置的那台落地望远镜。 罗斐走向望远镜,没有触碰,只是顺着镜头对准的方向抬眼看去。 中年男人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罗斐站在窗前的背影,他问:“你不是说新工作要去姚氏吗,什么时候开始正式上班?” 安静了几秒,罗斐转过身,眼神和刚才进来时完全不同:“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应该是说,您什么都知道,对吧。” 中年男人的笑意收了几分,反问:“你指的是什么?” 罗斐说:“最近几个案子,网上都已经传开了。” “我很少上网。”中年男人如此说道。 罗斐自嘲地笑了下:“曾有人告诉我,当一个人不想正面回答问题的时候,就会用一个看似回答的答案去搪塞。其实任何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要么是‘是’要么是‘否’,而避重就轻的回答就等于‘是’。” 中年男人在餐桌前坐下,拿起旁边茶盘里的药瓶,将里面的药一颗颗拿出来,数了数,遂放到嘴里,用水服下,这才说:“其实你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特意来问我。” 罗斐叹了口气,也来到桌前,却没坐:“您的病需要静养。我不希望将来要探监才能再见到您。” 中年男人不接话,只是看着面前的饭菜。 罗斐又道:“回头是岸永远都不晚,现在抽离也许还来得及。” 中年男人却问:“人死不能复生,死了那么多人,你却跟我说回头是岸。警察会给机会吗?法律会给吗?” 罗斐彻底没了话。 直到中年男人抬起视线:“走到这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五年前你就应该知道。” 正是这句话,令原本还算淡定的罗斐彻底变了脸色,放在桌上的双手也握了拳。 …… 翌日,阳光明媚。 针对廖泉的二次讯问正在进行,另一边廖泉这几年在网络上留下的海量痕迹,也正在分批分拨地进行筛查整理。 许知砚从没见过这么多“口水话”,没想到生活里的廖泉是个闷罐子,不仅没有朋友,一整天连一句话都不说,在网络上却是个话痨。 廖泉和网友们的每日对话,输入法上都有记录,比较密集的时候差不多两个小时就打了上万字,“话”最少的一天,当日输入也高达一万五千字。 当然这些聊天记录大部分都是无用信息,而要从这么多“口水”中提炼出有效信息,还要顺藤摸瓜地去锁定嫌疑人,可以说就是大海捞针。 到了中午,许知砚已经看得头晕眼花,没想到技术那边又提供了新的一批,她直接趴在桌上说:“我宁可做三百个伏地挺身,也不想再看了……” 夏正刚从讯问室回来,坐下说:“下午我和你分着看。” 许知砚抬起头:“你和他聊了一上午,他有没有提供有用信息?” 夏正无奈地摇头:“而且说着说着就跑题,只要一聊到画画就开始东拉西扯。不过看上去不像是装的,他好像真的不知道暗网兜售照片的人是谁,也没有怀疑过对方和他可能早就认识。他说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照片上,只希望跟对方套到更多素材,对对方的身份一点都不好奇,也懒得去挖掘。一问他印象中,有哪几个网友像他一样也对这类东西感兴趣,他差不多数出来五、六个人,但经过筛查,这五六个人背景都很干净,而且也都不在春城。” 另一边,戚沨正在痕检科等结果。 痕检员一早就拿到某服饰品牌传过来的设计资料,辖区民警也第一时间拿到珠扣样本,和前一晚江进送回来的珠扣进行比对。 痕检员将刚出炉的复验结果递给戚沨,戚沨一边看,一遍听到他说:“两次鉴定结果一致,无论是尺寸、形态、材质、工艺,相似度都超过90%。而且据设计师说,这批珠扣不是随随便便从市场上买的,而是他们品牌特意定制的,不可能在外面随便找到。” 戚沨放下报告:“也就是说,现场找到的珠扣极大可能是从这个牌子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可以这么理解。” 戚沨转身走出痕检科,刚出门就给许知砚发消息:“有宋铭的消息吗?” 许知砚回道:“刚才云城那边传回消息,说各个酒店的网络订单都没有宋铭这个人,他近期也没有购买飞机票、高铁票的记录,连打车记录都没有,除非是坐朋友的车。如果是这样,还需要进一步核查各高速路口的监控。” 戚沨问:“那么现在已知的,他最后留下的痕迹是什么?” “是他家附近的道路监控,先是拍到他半夜开车回家。三个小时后又拍到他背着个运动背包出门。哦对了,时间就在任阿姨遇害的第二天。不过后面的监控画面不全,因为他经过了一片监控盲区,负责比对的同事还在寻找下文。” 人潮人海 第165节 看监控是非常漫长且繁琐的工作,有时候盯着看三天三夜,只为了抓住嫌疑人出现的短短十秒钟的身影。 戚沨看着许知砚的话,一时没有回复,只是回到实验室的办公室坐下,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砚又来了一条消息:“还有个事,微博上有好多人筛汇成工地的打卡照片,现在那里已经成了网红现场了。离谱的是还有人在那里露营搭帐篷,不过已经被城管赶走了。就今天早上,我还看到有人去那里遛狗,还让自家的狗到处闻,看是不是真的有尸体埋在下面……” 戚沨醒过神,回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同性朋友养了几条大狗?你还在朋友圈晒过。” “哦对,一只阿拉斯加,一只哈士奇,一只萨摩耶。” “嗅觉怎么样,灵敏吗?” “狗鼻子嘛,那肯定是灵的。” 许知砚刚回复完,不到两秒钟就反应过来,又迅速打字问:“戚队,是不是让我喊朋友去遛狗?” 戚沨慢条斯理地回:“你只记住一条,在接到报警电话之前,我们不能因为网络谣言就贸然行动。但只要有人打110,我们就要处理,要回访。” “是,明白了,等我消息!” 戚沨没有回,转而刷开微博,搜了一个关键词就找到许知砚所说的露营照片。 下面有很多人都在问怕不怕,不过这几个前去露营探险的大学生一共七个,互相壮着胆,说除了晚上冷了点,什么感觉都没有。 为了证明他们来过,几人还在水泥上刻名字留念。 底下又有人开玩笑说,如果是水泥藏尸,也许就是这一块哦。 其中一个大学生回:“藏没藏尸不知道,但肯定是藏了钱。” 这句话之后他还上传了一张照片,原来是其中一块水泥砖的一角,露出了半张人民币一百块钱,另一半则被糊在水泥里。而这几个大学生还用黑色的墨水笔在半张钱上画了几个表情符号。 有网友说:“把这角敲下来,直接拿去银行存起来,一百块啊不要白不要!” 大学生回:“你不觉得这半张钱已经是这里的地标了吗?我倒觉得留着挺好的。” 戚沨没有理会这些留言,只是将图片保存下来,随即一点点放大仔细看。 就在这时,江进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就知道你在这里。哦,痕检是不是有结果了?” 戚沨抬起目光。 江进见状,问:“怎么是这种表情,怎么了?” 戚沨眼底划过一丝不确定,一边拿笔在纸上画着一边问:“这个符号你还记得吗?” 江进低头一看,她画的是一个太阳,但少了几道代表“光芒”的竖道,就像是一个太阳没有画完。 江进点头:“当然,我还说这个可以拿来当暗号。” “除了我,你还跟谁提过这个暗号?” “是周老师……”江进的眼神暗了几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追问,“你为什么这么问,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戚沨定定回望着江进的眼睛,他的双手就撑在桌上,目光如炬,里面晃动着一点期望,却也有一丝恐惧和担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将刚存下来的照片递给他看。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72章 “这就到。”…… 长达一分钟的时间, 江进就一直盯着手机,站在桌前一动不动。 按理说,即便扑面而来的信息多么震惊, 最多十秒钟他也该消化完了,不至于反应这么慢。 显然他一直在思考,而非沉浸情绪。 警察算是比较特殊的职业, 经历过长期训练和自我锻炼,进入和抽离的时间都比一般人要快三倍, 可以说是冷静理智, 也可以说是“冷酷无情”,决不允许自己沉浸在任何一种毫无意义的情绪中太久。 戚沨等了片刻, 问:“想到什么?” 江进终于抬眼,先前眼底的情绪已经全都收拾干净了, 如今就只剩下冷静:“我在想,这点线索是不是还不够申请搜查?” 戚沨点头:“仅凭半张钱上没画完的符号, 的确还差了点。一个闹不好, 就会被人说是捕风捉影。” “那……” 戚沨没等江进提议, 便抢先一步:“再等等吧。总之先把心揣进肚子里, 这事儿我一定会办,不只是为了周警官,也是为了整个春城警队——同事的下落决不能不明不白。” 江进不知道戚沨所谓的“再等等吧”指的是多久, 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 他不知道自己等不等得了,兴许哪天一个忍不住就跑去汇成工地,拿把铁锹就开始挖——虽然这样做很愚蠢。 江进没想到的是,这个“等”居然来得这么快,就在当天下午。 出队命令不是下达给支队, 但大队的傅明裕一接到消息就通知了江进,还问这事儿他是不是没少做工作? 江进一脸茫然,一直追问傅明裕,傅明裕这才说:“你真不知道?” 据说这事儿的起因是因为有个女生养了三条大狗,其中两条还去上过专业的训练课,她带着三只狗去工地遛弯儿,原本也只是想蹭蹭热度,没想到这一蹭,三只狗都守着同一块儿地,怎么拉都不走。 女生报警之后,先是民警到现场了解情况,接着就反映给上面,大队就叫了附近的巡逻警带着警犬过去“看看”,反馈结果是“有异常”。 这番流程下来不过才一个小时,但碍于网络舆论太高,以防网友们因为警方的一个动作就大做文章,出于谨慎便一层层往上报,没想到支队连开会论证都没有,直接就给批了。 接下来就是联系有关部门去办手续,尽快开展挖掘工作。 当然这挖掘也不是盲目地挖,不能仅凭警犬的嗅觉,还要经过探地雷达的勘测,看这块土地下有没有骨头,具体在哪个位置。 市局的技术人员跟着大队去了一趟现场,不到下午三点就传回来结果:埋有骨头的可能性极高,而且体积不小,只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人骨。 这边,戚沨前脚刚接到回传,王尧后脚就收到请示。 江进一听说结果,立刻敲响戚沨的办公室门,刚听到“进”这个字就推门而入。 戚沨正坐在桌前看材料,头都不抬,嘴里蹦出一句话:“你不能去现场,待会儿要对廖泉再进行一次补充审讯,由你负责。” 江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噎了回去,想了想,又将心绪压下,不动声色地关上门,问:“夏正不都问得差不多了吗?” 夏正的审讯还是比较合格的,能打八十分,按理说不该有遗漏才对。 戚沨抬了下眼:“就是因为他都问差不多了,才叫你去。” 江进品了品:“是去查缺补漏,二次评估廖泉的证词,还是检查夏正的工作?” “都有。”戚沨淡定道,“廖泉这个人和社会有点脱节,从他的线上聊天记录就能看出来他没什么心眼,说话很直。而以夏正的能力,对廖泉的审讯是绝对不可能出现低级错误的……” 这话明显只说了一半,江进又道出另一半:“可你在笔录里看出端倪,需要我去证实。” “如果是我去,太过明显。即便最终证明什么问题都没有,也难免他会多想。”戚沨说,“正好他被我叫去汇成工地,你再去审讯一次廖泉也算合情合理。” “好,这事儿就交给我。”江进话落转身就要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下,“那你呢,你是在这里等消息,还是另有安排?” 这嗅觉,真是比狗鼻子还要灵。 戚沨微笑着说:“我还有材料要整理,接下来要申请好几道手续。” 江进又看了戚沨一眼,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找不到证据:“哦,那我争取速战速决。” “慢工出细活,不着急。” 江进暂时按耐住心里的疑惑,并没有将这点小插曲往心里去。 他却不知道,他这边刚踏进审讯室的门,另一边的戚沨就到停车场拉开车门。 导航显示一个高档小区的地址,里面不仅有公寓楼还有一半的独栋别墅。 半个小时后,车子开到大门前,戚沨在门卫那里做了登记,便一路驱车往里开。 她的车速不快,抵达门口,找了个靠近便道的树荫停下,人却没下车,只是坐在驾驶座刷手机。 不一会儿,就见到一个卫生管理员走过来,直接到别墅的侧面开始翻找垃圾。 戚沨时不时朝那边看一眼,直到卫生员盖上盖子,她也推开车门。 “怎么样?”戚沨不紧不慢地来到跟前。 卫生员手里拿着几个刚掏出来的塑料袋,袋口已经打开了:“只有一些吃剩的外卖盒,还有写过字的纸。” 戚沨戴上手套,接过那个装着纸团的袋子。 袋子里没有湿垃圾,除了纸团还有一些撕碎的卡片纸,质地比较硬。 戚沨将纸团摊开,又将卡片纸拿出来,正打算拼起来,看看上面写的内容,可还没拼,就看到几个名称:新郎官(职业狱警),新娘子(职业医生),爱慕者(外科医生)、酒店员工。 这不是…… 是巧合吗? 戚沨动作只停了一瞬,又快速拿出新的碎纸。 卫生员不明所以,只是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又说:“要是被业主看到了,我要挨批评的……” 戚沨这才问:“这栋房子的业主最近回来过吗?” 卫生员摇头:“没有。” 戚沨又问:“这些垃圾应该是几天前丢的,你几天才收一次?” 卫生员说:“不是不是,我每天都收。但是我听说这业主前几天就出门了,应该没有新垃圾,但是今天中午他请的家政来打扫屋子……” 事实上这栋别墅是宋铭的。 在那枚珠扣得出检验结果之后,戚沨就联系上辖区大队长的林东,但这事儿没有惊动支队其他人。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所有调查都要低调。 林东这边效率极高,上午就来了消息说,宋铭请了个家政,每周三上午就过来,一次大扫除长达六个小时,下午才会走。而每次扫除后,都会清理出一大批垃圾。 既然是垃圾,那就是不要的东西,放到了垃圾桶或垃圾站,就不再属于业主的范围,取证就变得合法。 不过戚沨转念一想,宋铭既然出了远门,也许家政就不会登门了? 没想到中午又接到林东的信息,说家政已经来了,而且还进了门,显然是知道这家的密码锁,或是有备用钥匙。 于是戚沨就算着抵达时间,等家政差不多清理完离开,这才来到别墅前。也多亏了林东和派出所打了声招呼,派出所的民警在巡逻时跑了趟物业,物业默默配合,没有惊动周围任何邻居。 戚沨看着手里的垃圾,又问卫生员:“这个业主过去扔出来的垃圾,和今天的有什么不同吗?” 卫生员想了想,回答:“这次的垃圾比较少,每次都是好几大袋子,有一次连垃圾桶都装满了。那个,要是没什么事,我想先去忙了,还有好多活儿……” 戚沨看了卫生员手里的湿垃圾和外卖盒,说:“这些你晚点过来再收吧,我先检查,没问题了就叫物业通知你。” 人潮人海 第166节 卫生员有些不解,嘀咕了几句便走了。 等卫生员离开,戚沨拎着干垃圾来到车尾,先打开后备箱,又从里面抽出一大块黑色塑料布,就铺在后备箱里,然后将那一整袋干垃圾都倒进去。 好在这些纸撕得不够碎,她一边拼一边还在整理思路。 之前的垃圾多,是因为宋铭一直住在房子里,产生的生活垃圾量比较大,而且一星期才清理一次,塞满垃圾桶也不稀奇。 这次宋铭出门几天都没消息,家政却如期上门。要么就是宋铭忘记了通知家政,要么就是临走之前和家政说过,这礼拜照常服务。 刚才卫生员还收了一些已经放馊的外卖盒,仅仅是闻气味儿就知道起码放了三天以上,幸好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就不只是馊那么简单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十五分钟后,戚沨终于直起腰,审视着拼出来的卡片纸。 有风拂过,但有后备箱的保护,不至于吹散碎纸,只听到塑料布边角被吹动的“沙沙”响声。 戚沨的目光缓慢扫过每一张拼好的卡片纸,而这每一张上都写了一个称呼,比如“新郎官(职业狱警)”,但没有具体的姓和名。其实单独来看也没什么特别,可一旦按照既定逻辑排好顺序,却和李成辛案、袁全海案,甚至是章洋自杀案惊人地吻合。 不知过了多久,戚沨终于将心中的不可置信压下去,又向后退了几步,摘掉手套,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林东,以你最快的速度组织个小队,来一趟。还有,负责打扫这栋别墅的家政,尽快联系上,把她叫回来。” 无需解释,林东也一直在等这通电话:“这就到。” ----------------------- 作者有话说:我又……忘记存稿箱了。 红包继续 第173章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就在家政按开密码锁, 让林东带领的现勘队进入宋铭家的同时,江进刚好在廖泉的对面坐定。 廖泉没见过江进,不明白为什么会换一个警察, 而且问题是从最初开始,仿佛他前面的供词都白说了一样。 问了一波最基础的问题,廖泉终于忍不住问:“警官, 其实这些之前都回答过了,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嗯, 这个我们会鉴别。”江进应了一句, 遂又话锋一转,忽然问, “你之前签约漫画公司的时候说是当一个已经成名的作者的抢手,那个作者叫‘茧房’。关于‘茧房’你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夏正也问过, 廖泉小声回答说:“我知道她是警察,职位还不低……”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额, 是看网上爆出来才知道。” “那么在这之前, 和做枪手期间, 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笔名出道?” “有。”廖泉点头, 虽然幅度不大,但看上去很笃定。 廖泉的态度属于那种变化比较明显的嫌疑人,遇到他个人擅长的话题, 回答就更自信,可一旦涉及可能会关系到刑期的疑似“陷阱问题”,他就额外小心,答案含糊其辞,声音也会低得让人听不见。 从进门到现在,十几个基础问题问下来, 基本可以肯定廖泉有一点法律常识,特别是对自己做过的事有一定认知,也曾去了解过踩线的尺度,可能会面临什么样的法律责任。 “你那么早就开始计划有一天成为正式的漫画作者,在这个过程里一定不止是想象,必然还有很多实际行动。”江进继续引导话题。 这一问,就让廖泉主动打开话匣子:“我是做了很多准备工作。那些已经成名的作者都没有我努力,没有我勤奋,更没有我天赋。我比他们做得多多了,就是运气不好……” 虽说类似的问题夏正也问过,但夏正的提问角度就是一个“旁观者”“圈外人”,他只是想得到答案,根本不在乎漫画圈的恩怨。自然,廖泉的回答也是能短就短,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夏正,夏正根本不懂。 “两个人实力相当,但其中一个运气比较好,再过几年看,这两人的境遇可以相差十倍以上。”江进如此说道。 这个比喻戳中了廖泉心里的痛:“可不是吗?当初在论坛上有几个和我关系非常好的网友,对我的态度那叫一个诚恳,还经常向我请教问题。可再看看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是,那几个都已经成名了……” 不用问,廖泉心里一定有委屈。 而“委屈”这种情绪,通常是一种“示弱”的表现。比如一个自认为比较强势的人,在遇到一件仅靠强势却不一定能收获果实的事情面前,展现出无能为力的一面。这时候他就会变得很委屈,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却没得到。 “应该”,多么讽刺的两个字。有多少人就败在这两个字的自我心理暗示上? 话题进展到这里,很快就引向叶晋辉。 有了前面的铺垫,一提到叶晋辉,廖泉满腹委屈终于有了地方诉说。 被叶晋辉忽悠又当了一次抢手的事,他之前根本没有上网吐槽,因为不想圈内网友看笑话,加上自己之前到处炫耀过,而且什么“待爆”“被伯乐赏识”的话都放出去了。 当然,廖泉诉说的角度和叶晋辉完全不同。 叶晋辉的描述没有高低起伏的情绪,用词也比较含蓄、中庸,大多是站在在商言商的立场说,从漫画公司的利益角度考虑,进而将个人私心尽可能地弱化掉。 其实说白了,叶晋辉就是利用廖泉,然而当他将公司搬出来,就显得自己多了一份无可奈何。 再听廖泉的控诉,不只是用词犀利,语气更是咬牙切齿,最主要的是他不仅被利用,还被伤害了感情。 “我问过叶晋辉,既然从一开始就当我是抢手,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为什么不坦荡一点?他不说话。我替他说,因为他知道说了实话,我一定不会签这个字。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骗,骗取我的信任,给我画大饼,让我相信他们公司真的看中我的才华,想将我捧出来。我也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所以他一说要签‘卖身契’,最少五年,我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我想,前期他们付出资源,后面几年就是我回报的时候……” 要不是江进适时将廖泉的话题打住,他的委屈怕是要有裹脚布那么长。 江进说:“你在外网买的那些素材,在用进作品里之前都给叶晋辉看过原图吗?” “没有。”廖泉果断道,“我这里也留了一手,给他看的都是我的构思草稿。” “既然他没有看到原图,素材费这块儿他就没有提出过质疑吗?” “他说只要成品足够满意,我手里的素材不用一一给他过目。” 这部分说辞双方一致,这么看来叶晋辉涉及连环案的嫌疑已经彻底排除了。 “那这件事你还和谁说过?暗网的渠道你是怎么拿到的?” “渠道是几年前一个网友给我介绍进去的,现在我们已经不联系了……”廖泉说,“具体说到买素材这事儿,我倒是和几个网友提过,但都没多说。他们只知道我买素材,但不知道具体的。哦,他们的联系方式我已经交出去了。” 江进拿出几张手稿,说:“你刻画的其中一个案子,涉及到一位刑警被埋在工地的场景,但是我们没有在你的电脑里找到原素材照片,是你删掉了,还是……”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刑警?”廖泉明显一怔。 江进接着说:“之前的审讯也提到过,你忘了吗?” “那位警官是问过描写活埋那张图,但是没说什么刑警……而且我画的也不是刑警啊!” 的确,笔录上夏正的原话是:“描写活埋的这张手稿,素材照片在哪里?” 江进又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你这几张手稿的原型人物都是谁?” 廖泉茫然地摇头:“我倒是问过,但对方没提。” “那网上的风波你也不知情吧?”江进边问边拿出手机,点开微博拿给廖泉看。 “刑警被活埋:不见天日”这行字赫然出现在廖泉的视线内,他一下子傻了,连一声都吭不出来,脸色更是白的跟墙皮一个色。 过了好一会儿,廖泉才发出虚弱的声音:“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廖泉,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仔细听,好好记在心里,在脑子里多过几遍,多考虑一下后果再回答。”江进面色严肃,声线平稳道,“将素材卖给你的人,极有可能是这几个案子的凶手。他是在利用你,给他在网上的‘名声’造势。你好好想想,你的手稿除了传给叶晋辉之外,还给什么人看过?” “我……我……”廖泉慌乱了片刻,轻声说,“发我素材的人,我也给过他一份,不过是打了水印的。” “可网上的图没有水印。” “那……那会不会是叶晋辉给别人看过……” 如果手稿真是从叶晋辉手里流出去的,那这里面的不可控因素就变多了,凶手也会变得比较被动。 假设叶晋辉的确认识凶手,但叶晋辉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么如果叶晋辉拿到手稿以后,没有传给凶手看,或是漏了其中一份呢?这都是有可能的。 凶手绕了一大圈,将素材卖给廖泉,却在最终环节没能拿到手稿,这不就白忙活了吗?也不太符合凶手心思缜密的人设。 江进的思路转了一圈,瞬间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又见廖泉支支吾吾,言辞闪烁,和刚才的慌乱有些出入,似乎还多了几分心虚。 于是江进又问:“你确定吗?要不要再想想。你今天的证词,将来上了法庭还会再问一次。等我们整理出所有证据,还会和你的笔录进行比对核实,如果发现你在关键问题上撒谎,这会对你非常不利。” “我……你再让我想想……” “你可以慢慢想,只是有一点你一定要分清楚。凶手杀人,等待他的一定是最严厉的惩罚。既然你没有参与作案,那就没必要替凶手隐瞒,多担一个包庇罪。” “好,好,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个人,我也给他传过手稿……” “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的海外邮箱。我发邮件也是用这个网站的邮箱,从没用国内的发过。” “那你为什么要发给这个人?” “因为,因为……他……他付了钱……” 江进一顿,盯着廖泉问:“你的意思是,你的手稿不仅提供给漫画公司,还给了另外一个人。是一份手稿两头收钱?” 安静了好几秒,廖泉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江进眯了下眼,又道:“那你一定还记得他的邮箱号,对吗?” “域名是……”廖泉依然不抬头,报上邮箱域名后又小声报上一串数字,“前面是4788688。”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74章 【4788688】…… 江进对这串数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时也没有头绪,看不出来它的规律。 而另一边,戚沨已经跟着林东带领的现勘队进了宋铭的别墅, 当然要全程录像。 屋子可以说打扫得一尘不染,被急忙叫回来的家政阿姨先是一脸惊讶,在见到这么多警察之后, 那惊讶就逐渐变成了惊恐。 家政阿姨第一个关心的事,就是她会不会有事? 在现勘队民警安抚之后, 家政阿姨才算勉强安了心, 有解释说,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单子是网络平台发送的,她都是在接到单子后就来服务, 从来没出过纰漏。 民警快速跟家政阿姨了解情况,这才知道宋铭是在某家政服务平台上买的套餐, 一共36次, 每次长达6小时。到今天为止已经使用了13次, 而过去12次宋铭都是习惯性地随手好评。 民警继续往下问, 只听家政阿姨说,今天的屋子比往日要干净一些,是有些垃圾和浮土, 但有些地方、角落还能看到上次打扫留下的水痕。 就她所知,这房子虽大,但一直都是宋铭一个人住。听说他是从海外回来的,父母和他不住在一起。 她也问过,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害不害怕,宋铭的回答是, 平日里只在两间房子和厨房里活动,别的屋子很少去。 而这两间屋子就是游戏室和卧室。 宋铭平时都是叫外卖,柜子里的锅碗瓢盆都是新的,大部分连包装都没拆开。书房看上去很精致,书柜上摆满了书,但只要用手一摸,就知道这些书没人看过。 不过家政阿姨每次来,还是要将所有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还说其实这个活儿干的挺轻松。毕竟同样大的房子,如果遇到了五口之家还有两只宠物,那六个小时就比较紧张了。 人潮人海 第167节 戚沨没有急着进现场,先站在外围等痕检进场取样,而家政阿姨的描述也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 直到民警的理性提问告一段落,戚沨才来到旁边,追问:“就你的经验而言,像是今天这套房子的情况,需要做彻底扫除吗?” 家政阿姨犹豫了一下才说:“其实我觉得这房子维护的还行,不算脏。我做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就没什么事儿干了,然后才看见他的字条……” “什么字条?” 阿姨先是用手摸了摸兜,然后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哎,我好像撕碎了冲厕所了。就是他留了几张字条,叫我换床单被罩洗干净晾起来。对了,还有沙发上的铺巾……” 也就是说,大面积的针织布料都已经洗过了。 很快有民警到阳台查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家政阿姨解释说,宋铭教过她用洗烘套装,还说不用自然晒干,这样他还要自己去取,最好是洗完以后烘干,家政阿姨摘下来叠好放在床上就行。 果然,卧室的床尾有一叠已经折成方块的床上用品。 戚沨戴上手套,拿起已经洗过的床上用品闻了闻,遂又皱了下眉。 直到林东走过来问:“有什么异常吗?” 戚沨点头:“你闻闻就知道了。” 林东凑上去闻了一下,脱口而出:“怎么像是八四的味道?” 戚沨又走向家政阿姨:“屋主留给你的字条是手写字吗?” 家政阿姨摇头:“不,是打印的。” 打印的? 随手就能写几个字,为什么要打印?打印之前还要在电脑上打出来,做好排版,再设定打印机,这难道不比拿起一支笔写几个字麻烦吗? 戚沨又问:“你都冲厕所了,一张都没留?” 家政阿姨对上戚沨锐利的目光,一时有点慌,连忙在自己身上摸了一遍,又蹲下身,去翻自己的随身家政包,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不一会儿,家政阿姨就从包的侧兜翻出两张叠起来的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戚沨,小声解释说:“我看这纸的背面还能用就留了,其他的都是用过的,背面全是字,我才扔的……” 戚沨接过那两张纸看了看,就是正常的a4纸,除了上面打印出来的一行大字写着“清洗床单、被罩和沙发铺巾,用我拿出来的洗衣液清洗”,其余地方都是空白的。 戚沨的视线落在“用我拿出来的”几个字上,随即来到洗衣房。 洗衣房空间不小,存放清洁用品的架子就有一米五高,上面摆满了清洁用品。 戚沨问家政阿姨,哪一瓶是她今天用过的。 家政阿姨便弯下腰,从最下面的那一层里拿出一个白色的不透明分装瓶。 戚沨注意到除了这个分装瓶之外,还有另外四个整整齐齐摆在一起,问:“每次都是用这个吗?” 家政阿姨说:“不一定,有时候是另外几个。” 分装瓶上贴了标签,同样都是打印出来的字,而家政阿姨今天用过的标签上写着“消毒液”三个字。 戚沨又问:“那之前洗床单被罩也是用消毒液?” 家政阿姨摇头:“不是不是,这是头一次。” 正说到这儿,物业经理去而复返,这次他手里还多了一张户型图。 戚沨接过图扫了一眼,这栋别墅除了两层结构的主体之外,还有一层地下室。 这时就听痕检说:“地下室的门锁上了,也是密码锁。” 都是很少见到在屋子里又安装一道密码锁的。 戚沨看向家政阿姨:“把地下室的门打开。” 家政阿姨却说:“我打不开,我不知道密码。” “你每次来打扫六个小时,不包括地下室吗?” “不包括。我一开始就说了,时间够用,我动作快点都能扫干净,但屋主说不用我管,好评也会给。” 戚沨看向林东,只有两个字:“破门。” 其实站在房子的一楼和二楼也能看到下面还有一层结构,别墅里有一个天井,不过是比较靠后的位置。 地下室的门开了,进去以后第一感觉就是安静。 接着戚沨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差不多下到第五个台阶,手机信号就彻底消失了。 要不就是房屋结构和布线的问题,要不就是地下室专门做了屏蔽信号的处理。 直到走完整个楼梯,四周的温度也来到一个新的低点,而且地下室是一个完全开放的大房间,而不像一楼和二楼一样分开几个区域。 大房间居中的位置有一个落地的供暖设施,外形像是壁炉,不过一旦设备关闭,整间屋子都会陷入阴冷。 而且只要看一眼周围摆放的私人物品,和那个已经堆满的垃圾桶,就知道宋铭大部分活动时间都在这里。 靠近供暖设施的位置,还有一整套组合沙发,看上去十分舒适,上面还凌乱地散落着被子和毛毯。而且这里的设施一看就是经常使用,不像楼上那几个房间,怎么看都像是样板间。 怎么,放着采光好的一楼二楼不住,偏偏喜欢地下室? 戚沨只扫了一圈,便说道:“这里才是取证的重要区域。” 这话落地,林东立刻调派现勘队人手,小部分留在楼上继续取证,其余的则按照步骤展开楼下的搜索。 而戚沨则脚下一转,率先走进开放式吧台。 她第一个动作就是踩开垃圾桶的脚踏,遂看向里面,除了一些生活垃圾之外,还有一股咖啡粉的味道。 接着她又打开吧台下面的柜门,又检查了放在池子里的咖啡杯。 林东跟过来,就听戚沨这样说道:“宋铭没有在地下室用餐的习惯,吃饭他会回到楼上。” 想来也是,地下室完全没有信号,那么外卖到了,外卖小哥根本联系不上宋铭。 林东接道:“正常来讲,如果他很习惯长时间待在地下室,那么取完餐应该也会拎着外卖袋到楼下来。” 可宋铭完全没有这样做。 如果持续一段时间在这里用餐,那么即便保持得再干净,清理得再勤,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显然,宋铭是一个会对生活进行分区的人,什么地方该用来吃饭,什么地方该用来睡觉,而不是混淆在一起。 无论多大的房子,在他看来就是三大块区域:休息区、娱乐区,还有这片“地下区域”。 就目前来看,地下室被他划分在工作里,因这里找不到一点娱乐痕迹,没有家庭影院,只有组合音响和唱片机。 在比较醒目的地方还有两块移动式白板,这通常只会在学校里看到。当然,支队、大队也有。 居家环境有这种东西,要么就是做策划、统筹类工作的职业病,要么就是家里有当老师的。可宋铭两者都不是。 戚沨垂眸想了想,这才回忆起来好像宋铭提到过他的工作,似乎是和故事构思有关。不 戚沨说道:“他提过回国创业的事,还提到一个词,叫‘实景游戏策划’。说比较类似狼人杀、密室逃脱那种项目。” 再看那两块白板上的痕迹,显然宋铭经常使用。 就在这时,正在做取证的痕检叫道:“这边有发现。” 戚沨和林东一前一后走出吧台,来到跟前,只见痕检从一个储物柜中拿出一个配有盒盖的纸箱,盖子打开,里面散落着数张照片。 戚沨蹲下身,拿起其中一张,又看向其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阴冷的环境待太久了,还是因为这些又熟悉又恐怖的现场照片竟来自一个熟人的家里,顿时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 不只是戚沨,就连没有参加连环案侦查的林东和痕检,也都不寒而栗——这些照片绝对不是摆拍。 静了几秒,戚沨将照片交给痕检,脚下一转就走向楼梯。 直到来到楼梯口,她拿出手机,正准备给支队拨个电话,正式将宋铭立为嫌疑人时,手机里却先进来一条江进发来的微信。 戚沨粗略地看了一眼,大概是说审讯已经结束,他有一些新的发现,还从廖泉口中问出一个邮箱。 【4788688】 戚沨的目光划过这串数字,正要拨语音给江进,手指却在按键上停住了,心里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 她有些不确定,下一秒便快速点开手机里的通讯录,找到宋铭的手机号。 赫然是:13xx4788688 ----------------------- 作者有话说:今天情况特殊,我真记得我已经设置时间了,吃完午饭想着刷新后台看一下留言,结果发现什么都没存上……算了,我的锅。 红包继续 第175章 “卧槽,找到了!”…… 显然, 手机号和邮箱号的高度吻合绝不是巧合。更不要说他们还在宋铭的别墅里搜出大量案发现场的照片。 还有,宋铭离开前交代家政阿姨对别墅的一楼二楼进行彻底大扫除,还用含有八四的消毒液清洗了沾他的生物样本的针织物。 这种种迹象都说明了宋铭和连环案的紧密联系, 以及他已经跑路的事实。 戚沨定了定神,第一时间拨通江进的电话,并快速说道:“通缉宋铭——刚在他家里找到案发现场照片, 还有他暗中策划连环案的证据。” 电话里的江进安静了几秒钟,是因为震惊和不可思议, 也是正在消化。 他没有问“你确定”, 心里却飘过一个问号。 当然,他并不了解宋铭, 只是没想到戚沨口中,当年那个差点被人贩子拐走的小男孩, 在国外留学了十几年了,刚回国才几个月就犯下这么多既离谱又血腥的案子。 戚沨又道:“不管动机、原因是什么, 眼下证据充分, 先将人抓回来再说。” 听这话就知道戚沨的理智还占据上风, 而且对整件事的幕后主使就是宋铭这一点还有保留。 “我这就通知下去。”江进说, “对了,那个邮箱号……” 戚沨说道:“那串数字数字和宋铭手机号中的七个数字一模一样。” 这下,江进彻底没了疑问。 在林东率领现勘队搜索现场一个小时后, 别墅区又迎来更多民警。 居民们都没想到会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时候迎来大批警察,其中一栋别墅还用警戒线封锁起来。 出动这么多人,得是多大的案子? 而另一边,对这边情况毫无所知的夏正和张法医,正在抓紧时间挖掘汇成工地。 人潮人海 第168节 工地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它的存在原本无人在意, 经过网络发酵之后却成了热门打卡地,周围围了许多人,拍照的拍照,直播的直播,根本封不住。 大量照片流到网上,更多网民都在电脑和手机面前蹲守实况。 有些人是配图加文字,有些则趁机带起货,购物车里放满了出门防身好物、随身携带的定位器等等。 留言区许多人问,工地这么大,警察如何确定这里有没有人骨,具体在哪块区域? 有“大神”现身科普,说地质勘探里就有非常重要的一种仪器,可以通过雷达扫描来确定地下多深的位置有骨头。 又有人问,这种设备如果是用在考古那还能理解,放在刑侦案件里会不会太大材小用了? “大神”解答,这可不是一般的案子,如果不是闹得全城轰动,可能也不会搞这么大阵仗。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既然敢出队,现场来跟来了法医,就说明警方已经十分确定这里埋了人骨。 这话放出去,很快就传遍了各个小群,所有人都在等待。 正当铺天盖地的讨论令众人眼花缭乱时,又有新的一批照片出炉。 有人亲眼看到现场法医一脚踩进已经挖好的坑里,而现场的挖掘机也第一时间停止工作。 接着又有两个法医助手拿着工具下了坑。 “卧槽,找到了!” 这句话瞬间传遍网络,也一度跑到热搜第一名。 “真特么的,这比看球赛还紧张。” 网友们的讨论持续了长达半个小时,才终于看到张法医和助手从坑里出来,而眼尖的网友很快就通过照片发现,他们手里的证物袋已经装满了。 都这时候了,自然没必再遮遮掩掩。 这是戚沨在电话里交代给夏正的定心丸,她还说:“大家都不傻,就算裹得再严实,谁能不知道是什么?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借此机会让大家看到事实。骨头找到了,心里也就踏实了。下一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我们什么时候能抓到真凶这件事情上,挖掘白骨的风头很快就会淡去。” 就在白骨被送上车之后,春城市局也发布了一通公告,文字只有三行,没有透露具体信息,只是传递了一条宗旨:打击罪案和黑恶势力绝不手软。 就是在这同一天,从宋铭的别墅里找到的大量物证,以及从汇成工地找到的白骨,前后脚送进了市局的实验楼。 痕检正忙着分拣物证,张法医团队则在清理和检验白骨。 江进一直守在实验室外,等门打开就立刻冲击门口。 张法医不用问也知道他来做什么,于是示意袁川带江进去认从白骨身上取下来的那套衣物。 衣裤都属于l号,就衣长和裤长来判断,死者为男性,身高应该在175cm到180cm之间。还有一双男款休闲鞋,尺码是42。 江进拿起证物袋,手上微微用力,将袋子攥出褶皱。 袁川一直在等,直到江进深吸一口气,放下袋子说:“是周老师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问这话的是张法医,他走过来说,“这牌子和款式都很大众。” 江进低语:“衣服确实是大众款,但我见他穿过好几次,特别是在执行便衣任务的时候。还有这双鞋,在他失踪之前一次执行任务期间正好这双鞋坏了,那之后我就买了一双送给他。” 这话落地,江进停顿两秒,又道:“周老师的左右脚踩地力道不均匀。我记得那双旧鞋里面有很明显的痕迹,右脚的着力点更靠近内侧。” 听到这话,袁川立刻拿起鞋子查看内部,随即看向张法医:“右脚的确痕迹更深。” 张法医说:“不管是不是老周,我们都要抽取骨髓的dna比对,还要做面部重塑。要多等两天才有结果。” 江进缓慢地点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放下物证袋往外走。 直到江进返回支队,心神才算收敛起来。刚才那一路上同事跟他打招呼,他都没听见,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很乱。 戚沨也正在办公室里沉思,面前的ipad中正显示着从宋铭家拍回来的照片。 江进敲门进屋,戚沨便将ipad递给他,说:“你先看看再说。” 江进没吭声,只是接过来坐在沙发上一张张往后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几分钟后,戚沨走过来坐下:“你先说。这件事你比较客观,我要先听听你的看法。” 江进依然拿着ipad,第一句就是:“宋铭根本不可能认识周老师,更没有理由害他。” 毫无疑问的是,通过凶手在网上的挑衅动作,已经基本确定周岩的“失踪”也在连环案之中,只是暂时不知道这几个案子的内在联系。 但如果说幕后主使就是宋铭,江进一万个质疑。 戚沨没接话,这一点和她心里的判断吻合。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江进继续说:“五年前周老师失踪,宋铭还在国外。他才二十岁,十几年都没有在国内生活过,对国内的形势环境完全不了解,早就洋化了,那他又是怎么远程遥控国内的‘凶手’杀害周老师?而且当时周老师调查的是一个制毒团伙的幕后,难不成宋铭那时候就在贩毒,还有本事输入到国内?” 是,无论是年龄还是地理位置,都不吻合幕后主使的画像。 前面就分析过,这个人在生活中应该很受人尊敬,是某个领域或多个领域的专业人士,但他非常自负、自傲,对现状完全不满足。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发现杀人取乐这样的途径。 当然,要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专业人士,起码是中年。 而宋铭充其量就只能算是一个社会新鲜人,学历属于中游,也没有在特定领域发光成名过。 “继续。”戚沨只吐出两个字。 江进又道:“唯一知道周老师为什么要去工地的人,就是刘宗强。可惜他已经死了。他妻子李蕙娜只知道这件事,却不知道原因。但我想在刘宗强家里一定能找到他和制毒团伙某个人的联系……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团伙虽然大部分已经抓捕归案,而且受到了法律制裁,但一定还有漏网之鱼。周老师就是查到这个人才会遇害。” “还有在程朵案里出现的沙|林毒剂。”江进深吸一口气,将一直以来断断续续的思路衔接到一起,“这个制毒团伙里居然有人能做出沙|林,不仅野心不小,而且智商极高。我假设这个人是宋铭十分尊敬的某位长辈,以他的智商和手段将宋铭骗进来是很容易的事。再往回推时间,咱们一直怀疑当年高辉有一个关系暧昧的异性朋友,而且和她差不多年纪。如果推断没错,这个人现在应该三十多岁了,和宋铭的年龄也不吻合。”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76章 “我要再观察一下。”…… 江进的每一句分析都说到戚沨心里, 无论是理性还是情感上她都不相信宋铭是那个人。 人与人相处是有磁场的,她和宋铭的每一次见面,都能强烈感觉到他骨子里的单纯, 将“心机”二字套用在他身上实在牵强。 “你还想到什么?有怀疑的对象吗?”戚沨忽然问。 江进迟疑了一瞬,很明显是有的。 戚沨抓住这个瞬间,又问:“不能说, 还是有顾忌?” 江进想了想才说:“我想到的人,感觉你不会认同。” 戚沨挑了下眉, 脑海中略过几个名字:“你想说宋昕。” 江进抿紧了嘴唇, 却没否认。 戚沨说道:“如果有证据指向他,我认不认同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怎么抓到真凶。” 江进不再言语,但看上去他似乎还有其他话要说, 却因为戚沨刚才的话而打住。 没想到戚沨看了他一眼,又道:“现在除了宋铭和宋昕的堂兄弟关系之外, 还没有其他线索和宋昕有关。你也知道, 怀疑是要有证据支持的。” 江进对上戚沨的目光, 隔了几秒点头道:“你说得对。” 他还记得周岩老师第一课教他的就是“合理怀疑”。 他可以有办案直觉, 可以有想象力,前提一定要合理。仅仅是凭一时灵感就贸然怀疑一个人,极有可能会闹出乌龙, 也可能会打草惊蛇。 “没有证据就不要轻易说‘怀疑’。”这是周岩的原话,“什么时候说出这两个字,就等于告诉对方,我已经掌握你的犯案证据了,现在是给你一个主动交代的机会。” 走出办公室之前,江进不再提宋昕, 只说了这样一句:“我个人感觉,如果连环案和宋昕无关,那么他的生命安全已经受到严重威胁,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直到江进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定了定神,脑海中再次蹦出戚沨刚才的话:“怀疑是要有证据支持的。” 接着他又想到上一次提到宋昕时,戚沨说的是:“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所以提个醒。” 然后他说她在维护宋昕,她的回答是:“是避免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去随便怀疑一个人。错误的怀疑只会导致错误的调查方向。” 当时江进的第一反应是,因为戚沨和宋昕有点私人交情,她似乎对宋昕观感不错,所以才在口头上帮对方说话。 可如今想来,这两次的话似乎也可以反过来解释…… 然而江进还来不及深究,许知砚就出现在面前:“江哥。” 江进抬眼:“嗯?” 许知砚对上江进,他目光中沉淀的情绪和少有严肃还来不及褪去,许知砚迟疑了一秒,再开口时声音也低了几分:“那个,你们从现场回来啦……” 这不是废话吗?他都回来好一会儿了。 江进问:“你想说什么?” “那个,就是想……额,那副白骨,真的是……”许知砚支支吾吾吐出半句话,还一直在观察江进的脸色。 江进这才明白道:“我刚去认了遗物,确实和周老师生前的私人物品一致,但还需要鉴定。” “哦……”许知砚有点为难,还有点尴尬,“那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江进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他这才理解许知砚的意图,原来她是来关心他的。 江进笑了下:“没事,我心里早就有准备了。如果真是他,以后也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落,他叹了口气。 许知砚点了点头:“谁都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发展,凶手真的太可恨了,咱们一定要把人抓到!” 江进扫过去一眼,安静地观察许知砚的表情,又品了品她说话的语气。 紧接着,脑海中浮现的便是早些时候针对廖泉的审讯。 那串数字是经过他提问才刨出来的信息,而此前夏正连续两次讯问都没有这一层。 江进又将余光瞥向不远处正在办公桌前忙碌的夏正,遂又收回目光。 …… 时至傍晚,戚沨去了一趟法医实验室。 任雅馨的遗体已经可以领回,戚沨接到消息后便来到实验室的办公室,先给任雅珍拨了电话。 “小姨,我想的是就不安排追悼会了。我妈这边也不剩下几个亲戚,她也没什么朋友,而且她是被人害死的,我想简单一点……” 任雅珍这几天一直沉浸在哀伤的情绪里,听完这话,吸了吸鼻子,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人都走了,办得再风光她也瞧不见,那都是给活着的人看的。只要你们尽快抓到凶手,枪毙他,比什么都强。” 通话还在继续,办公室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袁川见到戚沨在屋里,先是一怔,遂转身就要走,戚沨却抬了下手,示意他留下。 直到切断电话,戚沨问:“找张法医?” 袁川说:“不是,是来帮张法医拿份文件。” 人潮人海 第169节 见戚沨颔首,袁川便走向张法医的桌子,开始在台面上的文件夹里翻找。 戚沨一边打量着一边若无其事地问:“和知砚多久了?” 袁川没有喝水,却还是被这话“抢着”了一下,咳了两声,他匆匆看了戚沨一眼。 戚沨又道:“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 袁川快速点头。 “我只是问问,别紧张。” “我……我不是紧张。我们暂时没想要公开……” “好,我不会到处说。” “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袁川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文件拿在手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戚沨笑了笑,起身说:“我准备回了,你忙吧。” 两人正准备一前一后出门,没想到门再次被人推开,不仅力道比袁川的大,而且速度很快,好像很着急。 两人一同看去,这次来的是负责毒物检测的同事:“可算找到你了。” 这话是对袁川说的,袁川来拿文件比较匆忙,没有带手机。 毒检见到戚沨也在,又叫了一声“戚法医”。 戚沨问:“出什么事了?” 只听毒检说:“刚在白骨里验出□□毒素。” 又是□□?就那副疑似是周岩的骸骨里? 现场是张法医和几名助手一起配合,其中就包括袁川,而且除了张法医就属袁川接触最多。 戚沨下意识看向袁川:“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袁川摇了下头,又道:“哦,刚从坑里上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头晕,但也就持续了几秒钟,后来就没事了。” 戚沨说:“保险起见,你们都要做个检查。” 随即又问毒检:“张法医呢?” 这话落地,戚沨才发现毒检的脸色比刚才还要差,显然如果只是验出□□,还不足以造成这样的反应。 “张法医……刚在实验室晕倒了,就在刚得出结果的时候。” 消息很快传到支队,和上次一样,所有接触过白骨的人都要先隔离检查。 戚沨见到江进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也接触了白骨,有没有症状?” 江进摇头:“没有,不过我也不算直接接触。” 戚沨松了口气,直到进了办公室,江进将门关上,她才神色严肃地道出结论:“我个人感觉,袁川和张法医的嫌疑可以排除。” 江进一顿:“因为毒剂?” 戚沨说:“是。如果他们之中的一个是那个‘鬼’,在这次任务之前应该会提前得到消息,到了现场会更加小心才是。但张法医却毫无防备地中招了。我听袁川说,张法医一路上念叨了好几次白骨的事,要找到周警官的下落他心里也很着急,这五年也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江进没接茬儿,只是安静地听着,同时在脑海中回忆现场的细节。 戚沨继续道:“至于袁川,我问过其他同事,他和张法医配合最好,所以这次工作也做得最多。他之所以没有去毒物检验,是因为张法医有别的安排,否则……” 听到这里,江进忍不住想,如果张法医和袁川都没有问题,那么就只剩下许知砚和夏正。 戚沨问:“你对夏正怎么看?” 江进抬眼:“你认为夏正可能性更高?” 戚沨说:“只是一种感觉,他们俩四六开。但是这种事不能看比例,要么就是0,要么就是100%。” 片刻沉默,江进似有保留。 戚沨也不催促。 直到江进说:“我要再观察一下。” “好。”戚沨落下这个字,又神色一转,看上去像是还有话讲。 正当江进疑惑时,只听戚沨说道:“对了,安全屋已经定了,真正的地址需要一个联络人,我和王队商量过,只有你去,我才放心。”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77章 “宋铭的事……你们已…… 翌日上午, 戚沨和江进都不在支队。 有人问起来夏正,夏正说,听江哥说有点事情要去查一下, 中午就回。 直到问起戚沨,夏正摇了摇头,遂又看向许知砚。 许知砚也是一脸茫然:“戚队没说请假, 刚发了信息也没回。” 夏正猜测道:“会不会是和江哥在一起?” 同一时间,戚沨却出现在宋昕的心理咨询室。 戚沨来得突然, 没有提前预约, 但助理认识戚沨,第一时间通知宋昕。 正巧宋昕上午比较清闲, 没有约客人,接到电话不到半小时就出现在公司。 宋昕显得有些匆忙, 风衣上还带着刚从外面进来的气息,发梢也被风吹乱了些, 相比之下戚沨倒是显得很气定神闲, 甚至是淡定得出奇。 宋昕先去洗了手, 随即到水吧煮水果茶, 等水开的功夫便问:“这个时候你应该很忙,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戚沨仰靠在躺椅上,看着不远处的窗户说:“就是因为太忙了, 才想松一下神经。后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我担心会撑不下来。” 宋昕一顿,走过来问:“是因为家里的事?” 戚沨转了下头,目光缓慢移动,直到和宋铭深沉且带着关心的眼神对上:“不止。” “看来网络上的舆论才是造成你压力的症结。”宋昕再次走向水吧,将水果茶端过来, 倒上一杯。 戚沨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又落在那杯茶上,说:“我在来之前有很多话想说,来了这里却又不知道该从哪个点开始。” 宋昕笑道:“人都会有这样的时候,我也有。我的经验告诉我,如果你找不到头绪,那就从最小的事情说。” 宋昕抬眼,和戚沨对视着。 戚沨忽然问:“宋铭的事你听说了吗?” 宋昕原本扬起的笑容立刻收敛了一半,又落下目光,点头:“我今天上午请假也是因为这件事。” 按照程序,宋铭的父母已经接到警方通知,也从警方口中得知在宋铭别墅里找到的犯罪证据。现在正有民警向宋铭的父母了解情况。 “你跟宋铭的关系如何?”戚沨又问。 宋昕看过来:“你今天来是为了这件事,还是在……怀疑我?” 他吐出最后三个字时带着点不确定,目光却很直接。 两人对视了两秒钟,戚沨才说:“如果这是我的来意,如果我对你有怀疑,咱们就得换个地方说话了。” 随即戚沨又话锋一转:“我从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人,只知道宋铭是你堂弟。” 宋昕接道:“我父母早就不在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 “抱歉。” “没什么,那时候我还小,很多记忆已经淡了。” “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这个亲戚家住半年,那个亲戚家住半年,一直坚持到上高中,我就搬去学校宿舍。不过我在经济上并不算困难,我父母生前都是搞研究的,有几个专利,也有股票和基金留下。一开始是叔叔……哦,就是宋铭的父亲代为管理,我成年后就给了我。” “这么听来,他父亲人还不错。”戚沨说,“多少亲戚会为了孩子继承的那点钱大打出手,根本不是为因为可怜小孩子无依无靠。” 宋昕点头:“从这点来看,我的确比较幸运。不过我父母留下的资产比起宋铭父母的财富,也就是九牛一毛。” 这话落地,宋昕又将问题抛回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戚沨回答:“我只是有一种感觉,想先证实一下,再谈我最近的压力。” “什么感觉?” “怎么说呢,我总觉得你身上没有亲情的味道,无牵无挂,没有任何羁绊。” “是吗?” “是啊,一个人就算再独立,在和他人聊天的时候,或多或少也会提到自己的父母、亲朋,话题中会带有个人的生活轨迹。可你没有这些。” 这还是第一次宋昕听到有人这样评价他,而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能医不自医”呢?他自认为看透人心,却忽略了自己身上这明显的“缺陷”。 然而还不等宋昕开口,戚沨便又来了一句:“我有时候看到你,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宋昕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只听戚沨说:“也有人这样评价过我。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妈从林新搬来春城,我几乎没有在别人面前提到过家人。评价我的那个朋友说,我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无十三’。当然,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当真,直到我妈出事,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和正常人的区别。” 这个时候,按理说会听到几句宽慰,比如“你不是那样”或者是“你只是不擅长表达”,可这些话在宋昕嘴里徘徊了一瞬,却变成了:“无十三是谁?” 戚沨的笑容一闪而过:“我也这样问他。现在你可以上网搜搜看。” 宋昕的确好奇,于是就当着戚沨的面点开手机里的搜索软件,很快就得到这样一句回答:意指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姊无妹无子无女无妻无友无敌的人。 戚沨说:“是一个武侠小说里的人物,他虽然自认什么都没有,却做不到‘无欲无求’。相反的是,他对于称霸武林,达到‘无敌’的状态有非常大的野心。数次胜利,令他自高自大,膨胀自满,而他最终就败给了野心。” 宋昕一时不言。 戚沨仿佛有一肚子话似得,继续说:“我当然不是无十三,做那样的人很可怜。但因为最近的事,我又想起和那个朋友的对话,也想起这个名字。我不得不承认,我妈的离开,凶手的猖狂,的确给我带来压力。我感觉比之前更焦虑,但我抑制不住。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做凶手画像的时候,我忽然产生‘幻觉’,甚至觉得在凶手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我很想了解自己的心态,更想知道凶手在想什么……你说,什么样的疯子会以犯罪取乐,达到‘无十三’那种状态呢?我能感觉到他有很深沉的欲望,而他追求的东西也类似‘无敌’,他在和司法制度博弈,他要证明他可以做到这一切。” 戚沨的话落地良久,宋昕将那杯水果茶递给她,问:“你无法理解他的追求,对吗?” 戚沨接过来喝了一口,点头。 宋昕又道:“所以你们不是一类人,你所谓的看到你的影子,只是错觉。” 戚沨说:“对。所以我是兵,他是贼。我注定会站在阳光下,而他无论做了多少自认‘伟大’的事,都只能阴暗爬行。” 人潮人海 第170节 宋昕笑了下,又回到椅子上坐下。 戚沨又喝了口茶,说:“和你聊聊天舒服多了,很多话我不能跟同事说,生活里也没有朋友。和你聊天,不像是在和心理咨询师对话,我很放松。” “这么说,我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你当然是。” 宋昕又是一笑,遂低下头,直到笑容淡去,他才再次开口:“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宋铭的事……你们已经确定了吗?” “我刚才还在想,你会不会问我呢。”戚沨说,“我暂时不能给你肯定的答案,但我们确实从他家里搜到证据。” 宋昕听出来她的措辞:“你又说搜到证据,又说不肯定,会不会有一种可能,那些证据并不一定是宋铭的东西?” 安静两秒,戚沨盯着他的眼睛:“现阶段不能排除任何可能。” 宋昕神色一正,又道:“我记得宋铭一直有请家政,他还将家里的密码告诉对方了,会不会……” “这还需要调查。” “我明白,也理解,不过从我的角度看,我和他爸妈都不相信宋铭会参与犯罪,还是这种恶性案件。” 戚沨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回国以后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我只知道他说想和朋友一起创业,搞什么室内情景故事,不过是以悬疑、恐怖元素为主题的。这种室内游戏在年轻人圈子很火。” “他所说的那个朋友,我们试图联系过,但他手机关机,而且不是实名制号码。他给宋铭的地址也是假的。”戚沨语气平淡地陈述。 宋昕皱了皱眉,遂叹气道:“我之前提醒过他要小心那些拉他创业、投资的朋友、同学,听上去感觉很不靠谱。我也说过,一定要提高警惕,尤其他还是海归留子的身份,家里又有钱,很容易会成为境外某些势力的目标,可我怎么都想不到会对方是冲着这个……” “其实我也觉得宋铭的可能性不高,最多就是被人利用了——他很容易相信人。”戚沨说,“但他不是傻子,所以我想这个能骗他入局,忽悠这么久都没有被他察觉的人,一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对了,你知不知道宋铭身边有没有什么长辈?最好是符合‘德高望重’‘专业人士’这两个特点,中年人。”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78章 “男的,四十多岁快五…… 宋昕没有急着回答, 思考了片刻才说:“我确实听宋铭称赞过他在国外读书时的几位导师,不过听上去都是很正常的人。而他的崇拜、尊敬似乎也仅限于在学术方面,还不至于邪门到被洗脑的程度。我也知道国外有很多邪教组织, 但不一定就发生在宋铭身上。司法方面,肯定还是要用证据来说话。” 是啊,证据。 从宋铭的别墅里搜到了大量证据, 身为司法部门不可能视而不见,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这些证据太过明显, 也不能因为主观认知就放着不管。 再者, 痕检那边已经在做笔迹鉴定了。如果说打印的纸条尚且有可能是他人放到宋铭别墅里的,那么那些手写的卡片呢? 如果鉴定结果和宋铭本人的笔迹一致, 就会成为铁证。 事实上,就在戚沨刚拿到那些手写卡片的第一时间, 脑海中就蹦出一个问号,而这个问号到现在仍存在。 道理很简单, 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既然知道叫家政阿姨上门来“清扫”痕迹, 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将那些卡片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再由家政阿姨带走呢?只要用打火机点一下,那些卡片不就消失了吗? 宋昕见戚沨良久不言,又说了一句:“我只是个门外汉, 在你面前提证据,是有点班门弄斧了。” 戚沨醒了神:“不是。我反而觉得你说得很对,只不过突然想到一件事,就走神了。” “做心理咨询都会走神,这件事一定很重要。” “你心理学这么精通,一定知道联想法。我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刚才就是不由自主,从一件事想到了另一件有关联的事。” “可以分享吗?” 戚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忽然问:“宋昕,你有没有尝试过犯罪心理方面的工作?” 宋昕被问得一怔:“没有。主要是也没这个机会。而且你看这里,只要坐班就有接不完的预约。” “凡事都有第一次。”戚沨问,“如果我说,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多接触犯罪心理,你感兴趣吗?当然前提是,你要牺牲日常做心理咨询的时间。” 这话落地,宋昕快速眨了一下眼,有些惊讶,有点不相信,但眼底却多了一丝幽光。 “我?犯罪心理。”仿佛是为了确定一般,他又抓住几个字眼问了一次。 见戚沨点头,宋昕想了想又道:“我的感觉是你在这方面非常专业,为什么同样的人还要再找第二个?再说,我也不是体制内的人,如果我真说有兴趣,难不成还要去考试?” “考试倒是不用,体制内也有合同制。我们支队就有一部分不在编,但现在没有那么多人手,有些内勤工作也不需要非得考上警察才能做,一般人也可以。不过犯罪心理这一块就比较特殊了,有些学校是有这门课,也能找到专业对口的人才,但真的要迈过这道门槛,参加实战,那就难了。大多数人只能纸上谈兵、照本宣科,而真实案件需要的是经验,对人性的了解,看人够不够透彻,而不是去回忆理论,再套用在按键上。人是最复杂的,没有任何一门学科的理论可以完整解释人性,心理学也不能——只有人可以读懂人。” 戚沨话落,室内好一阵沉默。 期间宋昕起身去续过一次水,折回来才措辞地问:“这才是你今天的来意吗?” “不。”戚沨说,“这个念头是昨天才产生的。我今天来的确是因为压力过大,除了想找个通透的人聊聊之外,我也在想其他在我能力之外我能做的事。恶人犯罪,我控制不了,每多一件恶性案件,我的压力就多一分,于是我就在想,如果再有一个人像我一样懂恶人的想法,那就好了。” “这评价对我来说可真是高了。”宋昕不由得笑了,带着点自谦,“但这件事关系到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工作安排,我需要慎重考虑,还需要和同事商量。” “我也想多给你时间,不希望你太为难,但案子不等人。”这一次的戚沨,不再像是之前说服宋昕做催眠那样有耐心,反而还多了几分强势,“宋昕,我最多只能给你三天。三天后我再来找你做一次咨询。如果你拒绝,明确告诉我就行,我不会再问。” …… 戚沨刚回到支队,就得到两个消息。 听说张法医已经醒了,没有生命危险,休息几天就可恢复工作。 另外一条则是,汇成工地挖出白骨之后,云城那边的民警已经第一时间找到借贷公司老板秦丰了解情况。 秦丰一开始还装傻充愣,问春城的工地和他个人有什么关系?没想到民警有备而来,直接拿出他曾投资工程的证明。 不过这次询问只是简单地例行公事,问不出重点。 云城回报说,秦丰这个人十分狡猾,也很会打太极,每一个问题都不是正面回答,而且对于自己油滑的一面也非常嘚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表现出的种种不老实都说明了他有隐瞒。 许知砚评价道:“什么叫‘自作聪明’,这就叫。自以为凭这点小聪明就把警察噎回去了,殊不知反而增加自己的嫌疑。呵,真要是暗中调查,你防得住吗?再说这样的借贷公司,根本经不起查,一查一个准。” 许知砚跟着戚沨进了办公室,嘴上接着说:“按照戚队你的意思,那边的同事根本没提罗斐、袁全海,秦丰还真以为现阶段警方掌握的信息,仅止于汇成工地这一项。秦丰还挺理直气壮的,就和你之前估计的一样,他一听就说自己这几年都没到过春城,什么白骨和他无关……” 戚沨看向许知砚:“你怎么看?” 许知砚回道:“我觉得就是此地无银。如果真是无辜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惊讶,不相信,问是不是搞错了?要择清关系了就会说,他只是投资,从没有到工地去过。而他的反应最起码说明了一点,就是在警察找他之前,他就知道白骨的事。可能是从网上看到的,也可能是几年前就知道了。不管是怎么知道的,既然早就知道了,却还是装傻,摆出一副想不起自己投资过汇成工地的事,那就很有问题了。” “嗯,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戚沨微笑着开口。 许知砚连忙接话:“一切还是要以证据说话。” “对。” “哦,说到证据么……”许知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了戚沨一眼,才问,“有一个我刚得知的消息,不能算是证据,但肯定是一条线索。” “说吧。” “是这样的,你之前不是说针对罗斐,我们可以先暗中调查吗,不要搞得太明。我就跟辖区同事打了招呼,让他们那边走访的民警帮忙多留意……结果还真在他住的那个高档小区里发现一点眉目。” “是什么?” 许知砚身体前倾,眼睛亮了几分,仿佛发现一大片核桃,积极向同伴分享秘密的小松鼠,就差摇尾巴了:“罗斐在小区里又额外租了一套房子。” 又租了一套? 这一点的确令人意外,也超出了戚沨的理解和想象。 那个小区的房子最小的也要一百平米,而罗斐只有一个人住,本来就很宽敞,有什么道理还要住第二套呢? 戚沨问:“那边是商户两用的吗?” 许知砚点头:“的确是。我开始也怀疑他是不是要就近开个工作室,但后来同事向物业和中介了解了情况,才发现租的那套根本不是办公规格,而是已经精装修好的居家样板间。那个业主也明确表示说只能用来住人,而且业主也有点挑剔,提前仔细审核过住户的经济状况、学历,就是因为房租不低,担心会遇到老赖,业主一家一直在国外,没心力回国处理这些杂事。这家人觉得,学历高的人会更要脸,底线不会太低,素质也不会太差,而住进去的人是个专家博士。” 专家、博士? 戚沨想了一圈,也想不起来罗斐身边有这样一个朋友。 “多大年纪,男的女的?” “男的,四十多岁快五十了。” 这又是一个超出戚沨预估的人设。 正当戚沨疑惑且沉默时,许知砚又将眼睛睁大了几分,声音也降低了:“戚队,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戚沨看过来,没吭声,只是点头。 只听许知砚说:“男性,中年人,专家,德高望重、受人尊敬,你说这算不算符合咱们之前对连环案幕后主使的画像呢?” ----------------------- 作者有话说:都看阅兵了吗!!! 红包继续 第179章 “你……是我的同学,…… “你说这算不算符合咱们之前对连环案幕后主使的画像呢?”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 目光就落在许知砚的脸上,特别是她那双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事实上,即便没有发现这个由罗斐代租房的中年男人, 怀疑的视线也早就集中在他身上了——无论是高辉,还是任雅馨见过罗斐之后就遇害的“巧合”。 接下来要找出符合画像且和罗斐关系密切的神秘人只是时间问题。 只不过…… 戚沨心思微微一动,不禁在想, 许知砚突然提到这一笔,是真的灵光一闪呢, 还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嫌疑而故意做出的举动? 当然, 前提是许知砚就是那个“鬼”。 到了这一步,无论那个“鬼”是她还是夏正, 这个人都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了。那么接下来最符合逻辑的举动就是尽量打消怀疑,再将视线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戚队、戚队, 你怎么看?”许知砚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戚沨的回应,忍不住问。 戚沨这才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既然都问到这一步了, 那对方的身份信息应该也问出来了。” 许知砚点头:“虽然租房合同是罗斐签的字, 居委会上门走访的时候, 这个中年男人又刚好不在家, 不过社区那边倒是有另一条反馈。哦,就是那个徐奕儒,你记得吧?” 徐奕儒? 戚沨的笑容收了:“虽然刑满释放人员, 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必须上报住址,但社区有义务了解情况,这也是为了后续的帮扶和监督。徐奕儒应该在之前就登记过,也是辖区的重点关注对象。” “对,他现在好像不住在上报的地址了,邻居说已经有段时间没看见他出门了。但新地址也没上报。”许知砚接道。 人潮人海 第171节 “你是说, 徐奕儒就是那个博士专家。”戚沨语气平和地问,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 “虽然身份信息还不确定,但看了小区的监控,就是他。” “那他搬过去多久了?” “也就这半个月。不过好像不怎么出门,有时候会看到罗斐送东西过去。” 戚沨再一次沉默了。 她还记得母亲任雅馨走的那个晚上,她一个人回到房间,没多久就接到一通陌生电话,虽然显示的是正常号码,但最终证实那是用goip技术转化的手机号。 能看到她那间房的楼群,罗斐住的小区刚好也在范围内。 不过她第一时间就否定了罗斐的可能。 那个凶手的变态程度和对她“感兴趣”的程度,都和罗斐本人严重不符。 而现在许知砚说,徐奕儒也住在那里。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 不知道为什么,戚沨的直觉告诉她,徐奕儒的可能性也不高。 …… “我说,凶手放话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吧?之前不是说一周时间吗,他这么还不动手?” 这是微博上网友的一条提问。 有人答:“你还盼着他继续杀人啊?” 博主回:“不是盼着,是如果他真敢行动,那肯定要被抓到的。我还是很相信警察的能力,也想长长见识,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 “害,也许就是口嗨,可能放完话没两天就被抓到了,说不准很快公告就出来了。” 此时此刻,同一个疑问也正在戚沨心头徘徊着。 的确,时间已经到了。但那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是虚张声势吗? 不,应该不是。 还是说…… 就在接到那通电话后的第八天傍晚,戚沨的手机又进来一通电话,而且显示是境外号码——这部手机早已安装监听装置。 戚沨没有第一时间接起,而是扫过来电后,直接走到办公室外。 “通知技术组。” 此时江进和小组里一半人手都走,而夏正和许知砚还没回来。 江进紧跟着戚沨进了办公室,电话却在此时断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同看着手机。 不到半分钟,它再次响起。 这次戚沨接起电话,还点开了免提:“喂。” 几秒的沉默,对面没有人说话。 戚沨下意识屏住呼吸,耐心等待,隐约可以听到喘气声,也很像是有人无声地笑。 直到对面忽然问了一句:“安全屋准备好了吗?” 就是这个瞬间,戚沨心里一紧。 这个人似乎很了解他们内部的部署,是单凭推断,还是那个“鬼”已经通风报信? 戚沨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是你。” 对方的声音早已用变声器处理过,“咯咯”笑了两声,问:“时间已经到了,你找到我了吗?” 戚沨不答。 对方又慢悠悠地说:“看来是没有了。那么按照约定,我要送走你身边的一个人。” 戚沨的手就放在桌上,已经逐渐攥成拳头,可她却在看江进。 而江进正拿着手机看消息,似乎已经收到技术回复,抬眼间对戚沨点了下头。 号码虽然显示是境外号,还是虚拟号,但不管是什么号,都可以利用技术通过卫星定位,来确定手机位置。只不过这次要多绕几个弯,还要去除干扰。 戚沨接收到江进的眼神,心里定了定,知道自己眼下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拖延时间,还要在牵制对方的同时精准下达命令。 戚沨坐下来,说:“你现在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犯法律,你明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还要继续作恶?” 凶手反问:“呵呵,多杀一个人对我来说会有区别吗?” 戚沨稳住自己的声线,轻描淡写地说:“哦,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对面沉默了。 戚沨又道:“你说要我找到你,否则就再杀一个人。我找了,结果却让我发现你给的线索自相矛盾,杀害那些受害人的凶手并非同一人,更加不是你。就是说,即便抓捕凶手,也与你无关。” 对方依然不语。 戚沨继续说:“既然不是你杀的,你的情况就还不算严重,我劝你坦白从宽,早点认清事实,现在回头还不晚。” 回应戚沨的是一道绵长的吸气声,随即就听到凶手问:“现在时间还够,我很想听听你的分析。” 看来是上钩了。 戚沨不紧不慢地说:“我原先以为那句‘黄雀在后’里面的黄雀,指的是杀害袁全海的凶手,但其实不是。” 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戚沨的战术,跟着问:“哦,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章洋。”戚沨的语气很沉着。 手机里传来一阵笑声:“他不是畏罪自杀了吗?” “自杀的根本不是章洋,而是他堂弟。他们长得很像,但他堂弟不是外科医生,更加没有洁癖。章洋,至今潜逃在外。” 这话落地,对方没有一句反驳,隔了几秒才说:“继续。” 戚沨看了一眼江进,江进一直在保持和技术的联系。 戚沨接着说:“章洋和袁全海无仇无怨,根本没有杀害他的动机。他背后还有一个人,他只是受人利用。当然,利用他的人本可以自己动手,但因为某些原因,他做不到。” 说到这里,戚沨故意停顿下来,静待对方回应。 可对面却没吭一声,似乎只是听。 戚沨不提“某些原因”到底是什么,而是话锋一转,说:“管教李成辛在自己最开心的日子被凶手刺了两刀,这个人也是章洋。酒店的员工通道钥匙少了一把,这就是章洋在行凶之后能迅速逃离现场的原因。但要搞清楚案发地的构造,监控位置,选好动手时机,都需要提前规划。章洋刚出狱不久,和酒店里的工作人员都不认识,他不可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是有另外一个人负责踩点,再将准确信息传递给章洋。而据我分析,这个负责踩点的人并不是你。” 说到这里,戚沨又一次看向江进。 江进拿起旁边的纸和笔,快速写下一句:“找到第一个信号中转点。” 戚沨扫了一眼,转而问:“怎么样,我说得都对吗?” 几秒的沉默,对方突然问出一句和连环案毫无关系的问题:“你上高二那年,你们班有个学生丢了钱。是你偷的吗?” 不仅是戚沨,连江进都不禁愣了。 这段插曲不要说江进不知道,即便是戚沨本人,都已经淡忘了。 “你……是我的同学,还是老师?”戚沨问。 “是我在问你。” “我没有偷钱。” “既然没有,为什么你们班主任要找你谈话?”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 对方似乎也不执着于此,又切换一个话题:“你继父偷看你洗澡,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死?” “你到底是谁?”戚沨快速跟上这句话,遂拿起纸和笔快速记录重点。 显然这个人知道的比她以为的还要多,甚至可以追溯到她高中时期的生活,而并不仅限于她现在的职业、职位。 那么从一开始认定的是以她为点,用针对她来作为撬杠,实则针对的是整个司法公正的判断,显然就不准确了。 当然,这个人必然是一个视法律为无物的狂徒,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挑战权威。 法律越是高高在上,他就越要将执法者拉下水。 即便法律可以做到毫无破绽,那么运用法律的人呢?人性里全是漏洞。 而现在他正在她的人生轨迹里找漏洞。 “我是谁,不是你该告诉我吗?”对方笑呵呵地说,“再向你求证一件事,你当警察的第五年,有一个你经手的案子,那个证人恳求你替她保守秘密,不要让她家里人知道,你做到了吗?她后来为什么自杀?” ----------------------- 作者有话说:实在抱歉,连着请了两天假。 从上次生理期就开始偏头疼,疼了一个月了也没缓解。差不多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改了作息,早睡早起,不睡午觉。但其实这样整体睡眠时间少了两个小时,我估计是不是因为休息不够导致的?因为之前就有睡不好第二天头疼的毛病,也很多年了。最近两天我把午觉找回来了,起床也不那么早了,比之前好一点点,但还是时不时疼。其实我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算好,经常做梦,记得很清楚,睡得时间比大多数人要长但总是睡不够,睡了午觉下午才有精神。 总之,等过阵子不忙了,我去找个大夫把把脉吃几服药调一下。 我也怀疑是不是颈椎有问题,带动的头疼,如果是的话,也只能靠自己调整来缓解,也无法根治。 红包继续 第180章 “宋铭是参与了,但有…… 听到这里, 戚沨脑海中瞬间闪现出两个念头,第一个就是凶手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第二个念头打消了。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上了当。 凶手怎么知道根本不重要, 重点是他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机说出来,目的是什么? 显而易见的是,他要打乱她的步骤, 他要扰乱视听,将她的注意力引开, 令她开始将重点放在找内鬼这件事情上。 然而找内鬼只是捎带手, 现在抓到整个团伙才是当务之急。 人潮人海 第172节 再说他说出来的东西本就不是什么绝密,以他的手段, 有心打听就能掌握。 于是缓和了几秒,戚沨微笑着问:“你还知道什么?” 她的语气没有一丝挑衅, 却足以让对方感受到她的不在意、不在乎,以及“你就拿这点东西来伤害我”的可笑。 大概是意外于戚沨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从“陷阱”脱困, 还能快速转换情绪, 反攻为守,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片刻。 对方再次开口时, 语气里多了一丝兴奋:“很多。但这个话题可以留到以后慢慢聊,现在只是作为调剂,重点是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找到我?” 戚沨知道, 此时决不能正面回答找不找得到、什么时候找到这种问题,她忽然问:“宋铭还活着吗?” 转移掉一个烫手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抛出一个更烫手的问题。 对方这么自负自大,绝不会敢装傻充愣的事,因为无论是回避还是顾左右言他都会被解读为“怕了”“怂了”。所以对方不会反问“谁是宋铭”。 而戚沨的问题同时也透露另一个信息:宋铭并不属于团伙,他也是受害者。 回应戚沨的是又一阵笑声。 戚沨同时看向江进, 江进却摇了下头,显然技术那边还没有确定结果。 江进的眼神不仅沉,而且严肃,显然他已经感受到对方的“疯狂”,即便方才的对话就像是闲聊天一样“轻松”,可那里面但凡有一句话处理不好,都有可能激发糟糕的后果。 “现在,当然活着。” 这句话令戚沨放了半颗心,却又同时担忧起另外一件事,因他说的是“现在”。 似乎宋铭的命也被放在这场赌局里。 戚沨暗暗吸了口气,说:“我说过了,抓不到你,你拿我的命。” “我可舍不得杀你,你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对手。” “宋铭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是他?” “找到人之后,你可以亲自问他。”对方说,“哦,那就不如改一下赌局内容,只要你找到宋铭,这次我就放过你身边的人。可你若找不到,宋铭就得死。怎么样?” 找到宋铭? 听上去似乎比之前简单一些,实则更难。 这次不用戚沨递眼神或手势,江进已经第一时间联系等在办公室外的组员和技术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查看大量宋铭别墅附近的道路监控,找出可疑车辆,再追踪可疑车辆一路寻迹,推断出宋铭如今的下落。 戚沨收回注意力,接道:“我再说一次,宋铭和我非亲非故。” “你是不是想说,相比宋铭,你小姨更适合?”对方反问。 戚沨闭了闭眼:“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 “受教了。”对方笑着说,“希望下一次能听点不一样的东西,我很快会再打来。” “你等……”戚沨刚吐出两个字,电话切断了。 她下意识看向江进,直到江进将自己的手机屏幕转向她,令她看到技术组的回复。 戚沨长叹一口气,靠进椅背,原本提起来的情绪一下子落到谷底。 “别泄气,还有时间。”江进这样说道。 戚沨低下头,双手撑着额角,手指在发际线处缓慢揉了几下,眼睛微睁着,看着前方说:“我需要跟王队汇报。” 这句话之后,戚沨就去了王尧的办公室。 专案小组所有人都在原地等待指示,没有人知道戚沨和王尧谈了什么,直到戚沨面无表情地走进小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就你的判断,宋铭还活着吗?”这是王尧的原话,直到这一刻,依然在她耳边回响。 而她的回答是:“我不敢想。不管结果如何,营救行动一定要展开。” 其实她心里已有答案。 正如真凶了解她一样,她也隔空读懂了一些东西,而且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牵引着她。 戚沨站定了,对所有人说:“凶手很快会再来电话。从现在开始,密切监视罗斐和徐奕儒的动向。” “是。” “保护任雅珍的部署不变。” “明白。” “继续追查章洋的下落,再通知宋铭父母,尽快从他们嘴里了解情况,特别是宋铭留学期间的交友圈。” “明白。” “另外……”戚沨又补充道,“通知宋铭的堂兄宋昕,请他和宋铭父母待在一起。” 这最后一句,组内几人都是一怔。 许知砚率先问:“戚队,你认为宋昕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我的认为不重要。原本我以为不会是宋铭,但他却被牵连在内。这么看来,宋昕也有可能。好了,暂时就这些,都去忙吧。” 戚沨撂下话,转身就往外面走。 江进没有迟疑跟了上去。 见两人都走了,组内有人小声问:“咱戚队和宋昕有什么交集吗?” “哦,上次宋昕来讲课,就是戚队推荐的。” “依我看,应该不只是推荐这一层关系吧?” 走廊里,江进已经和戚沨走成并排。 江进率先开口:“我知道你怎么看,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宋昕也有嫌疑。” 戚沨目视着前方,脚下不停:“你已经说过了。但不管怎么样,是以‘监视’还是‘保护’,只要他和宋铭父母待在一起,就足以证明你说的。” 这话落地,江进停下来。 戚沨又走了一步,转身看他。 两人目光对上,江进拧着眉心问:“我一直有个疑问,现在不得不问。不管是朋友立场,还是同事身份,都该开诚布公。” 戚沨点头:“你问。” “你请大假期间,是不是和宋昕有过多次接触?我实在想不出来为什么。” 戚沨缓慢眨了一下眼,那个真实的理由在她心头划过,可她开口时是这样说的:“如果你是以下属身份问我,我会告诉你,到目前为止这还是我的私事。除非我的私事已经和公事和眼下的案子产生联系,我才需要坦白。但如果你是以朋友和老同学身份问我,我会说,我有交友自由。” 交友自由? 江进的眉心打了死结:“这可不像是朋友之间的回答。” “是你的问题太咄咄逼人。”戚沨反击道,“你的话等于直接明示我,如果宋昕真有嫌疑,那么电话里那个人对我的了解,很有可能都是我自己说出去的。可我还是那句话,任何怀疑都要有证据支持,不能凭空想象。” 话落,戚沨转身要走,却又顿住,说:“我小姨那边就交给你了。我有预感,下一个电话就在今晚。” 江进张了下嘴,似乎要说什么,可就在这时,许知砚从走廊另一头跑了过来。 两人一同看去,还朝她快速走了几步,直到许知砚焦急地来到跟前,快速说:“网上有人发了视频,是宋铭……” 什么?! 会是宋铭被绑架以后的影像吗? 还是说凶手已经变态到,要将宋铭被害的经过发出来? 三人回到组内,电脑里正播放着网友从境外网站搬运进来的片段。 视频内容完全超出了戚沨的想象。 不,这不是凶手拍摄的,而是宋铭自己。 准确地说,这是一段个人工作的vlog记录。 镜头里只有宋铭一个人,看环境就是宋铭别墅的地下室,他说话时,会凑到镜头面前自言自语,然后又回走向不远处的移动白板。 白板上写着一些字,还贴着戚沨在垃圾里发现的人物卡片。而白板上呈现的人物关系,正是李成辛在酒店遇害的内容。 宋铭再次来到镜头前,笑着仿佛在和朋友聊天一般:“我之前一直卡在杀人动机上,总觉得牵强,却又找不到更好的方案。我最初的设定是,凶徒是新娘的追求者,那么这就是一次情杀。但后来又想,这太浅薄了,能犯下高智商案件,确实因为一段得不到的感情?所以我又改成是为了追求刺激……你看,在这个案子里有一个女侦探,头脑聪明,情感丰富,她还有一个前男友。你说如果凶手就是她前男友,她得知真相以后会怎么做?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她会不会因为过去的关系而被误导?” “哦,其实我这个设定是有原型人物的。我今天刚好就见到‘女侦探’,我还采访了一下本人。她说,如果是前男友,这个人一定是自作聪明。还反问了我一句,我觉得很有道理。她问,‘如果你是老鼠,你会追求猫吗?’” 视频最后,宋铭低头笑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这时候,所有人都还在消化。 江进第一个将视线落在戚沨身上,戚沨也看向他。 戚沨吸了口气,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对所有人说:“‘女侦探’就是我。这段对话也确实发生过。但我当时没有听到宋铭口中的故事,他只是问了我上一段感情的问题,还问我如果前男友作案,我会怎么看。时间么,应该是袁全海案发生不久。” “这么说……宋铭从一开始就已经参与进来了。”其中一名组员接道。 夏正看了看戚沨,回道:“可我觉得刚才这段更像是做故事策划的记录。如果他也是团伙中的一员,为什么要录下来这种关键证据?” 安静几秒,直到江进开口:“宋铭是参与了,但有一点……” 说到这里,江进停了下来。 “是什么?”许知砚问。 江进却看向戚沨,这样说道:“这几个案子的策划极有可能就是宋铭,对方利用宋铭的信任,以及‘室内实景策划’这样的借口来蒙蔽他,令他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深度参与了连环案的设计。而这个团伙里的其他人,就将他策划的内容变成现实。” ----------------------- 作者有话说:我刚躺下准备睡个午觉,突然想起来是不是没设定时间。 我来了,我又忘了! 红包继续 第181章 是一串虚拟的境外号码。…… 江进的结论和戚沨的想法不谋而合。 更进一步说, 宋铭是很聪明,但他精心策划的东西只是表面,真正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才是内核。 显然幕后主使不仅足够坏, 而且具备高智商。 “可这个利用宋铭的人,为什么不自己策划连环案,还要拉一个毫不知情的人下水?宋铭很聪明, 难道那个人就不怕宋铭中途发现不对?”提出问题的是许知砚。 人潮人海 第173节 夏正想了想,回答:“如果他亲自下场, 这些内容就不会披露到网上了。” 另一名组员跟着说:“对, 他敢这么‘大大方方’地呈现给所有人看,就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宋铭策划的。” 江进颔首, 又瞥了一眼一直沉默的戚沨:“所以下一步就是要找出,有人利用宋铭的关键证据。” “戚队?你怎么想的?”许知砚也发现戚沨沉默了, 但她全然不知在外面走廊发生过什么,直接问道。 戚沨抬了下眼, 说:“我是在想, 凶手从一开始就部署好一切, 连选宋铭为‘案件策划人’这一点都应该是提前定好的, 而不是临时决定。说明在案发之前,他就将所有的变数都算计清楚了。而拉宋铭下水,让章洋去动手, 令袁全海自导自演一出化工事故,这每一件事他都没有‘参与’。而这每一件事,如此迂回的目的是同一个——他要让自己全身而退。” 许知砚跟着说:“是啊,所以按照凶手的逻辑,宋铭和章洋恐怕也……” 凶多吉少。 如果连宋铭和章洋都被灭口了,如果那些能证明宋铭与凶手有过联系的网络痕迹, 都止步于境外网站,那么单凭“执法权”“调查权”这几个字就足以令凶手逍遥法外。 直到江进说:“就算是这样,我不相信他真能算无遗策,在咱们调查范围之内就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话落,江进又问戚沨:“你还想到什么?” 戚沨说道:“章洋出狱的时间和宋铭回国的时间,这两点凶手也算进去了。当然这对于犯下几个案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从他如此‘全方位’的计算角度来看,这个人不仅是完美主义,有强迫症,而且有一定程度的精神洁癖。他不允许自己出错,也不允许自己被捕,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种不允许也是一种‘恐惧’心理的表现。他拥有一切,他害怕失去。他选择章洋我还可以理解,可他为什么要选择宋铭呢?” 是啊,那么多回国留子,怎么偏偏就是宋铭? 就在小组分析的同时,宋铭的视频也在网上引起一波热度。 有一部分网友一开始还没明白状况,不明白这个长相帅气的小伙儿自说自话的自拍视频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人提醒,小伙自述的内容和之前在网络上曝光的其中一张手稿惊人一致。 “卧槽,他不会就是凶手吧?!” “等等,意思就是说,凶手自拍策划实录,还发给大家看?” “这么帅干什么不好,非要干杀人的买卖?” “应该不是凶手,除非他疯了。这视频发出来不就自爆了吗,直接对着去抓人不就行了?” “刚收到爆料,这小伙儿已经失踪好几天了,疑似被人绑架。” 另一边,戚沨也刚好接到负责宋铭案的林东的电话。 林东说,现在宋铭的父母都急坏了,也都希望宋铭没事,看样子他们对于宋铭私下在做什么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他很“宅”,回国这么久都很少出门和同学聚会,只知道他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说要一起创业,还以为只是小打小闹。 至于宋昕,也已经跟着民警来到宋铭父母的住处,三人守在一起,宋昕一直在安抚两人的情绪,也曾私下问过林东,宋铭的生还可能。 林东说:“就我个人观感,宋昕表现得非常冷静,他也是三人当中最稳得住的那个。他分析了几点很有道理,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包括对于宋铭交友圈的分析,对帮费的画像描述。还有,虽然他没明确说,但不难听出来,他对于宋铭还活着这件事并不乐观。” “谢谢,麻烦你了。”戚沨低声道,“我相信最快今晚到明天这件事就会有眉目,务必不要让这三个人离开你们的视线。” “放心,我明白。” 电话刚切断,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进。” 推门进来的依然是江进。 他将门合上,来到戚沨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气势逼人:“我要和你谈谈。” “不是已经谈过了?”戚沨平静道,“如果你要谈的依然是宋昕的嫌疑,我认为要证实你的怀疑,绝不是‘谈谈’就能谈出结果的,多少次都一样。” 江进吸了口气,目光转向别处,静了几秒又看过来说:“绑架案大部分都是熟人作案。能精准知道宋铭回国的时间,还能赶在他回国之前就以‘合作创业’为切入口,引宋铭入局。这绝不是一个外人可以做到的。宋铭平日的生活比较单纯,作息比较宅,但凶手却能和他建立起一种牢固的信任关系。正是这份信任,令宋铭没有在合作期间对对方有一丝怀疑。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宋铭已经开始怀疑了,但凶手及时发现这一点,所以才有了他的失踪……我们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一定要在宋铭还活着,还有希望获救的黄金时间内,将他的行踪找到。” 江进的声音铿锵有力,目光更是炯炯有神,然而只有他心里知道,他这番话的后半段有多么虚。 不只是江进,戚沨心里也有答案。 王尧问过戚沨,就她估计宋铭还活着吗? 她的回答很保守,可若是代入到凶手的思维和逻辑,宋铭必死无疑。 而且凶手不可能留宋铭到现在,极有可能是在将人控制住以后,就快速进行到下一步。只不过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所有人都会残存一丝希望,而凶手要利用的就是这种心理状态——连这一点凶手也计算到了。 戚沨一直盯着江进的眼睛,以她对他的了解,自然发现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半晌过去,她问:“江进,这是你心里真实的想法吗?” 江进咬了咬牙根,目光落下又迅速抬起:“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应该尽快展开行动,不能被一个电话牵着鼻子走。按兵不动、小心谨慎,看在大众、舆论眼里,就是被牵着鼻子走,不作为,枉顾人质安全。有相当一部分大众是没有判断力的,他们很容易受人摆布。难道你还想再被攻击一次?除非你不想干了。可这次不只是你,连整个春城警队都被按在靶子上,他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以你为锚点,借此打击整个警队的形象。” 江进经历过大案要案,他也很清楚宋铭的生还率几乎为0,可这话他不能说。他只知道现在警方要做的就是尽快展开营救行动,决不能给公众留下一个无能的印象。所以有些事明知道结果是什么,也还是要去做。 戚沨没有反驳江进,只是问:“那么依你看,现在应该怎么做?” “调派人手寻找宋铭,及时发布公告,稳住舆论和民心。针对宋铭被绑架事件,还要做两手准备,针对不同的结果要有不同的反应。” “还有吗?”戚沨依然很平和,静等下文。 江进扫过她的神情,“宋昕”二字在口中徘徊,可他最终说的却是:“有是有,但说了你一定不认同。你说得对,没有证据,仅靠‘谈’是不会分出结果的。” 戚沨没有怼回去,反而倏地笑了下。 江进正疑惑,就听戚沨说:“早在你提出行动之前,我就已经和林东打过招呼了。宋昕现在一直和宋铭父母待在一起,不会离开林东的视线。虽然在我看来,这样做并不能完全打消嫌疑。如果宋昕没有做过,那么林东观察的结果就会是‘无可疑’。反过来,如果宋昕就是你怀疑的那个人,以凶手的智商和心机,他绝不会傻到在林东眼皮子底下玩消失。我敢说,他甚至都不会去私下去打电话。可这样一来,也不能证明他就不是那个人。但不管怎么样,明知道这样意义不大,我还是交代给林东去办。我不是不怀疑他,而是基于怀疑不能轻易说出口,一定要有证据支持的原则。” 这次沉默的变成了江进,情绪也不再起伏。 戚沨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追查周岩失踪的案件一直受到内部的阻力,我也一直不赞成你过分追究?不是因为我们不想找到周岩,而是看到你对他的情感,这一定会成为破案的最大障碍。你对周岩的在意会被他人利用,就像是你对宋昕的怀疑一样,已经上升到‘针对’的程度。当然我明白这就是你的风格,当你的直觉精准定位嫌疑人之后,你的行动力会变得极强,而且事实证明你大多时候都是对的。可这两件与以往都不一样,我在这个位子上,不可能只关注宋昕到底是不是凶手这一件事,宋铭的下落,还有杀死我母亲、袁全海和伤害李成辛的章洋在哪里,下一个受害人是谁,这每一件事都需要部署。如果宋昕就是真凶,那么在这关键时刻,他绝不会露出破绽,所以只盯着他意义不大,而且找证据是一个长时间过程,需要很多人去反复翻看研究证据链,再抽丝剥茧。而如果宋昕不是真凶,此时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无疑是在浪费时间,反而令真凶有机可乘。” 这番话落地,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江进许久不言语,只是坐下来。 戚沨看了他一眼,转而拿起桌上的矿泉水递给他。 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戚沨则靠着桌沿,像是在等待他能说点什么。 而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戚沨和江进一同看向那边,戚沨离得更近,一眼就看到来电显示:是一串虚拟的境外号码。 ----------------------- 作者有话说:话说自从我早睡早起开始,我的码字流程就变成了: 检查前一天写好的存稿→继续往下写新一章→发给朋友→朋友已阅并回复“没问题”三个字(很像人机)→关上文档 有没有发现中间少了一个步骤?是的,就是忘记上传存搞了。而我的大脑反馈给我的信息是,我都写好了啊,既然写好了读者第二天会看到…… 哎,我以前很少会忘记这件事,就从最近作息改了,总是头疼开始。 不过前天睡得比较晚,都快一点了,而且没怎么睡好,可昨天一整天都没头疼——所以我就不能早睡早起呗? 红包继续 第182章 “放心。我有预感,过…… “喂。” 戚沨的声音很沉, 也很稳。 不用问,电话另一头的就是凶手。 只听对方说:“我是来听答案的。” 戚沨坐下来,没有立刻接话, 反而还坐在转椅上左右晃了两下,仿佛故意让对方等。 大概过了十秒钟,戚沨才开口:“你为什么不杀李成辛?” 这是又一次的“意外惊喜”, 完全超出对方的预计。 戚沨再次表现出如何跳出语言陷阱,仅凭几个字组成的一句反问, 就轻描淡写地完成反客为主。 而且这也是一次将军。 如果回避, 就说明她找到根源了。 可如果正面回答,就要讲清楚为什么只有李成辛还存活, 为什么他会被“特殊对待”。 而这个问题瞬间就令对方沉默了。 戚沨一边等待着一边在心里分析:为什么不回答?肯定不是不知道答案,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更加不是惧怕回答。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不想回答, 不想告诉她。 但为什么呢? 是那个答案难以启齿吗? 不, 这不符合他的心理动线。 哦, 应该是一旦告诉她答案, 那么他的画像就会进一步完善…… 得出这个结论,戚沨再次开口:“你上传了宋铭的视频,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宋铭才是幕后主使, 你将你的‘光环’拱手让人,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是啊,按照最初的分析,这个凶手的心理变态已经到达一定程度,生活中的掌声、喝彩、崇拜、欢呼已经无法满足他内心的欲望,而杀人和精心布局带来的强刺激取代了这一切。可是这样的“成就感”“满足感”却因为一段视频变成了宋铭的手笔?凶手不可能在上传之前想不到这一步啊。 如果他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借此扩大知名度, 成为一个令人恐惧且佩服的高智商罪犯,那么他完全可以将宋铭的“参与”完全抹除。 “你为什么要嫁祸给宋铭?为什么不杀李成辛?为什么你会给我打电话?”戚沨一连三问,“我想我就快抓到你了。” 只要解开这三层悬念,凶手的画像就会完整。 过了好一会儿,手机另一头才传来声音:“真是很有意思,我很想继续听下去。不过你们的定位时间快到了,晚点再聊。” 电话切断。 戚沨坐起身,盯着手机屏幕,虽然有些猝不及防,却并不慌乱。 她缓了缓神,看向江进,说:“接下来这一步有一定风险,但……事到如今,做任何部署都不可能是绝对安全的。我很希望宋铭还活着,但寻找宋铭踪迹的同时,我也要保护有可能遇害的其他目标。还有,那只‘鬼’一定要揪出来,否则每一步都很被动。” 江进听完铺垫,已然意会:“夏正我会暂时支开,让他去安全屋二号待命。许知砚就交给你。至于我,等夏正离开,我就动身。有我在,你小姨不会有事。何况那里不只是我一个人,还有其他便衣同事。” 尽管江进已经保证,尽管戚沨绝对信任江进的能力,她心里却还是突突的:“很有可能凶手三个地点都不会出现,可为了引蛇出洞,这一步必须要走。” 江进颔首:“如果不上当,说明那个‘鬼’已经知道自己被怀疑。如果上当,这次抓到的可能只是章洋。但这样也够了。” “江进。”没想到江进话落,戚沨便换了一种口吻喊他的名字。 江进一顿,就听戚沨说:“你们的安危同样很重要。” 江进吸了口气,缓慢点头,却没吐出一个字。 戚沨又道:“我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在我身边的人并不多。否则……” 江进露出一丝笑容:“放心。我有预感,过了今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人潮人海 第174节 …… 下一通电话并没有让戚沨等太久。 当她站在窗口,分别目送夏正、许知砚和江进先后离开不到十五分钟,手机再次响起。 而这一次技术组的同事正在她的办公室待命。 技术比了个手势,戚沨将电话接起,与此同时开始信号跟踪侦察。 与前两次不同,因为已经定位到大概区域,这次不用大海捞针,而是直接将定位放在此前的大区,再进行精密搜索。 技术预估的时间是五分钟。 戚沨率先开口:“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你不杀李成辛了。” 对方似意外又好像十分感兴趣:“比我想象的还要快,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戚沨冷笑一声,果断道:“你是男性,性取向正常。你和李成辛一定不是因为情。” “呵。” “我们判断一个案子的性质,基本上就是情财仇这三种定位。不是情,那还剩下财和仇。可李成辛与你无冤无仇。如果真有仇,你不会留他一命。至于财,你不缺钱,李成辛也没有向人借过钱,更没有挡过你的财路。再说你杀人也不是为了钱。” 说到这戚沨故意停顿几秒,眼神转向技术,接收到技术的几个手势比划后,才再次开口:“我一开始的思路就是卡在这里。我在想,到底是你的动机超出了这三种定位,还是我的分析有误?直到今天我终于想通了……” 戚沨再次停下来,故意吊对方胃口似得。 直到技术示意她看向监控器,锁定的范围已经越来越小,几乎就要“抓到”对方了。 戚沨缓慢吸了口气,让自己沉淀下来,随即降低音量说:“你是黄雀,而在‘黄雀’身后,还有一个人。就是因为他,你不能要了李成辛的命。我说得对不对?” 几秒的安静,对方笑出声,虽然用了变声器,听上去却依然令人毛骨悚然。 “你很聪明。” 戚沨没有回应。 对方问:“你还想到什么?” 戚沨再次和技术的眼神对上,接着说:“你针对袁全海的手法非常吻合仇杀的特点,但你和他没有直接仇恨。依然是站在你背后那个人,是袁全海欠了他东西,他要袁全海用命偿还。” “说来说去还是袁全海和李成辛,那其他人呢,分析出来没有?”对方问。 戚沨回道:“周岩警官是第一个掌握到实据的人,而我母亲只是无意间‘撞见’了一些东西,或某件事。宋铭是被蒙蔽、被利用。他们都不是你们这条船上的人,所以才会遇害。不过以你的风格,你一定会觉得船上的人太多了,要适当清理。所以下一个目标会是真正的章洋。” 戚沨只说出前半段意思,还保留了后半段。 那就是章洋的利用价值还没有完全被榨干,在送章洋“上路”之前,幕后主使一定会让章洋再去做一件事。 而这件事,一定凶险万分。 如果她是幕后主使,她就会让章洋去试错。 到底夏正和许知砚哪个才是“鬼”,就要看章洋会出现在哪一边。 只要他敢出现,就一定会四周布下的天罗地网抓个正着。 可是……幕后主使难道就这么有把握,章洋在被捕以后不会将他的身份供出来吗? 说这话时,戚沨又一次看向技术。 而屏幕上技术指出的位置,好像距离安全屋一号越来越近…… 这边,戚沨正在争取时间,另一边,已经抵达安全屋附近的江进,刚将车停在路边。 他要静坐片刻再下车,以步行方式在附近兜两个圈子,再去安全屋。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他还以为是戚沨,没想到来电显示竟是……许知砚。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83章 “知砚她……是不是搞…… “喂, 知砚?” 江进没有犹豫,迅速接起电话,但与此同时, 他脑海中也蹦出一个非常不好的感觉。 他的理智告诉他:许知砚就是鬼。 是了,许知砚一直很崇拜宋昕,说是好感爆棚也不为过。所以会是因为这个而被利用吗? 不, 好像不太合理。 许知砚一直都很有正义感,是非分明, 比如她在李蕙娜案里, 跑到网上开麦。 还有平时一些下意识的反应,那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这些思绪快速从江进脑海中划过, 直到他听到许知砚在对面说:“江哥,我好像看到章洋了!但我……我不肯定……” 此时此刻, 许知砚也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她很紧张,因为今晚很关键, 而她被分配到安全屋联络员的重要任务, 所以她对周围的动静十分敏感, 生怕自己会被人跟踪。 再说章洋, 他的照片和视频中他的肢体动作,包括背影,她都看得滚瓜烂熟。 然而到了这一刻, 当她突然看到一个人和视频中的动作形态有九成相似,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却又在下一秒开始自我怀疑,会不会是因为太紧张,太希望抓到通缉犯而错认? 这个时候可绝对不能出错啊! 紧张的情绪和得失心一下子占据了许知砚的心情,她只好给江进拨通这个电话:“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跟我, 直到我看到你的车……” 听到这话,江进神情一紧,遂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不动声色地利用后视镜来侦查四周。 “什么方位,几点钟?”江进问。 许知砚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的九点钟,但从你的角度,应该看不到。” 的确,除非江进转身,否则后视镜的宽度会刚好卡住视角。 许知砚又道:“他在建筑物的墙后面,戴着口罩、鸭舌帽,穿着深蓝色上衣,黑色牛仔裤。” 许知砚话落,江进站直了身体,却没有回头:“你不是应该在安全屋吗?” 许知砚负责的“假”安全屋和江进负责的“真”安全屋有十分钟路程,而且现在正是执行任务时间,许知砚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是一路跟他过来的。”许知砚说。 江进低语:“你现在就回去守好自己的岗位,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章洋,都交给我。” “我……不,我不能走。”许知砚只犹豫了一秒就反驳道,“江哥,你也是戚队身边的人,任阿姨很有可能只是烟雾弹!” “这事儿听我的,不用担心,你现在就回去,不要擅自行动,我会立刻叫支援。在支援赶来之前,我不会离开下车。”江进边说边打开车门,再次坐了进去。 “可是……” 许知砚明显还在犹豫。 显然章洋不仅有一定的杀伤力,而且很狡猾。看到支援来了,他难道不会跑吗? 江进耐心等待了几秒,正准备继续说服许知砚。 没想到就在这时,许知砚喊了三个字:“他要跑!” 下一秒,电话切断。 江进飞快转身,刚好看到躲在一边角落里的许知砚,快速冲了出去,却是朝反方向跑。 而在她前方不远处,有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背影正在狂奔。 “靠!”江进立刻拔腿追上。 江进和许知砚相隔了一段距离,现在追上去会在短时间内阻止,可是他的经验和本能都告诉他,绝不能只是追。 于是江进并没有收起手机,而是边跑边按下快速拨号键“2”。 另一边支队办公室里,戚沨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 戚沨刚吐出一个字,就听江进说:“知砚在追章洋,我在追知砚,尽快锁定我们的方位!”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险些打乱节奏。 而就在这时,戚沨和技术都看到了监控屏幕上“幕后主使”的信号正在快速移动,原本已经距离安全屋一号很近了,这会儿又逐渐拉远。 难道许知砚正在追的人就是“幕后主使”?! 再看和凶手对话的手机,通话不知道何时挂断了。 戚沨即可做出反应,走出办公室对正在原地待命的组员说:“疑似定位到凶手方位,江进和知砚有危险,通知一线人员火速支援。务必保障两人的安全!” 而另一边,因江进中途拨了一通电话,脚程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人是不可能做到一心二用、身体协同的,哪怕是短跑冠军,在跑步的同时又做了另一件事,都一定会影响速度。 江进已经跟着许知砚最后消失的身影来到一个公园里,因这座公园附近没有居民区,此时又过了晚高峰,四周空荡荡的很安静。 “知砚!” 江进一边跑一边叫。 来到三岔路口时,他停了下来,随即观察着三条路。 如果他是章洋,此时他会往哪条路拐? 江进定了定神,快速做出判断。 最左边的路四周的植物最多,也最容易隐藏自己,江进一路小跑进去,很谨慎。因光线太暗,视线受阻,便时刻听着周围的动静。 跑到一半时,似乎从深处传来呻吟声。 江进眯了眯眼,朝声源靠近,越近就越觉得那声音熟悉。 直到他看到一道人影躺在地上,他心里一紧,几个箭步就奔到跟前。 “知砚,知砚!” 是许知砚。 人潮人海 第175节 许知砚样躺着,一腿曲起,一手搁在自己肚子上,那里正在往外流血。 她睁大了眼睛,就着微弱的光,似乎能在她眼底深处看到恐惧、愤怒和……一丝担忧。 江进蹲下身,脱下自己的外套,正准备为许知砚止血。 许知砚却用另一只手拉住江进的手,嘴唇抖动地张开。 江进意会,倾身靠近她,却听到这样两个字:“小……心!” 下一刻,江进起身的同时迅速抬手,刚好挡住迎面而来的一击。 直到站稳,江进终于“见到”了凶手。 对方的口罩和鸭舌帽都已不翼而飞,显然是在上一场搏斗中,被许知砚打掉了。 “章洋。”江进从牙缝里龇出这两个字。 而章洋手里则拿着一把刀,刀尖锋利,还沾着血。 江进没有迟疑,快速逼近,抬腿踢向章洋。 章洋用手挡在身前,往后退了几步。 江进再次出拳,直接使出杀招,攻击的都是“死位”。 章洋自知招架不住几手,要么被反制,要么只能逃。 可是他根本逃不掉,逃跑的姿势反而会将背部暴露出来,更容易被捕。 于是就在江进就要击倒章洋的同时,章洋也从身上摸出一包东西,用牙咬开,朝江进的面部撒了出去。 …… 增援是在五分钟以后抵达的。 戚沨焦虑地等在支队,踱步了好几圈,终于等到了一线打来的电话。 “找到他们了,还有嫌疑人。救护车很快就到。” 戚沨扶在桌面的手下意识握紧,问:“都安全吗?” 电话对面却迟疑了两秒:“嫌疑人确认已经中毒身亡,江进昏迷。还有,知砚她……” “她怎么了?!”戚沨追问。 “她……走了。” 戚沨下意识闭上眼,却依然能感觉到眼前此起彼伏出现的色块。 她调整了两次呼吸,大脑依然无法接受事实,还处在冲击状态。 这时电话另一头又道:“我们还在现场找到一部嫌疑人的手机……” 戚沨的理智在这一刻接管了一切,在大脑平复过来之前,只凭本能开口:“封锁现场,所有人都不得直接接触嫌疑人和知砚的……尸体。嫌疑人生前用过□□病毒,微量即可致命,务必告知医护人员,尽一切可能救下江进。” “明白,戚队,就交给我们吧。” “好……” 戚沨挂上电话,又低头吸了几口气,这才看向站在周围,全都直勾勾看着她的组员。 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样震惊、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知砚她……是不是搞错了?” 戚沨恍惚了一下,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上来。 她看向技术,只听技术说:“嫌疑人的最后定位,和江进的手机定位重合了。” ----------------------- 作者有话说:终于推到这章了,亲戚来了,请假休息一天,后天周五更新。 红包继续 第184章 “江进昏迷之前,只说…… 事情发展得太快, 而当时在现场的三个人,目前只有一个存活,却还在昏迷中。所有场外人员要复盘整个过程, 不仅要谨慎、缜密,还要结合现场的一切痕迹。 戚沨赶到现场时,第一时间赶到救援的同事已经了解完情况。 江进已经被送到医院, 许知砚和章洋的尸体还留在原地。 戚沨来到尸体旁,就着现场照明光线难以摸清她的情绪, 只能从紧缩的眉头和绷紧的嘴唇可窥一二。 直到戚沨检查完尸体表面的伤痕, 又听大队法医描述了一遍,随即起身走向林东。 两人来到不远处, 林东先叹了口气,说:“凶器是一把15cm长的刀, 刀剑锋利,还抹了毒。以知砚的身手和体力, 按理说不该……没想到毒性那么快。另外, 嫌疑人章洋也是死于这种毒, 是江进和嫌疑人搏斗并反制的过程中, 毒素从嫌疑人的伤口渗入,迅速麻痹神经……” 戚沨闭了闭眼,脑海中闪回着许知砚的模样。 她的脸色和伤口溢出的血都能反映出中毒身亡的事实, 那一刀并没有刺穿重要器官,更没有伤到腹部大血管,毕竟是在搏斗当中,章洋不可能那么精准。 而且就现场痕迹来看,许知砚一度是占上风的,只是在紧急情况下, 完全没有料到章洋会偷袭,还是用一把淬了剧毒的刀。 像是这种可以麻痹神经的毒药,会在短时间内夺走生命,人在临死之前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许知砚被划伤的第一下在左手手背,伤口很浅,但已经足够令毒素渗入。 血液顺着左边的血管迅速流向心脏,许知砚会失去重心,而章洋就在这时往她腹部扎了一刀,彻底阻断全部行动能力。 戚沨在脑海中复盘所有过程时,似乎也看到了许知砚当时的表情——自责、懊悔、不可置信。 戚沨吸了口气,低声问:“支援赶到的时候,她还活着吗?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林东点头:“但那时候她已经说不了话了。” 戚沨再次闭上眼,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林东又道:“江进昏迷之前,只说了三个字——救知砚。” 戚沨没接话。 以她对江进的了解,他在昏迷之前一定很清楚自己已经反制章洋,不会再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再者,江进经验老道,赶到现场后只要看一眼许知砚身上的伤,就能快速判断出那一刀不足以还令许知砚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 那么江进反制章洋,又令章洋被自己的刀刺伤,这一举动显然就是为了迅速结束战斗,否则时间越久越不利。 但是恐怕连江进也想不到毒素会那么快。 戚沨又问:“那章洋呢?” 林东摇头:“什么都没说。我们到的时候,他的瞳孔已经彻底放大,张着嘴。” 人到了这一刻,不要说呼吸了,听觉和视觉都会消失。 林东继续道:“章洋的手机已经交给痕检,除此之外,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其他东西。这个公园附近也没有拍到任何可疑车辆。” 戚沨抬了下眼,看向四周地形。 这条路已经到了尽头,再往前就是人工湖 也就是说,章洋跑进来很像是无路可走,病急乱投医的选择。如果这附近有人接应,也不至于往这条死路里拐。 但也有一种可能是,章洋准备跳湖逃离,却在逃离之前被许知砚截住。 想到这里,戚沨的目光刚好落在此时正蹲在湖边提取脚印的痕检身上,随即问林东:“以你的经验,章洋的身手怎么样?” 林东说:“就痕迹来看是练过,身体素质也还可以,但远不如知砚。如果不是刀上的毒……” 戚沨不再问话,见采集样本的痕检已经离开湖边,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林东一直跟戚沨来到湖边,戚沨蹲下身,透过照明灯审视这片脚印。 其中有一道脚印非常明显,这个人正在朝湖边跑,却在中途受到阻力,情急之下被迫转身,所以脚印有一个扭转的弧度。 而紧追这个脚印的另一到脚印,从脚印身前和鞋子的尺寸来看,体重应该在一百斤上下,鞋号差不多是36-37。 这道脚印更游刃有余,目的性也更强,就是为了阻止前面的人再往前。 除此之外,这道脚印还有往后退的趋势,落地更重,也更实,似乎是正在拖拽前面的人,这也令前面那个人被打乱节奏,逐渐远离湖边。 戚沨站起身,又顺着这道痕迹往回走。 两人的脚印来到树荫下,这里相对比较暗。 戚沨向四周看了眼,说:“先关掉灯。” 很快,照明灯灭了,这块区域刚好被几棵树挡住了外面路灯的光亮,而湖边的灯也不足以覆盖到这里。 也就是说,这里是“视线盲区”。 从一个相对比较亮的湖边突然进入这片可视度降低的区域,眼睛需要一定时间的适应。 而许知砚倒下的地方也在这里。 也就是说,章洋是在逃跑方案失败之后,在这里拿出那把早已准备好的毒刀。 而用这把刀并非章洋的首选,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正面迎战中没有把握,他往这里逃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引许知砚跟上来,只是单纯的想要脱身。 照明灯再次开启。 戚沨和林东最后来到很急最为凌乱,且伴有划痕的区域——这里就是江进和章洋搏斗的地方。 林东在一旁分析说,从江进叫支援到支援赶到只相隔五分钟,那么扣除掉江进来到许知砚身边确认情况的一多分钟,余下就是三分半的时间。 支援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江进苦撑着不让自己昏迷,赶在最后一刻说出那三个字。 这样估计下来,江进制伏章洋的时间最多三分钟,甚至更短。 当然,这还需要后续做毒检,看到底是什么毒,再根据毒发时间去判断。 听到这里,戚沨摇了下头:“以江进的身手,半分钟就能制伏章洋。” 林东接道:“是,知砚都能在几秒钟之内迅速将章洋逼离湖边,何况是江进。” 这话刚落,就见到不远处跑来一道人影,行色匆匆。 戚沨隔着一段距离看过去,几乎是面无表情,照明灯的光落在她背后,令她的面部陷入黑暗,越发衬着眼底深沉。 直到那人来到跟前,眼底难掩震惊地说:“戚队,我听说……” 人潮人海 第176节 此人正是夏正。 说话间,他也下意识看向戚沨身后不远处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真……真是知砚?”夏正问。 戚沨没有回答,目光依然落在夏正脸上,似乎要剖开他每一个微表情。 夏正和戚沨的目光对上,嘴唇动了动,说不上话。 戚沨这才发问:“你现在应该在安全屋待命,谁让你离开的?” 夏正晃了晃神,说:“我听说这里需要支援,知砚和江哥出事了……” “你先回去,回去再说。”戚沨只道。 夏正欲言又止,又朝尸体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身。 戚沨一直盯着夏正的背影,直到林东来到旁边。 林东也是“老江湖”,一眼就瞅出这里有猫腻,过了一下脑子才说:“这样的结果大家都不想看到。我这话是有点多余,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后面的事要更谨慎……” 戚沨意会,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你说得对。” …… 回程的路上戚沨一言不发,坐在正副驾驶上的同事也没有开启话题,车内过于安静,也令戚沨的思路从那些“问号”上抽离。 许知砚最后的笑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充满活力的声音,随时准备输出的是非观,都在这一刻涌了进来。 然而不管过去的画面声音多么鲜活,她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模样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将之前的所有都冲溃。 这样的后果没有人想看到,也没有人能预料,一切都过于突然。 疑惑、不解、心疼、惋惜、后悔、自责,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接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许知砚在接到作为安全屋联络员的命令时,她坚定的眼神,和那句“保证一定完成”。 车后座光线很暗,戚沨闭上眼,耳边似乎又一次想起许知砚的声音:“我是继承我爸的警号,他生前对我的教导我永远记得。我知道我和别人的起点不一样,再苦再累,再难再危险,我都不能退缩……”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85章 “其实你就快找到我了…… 当晚, 医院传来消息,说已经对江进的眼睛进行急救处理。好在伤势不算重,加上送医及时, 以及他本人当场反应迅速,不至于闹个失明的下场。只不过即便将来康复,视力也会在短时间内有一定折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章洋洒向江进的粉末并不是沙|林。想来也是,那包药粉他是借助牙齿扯开的, 手指和牙齿都会沾到, 他多半也是想到这一点,又怎么会用致命毒剂呢? 而从江进身上的各种淤伤和痕迹来看, 基本可以推断出,江进是在眼睛中招之后, 以闭眼的状态制伏的章洋,而且用的是杀招。 虽说警察有大原则, 大多情况下都要确保嫌疑人存活, 但在那样的紧急关头, 如果江进不用杀招, 恐怕也会牺牲。 戚沨回到办公室,第一时间和留在医院等情况的同事通了电话,便抬脚去了法医实验室。 张法医刚恢复出院, 身体还有点虚,很难坚持整场尸检。 刚走到停尸房外的走廊拐角处,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声和说话声。 那位母亲的话里充满了不相信,同样的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正在安慰许母的是袁川,他的声音早已哽咽,眼圈也红了, 还在强撑。 戚沨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才走出去。 可这之后的每一步,刚刚筑起来的墙壁也在逐渐崩塌。 直到来到跟前,戚沨低下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声音很低,却很清晰。 早已哭得模糊双眼的许母,恍惚地看向她,又一把抓住戚沨的手臂,嘴唇抖了很久,才断断续续问出一句:“她没有……给她爸丢人……吧。” 戚沨摇头,尽力稳住自己的声腔:“许知砚同志在抓捕嫌疑人的行动中,表现英雄,临危不乱。如果不是她争取宝贵时间,令嫌疑人逃脱,未来还会有更多人受害……” 因袁川和许知砚的关系,不便参与尸检,在许母认尸之后袁川便搀扶着许母离开。 按照常规规定,尸检的最佳时间是死亡后48小时内。 戚沨先回办公室做准备工作,同时脑海中也盘桓着几个问题。 如果说“尸体会说话”,那么法医就是让尸体“开口”的人。但通过尸检还原的不只是整个案发经过,也包括最贴近事实的真相。 通过现场痕迹,其实已经大概能知道许知砚和章洋的搏斗经过,哪怕痕迹被破坏,也还有江进。 可是在这之前呢,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连江进也处在迷雾当中。 许知砚到底为什么离开安全屋,是先抵达再离开,还是在路途中就被引开? 为什么江进会追许知砚,章洋的目标到底是许知砚还是江进? 现在唯一肯定的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还没有落网。 当然,章洋的行动轨迹也很重要,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在哪一个点位,幕后主使的手机为什么会在章洋身上找到? 其实这招“调虎离山”并不算多高明,可是要侦破一个案件,要将真正的凶手送上法庭,中间需要经过多道程序,而且每一道都必须毫无瑕疵。 要做到这一点,不仅需要合理推断整个过程,还需要足够的证据去支持。 就这样,戚沨一边更换装备,一边在脑海中梳理完全部疑问,直到来到尸检实验室。 “戚副支。”法医助手和记录员已经待命。 戚沨点了下头,来到许知砚的尸体前,低垂的视线落在她脸上,遂闭了闭眼,和助手、记录员一同弯腰鞠躬。 “开始。” …… 天蒙蒙亮,戚沨终于再次回到办公室。 她只是简单冲洗了一遍,头发吹得半干。 接下来一整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知道自己必须躺一会儿。 不管怎么说,这次走了一位同事,这就意味着整个行动存在问题,除了复盘还要问责。但更重要的是抓捕真凶的下一步,以及对牺牲同事家人的补偿和安抚。 隆重的追悼会,盖党旗,这些都是荣誉,也是对家属的唯一“安慰”。 可是有再多补偿又如何呢? 戚沨侧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蜷缩着身体,半睁的眼睛缓慢闭上,高速运转的思路却没有一刻停歇。 不到十分钟,呼吸节奏终于缓和下来,身体也逐渐放松,意识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这个阶段最适合催眠,也最容易做梦,就是所谓的浅眠状态。 凌乱的思路交织在一起,戚沨“看到”自己一步步走进那场噩梦。 先是一道人影迅速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她刚想看清那人的背影,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追了上去。 是许知砚! 戚沨想都不想,立刻跟上。 但这只是梦,梦里的一切她都无法控制。 而且梦里的建筑全是依靠对现实场景的记忆,不可能凭空想象。 戚沨一路追到公园外,听到了打斗声和叫喊声,她又寻着声源快速找人。 等她来到现场,却只看到躺在地上的许知砚。 戚沨奔到许知砚身边,和许知砚的目光对上,随即伏下身体,听到许知砚说了这样两个字:“有鬼。” 戚沨刚要开口,就在这时周围的场景忽然黑了下来。 而她身后也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道黑影。 她又快速起身,警惕地看向来人。 站在那里的正是章洋。 章洋手里有把刀,他的眼神不仅狠毒而且透着死气,肢体也是一副随时要搏命的姿态。 戚沨挪动着步子,一边与章洋对视:“你为什么要杀人?” 章洋不语,只是拿起刀指向戚沨。 戚沨又道:“这一次你不该出现的。你不出现就不会死。你已经逃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有把柄在他手里?你面对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刑警,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这些都是戚沨心里的疑问,她当然不指望章洋会回答,何况这是在梦里。 直到话音落地,章洋消失了。 戚沨没有四处找人,只是盯着面前的黑雾。 也不知道为什么,章洋消失了,但周围的杀气却没有散去。 下一刻,黑雾开始滚动,又从中间走出来一道人影。 这一次戚沨看不到他的脸,可她知道他是谁。 戚沨还记得她和那个人最后一次通话,她说的是:“以你的风格,你一定会觉得船上的人太多了,要适当清理。所以下一个目标会是真正的章洋。” 戚沨直接问道:“章洋的死,是你的计划,还是意外收获?” 那团黑影笑了笑,说:“当然是计划,但它提前发生了,也是意外收获。” 静了几秒,戚沨得出结论:“你的目标是江进。” 如果不是许知砚平日一遍又一遍翻看监控视频里的章洋,记住了他每一个肢体动作,连背影都能认出来,如果不是许知砚在半路撞见了戴口罩的章洋,这一次江进可能真的会中招。 那团黑影突然靠近戚沨,并且来到她身后:“其实你就快找到我了,我很期待。” …… 这一觉睡得时间并不长,只有两个小时。 醒来后,却有一种在高速行驶的交通工具上睡了十个小时的感觉——越睡越累。 戚沨睁开眼,用双手撑着自己,试了两次才起身。 她的头又沉又晕,身上一阵阵发冷,手脚也是冰凉的。 人潮人海 第177节 洗漱过后,时间已经来到七点半。 戚沨第一时间去了毒物检验实验室,前一晚值班的同事已经针对章洋使用的粉末做了一轮化验,和医院那边给出的结果基本一致。 毒检员解释道:“这种物质对人体有一定危害,但分量很轻,危害也有限。而且江进是眼睛接触粉末,加上急救人员冲洗及时,粉末里的化学物质不至于渗入体内,应该没有大碍。” 戚沨问:“就是说这种粉末如果是通过口腔接触,又经过唾液进入体内,是不会致命的是吗?” “就现场找到的塑料袋来看,就算是整袋服下去,也不会造成短时间内的毙命,但可能会引起呕吐、腹泻,可能还会发烧,引起炎症。” 戚沨若有所思,不由得想起心里沉淀的疑问,以及昨晚那个梦,接着又问:“那如果是对这种物质有过敏反应的特殊体质呢?” “那就不好说了。”毒检员回答,“轻则呼吸困难,重则窒息、休克,都是有可能的。” 戚沨不再言语,不由得想,如果她是幕后主使,她要进行一手“杀人于无形”,又要榨干章洋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会怎么做呢? 一旦章洋被捕,他将面临的必然是死刑。 在这种情况下,章洋根本不可能一个人揽下所有罪行,必然会道出团伙其他人。 针对章洋的尸检还没有开始,戚沨先一步回了支队。 组里几人,连夏正在内都到齐了,见戚沨回来,全都围了上来。 戚沨缓慢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说道:“章洋虽然死了,但真凶还没有落网。接下来每一次行动,大家都要听从命令,决不能擅自行动,知道吗?” “明白,但是戚队……” 戚沨抬了下手,又道:“现在有两件事要抓紧调查。第一,暂时停止对李成辛的背调,将调查重点放在他父母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为什么,但这一次谁都没有提问。 戚沨扫了夏正一眼,在防范与信任之间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说道:“第二,联系监狱方,仔细询问狱医和管教,将章洋在服刑期间所有生病表现都了解清楚,包括他服刑之前的情况,特别是过敏源这一块。” 这一次,接话的是夏正:“戚队,你是怀疑那包粉有问题?” 戚沨点头。 虽说章洋的初步死因判断,是因为刀上涂抹的毒素,可是反制章洋这一手是江进在危急情况下快速做出的反应。 幕后主使的确是高智商,可即便再聪明过人,也不可能预判到江进这一步。 万一江进没有反制章洋呢,万一刀上的毒素没有渗入章洋体内呢?幕后主使心思缜密,不可能冒这种风险。 对那个人来说,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提前将杀死章洋的“凶器”交给他,让他自己使用。 危急情况下,章洋用嘴撕开粉末,一定会有一部分残留在嘴唇上,再顺着口腔进入身体。 思路走到这里,戚沨又一次看向夏正:“其他人先去忙,夏正你跟我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直到夏正将门合上,一转身就听到戚沨问:“你昨晚为什么不按照命令擅自行动?” 夏正动了动嘴唇,随即来到面前,低下头说:“其实我昨天去了安全屋,但是……” “但是什么?” 静了几秒,夏正吸了口气,抬头说:“但是我发现任阿姨并不在安全屋。整个安全屋的安保也非常松懈。然后我听说江哥呼叫支援,这才离开。” 戚沨没接话,只是观察这夏正的反应。 夏正鼓起勇气又道:“戚队,这次到底准备了几个安全屋,我负责的只是其中一个?” 戚沨说:“只有江进负责的才是真的。你和知砚负责的点是帮忙打掩护” “那这件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夏正脱口而出,想了想又道,“如果只有江哥那个才是真的,为什么是知砚先发现嫌疑人?” 戚沨不语,只是就夏正当下的反应和他的问法,来反推他是“鬼”的可能性。 不得不说,如果他真是“鬼”,那他现在毫无破绽的演技真可以改行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86章 “你刚说是哪天?”…… 戚沨问:“你想说什么?” 夏正迟疑了一秒, 这才说:“我怀疑……不,是我感觉,在咱们中间有人……泄密。” 最后两个字很轻, 却也很清晰。 戚沨眯起眼睛,一时间倒有点吃不准,夏正是真的无辜, 还是在贼喊捉贼。 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真正的“鬼”这时候为了择清嫌疑, 为了混淆视听, 比较聪明的做法的确是先发制人,但反过来说, 一个真正无辜且一心扑在案子上的警察,再迟钝也应该意识到有内鬼, 这时提出来也属于顺理成章。 戚沨知道,此时她的想法是非常主观的。还是那个道理, 任何怀疑都需要证据支持, 她不能仅凭直觉就判定一件事。 这事儿绝不能急。 戚沨定了定神, 索性走向角落的柜子, 倒了一杯温水转身递给夏正:“坐下慢慢说。” 夏正接过水,喝了两大口,这才坐下缓了口气, 一副准备畅所欲言的姿态。 戚沨这才注意到夏正的眼尾有点泛红,脸色也不如往日,就像是熬了一整夜没有合眼。 只听夏正说:“我昨晚一直在想,咱们的部署嫌疑人是这么知道的?他是一直守在市局外面等江哥出门再跟上去吗?还是说他提前就知道江哥会离开?我认为后者的可能性非常高。那么嫌疑人是怎么知道的?哦,还有,这一路上都有监控, 嫌疑人不可能一路从市局跟到案发现场,而且江哥的反侦察能力非常强,不可能没有察觉。所以应该是嫌疑人早一步在现场附近等候,那么他怎么知道江哥会去那里?这里面唯一的变数就是知砚,嫌疑人肯定没想到半路会被知砚看见,戴了口罩、帽子还是被知砚一眼认出来……” “还有呢?”听到这里,戚沨问,“如果真有‘鬼’,你有没有想过谁的可能性比较大?” 夏正一下子没了声,但眼神却没有闪躲,似乎很纠结:“这个,我也没有头绪……” 戚沨也不再提问。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响起。 接起来就听到守在医院的同事说:“戚队,江哥醒了。” …… 不到半个小时,戚沨和夏正就出现在病房。 江进眼睛上缠绕着纱布,脸色透着苍白,平日里精神奕奕的人到了这一刻也难掩虚弱,嘴唇有些干裂,一听到戚沨的声音便问:“知砚怎么样?” 戚沨和夏正对视了一眼,隔了几秒,才听到戚沨说:“现场找到的凶器上面淬了毒,知砚她……没有挺过来。” 江进瞬间失语,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没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江进才说:“我昨晚……梦到知砚了。” 戚沨吸了口气,用眼神示意夏正,夏正立刻拿出记事本和笔,准备将江进的话记录下来。 戚沨接道:“你赶到现场的时候,知砚还活着对吗?” 江进微微低头:“她叫我小心,我知道章洋一定就躲在暗处。要不是她提醒……” 这之后十几分钟,基本上都是江进在口述经过,中途停顿了好几次,是在回忆当时的细节,随即江进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直到初步记录做完,戚沨对夏正说:“实验室那边应该有初验结果了,你去问问。” 夏正不疑有他,很快离开病房。 戚沨一直等病房的门关上,确保夏正走远了才开口:“章洋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交通大队那边查过部分道路监控,发现章洋的行动路线是有意选择监控死角,中间有几次失去她的踪迹,最后在案发现场附近五百米的地方现身。那地方距离安全屋很近,也就是说,章洋提前就知道你要去那里。可那个地址,知砚和夏正都不知道。” 江进依然低着头,全程默默听完,过了片刻才说:“和你通电话里的真凶明显不是章洋,那手机是怎么落在章洋手里的?” 戚沨接道:“监控还在看,一时半会儿还得不出结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这个人有通天的本事,也要亲手将手机送到章洋手里。也就是说,他和章洋在某一个时间点汇合过,那么即便能躲开监控,也能通过章洋进入盲区的时机来推断出大概时间。” 这话落地,病房外出现脚步声。 屋里两人默契地结束话题。 当着夏正的面,戚沨又嘱咐了江进几句,正准备离开。 没想到就在这时,江进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戚沨:“等一下!” 戚沨侧身,下意识反握住江进的手:“是不是想起什么?” 江进正要说,却不禁一怔:“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戚沨抽手:“哦,没什么,你先说想到什么?” “我只是想问,宋昕是不是一整晚都和宋铭的父母待在一起?” 回应江进的是夏正:“早上才确认过,他们一直在一起。宋铭的父母刚才还打过电话,追问宋铭的下落……” 江进追问:“那罗斐呢?” 戚沨回道:“还没有确认。你先安心养伤,有消息咱们随时沟通。” “老戚。”江进再一次叫住戚沨。 “嗯?” “你是不是发烧了?” 夏正也投来目光,后知后觉道:“戚队,你的脸色是有点红。” 戚沨说:“只是没睡好,没事。” 江进皱了皱眉心,又对夏正说:“小夏,照顾好她。” “我会的,江哥。” …… 事实上,刚才离开支队时戚沨就觉得脚下有点发飘,这会儿到了医院连头也开始感到晕眩。 她本想着早点回去,随便吃点药,但夏正却坚持挂一个号看看,不等戚沨拒绝,他已经跑向挂号机。 从挂号到看诊再到拿药,前后不到半个小时。 医生看了检查说,是疲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情绪上少受刺激。 夏正忙前忙后,取药回来便坐在戚沨身边,这才发现她撑着头睡着了。 但还不到一分钟,戚沨的手机就响了两声,她又醒过来。 见夏正回来了,戚沨说:“走吧。” 夏正却不动,头低垂着,闷着声音说了一句:“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知砚不在了。” 戚沨盯着他的头顶看了片刻,又坐了回来。 人潮人海 第178节 说到交情,许知砚和夏正平日来往最多,两人的办公桌也挨在一起,还经常投入同一个案子,特别是今年。 而在能力和工作表现上,他们两人就像是太极的两边,一黑一白,一个更善于分析和整理,另一个则总是灵光一闪,直觉力很强。 夏正呼了几口气,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捧着头,又道:“我知道这时候不能情绪化,我也知道这话听上去很假,但是……我真希望昨天发现嫌疑人的是我。” 戚沨抬了下手,本想拍拍夏正的背,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有许多话堵在心口,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她缓和了情绪半晌,拿出手机看了眼方才来的消息。 是袁川发来的:“汇成工地找到的那副骸骨,dna检测结果已经出了——身份确认就是周岩警官。” 果然。 戚沨打字问:“毒物检测结果和死因呢?” 袁川回:“毒检在骸骨的骨髓中提取出□□毒剂残留,再结合周警官失踪这五年的时间和土壤、环境变化的推断,当时周警官被注射的毒素没有程朵那么高。” “好,我知道了。” 戚沨放下手机,抬眼看向对面的取药窗口。 因为发烧的缘故,她的思路变得迟缓,这是身体发出的信号,要她多休息一会儿,可大脑却无法停止思考。 周岩警官中的毒虽然没有达到高浓度,可这并不意味着就不会死。 □□毒剂的致命程度令人胆寒,即便是低浓度也只不过是多活一会儿,这就意味着他要多承受一段时间的痛苦。 周岩和程朵的死非常像,都是先中毒后被埋在工地中,但前因后果却有明显区别。 程朵的死是因为高辉被利用,而且程朵是死亡以后才被埋尸。 对于凶手来说,他明明可以带更高浓度的毒剂对付周岩,可他偏偏降低了浓度,目的就是为了“活埋”。 这么看来,凶手对周岩的恨意十分强烈。而周岩生前正在追查一个制毒团伙的核心人物。 那么这两者之间会有联系吗? 戚沨的思路走到这里卡住了,眼前出现了几片黑色色块,她下意识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却还是抑制不住突如其来的头晕。 夏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缓和了情绪,起身去掉了一杯温水,端回来递给她。 “要不先把药吃了吧?”夏正边说边将药抠出来。 戚沨没有拒绝,这个时候她不会和身体过不去。 两人回到车上,夏正将车驶上主路,戚沨的手机再次响起。 是组内同事的来电:“戚队,刚接到辖区反馈的消息,说没有发现昨晚罗斐有外出的迹象。还有那个徐奕儒。物业也说,罗斐的车一晚上都停在车库里,从楼下看这两户的灯一直亮到凌晨。” 戚沨看着窗外,问:“那监控呢?” “已经拿到了,但我们需要时间。” “慢慢来。只有一点,务必仔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是。”同事又道,“哦,还有个事,是云城传来的消息,他们说秦丰不见了。” “秦丰?”戚沨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今天又确认了一次,不仅是借贷公司的员工,连他家人都联系不上他。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提前也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又是昨天,这绝不是巧合。 “好,我知道了。” 电话切断,戚沨单手撑着太阳穴,眉头紧蹙,脑子就像是被浆糊糊住一般。 这时就听夏正问:“戚队,你说秦丰会不会就是幕后那个人?” 秦丰在照片里的模样很快闪现在脑海中,戚沨摇头:“不是他。” 无论是作风、面相,都不像是有高智商。 隔了几秒,戚沨又道:“但他和这几个案子一定脱不了关系。” 车子很快回到市局的停车场,戚沨下了车却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 夏正叫了她两声都没回应,连忙跟上去说:“戚队,你现在需要休息,江哥说要我照顾好你。” “我没事。”戚沨越走越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先回队里。” “我不回,我不放心你。”夏正脚下不停。 戚沨看了他一眼,也没多言。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实验室大楼,又一路乘电梯来到法医科。 经过楼到时,袁川正从屋里出来。 戚沨不等袁川开口,先一步说:“我有点发烧,今天安排的尸检要交给其他法医,去和李法医确认时间。” “哦,好。”袁川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问,“要紧吗?” “没事,你赶紧去吧。” 戚沨脚下一转进了办公室,很快就在柜子和抽屉里翻找起来,反而是夏正显得有些局促,进了门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间办公室他不常来,也不好坐下来看着戚沨忙,站了片刻便问:“在找什么,要帮忙吗?” 戚沨转身看他:“是高辉的尸检报告,还有……我母亲那份。” “哦……我记得这两件都是张法医处理的,要不我帮你一起找?”夏正有些迟疑地说。 “嗯。” 夏正很快绕到另一边张法医的办公桌前,小心翼翼地从桌面找起。 戚沨打开最后一个抽屉,很快就从里面摸出几份报告,其中一份就写着任雅馨的名字。 而与此同时,夏正也从桌面架子的夹缝里捡出一张纸,又顺手打开。 戚沨只扫过去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任雅馨的尸检报告上,嘴里问道:“那是什么?” 夏正依然盯着手里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是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日期是上个月十八号,在立春大街。” “哦。”戚沨应了一声,静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刚说是哪天?” 夏正又重复了一次。 “给我。” 夏正立刻递了过去,只见戚沨盯着罚单一动不动,脸色不仅白而且越发严肃。 夏正喃喃道:“十八号,这日子有点耳熟啊……好像是,啊,我想起来了,是……” 那最后几个字他没有吐出,只是难掩震惊地对上戚沨的目光。 戚沨放下手,罚单刚好落在任雅馨的尸检报告旁,而报告上关于“死亡时间”那一栏后面,同样写着“18日”。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87章 “戚队,你怀疑的是……… 立春大街距离戚沨住的小区只隔了三条街。 而当时为了追踪和锁定嫌疑人的行动轨迹, 抽取的监控视频就在附近三条街范围内。 范围若再扩大,追查工作就会成倍上升。 案发时正值晚高峰,小区附近人来人往, 即便是将锁定范围控制在三条街以内,时间控制在案发前后的半个小时,也是在案发之后的第五天才从一小段监控里找到嫌疑人的身影。 而那段录像许知砚一直在反复观看, 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直到将章洋的背影牢牢记在脑海中。 不过到现在都没有发现章洋乘坐交通工具到案发现场附近的画面, 下一步正考虑将视频范围扩大, 投入更多的时间和人力。 戚沨吸了口气,果断拿出手机对着罚单拍了一张照片, 随即交给夏正说:“放回原处。这件事先不要说,就当做不知道。” 夏正照做, 只是神色有异,有点不太相信, 也有点震惊。 戚沨没有理会夏正的情绪, 只等他自己消化, 她觉得又有点头晕, 便坐下来缓了缓,又拿起两份尸检报告。 高辉和任雅馨的尸检都是张法医做的。不只是她们,包括最近找到的周岩警官的骸骨, 也是张法医负责检验。如果不是张法医在毒检检材时中了招,许知砚和章洋的尸检应该也会分给他一件。 当然,法医也是要参与刑侦分析的,而且位置非常重要。法医的一个判断,往往能左右刑侦案的走向。而且法医也是最早就能通过尸体检验而推断出凶手画像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任雅馨于海当日, 张法医是从市局以外的地方赶到现场,但没有人问过他从哪里来,那个时间张法医已经下班了。 张法医家也不住在立春大街附近,有可能只是在附近办事,或者见朋友,但…… 戚沨抬了下眼皮,见夏正一脸纠结地站在原地,似乎那张罚单的“突然”出现也令他产生许多联想。 就在这时,夏正看过来,说道:“戚队,我是在想……十八号那天张法医去过立春大街的事,要不要直接问一下本人?先听听他怎么说?如果只是巧合呢,可别引起误会……” “这事儿你不要管了,我来安排。” “哦。好……” “现在报告已经找到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回队里。”戚沨又道,“记住我的话,今天你没来过,什么都没看到。” …… 直到夏正离开,戚沨才再度起身,先一步去了实验室。 袁川正在处理周岩骸骨的收尾工作。 戚沨戴上口罩和手套,来到台前,就像是平日一样若无其事地讨论了几句骸骨案,又提了几个问题。 袁川一边处理一边回答,所有答案都很直接,可以说是毫无防备。 戚沨又问:“对了,我记得在处理周警官的骸骨之前,张法医是不是提醒过大家,这个案子很可能和沙|林毒剂有关,要谨慎处理?” 袁川点头:“是啊,所以我们全程都很小心。哎,还是经验太浅了。张法医只顾着照顾我们……” “那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袁川回忆道:“应该是提取牙髓和骨髓之后。总之晕倒得特别突然,吓了几个毒检一跳。” 是了,戚沨还记得接到消息的时候,袁川和她正在办公室里说话,袁川并没有看到张法医晕倒的那一幕,他也是听毒检说的。 戚沨还记得张法医晕倒之后,她和江进还有过一番对话。 人潮人海 第179节 【我个人感觉,袁川和张法医的嫌疑可以排除……如果他们之中的一个是‘鬼’,应该会提前得到消息,到了现场会更加小心才是。但张法医却毫无防备地中招了。我听袁川说,张法医一路上念叨了好几次白骨的事,要找到周警官的下落他心里也很着急……】 如今想来,这番情景也可以有另一种解读。 可仅凭一张罚单,她不想随意怀疑,于是脚下一转,离开实验室先给负责查看监控的同事打了一通电话。 “是不是已经开始扩大监控范围了?” “是的,目前是从案发现场扩充到立春大街。” “十八号当晚,辖区交警正好在立春大街查违章停车,多留意一下。交警大队那边应该有罚单记录,也许这会帮助咱们进一步缩小范围?” “好,我这就去问。” 半个小时后,戚沨拿着尸检报告副本回到支队。 经过许知砚的办公桌时,不由得脚下一顿。 桌面上摆放的东西还和之前一样,杯子里还有半杯咖啡,内侧有一圈已经干涸掉的深色痕迹,而桌面上还有摊开的文档没有处理完。 戚沨将文档合上,塞回到桌面文件架,这时夏正和小李一前一后进了屋,一个刚去了茶水间,另一个则去了档案室。 “戚队……”两人来到桌前,小李率先开口。 戚沨扫过他手上的东西,问:“是什么?” 小李说:“之前知砚跟档案室要过一份高云德失踪案的材料,还有一份程朵的背调,档案室通知我去拿……哦对了,还有上午送来两份监控,也说是知砚在查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 案子一个接一个,组内每个人都要同时跟几条线。 “给我吧。”戚沨接过档案和优盘,说,“知砚的工作我继续跟,你们忙自己的,随时沟通。” 落下话,戚沨就进了办公室,没有和小李或夏正有任何眼神交流,直到进了屋,才算松了口气。 门外,小李和夏正依然盯着许知砚的桌子,屋内,戚沨也看着档案和优盘好一会儿。 找到高云德的骸骨,就等于他的失踪案已经侦破。但不知道为什么许知砚还要向档案室调取这份“过时”的档案。是发现了什么吗? 不过这案子和最近正在调查的案件没有关联,戚沨只翻开看了一眼就放在一边,转而调取优盘里的监控视频。 视频是昨晚拍到的,从晚上六点到今晨六点,一共十二个小时,地点正是罗斐住的小区,分为前后门,也就是一共二十四小时的画面。 转眼三个小时过去,戚沨终于从椅子上起身。 看监控不能快进,因为任何一秒钟都有可能出现关键线索,可这样一直盯着看,人难免会走神。 期间夏正进来过一次,送了外卖粥和蔬菜。 戚沨简单吃了几口,又吃了一次药,便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的双手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到的是一张严肃,不带一丝笑意,眉头紧皱的面容,给人一种正处于烦躁中且很不好惹的感觉。 戚沨闭了闭眼,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便往回走。 思绪先一步飘回到案子上,她不禁在想,如果她就是电话里的真凶,要从这个小区出发,在案发之前和章洋汇合,将手机交到章洋手里,那么会采取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又该在几点离开呢? 物业说,罗斐和徐奕儒一整晚都没有出去过,从外面看,楼上屋里的灯一直亮着。 直到回到桌前,再次播放之前的进度,视频时间刚好是案发之前一个小时。 正门出入的人比较多,侧门较少,因正门更靠近停车场的出入口,侧门则更利于步行。而且侧门外没有商底户,外面只有一条人行小道。 这个小区的住户大多开车,或是在大门外的停车位等车。 视频时间来到八点零五分,画面中已经长达半个小时没有人出入的侧门,缓慢走出来一位老人。 他的步子不仅缓慢而且蹒跚,上身是深棕色的夹克,下身是黑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休闲鞋,头上则戴了一顶英伦风的绅士帽,帽子压得略低,看不到脸,只能透过两边看到斑白的鬓角,手里还拄着一根深灰色拐杖。 怎么说呢,这套装束放在一个看上去年约七旬的老人身上,算是很时髦了。 这么晚的时间,老人腿脚不便,还要一个人出行? 眼瞅着老人逐渐走出画面,戚沨又将时间往回退了半分钟,又重新看了一次。 连续看了三次之后,她将这段画面截取拷贝到优盘里,遂走出办公室。 “戚队。” 夏正第一个站起身,跟着戚沨往外走。 见戚沨不吭声,夏正又道:“你还在发烧,要是有行动,我来开车。” 戚沨这才看了他一眼,说:“那走吧。” 车上戚沨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看监控视频,途中唯一一次开口,就是联系辖区民警。 直到来到小区的物业办公室,夏正接过截取好的视频,指给几个负责巡逻和值班的物业人员,询问有谁认识这位老人。 几个人都在摇头,都说之前从未见过。 接着其中一位值班人员说:“昨晚我倒是看到从侧门出去了,当时应该八点多了,不过我没见到他回来。” 夏正引导问题:“也许是从正门回来的?” 值班人员摇头:“肯定没有。” 夏正又问:“你整个晚上都在守侧门吗,确定他没有回来过?” 值班人员说:“侧门九点就锁了,我就离开了。” 许久不曾说话的戚沨,这时开口道:“如果不是业主的车,外来车辆进小区需要登记吗?” 几名值班人员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 物业经理见了,声音提高了几分:“问你们话呢,回答啊!” 其中一人说:“按理说是要登记的,但是……” “但是什么?” “额,有时候看到业主坐在车里,就直接放行了。” 其实这也能理解,任何一个小区都不太可能做到严格登记每一辆外来车辆,遇到比较松懈的值班人员,对网约车、搬家公司的车都只是口头上问一问。 离开物业,夏正本以为会无功而返,没想到戚沨却说要去地库走一圈。 地库的路戚沨很熟悉,但她走的却不是人行道,而是车道。 从入口到距离电梯口,步行需要五分钟,如果是开车,一分钟都不到。 戚沨站在电梯口外,说:“如果视频里的老人是打车回来的,这条路线是最近的。而且这片区域只有入口那里安装了监控。” 夏正意会道:“就是说,如果那个老人是乔装的,从这条路线返回,有一定概率是不会被人注意到的。而且这里的值班人员都有点粗心。” 但问题是,乔装老人的是谁? 夏正忍不住问:“戚队,你怀疑的是……” 戚沨对上夏正的目光,声音很低,却很肯定:“是罗斐。” ----------------------- 作者有话说:我来了 红包继续 第188章 戚沨和宋昕?…… ——是罗斐。 完全是肯定的语气, 好像早已接受了事实一般,既不惊讶,也不沮丧, 平静得出奇。 夏正惊讶地看着戚沨,而戚沨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 戚沨的工作风格不仅谨慎,而且非常缜密, 即便到了这一刻,她都没有完全排除之前对夏正的怀疑。 她想知道, 当夏正听到罗斐的名字会是什么反应——任何一刻的细节她都不会放过。 事实上不只是夏正, 因那张罚单而引出的张法医在任雅馨遇害当晚的行程,甚至是一直跟在张法医身边的助手袁川, 都依然需要观察。 真凶固然可恨,藏在警队中的毒瘤更是危害深远。 真凶的确是高智商, 但如果不是有内鬼通风报信,他根本做不到这么多事, 也不会死这么多人。 所以这两者在戚沨看来, 同样罄竹难书。 过了片刻, 夏正消化完这些冲击, 问道:“戚队,是不是刚才在局里的时候,你就已经猜到是他了……” 戚沨只点了下头, 就率先迈开步子往电梯间走,对慢了一步的夏正说:“有句话叫‘化成灰我都认识你’,放在这里一点都不夸张。” 其实从看到视频里那位步履缓慢的老人开始,戚沨就已经认出他是谁。 但她知道自己的判断有一定主观性,所以还是将视频截取下来拿给大家过目。 刚进电梯,戚沨的手机就接到一条语音消息, 大概意思是说,云城那边已经对“突然失踪”的秦丰下落有了眉目。 戚沨回道:“找到人以后就安排手续,尽快将人送到春城来。” 夏正见状,问:“找到秦丰了?” “嗯。” 夏正又道:“这次可不要再出差错,他肯定知道点什么。” 戚沨看了夏正一眼,夏正又连忙说:“是我乌鸦嘴,呸呸呸。” 直到电梯来到罗斐住的楼层,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罗斐家门前。 按下门铃,不到半分钟,就听到门里的动静。 门开了,站在门里的正是罗斐。 “方便吗?”戚沨单刀直入地问。 罗斐将门打开,看了眼戚沨,又扫过夏正,自然也看到他们身着制服:“公事?” 戚沨颔首。 罗斐没有犹豫,只是垂下眼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夏正完全想不到会这么顺利,毕竟他们遇到的证人,经常会以三次元生活太忙为由,而推脱到警局作证,嫌疑人就更不用说了,或狡辩、或抵赖、或胡搅蛮缠,什么样的都有。 进了门,夏正下意识四处观察,戚沨则径直来到摆放在客厅里的排位前,点了一束香插在香炉里。 人潮人海 第180节 对面靠墙摆放着苗晴天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面带微笑,看上去是那样鲜活。 随即戚沨转身,对上站在几步外的罗斐,直接问:“昨天晚上八点以后你在哪里?” 说这话时,夏正已经眼疾手快的打开执法仪,开始录音。 罗斐不假思索道:“在家。” “有人可以证明吗?” 罗斐摇头:“我一个人住。” 停顿疫苗,他又道:“不过我想物业的人可以证明吧。我的车一直停在地库。值班人员都认识我,如果我离开过,他们肯定知道。” 戚沨扯了下嘴唇,似是一笑:“手机能给我看一眼吗?” 罗斐拿出手机,递给她:“我能不能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的行踪是否牵扯到某个案件?我有知情权。” 戚沨接过手机,按了几个数字解锁,一边点开叫车软件一边说:“是否牵扯还不能肯定,‘先疑后证’的原则你是知道的。现在我们正在进行排除嫌疑工作。” 罗斐这样说道:“有一点我要说明,我有权不交出手机。我现在的配合,完全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以及看在过去朋友的面子上。” 戚沨没接话,目光正好落在软件里历史记录的最新一条上。 叫车时间是前一晚的十点钟,地点距离案发现场,也就是许知砚和章洋发生追逐战的公园,就只有八百米。 戚沨拿起手机,将屏幕对着罗斐,问:“你说你八点以后一直在家,那十点钟叫车记录是怎么回事?” 罗斐“哦”了一声说:“我帮朋友叫个车。” 戚沨不置可否,将手机还给他,又道:“什么朋友,叫什么?” 罗斐拧了下眉心,态度有些抵触:“我个人的交友情况,不需要透露给他人。除非你们按照程序来,拿出我有嫌疑的证据,令我不得不交代。” 这话一出,夏正正准备说点什么,却被戚沨一个手势打断。 戚沨似笑非笑地和罗斐对视了两秒:“那就打搅了。再见。” 罗斐一路将两人送出大门,夏正憋了一肚子气,走到电梯间才来一句:“不是,当刑辩律师都这么牛吗?” 戚沨看着上面的数字,说:“我等的就是他那句。” 夏正看向戚沨:“你是不是早就有策略了?我的意思是,在进门以前就想好了?” 其实在夏正看来,这一趟来不来都一样。要检查罗斐的叫车记录,不看他的手机一样能查。 电梯来了,戚沨边走边说:“一个叫车记录并不能证明什么。他隐瞒出门的事,即便有一个回程记录,也不意味着他和案子有直接关系。反过来,如果他手机上什么记录都没有,这也不能证明他和案子无关。” 夏正连着点了几下头,等待着下文。 只听戚沨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两颊边缘,靠近鬓角的地方有点泛红?” 夏正说:“注意到了,好像还用手抓过。不过从侧面看,能看到一点反光,应该是上了药膏。” 戚沨笑了下,眼睛里却充满凉意:“他对所有带胶的东西都过敏。” 夏正一愣,进而想到视频里那个乔装打扮成老人的嫌疑人,两个鬓角发白,从远处看的确很像是白发。不过那监控画面并不清晰,角度也偏高,难以分辨那到底是真的白发,还是贴上去的。 等夏正醒过神,戚沨将刚才从手机上看到的车牌号背了出来,还说了这样一句:“监控里也有这辆车,开进小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夏正立刻联络交通大队,希望尽快通过车牌号找到车主。 只要车主能证明上车的乘客是罗斐,那就说明罗斐是在撒谎,支队就有理由请他协助调查,甚至是接受调查。 从罗斐住的小区出来,天色已暗。 戚沨看了眼时间说:“你早点回吧,不用送我。” 夏正却说:“我想先回队里把事情做完。要不我还是先送你回家吧,正好也顺路。” 戚沨不再坚持,只说:“你也几天没回家了,今晚就不要加班了。回去洗个澡,和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好好睡一觉。” 隔了两秒,她又道:“做刑警的总是和家人聚少离多,正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珍惜眼下。” 夏正一时怔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话换做以前戚沨不会说,她给人的感觉总是冷冰冰的,甚至有点不近人情。 夏正不知道这样的转变是因为任雅馨的突然遇害,还是许知砚母亲的悲恸,片刻后,他只是“嗯”了一声,说:“你的话我都记住了,戚队。” 戚沨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转而又继续看向窗外。 不到二十分钟,夏正将戚沨送到小区门前,又目送她穿过小马路,正准备将车开走,手机却在这时震动起来。 是江进的来电。 夏正立刻接起电话:“喂,江哥,你怎么打过来了,眼睛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明天一早给你送过来?” 不等江进开口,夏正一连问了几何问题。 江进说:“行了,之前陪我过来的同事都帮忙备齐了,我这里什么都不缺。我就是想问问你,老戚怎么样?” “哦,戚队是有点发烧,不过人还是挺精神的。”夏正反问,“这你怎么问我啊,怎么不问戚队?” “我问她,她肯定说没事。不过你说的,我信。” 夏正笑了下,又道:“对了,我们刚才去过罗斐家……” 说话间,夏正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刚好看见一道身影,嘴里喃喃着:“咦,怎么又出来了……” 只见本该已经回到家里的戚沨,却去而复返,又一次走出小区大门,随即沿着人行道往另一边走。 江进在电话里问:“为什么去罗斐家?” 夏正收回视线,看着后视镜说:“哦,是因为一段监控……” 另一边,戚沨已经沿着道路走了一百多米,来到一个拐角便停了下来,就站在路边看手机。 不到两分钟,一辆灰色轿车停靠在路边,车窗摇下来,露出宋昕的笑脸。 宋昕从窗口递出来一个小袋子,说:“这是你的吧?” 戚沨接过袋子,拿出来看了一眼,又递了回去:“不是我的。” 袋子里的是一条羊绒围巾,女款,千鸟格图案。 宋昕接过袋子,明显有些错愕:“不是你的?那是……哦,我是在办公室里捡到的,我记得那天来访的受助者除了你,都是男的。” 戚沨说:“其实这种款式很中性,不一定是女性才佩戴。” “也是。那我还是交给助理吧。”宋昕将袋子随手放到后座,又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也没有,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戚沨挑了下眉,没有立刻回答。 宋昕又带着歉意道:“可能是我太唐突了,你是不是还要回去忙?” “不。要不就在附近找个餐馆吧。”戚沨语气很淡。 “好,这附近我不熟,你来带路?” 戚沨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搜一下福生阁,是这附近比较有名的私家菜馆,口味比较家常,价格也很亲民。” 宋昕很快搜到餐馆的名字,将车头掉了个方向,便开向大路。 两人全然不知不远处的夏正,透过后照镜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连江进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小夏、小夏?问你话呢。” 夏正连忙回神:“啊,江哥,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也不重要。你是不是太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哦,我不累,就是刚才看到戚队上了一辆车……好像是那个宋老师的,我也不是很确定。” “宋老师?宋昕?” “是啊,他之前不是来讲过课吗,他的车我有印象。” 戚沨和宋昕? 此时的江进正坐在病床上,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盖住了眼底的情绪以及打了死结的眉心,只有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可窥一二。 为什么? 在他提醒那么多次的前提下,还是在这个节骨眼,戚沨为什么要上宋昕的车?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89章 “是章洋?”…… 江进心里刚浮现出问号, 就听夏正说:“他们应该是约好的。但是很奇怪,刚才在路上和戚队聊的时候,感觉她对接下来的时间还没有安排, 又好像是临时决定的。” 江进问:“那为什么你又说是约好的?” “哦,我送戚队回来的时候,她还穿着制服。但是她刚才出小区的时候, 外面又多了一件外套。” 警察如果是执行任务期间,在某些特定或紧急情况下, 当然可以穿着制服在外出入娱乐场所。但如果是日常生活里, 不执行任务时,应当更换便服出行。 很明显, 戚沨上宋昕的车是作为私人活动,两人极有可能是去用餐, 这和执行任务无关。那么也就是说,戚沨应该是一早就料到下一步会做什么, 于是才加了一件外套, 将制服遮盖在里面。 夏正的分析非常地顺理成章, 因此才觉得自相矛盾。 夏正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他说者无心,江进却是听者有意。 这一次,江进不再像是之前那样着急上火, 心生排斥,就只是因为加了一件外套这样细节的小动作,令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此时的福生阁刚迎来第一波顾客。 戚沨和宋昕运气比较好,赶上最后一个入座,不到三分钟,外面的候客区就坐满了人。 宋昕从窗户看出去, 说:“这里生意还挺火。” “而且菜色不错,价格也公道。”戚沨将菜单递给宋昕,“你看看想吃什么,我请。” 宋昕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这不合适,本来就是我提议吃饭,怎么能让你请?” “我就住这附近,难道还让你专程过来请我吗?”戚沨说,“放心吧,不管是谁付,这顿饭钱一定不会超过规定。” 人潮人海 第181节 宋昕笑了笑,接过菜单说:“那我就从命了。下回让我来。” 戚沨没接话,只是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喝着。 借着喝水的姿势,她微微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宋昕低眉看菜单的神色。 直到宋昕放下菜单,戚沨忽然问:“宋铭的父母怎么样了?” 宋铭的眉心细微地向内收敛,又抚平:“还是那样。婶婶哭晕了两次,叔叔表现得更坚强。他们一直心存希望,都相信宋铭一定能回来,时时刻刻守着电话,生怕错过绑匪的消息。不过到现在绑匪都没有提出赎金要求,我想其实他们心里也是有数的,这根本不是什么绑架。不图财,图的就是别的东西……只是他们不愿面对。” “那你呢,怎么想?”戚沨又问。 宋昕叹了口气:“我当然也希望宋铭好好的,但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从我的角度看,我认为非常不乐观。可这话我不能说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戚沨没接话,只是点了下头,又继续喝茶。 宋昕看了戚沨一眼,说:“刚才还不觉得,这会儿才发现你的脸色有点发白,是不舒服吗?” 戚沨“嗯”了一声:“有点发烧,刚吃过药。” “吃了药还喝茶?换个果汁吧。”宋昕抬手招来服务员,快速点了几个菜,又加了一壶果汁,随即对戚沨说,“多补充一点维c。” 戚沨不语,放下茶杯就看向外面。 除了等位的人,还有从窗外路过的一波又一波的游客,有老有少,偶尔还会见到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宋昕率先收回目光,问:“怎么突然病了,是不是你之前提到的焦虑问题又犯了?” 戚沨看过来,刚要开口,又听宋昕说:“抱歉,吃饭时间不该聊这个。” “没事。”戚沨说,“但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我们走了一位同事……” “走?”宋昕难掩诧异,“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是。而且还是你接触过的人。” “谁?” “许知砚。” 宋昕脸上的震惊越发明显,愣了好几秒才找回语言:“怎么会……” 相比之下,戚沨倒是冷静淡定得多,眉目更是波澜不兴:“由此可见凶手的凶残程度,而且视法律为无物。” 宋昕缓慢地摇了下头,似乎正在接受现实:“这太突然了,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说没就没了。” 安静片刻,宋昕缓了口气:“早知道的话,我不会约你出来吃饭。” 戚沨接道:“饭还是要吃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痛苦,多深的自责,这个案子都一定要侦破,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大局。何况和朋友出来吃个饭,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等待会儿回去我还要继续工作。” “你说得对。”宋昕道,“或许那个凶手就是想看到你被打垮的模样。不过伤口可以留到以后再处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人抓到。” 菜陆续上了,等服务员离开,小包间的门关上了,戚沨才再次开口:“如果你是凶手,这个时候你会做什么?” 宋昕笑问:“这问题是认真的吗?” “当然。” 宋昕收了笑,放下刚拿起的筷子,沉思了几秒才说:“如果我是凶手,我现在应该正处于非常亢奋的状态。当然不如刚得手时那种心跳砰砰的感觉,而我要延续那种感觉,就需要做一些具体的事,一次又一次去加强刺激。不过这种刺激一定是会逐步削弱的,直到削弱到仅靠回味和想象无法满足的时候,我才会继续犯案。也就是说,现阶段应该是‘安全期’。” 戚沨一直盯着宋昕的表情,并试图代入其中,隔了几秒才接话:“就这几次案件发生的频次来看,他的‘回味期’正在逐渐缩短。从几个月到现在的一个月,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宋昕点了点头,分析说:“应该是频繁作案带来的强刺激,令他非常沉迷。他想再续,就只能不停地寻找猎物。” “猎物?”戚沨说,“这么说,他自诩是猎人,或更高阶的捕猎者。他要找的就是符合食物链下层的弱小群体。” “嗯,不过并不是所有弱小群体都符合标准,他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那么他多次挑衅警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内心活动呢?难不成他觉得执法者也是弱小群体?” “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向更高阶挑战的野心。毕竟在大众眼里,执法者代表的是权威,彰显的是正义,他挑战执法者,不只是挑战权威和他的对立面,还是对大众‘信仰’下战书。如果连这个都颠覆了,就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这倒是,网上大多数人都在声讨真凶,也有谴责警察办事效率差的,但还有一小部分人表示,这种高智商罪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更有人说,如果这样的人成功了,岂不是反向证明了司法制度的漏洞和弊端吗,应该表示感谢才对。这就像是游戏试玩一样,总有第一波小白鼠去试验,找bug,各种试错,再出攻略。 当然,拿游戏来比喻现实实在不恰当,游戏输了还可以读档重来,而人命只有一条。 戚沨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刚才你说他会想办法延续那种刺激感,具体会是什么呢?我本来以为今天会在网上看到知砚牺牲的爆料,结果并没有。” 宋昕跟着分析:“这就说明,仅仅是爆料,引来大众的热议,并不能满足他心里的预期。他要的是更近距离的,更能直达内心的刺激。” “比如呢?” “比如……”宋昕垂眸想了几秒,抬眼说,“回到案发现场。” “现场已经封锁了,全天都有人监督,他要真敢回去,就是送死。” 宋昕一笑,又道:“胆子够大的话,兴许还会跑到市局门口‘参观’。” 戚沨摇了摇头:“这种自我满足的意淫一般人的确无法理解。” “我倒觉得更像是一种……自我欣赏。” 晚饭吃了将近一个小时,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聊犯罪心理。 快结束时,戚沨的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她接起来听了两句便切断,对宋昕说:“我要回队里了。” 宋昕起身道:“我送你?” “不用,我叫车很快。” “哦,那你先走吧,我来结账。” 戚沨看了眼桌上的菜,说:“那下次我来买。” “好。” 宋昕笑着目送戚沨离开,她经过玻璃窗前,还回身和他对视了一眼,并挥了挥手。 直到人消失在视野中,宋昕再次坐下,翻开早已调成静音的手机,手指划过那上面十几个一模一样号码的未接来电。 他将电话回拨回去,率先开口:“实在抱歉叔叔,我手机静音了。” 只听对面充满焦躁且痛苦的声音说:“那你现在在哪儿?你婶婶住院了,我要陪着他,怕你找不到我们……” “哪家医院?我这就来。” 不到半个小时,戚沨回到队里。 先一步回来的夏正快速迎上前,一边跟着戚沨往办公室走一边说:“云城那边刚来过消息,说已经抓到秦丰了,今晚就可以安排联合视频审讯。” 戚沨冷着脸,说:“除了汇成工地的牵连之外,是不是还掌握了他的其他犯罪证据?” 如果只是凭秦丰在汇成工地上的投资,还不足以用到“抓”这个字。再说像是秦丰这样的人,再看他过去那些处事风格,踩线的事绝不会只是一次、两次。 “是,听说那边早就盯上他了,他在云城也犯了不少事儿。” “还有吗?” 夏正回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这才折回来,声音也低了几分:“交通大队来过电话,说是找到张法医的罚单记录,以及十八号当晚立春大街拍到的一段监控。贴条之后,张法医回到车上,一直没有开走,直到另外一个人上了车……交通大队的意思是,让你亲自看一看。” 听到这话,戚沨定定地看了夏正,尽管已经有了一点心理准备,心底却还是止不住的发凉。 她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接收内网消息,自然也看到了那段上传的视频。 视频只有一分多钟,却拍到了很多重点。 路灯亮着,道路两旁的树枝伸展着,树叶遮盖了一些画面,却还是能看到目标车身和车尾,只有车头部分在树叶中若隐若现。 视频一开始,罚单已经贴在玻璃上,张法医从马路另一边步行而来,随手将贴条拿掉就开门上了车。 紧接着就从反方向,也就是车头这边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 男人背对着镜头,走路很轻,却很快,几步就来到车的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而他坐的是后座,刚好被树叶挡住,加上前面车玻璃有点反光,根本看不到后座的男人长什么样。 男人坐进去不到十秒钟,张法医发动了引擎,缓慢将车掉头,直至完全消失在画面中。 戚沨不自觉地眯起眼,又将视频拉回到中断,并在陌生男人出现在画面中那一刻按下暂停键。 好一会儿,她和夏正都没说话,只是一同盯着屏幕里男人的背影——鸭舌帽、深色上衣和长裤,以及一双很常见的运动鞋。 仅凭装束来看,都是大众款,没有特征,不带任何指向性。 但这个背影…… “是章洋?”夏正的语气夹杂着一丝不确定,更多的是不愿相信。 戚沨则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出去一天,请个假,后天来更新。 红包继续 第190章 “比我预计的要快。”…… “不会错的, 是章洋,就是章洋!章洋……” 夏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语气很复杂, 眼神也带着一丝不安定,片刻后终于看向戚沨,才总算定下神。 他带着一点沮丧说:“我……” 事实上, 现在的夏正只是理智上接受了,情感上还处在怀疑中。 相比之下, 戚沨看上去冷静许多, 她问:“你和张法医也合作过几次,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不, 这倒是其次的……”夏正说,“我原先以为, 最多就像是高法医那种情况,为了个人私利贪钱, 牺牲的只是他自己。但这次, 我是真没想到, 也不相信会有同事为了私利, 不惜和这种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合作,还牺牲了知砚。我现在只想问他一句,如果早知道会有人死, 他还会不会那么做?!” “他的回答重要吗?”戚沨反问。 夏正一下子怔住,想了想又道:“不重要,不管他怎么说,知砚都回不来了。” 最后几个字落地,夏正的眼角泛了红。 他低下头,暗暗吸了两口气, 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戚沨看着窗外,回道:“我记得他有一个行车记录仪。等他上班,我签字,你和技术带着手续去调取。拿到证据,直接抓人。” 人潮人海 第182节 “那要是拿不到呢?”夏正问。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张法医因为中毒休假了好几天,这期间很有可能已经销毁记录仪里的视频。 “恢复。”戚沨说,“只要发现任何一条和嫌疑人以及案件有关的记录,逮捕手续都能批。我的经验告诉我,一个人犯罪,是绝不可能只有一次的。” 戚沨的话就像是给夏正吃了一记定心丸。 走出办公室时,他还有些恍神,满脑子都在回忆来龙去脉。 没有怀疑时,他觉得张法医哪里都正常,如今怀疑了,想起过往种种,又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他又想起江进的一番话,他说:“知不知道为什么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聪明的犯罪分子玩的不是藏得深,而是人心。只要没有人怀疑他,只要人人都不往他身上想,那么就算他藏了一具尸体在后备箱,天天满大街溜达,都不会有事。当然,尸体腐烂除外。不过反过来讲,正是因为这种心跳玩法长期在明处,时间长了难免就会粗心,有些本该掩饰的东西也会因为侥幸心理而懒得去掩饰。有很多案子都是这么暴露的。” 接着夏正又想到高幸。 原来和戚沨还不算熟悉,听闻高幸法医被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戚沨亲手送进看守所,又听到有些同事嘴里说“太狠了,真下得去手”,难免也会有几分同意。 可如今他却觉得一切都是正确的。 高法医被抓捕之后,招认的案子基本都不涉及人命,可谁能保证如果长此以往,有一天不会上升呢? 杀人犯也不是一开始就敢杀人,大多是从小偷小摸开始。 不过夏正也只来得及想这么多,这之后连续两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案件也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迹象。 许知砚的尸体在尸检之后便可以火化。 当天一大早,市局为许知砚举办了一场追悼会。 她立了功,又是党员,是盖党旗走的。 近亲中她只有一位母亲,许母当天一直强撑着精神,泪水满面,直至泣不成声。 同一天,张法医回到市局上班,也参加了追悼会。 戚沨看了他三次,三次都见他低头默哀,仿佛万分唏嘘,无比惋惜。 这件事在前一天晚上,她就在电话里和江进提了:“内鬼已经找到了。” 江进当时沉默了好几秒,才用一种戚沨从未听过的语气问:“是谁。”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做过心理准备,更知道他在怕什么,于是说:“不是夏正。” 江进那边明显松了口气,又问:“那是谁?” “张松。” 这两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过了,张松资历深,人缘好,人人都叫他“张法医”。 “怎么会?” 虽然这样问,江进的脑海中却已经开始自动复盘,那些凌乱不成串的线索就如同散落的珠子一样,因突然找到了那条线,便自动排序列队,一个接一个穿了起来。 而且都到了这一步,以戚沨谨慎的为人,一定是找到了证据。 片刻后,江进又问:“什么时候抓人?” “明天,追悼会结束。” “可惜我的眼睛还看不见……我这几天每天晚上都梦到知砚最后样子,还有她叫我‘小心’。我一次又一次在梦里改变走向,甚至还梦到我已经‘醒了’,发现现实真的改变了,知砚还在……” 这话落地,电话两端都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戚沨看着房间的某个角落,身体处在光影之间,低声说道:“除了张法医,明天还会抓另一个。” “谁?”江进醒过神,脑海中划过好几个可能性。 只听戚沨说:“罗斐。” …… 张法医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戚沨会让人选择在他参加追悼会期间,去他的车里拿行车记录仪,现场就做了采集。 不只是视频采集,还包括车内的各种痕迹。 章洋上过他的车,就有留下生物痕迹的可能,而他自那天之后就没有清洗过车内。 直到追悼会结束,刚走出门口,就见到夏正和两位民警拿着逮捕手续来到面前,张松彻底愣了。 四周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也有同事忍不住上前问,是不是搞错了? 但还有人问:“许知砚的牺牲和你有关吗?” 张松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他的脑子空了,就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砚的母亲听闻了,抱着许知砚的遗照来到跟前,流着眼泪怒视着他,质问他是不是人,怎么配当警察时,张松才醒过神。 他看到照片中的许知砚笑容明媚,膝盖缓缓往下折,直至跪在地上,低了头,弯了腰,颤着肩,仿佛充满了懊悔。 几乎是同一时间,罗斐家的门铃也被按响。 从里面的门禁设备可以看到访客是谁,但他并没有装作不在,也知道这种事,执法人员一般都会先和物业通气,确定过他在家。 开门时,罗斐神色淡定平和,仿佛只是接一个外卖。 在听完民警口述请他接受调查之后,罗斐只说了一句:“能不能让我先收拾几件衣服,带点日用品?” 这句话是他第一次说,过去即便是被拘留,要求协助调查,他都知道时间不会太久。 他以为永远没机会说这句话,却还是在大脑中练习多次,甚至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迎来“末日”,他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不丢体面? 民警同意后,罗斐便折返屋里。 前来执行任务的三位民警也相继进屋,这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正是徐奕儒。 罗斐走向徐奕儒,低声说了句话,但三人没听清,大概是要交代去处。 徐奕儒朝这边看了一眼,对罗斐说:“我跟你去。” 罗斐摇头:“我一个人可以。不过您倒是可以帮我打一通电话,找方律师。后面的事他会帮我办理。” 徐奕儒将声音压低:“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罗斐垂下眼睛:“比我预计的要快。” “是因为那天晚上?” 罗斐没接茬儿,却等同默认。 徐奕儒拧着眉,目光复杂,但碍于有他人在场,不能多说,只道:“你去收拾吧。” 罗斐颔首:“那您先回去吧,不用来探视我。就算来,他们也不会让见。” 徐奕儒不再接话,又看了罗斐一眼,这才走向门口。 民警照例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徐奕儒的身份姓名,和罗斐的关系,也查了执法仪里的记录,随即让行。 几分钟后,徐奕儒缓步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径直来到窗口,刚好看到罗斐和三位民警一起上车。 但这不是逮捕,没有用手铐。 有居民刚好经过,好奇地多看两眼,还在小声跟物业人员打听。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1章 “徐奕儒?他已经来了—…… 徐奕儒将一切收入眼底, 直到警车离去,他依然站在窗口,先给方律师去了一通电话。 方律师好像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处理得十分沉着,说这就去派出所了解情况。 电话挂断,片刻后, 徐奕儒又拨出另外一通,只响了两声就切掉。 不到两分钟, 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对面的人上来便说:“老师,你找我。” 徐奕儒直截了当地说:“你早就想好让小斐背锅。” 没有疑问, 不是质问,而是陈述事实。 静了几秒, 对面的人问:“哦,他被带走了吗?比我以为的要快。” “我还以为你已经打算收手了。”徐奕儒又道。 “如果没有坐牢, 老师当年有想过要收手吗?” 徐奕儒答不上来, 事实上答案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对面的人又道:“我已经答应你放过一条命, 你也答应我不再过问。知道得越少, 你就择得越干净。若你一定要管,就要做好二进宫的准备了。” 那天晚上罗斐乔装成老人离开小区,徐奕儒是事后才知道。 罗斐对胶水过敏, 徐奕儒早一步就注意到他两颊旁的泛红,后来又在垃圾桶里发现扔掉的假发贴片。 为什么会有白发贴片,总归不是干见得光的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罗斐不急着处理掉,还要丢在家里,便拿着打包好的垃圾去了垃圾站,回来以后便询问了来龙去脉。 罗斐轻描淡写地描述一番, 并没有涉及细节,因此徐奕儒知道得不多。 可徐奕儒的智商摆在那里,只需要听个大概,就能推算出整个过程,以及过程中会遇到的风险。 徐奕儒建议给屋子做一次清扫,罗斐却说:“没用的。如果我不在怀疑名单内,就算房子里冻了一具尸体都不会被发现。但如果我已经被怀疑了,扫得再干净也会被人找出痕迹。” 从那以后,徐奕儒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罗斐表现得却很轻松:“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警察一定会问您。您只需要一问三不知就行了,以免担上包庇的罪名。您也知道,有些警察很狡猾,他们会在问题中设置陷阱。先预设几个可能性,却又不把问题说清楚,模棱两可地说个大概,再让你详细回答。又或者像是闲聊天一样东拉西扯,趁你不注意将重点抛出来,你中了套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些套路您都经历过,即便上当了也不要紧,只要口供看清楚就好,不要随便签字,就算警察说和你讲的都一样,也要每个字都看清楚。” 这番“闲话家常”当时徐奕儒听着只是觉得别扭,却并没有真的当回事,毕竟罗斐为人一向如此,还没影子的事已经想好具体的解决策略一二三四。 如今想起来,显然是罗斐早就“预见”到了。 再说那晚的行踪,徐奕儒当时就意识到最容易被逮住的破绽就是网约车司机。 以现在的监控技术,即便小区内监控不足,即便有条路线只会在侧门的监控露面几分钟,只要巧妙避开即可,那还有大街上的监控网络呢。况且现在不比过去大街上随手招车,都要通过叫车平台,且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徐奕儒的担忧戚沨也想到了,平台一听说这笔订单涉及到恶性案件的嫌疑人踪迹,便立刻响应警方,将证据调取出来。 罗斐用自己的手机打车,车一直开到地库。 大门口的监控拍到了车牌号,司机也愿意作证,说还记得一点那位乘客的样貌和声音。 人潮人海 第183节 当这些证据送到戚沨手里时,她正在审讯室里讯问张松。 进审讯室之前夏正还嘀咕说,终于快熬出头了,要么就苦无实据抓人,要么就一口气抓了三个相关嫌疑人——罗斐、张松、秦丰。 此时的审讯室里,张法医始终低着头,看上去很低落,却不知道是因为许知砚,还是因为即将迎来的牢狱之灾。 夏正连着问了几个问题,张松都像是听不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沉沉叹了口气,说:“不瞒你们说,我这几天在家还做了一次噩梦——梦到自己被抓了。” 夏正问:“那你有没有梦到知砚?” 张松静了几秒,没有回答,又道:“其实我能感觉到戚队已经开始怀疑有内鬼了。所谓做贼心虚,这话一点都不错。没有亏心事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片刻沉默,戚沨终于开口:“为什么?” 同样的问题,她当初也问过老师高幸。 高幸的回答算是坦荡,他没有苦衷,就纯粹是没有过金钱那一关。 只要稍稍抬抬手,将伤残等级定得严重一点,就能到手几万块,风险又低,还能“助人”,为什么不做呢? 如果说几万块诱惑力不够大,那么一百个几万,两百个几万呢? 张松眯了下眼睛,似是回忆:“那件事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在职务上犯了个错。那个嫌疑人的儿子懂点法律,很快觉出不对,就找朋友和律师商量对策。当时他们有两条路,一条是利用我的错处将案件发回重审,这里面的难度很大,可一旦成功了,嫌疑人极大可能会挣脱。至于我,不仅工作上一定会面临重大处分,还会坐牢。可他们没有选择这样做,而是选了第二条路——在伤情鉴定报告上改几笔。” “那这件事和近期发生的连环案有什么关系?”夏正追问,“十几年前抓住你错处的家属是谁?” 开口的却是戚沨:“是章洋。” 张松一下子看过去,和戚沨冷漠的目光对上:“是。” 夏正这才想起来,章洋的父亲曾经因为伤人而吃了官司,但最后因证据不够充分、情节不算严重而没有判刑。后来因为“人道主义”的考虑,章洋的父亲还是赔了十几万给受害人一家。 这案子的卷宗没有录入电脑,当时还是手写档案,且写得模糊不清,而里面夹着的伤情鉴定是一份复验结果。 因为时间久远,章洋父亲早已过世,和如今的连环案毫无干系,所以在调查连环案期间没有人特意去调查这件旧事。 连张松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一连串的多米诺骨牌效应,竟是因为一张罚单而起。 “那章洋求教的朋友是谁?”戚沨问。 张松吸了口气,低声道:“他叫徐奕儒。” 果然。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夏正又问:“那又是谁将你牵扯进这次的案件,是徐奕儒还是罗斐?” “我不知道。”张松回答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说的是真的。联系我的人一直都是章洋,我从没有和徐奕儒接触过。我只知道当年的事是徐奕儒给章洋出的主意。但他自己根本没沾手。而罗斐,我只知道他和戚队过去的关系,至于他和现在几个案件的牵连,我真的毫不知情。” 接话的是戚沨:“那就说说你和章洋的联系好了。时间、地点,章洋对你提出的要求,以及你都做了什么,一五一十讲清楚。” 事实上,在经过十几年前那件事之后,章洋已经许久都没有出现在张松面前。 两人后来又一次见面,还是因为章洋的“故意伤人罪”。 他那时候已经是三甲医院知名外科大夫,为了挣钱而故意开错药,开错误的治疗方案,将没有病症的器官切掉,或故意夸大病情,以便进行更高收费的手术。 这一系列事件都需要受害人和患者们去进行伤情鉴定和伤残评估,而其中有几件就落在张松手里。 当然,张松和高幸的动机不同,他不为钱,只为了章洋的一个“保证”。 只要将伤情评估结果往轻了认定,那么章洋需要承担的刑法也就会减轻。 “你那几件伤情鉴定我看过,是有酌情减轻的可能存在,但都不算离谱。你的尺度掌握得很好,所以我并没有往你身上想。”戚沨说。 张松回道:“我是答应他抬抬手,但也不能太过分。那件事我很谨慎。我也告诉他了,就算我帮了这个忙,反应到刑期上也不过是减少一两年,不会影响大方向的判定。他的刑期该在哪个区间,还是哪个区间。但章洋始终心存侥幸,觉得少一两年也行,万一能多少几年呢?我就跟他说,帮了这次以后就两清了,以后不要再提那件事。” 可这种事哪有收手的可能呢,有一就会有二。 戚沨话锋一转:“李成辛案、袁全海案和假章洋自杀案发生时,我在休假。凶手一早就策划好整个阴谋,所以要提前一步清理掉我这个‘障碍’,于是制造舆论。” 张松点头:“只有你走了,我在尸检上做手脚才更方便。他们查过你,知道你和其他法医不同。你不仅具备刑侦思维,而且是‘无差别’怀疑任何人。你连自己的老师都能举报,何况是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要做手脚,哪怕是一个小细节的改动,都很有可能会被你发现。只要你不在,其他人都不是问题。” 是啊,刑侦这边的人都不具备法医知识,而法医那边比如袁川等人,对于张松的工作一向认可,而且都很就佩服他的专业能力,又怎么会质疑呢? 收集证据是为了证实怀疑的没错,但在这之前,要先产生怀疑,才会想到去收集证据。 而在一些案件中,原本就做不到严丝合缝、清晰分明,有的就是模棱两可,这也可能,那也可能。在认定中就只能将两种可能都罗列进去,哪一个都不能彻底排除。 就比如说在李慧娜的案件中,戚沨之间都还记得她和张法医有过一番争论。仅从证据上来说,最终都没有找到铁证,足以证明是李蕙娜捂住了刘宗强的嘴,这才导致他窒息死亡——反而是李蕙娜自己在庭上改了口供。 “你刚才说‘他们查过你’。”戚沨又道,“虽然联系你的人只有章洋,可你早就怀疑他背后还有其他人,对吧?” “是。章洋根本不具备那种智商。” “刚才提到徐奕儒,你一点都不惊讶。说明你早就猜过是他。” “的确。章洋和我提过徐奕儒,语气十分佩服,而且有点崇拜的意思。我曾想过,如果是徐奕儒要给章洋洗脑,章洋是绝不会抵抗的。而且在章洋看来,正是因为当年有徐奕儒的出谋划策,他父亲才能逃过一劫。在他的认知里,徐奕儒的主意都是有利于他的。” 这话落地,戚沨向夏正使了个眼色。 夏正意会,第一时间离开审讯室,到外面通知组内其他人。 没想到刚提到“徐奕儒”三个字,就听到同事说:“徐奕儒?他已经来了——就几分钟前,刚自首。” ----------------------- 作者有话说:刚从外面赶回来,赶紧上线更新。 红包继续 第192章 “也许狱内还有第三个…… 徐奕儒自首了? 很显然, 徐奕儒的决定是因为罗斐被带回支队而引起的后续反应。 不过罗斐才被带回来不到二十分钟,不管是询问还是讯问都还没开始,徐奕儒就“急着”自首了? 夏正返回审讯室, 将戚沨叫到门口。 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疑惑。 对于有自首情节的人,法律通常是给予宽容的,但如果放在人性层面, 他们也见过不少拿“自首”当护身符和减刑工具,之后无论是在审讯里还是在法庭上都各种玩心眼的嫌疑人。而对于这种从根儿上就没有认错悔改的犯罪分子, 即便有自首这个动作, 也不会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自首。 戚沨记得负责带人的民警说,罗斐整体上比较配合, 收拾东西也很快,不过他有一两分钟和徐奕儒单独对话的时间, 两人声音很小,看上去态度都比较平静, 只是不知道讲了什么。 那么是因为那一两分钟的对话, 才令徐奕儒做贼心虚的吗? 不, 以罗斐的风格, 他最后的对话应该是对接下来的法律风险做安排。那毕竟是他的专业,他绝不可能跳过这个环节。 正想到这里,就听夏正低声汇报:“之前江哥询问过徐奕儒, 他说自己脑子里有个胶质瘤。如果手术治疗且成功,也就多活几年。” 这么严重? 所以徐奕儒才会选择自首? 这么看来,徐奕儒应该是已经想到罗斐会在讯问中将他供出来。 戚沨说:“先收押,稍后再安排讯问。” 话落,戚沨便返回讯问室,坐下便说:“徐奕儒自首了。” 这显然在张松的预料之外, 即便他有怀疑,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真的是他?” 戚沨问:“你跟他真的没有过接触?” 张松摇头:“绝对没有!这一点我不怕你们查。” 戚沨点了下头,又道:“徐奕儒曾经两次给章洋出主意,因此章洋对他十分佩服。但我猜事实上应该不止那两次,章洋还跟你说过什么?” 张松是个聪明人,戚沨话里又有暗示,他当然明白这个时候应当有什么就说什么才对——反正都是往徐奕儒身上“推”。 可张松一心只想着尽量将自己参与的部分削弱,却忽略掉一个关键,那就是戚沨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徐奕儒为什么自首。 只不过因为两人刚才的话题正好说到对徐奕儒的怀疑,戚沨出去了两分钟,一回来就说徐奕儒自首了,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张松一边回忆着一边描述,章洋提到徐奕儒很多次,虽然大多时候都不会指名道姓,而是用“徐老师”或“我偶像”来代称。 而直到听到“我偶像”三个字,戚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章洋会如此执迷不悟,出狱以后继续犯下多条人命。 当然,在章洋原本的认知里,他就不拿他人的生命当一回事,否则也不会为了多收手术费就随意切下患者的器官。 就这样,张松一连说了好几件,直到再也说不出来了,戚沨才将话题接过来。 “有一点我相信你知道,你刚才的供述都是你单方面的证词,是孤证,即便上了法庭,过了质证环节,也只能作为佐证。” 张松说:“我明白,因为这些都是我听章洋说的。他已经死了,除非我能提供客观证据。” 至于在张松车里找到的行车记录仪,只拍到两段他和章洋的对话。 而那两次都是章洋作案之后上了张松的车,张松没有追问章洋去做了什么,可是通过两人的面部表情不难猜出来,张松其实心里都有数。 特别是当章洋杀害任雅馨之后,张松在章洋下车之前说了这样一句:“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但章洋没有回,只看了他一眼就下车走了。 张松则拿出酒精纸巾将章洋坐过的座子和车门擦拭了一遍。 戚沨这时又道:“虽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案件团伙的主脑是徐奕儒和章洋,但是就案情来看,应该还有其他人。你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张松低头想了想,他很清楚自己能提供得越多,将来争取减刑的机会就更大。而且他犯下的罪刑不至于到无期,最多就二十年,还有往下减刑的可能。 “我记得章洋说过,徐奕儒是老师。”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应该说他曾被委任为经济学教授。” “不,我指的‘老师’是另外一方面。章洋给我的感觉,好像徐奕儒是他的人生导师一样。所以我想通过这条思路,应该可以推断出徐奕儒还有其他‘学生’在帮他。” “继续。” 戚沨不动声色地引导张松,张松见戚沨的表情似乎已经认同了他的说辞,便有了信心,又道:“徐奕儒和章洋都经历过长期牢狱生活,就算他们在狱中不断学习,重归社会也会有一定程度的脱节。可是他们刚出狱不久就接连犯下几件重案,极有可能是有人在外面事先安排好一切。” 戚沨接道:“我们查过章洋和徐奕儒的探监记录,这五年来没有一个人去看过他们。如果外面有人接应,那这五年的消息都是谁转达的?” 张松说:“也许狱内还有第三个人,而这个人就是接头人。” 这一点戚沨也想过,但是涉及范围太广,不可能挨个儿去做背调。 人潮人海 第184节 当然还有一条思路就是律师会见。如果徐奕儒和章洋有请律师翻案的需求,借由见律师的机会,通过律师将外面的口信或信件带入狱内,也是有一定机会的。 可是罗斐并没有以律师的身份去监狱内见过徐奕儒,如果有,不会等到罗斐为徐奕儒租房子才发现两人相识。 从张松的描述来看,罗斐极有可能是徐奕儒的另一个“学生”。 但这里面也有一个矛盾点,那就是以罗斐谨慎小心的做事风格,他为什么会亲自出面给徐奕儒租房子呢?这件事完全可以做得更隐秘一点,房子也不一定要租在同一个小区。 这就有两种解释,一种是罗斐自信认定徐奕儒的罪刑不会被戳穿,还有一种就是徐奕儒出狱后没有再犯罪,因此罗斐认为不用避嫌。 不过这第二种可能微乎其微。 戚沨又问张松:“徐奕儒和李成辛之间有什么关系,你清楚吗?” 张松顿时一怔,随即摇头:“我不知道。” 隔了两秒,张松忍不住反问:“为什么你会认为他们有关系?” 戚沨本可以不用回答,却还是说:“李成辛是唯一一个活命的。那伤口你见过,你应该很清楚。” 张松恍然片刻,说:“这倒是。章洋下刀很精准,如果不是故意避开大血管,李成辛根本没机会上手术台。” 戚沨接着说:“章洋没有子女。他连自己的堂弟都下得去手,为什么会对李成辛手下留情?” 唯一的解释就是,李成辛和徐奕儒有重要关联。 张松回答不上来,只是说:“我是真不清楚,不过既然徐奕儒已经自首了,那么验一下dna就能证实猜测。” …… 审讯结束,夏正按照指示立刻联系法医实验室,请法医助手过来提取徐奕儒的生物样本。 不过夏正还有点茫然,忍不住问:“戚队,你真觉得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戚沨道:“我和李成辛是同学。你知道吧?” “知道。” “我们上学的时候,其实走得不算近,不过一起探讨小组作业的时候,多少会聊一点自己家里的事。家庭关系和谐且正常的同学,不会避讳这个话题,只有我和李成辛说得最少。” 因戚沨的原生家庭情况比较特殊,便会更容易注意到和自己有同样“磁场”的人。但那时候她没有兴趣去刨根问底,只是注意到李成辛的态度有异。 还是因为这次李成辛出了事,刑侦支队要进行背调,戚沨这才注意到李成辛父母的血型——李成辛是ab型血,父亲却是o型血。 而李成辛父母的结婚日期是二十年前,也就是说,李成辛是她母亲和另一个男人生的孩子。 然而在调查当中,李成辛的原生家庭并没有其他证据显示和案件有关,因此这点家务事就没有在走访范围内。 夏正说:“可即便证明了你的猜测是对的,又能说明什么呢?” 这话落地,夏正仿佛想到什么,眼睛里浮现出一丝震惊,嘴上说:“不会吧?” 戚沨停下脚步:“徐奕儒的计划如此缜密,那绝不是一个长期坐牢的人在出狱两个月以后可以实现的。一定要有人在外面照应,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消息带给他——连高幸和张松都有被讯问的一天,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夏正晃了晃神,总算是从李成辛一直被认定的“受害者”身份中清醒过来,问:“那下一步……” “徐奕儒的审讯往后错,等鉴定结果出来再说。十五分钟后,安排罗斐的审讯。” “是。” 戚沨脚步加快,回到办公室的第一时间,就是翻出许知砚曾向档案科调取的高云德失踪案的记录和程朵的档案。 除此之外,档案科还回复说,许知砚不止调取了这两份,之前还有过几次,一次是徐奕儒经济犯罪的调查记录,一次是章洋利用职务犯下的故意伤人案,还有一次就是周岩警官的失踪调查。 而现在,这几份档案副本正逐一排列在戚沨面前。 “知砚,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3章 “罗斐,你见过程朵吗…… 戚沨率先翻开高云德失踪案的档案, 以及后面已经侦破的张广三人杀害高云德的故意杀人案。 毕竟高云德这个人曾和戚沨的家庭有紧密联系,而这两份档案几乎已经被戚沨背下来了,她又快速浏览了一遍, 再次回想当年罗斐和这个案子的关联,最终摇了摇头——不,罗斐和这个案件无关。 接着她又将徐奕儒案和章洋案的档案拎出来, 遂站在许知砚的角度去分析。 许知砚牺牲之前,他们所知的信息是罗斐有嫌疑, 且罗斐帮徐奕儒租了一套房子在自己住的小区里。而徐奕儒和死者之一的袁全海有一张合照, 和章洋是狱友。 那时候已经确认章洋的作案事实,只差将人抓捕, 那么通过人物关系来推,如果徐奕儒也参与作案, 罗斐的嫌疑就会进一步加深。 所以许知砚才会调取徐奕儒和章洋的犯罪记录,是为了进一步确认两人在坐牢之前是否就有交集? 可这些又和周岩警官的遇害有何关联? 周岩遇害时, 这两人已经坐牢了。 除非是遥控杀人, 监狱外还有人听从徐奕儒的安排。 也不知道为什么, 思路刚走到这里, 戚沨的脑海中就跳出一个人——罗斐。 下一秒,她的目光就落在高云德的名字上。 高云德被杀害这件事已经排除在外,可在高云德被杀之前呢, 他不是还参与过藏尸吗?那一次的受害人是程朵。 之前她和江进就分析过,高辉应该是在青春期时和某个同龄人交往过,当她给程朵注射了□□毒剂后,两人都叫来“家长”来善后。 那么如果说……徐奕儒就是那个神秘交往对象的家长呢? 以徐奕儒的智商,在短时间内想到掩埋尸体的最佳办法,并让高云德听令办事, 应该是不难的。 戚沨还记得,自己曾经否定过罗斐和高辉在一起过的猜测。 依据很简单,高辉经常和男朋友或同学去夜店这种地方,而罗斐一心要考上名牌大学的法律专业,绝不可能将时间浪费在这里,更不可能去碰高辉买的什么新型毒品。 即便罗斐要去,苗晴天也会阻止。 更不要说那时候苗晴天还让戚沨给罗斐补习,一周两到三次。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些即可否定的猜测在这一刻又浮现出来——如果罗斐就是那个神秘男友,那么以他和徐奕儒的交情,请他来善后是说得通的? 还有,罗斐为什么要为徐奕儒租房,会不会就是为了还当年的人情?还是说这里面有其他事情? 戚沨下意识闭上眼,一时觉得思路更乱了。 而这一点许知砚明显更有“优势”,也更客观。许知砚一向对罗斐没什么好感,也没有心理障碍,更容易置身事外去怀疑,也不会像戚沨那样因为太过熟悉,了解对方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而先入为主,反被自己的认知堵住了想象力。 “戚队,时间到了。”门外传来夏正的声音。 戚沨睁开眼,定了定神,遂拿着几份档案出了门。 审讯室里,罗斐已经坐定,看上去丝毫不慌,也没有半分沮丧。 他这种平静在嫌疑人身上属实难得一见,何况他之前的事业已经做得有声有色,起码是春城的知名刑辩律师。 一朝跌落,很少有人能再爬起来。 戚沨和罗斐的目光对上,随即对夏正说:“开始吧。” 夏正示意笔录员,遂开始一连串的基础问题,直到身份核实完毕。 片刻安静,戚沨开始正题:“xx当晚,你于晚上八点钟乔装离开小区,你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罗斐说:“我去给一个朋友送一件东西。” “什么朋友,叫什么?送的是什么东西?” “他叫章洋。我去给他送手机。” 这才两个问题就直接进入要害,进展之快连戚沨都感到意外。 罗斐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他有多难缠,该多问问法庭上的检方。可他今天却没有任何拐弯抹角,没有玩法律技巧,更没有等警方拿出客观事实就主动提到章洋。 戚沨接道:“章洋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罗斐说:“不知道,但我猜到了。” “我们在现场找到一部手机,你认一下,是你给章洋送的手机吗?” 在戚沨的示意下,夏正将物证照片摆在罗斐面前。 罗斐扫了一眼,回答:“这么看很像,品牌和型号也一致。” 事实上,即便是到了这一刻,戚沨仍不太相信罗斐就是那个幕后主使。 “罗斐,你是律师,你应当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你的口供接下来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戚沨的语气沉了几分,“这部手机经过我们的技术分析,已经确认和几件命案有密切关联。我再说得具体一点,就是说真凶就是用这部手机遥控章洋杀人。” 说这话时,戚沨一直盯着罗斐的眼睛。 她知道罗斐一向“怕”她,特别是怕被她看透,所以在某些时刻他会下意识回避目光。 可这一次,罗斐非但没有回避,还摆出一副“我全都知道”的姿态,似乎已经做足了准备去迎接“死刑”。 安静了好一会儿,罗斐神色略有松动,终于开口道:“哦,我的确是用这部手机打过几个电话,不过都是为了好玩,只是开了玩笑。原来这么严重?” “玩笑”? 戚沨拧起眉头,夏正忍不住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拿杀人当玩笑?” 罗斐瞥向夏正:“章洋是心智正常的成年人,就算我叫他去杀人,难道他就要去杀吗?如果你们的意思是指我教唆,章洋个人的情况并不满足教唆案的构成要件。” 如果这不是在审讯室,如果不是死了那么多人,乍一听到这些话从罗斐嘴里说出来,戚沨真的会笑。 不过她也懒得浪费唇舌,这样善于狡辩的嫌疑人也不是一两个,等证据材料递交到检察院,上了法庭,任凭嫌疑人如何胡搅蛮缠,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那就说说你和章洋是怎么认识的吧?他出狱才几个月,按照时间来看,你们应该是这几个月相识,或是早在他坐牢之前。” “我十几年前就认识他了。”罗斐说。 “怎么认识的?” “是我一个朋友的爷爷需要做肿瘤手术,章洋是主治医生。” 肿瘤,朋友的爷爷? 戚沨的思路转得很快,瞬间就联想到一些细节,遂翻看从办公室拿来的其中一份档案,并从里面拿出高云德的照片。 戚沨拿着照片来到罗斐面前,放在的同时居高临下地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你的朋友是不是姓高?她爸是不是叫高云德?” 夏正明显一愣,先是看了眼戚沨,又看向罗斐。 人潮人海 第185节 罗斐的神色有几不可查地变化,眼神也似有晃动,但很快就稳住了。 随即他吸了口气,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真的是你。”戚沨落下非常轻的四个字,带着一点不敢相信。 戚沨拿着照片回到座位,垂着眼睛平复了情绪和呼吸节奏,遂抬起眼,再次恢复到一丝不苟的状态:“我记得上一次问你,你说你和高辉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认识的。但刚才你又说,十几年前你们就认识了。你的口供前后有矛盾,现在希望你仔细考虑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真话。” 罗斐回道:“我上次说了谎,我和高辉早在十几年前就相识。” 戚沨接着问:“据我们所知,章洋曾经给高云德的父亲做过肿瘤切除手术。如果你和高辉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为什么会通过高辉认识章洋?是高辉介绍的吗?” 罗斐落下眉眼,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声音低且不带一丝情绪:“高辉说要感谢章洋,叫我陪她去医院送礼——我就去了。” “她为什么会叫你陪她去医院?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交往过一段时间,就是所谓的男女朋友。” 戚沨眯了眯眼,又一次快速回忆过往,本能生出质疑。而这些质疑和眼前罗斐的供认不讳又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记得十几年前,我曾多次和你以及苗晴天提到高云德,那时候你和高辉就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是。” “那为什么你会在我面前表现得好像完全不认识这家人一样?” 这话一出,审讯室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罗斐终于抬起眼皮,平静地回答:“因为你每次说,苗晴天都在场。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认识高云德父女,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么说,苗晴天并不清楚你和高辉的关系?” “是。” “我记得高云德失踪那天的傍晚,他跑到苗晴天的超市,后来又被你拉出去,你们之间有过几分钟的对话。你当时对警方说的是,你警告高云德不要再来。现在看来这部分应该也是假的。你们到底说过什么?” “人都死了,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有没有意义是我们来判断,你只需要如实回答。” 罗斐叹了口气,说:“我担心高云德会当着苗晴天的面说漏嘴,所以才将他拉出去。他质问我和你的关系,又问我和高辉的感情。我告诉他,我和你没有任何暧昧,你只是来我给我补习。我叫他不要把这些事告诉苗晴天,还说他家里的事,我不会管——他答应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以高云德的性格,岂会那么容易被罗斐这几句话打发走? 不过看样子,即便再继续追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真话 戚沨又话锋一转:“那高云德又是什么时候得知你和高辉的关系?高辉带你见过家长?” 罗斐静了几秒,才道:“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撞见过一次。” 夏正追问:“什么叫撞见过一次,具体是在哪里,什么情况下?” 这话刚落,戚沨已经将程朵的档案翻开,推到夏正手边。 夏正扫了一眼,惊讶地对上戚沨的目光,遂继续追问罗斐:“罗斐,你见过程朵吗?就是高辉的生母。” 夏正拿起程朵的照片,摆在罗斐面前。 罗斐正垂着眼睛,一下就看到那张身材微胖的程朵的生活照。 戚沨则一直在观察罗斐,却见他身体放松,脸上面无表情,可以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松弛的状态。 又或者,这可以解释成一种“漠然”。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4章 “你是在诈我。”…… “我不认识这个人。”罗斐抬眼说道。 有那么一瞬间, 戚沨是相信这句话的,他完全不像是在撒谎,除非他私下报了班去磨练过演技。可即便是那样, 面对一个认识十几年的老熟人,他能做到丝毫没有破绽也是不容易。 现实就是,任何案子定罪都需要客观证据, 而不是嫌疑人本人的口供,不管他是认罪还是不认罪。 认罪, 也有顶替的可能, 有被急于立功执法人员设陷进而稀里糊涂认下的可能。 可问题是,无论是程朵的骸骨, 还是挖出骸骨的废墟,都没有找到一丝和罗斐有关的实据。高辉也死了, 没有指认的可能。 当然,还有那个被神秘男友叫来善后的“长辈”, 以及在夜店里卖“汽水”给高辉的“中介”。 这部分的调查戚沨没有直接插手, 都是江进处理的。 而在请罗斐回来之前, 戚沨还特意和江进核实了一番细节。 给江进线索的是陈涌, 也就是江进在复职之前帮过一次的“陈哥”。陈涌一直做夜店生意,自然也认识这条道上有名的散货中介,其中有个叫刘豫的, 人称“小哥”。 刘豫是孤儿,如今正在春城监狱服刑。 江进提审刘豫的时候,是刘豫亲口说的,高辉和朋友曾找他买过一种新型毒品“汽水”,而最后一次来的不是高辉本人,而是她男朋友。 也就是因为那时的调查, 基本可以推断出,刘豫贩卖的“汽水”是在高辉男朋友手里掉包的。 刘豫对高辉的男朋友是这样形容的:“长得帅,个子挺高,瞅着斯文,像是个文化人。” 听上去和罗斐也算吻合。 至于罗斐…… 戚沨记得很清楚,当他们发现罗斐和高辉早就认识时,江进曾询问过罗斐——那天戚沨也在场,而且负责做记录。 江进提到高辉杀害程朵还有一个“共犯”,罗斐明显有一点惊讶,还反问基于什么证据确定有共犯。 随即江进又提到“致命毒剂”,罗斐的惊讶又有了微妙的转变,不只是震惊,还有一些快速闪过的情绪。 就好像……好像他一下子猜到了什么,而那些东西是他们警方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戚沨问:“你还记不记得江警官曾询问过你,关于高辉杀害程朵的经过,以及高辉找你咨询法律意见的详情?” 罗斐看过来:“记得。” “当时是你提供了一个证人,名叫刘豫。我们也去问过他,从他那里掌握了一些线索和证据,现在基本可以肯定,是高辉当时的男朋友找刘豫买了一种外号‘汽水’的新型毒品,在交给高辉之前调换成高浓度毒剂。而高辉就那样毫不知情地将毒剂注射给程朵,导致程朵死亡。” 这话落地,审讯室里片刻静谧。 直到罗斐问:“你的意思,毒剂是我给高辉的?” 夏正将话接过来:“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那时候你和高辉正在交往。” 罗斐冷静道:“那这也不能证明毒剂就是我给的。也许中间还有其他人经手,也许毒剂就是刘豫提供的,也许高辉还同时和其他人交往。任何案件都要经历排他环节,你们还没有排除其他可能性,怎么就认定是我?” 戚沨没有半点表情,一开口就问出了经典的那句:“你说不是你,有证据吗?” 证有不证无,这样的问题她几乎没有提过,她自己也曾对罗斐说过,这是一些执法人员故意刁难嫌疑人的手段。 罗斐看过来,不禁冷笑:“你是让我为自己没做过的事提供证据?说我做过的是你们,应该拿出证据的也是你们,而不是我。” 随即不等戚沨开口,他又看向夏正:“请问夏警官,你的上司有没有报备?今天的审问确定合法、规范吗?由于我和她之间曾有一些感情纠葛,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她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就比如说刚才的问题,就纯属刁难人,是审讯陷阱。如果我不是刑辩律师,就会中了自证清白的圈套,极有可能会被诬陷。” 不提罗斐的冷嘲热讽,戚沨会有此一问,连夏正都感到意外。 戚沨看上去却很平静,既没有被罗斐的指责激得恼羞成怒,也没有为自己刚才的行为做遮掩,她只是继续道:“在高辉被男朋友杀害程朵之后,她还以为程朵是因为高浓度的毒品而亡,根本不知道那是毒剂。事实上就连后来赶来善后的高云德都未必清楚,反而是高辉男朋友叫来的另外一位‘长辈’,对针筒里的东西非常熟悉。正是他提议将程朵的尸体埋在地基当中,这也是最有效能阻断毒素扩散的手段。而你的这位长辈不是别人,正是徐奕儒。我说得对吗?” 戚沨话音刚落,罗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还是那句话,你有证据吗?刚才在我家里,民警上门的时候徐老师就在现场,如果你们真有证据,拿来的应该是逮捕令,会将我们一起抓捕。可那几位民警说的是,请我接受调查。我来这里唯一要解释的事,就是那晚我的行踪,十几年前的事根本与我无关,更牵扯不到徐老师。” 不得不说,在戚沨“明知故犯”地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罗斐的情绪已有波动。 这丝波动或许尚在他自认的控制范围内,而看在夏正眼中,却有一种即将暴雷的感觉。 夏正用余光瞄向戚沨,仿佛明白了什么——自证清白是罗斐非常反感的讯问方式,而徐奕儒就是另一个软肋。 到底是相识多年,戚沨一眼就抓住对方的七寸。 只听戚沨轻描淡写说:“我要提醒你,你只能为自己的行为做解释,他人的你保证不了。至于你要的证据,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徐奕儒已经投案自首了,就在半个小时以前。” 这完全是罗斐意料之外的事,他之前所有的“理直气壮”都在这一刻被拦腰斩断,眼里还闪过一瞬间的怔忪。 过了好几秒,罗斐才眨了一下眼,说:“你是在诈我。” “我没必要这么做。”戚沨说,“现在机会在你手中,你可以选择先一步供出对方的罪行,也可以继续包庇。可一旦我们开展对徐奕儒的讯问调查,让他先一步道出你的罪刑,你可就被动了。立功的机会并不多,坦白从宽有利于你将来的刑期,这你都是知道的。” 罗斐没接话,只是笑了一下。 他不会说“徐老师不会这么做的”,或者是“你是在挑拨离间”,此时说什么都毫无意义,唯有保持沉默才有可能将利益最大化。 戚沨当然没想过仅凭几句话就套出内情,在她看来,目前只是铺垫到第三层,还需要继续催化。 她低头翻看了几页档案,随即问:“毒剂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徐奕儒给你的?就证据来看,他应该给了你最少两支。一支你和高辉用来毒杀程朵,另一支保存到五年前,你用它杀害了周岩警官。是不是这样?” 几秒的安静,罗斐吸了口气,回道:“沙|林有非常高的致死率。如果真是我做的,我不会将一整支毒剂都用在一个人身上,那样太浪费了。还有,无论你们指证我或者徐老师,都要拿出直接证据证明我们和这玩意儿有关。我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渠道是什么?哪怕是自己做的,也需要原材料和大量精密仪器,以及一间足够规格的实验室。请问这些你们都找到了吗?” 罗斐这番话直接切入重点,而他笃定的语气也仿佛料定了专案小组什么都没找到,大概是已经走到一个缺乏客观证据的死巷了,只能从口供上来找突破口。 戚沨抬了下眼,冰冷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笑意。 她和罗斐就那样对视着,直到她开口,语气极轻地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毒剂就是沙|林?”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5章 “还是你了解罗斐。”…… 戚沨真的是极少有机会在罗斐脸上看到这种惊慌失措, 那是一种明明就快要崩了,却还在强作镇定的矛盾感。 他之所以能稳住,是因为一贯的人设和处事风格。而事实上, 他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这次是真的被抓到了。 现实生活不是游戏世界,不可以存档、读档再来一次,何况审讯是全程录像的。 不过罗斐的反应也算迅速:“我记得高辉刚走后不久, 江警官就找我谈过一次,还让我的前东家提供公司的监控视频。那次江警官就提到程朵案, 和高辉用毒剂杀害程朵的过程——我是那次听他提到的沙|林。” 戚沨看了他一眼, 十分平静:“那天我也在场,询问室也有监控。刚好那段监控我提前留存了, 你需要重头看一眼帮你回忆过程吗?” 言下之意,就是江进根本没提过“沙|林”二字。 人潮人海 第186节 当然这非常合情合理, 毕竟那时候罗斐只是协助调查,提供他所知道的内情, 还不是嫌疑人, 所以警方的一切调查关键都不可能对他透露。 罗斐一时不言。 “还有件事, 你恐怕还不知道。”戚沨话锋一转, 并不打算点到为止。 既然已经成功突破第一层防线,那不妨再试试第二层。 罗斐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只听戚沨说:“张松已经被捕了。他身为法医, 知法犯法,多次掩护章洋离开犯罪现场。现在张松已经将他所知道的章洋杀人始末逐一道出,也提到一个名字——徐奕儒。要确认徐奕儒教唆章洋杀人的实据并不难,接下来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我还是那个意思,罗斐, 你还有机会先一步检举对方,否则你可就真被动了。” 罗斐的表情一时间复杂万分,好似有什么情绪要涌出,却又在短暂的两秒钟内极速收回,令人抓不住。 这之后他只说了一句:“我有保持缄默的权力。” 戚沨也不勉强,更不打算坐在这里继续晓以大义——与其浪费唇舌陪他消耗时间,还不如去会一会徐奕儒。 但夏正显然有不同意见,他还有点意犹未尽,刚跟着戚沨离开审讯室,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跟前小声说:“戚队,我知道你要去审讯徐奕儒,我可以继续审讯罗斐。” 戚沨站住脚,摇头说:“不,接下来这一天不要给罗斐安排任何审讯,先晾着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已经与外面隔绝了,晾他一段时间,他接触不到最新进展就会胡思乱想,这样做是为下一次审讯创造便利,也许他自己会先想通。但我觉得他和其他嫌疑人不一样,他提前留了一手,又是刑辩律师,很了解我们的审讯策略,若要再打开一次缺口……” 夏正分析得十分在理,戚沨却抬了一下手,将他打断:“我不是要等他自己想通,是因为有一件事需要时间去办。最好是你去跑一趟,这样我会更放心。” “什么事,你尽管说。”夏正顿时来了精神。 “你去一趟罗斐之前工作过的事务所。不过在去之前,你要先了解一下这家律所几个合伙人的资料,要有目的性地逐一去问。” “问什么?” “虽然当初这家事务所提供的监控画面是剪辑过的,我相信原版他们一定还留存。如果你直接找负责人,他一定不会透露,还会打发你走,因为这个人代表的是整个事务所的利益,绝对不会愿意深度牵扯到任何一件刑事案。但如果你去找其他合伙人……” 夏正被迷雾蒙住的内心就好像被点亮了一般:“而且最好是和罗斐有点过节,有可能落井下石的合伙人。” “这可以说是落井下石,也可以说是尽一个律师的责任,积极配合警方。而且这不是栽赃陷害,是讲出事实。我相信一定会有人乐意去做。” “戚队,你是不是早就了解过谁和罗斐过不去?” “我不需要了解,只需要针对摆在面前的事实就能推断出来。” 夏正点了点头,顺着戚沨的引导去想。 是啊,如果说前事务所的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且罗斐也能带给每个人足够的利益,那么事务所根本不会软性劝退罗斐。 罗斐刚牵扯到高辉被杀的案件,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前东家,这里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前东家召开过合伙人会议,认为罗斐身上背负着潜在风险,所以要在暴雷之前就先与之切割。 而这种认定一定是有根有据的,极有可能就和监控录像有关。 事务所说是出于保护客户隐私的考虑,将其他无关者的视频剪辑掉,只保留了高辉在的片段,但也有一种可能是在其他片段里发现了关联信息。而这些信息正是他们认为可能会暴雷的隐患。 当然,夏正不可能直接跑去找负责人要,他又没有证据证明那些监控还在,对方大概率会拒绝。可如果是找和罗斐有过过节的合伙人呢?就算要不到监控原本,也有可能会打听出关键? 夏正忍不住说:“还是你了解罗斐。” 只是这话刚出口,他又连忙解释:“哦,我的意思是……” 戚沨笑了笑:“我不介意。我是很了解他,不过我更了解人性。” 戚沨一边穿过走廊一边说:“罗斐无论是性格还是专业,都很容易招人记恨。合伙人每年都有业绩压力,面对这样一个竞争者,没有人会喜欢他。他是不在乎得罪人,因为他认为自己做事滴水不漏,对手不会有可乘之机。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妥,怎么都得拿到点实据再回来。”夏正保证道。 戚沨停下脚步:“不要着急,慢慢把事情聊清楚,对你才更有利。一定要小心,注意分辨对方提供的证据是否掺了水分,可别弄虚作假。不然将来被律师抓到,只会影响整个证据链的力度。” “是,明白。” …… 戚沨并没有急着去审讯徐奕儒,而是先回到办公室,调出江进对徐奕儒的那次询问监控视频。 视频中的徐奕儒看上去温文儒雅,调侃地说,走的就是那种老干部的学术风。 按照网上的话说就是,法拉利老了还是法拉利,无论是气质、魅力、谈吐都十分吸引人。 然而戚沨这次却是用看嫌疑人的目光去审视。 徐奕儒说自己脑子里有个胶质瘤,做手术即便成功存活,没有任何后遗症,也就是多几年时间,如果不做手术,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也就是说,徐奕儒是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 这样一个人,看世界就会和其他人非常不一样,可以说是超脱,也可以说是什么都不怕。 那么将这个人放在刑事案件里呢? 连死都被迫看开的人,会不会在剥夺他人生命的手段上更为独特、狠毒? 这里江进问徐奕儒,认识袁全海多久。 徐奕儒回忆说有十几年。 不过说话时,他是目光下垂。 通常来说,一个人无论是回忆还是动脑筋,眼神都会下意识往左或者往右看。 而往下看,则会在这种基础上多一个“遮掩真实想法”的作用,就是回避。 戚沨又翻了翻徐奕儒在监狱的档案,他的评价一直是良好,负责的几名管教都表扬过他。他也因为获得过三次专利而获得减刑。 入狱前他是经济学教授,入狱后就自修法律,还给狱友们讲课。 看到这段时,戚沨不由得眯了眯眼。 以徐奕儒的社会阅历和高智商,即便不修法律,也应当具备基本的法律常识。而那些常识用于生活已经足够用了。 那么徐奕儒还要自修法律做什么呢?通过行为动机来看,极高概率是为了更为精准地规避风险。毕竟法律涉及的细节太多,现实法律的解读和书本上的又不一样,而学法就是最有效接触现实案例的途径。 那么问题来了,徐奕儒想要规避的是什么风险?人只要不犯法,就根本谈不到风险,只有犯了法或者准备犯法的人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 视频后面,徐奕儒说他曾给袁全海一些投资建议,袁全海连续几次赚了钱,还不少。那么在信任程度上,袁全海就很容易就相信徐奕儒的话。 假设这时候徐奕儒指出一条道,只需要袁全海冒一点法律风险,却能换回十倍利益,袁全海一定会答应。 反过来,袁全海已经因为前面的甜头欲罢不能,必然会希望再从徐奕儒口中拿到新的投资情报。 可是徐奕儒却回答江进,袁全海连续挣了几次钱就不再找他,他也没有主动问过。 这两个人都做出一种极其违背人性的选择。 再往后看,江进让徐奕儒辨认周岩和高云德照片。 戚沨也同时在心里作出假设,一个做贼心虚的人,在回答时一定会避重就轻,选择风险比较小的那个答案。 徐奕儒这时说觉得周岩比较眼熟。 接下来江进就出现了细微的情绪波动,而这些情绪波动反而令他更在意徐奕儒接下来的回答,进而忽略了其他东西。 而戚沨想的却是,所以在徐奕儒的判断中,周岩是更安全的那张牌? 哦,是了,周岩遇害的时候,徐奕儒正在坐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出去杀人。 反过来说,就是徐奕儒认为“高云德”带来的风险更大? 这之后,江进又将话题拉回到袁全海身上,还提到袁全海的遇害。 这一次,徐奕儒脸上的表情十分真实,似乎这件事在他的预料之内。 在震惊之后,徐奕儒又对袁全海的“追高”心态和贪念做了一番分析,这显然与前面所说的袁全海挣了几次钱就不再找他是相违背的。 然后两人又聊到秦丰。 江进的意思是,会不会是袁全海因为和秦丰这样的人有借贷纠葛,这才引来祸事? 徐奕儒没有替秦丰说话,却用一句“害死他也拿不到钱,有什么好处”侧面将秦丰的嫌疑择清。 而江进当时并没有将案件定性为财杀,所以就没有在意徐奕儒不着痕迹地为秦丰“开脱”这一点。 可如今几个案子都已经逐渐明了,再回头看徐奕儒的回答,真是到处都透着指向。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6章 “果然是你。”…… 视频快看完时,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来人是组内的小李,他将一份记录放在戚沨办公桌上,说:“戚队, 这是你要的档案。” “谢谢。” 档案来自那个人称“小哥”的毒品中介刘豫,这里面写到他是孤儿,曾在哪家福利院长大, 但他没有被人收养,十六岁就出了社会。 而这里提到的福利院, 正是罗斐和苗晴天生活过的那一家。 年龄方面刘豫和罗斐也非常相近, 也就是说他们极可能是认识的。 既然是认识的,那么当初江进在狱内提审刘豫, 刘豫为什么会表现出并不认识高辉的男朋友呢? 戚沨的思路快速走了一圈,就听到小李说;“对了, 宋铭的父母刚来过电话,问宋铭找得怎么样了?既然罗斐已经抓捕……” 戚沨醒过神, 摇了下头, 即便种种证据都已经指向罗斐, 她却还是有一丝保留:“他不一定就是绑匪。这件事, 徐奕儒应该更清楚。” 小李依然不太明白,戚沨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理解,她和那个神秘幕后主使的三次通话, 无论是他的用词习惯、语气,还有刁钻的角度,都和罗斐完全不一样。 幕后主使的确很了解她,却不是罗斐对她的了解,而是一种通过侧面研究观察得出来的了解。 小李又道:“审讯室已经准备好了。” 戚沨颔首:“我这就来。” 事实上,直到戚沨再次走入审讯室, 都没有完全理清楚对徐奕儒的分析,没有把握做到像是对罗斐那样的精准打击。 审讯室里,徐奕儒透出一种平和的气场,仿佛已经放弃负隅顽抗,目光更是丝毫不躲闪,就那样微笑着望着入座的戚沨。 “想不到审讯我的是副支队长,真是荣幸。”徐奕儒说。 戚沨第一句便是问:“宋铭在哪里?” “我不知道。”徐奕儒收了笑。 其实戚沨早就知道他不会乖乖交代,正准备继续盘问,没想到徐奕儒又来了一句:“人我早就交给章洋了。你们杀了章洋,就等于彻底断了和宋铭的联系。” 人潮人海 第187节 这句话等于变相承认了就是他绑架了宋铭。 “果然是你。” 徐奕儒再次微笑:“就我估计,宋铭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章洋并不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将一个活人留在身边,每天还要喂吃喂喝,倒不如一刀了结更省事。何况刺穿血管对章洋来说是家常便饭。” 戚沨吸了口气,又问:“那你最后一次见宋铭,是在哪里?以章洋的习惯,如果宋铭还活着,会被他藏在哪里?” 徐奕儒垂下眼眸想了想:“我记得章洋之前在郊区几个要拆迁的村子附近踩过点,对了,他堂弟也是死在那里。” 戚沨没接话,只是朝旁边做记录的民警使了个眼色,那民警立刻出门,不一会儿又折返。 戚沨又问:“章洋死的那晚,罗斐曾乔装离开小区,还将一部手机交给章洋。那手机是他的还是你的?” “是我的,他只是替我跑腿。” “这么说和我通电话的人是你,遥控章洋杀人的也是你。” “当然,章洋只会对我的吩咐言听计从。” “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指的是,袁全海、高辉、任雅馨、李成辛,还有章洋的堂弟,以及周岩警官。” 戚沨语速不快,每说一个名字就停顿一瞬,顺便观察徐奕儒的神色变化。 在说到李成辛和高辉时,他的神色明显和其他人不同。 隔了几秒,徐奕儒回答:“据我所知,李成辛还活着。而且杀害他们的不是我,都是章洋做的。他们遇害时,我都不在现场,我也能拿出不在场证据。”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吗?你的证据我们会一一推翻,而且遥控杀人也是杀人,在法律上教唆杀人罪就等于故意杀人罪。听说你在监狱内自修了法律,你应该很清楚这点。” 徐奕儒没接话,但看表情依然算是轻松。 戚沨开始逐一问道:“为什么要杀袁全海?” “我没有杀他,他是自作孽。那场事故是他自己造成的,中了毒跑到后门,这才错过了被营救的机会。” 徐奕儒对案情一清二楚,也没有半点装傻,这一点顺利得令人意外。但只要想到他脑子里的胶质瘤,似乎一切又都可以解释了。 戚沨又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袁全海给工厂造成事故,全都是因为他接了章洋的电话,是章洋让他那么做的。而你刚才也说了,章洋对你的吩咐言听计从。所以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徐奕儒安静片刻,说:“你不是精通犯罪心理吗,为什么不是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戚沨轻轻眨了一下眼,有一瞬间甚至怀疑徐奕儒是在拖延时间,毕竟他已经自首了,该做好心理准备才是,何必在审讯环节故弄玄虚兜圈子?这对他后面的自首认定是非常不利的。 戚沨说:“是因为钱。” 徐奕儒笑了笑:“是。” 戚沨按照自己的猜测继续说:“你注意到袁全海是一个喜欢贪便宜,喜欢以小博大的人,可堪利用。于是在几次抛出鱼饵且成功让袁全海上套之后,你就故意收手。袁全海自然很失落,生怕财路断了,又找了你几次。这时候你就告诉他,有一件事需要他带你出面去办,事成之后他会分到一部分钱。但后来袁全海出了纰漏,你还因此惹上麻烦。不过仅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要他的命,极大可能是他为求自保,背叛了你的信任。” 这番话落地,徐奕儒的眼睛里终于闪现过一丝惊讶:“你们是已经找到证据了,还是猜出来的?” “这不是猜,是合理推断。”戚沨说,“袁全海的弱点就是贪钱。而一个人通常只会在弱点上上摔跤。相较而言,你的优势就是善于投资,刚好可以填满袁全海的私欲。” 徐奕儒点了点头,叹道:“说得不错,过程大差不差。” “那么出入在哪里?” “出入就是,袁全海不只要出卖我,还想独吞那笔钱。” 哦,这也不奇怪。 袁全海要是胆子不够大,也不会制造出那场工厂事故了——他明知道化工液体喷溅会导致伤亡,当晚值班的几个人都有可能会死,却还是做了。 “可你被判刑入狱的案子里,并没有袁全海这个证人。” “他不是公开出卖的,而是将我的事告诉了一个不该告诉的人。” 不该告诉的人? 戚沨脑海中快速略过一串名单,直到一个名字蹦了出来,也正是这一刻,直觉和理性分析重叠到了一起,令她脱口而出:“是周岩警官。” 徐奕儒又是一笑,没有回答,可这样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周警官一直在追查一件毒品案,其中有几个毒贩侥幸逃脱。”戚沨不确定地说,“原来你不只是经济学教授,化学也很精通。” “那只是一点小兴趣,只有几个熟人才知道我喜欢做点小实验。” “你给袁全海设套,就是为了拿住他,通过他贪财这个特性,让他给你提供原材料。” “其实他早知道我要那些材料做什么,但他很会装傻,从来不问。要不是他贪婪成性,想把那些钱都黑下来,我的行踪也不会暴露。” “可袁全海出卖你是十来年前的事,周警官是五年前遇害的,就是说袁全海出卖的不是你这个人,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实据,所以中间那些年你才会没事。” “他根本不敢把我的名字说出去,哪怕只是说一个姓,他都不会好死。他只是告诉周岩,我是一个大学教授。可这说辞只说对了一半,后面那几年,周岩一直浪费时间在调查各大院校的化学教授。” “换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往经济学方向想,更加不会想到,这个人没多久就因为经济犯罪入了狱。” 是了,这部分也算对上了。 高幸和江进都提过那件事,周岩警官的确有段时间执着于各大院校的调查,而且持续了三年之久,可后面实在找不到一丝痕迹,这才作罢。 周岩警官心里却一直很不踏实,总觉得那个人还留在春城,就藏在某处。 然而无论周岩警官的直觉多么灵敏,都不会想到去监狱找人——徐奕儒选了一个绝对万无一失的“藏身处”。 “你犯的经济罪案,我有看过记录。”戚沨再次开口,“简直就是漏洞百出。和你的人设非常不符。那次犯罪,你是故意的。” 徐奕儒笑道:“要不是那样,我怎么能安然度过这十来年?”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7章 “你说的实验,指的是…… “那宋铭呢, 为什么找上他?他一直都被你们蒙在鼓里,对吧。”戚沨接着问。 徐奕儒说:“我只是需要一个脑子灵活,但没什么社会经验, 家里不差钱的留学生。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戚沨注意到,徐奕儒在说这话时, 细微表情又和之前不同,明显没有在聊袁全海时的语气那么笃定。 “是你找的, 还是罗斐找的?” 宋铭被拉下水时, 徐奕儒还在坐牢,这件事不可能是他亲自去办。可如果是罗斐, 就一定能找到罗斐联系宋铭的痕迹,罗斐也应当拿的出联系方式。 徐奕儒回答:“罗斐找的不是宋铭, 而是宋铭的一个同学。那同学拿了钱,就把宋铭卖了——他现在还在国外。” 宋铭倒是说过, 他有个同学想要合伙做个室内情景游戏, 同学负责跑外围, 宋铭就负责根据设定来勾勒内容。不过那同学的身份尚需要核实。 戚沨没有追着这个问题继续, 又问:“秦丰呢,他参与了多少?” 徐奕儒看了过来:“没想到你们追得这么远。秦丰的确也参与了。” “他这几年都没到过春城,怎么参与?” “那都是五年往前的事儿了, 这几年他自己做了借贷生意,倒是没麻烦过我。” 五年往前的事? 戚沨脑海中快速闪现出周岩警官遇害的时间线:“杀周警官是谁动的手?” 徐奕儒一顿,竟没接话。 戚沨盯着他说:“你不要告诉我是秦丰。” 徐奕儒依然沉默着。 直到戚沨落下一句:“是罗斐,对吗。” 她的语气丝毫没有疑问,像是已经接受了事实。 徐奕儒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否认, 却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 戚沨又问:“为什么?” 徐奕儒别开视线,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总之那次不是故意的,只是误伤。” 戚沨道:“你是想说,先对周警官用沙|林毒剂,接着又将他活埋,这整个过程都是不小心?” “不,没有活埋。这说辞是我在电话里胡乱编的。”徐奕儒解释道。 但戚沨根本不信,她总觉得这里面少了一个环节。就像是要做手工,需要将所有零件拼凑在一起,中间需要连接点。而这些缺少的零件点就组成了徐奕儒口供里的漏洞。 “那对他用沙|林也不是不小心?” “是周岩查到了线索,在抢夺沙|林的过程中中了招儿。罗斐没有办法,才将尸体处理掉。” 徐奕儒在撒谎。 这次根本不需要观察他的表情,仅从这句描述里就能听出好几个漏洞。 但戚沨并没有急着拆穿和对峙,那是下一次需要做的事。而这次是需要让徐奕儒认为,他已经侥幸过关即可。 戚沨吸了口气,再次发问:“那么我母亲呢?我指的是任雅馨女士。” 正是这个问题令徐奕儒松了口气,以为戚沨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亲人身上。 徐奕儒说:“那次是章洋自作主张,和罗斐无关。” “你倒是推得干净,电话里你说是你授意的。” “那只是一种虚张声势。我当时以为不会被抓到。” 戚沨冷笑,没有接话。 事实上关于这部分,她只相信与罗斐无关。这点认定倒不是出于多年情分,仅仅是因为当时罗斐的态度。 他脸上的愧疚,他的肢体语言里透露出的信号,都证明了这一点。 再说,如果他真要再撇清一点,根本不需要交还任雅馨的手机。即便日后警方找到他,他也可以说任雅馨的确找过他,但他们聊了没几分钟她就走了,完全不用提手机的事儿。 戚沨问:“是不是你们以为我母亲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 徐奕儒点头:“那天罗斐正在收拾私人物品,东西摆放得到处都是,任雅馨的到访很突然,他以为她看到了一些文件。” “以为?” “罗斐中间离开过一趟,回来时,正好看到任雅馨在拍照,见到他回来又急忙将手机收起来。” “所以我母亲漏下手机不是巧合。” “不是。手机是罗斐找机会拿走的,他想看她拍了什么。” 人潮人海 第188节 “然后他就通知了你。” “他说只是一张办公桌的照片,什么都看不出来,也许是任雅馨没见过律师忙碌起来的样子,就随手拍了一张。但我却认为,就算照片不能说明什么,也许有些东西已经装进她的脑子里。” 戚沨不禁摇了下头,再次冷笑:“我母亲根本看不懂那些文件,她只是单纯地好奇。” “也许吧。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只能将事情交代给章洋,让他看着处理。如果可能,就留一条命。毕竟她的女儿是刑侦副支,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谁知章洋却失手了,没办法,我只能将错就错。” 真是好一个“将错就错”。 戚沨压下心底的情绪,再开口时冷漠而客观:“章洋不是失手,是因为我母亲对你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章洋崇拜你,对你言听计从,在他眼里唯一需要费心留命的,就只有李成辛。” 其实徐奕儒早有准备会聊到这一环,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戚沨便抓住徐奕儒这一瞬间的神色转变,追问:“李成辛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他要替你传递书信?” 截止到现在戚沨还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这一问纯粹是诈。听到的人只会认定,他们一定是掌握了线索才会这么肯定。 果然,徐奕儒上当了,或者说是他已经放弃在这件事情上狡辩了,毕竟有dna技术摆在那里。 “那只是几封家书。” “你和李成辛以及他母亲不是家人,那不能叫家书。” “他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帮我个忙。” “可她到底是犯法了。如果能确定她真的毫不知情,我们可以为她求情。” 徐奕儒点了点头:“罗斐也说这种情况是可以轻判的,兴许不用坐牢。” “你倒是看得长远。早知如今何必当初,你将李成辛和他母亲拖下水时,就该想到会连累他们。你真是太自信了。” 徐奕儒没接话,只是垂下目光。 戚沨盯着他,又问:“为什么?” “你是问我为什么要拖他们下水?” 戚沨摇头:“你做了这么多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做?杀那么多人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有沙|林毒剂,你将他做出来目的是什么?” “这样说你可能不会信。但我开始一脚踩进去,只是单纯的好奇。”徐奕儒低声说,“我想证明自己,我有这个本事能做到。” “不为钱,不为杀戮,只是因为好奇?” “钱是最容易搞到的,而我本人并不喜欢为了杀人而杀人。历史上制造出战争武器的人,都说自己很后悔。可事实上,那些说后悔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一旦这东西做出来会被用于什么样的场合,会死多少人。那所谓的后悔不过是一种掩饰。我可很肯定地告诉你,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有能力做这件事,又有充足的环境条件支持,他就绝对无法抑制好奇心,不做出来就百爪挠心,再用侥幸心理来骗自己。不过我做沙|林的目的不是为了大面积杀人,毒剂造出来以后就只用了两次,一次是用来做实验,另一次是误伤。” 误伤指的就是周岩,那么做实验…… “你说的实验,指的是程朵?” “那次是我骗了罗斐。我告诉他新研发了一个小玩意儿,让他拿给高辉,找个人试试。直到后来程朵死了,罗斐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于是找我善后。” 戚沨笑了下,却又很快收敛。 正当徐奕儒疑惑时,她说:“罗斐本来还想袒护你,不承认当年和高辉一起杀人,也不承认你去帮他善后。你倒是都痛快交代了。” 徐奕儒说:“事到如今垂死挣扎对我也没有好处。我说的都是真的,那针管里的沙|林,还是我们处理完程朵的尸体之后,我才对罗斐坦白。后来我坐了牢,就让罗斐妥善保管余下的,没想到被周警官查到线索。还有李成辛,他起先并不知道那些信件有问题,他反复查验过每一封,确认没有怀疑才交给我。但后来还是让他注意到我每次收到信都会看同一本书,于是他就趁我们放风休息的时候,拿了我的书去比对,进而发现那本书就是母本。而信件里看似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只要对比母本上的字,就能拼凑出关键信息。” 徐奕儒的供述就像是真的放弃抵抗了,他的态度也非常切合“自首”二字。但这些看似自洽,乍一听逻辑顺畅的自述,也透出许多问号。 直到第一次审讯结束,实验室那边也火速出了dna结果:李成辛和徐奕儒的dna符合遗传学规律。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一天都没闲着。我记得存稿箱还没放,收拾完就赶紧来了,晚了点抱歉。 另外还要给明天请个假,这才闲下来又有事儿了:妈妈把腰扭了,只能躺着,现在家里的活都是我一手包揽,明天要陪她去医院,还不知道多长时间。 红包继续 第198章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 对徐奕儒的第一次审讯刚结束, 夏正就兴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来到戚沨的办公室。 “先喝口水,慢慢讲。”戚沨将温水递给他, 不用问就猜到他这一去必有收获,否则不会这么兴奋。 夏正喝了两大口,顺下去才说:“是罗斐的前助理亲口说的, 他看到罗斐接触过高辉的药盒。” 这样简单一句话,换一个普通人听, 根本不会刨根问底, 一下子就信了。 戚沨却问:“具体是怎么接触的,用的那一只手, 在什么情况下,在哪里, 出于什么前提去接触。而且接触可以理解为触碰,并不代表调换过药物。” 夏正解释道:“这些我都问了, 他说当时高辉不在会客室, 是和罗斐谈到一半的时候说要去洗手间, 就离开了几分钟。罗斐就拿起高辉摆在桌面上的药盒, 还打开看了一眼,闻了闻,然后碰了一下杯子, 说叫助理去换一杯温度适合服药的白开水。他的助理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亲眼看到罗斐调换药物,监控录像也没有体现出刚才这段。” “录像剪辑过,把这段掐了。但如果真的是罗斐,他也就只有这几分钟里有机会换药。再说现在动机都有了,高辉当晚就决定自首, 一旦自首就会将罗斐供出来……” 戚沨没有立刻接话,坐下来沉思片刻才说:“孤立地看,单一杀人动机是具备的,但是如果结合整个过程,这里面还有矛盾点。自首不是一时冲动,往往是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最后因为某个契机而激发的决定。也就是说,高辉当晚说出想要自首的话,但是这个念头已经在她心里有段时间了。或许将事实说出来她会更轻松。如果她是这样的心理过程,又怎么会在决定自首之前,跑去再见罗斐一面呢?这次见面还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前罗斐的说辞是,高辉找他咨询法律意见,但现在看来,如果两人过去真是共同犯案的关系,那么最后一次见面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那会不会是这次见面,高辉原本是想谈判的?但是谈了很久都没谈拢,回到家里心里翻来覆去,这才决定自首?”夏正分析道。 “是有这种可能,但是证据呢?证据和人物的行为,留下的痕迹,周围环境的表现,其他人的言行,都应当符合才行。” 事实上,高辉的法医报告上至今都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就是因为分析中一些人物生前的行为并不符合自杀者的特质,而且高辉还曾表现出非常强烈的求生欲。最主要的是,高辉在“自杀”前一天还和程芸通了电话,不仅提到自首意图,还约好了第二天的时间。 “可现在除了罗斐,也没有其他人还有灭口高辉的动机。”夏正说。 戚沨回道:“动机充分,还缺乏足够的证据支持。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证据。” “对了,徐奕儒的审讯是不是有新的突破?”夏正问,“我刚回来的时候听小李说的。” 戚沨却没有点头,更没有露出喜悦或是如释重负的情绪。 夏正观察着戚沨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只能说太顺理成章了。” 戚沨还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一位老师特意讲过一个案例,还在案例之后让每一个同学都交出一份分析,不只是落实在笔头上的东西,还要能用在实处,包括分析已经认罪认罚的嫌疑人的心理活动、行为动机、作案手法等等。 而其中只有三名同学提出质疑,从根儿上就怀疑嫌疑人是不是搞错了。其他同学都先入为主地认为,既然这个案子都被拿到课堂上来讲,那就是定罪了,说明案件本身没有瑕疵,于是从一开始就堵住了嫌疑人可能是无辜的可能性。 戚沨也是提出质疑的学生之一,而且她的下笔更笃定。另外两位同学都是用了大量文字去论述嫌疑人是否有冤屈的可能,只有戚沨罗列出大概率是冤案的观点。自然,一旦开头“假设”了案情走向,那么接下来分析的内容也就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夏正说:“我上学的时候,有位老师说过,我们应当时刻保持着怀疑精神,不只是对嫌疑人的自我美化、逃避罪行进行怀疑,也要对个别嫌疑人已经认罪认罚的内容进行合理怀疑。徐奕儒给我的感觉就很符合后者。虽然他一开始也迂回了几分钟,好像是有点不甘心,但他后来的坦白却给我一种,先设定好‘认罪目标’再去解释每一件事,尽可能让每一件事都贴合上去的感觉。” 而在整个罪行供述中,最让戚沨感到违和的两件事,都恰好和罗斐有关。 徐奕儒说,周岩警官是在追查毒品案的过程中,不慎被罗斐“误伤”。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在怎样的情境下,是有多不小心,才会将沙|林毒剂随身携带,进而“误伤”了周岩呢?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周岩是因为听信了线人刘宗强的话,才去了汇成工地。那里显然是犯罪嫌疑人静心准备的杀人埋尸地点。 废弃工地:模仿徐奕儒处理程朵尸体的手法。地方偏僻,不易被察觉。 当然不是每一个烂尾楼工地都是如此,说明犯罪嫌疑人对那里的情况比较了解。而这种了解,很有可能是通过秦丰。 结合这两点,就足以说明犯罪嫌疑人绝对不是“误伤”,而“误伤”的说辞更像是徐奕儒单独为罗斐减轻责任的强行解释。 不过最大的漏洞还不是这件事,而是五年后罗斐在云城被秦丰打伤。 既然罗斐和秦丰已经在五年前有过“深交”,秦丰明知道罗斐“借用”工地是干什么,却还是借了,那么这种“狼狈为奸”的关系又怎么会在五年后发展到殴打的地步? 而关于罗斐和秦丰关系的疑问,直到这天傍晚才有了揭晓。 戚沨离开支队前,终于等来了来自云城的消息。 那边的民警说,在对秦丰的审讯中,“顺便”问了一下他殴打罗斐的原因和过程。 秦丰因为注意力都放在几件重点犯罪上,对这样的细节根本没在意,只想赶紧解释清楚,自然也不知道徐奕儒已经自首的消息。 秦丰说,他是希望罗斐帮他处理点麻烦事,而作为回报,他可以“保住”罗斐姐姐的命。 但罗斐拒绝了,还用一些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 秦丰觉得他很装逼,就是在故意拿乔演戏,其实就是为了自抬身价,于是教训了他一顿。 至于那几件所谓的“麻烦事”,正是这次秦丰被捕的原因。 云城的民警又问,那罗斐到底有没有帮秦丰? 秦丰回答:“表面上是帮了,实际上却是给我下了个套。我要不是信了他的鬼话,我现在能在这里吗?” 除此之外,秦丰还提到那位介绍给苗晴天的老中医,说自己确实诚意十足,没想到罗斐却是个睚眦必报的,只不过是打了他一顿,就把他害成这样。 秦丰的这番说辞恰好侧面证实了一点:他二人根本不熟。 思路走了一圈,戚沨交的网约车也来到了医院门前。 不到十分钟,戚沨就出现在江进的病房里。 隔壁床的病友下午刚出院,还没有人住进来,江进正闷得发慌,眼睛上还缠着纱布,终于“见到”老朋友,话题打开了就根本收不住。 “我这几天什么都看不见,被迫待在这里,反而令我想清楚一些事,还想到一些我过去想都没想过的点。” 江进“望着”戚沨的方向,边说边用手比划:“我原来一直都以为是周岩老师触碰了贩毒团伙的核心利益,所以被打击报复。但现在想起来,却有一种好像是对方被周老师逼到‘绝路’,不得不杀了他的感觉。” “怎么讲?”戚沨没有提到今天审讯的内容,更没提到徐奕儒和罗斐。 江进的思路没有受到场外因素的干扰,反而更为客观:“你看,他们第一次使用沙|林毒剂是十几年前,起码就已知的是这样。那为什么过了十几年又突然使用,而在这十几年前没有使用呢?” 江进扶着床边站起来,即便看不见也非常熟悉病房环境,走了几步来到床尾,继续比划说:“假设我就是十几年前那个因为一时好奇,拿沙|林毒剂给高辉的男生——因为我想知道那玩意儿的威力有多大。没想到程朵死之前会那样痛苦,而她的死状一直都停留在我脑海中,直到五年前仍挥之不去……” “我‘日思夜想’,还想再试一次。因为我需要看到受害人的痛苦,这样我才会获得刺激,获得满足感,这样才能满足我心里那些阴暗的角落。终于,我在五年前又有了一次机会,是对一个穷追不舍的警察用了那种毒剂……” “有道理。”就是这一刻,戚沨完全相信了江进的分析,这似乎也是最贴近事实的理解,但她还是问,“既然日思夜想,为什么直到五年前才再次使用?” “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但后来我想到了。”江进说,“就昨天我听隔壁床的老婆说,儿子游戏上瘾,经常趁着大人不在偷偷玩,他老婆说想把游戏机锁起来,要不然他连作业都不好好做。” 戚沨瞬间明了:“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他根本接触不到毒剂?” ----------------------- 作者有话说:昨天陪妈妈去看了一下腰,说是受寒以后抻着了,今天还要再去针灸一次,吃七天药。 红包继续 第199章 “所以在五年前一定出…… “对, 他一定接触不到,于是百爪挠心。”江进越说越兴奋,也幸而他看不到戚沨的表情, 否则就会意识到案情已然有变,“试想一下,这个心理变态非常享受凌虐受害人的那种刺激感, 而他要延长这种感觉,就不能太快杀死受害人。对了,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拘留的那个虐猫的家伙?” 人潮人海 第189节 戚沨当然记得, 那是几年前的一起案子,但因为国内没有动物保护法, 遇到那种性质恶劣的最多也就是行政拘留和处罚。 那个案子有一个特点,就是面对小猫小狗这样弱小的动物, 对方孔武有力,而且下手非常毒辣, 明明可以一下子就了结小动物的生命, 他却是用尽一切办法去延长小动物临死前的痛苦——其中一只小猫被虐待七天才终于解脱。 当时派出所办案的民警也问过对方, 对方也说了不想太快弄死, 不然还要再花时间去找下一只。 江进继续说:“前面几件连环案,你做了嫌疑人画像,其中有一条就是追求快感和刺激感。这样一个人, 如果他手里一直攥着沙|林毒剂,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用呢?” 戚沨不得不承认,她接手案件以后已经入了局,更为主观,更像是之前她休假时负责调查的江进的状态,而此时的江进因为眼睛受伤, 被迫抽身,反而成了旁观者。 幸而他们俩的角色调换,却依然互为补助。 戚沨说:“所以在五年前一定出了岔子,令这个人拿到了沙|林毒剂。” 江进回答:“但我估计他拿到的不多,而且是稀释过后的。至于为什么,我还想不到。” 周岩警官骨髓里提取到的毒素样本,的确没有程朵骨髓中提取得要浓。按理说死亡时间更久的程朵应该程度较轻才对,这里面唯一的解释就是周岩警官中的是稀释过的沙|林。 戚沨说:“经过一次稀释,受害人的死亡过程就会延长,或许这就是嫌疑人要稀释毒剂的原因。不过要做到这一步起码有个前提,这个人也是个化学高手。我个人更倾向于认定,制造毒剂和拿毒剂杀人的,是两个人。” 江进颔首:“我也这么想。制造毒剂的人,就是帮他处理程朵尸体的人。这两人的关系很像是父子,但不一定有血缘关系。负责处理尸体的人不仅要为对方收拾烂摊子,也要为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善后。” “继续。”戚沨说。 江进接着说:“至于张法医,我想了很久,我认为他应该不知道沙|林的事儿。因为老师的骸骨而中招,应该不是他故意转移视线才使出的手段,极大可能是他根本想不到老师的死和沙|林有关。” “有道理。” “还有埋尸地点这一环……你觉不觉得程朵的案子和周老师的案子惊人得一致?都是工地,都是先用毒剂再用土掩埋?而且在用泥土之前,都先撒了厚厚的一层石灰粉。这种东西通常只有工地才能找到那么大的量。而石灰埋在土里,盖在尸体上,可以起到杀菌驱虫的作用。不过我觉得,这两个案子未必是同一个人做的。周老师那件,似乎更像是十几年前那个给高辉毒剂的男生所为……” 江进的分析几乎和今天审讯中得到的结论吻合,有所不同的是,他没有点名指姓,就只是就事论事。 “我觉得你有时间还是要再去和高幸谈一次。”江进话锋一转。 戚沨看向他:“你认为他还有隐瞒。” “其实你也这么想。相比我们,你更了解他。” “是。我不只是这么想,我是十分肯定。但这件事并不好办,如果一次没有击中,后面就更难撬开他的嘴了。” “我有想过这一点,也曾代入他的立场。换做我是他,我也会装作不知道,毕竟少说少错。只要我坚持这一点,谁都不能拿我怎么样,其他人也根本拿不出证据证明他知道。反过来,他说得越多,反而会对他的刑期越不利——万一将来找后账,他就只能认倒霉。除非……” 江进的话说到一半,戚沨接了过来:“除非谈妥条件。” 当然,对高幸来说最有利的条件就是减刑。 戚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对了,你还记得你对罗斐的询问吧,就是高辉案刚发生之后。” “怎么会忘呢?不止记得,我后来还在脑海中复盘了好几次。我总觉得他在撒谎,但又想不到是哪里。怎么问起这个?”江进敏锐的雷达瞬间启动。 戚沨轻描淡写地说:“是这样的,罗斐的前助理说,他亲眼看到罗斐接触过高辉的药盒。不过他没看到罗斐调换药片。” 江进“哦”了一声:“这种证词咱们可听多了。这要是放在生活里,一句‘谣言’就能诋毁一个人,但是在侦讯中,哪怕他一口咬定亲眼看到调换,也只是孤证,做不了客观证据。” 随即江进又问:“这个助理是不是和罗斐有过节?” 戚沨说:“有没有过节那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不过这个助理现在跟的合伙人,是罗斐原来的‘死对头’。” “那就不乏公报私仇的可能。这证词不能信。” “好,不说证词,就说这件事本身,咱们就事论事地讨论。我现在假设就是罗斐调换的药片,那你说他会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江进皱了皱眉,沉思片刻回道:“除非他就是高辉杀程朵时的男朋友,否则我真想不到他有什么必要将高辉灭口。如果不是那件事,是另外一件事,那一定是比杀人还要严重,不杀高辉就不能遮掩的事。而且高辉会在第二天自首时一起说出来……” “也就是说,罗斐要遮掩的事和程朵案是有关联的。” 安静了几秒,江进朝着戚沨的方向“看”过来:“等等,不对吧。你现在好像不是假设,更像是已经确认了前提。” “哦,是么?” “是,你是。”江进说,“别看我现在看不见,我的耳朵和感觉变得比以前还要好。我能感觉出来你有明确指向,说吧,案子是不是有变化?” 戚沨笑了下:“其实在我来之前,罗斐已经接受过一次讯问了。不过我没告诉你,我想先听你的客观分析。” “讯问?为什么?” 戚沨很快将小区监控拍到的画面和网约车记录告诉江进,接着又提到包括罗斐的供述。 “你是说,罗斐承认了他和高辉交往过?” “但他不承认调换过针管里的‘汽水’。” “就是说他不承认用过沙|林,徐奕儒也说,罗斐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是被他哄骗了才拿给高辉?” “对,怎么看?”戚沨先抛出问题,而后说,“就我个人的看法,罗斐和徐奕儒并不像是事先串供,而他们俩的说辞这部分是对得上的。” “可就算是没有事先串供,也不难对上。”江进说,“徐奕儒的口供很明显是在维护罗斐,罗斐则有一部分原因是在自保。这么看,罗斐的供认罪行其实并不是很甘心。” 这部分感觉和戚沨一致。 戚沨又问:“那周警官的死,你相信他们的说辞吗?” 江进下意识摇头,想了想又道:“我只信一部分。” “哪部分?” “我相信罗斐和徐奕儒都知道老师是怎么死的,也都有不同程度的连带关系,但真凶……我觉得无论是心态、心理素质,还是手段,罗斐都不是那个人。” 戚沨没接话,心里却有一点认同。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戚沨拿出来一看,是夏正打来的,遂接了起来:“喂?” “戚队,郊区那边的同事来消息了,说是找到一具腐尸,疑似是……宋铭。”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0章 “那是怎么个刺激法?…… 尸体虽然已经腐败, 五官模糊,难以辨别身份,却还是可以从身着衣物和私人物品上判断一二。 宋铭父母赶到警局, 上来便问,真的是宋铭吗,会不会搞错了? 直到宋铭母亲精准说出宋铭身上的胎记, 又和尸体上的胎记进行比对,宋铭的母亲当场晕厥。 认尸过程没有让宋铭母亲参与, 陪宋铭父亲进停尸间的是宋昕。 宋父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头发白了大半,已经是悲痛欲绝, 却还是强撑着精神见儿子最后一面。 已经腐败的尸体透出的臭味儿隔着百米都能闻见,即便宋父再悲伤, 还是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 戚沨从医院赶回警局,第一时间来到法医实验室, 正好见到宋昕搀扶着宋父从停尸间出来。 宋父虽受到打击, 却比宋母坚强些, 似乎早在前几天就已经接受了最坏的结果, 见到戚沨,先缓了缓,随即问:“你们警方到底有没有抓到凶手?到底是谁, 要这么害我儿子?” 何怨何愁?这四个字大概是所有受害人家属都想追问的。 事已至此,再严厉的刑法,再多赔偿,也换不回一条生命,就只想问个清楚。 戚沨声音很低,如实相告:“嫌疑人已经抓捕, 目前尚在审讯阶段。等了有结果,我们一定会通知您。” 这话落地,戚沨的目光飘向宋昕。 宋昕站在宋父旁边,先是一怔,遂问:“是宋铭认识的人吗?” “徐奕儒这个名字你们听过吗?”戚沨问。 宋父摇头,宋昕只是拧了下眉心,停了一秒才道:“我倒是有点印象。” 宋父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你认识他?” 宋昕却说:“是听宋铭提过几次,他总说有位徐老师很有学识。” 哦,这倒是意外地收获。 戚沨说:“待会儿方不方便做一次笔录?” 宋昕颔首:“当然,我也希望可以帮上忙,尽早将凶手绳之以法。” 几分钟后,宋昕和宋父一同来到支队分别制作笔录。 戚沨和宋昕在另外一间屋,正式开始前,戚沨随口一问:“还记不记得上次一起吃饭,咱们聊过犯罪嫌疑人的画像,你还做了人像分析。” 宋昕说:“记得。” 那次他们主要讨论的是凶手要延长那种杀人所带来的刺激感,可能会采取的手段。 戚沨坐下说:“那这次宋铭的死你怎么看?” 宋昕想了想,委婉道:“我的看法太过主观,并不一定可以帮到你们。” “放心吧,只是随便聊聊,再说我们办案看的是证据。” 宋昕这才说:“依我看,杀害宋铭的凶手和之前咱们分析的那个心理变态的凶手,不像是同一个人。”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宋昕说:“刚才听法医说,通过相对完好的皮肤来判断,宋铭身上没有多少伤痕,这说明他死前没有经历过折磨。凶手下手很快,初步判断就只找到一道致命伤。”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那个变态,不应该会让宋铭这么痛快才是。” “是的。” “那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虐待宋铭本身就无法带给凶手快感呢,所以他才没有浪费时间在这件事情上。又或者是,他没有时间去虐待宋铭?” “你这个假设很有意思,倒也有可能。”宋昕说,“不过刚才法医给我们看过几张犯罪现场的照片,也简略描述了一下现场环境,我感觉不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高。” “好,说说看。” “法医说,环境处理得很利落,也很迅速。这说明凶手并非第一次作案,他应该很清楚流程、步骤。而那几张照片则给我一种,凶手就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似得,他并不享受处理尸体的过程。” “有道理。其实我也想过,也许凶手已经找到另外一种延长杀人呢刺激感的途径。” 宋昕没接这话,话锋一转,问:“对了,你刚才说嫌疑人是徐奕儒,是已经找到证据了吗?” 戚沨说:“是徐奕儒提供的埋尸地点。” 宋昕明显愣了一瞬,眸光中也有东西一闪而过:“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前面几个案子也都是他?” “现在还不好说。但就证据来看,他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多事,何况他脑子里还有个胶质瘤,需要静养。其实真正动手的另有其人,但那个人已经死了。” 人潮人海 第190节 这话落地,戚沨又看了宋昕一眼。 “怎么这么看我?”宋昕问。 “我之前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指的是:犯罪心理顾问。” “哦……”宋昕落下眼神,“说真的,是有点心动。” “嗯,看来你还需要一点说服力。其实这份工作可以让你获得不一样的成就感,而且很刺激。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认为世界上任何一种职业都不能取代我现在的工作。” 宋昕又抬眼:“你做刑警是为了图刺激吗?我还以为是为了正义。” 戚沨老实回答:“正义当然要追求,但如果这份工作只是为了寻求正义,而没有给我个人带来乐趣、兴趣,一心追求公理正义的热情早晚是会消磨光的。” “那是怎么个刺激法?” “就比如说,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就像是刚才那样,他在暗处,咱们在明处。咱们通过分析画像,找客观证据,最终将藏在暗处的犯罪分子揪出来。这样形容或许有点不恰当,你可以尝试理解一下,我们抓捕罪犯的过程也是需要暴力的,不只是拳头、冷兵器,还需要智商上的‘碾压’。但这些行为都是合法的,受到法律保护。” 宋昕没吭声,仿佛只是认真地听戚沨分享。 戚沨忽然问:“我有没有说过,我抓过多少罪犯?” 宋昕摇头:“多少?” “不算自首的,是135名。” “真是不少。” “这135名罪犯,给我的职业带来的成就感,我敢说哪怕你做1350次心理咨询,都不会比我多。那些人从某种程度来讲,心里都有问题。他们大多数是智慧不足,有事情想不通,才钻了死胡同,而其中一小部分则是智商过胜,但心术不正,于是明知故犯。相比之下,找你咨询的人大多是正常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内耗,宁可伤害自己,自寻烦恼,也不会伤害别人。这样的人道德感通常比较强,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 “嗯,听上去,的确你接触的人更有挑战性。” “好了,言归正传,开始笔录吧。” 只是戚沨话音刚落,询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来人正是专案小组的组员之一。 戚沨见对方神色有异,便起身走向门口,低声问:“怎么了?” 组员也将声音压得很低:“徐奕儒昏迷了,还留了很多鼻血……” ----------------------- 作者有话说:大家节日快乐! 今天先这么多吧,明后天多更。 红包继续 第201章 四个数字:0713。…… 直到安排徐奕儒送去医院急救, 戚沨才回到询问室,进门便说:“抱歉,嫌疑人出了点状况。” “你指的是徐奕儒?他怎么了?”宋昕正在看手机, 闻言诧异地抬头。 戚沨指着头部说:“这里面长了个东西。原本我以为他能坚持到上法庭,没想到发病这么快。” “如果能及时做手术,还是有机会的。”宋昕接道。 戚沨落座:“说是胶质瘤, 手术风险很大。” “这样啊……”宋昕说,“胶质瘤我倒是知道一点。如果位置不好, 生存几率会很低。” 戚沨叹了口气, 又将话题转向案件:“对了,既然宋铭对你提过徐奕儒, 那他还有没有提到其他人?这个人比宋铭大几岁,和徐奕儒关系很近。” 宋昕看上去有点困惑:“为什么这么问?哦, 你前面说徐奕儒一个人杀不了那么多人,他应该还有共犯?” 戚沨点头:“这个人年轻很多, 手法利落, 脑子也快, 而且懂得反侦察, 隐蔽性极高。但即便是这样,我想以宋铭的观察力,多少也能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宋昕若有所思:“只比宋铭大几岁……他在留学期间有几个朋友, 有的是比他大一点,不过我不敢确定那些人就和徐奕儒有关。” “应该无关。我说的这个人一直长期居住在春城,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 “那我就不清楚了。宋铭回国以后好像还没有结交新朋友,他一直比较宅,很少外出。”宋昕说到这里,又问, “不过如果真如你所说,这个年轻人脑子好使,也有能力,他为什么要跟着徐奕儒犯罪呢?我想这里面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动机。你们有挖掘到吗?” 戚沨似是一笑,却又很快消失,对上宋昕的目光说:“动机就是模仿。” “模仿?”宋昕问,“你是说他是模仿犯?” “模仿大多是从好奇、崇拜开始的。就像刚才咱们聊起的虐待小动物的心理变态,这样的人不是个例,他们有一个群体,每一个加入的人都是因为‘兴趣一致’,互相也会模仿对方的手法。” “可是虐待动物和杀人不同。” “其实从虐杀的本质来看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杀人有法律惩罚,而虐杀小动物不需要负法律责任,所以才更加肆无忌惮。” “所以你们要找的就是徐奕儒身边的某个年轻人,不仅和他走得近,还在行为上深受徐奕儒的影响?” “这个人危险性极高,所以我们的追查不会到徐奕儒为止。” 宋昕做笔录的时间长达一个小时,时间宋父那边差不多。 夏正先一步出来,见到戚沨便追问:“是不是有线索了?” “暂时没有。为什么这么问?”戚沨边走边说。 “因为我觉得宋昕的观察力非常敏锐,说宋铭和徐奕儒认识的也是他。而且他的笔录时间比宋铭父亲还要长,我想一定提到关键。” 戚沨说:“你想错了,宋昕的确说了不少信息,但有用的一条都没有。” “不会吧……”夏正茫然了一瞬。 “可事实就是如此。”戚沨话锋一转,“今天早点回,保存体力。明天上午我要晚点过来,下午安排对罗斐的审讯。” 夏正应了一声,接道:“对了,刚才医院来消息说徐奕儒需要尽快手术,但即便是手术,也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戚沨没有犹豫:“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先进行手术。” “那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罗斐?” 戚沨脚下一顿,看向夏正:“你就告诉他,徐奕儒这次凶多吉少,看他什么反应。” …… 夏正当天傍晚就将消息送到罗斐耳中,听值班的民警说,罗斐一整宿都没睡踏实,同一个监房的犯人抱怨了好几次。 翌日上午,戚沨出现在春城监狱,不是以审讯的名义,而是“探访”。 戚沨将两本二手书递了过去,高幸翻开一看,右下角落款写着“张松”二字:“这不是张法医的书吗?我跟他借了很久,还愿意出高价买过来,怎么,他终于舍得送给我了?” 戚沨看着高幸的笑容,说:“这是张法医被捕之后,特意转交给你的。他说让你先看着,等将来他进来了,想看再问你要。” 高幸的笑容瞬间消失,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张法医被捕?为什么?” 戚沨没接话。 高幸想了片刻,反应过来:“不会和你们正在侦办的案子有关吧?” “还记得知砚吗?”戚沨问。 “记得,支队一个挺机灵的小姑娘,她的警号还是她爸的。” “她牺牲了。” 高幸当即愣住,直到缓过来问:“和张法医有关?” “凶手已经死了,和这个案子有关的嫌疑人目前已有两人被捕,其中一名就是徐奕儒。” 消息一个接一个。 但听到徐奕儒的名字,高幸的反应明显没有前面那么大,仿佛早就料到一般。 “你不意外?” “我早就觉得他那个人什么都在演。呵,表现再良好,就算能提前出去一样还会再进来。” “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们已经找到初步证据,十几年前那件和□□毒剂有关的案子,就是徐奕儒做的。另外,周岩警官的骸骨也找到了,也是死于同一种毒剂。” 戚沨的语气一直很平和,没有高低起伏,仿佛说的都是非常普通的小事,可听在高幸耳中却是一个又一个“意想不到”。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高幸忍不住问。 “还有一件事。”戚沨说,“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咱们聊起过苗晴天?” 高幸的印象似乎已经淡了,眼神里有一丝不解。 戚沨又道:“你当时说,十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切,我和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还说我连着上了几个台阶,而她注定了原地踏步。” 高幸接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想问的是,以你二十几年的法医经验,如果我告诉你,罗斐犯了罪,那么从你的角度来看,苗晴天会不会是知情者,知道多少?反过来,她被罗斐蒙骗,毫不知情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这又是一个高幸没想到的问题。 但这一次,高幸平静得多:“我接触过不下百件案子的受害人和嫌疑人家属,要说完全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我只能不客气地讲,一个都没有。其实他们多少都知道一点,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其中也不乏纵容包庇的。” 戚沨沉默着,沉着的目光如同深潭,显然早在高幸道出结论之前,她心里就已经有了主观判断。 高幸接着说:“他们一起生活那么久,罗斐可以说是苗晴天带大的。她还供他读书,送他出社会。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远胜过真正的家人。你也说过,苗晴天很在意也很关注罗斐的学习和生活,那么罗斐如果犯了罪,苗晴天一定是第一个觉察的人。” 这话落地,高幸观察着戚沨的表情片刻,随即问:“罗斐真的犯了罪?” 戚沨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我曾经见到你和徐奕儒一起说话,你们有多熟?” 高幸说:“严格来说不熟,但他那个人很会来事儿,也很清楚与什么人可以多来往。他听说我是法医,就主动找我聊了几次,态度很谦逊,有几分虚心求教的意思。他还说他修了法律,有几个问题邀请叫我,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在旁敲侧击。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暗中观察他,看他平时都和谁来往比较多。” 戚沨问:“那他有没有提过入狱前的生活?比如可以共事的朋友、聪慧的晚辈?” “他说他有几个学生很能干,出狱以后的生活不用担心。” “有点名指姓吗?” “怎么可能。” 一阵沉默。 高幸忍不住问:“罗斐和徐奕儒的案子有关?” 戚沨看了高幸一眼,不接话。 高幸又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 戚沨问:“你是觉得他不是那种人,还是惊讶他们会有牵扯?” “都有。”高幸吐出两个字,沉淀两秒又道,“不过这种‘惊吓’过去也见得多了。人是最善于伪装的动物,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印象中有少说十件案子,都是我们最意想不到的那个人做的。” 人潮人海 第191节 戚沨说:“最开始是你提醒我注意李成辛的安全。我猜那时候你就知道李成辛和徐奕儒的接触比较频繁了,对吗?” “是撞见过几次。最后一次气氛很诡异,两人好像才吵过一架。” 事到如今,徐奕儒已经落网,高幸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我还没见过哪个犯人敢跟管教顶嘴,更不要说吵架了。反过来讲,能将李管教惹怒的犯人也就只有他。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之间有一些超越管教和犯人的关系,而通常能吵到面红耳赤地步的,基本上都是因为某一方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还有一些因为情绪而引发的矛盾,比如背叛、蒙蔽、信任崩塌。” 直到探监结束,高幸的话依然在戚沨脑海中回荡。 事实上就在昨晚,戚沨离开支队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杂物柜的门,从最下面角落翻出一个许久都没有打开过的收纳箱。 那里面装的都是和苗晴天有关的物品,大多是她送她的礼物和书。 盒子里的每一件物品她都从头翻到尾,能拆的就拆,甚至连书的封面也反复用手去摸,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东西。 最后,她从盒子最下面拿出一个中式红色首饰盒。 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一枚圆形吊坠。 吊坠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大,戚沨记得那是苗晴天特意找人定做的,打开盖子,还可以看到放在里面的黄色护身符。 苗晴天说,这个护身符可以保佑她一路升职,蒸蒸日上。 不过身为警察,不好讲太多封建迷信,戚沨从没有戴过。 而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直觉、灵感,或者说是鬼使神差,或者说是因为罗斐而产生了诸多联想,令她又一次拿出吊坠。 随即她找到小号的钳子和螺丝刀,将吊坠里面固定护身符的内圈卸了下来。 黄色符纸掉了出来,她将叠了三四层的纸打开,看到的却不是鬼画符,而是四个数字:0713。 毫无头绪的四个数,既不是她的生日,也不是苗晴天的,更不是罗斐的。 心里突然用上一股直觉,这四个数字或许和徐奕儒有关。 挺莫名其妙的对吗?可是连罗斐都能和徐奕儒扯上关系,苗晴天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只是戚沨想不通这四个数字的指向,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苗晴天要将这组数字藏在送她的坠子里。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2章 “我感觉他知道凶手是谁…… 就这样, 带着四个数字的疑问,戚沨和高幸再一次对话。 这次不是为了听到什么有用的关键,案件已经十分清晰明了, 除了那个一直藏头露尾躲在暗处的“隐形人”之外。 她就只是想要谈一次,和一个站在局外,绝对客观的人, 且整件事丝毫不会影响他个人利益的人。 而那个“隐形人”的身份,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只不过……只不过尚且需要实据。 探视结束后戚沨没急着离开监狱, 而是先去了一趟狱侦科。 狱侦科一早就接到消息, 得知李成辛和徐奕儒有血缘关系。虽然意外,但还是第一时间配合工作, 将李成辛留在狱侦科的私人物品整理出来一份单子,交给支队派来的痕检和民警。 戚沨到狱侦科时, 几人正在核对单子上的物品。 “戚队,这些就是你提过的书信。” 戚沨接过手写信, 日期基本上都是五个月以前到徐奕儒出狱前一周的。 看样子, 李成辛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不对, 于是将后面的家书都扣了下来。 “你们一起带回去, 物证清单上一定要写清楚。” “是。” 戚沨开车离开监狱,脑海中还时不时闪现出那些手写信封皮上的字迹。 只有“徐奕儒”三个字。 可就是这三个字,多么的令人熟悉。 那是罗斐的字。 戚沨的目光逐渐冰冷下来, 看着通常的路况,脚下油门一踩,直接奔向另一条交流道,那是罗斐家的方向。 由于李成辛和徐奕儒的dna结果,李母也需要面临询问,才能判断她本人是否要负刑事责任。 据负责询问的民警说, 李母原本因为李成辛的遇害已经操碎了心,一听到dna的事,脸上布满心虚,眼神一直在躲闪。 直到民警问起那些“家书”,李母说,是徐奕儒说他曾经助学过几个小孩子,都和李成辛差不多大。 不过这些孩子成年后就各奔东西,不可能频繁来春城看他,就由其中一位来定期转达近况——信的内容大多也都是保平安的,偶尔也会聊一下现在的生活和工作,非常普通。 当然,李母也问过,为什么不让一直留在春城的“孩子”去探监递信,徐奕儒的意思是,几个“孩子”现在都有出息了,本地这个当了律师,还是刑辩律师,总是跑监狱看他,容易引起误会,担心会影响他的前途。 李母并不是一个心眼多的人,她很少过脑子去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见一直传递“家书”也没引起什么麻烦,想着徐奕儒都关起来了也翻不出什么花来,时日一长,心里的疑惑也就彻底放下了。 负责询问李母的是傅明裕管理的大队,电话打到戚沨手机上时,戚沨的车已经来到罗斐住的小区楼下。 她将车停稳,叹了口气,说:“对于李成辛母亲的追究,你们看着办吧。” 这里面的尺度不好拿捏,从事情的严重性上来说,李母的违法情节不轻,但她一直被蒙蔽,且没有证据证明她明知故犯,那么就可以酌情从轻处理。 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在“毫不知情”四个字上,故意犯罪和因为“无知”而犯罪,最终面临的结果就会天差地别。特别是如果原因合理,那么极有可能不会追究法律责任。 可李成辛需要负的责任显然就要严重得多。 即便李成辛之前不知情,那么从五个月前开始呢?很明显他那时候已经洞悉一切,却还是选择隐瞒,只是对徐奕儒暗中观察。 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构成“包庇”。 而现在要进一步推进案件,进一步解开谜底,就是要问出哪一本书才是母本。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徐奕儒就是罗斐。 挂上电话,戚沨又缓了缓,直到心思彻底定下来,这才开门下车。 罗斐家正在面临警方搜查,门口拦着警戒线。 见到来人是戚沨,民警很快让行。 戚沨换上鞋套、手套,一进门就奔向书房。 这套房子她不是第一次来,虽然没有在这里住过,却对于布局有些印象。 她记得罗斐家并没有保险柜。 当然,她也知道这样想有点无厘头,可是既然苗晴天选择留四个数字给她,那就一定有明确指向才对。 苗晴天送她坠子的时候已经瘫痪了,脖子以下均不能动,这就意味着如果她要藏起来一些秘密,是不可能定期去检查的。 那么…… 戚沨站在书房里发呆,直到林东在门上敲了敲,将她惊醒。 “戚副支。”林东走上前。 上一次林东来这里,还是因为苗晴天在家中遇害,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罗斐就被捕了。 戚沨一时找不到头绪,只是凭本能驱使才走这一遭,见到林东便问:“罗斐家的事你比较客观,你告诉我,你的最直观感受。” 林东对上戚沨的目光,没有丝毫迟疑:“我认为苗晴天的遇害和整件事……哦,我指的是你们正在处理的连环案,有密切关系。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疑问,苗晴天都瘫痪五年了,能和谁结仇,不惜要上门杀人?这里面就两个原因,一个是苗晴天过去的仇家,还有一个就是针对罗斐。其实我个人一直倾向认为,要从苗晴天的人生轨迹里寻找这个嫌疑人。但在我们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件事……” “是什么?”戚沨问。 “你看,通常来说最在乎的家人被害了,身为家属一定会定期打电话到警局催问,这种心情大家都能体会,我们也安抚了不少,还需要跟每一个家属去解释程序的步骤。” 处理故意杀人案的犯罪现场不仅有一套非常系统化的流程,而且非常严谨。大原则就是“先疑后证”。 也就是说,如果假设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案件背后最少有一个犯罪嫌疑人,那么接下来该怎么调查,朝哪个方向调查,从什么角度去证明这一点? 现场的封锁和勘验,对尸体的解剖,还要寻找目击者,社会关系排查,大量走访,这些看上去简简单单的描述,对刑侦而言却意味着大量工作和大量时间。最快也要几天,慢的话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有可能。 林东接着说:“罗斐是刑辩律师,他当然知道这个流程。所以他一开始没有问我们,给我们一个空间,我认为也是合理的。但是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我记得你说过,罗斐和他姐姐感情很深。我也看到他家里那些照顾瘫痪病人才购买的设备,基本上都是外国进口的,还专门请了护工住在家里。” 这的确很反常。 戚沨问:“那如果找出一个让他不闻不问的理由,你认为最有可能的是什么?” 林东似乎欲言又止,但迟疑了几秒还是开口:“我感觉他知道凶手是谁,或者说他猜到是谁。” 听到这话,戚沨只是挑了下眉。 林东见状,说道:“你一点都不惊讶。” 戚沨这才说:“因为有些证据已经透露出迹象,罗斐是知情的。” 林东跟着分析:“连感情那么深的姐姐遭遇不测,他都能不去追究,一定是因为更深层次的牵扯。而那层牵扯和为苗晴天讨公道,这两者的分量已经在他心里做过取舍。” 戚沨没接话,不得不承认林东的话句句说到她心里。 苗晴天的死太过突然,当时罗斐的反应她也看到了,那绝对是晴天霹雳,演不出来。可是如今再回想起来,罗斐在接受现实之后的种种表现似乎太过于“平静”,那些心里的悲痛完全没有外化。 按理说,在一些案件中检方的一点漏洞,都会被他揪住不放,怎么放到自己身上,却这样轻易“接受”? 而唯一的解释是,他没有将心力放在追究嫌疑人上,是因为他要将力气花在如何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上。 那么嫌疑人到底是谁,会让他如此妥协? 徐奕儒的脸就在这一刻出现在戚沨的脑海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李成辛母亲提到的“助学”。 戚沨醒过神,问:“你们在这里搜证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保险柜一类的东西?” 林东摇头:“没有。” 没有? 难道说0713指向的是其他东西?那会是什么呢? 苗晴天如果要藏东西,会藏在哪里? 戚沨又问:“那你们调查苗晴天案件的时候,有没有查过她的银行账户,有没有在银行租过保险箱?” “也没有,我肯定。”林东说,“对于一个瘫痪五年的患者来说,再多存款,再名贵的首饰都不重要。没有什么比健康更珍贵。” “不,还是有的。”戚沨道。 林东不由得好奇问:“是什么?” 人潮人海 第192节 戚沨没有回答,又问:“那在这套房子里,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林东想了想,说:“倒是有一个,不过也没什么特别。” 很快,戚沨就跟着林东来到娱乐室。 说是娱乐室,其实更像是一个摆设,虽然这里有成套的音响设备,有游戏机、电视机,但它们显然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了,所有东西上面都落了一层灰。 戚沨向四周扫了一圈,说:“罗斐有段时间频繁打游戏,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那时候压力大,说只有打一会儿游戏才能从现实抽离出来。” 很显然,后来罗斐不再需要这种逃避现实的方法,要么就是他找到了另一种方式,要么就是他选择了接受现实。 林东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戚沨回忆道:“也是五年前,不过从苗晴天瘫痪之前就开始……” 说到这里,戚沨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道:“现在想想,苗晴天瘫痪的时候,罗斐的崩溃、痛苦,都要比她遇害以后还来得更强烈。” 林东说:“也有一种可能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们查过,苗晴天在遇害之前,她的主治医生就说她最多还有一年寿命。” “不……”戚沨缓慢摇头,视线又一次扫向周围。 直到目光扫过角落墙壁上的飞镖盘。 她走到飞镖盘面前,又往后退了几步,腿却撞到了按摩椅。 她问:“你说这个距离,能玩飞镖盘吗?” 林东回答:“距离太近,又有障碍物,不方便。” “那为什么要把按摩椅摆在这里呢?”戚沨说,“我记得这里最早没有按摩椅,飞镖盘倒是一直都有。” “他以前喜欢玩,后来不喜欢了?”林东提出假设。 戚沨记得她也问过罗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玩飞镖了,他的回答是可以锻炼专注力。她当时并没有当回事,但后来她也也没见他玩过。 戚沨摇头说:“他的性格,一旦决定断舍离就会非常果决。不喜欢的东西,就会直接拿掉。他可以在这里换一幅画……”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3章 “也许是有人不希望他…… 戚沨的话只说到一半, 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夏正,以为是有了新线索。 没想到接起来却听到夏正说:“戚队, 江哥到汇成工地来了。” 他眼睛还没好,去工地做什么? 戚沨刚要问,夏正又道:“我劝过了, 但劝不动。本来说今天只是去看看他,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非说要跑一趟, 还说我不送他来,他就自己来, 反正一定是要来……” 戚沨忍不住叹气:“行我知道了,我待会儿过来。” 挂上电话, 戚沨无奈地看向林东:“我要去办个事,这里交给你们, 有事给我电话。” “好。” 从罗斐家到汇成工地不算太远, 戚沨开车的同时思路也没有停过, 不只是0713那四个数字, 还有那些没有拆封的家书,以及瘫痪在床上的苗晴天,当然还有罗斐——周岩警官真是死在罗斐手里吗? 这个疑问一直存在着。 直到戚沨的车来到工地附近, 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夏正的车。 汇成工地的采集工作已经完成,警戒线早就撤了,作为网红打卡地这地方火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没有人过来“打卡”了。 戚沨顺手从车里拿下工具箱和手套鞋套,一路走进工地,拐了一个弯儿就看到夏正和江进正站在一起说话。 再走近点, 就听到江进在说话,夏正按照他的指示在地上摆放标记——所谓的标记就是现场拿到的砖头块,上面用碳素笔写着数字。 隔着七八步远,江进就停了下来,侧身看向戚沨的方向:“老戚来了?” 戚沨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更灵了。再说小夏才跟你告完状,你肯定要过来。” “那怎么是告状,是汇报工作。”夏正解释。 戚沨笑了笑,将工具箱放下打开,对夏正说:“我这里工具齐全,用这些替代吧。” 夏正立刻从箱子里拿出记号牌,将原来的砖块替换掉,就听戚沨问:“说到哪里了,继续。” 江进说:“老师的警觉性很高,身手很快。这个地方是刘宗强提供的地点,他来之前就应该有过心理准备,这里会有危险。他以为自己来这一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也做了只是先来探探路,不想打草惊蛇的打算,没想到等在这里的是陷阱。这说明在这之前就发生过别的事,或者是他对刘宗强这个线人有一定的信任度,否则他不会孤身前来,连支援都不叫。” 江进边说边移动,但只是小范围的,手里还拿着一根登山棍用来探路:“可即便是陷阱,老师也不会轻易上当。凶手一定是做了什么才令老师中招。他不可能叫上一群人,这地方杂物多、障碍多,人多反而容易坏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说到这,江进在夏正的搀扶下往做了标记的地方走了几步,又道:“就在这里,有一个人将老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江进指的地方是一堵墙边:“那个人背对着墙和老师说话。地势上来看,像是老师将他堵在这里,令他没有退路。但换个角度讲,也是老师将自己的背后暴露出来,令其他人有机可乘。” 江进来过几次工地现场,住院期间实在无事可做,不得不逼自己静下心来,反而有利于去思考问题,将所有细节在大脑里深度还原。 他在想象中演练过很多遍,如果他是凶手,要对付一个身手了得经验老道的刑警,还要一击即中,不被刑警逮住,该怎么布局? 唯有这个方法胜率最高。 江进说:“所以当时在现场的最少有两个人,不会超过三个。罗斐是明处那个人,躲在暗处还有一个人,比他更狡猾。” 戚沨接道:“之前咱们分析过,那个主谋对于犯罪已经成瘾。他非常‘怀念’用沙|林杀人瞬间带来的刺激感,而就在五年前,终于让他逮着机会。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徐奕儒助学的那几个孩子之一——不过时间太长了,要花一点时间去查。” “助学……”江进喃喃道,“就算是接受资助,也不一定会走上犯罪道路。这种事还是分人。” 戚沨算是认同,嘴上却没接话。 他们接触过大量嫌疑人,有一些出身还算可以,甚至是来自高知家庭,自小衣食不愁。 很多人认为犯罪是迫于生活无奈,人都要饿死了不抢不行。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借口,所以社会才会去赞美那些人穷志不穷的宝贵品质。 还有一种人是出于走捷径的心理,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很聪明,干点坏事抓不着。从小偷小摸开始,一直发展到覆水难收的地步。 戚沨又一次看向地上的标记,想到苗晴天和罗斐,突然说:“晴天姐是知情的。” 江进和夏正同事转了过来。 “你确定?” 戚沨说:“她留了一点线索给我,是四个数字,但我暂时还找不到头绪。她那个人看似性格豪爽,其实心思非常细腻,做事也有远见。” “四个数字,会不会是生日?” “谁的生日都不是。而且就算是生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猜这四个数字一定是用来解开某个东西的‘钥匙’。” 夏正忍不住问:“那这四个数字是怎么发现的?” “藏在项链的坠子里,要不是我突发奇想,可能永远都不会找到。” 江进安静了几秒,若有所思道:“那就要看这四个数字罗斐知不知情了。” “你的意思是,晴天姐是不是瞒着罗斐?” “如果这是一个只能告诉你的秘密,是她特意留的一手,那么她是不是应该用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告诉你呢?或者说留一个话给你。藏在项链这么隐秘的地方,她是想让你找到还是不想让你找到呢?如果你永远都找不到,那她不是白留了吗?” 戚沨顺着思路去想:“所以为了避免‘永远都找不到’的可能性,她起码要再做一手准备,或者是将这件事告诉罗斐,必要时候好提醒我?” “那就要问罗斐了。”江进说。 夏正接道:“罗斐已经被定为犯罪嫌疑人,他到现在都没提过,看来是不知道了。” “也不一定。”戚沨目光落下,声音不高,“他这个人骨子里很倔,有些事宁可自己吃苦,也不会跟人讲。” 离开工地后,夏正先送江进返回医院。 而戚沨开车返回支队的路上,思路还一直在转,忍不住回想刚才的分析——那个转移周岩警官大部分注意力,令他疏漏身后防备的人,会不会就是苗晴天? 一旦这个“可怕”的想象从脑海中蹦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动机呢,目的呢? 周岩警官又为什么会因为苗晴天在场而疏忽防范?好像也不太合理。 抛开这层假设,戚沨又忍不住想到另两个问题:罗斐协同徐奕儒如犯罪,到底是主动的,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一些事,这才发现没办法回头? 苗晴天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问题刚出现,戚沨就有了答案:主动。 苗晴天一定是“维护”。 甚至于还有一种可能是,最先协同犯罪的人是苗晴天。 有一件事戚沨从来没有去深入想过,那就是苗晴天一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孤女,又要养活自己又要供罗斐读书,还要经营一家超市,她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条路上她遇到的困难一定比普通人多得多,可她似乎很“顺”。不仅顺,还有余力去帮助其他人,比如她。 不过从戚沨认识苗晴天开始,苗晴天的生活状态就已经是那样了,戚沨先入为主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再加上受到她的诸多照顾和帮助,便没有多想,甚至觉得那是因为苗晴天能干肯吃苦,人美心善等等,就是没想过可能是苗晴天用过一些非常手段。 就这样,戚沨一回到支队就将新的任务布置下去:追查深挖苗晴天的财务状况。 一个人若是没有触碰到法律,即便财务上有些问题也不会被查,但若是踩线,哪怕是一毛钱的走向诡异,都会被挖出来。 任务刚布置不到十分钟,就有组员来汇报说,罗斐已经知道徐奕儒昏迷住院的消息,但据看守所的民警反应,他全程都很平静,一整天了都没什么风浪。 这倒是有点令人意想不到,毕竟他之前表现得对徐奕儒的关心并不像是演的。 正想到这里,留在医院等候消息的民警便来了电话,是徐奕儒的主治医生询问他之前都吃什么药,对什么物质过敏,于是看守所就从他的随身物品中找到几个药瓶,送到了医院。 没想到医生见了却吓了一跳,先是追问,确定这是患者的药吗,会不会搞错了,又问是哪家医院哪个大夫给开的? 民警一问才知道,这几种药其中只有一种是用来抑制胶质瘤的治疗药物,另外几种都是与其对冲的神经营养药。 神经营养药的作用可以滋养神经,有些益处,但像是徐奕儒这种情况却十分忌讳,因为这种药物更容易加速胶质瘤的生长,不利于治疗。 很快,徐奕儒的病例被调了出来,根本没有查到这几种药的处方单。当然,任何一家正规医院都不可能给胶质瘤患者开这种药。 那么就有一种解释,这些药是通过违法违规的途径买来的。 夏正返回支队后得知此事,第一句就是:“难道徐奕儒不想活了?” “寻死的办法那么多,为什么要选这种?”戚沨反问。 话音刚落,戚沨就想到罗斐在看守所的反应,又道:“也许是有人不希望他活着。” 人潮人海 第193节 这假设很大胆,但凡事都有可能。 按照戚沨的指示,夏正很快联系上看守所,让他们报上这几种药名,看看罗斐是什么反应,知不知情。 随即夏正又对戚沨说:“如果是他,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没想到不到几分钟,看守所回了电话说:“他说了,都是他找人买的。说是他听说的,这几种药对神经好,徐老师很需要。” 这回答直接跳出了夏正的理解范围,他一脸问号地看向戚沨。 只听戚沨说:“苗晴天瘫痪之后,我多次看到罗斐阅读中西医的书。他还看了大量的科普节目,还去学了护理常识。他的医学知识早就超过普通人,什么病该吃什么药,什么东西相克,他都知道一二。” “就是说,这种低级错误他是不会犯的。” “只能是故意的。” “可要是故意的,他干嘛要承认呢?” 戚沨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向一角,仿佛走了神。 直到夏正叫了两声“戚队”,戚沨才看回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找交通大队,查查五年前苗晴天出的那场车祸——应该还留着记录。”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4章 “还真是真是风水轮流转…… 等到交通大队的结果时, 刚好是江进出院当日。 按照医生的说法是,虽然已经可以逐渐恢复生活自理,但视力方面还是受到一些影响, 看东西会有些模糊甚至重影,这都是正常现象,还需要持续吃药和定期复诊。 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回到一线工作的, 这不,江进刚走进支队的门, 夏正就将戚沨开好的批假条递了过去。 江进僵在原地, 眯着眼盯着上面的字。 夏正说:“江哥,是不是还有点看不清?这上面写了十五天起, 直到眼睛完全恢复为止。” 江进皱着眉瞪了夏正一眼:“我是视力受损,不是瞎。我看见了, 就是觉得时间有点长。” “哦,戚队说了, 感冒伤风还要一个多礼拜呢, 何况是眼睛上的事儿, 不可马虎, 好利索了再说。” 江进闭了闭眼,问:“老戚人呢?” “去狱侦科了。” “去干嘛,见高幸?” “应该不是, 她之前才见过。对了,戚队前天问起苗晴天车祸的案子,也许是和这个有关?不对啊……这个肇事司机已经放出来了。” 夏正自言自语地说完,刚拿起来的报告就被江进顺走。 夏正凑过去一起看,嘴里还说:“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闭嘴。”江进从兜里拿出一枚迷你款的放大镜,一行行对着上面的字。 此时的戚沨正坐在探监室的防爆玻璃另一端, 目光微微下垂,看似沉静,脑中思绪却转动很快。 苗晴天出车祸以后,整件事情都是罗斐去处理的,戚沨几乎没有插手,只是问了几句。一来她职务在身,如果是她去处理,会有“以公为私”的嫌疑,二来将人撞到瘫痪,很明显肇事司机是要负刑责的,这也是罗斐的主场。 后来罗斐也只是跟戚沨简单讲了讲经过,对方认错态度良好,虽然判了但是轻判,经济上也给了补偿。 罗斐的痛苦戚沨都看在眼中。不过再多的惩罚和补偿都换不回健康的身体,所以即便再怎么追究,都不过是为平心里的一口怨气。 至于苗晴天为什么会出车祸,说是事发当晚过马路时,遇到了一辆刹车失灵的私家车,司机一时慌乱,将方向盘朝她这个方向打。 而另一边则是一棵粗壮的树。 如果撞向那棵树,以当时的车速,司机大概率会死,所以司机就是在自保和“杀人”之间选择了前者。 这听上去也算是符合人性,类似的案子戚沨也听过。比如一辆装满货物的大型货车,在失灵的瞬间有两种选择,一边是同样的货车,另一边则是小号私家车,那么无论是临场反应还是长期送货的经验,货车司机都会选择撞向私家车。 货车司机当然知道那辆私家车里的人会死,可是如果撞向同样的大货车,车头一定会扁进去,死的就是他自己。 不过听罗斐说,虽然他一直坚持肇事司机在那个瞬间已经在主观上选择“杀人”,但最终法院还是予以减轻量刑,就是因为那名司机没有当场逃逸,而是立刻叫了救护车,还报了警,有非常明确的自首行为,并且没有逃避责任。 再者,那司机是新手,遇到刹车失灵的情况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时慌乱是非常正常的。 然而这整件事放在今天,特别是到了罗斐和苗晴天都被牵扯到恶性刑事案里以后,正是哪里都透着诡异。 最主要的是,苗晴天遭遇的车祸和周岩警官的遇害时间非常接近,中间只隔了三天。 当然,在五年前不会有人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何况五年前周岩警官的遇害一直被定义为“失踪”。 而在五年后的今天,苗晴天在家中被人呛死,负责案件的林东第一个疑问就是,罗斐或苗晴天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那么如果假设五年前苗晴天的车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是否也和“得罪了某个人”有关? 两件事会不会是同一件事,指向的是同一个人? 罗斐为什么要给徐奕儒送神经营养药?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仇怨?除了苗晴天,还真找不到其他可能。 那么苗晴天真的是无辜的吗,她是纯属倒霉替罗斐承担了一切,因为是“亲人”所以就成了受害人?还是说,她自身的行为就有极大问题? 问号一个接一个出现。 而戚沨很清楚地知道一点,那就是当她的直觉和理智都同时提出疑问的时候,就代表那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答案不过是对问题的一个解释,问题本身才是最该重视的。 其实这趟来与不来都无所谓,这不过是对她心里的疑虑进一步证实罢了。 正想到这里,防爆玻璃另一边的铁门打开了,走进来一名犯人。 他和过去看上去变化很大,见到是戚沨坐在玻璃这一边,也有点意外,脚下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坐下了。 此人正是因多起教唆案而入狱的张魏,也是董承宇和董承欣案的犯罪嫌疑人。 戚沨扫过张魏明显瘦了一大圈的脸,第一句话就是:“还记得我吗?” “做梦都不敢忘。”张魏说,“是你抓的我。” 话虽如此,张魏的语气里却没有怨恨。 戚沨又道:“我听说人在坐牢以后,会不停地复盘自己过去做过的事。有的人是希望改过自新,有的人则是希望从中找出漏洞,为的是以后再犯罪不被抓。你呢,是哪一种?” 张魏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戚沨。 戚沨话锋一转:“在董承宇犯案之后,你还为他找过一次律师,这件事你的印象应当更深。” 张魏终于问出口:“你来看我,就是为了问这些?” 戚沨摇了下头,目光坚定:“我的问题是,你当初带董承欣去苗晴天的病床前,到底说了些什么?” 一旦事情出现转折,过去任何一条细节都会成为线索。 一旦认清一个人,她过去的一言一行都会透出诡异。 张魏父亲曾在福利院工作,算是看着苗晴天、罗斐长大的人。 如果一个人成年后犯了罪,那么很多蛛丝马迹一定会在少年时期体现出来。也就是说,张魏父亲是最早了解苗晴天和罗斐为人的人。 张魏再次沉默着,但他的眼神略有闪动。 戚沨见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只是因为你父亲曾对苗晴天和罗斐有过照顾,你就冒然找到病床前,似乎还欠缺一点说服力。” 不止如此,戚沨还记得罗斐当时对这件事很不高兴,当然他所谓的解释“打搅晴天姐休息”也算是成立,可是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呢? 戚沨缓慢吐出几个字:“你威胁了苗晴天。” 这一次,张魏的瞳孔微微扩张,他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问:“是谁告诉你的?苗晴天?” 最后三个字明显很不确定,显然张魏并不认为苗晴天会自己说出去,因为戚沨一定会追问,到底是什么事能涉及到威胁? “苗晴天已经去世了。”戚沨说。 张魏愣了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就是罗斐说的。要不是他在法庭上玩的那手,我也不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你自己的行为,你害了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戚沨接道,“二十二年,是法律根据现有的铁证对你做出的最公正的判决,而非事实上你应该得到的刑期。你心里清楚有些事因为证据不够确凿,所以从司法角度上没有算进去,不然……” 戚沨说到这里停顿一瞬,又把问题扔回去:“你威胁苗晴天的时候,就该想到罗斐不会放过你。他最擅长法律,更加清楚如何在不犯法的前提下给你设套。这也直接说明你威胁苗晴天的事已经触及了底线,对吗?” 隔了片刻,张魏才道:“你问这些,是以刑警的身份?你们已经查到了?” 戚沨说:“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如果你真掌握了罗斐违法的证据,为什么不向我们提供?前几年就有个案子,是判了死刑的嫌疑人因检举律师的犯罪行为,而改判死缓。你本身就具备一些法律常识,为什么不用这个给自己减刑?” 张魏自嘲地冷笑:“不管怎么减不都还得送进来?而且他警告过我,要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进来以后会有人让我生不如死。我总得为以后多考虑一下吧?” 果然是这样。 “现在你可以放心说了。”戚沨说。 张魏吸了口气,一边点头一边说:“还真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5章 “她一直留着这张照片。…… 直到戚沨从监狱出来, 张魏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苗晴天在福利院的时候就是主意最多的孩子头,有好几个比较顽劣的小孩都很听她的话,她还偷过钱, 在老师的水碗里放过虫子……不过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我爸说后来长大了几岁就变乖了。但我知道那不是乖,而是学会了隐藏。呵呵, 这个我可太熟了。】 其实即便没有张魏的透露,苗晴天真实的画像也已经在戚沨脑海中成型。或许是因为要推翻一种长期认定, 而这种推翻也意味着某个程度自我否定, 就算理智已经接受了,情感上还是需要更多的客观事实去说服。 戚沨还记得以前有老师说过, 再坏的人,也做过那么一两件“善事”, 再好的人,也曾经为过小恶, 起过恶念, 这才是人。 而在她心里, 因为当年苗晴天的“拔刀相助”, 就先入为主地将她的一切都视为“好”,用这个字全面覆盖了苗晴天整个人生。 事实上,苗晴天也确实没有当着她的面干过什么恶事。 其实说穿了, 除了苗晴天出社会以后的善于伪装,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戚沨的自欺欺人。这样的例子她曾在一些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身上看到过,讽刺的是今天轮到了她。 戚沨的思绪持续了一路,直到车子快到目的地,她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竟将车开到罗斐家楼下。 她想了想,没有掉头回警局, 而是找了个停车位便下车。 罗斐家的取证工作已经收尾,警戒线还在,林东正在和现勘队的人交代后续工作,戚沨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门口。 人潮人海 第194节 林东见她又来了,问:“是不是又发现了新线索?” 戚沨摇了下头,反问林东:“你们呢,有突破吗?” 林东说:“表面来看没有,不过在他书房里找到很多文件,还需要逐一甄别是否和案情有关。” 勘验就意味着大量的检验和案头工作,时间长,流程繁琐,很容易疏漏,所以需要一遍遍复查。 林东又道:“暂时还没有找到和徐奕儒有关的文字,他们应该是用了一种隐蔽的方式。” 戚沨没接话,只是站在书房门口,扫过书柜上密密麻麻的藏书,说:“他们用来传递书信的母本应该不厚、不重、开本也不大,因为徐奕儒也要在自己的牢房里放一本,一定要轻便好收。至于罗斐,他应该会将这本书放在随手可触的位置,比如书桌里。” 林东接道:“书桌里是有几本书,我们都装袋了,到底是哪本,回去一比对就知道。” 随即林东问:“你这趟来就是为了这个?” 戚沨反问:“你还记不记得之前讨论过的飞盘?” 两人边说边离开书房,再次来到娱乐室,直到一左一右站在飞镖盘面前。 林东说:“痕检检查过,没有发现。” 戚沨若有所思道:“我听一位前辈说过,如果怎么看都看不出问题,就找找自己的问题,看是不是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换个思路?”林东自言自语道。 戚沨又凑近了些,盯着麻质镖盘上的细微小孔的数量:“我的感觉是对的,罗斐真的不常玩。” 经常使用的飞镖盘应该是遍布小孔才对,而这一个太新了。 随即戚沨又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按摩椅,走过去坐下,视线再次对上飞镖盘。 “我去过很多嫌疑人的家,他们其中有的人非常有钱。而他们摆放按摩椅的位置,通常是最舒适,最适合放松的地方,或者是面对电视,或者是面对落地窗,看外面的风景。不过还有个别心理变态的,是对着受害人的遗物。” 林东闻言:“可你不是说这飞镖盘很早就有了?” “我只是举个例子。”戚沨再次走向飞镖盘。 林东站在另一边,两人又一次近距离盯着它。 上面的灰尘有一些已经清除掉,林东也说过,痕检已经对飞镖盘进行过采集,没有特别发现。 戚沨却再次盯着上面的小孔和下面凹槽里那几枚飞镖看。 大概是受到之前苗晴天留下的数字的心理暗示,她的目光快速扫过0、7、13这三个数字。 接着她拿起三枚飞镖,先将其中两枚插到7和13上。随即又在飞镖盘的圆盘外找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小孔,又将第三枚插了上去。 林东起初不太理解,但很快就明白到戚沨是在还原这些孔洞。 林东说:“这里还有几个孔。” 飞镖盘上有红色、绿色、黑色、米色四个颜色的区域,而红色和绿色的区域比较窄小,涉及的分数也不同。 “我记得这种飞镖玩法,是有7分和13分的对吧?” 戚沨边说边将插在7分那一列的飞镖拿下来,又往旁边挪了挪,对着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孔插进去,刚好是在比较狭窄的红色区域。而这个区域对着的也是7分档。 没想到只是随手一插,手上却停顿了一瞬。 这一次,飞镖头插进孔里的感觉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陷了进去,麻质表层下居然不是硬质底盘。 很快,戚沨又将插在另外两个孔上的飞镖取下来,又去试其他孔,特别是红色区域里的,直到她又找到两个同样“会陷进去”的底层。 而就在三枚飞镖插齐的瞬间,飞镖盘最外面一圈亮起了一串灯带,先是闪了两下,随即就听到里面响起“咔”的一声。 下一秒,盘面的左边向外弹开了。 原来飞镖盘竟是一个圆形的盖子。 戚沨小心翼翼地将圆盖打开,和林东一同墙壁里深挖进去的空间,里面装着几个文件袋,却没有任何金银首饰和现金。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东才难掩惊讶地说:“我想它就是你一直说要找的保险柜。” …… 保险柜里的东西先送去了痕检科做痕迹采集和鉴定,直到下午才送回到支队。 如今这几件东西就摊在专案小组用来放证据和文件的长条桌上,组员们围在四周,就连不知道怎么收到风声的江进也从家里赶过来。 文件袋里的东西逐一倒出,其中比较显而易见的是那张沙|林毒剂的配方。接着就是一个手写的记事本,里面清楚写着化学方程式,和每一次实验的经验、教训,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的注意事项都要写满一张纸。 字体有些潦草,还是英文书写,又是连笔字,需要经过仔细辨认。 痕检送过来的时候,还将之前在徐奕儒的私人物品里找到的英文笔记,和比对结果放在一起,两种笔记相似度高达九成。 也就是说,沙|林毒剂是徐奕儒制作的,这一点已经没有争议了。 但这也涉及到一个问题,就是罗斐当时所说,要制作沙|林毒剂,需要特殊的环境、设备,还有一些原材料。 说到原材料和设备,这大概就是袁全海会出卖徐奕儒的原因。 袁全海是有能力有渠道搞到这些东西,但是他承担的风险也大。他不是徐奕儒那种胆大包天的人,只不过是有点贪财,一时受到蛊惑。 时日一长,袁全海越来越焦虑,就想到了收手。 可收手哪里是那么简单的?所以他就顺手将徐奕儒出卖了。 组员们正在讨论这些证据,就像是打开了“宝藏”一样,这几袋子的收获,可比他们过去几个月大海捞针所得要来的宝贵许多。 有了这些核心证据,任何犯罪组织都会被一锅端。 戚沨一边听着大家讨论,一边拿起其中一张照片,心情有些复杂。 这应该是唯一一张合影,照片里的是年轻许多的徐奕儒,和看上去一脸稚嫩的苗晴天。 苗晴天笑容含蓄,眼神晶亮,耳朵还有点泛红,虽然和徐奕儒一样同时看着镜头,但从肢体语言来讲,已经一目了然。 有点意外,却又合理。 戚沨坐下来,盯着照片久久没有动作。 如果不是情感捆绑,似乎也很难有其他理由支撑她去那么做。 自小缺乏正确的教育引导,脑子活络,在福利院期间就没有分明的是非观念,出了社会以后又遇到了徐奕儒——连袁全海那样的成年人都抵挡不住徐奕儒的洗脑,何况是当时阅历浅薄的苗晴天? 李成辛就曾说过,徐奕儒在监狱内人缘很好,很受人尊敬。毕竟大家都有慕强心理,更不要说徐奕儒不仅会赚钱,还懂法。这样的“人才”放在犯人堆里简直就是人生导师。 至于苗晴天,她虽然不是犯人,但从根儿上来说区别不大。 她缺钱,也干过偷鸡摸狗的事,想走捷径,同样慕强——对她来说,徐奕儒就像是明灯。 “她一直留着这张照片。”不知何时走到旁边的江进说。 戚沨醒过神,接道:“最初的崇拜,到后面就转化成精神导师,将他视为榜样。这样的心情我非常了解。” 就像是她,曾经也将苗晴天视为标杆,想要成为和她一样优秀的女性。 “那可不一样。”江进说,“你只看到了她的正面形象。如果早一点让你发现她背地里做的事,你不会像她一样盲从。这是最大的区别。”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6章 “天意?” 再次讯问罗斐, 夏正直接将苗晴天留下的证据摆在他面前。 罗斐的表情只是微微松动,看上去丝毫不诧异。 戚沨观察着他所有表情变化,将一切都看明白了。 如果罗斐根本不希望有人发现秘密, 那么苗晴天去世之后,他会将这些东西销毁。可他没有选择销毁,也没有选择将秘密挪出去, 就那样放在自己家里,就说明了他准备好了有一天被捕, 这些秘密也会随之显形。 戚沨问:“你一直都知道吊坠里藏着四个数字, 为什么不主动坦白?这里面涉及的犯罪事实,几乎都和徐奕儒、苗晴天有关, 你交出来还可以算立功。” “人都走了,交出来有什么意义?”罗斐指的是苗晴天。 “我知道, 你想维护苗晴天的名誉。”戚沨问,“那徐奕儒呢?” 罗斐回道:“他本身也活不久。” 戚沨接着问:“吊坠是苗晴天瘫痪以后, 让你拿给我的。坠子里的东西是你按照她的意思放进去的。既然你不打算将一切揭露出来, 为什么不将写了数字的纸拿掉?” “我是不同意这样做, 不过……”罗斐抬了下眼皮, “姐说,就算放进去了,你也未必会发现。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 那就是天意。我们应该遵从天意。” “天意?”戚沨接着问,“配合徐奕儒违法犯罪,也是你们认为应该遵从的天意?” “你没有体会过我的立场,不明白我的处境,我说了你们也不会懂——在那个情况下,我根本没得选。”罗斐这样说道。 “你只是给自己的行为找开脱的理由, 你只是不想选。” 罗斐自嘲地笑了笑:“在大家眼里,我很努力上进,学习成绩优秀,争取表现,出了社会也力争上游。事实上这每一步都没那么简单,而且我无父无母,没有家庭背景,更是难度倍增。如果不是有人提供捷径给我们,我现在还在法院门口发名片,跟一群只收五百块的小律师争案子。” 戚沨没有接话,只是示意夏正。 夏正拿出一部分苗晴天的财务记录,其中涉及到一些她经营小超市的金钱往来,可惜大多数记录因为时间太久,追溯有难度。 而从苗晴天经营超市的收支来看,这里面还牵扯到好几条上下线。钱经过她的超市洗白,乍一听只会想,一家小超市而已能洗多少?结果上一年下来也有上百万。 当然,只是靠正常买卖商品到不了这个营业,这就需要在成本上做些手脚。 还有一件事,戚沨是经过调查和听到民警走访回来的汇报才得知,原来苗晴天一直是个供货采办的中间商。 比如她进了一批商品价值十元,下家来找她拿货,她只收八元甚至更低,几乎是赔本赚吆喝。可是到了账面上,却写上五十元。下家得了便宜,下次还会来,即便知道这点小“秘密”也会因为自己方便而帮忙保守。 这就是为什么一些看起来不起眼,常年见不到一个客人进门,却始终不倒闭的小店,能一直经营下去的“窍门”。 反而是一些看上去生意红火、门庭若市的商店,不到三年就关门倒闭。 事实上,要维持住一家店面靠的不是客流量,而是资金流。 如今回想起来,戚沨才恍然意识到,当年苗晴天那么痛快地请她补习功课,开出的价格是专业补习班推荐的名牌大学生背景的私教价格,而且从不砍价,原来那些钱都是这么来的。 可她当年一直都认为那是苗晴天辛辛苦苦经营超市存下来的血汗钱,所以对苗晴天的人品更为看重。 “说说吧,你、苗晴天和徐奕儒到底是怎么回事?”戚沨轻轻叹了口气。 罗斐反问:“你们不是都查到了吗?” “你自己就不想讲讲吗?”戚沨说,“你了解程序,应该知道审讯期间是你为数不多可以将自己的故事说出来的机会,再往后你想说,都没有人想听。不如就从……张魏威胁苗晴天开始?” 戚沨起了个头,成功地触动了罗斐心里的一根弦。 人潮人海 第195节 罗斐眼里划过一丝排斥和厌恶,显然张魏当时的行径,已经触犯了他的忍耐底线。 “张魏很早就知道我姐和徐奕儒的事。”罗斐将情绪压下去,缓慢开口,“他那个人观察力很强,特别善于关注一些阴暗角落。我们还没有离开发福利院的时候,我姐就经常去找徐奕儒。张魏的父亲知道以后,还去找了徐奕儒一次。但他不是劝阻,而是想借助徐奕儒助学的由头,多跟他要一些人脉和‘赞助’。其中一部分,就进了张魏父亲的口袋。而对于徐奕儒来说,只花一点钱就堵住一个人的嘴,无伤大雅。其实像是知名教授和未成年的学生搞在一起,在他们那个圈子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有很多学生愿意拿青春换取资源和研究成果。姐就比较务实,她只要钱,源源不断的钱——可那些钱绝不是一个经济学教授仅靠讲课费就能负担起的。姐一眼就看出来,徐奕儒有独特的门道。对大多数而言,无论耍多少小聪明,无论多么绞尽脑汁、多努力都赚不来的钱,徐奕儒仅凭几句话就能拿到,而且干干净净。那绝对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也是她佩服徐奕儒的原因。” 这番话落地,罗斐停顿了两秒,又道:“我也是。” 这三个字听上去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沉重。但罗斐没有逃避,反而坦然承认。 这种坦然大概是令人痛苦的,因为这所谓的“佩服”“追捧”“跟随”毁掉了他们的一生。 当时的罗斐年纪还小,并不具备清晰正确的是非观,甚至连什么行为属于违法都不清楚。他的初心只是无条件地去信任对他好的苗晴天,当然苗晴天崇拜的人也应当跟随。 而当罗斐已经具备足够的智慧时,才发现这种“跟随”是盲从,是误入歧途,只是已经无法拔出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就这么多了,姨妈期脑子有点跟不上。另外请个假,明天事情比较多,要出门,后天再更。 红包继续 第207章 那照片里的不是别人,正…… 按照罗斐的说法, 苗晴天一开始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构成犯罪,更加不知道那是多严重的罪。她只知道只需要帮徐奕儒一点小忙,且不要对外面任何人提到徐奕儒的名字, 每过一段时间她就能得到一笔报酬。 这就很像是一些将银行卡借给朋友,却无意间犯下洗钱罪的人,以为只是借用几分钟, 就能拿到一两千块的费用,这么好的事儿干嘛不帮呢? 当然苗晴天拿的报酬不少, 犯的自然也就不是小事, 后来她自己也觉察出来,加上罗斐在高中时期就读了大量法律书籍和专业案例。 只是那个时候苗晴天已经泥足深陷, 抽身是不可能了。 “你恨他吗?”戚沨这样问道,“恨他在你们还没有成年的时候, 就将你们引向犯罪道路。” 罗斐吸了口气,很多想法从心头略过, 最终化为一个肯定地字:“恨。” 隔了两秒, 他又道:“因为他, 我们没得选, 从一开始就被剥夺做个好人的机会。” “你若真想做好人,当你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就该劝苗晴天自首。检举他, 立功、减刑。几年之后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罗斐似乎觉得好笑,摇了摇头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你有壁,那种天然的屏障,使你永远无法明白我的处境和艰难。” 戚沨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罗斐继续道:“我当然想过,也提议过。但我们心里都知道,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不适用于所有人。我们从福利院出来,人生就已经是困难模式,如果再坐牢,这辈子就完了。我的抱负、理想,永远都不会实现。” “纸包不住火。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被发现,你前面的努力都会白费?”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知道心怀侥幸不可取,可是万一呢?我原本都以为自己要成了……姐说,只要我和她从现在开始洗心革面,还有机会将过去的一切推翻。她还说叫我多想想你,你过去那么难都挺过来了,还能当警察。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戚沨不接这茬儿,只垂眼看向面前的材料,倒是旁边的夏正忍不住说:“这能一样吗?不要拿你们的是非观来衡量戚队。” 罗斐瞥了夏正一眼,忽然问戚沨:“你是怎么发现那四个数字的?” 戚沨本可以不回答,却还是抬眼说:“从我怀疑苗晴天开始。” “为什么会怀疑到她?”这是罗斐最想不通的事,毕竟自从苗晴天瘫痪,她就没有再涉及过任何一件违法犯罪的事。 “道理很简单。”戚沨说,“你做了那么多事,和你一起生活的苗晴天又是个通透的人,不可能毫不知情。举个例子给你,有个毒贩被捕之后一直声称妻儿完全没有参与,甚至不知道他制毒、贩毒,可这话在警察和律师听来,就是漏洞百出。原因是什么,你很清楚。” 罗斐点头:“是行动轨迹和气味儿,还有大量来路不明的钱,只能用现金支付的方式去消化。” 戚沨微微冷笑:“不过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我倒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真相。” “该说我的都说了,没有隐瞒。”罗斐语气很淡。 “是吗,那我问你……”戚沨停顿一瞬,“章洋为什么要设计圈套害死袁全海?” 罗斐没有丝毫犹豫:“圈套是徐奕儒设计的,章洋只是执行者。” “那为什么章洋要留李成辛一条命?他连自己的堂弟都下得去手。” “那是因为李成辛是徐奕儒的儿子,虎毒不食子。但徐奕儒这个人心狠手辣,比起亲生儿子将他的秘密说出去,他更希望这个儿子住进医院。” “哦,那高辉呢?也是徐奕儒的主意?” 罗斐略有迟疑,眼神也有了变化,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的确知道高辉在服用抗抑郁的药。她那天来找我,说要吃药,我问吃的是什么药,是不是抗抑郁的药,她说不是,还说自己已经有段时间不吃了。后面的事我根本不清楚。” 戚沨只是看向夏正,夏正立刻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药瓶:“这是你前助理交给我们的,说是在高辉遇害之后,给你的办公室收拾垃圾的时候从纸篓里捡到的。这是你的东西吗?” 罗斐扫过一眼:“药瓶的确和我曾经服用过的药一样,但我不能肯定这就是我的东西。我偶尔会吃一点肌松药,用来帮助睡眠。” 夏正说:“高辉就是因为吃了这种药,加上临睡前吃了抗抑郁的劳拉西泮,还碰了有酒精的食物,才会因药物中毒而死亡。既然你说你吃过这种肌松药,那你就该知道服药后人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昏睡,也就是这个原因才令她错过求救的机会。” 罗斐的眉头拧了起来,似乎并不同意夏正这种引导式的审讯:“吃肌松药的人那么多,你凭什么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有直接证据吗?就算有人说亲眼看到我给高辉这种药,那也是孤证,法律上不会认可。” 戚沨将话题接过来:“你说你和高辉交往过,那你们交往期间用什么方式联系,手机?我们查过你十几岁时用的手机号,没有和高辉的来往记录。” “那时候我有两个号,其中一个是没有实名的。” “你倒是很会未雨绸缪,那时候就想到用这招了。那号码是多少,还记得吗?” “时间太久了,没印象了。” “没关系,我们已经查到了。高辉高中时期的手机号,曾和一个备注为‘sun’的人频繁联系,其中不乏甜言蜜语。在程朵遇害之后,高辉还用这个号码多次给对方发信息,表达她内心的焦虑。既然你说你那时候就和高辉在一起了,那么私底下你怎么称呼她?” “就叫高辉,有时候也会叫小辉。”罗斐看上去很淡定。 事实上戚沨所说的这些,是近两天才完全核实出的最终结果。那手机号是十几年前的了,追溯实在有难度,幸而一直没有注销,这才从高辉用过的几个手机号中逐渐筛选出来,又从海量信息中提炼出最有可能是“神秘人”的sun。 也不知道高辉是不是太念旧,那手机号最后一次发信息是七年前,此后七年她却一直按时续费。 戚沨盯着罗斐的眼睛,语气很轻:“是shine。这是高辉和当时的男朋友给对方的昵称,你如果真是那个人,就该知道。” 罗斐接道:“都过了那么久,记忆早就淡了。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 “我说过了,会给你机会。”戚沨说,“罗斐,什么时候坦白对你最有利,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罗斐落下目光,不接话。 夏正忍不住问:“那个人就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袒护他?” 过了好一会儿,罗斐才把问题扔回来:“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不是?” “有,就是我。”戚沨说。 罗斐明显愣了一瞬,想了想摇头:“我不懂。” “我原本已经不记得了,直到我前几天翻看程朵案的档案,又刚好看到我们一位同事的笔记。” 戚沨所说的同事就是许知砚。 在许知砚办公桌上有一个小书架,中间插着一个记事本,记录着所有她灵光一闪的想法和点子。 而其中一条就写着程朵的遇害日期,还在后面加了几个字:星期二。 正是这个“星期二”,令戚沨终于明白为什么许知砚会调取程朵的档案。 只听戚沨说:“星期二,是每周我给你补习的日子——你从不请假。” 这下罗斐彻底没了话,他的眼睛里似有东西在闪烁,久久不定。 戚沨依然回望着他,语速缓慢道:“请问你如何做到一边补习,一边跟高辉去夜店,而后又联手杀害程朵呢?” “我……” “从程朵死亡开始一直到五年前,你手上根本没有□□毒剂。如果我估计不错,它应该在苗晴天手里,但由于某个原因落在高辉前男友手中,然后害死了周岩警官。你应该在场,但你不是主谋。这里面的逻辑也很容易理解,如果你一直能接触到那种毒剂,不会这么多年都不犯案。反过来,如果你已经走到了必须要杀害周岩警官的地步,也不一定要使用毒剂,还有其他方法。你熟悉法律,逻辑思维清晰,你很清楚在故意杀人案里的‘主观故意’会整个案子的判刑有决定性。以你的风格,即便走到这一步,你也会先想用什么样的杀人手法可以将‘主观故意’模糊掉,以‘过失致死’的角度去为自己开脱。还有,秦丰已经招了,他说那天是突然接到电话,需要跟他借一个地方处理尸体。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徐奕儒的学生,声音他听过,而且说得出来暗号,他知道这是徐奕儒的意思,就答应了。可秦丰又说,和你是几个月前才认识的,因为你不肯帮忙,他还打了你一顿——那么巧,那次我也在云城。” 戚沨几乎是慢条斯理地将几个漏洞逐一摆在罗斐面前,而且每说半句就停顿一瞬,再观察着罗斐眨眼的动作和闪烁的眼神,以及嘴角、鼻翼两侧和眉心的微表情。 显然,罗斐一直都在思考如何解释能圆过去,但他还没想到合适的解释,就迎来下一个漏洞,补是补不过来了。 从挣扎到最后彻底放弃,整个过程非常清楚地在戚沨刻意放慢的节奏中逐渐瓦解,直到最后一刻,罗斐终于叹出一口气。 这不只是放弃,也是解脱。 “他到底是谁?”戚沨问。 罗斐不答,但已经不是之前咬死的态度,而是明显松动。 戚沨索性站起身,从一直压在手掌下的档案中抽出几张照片,遂一边说话一边在罗斐面前依次摆放:“那不如认一认,这里几张照片,有哪个是我们要找的真凶,还是说都不是?” 照片里清一色的都是男人,而且各个样貌出色。 前面罗斐的表情都很平静,直到戚沨不紧不慢地放下最后一张。 那照片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宋昕。 而戚沨的视线始终在罗斐脸上。 她清楚地看到,就在她手指落下的瞬间,罗斐本就不重的呼吸凝滞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8章 “就是宋铭的堂哥,宋昕…… 就是这个瞬间, 在最初大脑空白一片之后,第一个涌入罗斐脑中的念头是: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即便他再怎么勉强自己克服“恐惧”, 听从苗晴天的劝说,都无法做到真心实意地和戚沨交往的原因。 有的人会说,无论如何都爱不上那个人, 那是因为对方的缺点,实在忍受不了。 但罗斐的情况相反。 他是太知道自己的缺点和短处了, 也太清楚地知道戚沨的洞察能力了。 总有一天, 戚沨对苗晴天的滤镜会消失,总有一天, 她会拿看嫌疑人的目光看待他们。一旦情感滤镜剥离,她眼睛里看到的将全是漏洞。 老鼠不会爱上猫, 更不要说长时间相处。 那每一时每一刻,他都觉得自己被完全看透了, 无所遁形。 罗斐只匆匆抬了一下眼皮, 和戚沨的目光对上, 便迅速挪开。他平复着呼吸, 试图找回几乎要土崩瓦解的理智。 直到他开口,说道:“如果你们已经查到这个人,且掌握实据, 会直接逮捕。说明你们现在手里还没有抓到多少证据,还需要我的指证。” “罗斐,案子怎么查,什么程序,什么时候该抓人,不用你分析, 你只需要考虑是否要真心眼下的机会。一旦我们把人抓回来,你就彻底被动了。”戚沨居高临下地说。 罗斐没接话。 戚沨又道:“你真以为只要把所有事情都揽过来,这事儿就算完了吗?证据链你很清楚,每一条细节怎么合适,程序你也知道。就连法医报告都要精确到文字描述、照片配图齐全,还要正确地描述案发现场,还原案发经过的每一个动作,先怎么样再怎么样,何况是法医报告之外的整个侦查过程——司法程序不容瑕疵。还有,不轻信口供,不只是不轻信嫌疑人为了遮掩罪刑编造的谎言,也是为了杜绝冒名顶罪、屈打成招。你很清楚这些,不该有这种侥幸心理。” 人潮人海 第196节 是啊,如果说一个案子要顶替,或许还勉勉强强有那种巧合发生,可这么多年了要说每一个案子都严丝合缝,刚好每一个案发时都具备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以及作案的巨大可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不想说,我们也不勉强。机会稍纵即逝,就算是嫌疑人,也有沉默的权利。”戚沨见罗斐依然不开口,便拿起照片转身走向对面。 “等一下。”罗斐却在此时出声。 戚沨侧身看向他,罗斐终于抬起头,说:“我对他有个承诺,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坦白。” 戚沨疑惑了,夏正跟着问:“你是在保护他?” “不,是一次交换条件。他帮了我一个忙,我就答应如果有一天被捕,尽力帮他隐瞒——反正我犯的罪我不会否认,多担几条也无所谓。” “但你担的是杀人的罪名。”夏正说。 罗斐却说:“你们说我杀人,除了周岩警官那件事,其他的我都没有承认。你们的证据链有缺,就算上了法庭,我自主辩护,也有把握过关。疑罪从无,这一点是有利我的。” 夏正问:“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为什么不连周警官的一起否认?” 罗斐吸了口气,声音低了几分:“因为周警官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夏正一直盯着罗斐,充满了鄙视和冷漠,却没有注意到站在旁边始终一动不动的戚沨,垂在身侧的手缓慢地握紧了。 夏正不知道,即便是在上一刻,戚沨仍然没有排除那一丝可能——也许周岩警官的死与他无关。 既然他会因为一些原因而袒护另一个人,那么或许这件事也算在内? 戚沨回到位子,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直到这一刻,才有一种正式开始的感觉,这也是罗斐第一次承认“神秘人”的存在。 “为什么要包庇他?你应该知道包庇罪判得不轻。” “再怎么重,也不会比害死周警官要来得严重。虽然人不是我杀的,但从司法角度上讲,我是帮凶。”罗斐坦白道。 “你刚才说你们之间有交换条件,是不是和苗晴天的死有关?” 到了这个时候,罗斐已经不再隐瞒,反而有一种都说出来才会解脱的释然:“她的死是徐奕儒授意。但是在更早以前,她还经历了一场车祸。” 果然如此。 戚沨说:“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斐轻叹一声,这才讲起当时的来龙去脉。 他的语速不快,眼神只盯着一处,仿佛深陷久远的记忆。 他说,徐奕儒“躲”进监狱以后,曾与他有关的制毒团伙仍在外面活动。那些人手里有徐奕儒留下的几样新型毒品的制毒方子,却没有徐奕儒的脑子,一旦被捕,那么曾经和徐奕儒有关的过往兴许都会被挖掘出来。 不过徐奕儒留了一手,那几个不成器的并不知道徐奕儒的真实身份——徐奕儒一直用化名。 那些毒贩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一直活在阴暗角落,根本不可能想到徐奕儒会是什么大学教授。哪怕徐奕儒在大白天穿着一身便装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敢认。 其实徐奕儒入狱那些年,已经逐渐和那几个人的关系切割开,几乎就要处理干净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周岩警官揪住了其中一条线。 最先被惊动的是苗晴天。 当时她的小超市已经处于歇业状态,眼瞅着就要“关门大吉”,洗钱的过往将永远成为历史。 罗斐说:“姐收到消息以后就赶过去了。但她冲的不是那几个人的安危,而是徐奕儒留下的方子。那上面都是他的手写字。我跟她说,就算被警察拿到也没关系,根本没有怀疑对象,形同大海捞针。但她不放心,电话里跟我说不会去,挂上电话却直接跑去现场。就在那天晚上,她被周岩撞个正着。” 夏正问:“你的意思是,苗晴天的伤是周警官撞的?可我们查过交通大队的记录,她是在春城郊区的宁静路出的车祸,肇事车主也找到了。” 发生车祸的现场照片至今还留在档案中,虽然比较简单,记录还有点草率,但从起因到过程再到结果每一项都在。 “到底是怎么回事?”戚沨跟着问。 罗斐说:“车祸的确发生了,但在那里被撞的人不是姐。” 那天天色很暗,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月亮。 周岩也没想到会在追捕毒贩的过程中突然窜出来一个女人,还是在制毒窝点附近。 其实那窝点周岩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只是通过线人刘宗强提供的线索,辗转来到附近,就到处逛了逛,没想到就在走街串巷的时候嗅到了“味儿”。 周岩警官立刻联系附近支援,然而就在支援赶到之前,被他锁定的窝点就有了动静。 周岩追了上去,开着车快速穿过泥泞小路,一直碾着那几个毒贩。 几个毒贩向私下奔逃,但周岩的车却非常果断地锁定其中一个,他知道只要抓到一条鱼,就能一网打尽。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暗处草丛里横着跑出来一道黑影,就听“咣当”一声,正撞到车头,那道黑影也被撞飞出去。 周岩知道那是一个人,他立刻刹停了下车查看。 可是黑影摔落的地方却只有一滩血迹,而在草丛深处还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周岩想要继续追,暗处却又窜出来一条毒贩养的狗,扑上去就咬。 “你是说,苗晴天被撞之后还能自己逃走?”夏正问。 “她勉强可以支撑,但是跑是绝对跑不起来的,是被她救下的那个毒贩一直撑着她逃离现场。” “那后来宁静路的车祸又是怎么回事?” “我当时刚从律所出来,总觉得心神不宁,正要给她打电话,却先接到一通,这才知道出事了。我赶去现场的路上,就在电话里听他们说明情况。姐伤得很重,却一直跟我说没事,躺几天就好,还说方子已经救下来了。我说要送她去医院,她说那样做,警察一定能找到她,绝对不能去……巧的是,在这通电话之前我刚接了一个客户。那是一个肇事司机,撞了人,还亲眼看到那个女人被撞飞了,却选择当场逃逸。但他的车牌号被当时目睹现场的另一个村民瞧见,还认出来他就住在隔壁村。那女人从地上起来以后似乎没什么事,就直接回家了,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在家吐血身亡。女人的丈夫跟邻居问到肇事司机的电话,想讨个说法。” 肇事司机认识到自己理亏,却又拿不出对方要的四十万“私了”赔偿,就问朋友该怎么办。朋友一个问一个,就这样问到了罗斐的联系方式。 没想到罗斐给出的方案不仅“简单”而且不用肇事司机花钱,但他的话也很明确——坐牢是跑不掉的,不过不是因为撞死人逃逸,而是因为撞伤人,再加上主动自首,会轻判。 最后还是罗斐给被撞死的女人那家五十万,女人的丈夫看到钱就闭了嘴,肇事司机则按照罗斐说的步骤,回到现场拍照,还拍了自己的车头,并且主动打电话报警。 像是这种案子,一般不会引起交警的怀疑,也不会深度采集车祸现场的痕迹,很快就认定了苗晴天是“车祸受害人”的身份。 而对于肇事司机来说,虽然他知道罗斐是在玩猫腻,也猜到苗晴天的伤大有来头。但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没得选,更不可能想不开地跟警察主动坦白,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戚沨立刻示意夏正联系派出所去找那位肇事司机,请他回来接受讯问。 戚沨又问罗斐:“我记得那天逃跑的几个毒贩,有一个一直没有找到,应该就是和苗晴天一起逃离现场的那个——他后来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酗酒,走夜路,掉河里淹死了。” “这是真实死因吗?” “我说的是实话,那件事和我无关,而且他一直都有酗酒的毛病。” 戚沨不再坚持这个问题,话锋一转:“既然周警官根本没有看清苗晴天,为什么后来刘宗强还要将他骗去汇成工地?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非常老道,案子进入瓶颈之后,就想到去事发附近的几家医院查当天因车祸送医的患者名单。不过他一开始没有怀疑到姐,因为宁静路车祸的事发时间和她真正被撞的时间相隔两个小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后来还是找到姐住的医院。那天刚好我也在,他问了几个问题,看似简单,但我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怀疑了。” 就因为这番话,戚沨不禁想起周岩在世的查案作风,江进后来的做派有一部分就都是跟他学的。 而其中一条就是,一旦案件调查进入了死胡同,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不要急着四处乱转,最好是将之前已经排除掉的信息再核对一次,再换一套思路,代入嫌疑人的角度,问问自己,如果“我”是嫌疑人,我要逃脱警方的视线,怎么做最安全? 或许周岩警官当时已经找到了思路,再回忆当晚被他撞到的“黑影”的体型,被撞那一刻的声响动静,以及那个毒贩为什么可以那么轻易就将被撞“黑影”带离现场,这几个条件累加在一起,令他确定“黑影”应该是个身材纤瘦的女人。 虽说警方登记的苗晴天被撞时间有出入,但这也是一个“偷梁换柱”的好机会,而且苗晴天的几处外伤,也完全符合“黑影”扑向车头的几个受力面。 当然,以上种种分析已经无从考证,周岩警官的怀疑永远地停留在五年前。 苗晴天的车祸告一段落,戚沨叹了口气,又将话题带回最初:“现在说回那个和你达成交换条件的人,他是谁?说出他的名字。” 罗斐用余光朝她的方向瞥过去,却不敢直视,只是压低声音,缓了几秒才道:“就是宋铭的堂哥,宋昕。” 戚沨点头,转向夏正:“记下来。” “是。”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09章 这哪里只是多读了几本书…… 不过两个小时的审讯, 却仿佛要耗尽戚沨所有气力,她第一次这样觉得累——心累。 在罗斐陈述案情的时候,也正是戚沨一帧一帧回顾过去十几年的过程。面对那些被蒙在鼓里的受害人和嫌疑人家属, 她总是问自己,人怎么可以自欺欺人成这样? 而如今,那些疑问就像是回旋镖一样扎在自己身上, 刀刀见血。 审讯结束,戚沨就觉得有点头晕, 回办公室缓了缓, 才拉开门,正准备叫夏正。 没想到江进刚好从外面进来, 还和夏正走在一起。 “刚小夏都和我说了,你怎么样?”江进问。 “没事。” “你这样看着可不像没事啊。” 戚沨没接这茬儿, 只是扫了江进一眼,问:“你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似得, 那就贡献一下脑细胞吧。” 戚沨转身回屋, 江进和夏正一前一后跟了进去。 “我早说过那个姓宋的有问题。”江进一进门就说。 戚沨没接话, 江进又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你早就怀疑他。” 戚沨依然不语,夏正问:“戚队早就怀疑宋昕?从什么时候开始。” 江进接道:“比我说那话还要早得多。” 随即江进又问戚沨:“可你是从哪来的线索,总不能是灵光一闪吧?” 戚沨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水, 放下杯子才说:“那时候还不能说是怀疑,只是一种假设。差不多就是你因为周警官的事屡次违反纪律之后,王队给了我几份档案叫我研究。” “王队?是宋昕的档案?”夏正迫不及待地追问。 戚沨摇头:“都是因为经济罪入狱的犯人档案,徐奕儒也在其中。” 又过了一段时间,戚沨到监狱探视高幸,再次从李成辛口中听到“徐奕儒”三个字, 转头向王尧汇报。 王尧给档案的时候只是粗略扫过,对徐奕儒的名字印象不深,直到戚沨提到他因为什么罪入的狱。 “那这件事和宋昕有什么关系?”依然是夏正发问。 一旁的江进始终不语,只是等待答案揭晓。 “无关。”戚沨看向夏正,说,“是因为后来通过一些线索得知徐奕儒年轻时曾助学过几个孩子,但其中有两个人不知去向。徐奕儒做事很隐秘,从来不用自己的实名账户汇款,所以官方能找到的记录,只有五个孩子接受助学——实际上是七个。” “可这样也不能证明徐奕儒就和毒贩有关啊。”夏正说。 人潮人海 第197节 这次回答他的是江进:“师傅遇害之前有三年时间一直都在查春城各大院校的化学教授。有的是暗中调查,有的他是将自己放在明面,制造机会和对方结交。那些大学教授不只和本专业的同行有来往,也会和其他科系交流。” “没错,徐奕儒人气非常高。”戚沨说,“那时候他已经入狱了,但认识他的人依然都说他的好话。他一把年纪了,却没有结婚,也没听说他有子女。通常这样的人会更一心扑在学术研究上,可徐奕儒并不是——要不然也不会去坐牢。” 截止到这一步,都还称不上牵扯。 真正令徐奕儒走入警方视线的,还是因为五年前周岩失踪后,外省警方抓捕的一个毒贩。 那毒贩不认识“徐奕儒”,只提到一个叫“先生”的制毒专家。 他说那位“先生”从不当着他们的面干活,每次来都是将一包做好的东西给他们,大家伙儿认可以后,他就将方法交给几位师傅,他在旁边指导,从头到尾都不沾手。 这个毒贩有点小心思,也算是机灵,他总是侧面观察,说不上具体思路,只是感觉这位“先生”不止谨慎,而且从谈吐言行来看,应该是受过高等教育,且一直和一些高知圈子来往的人物。 “先生”也懂法,这一点还是他听另一个毒贩说的,起因是他问起为什么“先生”不下场,每隔一段时间才来一次。 另外的毒贩回答说:“因为这样才安全。就算是被抓了,也没证据。” 提问题的毒贩说:“可咱们都见过他,这不算证据吗?” 另外的毒贩笑道:“咱们在大街上见的人多了,随便指了一个人,大家都说他是教制毒的,警察能信吗?” “那他图什么啊?” “钱呗。”另外的毒贩回答了,又摇了下头,“欸,这种人在想什么咱们也搞不明白,还是该干嘛干嘛吧。” 就是因为这次对话,令那个一直观察着“先生”的毒贩对其更为留意,平时有机会说话时就非常小心客气,态度也够谦虚,从不在他面前吐脏字,看上去十分有礼貌。 毒贩还注意到,“先生”对他总是更温和些,就越发认定“先生”在生活里的身份不一般。 他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总想着以后洗白上岸了,能通过“先生”这条线换一个清白点的生活。 而这样的想法还是因为他们当时的老大喝多了说漏嘴,说“先生”一直都在岸上,随时都能洗白,就看他愿不愿意。 他当时就问,是不是他们以后也能跟着“先生”上岸? 老大却笑着反问:“他什么脑子你什么脑子?上岸了你喝西北风去啊?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 老大的意思是,只要不得罪“先生”,好好供着,再熬个五年,攒够钱大家就收手。 毒贩听了,心里却另有想法,有一次抓住机会多和“先生”哭穷了几句,说是家里孩子等吃饭,婆娘抱怨说钱不够花。而要将这些货散出去,再等资金回来,还要一轮轮洗白,那都是几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当时大家都戴着防护面具,看不清“先生”的表情,“先生”听了只说了一句,叫他婆娘找个信得过的亲戚开个户,去买一只股票。但最多只能在手里攥十天,十天后赶紧抛出去,赚到的钱虽然不多,应急足够了。 这事儿毒贩印象非常深,说起来还有些后悔,就是因为家里的婆娘半信半疑,又舍不得钱,怕扔出去回不来,当时投入的不多。 没想到十天后净赚了八千多块。 当然,这八千多块不算多,可对他们来说,这事儿不仅合法,钱还是干干净净的,不需要付出半点劳动,更不必承担风险,纯属“白拿”。 而这八千块都只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那要是多投一些,八万块不也能赚到吗? 那之后,毒贩就越发谦逊,还买了本书跟着学说话的艺术。 他偶尔也会从“先生”口中听到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学术名词,记住几个,私底下上网一查,都是些经济学术语。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听就觉得不明觉厉,然而在“先生”看来,都是日常的常用语,有时候说话会不由自主地带出来。 不过直到这一步,仅凭这毒贩的脑子,依然猜不出来“先生”的身份,还以为是“先生”多读了几年书才懂这么多。 但这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了警察那里,很快就得出几种可能性。 这哪里只是多读了几本书? 大多数学生读十几年的书,出了社会到“先生”这个年纪还能记住几个学术名词?还能张嘴就精准道出必挣钱的投资方向? 而从犯罪心理上分析,这个“先生”也是颇有城府。 他提供的那只股票是只小股票,当时涨幅有限,再加上购买上限规则,即便毒贩砸锅卖铁全家投入,也不会一夜暴富,最多挣个“应急钱”。 那么这笔“应急钱”就只能算是小恩小惠。 真要是给了大恩,下一次就该挟恩要挟了。 再说这毒贩,后来逃到外省被抓捕,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希望能算一次立功。 可是像是这样无名无姓,只有一个故事的供述,连“功”的边儿都沾不上,最后判的依然是死刑。 这个故事传回春城市局时,周岩警官在世时追查的制毒、贩毒案已经算是告一段落,可以画上句号,唯有这段笔录留了一个钩子。 再提起这茬儿,还是从江进开始不着调,多次违法纪律开始。 王队知道想保他,就得从根儿上处理,这才有了给戚沨的几份档案。 戚沨说:“那几份档案我研究了一段时间。说实话,仅从犯罪过程来解读,根本无法肯定徐奕儒就是‘先生’。直到李成辛提到这个名字。我想,一个在监狱内表现良好,不仅因为专利减刑,还帮助其他囚犯的模范犯人,为什么会被李成辛的特别关注呢?也许是他某个时候的某个行为露出了端倪。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就在李成辛请喜酒当天,我听一个从外省赶来的老同学说了个案子。那个嫌疑人来自单亲家庭,父亲常年酗酒、赌博,家里一直欠着债。他能把大学念下来,完全是因为一位老师的常年资助。后来他当上财务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假账挪用公款。但那些钱他也是不用来给家里还债,他父亲早就因为酗酒死了。他说自己就是想要钱,源源不断的钱,看着那些数字存在自己的卡里才有安全感。之所以当时聊起这件事,就是因为说起这个嫌疑人的老师,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入的狱。” 在一段时间内,连续三个人和戚沨提到同一个名字,而且还涉及到犯罪,真是很难不留心。 “那宋昕……”夏正再一次开口。 戚沨说:“他一直隐藏得很好,也是徐奕儒所有学生里最得真传的一个。但真的查到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张魏的教唆案。不,那次只是一个开始。事实上即便是当时已经有了关注,我依然没有将他和徐奕儒联系到一起。” 许久不说话的江进这时开口:“宋昕提供的张魏心理咨询的内容,我也看了。但我没有发现。” 戚沨看向江进:“是知砚去他的心理咨询室和前台助理聊了几句,回来告诉我的。那助理说到宋昕,全是夸奖和崇拜,还说他很懂经济学,除此之外化学成绩也非常突出。还说他虽然父母早亡,小时候艰难,长大却很励志……回来以后,知砚就看了一些宋昕的访谈,还在贴吧里看到网友的‘爆料’,连宋昕父母的名字都有。外面的人只知道宋昕父母是意外去世,只留下他一个,但那两个名字在咱们这里却是有立过案的——那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起故意杀人案。凶手在案发后两天之内就被捕了,第二年执行死刑。当时还没有天网,之所以能那么快就锁定嫌疑人,全是因为一个重要证人的提供的线索。而且那个人是宋昕父母生前的朋友,更是高知人士,证词格外有力。” “就是徐奕儒?” “是。”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10章 【或许那个凶手就是想看…… 谁能想到, 现在正在调查的案件,找线索会追溯到将近二十年前的旧案?而如果不是徐奕儒当年作过证,到现在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和宋昕的联系。 “这么多年, 两人竟然没有联系过一次,太不可思议了。”夏正忍不住说。 江进接道:“如果心里没鬼,根本犯不上这样。” 随即江进问:“你前面说徐奕儒助学的孩子里其中有两个人不在明面上, 你一直怀疑宋昕就是其中一个?” “没错。”戚沨颔首。 “可是宋昕父母去世之后,就一直是宋铭父母抚养, 哪里需要助学?” 戚沨说:“宋铭父母送宋昕就读的学校, 学费并不低,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 宋昕在生活中受过亏待。按理说,根本不需要徐奕儒的‘助学’。他们俩之间的第二条联系, 是十年前的一次欧洲行。” 那次行程两人并不是同路人,出发时间相差一天半, 但入境国家是同一个——瑞士。 “两人都在瑞士停留了一个半月, 不过回国时间是错开的。” “瑞士不大, 停留那么久, 不像是单纯地旅行。”夏正猜测道,“难道是金钱交易?” “那边的银行对客户的资料完全保密,除非涉及重大犯罪。不过, 虽然没办法查到宋铭和徐奕儒在瑞士的账户,却找到一个移民的地陪。他曾给两人做过翻译,还留着每一个服务过的客户的照片。即便过去十年,他对两人的印象依然非常深刻,一来是因为他们的相貌谈吐,二来则是关系。第一次见面他以为宋昕是徐奕儒的私生子——毕竟这样的他也接待过。后来看相处又觉得不像, 宋昕还一口一个‘老师’,他又猜测会不会是那种跨年龄的同性爱人,直到最后他才终于肯定,两人就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宋昕和徐奕儒的账户有密切联系。” “十年前,那不就是徐奕儒因经济罪被捕的前一年?” “我想,如果不是徐奕儒有了进监狱避风头的计划,也不会这么着急和宋昕去瑞士——这样做有一定风险。不过当时办理案子的经侦只查到徐奕儒曾在瑞士逗留了一个多月,也没办法查出更多。而且当时徐奕儒在瑞士用的是非实名的境外号码,经侦也没有找到地陪,根本无从知道徐奕儒在瑞士期间曾和另一个人密切来往。这说明他早在被捕之前就想好了如何处理风险,能规避的都规避了。再者,经侦要处理的是国内发生的案子,既然经济损失很快都追讨回来了,那么徐奕儒在境外是否有账户,有多少钱,已经不重要了。” 戚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回办公桌打开抽屉取出几份档案副本,折回来说:“我之所以会发现宋昕当年也去过瑞士,就是因为在翻看那几个可疑的经济罪档案时,特意查了一下那几个犯人入狱前的出国计划。他们中间其中有三个出过镜,一个去美国,一个是香港转机去澳洲,还有一个就是瑞士。这三个人都有可能在这期间转移资产,是‘先生’的可能性极高。于是我就想到,如果我是‘先生’,我转移资产总需要有一个人接盘吧,那会是谁呢?儿子还是女儿?这三个人有两个在境外都有私生子,唯独徐奕儒没有,到这里我几乎就要将他排除了。可是我又想,如果没有儿子,徐奕儒会放心将资产托管给谁呢?其实我当时已经不抱希望了,但还是找查了一下前后那几天春城的出入境记录——没想到宋昕的名字也在。” 江进一边听戚沨描述一边看档案,喃喃道:“明明很熟悉,连资产都可以托付代管,后来这二十年却没有一次公开来往过。表面上能找到的联系,也就只有当年那次作证,和十年前的瑞士行……” 夏正接着说:“难道说二十年前徐奕儒就已经打算利用宋昕犯罪了?如果真是这样,也太没人性了,那时候宋昕才多大?如果没有这层打算,那徐奕儒根本没有必要从那么早就隐瞒他和宋昕的联系。哦,不会那么狗血吧……” 夏正突然灵机一动。 但他还没说完,就被戚沨打断:“已经验过了,dna不匹配。” 夏正泄了气,想了想又说:“那徐奕儒是为了藏什么才这么隐秘呢?” “这就是我想查的东西。”戚沨说,“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件。” 停顿两秒,戚沨一边说一边掰手指:“徐奕儒到底是不是‘先生’,徐奕儒和宋昕之间有什么秘密,还有宋昕是不是徐奕儒的‘犯罪继承人’?” “犯罪继承人?”江进不由得笑了,“这个词有点意思。” 戚沨也笑了:“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犯罪方面确实‘一脉相承’,得了真传。” 这话落地,笑容也跟着消失,戚沨又道:“可是直到现在,依然不够证据抓人。” 夏正刚要说“罗斐不都招了吗”,转念想了想:“是啊,目前为止都是口供,是孤证,还没有有力的客观证据去证明宋昕就是那个‘神秘人’。” “确定知道‘神秘人’身份的就是徐奕儒、罗斐、章洋。章洋已经死了,现在能提供直接证据的人,只有徐奕儒。但徐奕儒正躺在医院昏迷不醒,而且小脑有部分切除,醒过来还能不能说话,能否认得人都不知道——听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至于罗斐,除非他能拿出宋昕遥控犯罪的证据,否则以他嫌疑人的身份,口供力度一定会受到质疑。而我要的是无法撼动、没有一丝推翻可能的铁证!” 说到最后,戚沨的语气略有上扬,却铿锵有力,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情绪流过。 这也是她第一次表现出对这个案子,对宋昕的真实态度。 也是到了这一刻,夏正才认识到,原来戚沨并不是完美的“国家机器”,任雅馨和许知砚的“离开”对她影响很深,只是没有外显罢了。 屋里好一会儿沉默。 片刻后,再次开口的依然是戚沨,语气平和很多,只是平铺直叙后来的调查:比如在得知“神秘人”用来偷窥的望远镜就在徐奕儒家里之后,也曾试图通过小区大门的监控来证实当日宋昕曾出入过。但可惜的是,得知这层事实太晚了,那天的监控已经被覆盖。 江进说:“我见过你和宋昕一起走在大街上,当时你在休假。那段时间你们走得很近,也是因为这个?” 戚沨不知道江进指的是哪一次,她只知道走得最近的时候,任雅馨还未遇害,许知砚也还在积极追查真凶。 戚沨说:“我曾借助心理咨询的由头试探宋昕,想通过这种方式去证实。也可以说是排除法。如果他打消我的疑虑,那么我就会改变调查方向。可是就在那个过程里,案子接二连三地发生,宋昕也越来越符合我对犯罪嫌疑人的画像。” 说到这里,夏正也想起一事儿:“对了,戚队,有一次我送你回家,没多久就见你从小区出来,还上了宋昕的车。” 这件事戚沨还有印象:“宋昕提议吃饭,我也有一个疑问,就去了。” “什么疑问?”江进问。 戚沨回道:“那时候知砚刚‘走’,我在想,如果我是幕后主使,这时候我最想看到什么?” “知砚不是幕后主使杀的,而是章洋动的手。”江进说,“但即便这样,幕后主使作为整个案子的策划,应该也会获得一定的成就感。” 戚沨点头:“一定没有自己亲自动手来得更‘满足’,但他那个人一向谨慎,藏了二十年绝对不会为了一时的成就感而冒险。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一定会想其他方法来延续那种感觉,加强杀人带给他的刺激感——而且还是警察。” 【或许那个凶手就是想看到你被打垮的模样。】 【如果我是凶手,我现在应该正处于非常亢奋的状态。当然不如刚得手时那种心跳砰砰的感觉,而我要延续那种感觉,就需要做一些具体的事,一次又一次去加强刺激。】 【不过并不是所有弱小群体都符合标准,他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那是一种向更高阶挑战的野心。毕竟在大众眼里,执法者代表的是权威,彰显的是正义,他挑战执法者,不只是挑战权威和他的对立面,还是对大众‘信仰’下战书。如果连这个都颠覆了,就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人潮人海 第198节 宋昕的话时不时就在耳边回荡。 如果不是早就怀疑他,他这番话不会勾起戚沨的任何情绪和胜负欲,可他却“贴脸开大”。 于是她当时便问,凶手会选择什么方式延续刺激。 他的落下眉眼想了几秒,回答:“回到案发现场。” 他在撒谎。 他又笑道:“胆子够大的话,兴许还会跑到市局门口‘参观’。” 差不多,但他是直接来到她面前。 想到这里,戚沨的眼神冷了下来,对江进和夏正说:“还有什么比拿一个警察的死去当面刺激另一个警察来得更‘快乐’呢?” 几秒的沉默,夏正忍不住说:“真是心理变态。” 戚沨接道:“他每一次‘出现’都是刚犯完案不久。如果不是他,我还真想不到其他人。” “那宋铭,又是为什么?”江进忽然开口,“我是一直都在怀疑宋昕,但宋铭这件事我不懂。好像宋铭的死对他而言没有特殊意义。” “因为太熟悉了。杀死宋铭,他丝毫不会兴奋。” 夏正跟着说:“那天陪宋铭父母来警局认尸的也是他,他好像一点都不难过,还有点冷漠。” “宋铭父母的痛苦,只会让他厌烦。天生犯罪人是没有共情能力的,根本无法感知伦理关系带来的喜怒哀乐。” “天生犯罪人。”江进重复着这五个字,“你和他接触这么久,才有此猜测?” “不,是结论。”戚沨说,“我非常肯定他是。” 夏正又问:“之前不是说验过他的dna吗,难道就是网上传的那种xyy染色体?” 戚沨摇头:“不是,他的染色体正常。也没有在检验中显示出任何他一生下来就带犯罪基因的证据。事实上,染色体xyy就一定是超雄、天生犯罪人的说法根本没有科学依据,那只是一种概率上的说法。xyy肯定地说是一种染色体畸形。这样的人性格方面会更容易暴躁,语言能力发育较慢,有一定攻击性,而且在相貌特征上也和普通人有差异。可你们看宋昕,像是暴躁易怒的人吗,样貌上有什么标志性特征吗?如果仅凭这个来抓人,那咱们查案可就容易多了,干脆立法好了,直接将这类染色体人群都抓起来。那这样一来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犯罪了?” 说到这里,戚沨又将话题拉回最初:“我之所以那么肯定他就是,是通过一段时间的近距离接触和心理分析。而且还有一件事,更加强了我的想法。” “是什么?”问这话的是江进,他的脸色已经逐渐凝重,似乎已经感受到接下来戚沨要说的事绝不简单。 “是催眠。”戚沨说,“我曾主动要求他为我催眠,却让我发现他在过程中又对我进行更深一层的意识催眠——我是过了好几天才发现。” ----------------------- 作者有话说:其实boss是谁在很早之前就明牌了。 这篇文既然没有明确的言情线,为什么要铺垫一个关系“暧昧”的宋铭直到最后呢,好像是和整条主线剥离开,可有可无一样。→_→然而老读者都知道,我写故事最后都是要揉面团的,不可能单独扔出去一个“零件”。哪怕他不是boss,就是为了给女主一个归宿而设置的,也未免太过突兀。 另外,我思考再三,加上代入戚沨的角度去设想,包括和朋友的讨论,最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戚沨这样的“大女主”(每个人对大女主定义不同,是否完全符合你心中的定义不重要),她现阶段是不需要爱情或感情的,起码在这篇文里是。这东西对她来说,就像是揭开身份之前的宋昕对这篇文一样,是一个冗赘,可有可无的零件。 再说宋昕,虽然身份揭开了,但是现实破案和现实法律,是需要实据的,所以不会因为几章的供述、分析就能批下逮捕。最后几万字会用一个比较小的案子穿插一下,总之现在已经进入结局倒计时。 红包继续 第211章 “宋老师,今天真是辛苦…… “催眠?”不只是夏正, 连江进都吓了一跳,“你这决定太草率了,风险太大, 万一……” 戚沨却说:“追凶哪有没风险的?知砚在追捕章洋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有风险吗?如果不是她追上去,拖慢了章洋的步子,也许到现在他还在逍遥法外, 还会有更多人遇害。” 江进皱了皱眉,好似不认同, 却没有再说什么。 夏正接着问:“我不太明白, 什么叫更深一层的意识催眠,有什么后遗症吗?” “硬要说后遗症的话, 就是频繁做梦。”戚沨说,“其实我不是一个梦多的人, 只有在遇到案件难题,而且熬了大夜的时候, 才会借着睡眠在脑海中复盘案件信息。但自从我找他催眠之后, 就连续几天噩梦不断。我梦到自己回到案发现场, 还梦到自己代入了……凶手视角。” “凶手视角……指的是宋昕?” “是章洋。” 戚沨很快将过程描述了一遍:一开始只是梦到自己回到李成辛请客那天的包间里, 跟四周的朋友、同学聊天,并有意识地去复盘案发前的所有细节。 然而没多久,梦境就进入了“噩梦”环节, 她用第一人称视角看向自己的双手,却看到一把刀。 再将视角抬起,直视前方,看到的却是昏迷在地上的李成辛——当时的李成辛还没有中刀。 然后,戚沨就看到自己拿着那把刀,一步一步走向李成辛。 当然, 这只是一个梦,而且会因为她的自我意识足够强烈,而在血案“发生”之前就惊醒过来。 戚沨说:“后来我还跟宋昕提过这件事,但我没有告诉他这段。” 江进问:“那他怎么说?” “他看上去有点失望,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受控。”戚沨说,“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催眠给我的场景全是他想象出来的,而非真相。而他的想象仅凭章洋的描述和章洋拍回来的照片,即便再真,也有漏洞。可我去过现场好几次,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个场景哪里是虚构的。” “这听上去有点玄,真的难以想象。”夏正说。 “如果不是我连续做了几天同样的梦,我也想象不到。但是……” 还是那个道理,到了法律层面,从审讯到送交检察院,再到上法庭,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证据,而不是靠一个警察所说被催眠了来断案。 有了戚沨的描述,夏正的干劲儿比之前更足。 原本以为到罗斐这里就算搞破,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宋昕才是藏在幕后的“高人”。 虽说围绕宋昕搜证更难,但总算有了个明确目标,不像之前那会儿一直是大海捞针。 离开戚沨的办公室,夏正就忍不住问:“江哥,你说知砚在遇害前是不是就起疑了?她总是灵光一闪,总能想到大家想不到的点。而且她还老看宋昕直播。” 江进说:“不一定,滤镜会蒙蔽人的双眼。” “这倒是……”夏正正接话,手机却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是派出所一个同事来电。 “喂……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戚沨正在办公室里回顾罗斐的笔录,下次审讯就是问出“母本”,再比对出家书里的真实内容——也许这些内容会提到涉及宋昕的实据也说不定? 直到电话响起,将戚沨的思路打断。 来电人正是宋昕。 戚沨挑了下眉,思路瞬间切换成“这回又想玩什么花样”,遂顺手将电话接了起来:“喂。” “是这样的,这件事本不该麻烦到你,但情况有点严重,我想稍后你也会收到通知,不如就由我告诉你。”宋昕直入主题,“就在刚才,我发现了一个犯罪现场,已经报过警了,派出所也派人过来了。现在我还在现场外围,民警刚问过话。” “犯罪现场?什么性质?”戚沨第一个念头就是,哦,不会这么快就等不及再犯案吧? 然而念头刚出,就被她否定了。 不,他不会这么急,而且不会用这么明显、浅薄的方式。 “地点在哪里?”戚沨又问。 这话刚落,虚掩的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夏正将门缝推开,试探性地探出头。 戚沨比了个手势,让他进来。 夏正见戚沨正在讲电话,便轻手轻脚地进屋,顺手拿起桌上的纸和笔,写下几个字:“杀人现场,证人:宋。” 戚沨扫过一眼,对宋昕说:“我这里有点事,稍后再说。” 不等宋昕回复,戚沨便切断通话,遂看向夏正:“是不是派出所打来的?” “是,他们现勘人手不够,已经初步判定过现场,认为故意杀人的可能性极高,要求增派技术。” “安排。” …… 另一边,案发现场。 这是在靠近护城河的岸边,附近有草丛、绿化带,但因为没有人行道也没有座椅,平日很少有人会走向台阶在河边逗留。 按照惯例,每日清晨清洁工应当清扫岸边的垃圾,但今天第一个发现尸体并报案的人却是宋昕。 直到清洁工被叫来问话才得知,其实清洁工今早并没有清扫现场,而是站在阶梯上往下看了一眼,见下面不脏,起码没有肉眼可见非常明显的垃圾残留,便没有下阶梯到河岸上进一步检查。 尸体就藏在绿化带里,有灌木丛遮挡,而且现场很干净,没有找到大片行凶痕迹,更没有血迹,如果不走近了往灌木丛里看,根本不会发现。 于是派出所的民警在看完现场之后,又问宋昕是怎么发现的尸体。 宋昕说:“晨跑的时候鞋底脏了,附近又没有公共厕所,只好走到河边,想涮一下鞋底。” 说话间,宋昕支起一只脚,另一只腿曲起来,令民警能看到鞋底上的“脏东西”。 “踩了狗屎,有点膈应。不过我还没洗,就在小道边看到一个包。我转身将包捡起来,刚抬起头,就看到草丛里的……” 宋昕所说的包只有巴掌大小,肩带是一根金属链条,事实上这个包是钱包改的,链条也是单独配的,而且颜色属于沙色,掉在路边不易发现。 这已经是宋昕第三次描述经过了,但他却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讲得很仔细。 就在这时,河道上的路边停靠了几辆警车,随即下来一行人。 宋昕下意识看过去,正好看到队伍中唯一的一名女性,正是戴着口罩身着制服的戚沨。 负责看守现场的民警也没想到迎来这么大阵仗,只不过是大队的技术都派出去了,目前人手不够,就去跟支队打招呼,没想到支队直接拍了一组人来,连副支都来了。 民警心里没底,交接过程中一直小心翼翼,然而戚沨的眼神始终没有起伏,看上去不仅冷漠而且严肃。 戚沨听完汇报,便叫了痕检过来,交代几句就让技术入场。 随即她比了个眼神,示意原先控制现场的民警到一旁说话,直到两人走开几步,她才不动声色地说:“在我们来之前,你们应该已经问过证人了。怎么发现的尸体,过程有什么细节和疑点,这些都很重要,你把你听到的先跟我说一遍。” 民警“哦”了一声,将声音放低,一五一十将宋昕的话复述一遍。 戚沨全程没有表情,等民警话落才问:“就你的第一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合理的吗?” 民警点头说:“还真有一处……” 只是刚说了几个字,就听后面一道声音响起:“戚队,是你吗?” 是宋昕的声音。 戚沨的眼部终于有了情绪,还多了一丝笑意。 她一边笑一边转身,迎向已经走到面前的宋昕:“宋老师,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都是我该做的。一大早就撞见这种事,我也吓了一跳,不过该报警还是得报警。”宋昕微笑道,看了眼旁边略有诧异的民警,又道,“警察同志非常负责,一直在问我问题,我也希望多帮上一点忙。” “恐怕待会儿还要请你回去做个笔录,如果你时间上不方便,我们稍后会有同事去你的咨询室。” “嗯……我倒是方便,不过我要先走开一会儿打个电话。是这样的,原本上午有两个预约,但我一直没有出现,总得交代一声。” 人潮人海 第199节 “好,你先打,待会儿再见。” 宋昕颇有礼貌地笑了笑,又朝旁边的民警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戚沨眼中的笑容也在这一刻消散,遂走向现场。 痕检已经初步查过四周环境,此地比较隐秘,且不在监控范围内,四周没有路灯,这条街晚上也没有夜市和娱乐活动,如果是夜间行凶,即便受害人高声呼救也很难被人听到。 受害人是位女性,身材不高,偏瘦,穿着轻便但不暴露,尸体表面也没有发现被侵犯的痕迹,衣服没有脱过,有些潮湿,有些地方依然残留露水。 尸体下的草地已经压平,四周有一些因挣扎而留下的摩擦痕迹,显然女人在临死之前蹬踹过,也曾用手四处挥打,还在地上抓过草根和泥土。 戚沨蹲下身,目光落在尸体的背部。 仅从表面看,就能看到十三道刀伤,有深有浅,显然受害人一直被凶手压制在草丛里,她的蹬踹和挥舞双手并不能帮她挣脱,但那些动作都是出于本能。而且对于没有受过训练的普通人来说,面临这种境地很难有机会逃走。 因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和报案人都是宋昕,这样的场外信息很难不形成干扰。 戚沨的第一直觉就是,这个案子很可能与他有关。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又不得不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受之前的判断影响,不要因此找错方向。 如果抛开宋昕不谈,这样典型的故意杀人现场,仅从现场痕迹来看,凶手极有可能为男性。 如果同样都是女性,以女性的下盘重量和自身力量来说,要去完全将另一位女性死死压在地上,还要抽出一手给对方十三刀,可能性不高。除非这个女人和女受害人在身材、体重、力量上都有非常大的悬殊。 再说行凶手法。不管对方是男还是女,既然已经全面压制住女受害人,而且有杀心,那为什么不痛快一点?而是在经历了十三刀以后,才杀死受害人? 这十三刀扎下去,就算速度再快,也需要一段时间。 戚沨边想边拉起尸体背后的衣服,露出皮肤和上面的伤口。 伤口已经泛白,一部分血被衣服吸走,另一部分则顺着身体弧度流到身下。 死者的出血量并不大,而这十三刀其中有五刀比较靠近重点部位,也相对比较深——致命伤应该就在其中。 至于其余的八刀,其中竟有三刀落在女受害人的手臂上。 这几刀都相对较浅,而且下刀的位置令人不解:如果是要命,扎手臂是不可能杀死人的,而且手臂比较圆滑,下刀容易跑偏。 难道是因为受害人挣扎剧烈,凶手要制止她才扎向手臂? 既然带了刀,就说明早有预谋。既然早有准备,为什么不提前准备绳子、皮带一类的作案工具? 显然,这十三刀里有超过一半的伤害都属于无效伤害。通常这种案件,致命伤之外的刀伤大多是泄愤居多。 可因泄愤而产生的刀伤会呈现特定形态,特点就是下刀比较快、准头差,而且会聚在一块地方反复插刀。 初步检查完现场和尸体,痕检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女受害人的随身小包。 只听痕检说:“没有找到手机。包里只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身份已经核实过了,是本人。” 戚沨接过来看了一眼,小包的品牌算是国际大牌中的二三线,包款就是前几年流行的卡片包,最多就塞几张卡,一般是放在大包里,但也有一些女性会配一条金属链当个迷你包背出门。 这几年已经很少见到有人带现金在身上,因为用密码锁的人越来越多,带钥匙出门的人也逐渐减少,不过女性出门还是会比男性多几件东西,比如纸巾、唇膏。如果遇到特殊时期,还会放一片卫生巾,带一个保温杯。 这些东西都没有在女受害人身上发现,她只拿了一个卡包出门,极有可能就住在附近,或是只打算在外面短时间逗留——不过身份证上的地址并不在春城。 “她现在的住址是哪里?” “距离现场不远,差不多有一千多米。” 返回支队的路程不算长,宋昕没有开车,戚沨便请他上队里的车。 负责开车的夏正全程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透过后照镜时不时看向后座的宋昕。 副驾驶座上的戚沨一边看着窗外一边仿佛闲聊一样问宋昕:“宋老师,既然现场是你发现的,要不先说说你的看法?” “我?”宋昕声音带笑,“这样会不会影响你们的判断?” 戚沨虚应着:“你随便说,咱们可以讨论。如果是好的影响,当然更好。” “这样啊……我之前观察过,好像你们没有找到受害人的手机,是吗?”宋昕问。 “是没有。” “我个人认为,手机很可能是凶手拿走的。” 戚沨接道:“嗯,现代人出门基本都会带手机。” “不止如此。受害人的遇害事件应该是前一天比较晚的时候,如果时间较早,很有可能会被经过那条街的行人听到。她那么晚出门,如果要乘坐交通工具,不管是打车、公交还是单车,都需要手机支付。如果是步行,那她去现场附近做什么呢?那地方我晨跑的时候经过好几次,只有一家便利店。除非她是去买东西,可那样一来也需要带手机。” 宋昕这番话可谓是侃侃而谈,而且基本都说在点子上。 “有道理。”戚沨微笑着问,“还有吗?” 宋昕又道:“夜间出行一定是有目的的,可能是吃夜宵,可能是加班在回家路上,也可能是跟人约好了。我的感觉是后者,所以这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嗯。”戚沨应了一声,又看向夏正,“小夏,你怎么看?” 其实宋昕的分析已经十分贴近事实,夏正心里也清楚,只是嘴上忍不住唱反调:“现在下判断是熟人还是有点太早吧,也可能是为了图财。像是信用卡,凶手拿了也没用,就算知道密码,去取钱也会被拍下来,手机变现就比较容易——只要把卡拿出来,定位一关。” “如果只抢个手机,犯不上杀人。”宋昕平缓道,“还扎了那么多刀,更像是……” 夏正没等宋昕说完,便吐出结论:“现场可不像是仇杀。” “我不是说仇杀,而是……”宋昕清清嗓子,又道,“抱歉,是我话太多了。” “不。我倒是觉得宋老师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且分析到位。”戚沨将话接过来,“你刚才说不是仇杀,而是什么?没关系,咱们只是讨论,可以畅所欲言。” “好,只是讨论。有不对的地方还请指正。”宋昕这才笑道,“其实我觉得,那更像是为了取乐而杀人。” “取乐。”戚沨重复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夏正小声说了句:“又一个心理变态。” 安静几秒,宋昕又道:“就当我瞎说好了,我也只是说出自己的第一感觉。” 关于凶手的话题没有持续太久,车子很快抵达支队。 下了车,戚沨走在前面,夏正停好车就几个箭步追上,凑到跟前小声问:“戚队,笔录我去吧?” “你继续核对连环案的证据材料。”戚沨目视前方,“叫江进去。” “可是……” “李成辛的家书、张法医和秦丰几人的口供,还有宋铭生前的痕迹,有的是要核查清楚的——这案子暂时不用你管。” “哦。”夏正有些失落,走了几步还是有点不甘心,小声提醒,“可我觉得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戚沨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却没接话。 夏正又道:“他又没见过受害人的伤口,现场透露的信息有限,他怎么就那么肯定凶手的动机?” 戚沨似有笑意,只是眼底冰凉:“我倒是觉得如果他故意藏拙说不知道,才有问题。” “嗯?怎么讲?” 然而夏正的追问没有得到答案,直到三人两前一后地进了支队,戚沨让民警安排宋昕先去询问室等候,她便直接去了法医实验室。 另一边,江进在接到电话之前,就已经从先一步冲回队里的夏正口中得知消息。 这才接到电话,没等戚沨说完,江进就一语道破:“你是担心小夏太冲动,没套出话,反而被他绕进去。” “嗯。”戚沨说,“小夏工作认真,人品正直,和知砚还有同事感情,在车上就把情绪带出来了。都说邪不压正,但他那套对上宋昕,反而吃亏,还是得找个人以毒攻毒。” “嘿,我可谢谢您的赞赏。”江进音调一拐,收拾桌面准备动身,“放心吧,我这么正气凌然,绝不会让奸人得逞。” 转眼,江进就似笑非笑地出现在宋昕面前:“宋老师,好久不见。” 宋昕原本双腿交叠,见到江进遂礼貌起身,扬起笑:“江警官,原来是你,真是有缘。” “不敢当,是你和我们支队有缘。” “请坐。”江进坐下,按了几下电脑,准备建档,嘴里说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都做了两三次笔录了吧?” “我自己也没数。”宋昕看向江进,见他伸着脖子,眯着眼睛看电脑,问,“听说你眼睛受了伤,好些了吗?” 江进瞥过来一眼:“看东西还是不如以前,不过看人却比以前更清楚——特别是嫌疑人。” 隔了一秒,江进又问:“欸,你怎么知道我眼睛受伤了?” “哦,是听戚副支说的。”宋昕接道,“我还听说你们有位同事……牺牲了。” 江进的笑容减了几分:“知砚,你应该不陌生。” “是啊,我还来听过我的课。”宋昕看上去略感遗憾,“年纪轻轻,还有活力,真是可惜。” “好了,言归正传吧。”江进按了下回车键,双手摆在键盘上问,“请你先描述一下发现现场的经过。” 宋昕不厌其烦地又将过程重复了一遍,江进的打字速度却明显慢了半拍,时不时就叫停,让宋昕等他打完一行再说下一句。 原本只是两三分钟就能讲清楚的内容,却重复了五六分钟。 江进说:“抱歉,我这眼神儿严重影响手速。” “没事,你慢慢来。” “是这样啊,过程我大概了解了,不过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清楚。” “请说。” 只听江进问:“你刚才说是晨跑的时候踩到狗屎,所以才去河边涮鞋。你一直都有晨跑的习惯吗?哦,没别的意思,就是我最近也想晨跑,但试了几次总是坚持不下来,就是想问问你有什么诀窍?” 宋昕回答:“其实我也不是天天晨跑。是这几天天气转暖,晚上睡眠浅,早上起得早,才开始的。” “这几天?那具体是几天呢?” “三、四天吧。” “三、四天,就这么倒霉撞踩了屎,还撞上案发现场?你以后应该不会跑那条线了吧?” “不会了。不过这种事对我来说也算不上倒霉。做我这行什么人都接触过,也曾有重刑犯在坐牢之前找我聊过天。就我个儿人而言,反而觉得多见见人,多经历点‘倒霉事儿’反倒有利于职业发展。长远来看,任何事都是好事。” 江进像是肯定一般点了点头:“嗯,咨询师就是不一样,满口金句。我们可得多跟你多学学。” ----------------------- 作者有话说:这是今明两天的更新合在一起了,明天要出门一天,提前发出来,明天就不更新了,后天见! 红包继续 第212章 男朋友?情杀?…… 人潮人海 第200节 宋昕又不是傻子, 当然听得出来江进的“阴阳怪气”,可他却跟没事儿人一样,微笑地、礼貌地应对如流。 几个问题回答下来, 江进总算消停了一小会儿,又来了句:“宋老师现在感觉怎么样?担不担心晚上做噩梦?” 宋昕说:“我最近睡眠浅,但很少做梦。” “嗯, 你的心理素质是我见过的普通人当中最过硬的。”江进煞有其事地说,“也不是, 你也不能算是普通人, 这么形容你可屈才了。” 宋铭挑了下眉,看向江进的眼神颇有含义。 江进也瞥过来:“我听老戚说, 你在犯罪心理方面有点天赋,专业知识也具备, 加上你是这个案子的证人,正好请教几个问题。” “老戚?”宋昕问, “你说的是戚副支。” “嗯, 我和她是老同学, 认识十几年了, 叫习惯了。” “原来如此。那江警官想问什么?” “从你发现尸体到报警,直到等到我们的同事抵达现场,这中间你都在做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 只是在原地等。” “不无聊吗?就没有出于好奇去看一眼现场和尸体?” “是有点好奇,但我担心会留下自己的脚印和生物样本,所以没有靠近,也不敢靠近。” “倒是很谨慎。一般这种情况下,目击者都会紧张、害怕、惊慌。有些人在好奇心驱使下,的确会像你说的那样拨开草丛看一眼, 一个不小心就破坏了现场痕迹,反倒惹自己一身腥。你倒是冷静得很。” 嘴上聊着宋昕的临场反应,江进心里却在回顾连环案任何一条能和宋昕扯上关系的线索:真是不得不说宋昕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对手。 任雅馨和许知砚的死是章洋做的,李成辛的重伤也是章洋导致,袁全海的死是自作自受,而这几个现场完全没有一丝宋昕的痕迹。 唯一可以证明是宋昕教唆的章洋也死了。 接着就是徐奕儒、高辉和高云德。徐奕儒当然可以证明宋昕犯罪,而且也能拿出证据,可他现在昏迷不醒,开不了口。而高辉和高云德也已经死了。 再来就是罗斐,他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指出宋昕犯罪的人,可罗斐手里却没有半点实据,即便是苗晴天留在隐秘保险柜里的东西,也都是指向徐奕儒的。 宋昕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与他在犯罪上有直接联系的人,只有两三个人,而这两三个人死的死,晕的晕。 这一切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种精心布局。徐奕儒是用“躲”进监狱的方式将“先生”隐藏起来,而宋昕就是将一切能指向他的人都“处理”掉。 江进思路一转,眼神略带讥诮。 只听宋昕这时说:“要不是之前来支队讲课,课间和几位警察同志交流过,我也不会想这么多。是他们告诉我,如果真的遇到案件,声张正义倒是其次,第一件要考虑的事是自我保护。只有将自己的权益保护到位,才不会陷入烂摊子,也不至于被有心人利用。而且经验告诉我,声张正义需要足够的智慧为后盾,而生活里大多数情况是有勇无谋,好心帮倒忙。” 要不是知道宋昕做过什么,仅听这番话,江进还真忍不住会为他点赞。 江进微微一笑:“那就你的看法,这个现场的性质该怎么归类呢?因财、因情还是因仇?” “我只是证人,怎么好胡乱给意见?”宋昕谦逊道。 江进说:“可我听老戚说,有意请你当心理顾问,这个案子来得是时候,你正好可以练练手。不过如果你怕说错,我也能理解,谨慎点是对的。不要紧,咱们只是随便聊聊。” “我不是怕说错。”宋昕微笑着纠正着,遂话锋一转,“其实刚才我在来的路上已经表达过了,我认为凶手三者都不属于,而是属于第四者——取乐杀人。” …… “他是对的。” 同一时间,正在验尸房检查尸体的戚沨落下这样四个字。 助手袁川已经准备好一切,正站在戚沨旁边,按照戚沨的口述记录女受害人背部的十三道刀伤。 袁川说:“扎在胳膊上,对受害人的生命造成不了威胁,更像是因为要制止受害人的剧烈挣扎而做出的行为。” 受害人的手腕上或者手臂上没有半点勒痕。正如前面所说,凶手既然准备了刀,不会连绳子都忘记准备,应该是出于自信,自认为不用绳子捆绑也能制止受害人的逃脱行动。 凶手具备一定程度的力量感,而且应该很灵活,对于自己十分自信。 受害人的初步死亡推断时间是在凌晨到半夜三点之间。 虽然犯案时天色很晚,但犯案场所依然是室外,还是在街区附近,隐蔽性并不强。可是凶手却没有因为这一点而露出丝毫慌张,作案手法更不见匆忙,甚至可以说是从容——这一点从刀子没入皮肉再拔出的切口和四周痕迹就可以看出,没有反复拉扯,都是一刀进,一刀出,果断、直接。 从这点来看,凶手胆子也很大。 他没有因为是在户外,就加快行凶过程,从第一刀到最后一刀,保守估计中间最少也要相隔十几分钟。 很显然,凶手并不急于要受害人的性命,反而像是在享受那个过程。 刚才已经有消息传回来,受害人吴美霞居住的地址已经找到,民警也去那个小区走访过,调取小区监控后发现,吴美霞是在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自己走出小区。 在经过门卫时,两人还说了几句话。 门卫说,他和女受害人认识,就多问了一句是不是上夜班,吴美霞说是,门卫又说了一句“真辛苦啊”,吴美霞则笑了笑。 然而再进一步询问吴美霞上班的公司,才知道他们公司是一家私企,规模小,工作量不算大,很少有加班超过晚上八点的情况,更没有在前一晚安排吴美霞加班。 也就是说,吴美霞半夜出门不是去上班,而是约了某个人。 是典型的熟人犯案。 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极高,而吴美霞一个单身女子,从外省来春城,住的地方是租的,在那么晚的时间约见了一名男子,两人的关系极有可能已经发展到暧昧以上。 或者再直接点说,是约了一起过夜。 下一步必然就是调取吴美霞手机号码中的通话来往记录,虽然她的手机不见了,但这一点恰恰说明,凶手拿走手机的动机是为了掩饰他和吴美霞之间的联系。 案子分析到这里,侦破难度并不高。 凶手是有一定的变态心理,但他并不善于隐藏自己。 检查完尸体的外部伤痕之后,已经可以确定吴美霞身体上除了刀伤和挣扎伤之外,没有被性侵的痕迹。 而让吴美霞正面朝下,骑在她背上对其进行压制的手法,也可以避免吴美霞在挣扎过程中用抓挠的方式,将凶手的皮屑、血液一类生物组织残留在指甲里。 “他倒是很聪明……”戚沨一边检查吴美霞的指甲一边喃喃道。 袁川在一旁问:“什么?” 只听戚沨说:“如果是为了折磨吴美霞,在这个过程中寻找‘乐趣’以满足自己的心理,用正面的方式不是更能清楚看到她的表情吗?骑在背上,除了更方便施力之外,也是为了防止被吴美霞抓伤——这一点应该是凶手在作案之前就想到了。” “想得很周全,但只要是他约的吴美霞,就跑不掉。我估计不出二十四小时。”袁川接道。 这话刚落,袁川放在一边台子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应了两声,对戚沨说:“派出所说已经查到吴美霞的通话记录了,最后一通电话是在昨晚十点半,对方叫李诚俊。” 戚沨的目光依然落在尸体上,头也不抬地说:“让他们尽快找到李诚俊,带回来问话——这个人很危险。” “是。” 电话挂断,袁川问:“为什么说他很危险?哦,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不危险,不过……” 戚沨面色严肃,用手指将刀伤两边已经翻起的皮肤轻轻拨开,接着灯光又一次审视内侧刀口痕迹,声音略低:“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 …… 此时的江进和戚沨想的却不是同一件事,可以说是一心二用。一方面他也想尽快找到凶手,另一方面却在想,如何能多角度、全方面,尽可能更多地定宋昕的罪。 当然,其实只要能拿出难以撼动的证据链,证明其中一件恶性案件和宋昕有直接关系即可,但他做的案子显然远不止于此,最好是一件都不漏。 江进又一次将问题甩给宋昕:“我听说受害人的手机不见了。这你怎么看?” 宋昕回答得很有技巧:“我听他们在现场分析,可能是凶手将手机拿走了。财务丢失,听上去很像是因抢劫杀人。” “拿走手机,我们也有办法调取通话记录,真是多此一举。”江进说。 “我倒不这么看。”宋昕笑道。 江进靠向椅背,双手环胸:“哦,有什么高见?” 宋昕分析道:“如果只是为了让你们看不到手机里的记录,其实只要将手机扔进河里就行。不过这样做也就是多拖延一会儿时间。警方调可以取通话记录这是常识,他连杀人都这么熟练,不可能连基本常识都没有。所以拿走手机这样愚蠢的拖延动作,我觉得很像是凶手故意做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凶手还是很狡猾的。” “嗯。你只是比我们的同事早了那么一会儿看到现场,却连凶手的动线、心理活动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照我说,你可比凶手狡猾多了……不对,应该说是‘看得通透’,特别是在犯罪这块儿。” “江警官还真是夸人,真是不敢当。” 虚应到这里,江进的手机震了几下,拿起来一看,是夏正的信息。 “刚接到吴美霞男朋友的报案电话,说怀疑吴美霞失踪了。他男朋友叫李诚俊,昨晚十点半吴美霞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他打的,然后吴美霞就出门了。” 江进快速扫过信息,面上却不动声色,心里忍不住想:男朋友?情杀? 不。 江进抬起眼皮,又将问题抛给宋昕:“为什么会是她,而不是其他人?宋老师有想法吗?” 宋昕回道:“有可能是随机选择受害人,也有可能是凭着自己一套特定的标准。每一个变态凶手的标准都不一样,这和他们的个人经历和成长环境有些关系。不过最主要的是,只有这一类人才能触动到他们内心的点,带来刺激。” 这番话落地,宋昕又是一笑:“这不是我的分析,而是我这段时间的研究结果,其中还参考了大量外国文献。”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13章 “罗斐还有隐瞒。”…… 吴美霞的尸检进行得很顺利, 期间没有发现任何有争议的伤痕。 最终死因判定为刀伤,刀尖多次刺破内脏,因内脏出血而引发死亡。 戚沨刚走出验尸房就听说李诚俊报警的事, 这会儿人就在支队的询问室,正在接受问话。 回到法医实验室的办公室,就见到江进坐在屋里,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戚沨问:“宋昕走了?” “嗯。”江进仰着头叹了口气,看上去有点不甘愿, 嘴里却说, “不是他。可惜了。” 戚沨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转而问:“李诚俊怎么说?” “他说约了吴美霞晚上去他家里, 但一直没等到人,打电话也不接。所以今天上午就报警了。” “一晚上人都有没出现, 难道不该去找吗?第二天才报警,如果真有什么事, 也太晚了。” “他说挂上电话就躺在沙发上看剧等吴美霞,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早上被合租的室友叫醒才发现吴美霞根本没来过。” “还有室友, 还约女朋友来家里?”戚沨刚倒了一杯水,闻言停了一瞬,又道, “如果室友可以证明李诚俊一直在屋里没有出去过,那他就没有嫌疑了。” “已经电话核实过了,李诚俊没有出过门。” “熟人作案,却不是李诚俊。”戚沨喝了两口水,拿着杯子边想边说,“要不就是吴美霞在街上遇到了某个熟人, 要不就是还有其他人知道吴美霞约了男朋友,一路尾随或是等在吴美霞的必经之路上。” 人潮人海 第201节 这话落地,戚沨又看向江进,见他根本不接茬儿,便问:“你怎么不说话?” 江进有点有气无力:“不是姓宋的,提不起劲儿。” “他短期内不会再作案。”戚沨说,“就算要做,也不会这样的案子。他一定会精心挑选,精心设计,太过简单的会破坏他的‘完美主义’。” “你倒是了解。” “你也不要灰心。虽然不是他,但我总有种感觉——宋昕发现案发现场不像是偶然。” “我也怀疑过,不过我的怀疑是因为他说这几天才开始晨跑。”江进笑了笑,比刚才多了几分精神,一边点开手机一边说,“这是我刚跟交通大队那边调取的监控。连续三天,宋昕都在同一条街上晨跑。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撒谎。” 戚沨有些意外江进的思路转得这么快,而且这才几个小时就拿到监控了。 江进又道:“可是你看这几段画面,他的目的像是在晨跑吗?” 戚沨看向手机,特别注意宋昕的动作,发现他跑了一小段就停下活动四肢,有时候还会蹲下来系鞋带——连续三天的视频都是如此。 “一跑到这里他就磨磨蹭蹭的,小动作这么多。怎么,他知道这里有尸体,提前三天来探路?” “的确不对劲儿。” 江进说:“起码这段视频可以证明你的感觉是对的。” 戚沨问:“可你是怎么想到去调取监控的?” “因为我查了天气预报,这几天空气质量差,前天早上还下了点毛毛雨,他现在开始练习晨跑不觉得奇怪吗?” 戚沨冷笑:“除非有什么事勾起他的好奇心,足以让他风雨无阻。” “我有个想法。”江进说,“我记得宋昕在之前就多次提过去找他做心理咨询的受助者,他还说过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我假设,如果宋昕的消息来源就是凶手本人,那这个凶手会不会曾经找过他做心理咨询?而且时间应该就是三天前。所以只要知道三天前预约过,看其中有没有吴美霞认识的人,就能尽快锁定嫌疑人。” “思路是没错,但有一个问题。”戚沨说。 “是什么?” “就算你的假设成立,那么这个过程也需要吴美霞的男朋友李诚俊全程配合才行。凶手怎么能提前知道李诚俊会在晚上约吴美霞来家里呢?是他让李诚俊约的?李诚俊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江进沉默了。 戚沨又道:“刚才你提到李诚俊的室友,我还在想李诚俊已经没有嫌疑了。可是看了这几段监控,就凭宋昕的在现场附近连续逗留三天的行为,我反倒觉得李诚俊的嫌疑不仅不能排除,还加深了。” “嗯……”江进点头说,“室友的证词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除非他们俩住一间房,室友在案发时间段还没有入睡,否则他怎么能肯定李诚俊没有半夜出门?” 这话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推门进来的是夏正,看上去神色紧张,还有一丝兴奋。 “你怎么来了?”江进问,“李诚俊的笔录做完了?” 夏正走向两人,说:“哦,因为你们说宋昕发现现场这一点很可疑,所以我就试探李诚俊,看他有没有可能认识宋昕?他说……吴美霞一年前曾做过心理咨询,是因为看了网络直播,觉得对方很帅。于是我就将宋昕的照片拿给他看,他说就是他!” 夏正话落,戚沨和江进并没有立刻接话。 过了几秒,江进才率先开口:“李诚俊能肯定吗?” 夏正说:“我反复问了好几次,他说应该就是宋昕。可这件事宋昕完全没提过,他听到吴美霞的名字也没有反应。” 江进若有所思道:“一年前的咨询,就算他说忘记了也说得通。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可如果吴美霞和宋昕认识,那么宋昕也算是吴美霞的‘熟人’,他又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他的嫌疑一下子就上升。” 夏正的眼睛睁大了些,似乎很迫切地想听到戚沨和江进的认同。 然而等了片刻,江进却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说:“我也希望能借着这件事抓住他,但就目前的推断来看,是他可能性极低。” “为什么?”夏正十分执着,“我觉得就凭他隐瞒认识吴美霞这件事来看,他就非常有问题!” 江进安抚道:“小夏,我明白你的心情,你和知砚的合作最多,感情也最深,所以……” 夏正将其打断:“知砚和吴美霞一样,都被宋昕蒙在鼓里,她们都崇拜他,被他的表象迷惑。不,不只是她们,也许还有很多像她们一样的女受害人……” “夏正,你先冷静。”江进试图劝阻。 “江哥,我很冷静!” 夏正很少像这样情绪外化,平日里还显得有点老成,显然江进的劝说不仅起不到效果,还会进一步激发夏正心里的矛盾。 许久没有言语的戚沨却在这一刻忽然开口:“徐奕儒那些‘家书’已经都核对过了吗?” 这项工作是安排给夏正的,他听了先是一怔,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开:“现在能找到的家书就十几封,已经核对了一多半了。” “那里面有没有提到宋昕的名字,或是‘宋’这个姓氏,或是其他可能与他有关联的信息?” “没有。”夏正的语气难言失落。 戚沨轻叹一声,说:“这说明在徐奕儒将要出狱前那几个月,并不需要靠这种方式和宋昕联系。还有一种可能是,李成辛扣下家书这件事,已经被外面的人知道了。罗斐迟迟等不到回信,于是便没有在后面的‘家书’提起宋昕——这是对宋昕的保护。” 夏正接着说:“按照罗斐的说法,他认为苗晴天的瘫痪都是因为要保护徐奕儒。他虽然感恩徐奕儒的栽培和资助,但内心深处也憎恨他。说是因为苗晴天而报复,也有几分是为了自己。他说了好几次,走上这条路,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机会。” “这样分析的确合情合理,但这里面有一个矛盾之处。”戚沨点道。 江进跟着说:“你指的是,报复徐奕儒和包庇宋昕,这两件事有什么内在关系?” 戚沨点头:“罗斐说他和宋昕有交换条件,他这边要做的就是将宋昕的名字隐藏掉。那么作为宋昕,他又为罗斐做了什么呢?” “你想到什么?”江进问。 只听戚沨说:“刚才在验尸房,我就一直在想。与其说这个凶手杀吴美霞是为了情绪上的满足,倒不如说其实所有杀人案,凶手都有一定程度是为了个人情绪的发泄。就这个角度再去看遭到章洋毒手的受害人,其中最为独特的就是李成辛——章洋到底为什么要伤害他?李成辛会不会就是那个交换条件?” 江进眉头微沉下,喃喃自语:“伤害李成辛,造成重伤却留了一名,借此要挟徐奕儒。罗斐已经猜到‘家书’被扣却还是持续写了十几封交给李成辛,其中完全不提宋昕的名字。那么这两人的条件交换应该很早之前就达成了,可是……” 戚沨接道:“可是契机是什么呢?如果是因为苗晴天的车祸,罗斐迁怒于徐奕儒,那么对李成辛的伤害为什么是在五年之后?至于苗晴天的死,从罗斐后来的言行去分析,那极有可能真的和徐奕儒有关。这就是为什么罗斐要近距离‘照顾’徐奕儒,还故意让他吃那些药。那些药物没有毒,只会促使胶质瘤长得更快,根本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夏正一直跟着两人的思路,直到这一刻才开口:“罗斐还有隐瞒。” 戚沨缓慢点头,眼色渐渐沉了:“其实我已经猜到是什么了。再查查苗晴天在去世前喝的中药。不要从药方查起,就查之前负责代煎的药房。就算药渣没有保留,煎药的人一定知道一些事。” “我这就去!”夏正转身就要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被戚沨叫住:“对了小夏,你刚才说……知砚和吴美霞都是因为看宋昕直播,对他有一定程度的崇拜。” 夏正转头看过来:“是……” “你倒是提醒我了。”戚沨说,“第一次见到宋昕的时候,是在医院门口,当时还是你给我科普的。你还记得吗?” 夏正怔了几秒,这才隐约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段。 【那个男的叫宋昕,是个心理咨询师,听说专业能力很出色。而且有很多女生崇拜他。】 戚沨又道:“我第二次见到宋昕也是在医院里,他向护士站问起一位女患者。后来我再去医院,刚好听到别的患者八卦,说那个女生是因为多次自残入院,是感情上出了问题。” 江进忍不住接话:“你该不是怀疑宋昕pua吧?要证实这一点就更难了,而且法律上也很难判。” 戚沨却摇头:“不,我只是基于找共通点的原则合理怀疑:知砚、李蕙娜、吴美霞都看过他的直播,被张魏蒙蔽的董承欣则找过宋昕做咨询。还有在医院里多次自残的那个女生,她们都是女性——而这个调查角度是咱们从来没有想过的。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如果一个案子进入了瓶颈期,不如试试彻底推翻,从一些看上去没有直接联系的小线索入手。事实也证明了,有很多案子都是因为场外信息的提示才侦破的。” 说到这,戚沨对上夏正的目光:“小夏,不要执着于吴美霞和宋昕的联系,试试看从我说的角度去思考,或者如果你想到更贴合的角度,也可以尝试。不要被他的‘小动作’迷惑了,咱们这次的对手是一个非常擅长犯罪心理的高智商凶手,找证据固然要仔细谨慎,也要小心避免踩中他的心理陷阱。”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14章 “你是想让我相信另一…… 戚沨回到支队时已经是下午, 李诚俊的笔录和录像备份已经上传,办公桌上的盒饭也凉了。 热好盒饭坐下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监控,只当是下饭剧边吃边看。 饭菜有些食不知味, 戚沨的视线一直落在李诚俊的脸上。 监控是俯拍,但拍正脸基本不成问题,自然也拍到了李诚俊手舞足蹈的动作——他似乎很激动。 当然, 女朋友遇害了,男朋友激动是正常反应, 只不过…… 饭盒见底的时候, 江进敲门进来,第一句就是:“怎么这么严肃, 看见仇人了?” 戚沨没有看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屏幕说:“是发现了有意思的研究素材。” “嗯?”江进凑过来。 只听戚沨问:“你看他的肢体动作, 有什么感觉?” 江进看了一会儿说:“形容一个事儿的时候,手的动作很大, 脚也在地上动。” 随即他又评价:“一般到了警局, 不管是嫌疑人还是证人, 行为都会比较拘谨, 他这么有表演欲的人是不多见。” 严格来讲,李诚俊这人相貌比较平平,细胳膊细腿儿看上去也不像是有足够力量能压制住吴美霞的体格。 这时, 视频中的李诚俊打了个哈欠。 江进说:“这么大哈欠,怎么困成这样,这都第几个了?” “第八个。”戚沨精准地说出视频播放以来李诚俊打哈欠的数字。 江进的脸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他不是说前一晚等吴美霞的时候睡着了,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吗?凌晨到今早,也不能困成这样吧。” “黑眼圈也很重,像是经常熬夜的。”戚沨接道。 “这李诚俊有问题。”江进落下结论, “他那个室友说他一晚上没出门,也得再问问。” …… 临近傍晚,医院传来消息,说是徐奕儒的身体突然出现问题,急救之后已经被送进icu。医生还说照这个情形看,他的情况很不乐观,不要说醒来,能不能撑过这个月都难说。 消息传回来时,罗斐正在接受讯问。 这次主要负责问话的是夏正,他结合这两天的资料整理结果,包括家书内容、汇成工地、李成辛案,以及苗晴天从瘫痪、治疗到最后被杀的过程。 罗斐的表现比之前要平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守所想明白了什么,还是出于对法律的了解,而为接下来要面临的惩罚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你是说,云城那个老中医开的方子有问题?”夏正重复着罗斐的话,又问,“这事儿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偶然听说,那个中医就在前段时间才治死了人。我本来以为是谣言,但出于谨慎的考虑,还是抄写了一份方子,拿了一点药渣,托一个曾找我打过官司的客户去检验——那个人在化验所工作。结果证实,那些药渣里毒素已经超过正常人身体负荷量的二十倍,再那么喝下去很容易会引起脏器衰竭。姐喝了一段时间,表面上看有了好转的迹象,其实那都是假象,一旦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很有可能会直接猝死。” “那这件事和徐奕儒有什么关系?” “是他要灭口。” “证据呢?” “那个中医私下拿了秦丰给的好处,而秦丰是听了徐奕儒的安排。” 人潮人海 第202节 夏正听到这话略有惊讶,看向戚沨时在她的示意下又继续问:“你的这层结论,是依据你自己的调查,还是听人说的?” “是有人查到以后将证据拿给我看。不过我看过之后就烧掉了。” “‘有人’,指的是谁?”夏正追问,“是宋昕吗?” 罗斐抬了下眼皮,没有否认。 夏正很快便拿出一份刚出炉没多久的口供副本,放在罗斐面前,说:“这是秦丰的口供,你看看。” 罗斐垂下眼睛,快速浏览其中几行。 夏正在一旁说:“秦丰说根本不认识你所说的中医。” “他不会承认的。”罗斐说。 夏正接道:“当然,秦丰是有撒谎逃避责任的可能,但云城那边已经查过了,那个所谓的老中医根本不是云城人,也不在云城住。他比你和苗晴天,就早到了两天。他连大字都是不识几个,现在就在农村老家。” 听到这话,罗斐缓慢地抬起头,眼神中透着不可置信。 他质疑过秦丰,质疑过中医被人收买,质疑过徐奕儒的杀心,他会怀疑任何人意图不轨,就是不会在这一刻怀疑夏正“编故事”。 夏正又道:“当地民警已经去了解过了,他收了五万块现金,就配合演了一场戏——那药方上的字他连念都不会念。” 罗斐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脸上的表情,眼里的错愕、怔忪逐渐淡了下去,一切归于平静之后,他才开口:“这也不能说明和秦丰、徐奕儒无关。秦丰不会自己出面,找个人收买假中医……” 夏正将他打断:“你就是认准了,就是徐奕儒干的是吗?现在有证据摆在你面前,你还不信。” 罗斐吸了口气,问:“那是谁给假中医送的钱,人找到了吗?他已经否认和秦丰的关系了吗?” 夏正正要开口,这时却响起另一道声音:“如果这个人否认了,你信吗?” 夏正和罗斐一同看过去,正是许久不曾言语的戚沨,她平静地问出这句,目光对上罗斐的眼神。 静了几秒,夏正返回座位。 戚沨又道:“罗斐,你跟我们倔没有用。把你的情绪收一收,冷静点,用你最擅长的那套思维好好分析一下,这样做对徐奕儒有什么好处?” 罗斐没接话。 这样的语气、语调,说话方式,通常都是他作为律师去告诫当事人的,如今却角色调换,他反倒成了那些一直在钻牛角尖,主观上自我蒙蔽的“蠢人”。 戚沨观察着罗斐的表情,直到他的情绪逐渐平复,她才再次开口:“大海捞针,给假中医钱的那个中间人,我们暂时找不到。就算这个人找到了,他的口供你也不会信,对我们来说那是孤证,也不会轻易采纳。我现在只分析事实给你听,如果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纠正我,有漏掉的你来补充。” 罗斐没有言语,也没动作,只是低着头。 戚沨停了几秒,开始陈述:“你刚才说的‘有人’,是宋昕。你不是自己跑去云城调查,而是宋昕帮你这个忙。不过我相信就算是你亲自去,结果也会一样。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对徐奕儒心生不满,你的先入为主早就将你希望查到的结果印在心里。宋昕擅长读心,你对苗晴天的情感他也看在眼里,他就是利用这一点。所以不管他给你的证据有多少漏洞,你都会选择相信。你就是要给自己一个充足的理由去对付徐奕儒,而这就是宋昕想要看到的。” 罗斐没有接话,只因戚沨说中了他心里的所有想法。 宋昕给他的东西,他本该去验证,却没有,当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宋昕的信任,但更多的是因为他对徐奕儒的怨恨。 戚沨接着说:“不是徐奕儒,还能是谁呢?苗晴天当时都已经那样了,谁还有害她的心思?她瘫痪在床上,就算没有那些药,她也活不久,为什么要针对一个生命走进倒计时的人呢——除了徐奕儒,还有谁会这么做。就因为苗晴天留了一手,那些年陆陆续续积攒了一些徐奕儒的犯罪证据,还留了一张跟他的合照,包括徐奕儒用海外的账户委托国内的代理公司,每个月打给你们的生活费、助学费。苗晴天又利用小超市做假账来帮徐奕儒洗干净一部分钱。这些直接或间接的证据,都可以将徐奕儒送进监狱。不得不说,徐奕儒的确有充足的杀人动机。但你是刑辩律师,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动机再大,也不能和杀人事实划上等号。如果仅凭有动机就判定一个人犯罪,那么人人皆有罪。” 这番话落地,罗斐终于有了反应:“你是想让我相信另一种可能,是宋昕骗了我?” 尽管罗斐一时有情绪,但还不至于丢了智商。 他明白程序,清楚流程,当然知道如果真有实据,戚沨不会说这么多分析,而是直接把和谁有关的证据拍在他面前。可见这件事警方还在调查阶段,现在聊的都是合理怀疑。 而站在戚沨的角度,她也十分明白罗斐的心情:他不是在袒护宋昕,也不是拒绝相信另一种可能性,而是这些东西都建立在一种“自我认知推翻”“被人利用”的基础上。如果真的相信宋昕才是那个“鬼”,那不就等于告诉自己,他也是有份害死苗晴天的帮凶吗? 戚沨说:“宋昕和徐奕儒在瑞士逗留过一个多月,他们是去处理资产的。如果说宋昕想要在事实上完全切割掉和徐奕儒的联系,海外我们没有调查权,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而于国内,他只要清理干净所有能证实他们认识,并且一同犯罪的知情者即可。当然还有少数的事实证据,可这些都需要时间调查,要走程序,在此期间随时都有被清理的可能。在正式逮捕他之前,他还有机会去海外。事实就是,哪怕只是出于自保,宋昕也绝对有借刀杀人的动机。我猜你之所以对他有一定程度的信任,是因为你相信你们有共同的敌人。你知道他想斩断和徐奕儒的联系,这种心情就和你一样。徐奕儒没有给你们选择做好人的机会,从一开始就把你们往犯罪的道路上领,而他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在体制内管理犯人。你的这种心情被宋昕一语道破,所以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动机。我只问你,除了摆脱徐奕儒这件事之外,你就没有一次怀疑过宋昕还存在其他动机吗?还有,就算你们真的做到了,可你们之间的联系难道不能作为另一种隐患吗,宋昕可以和你联手摆脱徐奕儒,那么将来会不会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送你一程?不,不是将来,你现在会坐在这里,就有他的功劳。”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15章 他的声音不仅低沉而且…… 戚沨的声音并不高, 听在罗斐耳中却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效果。 罗斐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那是因为思维和认知上受到了严重冲击,大脑因此暂停了思考能力。 而这些反应都是为了告诉他一个事实:戚沨说的很可能是对的。 一个人被突然别叫醒, 一定会自我怀疑,甚至怀疑整个世界。此时的罗斐就是这种心境。 戚沨颇为耐心地等待着,过了足足两分钟, 她才在罗斐脸上看到一点变化。 这次是罗斐主动发问:“你们有证据吗?” 强迫自己去接受另一个“世界”是非常艰难的,换一个人可能直到进了监狱都醒悟不过来。 戚沨反问:“你指的是什么证据?是宋昕找人将毒药方送到你手里的证据, 还是宋昕预谋杀害苗晴天, 再嫁祸给徐奕儒的证据?你自己也说了,他送到你手里的证据, 你只看了一遍就销毁了。宋昕自己是不会留副本的。我们怎么拿证据给你?” 停了两秒,戚沨又道:“不过基于苗晴天被害当日的犯罪手法, 和派出所的走访来看,那天动手的人极大可能就是章洋。我想这一点你早就猜到了。” 这一次罗斐没有否认, 他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却没接话, 仿佛在等戚沨说些什么。 戚沨说:“就是因为章洋和徐奕儒的关系, 你才认定那件事是徐奕儒授意。你这样想,省了宋昕很多麻烦,他连证明都不用。” 说到这里, 戚沨又话锋一转:“宋昕的犯罪事实我们一定会找到,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将人抓捕,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通过他的口供去了解。而现在你要做的是,尽可能提供线索给我们——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减刑。” 罗斐落下眉眼,似乎是将戚沨的话听进去了。 戚沨观察着他的转变,认为时机已然成熟, 于是问道:“现在,你要不要跟我们再聊一聊周岩警官?” 一说到周岩当日的遇害经过,罗斐不是岔开话题,就是模糊描述,加上几次审讯要提的问题实在太多,涉及的时间线也比较长,至今都没有还原出周岩遇害的详细过程。 戚沨了解罗斐,她知道这绝对不是罗斐为了保护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他还没这么“舍己为人”,而是一种因为了解法律,知道交代清楚以后自己会面临什么的“自我保护”。 从罗斐多次回避的态度来看,她也早有了估计:周岩警官的遇害,罗斐知道自己会被控重罪。 罗斐被拷的双手在板子上动了动,手指蜷缩,面色也逐渐紧绷。 在这个过程中戚沨和夏正一言不发,夏正甚至屏住呼吸。 直到罗斐嘴唇动了动,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毒剂,是我给宋昕的。” 尽管早已猜到这才是唯一的解释,可听到罗斐亲口吐露时,戚沨心里仍是免不了有细微波动。 她知道,那是人在受到外界信息刺激,情绪波动进而引起心跳加快的常见现象,然而冰冷的理论和人的感受到底不同。人有情感,而情感是剥离在是非观念之外的东西,即便如今眼前这个罗斐已经面目全非,于一个有情感的人而言,那些过去的相处、真心真意,都不可能一并抹除。 而抛去情感之外的理性分析告诉她,沙|林毒剂只可能一直被罗斐保管着。 周岩警官遇害时,苗晴天已经瘫痪,她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汇成工地现场的,那么又是谁带了沙|林过去? 如果是宋昕,那么宋昕既然早就掌握了沙|林,那些年又如何忍得住心魔的刺激,而不去使用它? 所以沙|林只可能放在一个对杀人完全没有兴趣,更不会从中感受到乐趣,甚至可以说在大多时候都有法律意识,遵纪守法的一个人手里。 这个人就只可能是罗斐。 当这层分析逐渐浮现水面之后,江进还感叹了一句话:“如果不是杀了师傅,罗斐的罪刑加上立功,是可以大幅度减轻的。” 戚沨却说:“没有如果。” 其实他们当时就已经猜到,罗斐是被宋昕拉进套子里了,而不管是谁先起的念,周岩的死都是事实,他们杀人也是事实——还是用沙|林这种毒剂杀人,必然会定性为恶性案件,而他二人就是对社会有极大危害性的犯罪分子。 “沙|林毒剂在你手里多久了?”戚沨没有急着问案发当晚的原委,而是先核实前因。 罗斐回忆说:“有些年了。是徐奕儒准备好坐牢之前交给我的。” “他只是将东西交给你吗?有没有告诉你那是什么,叫你妥善保存?” “他说是化学研究成果,浓度很高,但没提名字,叫我保存几年,等他出去就还给他。保存方法他也告诉我了,我一直小心处理,从没有泄露。” “那这件事是只有你自己知道,还是宋昕也知道?苗晴天知道吗?” “姐是知道的,也是她建议交给我保管。徐奕儒说宋昕不知道,还叫我不要告诉他。” 显然,如果不是苗晴天的建议,罗斐未必会答应这件事。 徐奕儒也算是有先见之明,知道毒剂落在宋昕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对这件事也有防范。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徐奕儒对罗斐的信任,以及认定罗斐一定会遵守承诺的决定。 戚沨又问:“期间宋昕有试探过你吗?” “从没有。”罗斐说,“直到医生确定姐将终身瘫痪之后,周警官一路寻踪,就快要将姐找到的时候,我正在想如何带姐离开医院,还要买通医生和护士,不要将她的信息告诉警方……可这样做过于冒险,周警官是刑警,院方应该不敢为了点钱就牵扯进刑事案。就是这个时候,宋昕找到我,说他有办法。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叫我在‘谈判’当天带上那瓶毒剂。” “谈判?”戚沨注意到罗斐的用词,加重语气重复之后又问,“你的意思是,宋昕约了周岩谈判?” 罗斐的目光十分坦然,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编假话:“他的确是这么告诉我的,还说事先就已经讲好一部分条件了,周岩没有拒绝——这也是我和我姐唯一的生路。” …… 罗斐永远都记得那天宋昕的眼神和表情,他看上去十分真诚,而且就像是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一般,并无半点藏私。 事实上,如果是换一个处境,罗斐还没有被逼到悬崖边,尚有退路的时候,他会有更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和权衡,那就不会上当。 可在当时那个情境下,所有事情都在逼他,逼得他别无选择,就只能选择相信眼前的宋昕。 “既然已经谈好了,为什么要带上那东西?”罗斐这样问道,这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疑点。 宋昕叹气:“既然是谈判,就要拿出诚意啊。那东西就是筹码。口说无凭啊,什么都不交出去,怎么谈?咱俩说破嘴都没用。你是律师,你应该明白啊。” 是啊,即便是在法庭上,哪怕一个律师舌灿莲花,说得再生动,也扛不住检方和审判长的一句“你有证据吗”? 而在这件事情里,“那东西”的作用就相当于“证据”。 罗斐又问:“如果带上了,这不就给了周岩一个理由,好抓咱们吗?这叫人赃并获!” 宋昕却很轻松,还笑着说:“就算是人赃并获,也是针对徐老师,不是你我。” 罗斐没言语。 宋昕坐下来,翘着二郎腿:“那东西是他做的,原料和仪器是袁全海提供的,当时的场地是云城那个放贷的找的,和你我又有什么关系?苗姐只不过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还是未成年的时候就受到他的蛊惑、蒙蔽,被他骗去洗钱。你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东西的制作过程你俩全程都没有参与过,之所以帮忙保管,还不是因为看在知遇之恩上吗?” 宋昕所言合乎情理,也符合事实。 罗斐在心里也“演练”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想好辩护词——如果真的东窗事发,他完全知道该怎么走一二三四去为自己和苗晴天最大可能地减轻法律责任。 而宋昕的话,几乎都说到罗斐心里。 后来再回想起来,罗斐自认为之所以会上这个当,就是因为他根本不了解宋昕,徐奕儒也没有提过程朵那件事。 以罗斐“正常人”的思维又怎么想象得到,有人会为了取乐而杀人呢? 他还以为宋昕和他一样,只想摆脱警察的纠缠,怎么想到会那么大胆子,反过来预谋杀害刑警。 到了这一步,罗斐已经释疑一大半,但他还是问:“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人潮人海 第203节 凡事都要讲个动机,这个道理宋昕也明白,可他不会说真话,而是利用罗斐“正常人”的心理,顺着罗斐说:“因为我也想摆脱徐奕儒。” 这句话罗斐没有丝毫怀疑,他始终认为他们的遭遇一致,那么有同理心也是正常的。 “摆脱徐奕儒”这件事,自从苗晴天“车祸瘫痪”之后就一直在罗斐心里回荡,它就如同一记警钟,每天时不时就敲几下,提醒着他。 而在当时的情况下,罗斐根本没有心情和心力去深究宋昕为什么要摆脱徐奕儒,也无暇去反思,在苗晴天瘫痪之前,其实他自己并没有如此强烈的念头。那么再反射到宋昕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类似的事,才令宋昕走了这一步呢? 就这样,在罗斐人生中少有的深思熟虑的间隙,被宋昕钻了空子。 …… “事发那天,宋昕让我去面对周岩。这和我们之前计划好的不一样。”罗斐说,“因为我的注意力都在周岩身上,等我发现宋昕不见的时候,他已经绕到周岩身后了。因为周岩站的地方挡住了我的部分视线,所以我只是隐约看到宋昕把毒剂拿了出来。” “可你不是说毒剂一直在你手上吗?”戚沨追问。 罗斐接道:“在下车之前一直都在我手上,临下车前宋昕说交给他保管,万一周岩变卦,他好拿着毒剂跑,叫我拖住周岩的步子,这样东西和人少了一样,周岩根本不够证据抓人。我当时想,这样安排对我是有利的。因为再那样查下去,周岩一定会找到姐,进而找到我。如果在我身上找到毒剂,那我真是说不清了。” 可罗斐完全没有防着宋昕有另一手,当时天色很黑,四周没有照明,他也只是看到宋昕拿出毒剂似乎在做什么动作,却看不清具体的。 等罗斐反应过来,就见到宋昕突然前,朝着周岩的颈后袭击。 针头扎进周岩的皮肤,根本不用找到血管,只要有一丁点毒剂渗入身体,这个人就死定了。 戚沨说:“根据尸检结果,周岩中的毒剂并不深,起码比程朵的浅。我们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毒剂被稀释过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程朵当时被注射的是一整只毒剂,而且是直接注入血管。而周岩被注射的只有一点,在他意识到被攻击时,就即可做出反应,余下的根本来不及注射进去。而且仅有的那一点,也只是到达真皮层。 “我当时还在想,宋昕是不是疯了,居然攻击刑警?!那些东西又不会致命,只是毒品,等周岩清醒过来,我们俩都会被捕。可是……” 就在罗斐觉得完蛋的时候,却见到周岩倒在地上,开始抽搐。 罗斐的大脑瞬间空了,只是盯着地上的周岩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直到周岩彻底不动了,不知道何时去车上拿了东西又折返的宋昕,扔了一个防毒面具给他。 罗斐看了看面具,又看向早已戴好面具的宋昕,只见他蹲下身,正动作利落地从手提袋中去防护装备。 宋昕头也不抬地说:“你最好赶紧戴上,虽然这是在户外,但也有中招的风险。除非想死在这里,将苗姐一个人扔在医院里。” 因为有面罩的隔离,他的声音不仅低沉而且冷漠,像是换了一个人。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吆喝一声,这篇文完结后会无缝衔接一个都市文,专栏可见,叫《be的他他他》,福利文,多角恋,篇幅不长,感兴趣的去收藏吧~ 等到《be》这本写差不多了,就开《花市灯如昼》了。比心~ 第216章 “是宋昕。” 罗斐满脑子都是疑问, 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有点魂不附体,方才那波惊吓还远没有离去,根本顾不上整理思路, 先问什么后问什么。 不过罗斐的反应还是快的,在解惑和质问之间,先选择了保命, 于是出于本能捡起掉在地上的防毒面罩。 宋昕又拿出挖坑的工具:“跟我一起挖,这样天亮之前还有时间走。虽然是半夜, 但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人, 处理尸体时间越短越好。” 宋昕就像是经验丰富的“清道夫”。 这样一条接一条的信息冲击着罗斐,也令他对宋昕有了新的认知。 罗斐很快就提炼出一条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宋昕无疑是知道的, 否则他不会这么果断就带了针管给周岩注射,也不会早有预判知道它能杀人, 于是提前准备了埋尸工具。 宋昕一边忙活一边说:“沙|林。听过吗?” 罗斐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的理科成绩很突出, 化学知识也足够充沛, 然而“沙|林”二字还是吓着了他。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敢相信徐奕儒居然做了这么危险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还一直放在他家里。 宋昕这时问了一句:“怎么,苗姐没跟你说?” 罗斐茫然了,摇了摇头。 宋昕“哦”了一声, 又说:“估计苗姐也不知道。这东西放在身边太危险,如果她知道,应该不会让你收着。” 罗斐醒过神,跟着问:“你一直都知道是什么?” “嗯。”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杀警察?” 宋昕透过面罩看了罗斐一眼,透着好笑:“不杀他,你就等着坐牢吧。如果警察从你家里搜出沙|林, 你应该知道会被判多久。苗姐瘫在床上,都那样了还要接受法律制裁。这些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仿佛罗斐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天真傻白甜一样,宋昕越说越讥诮。 罗斐又道:“可现在杀了警察,要是被发现,也是死刑。” “你也说了‘要是被发现’。你再看我现在在做什么?我做的事就是为了不让咱们死刑。我说,你到底帮不帮忙?如果你怕脏了手,就去外面望风,别让人进来。” …… 视角再次回到审讯室里。 罗斐终于说出藏了五年的秘密,有一点解脱,有一点如释重负,也有一点面临最终结局的沮丧和无奈。 “我在那时候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周警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只能选择和宋昕一起掩盖真相。我们将他的尸体搬到坑里的时候,他就像是死透了一样。” 戚沨却说:“之前宋昕以幕后凶手的身份在网上曝光了一组漫画,其中一幅揭示出周警官是死于活埋。如果属实,那么在中了毒剂之后,如果你能及时将他送医,他还有得救。” 罗斐说:“我当时想试探他的脉搏和鼻息,但宋昕制止了我,说人肯定是死了。而我自己也担心会因此接触到沙|林,所以没有多想。” 戚沨没接话。 在她的认知当中,罗斐一直都是精明的,甚至可以说是精明过头了。 可是就因为他这个人有顾忌,有软肋,所以在命运的关键转折点上总是犯下无可挽回的致命错误。 他爱苗晴天,他珍惜机会,他重视前程,他要名又要利——然而走到今天,这些都不过是负累。 当初接受徐奕儒的资助,他一脚踩了进去,没得选;而后被宋昕蒙蔽,成了杀害周岩的帮凶,他也没得选。 当然,如果罗斐说的一切都属实的话。 截至目前这些都只是他的片面之词,并没有证据支持,相信等到宋昕被捕归案,还会讲出另一个有出入的故事。 片刻后,戚沨说:“宋昕对苗晴天没有情感,你和苗晴天是否被周岩抓到,和宋昕没有直接关系。如果说宋昕是担心你们会将他供出来,因此才杀了周岩,这动机也算成立。可除此之外你就没想过还有其他原因吗?” “我想过。”罗斐说,“不过那是在一段时间以后,我逐渐冷静下来才想到的。” “结论是什么?” “我认为,宋昕对徐奕儒有非常深的恨意,只不过他掩饰得好。” “原因呢?” 戚沨还以为罗斐会说出被迫用小超市洗钱雷同的东西,没想到罗斐却说:“宋昕父母的死应该另有内情。” 戚沨曾经查过旧档案,这案子时间太过久远,当年没有录入电脑,还是在后来电脑技术普及以后补录的,内容却不全。 那个犯罪嫌疑人名叫张栋,也就是杀害宋昕父母的凶手,而这个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就是徐奕儒。 按照笔录里的说法,徐奕儒和宋昕父母有些往来,案发当天还到宋家做客吃饭,于晚上八点钟离开。 不过徐奕儒落了东西在宋家,于是九点左右又去而复返,刚好看到一个人从宋家跑了出去,连门都没有关。 宋家当时住的是独栋别墅,嫌疑人跑远之后,徐奕儒这才穿过大敞的院门和屋门,一路往里走,边走边叫宋昕的父亲。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连串的水脚印,一直通向大门口,而在楼梯下方,还躺着一个女人,正是宋昕的母亲。 那时候的徐奕儒已经是教授身份,加上他的记忆力过人,还能提供准确的对嫌疑人的描述,因此没过几天,警方就将人抓捕归案。 戚沨说:“这案子的档案我们研究过,程序和证据方面都没有问题。为什么宋昕会因此憎恨徐奕儒?” 罗斐说:“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宋昕父母的确已经咽气。但是在警方赶到之前,还有半个小时的空隙。这半个小时徐奕儒一直留在现场,所以我怀疑这件事另有内情。” “怀疑?”戚沨不禁嘲讽,“你是律师,应当知道‘怀疑’二字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一定要有支点。” “我的支点,是宋昕亲口对我说的。”罗斐接道,“宋家除了一些表面财物的丢失,还少了一箱宋昕父亲的研究成果文件。可那个因入室抢劫而不慎错手杀人的凶手,只是小学毕业。” “可档案里并没有提到有文件丢失。” “警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这还是宋昕长大以后发现的。就在案发后第二年,徐奕儒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在学术界引起反响,还因此拓宽了他的知名度。业内给他颁了一个奖项,他上台那天还公开表示要感谢一位已经故去的好友,就是宋昕的父亲。” 这样的描述乍一听合理,却还是藏着一些疑点。 “那也不能证明是徐奕儒将宋昕父亲的研究成果占为己有,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证据吗?” “有。”罗斐说,“是宋昕亲眼看到徐奕儒在一楼的书房里翻找文件,还拿了一箱东西放到后备箱,然后又回到屋里。” “所以宋昕认定徐奕儒趁火打劫,因此憎恨他?” “那份成果令徐奕儒名利双收,而这一切原本都该属于宋家。可惜宋昕的父亲已经遇害了,再多名利也享受不到。不过据宋昕说,他长大以后找徐奕儒对峙过这件事,徐奕儒承认了,还答应将资产的一半‘还’给宋昕。” 资产的一半? 这似乎就能解释为什么两人会一前一后奔赴瑞士了。 “你是说,宋昕只是找徐奕儒当面对质,徐奕儒就愿意拿出一半财产?换做是你,你会照做吗?”戚沨问。 罗斐摇头:“不会。所以我猜宋昕应该掌握了一些证据,或是其他的用来要挟徐奕儒的筹码。” “那就你估计,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宋昕也不会告诉我。关于这件旧事,我就只知道这么多。” 这一点罗斐倒没有撒谎。 如果他真能说的有鼻子有眼,甚至到巨细无遗的程度,那才可疑。 不过基于罗斐前面的诸多供述都有掺假的成分,所以关于前面的案件细节还要从头核对。 戚沨翻开材料,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很快提炼出一条:“你之前说高中时期就和高辉交往过,现在要改口供吗,还是一口咬定?” “那不是我。”罗斐这次很果断,“是宋昕。” 戚沨丝毫不感意外,遂用眼神示意夏正。 夏正接着问:“那么在程朵被害当日,和高辉一起犯案的人也是宋昕吗?” “我当时不在现场。这件事我也是很多年以后才从高辉口中得知的——我所知道的所有细节,都是高辉口述。据高辉说,是宋昕将‘汽水’交给她的。她没想到只是一针毒品,就会要了程朵的命。后来那十几年,高辉时不时就做噩梦,也是在那个时候就有了焦虑症的症状。” “高辉去世当天到律所找你,谈的就是这件事?” 人潮人海 第204节 “是。她坦白了一切,向我咨询法律意见。” “那她有没有提到自首意图?” “没有。不过我劝过她,希望她能将自首纳入考虑。” “那高辉到底知不知道给程朵注射的不是毒品,而是毒剂?” “她一直都不知道。她当时也问过宋昕,但宋昕装傻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信了,一直都以为是毒贩的错。” 停顿几秒,再次发问的是戚沨:“关于你放在事务所的肌松药,还有没有新的解释?” “我是真的搞不懂那瓶药和高辉的死有什么关系。”罗斐的情绪略有起伏,似乎很不满这样被冤枉,“那瓶药是我自己在吃的。它的药效很快,如果是我给高辉下的药,她不会晕倒在自己家里,而是在事务所。” 事实上,高辉自己也买过肌松药,和罗斐的肌松药还是同一种。在高辉家里也找到肌松药的药瓶,网络上也有高辉下单的海外订单记录。 戚沨说:“高辉当晚吃的肌松药,是从药盒里拿出来的。据她母亲程芸说,高辉一周会整理一次药盒,每天按时服用其中一格。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将当晚服用的药物替换掉,而高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下,这种肌松药和她吃的劳拉西泮,以及当晚吃的带有酒精的炖鸡,三种物质混合在一起,这才导致死亡。” “听上去说得通,但这里有一个问题。”罗斐反应很快,“程芸是高辉的母亲,知道高辉的生活习惯不奇怪,可是我怎么会知道高辉有将药分类服用和一周整理一次药盒的习惯呢?这件事你们能证明吗?如果不能,那么所有推断都是假设。” 仅凭假设是不能指证一个人的。 这一刻的罗斐似乎又恢复到以往的专业,打点也十分准确。 罗斐又道:“周警官的死,我不会推脱责任。相比之下,周警官的那件事性质更严重。既然我都已经承认了,高辉这件事我根本没必要狡辩。我说的都是真的,高辉的死我真的不知道内情。” 这话听着也没错,可与此同时在戚沨脑海中却浮现另一道声音:“那怎么一样呢?周警官的死罗斐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也不知情,情节上可以从轻发落。但是调换高辉的药,却充分说明了主观故意,以罗斐对法律的认知,必然不会承认后者。” 然而质疑归质疑,戚沨面上什么都没说,更没必要与罗斐分辨。 还是那个道理:找证据。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17章 “以后不要再提了。”…… 又一次审讯结束, 夏正看上去收获满满,迫不及待地来到戚沨的办公室,将自己整理好的思路一股脑吐出。 当然, 思路之所以如此畅通,和罗斐的“坦言”脱不开关系。 没想到戚沨全程微笑听完,迟迟没有明确表态, 夏正看不明白,便问:“戚队, 听完罗斐的供述, 你一点……” 该怎么说呢,夏正一时找不到用词。 “兴奋、振奋?”戚沨说了两个词, 接着道,“他的供词目前只能相信三分, 至于是那三分,等找到证据才能分辨。” 这么少? 夏正说:“可是根据现有线索, 他的供词基本符合证据链。” “不要忘了他是做什么的。”戚沨说, “依据现有的线索填补空白, 讲出一个既符合逻辑又能从某个程度上达到自保目的的故事, 对一个刑辩律师并非难事。即便这是他第一次讲述,他一起手就能与众不同。不要忘了,案子发生已经有些年了, 这几年我相信罗斐一定时不时就会回想当年案发的细节,将它们重新排布,再进行一番修饰,达到一种他想要的效果,以备不时之需。” 有很多案件都会面临证据不足的情况,这个时候就需要证明力和用逻辑排除一些不合理的可能性。 事实推定和逻辑论证在这个时候非常重要, 但并不是说,经过这两道所呈现出来的“故事”就一定是事实。 上了法庭,如果证据不足,那么最主要的是就是让审判长相信“你”的逻辑,当然要逻辑自洽,以及和现有证据的指向一致。 而罗斐的供述全都做到了。 戚沨几句话就将夏正的情绪打了下来,夏正冷静了一会儿,坐下问:“你不相信他?” 戚沨眼里划过一丝笑意:“他是我男朋友的时候,他是李蕙娜的代表律师的时候,我都不完全相信,何况他现在是个嫌疑人。我唯一相信他的时候,就是上高中时补课的那一年,可事实证明了,就连那时候的相处都藏着谎言。” 夏正说:“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戚沨没接话。 有层意思她也没有说破,想着有一天时机成熟了,火候儿也够了,夏正自己就会明白。 事实上,这里面的门道她也是前两年才发现的。 那就是有些案件永远不可能将“现实”“真相”呈现出来,警察侦破案件也只能做到尽可能去还原,至于还原多少还要看证据“不完美”到什么程度。 片刻后,戚沨这样说道:“是人就有人性,无论是罗斐还是宋昕,他们在人性展现这一块都是教科书级别的。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律师,他一定会在东窗事发之前就在脑海中复盘经过,修补故事逻辑。等将来抓到宋昕,我相信咱们还会听到另一个更为生动的版本。到时候再结合证据链去审视整个案情,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咱们去分辨。” 闻言,夏正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看着戚沨。 戚沨问:“怎么,你想说什么,说吧。” 夏正垂眼想了想:“我原先还以为……” “以为什么?” 夏正措辞片刻,却找不到更委婉的表达,索性鼓起勇气说:“如果是我的女朋友一直在骗我,多年后还被我抓到,我想我会生气,也会难过。但是戚队你……好像这些情绪都没有。” 戚沨有点想笑:“你觉得我太坚强了?” “不。”夏正摇头说,“知砚说过,坚强就是一种内在脆弱的外在表现。只有受到伤害的人才谈得上坚强。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额,就当是我好奇吧,你可以不回答……” 这话还从没有人问过戚沨,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一种坚强,再用这种解读套用在她身上。 而夏正在说完这些话之后也有点后悔,似乎这样的话题还是知砚来问比较合适。 没想到戚沨却回答道:“我和罗斐的交往,从根上来讲,我们双方都是‘目的不纯’。按理说,一男一女在一起应该是因爱而起,或是因为欣赏、崇拜、喜欢,这些正向的情绪。但我和他,可以说都是因为一个人。” “苗晴天?”夏正脱口而出。 戚沨颔首,却没有过多解释缘由和过程。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是因为她坚信苗晴天是这个世界,她所认识和见到的人当中人品最为正向,性格最为坚韧的女性。出身不好不要紧,她还有双手,可以积极面对一切,乐观接受所有不公,然后开启属于自己的“未来”。 那么苗晴天一手栽培出来的“弟弟”罗斐,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特别是那时候的罗斐表现出的力争上游,用学习成绩来改变命运、实现个人理想追求的精神,也恰好是戚沨所欣赏的一面。 有继父高云德的衬托,苗晴天和罗斐就是溺水者的浮木,而且不谈条件,也没有私心。 至于罗斐,虽然他没有说出口,在刚才的审讯中,有那么一瞬间戚沨却“读”懂了——他选择她,也是一种对人生的选择。 那时候他正处在纠结期,念了法律第一件要考虑的事,就是自己已经被徐奕儒拉下泥潭,将来要如何挣脱。 而戚沨就是站在干净的岸上,唯一他能够到,也是唯一有可能拉他出去的那个人。 一阵沉默后,夏正再次忍不住发问:“那你以后还打算谈感情吗?其实这也是知砚想知道的,我俩私底下也‘八卦’过。” 戚沨笑了:“知砚会问我一点都不意外。” 随即笑容又淡了些:“我不知道,那件事对我来说还太遥远。” “其实,江……”夏正只吐出三个字就及时刹住,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多了,“欸,没什么,我不该好奇这些。” 戚沨挑了下眉,扫过夏正窘迫的表情和泛红的耳朵,说:“就算有那么一天,也不会找同事。” 夏正愣了愣:“为什么?” 戚沨却说:“至于江进,他是好搭档,好对手,好同事,好朋友,好同学,只能是这些角色。每个人对自己的人生和另一半都有规划、要求,我的感觉就是如此,没有为什么。” “哦。”夏正应了一声,余光却被门口吸引过去。 两人的对话持续不久,一分钟后夏正被派了工作,从办公室里出来。 回到队里,正好见到江进在位子上打哈欠,面前还堆放着资料,电脑还显示着监控画面,手边的咖啡已经见底。 夏正左右看了看,就像是找“嫌疑人”一样扫过每一位同事,随即将目光落在江进身上,凑过去小声问:“江哥,你刚才找过我?” “我找你干嘛?”江进斜了夏正一眼。 夏正又问:“那你是找戚队请示工作?” 江进又打了个哈欠,不接话,依然用眼神扫他。 夏正顶不住这眼神,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下一句。 直到江进收回目光,笑着说了句:“以后不要再提了。” 夏正脸上一热,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对……我应该多过过脑子……” “也不用这样。”江进拍了下夏正的肩膀,“你以后就懂了,这人跟人的缘分,是早就定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想成为的人,在他人眼里也是一样。但有时候是会错位的,就是你以为的自己,和别人以为的你是不一样的,你想扮演的角色和他人认为你该是的角色也是不同的。” 这话听在夏正耳里有些深奥,他还不是很明白。 江进又话锋一转:“你看罗斐,他想做好人,但是他身边的人不允许,他自己也有很多借口,也做不到一刀斩断,所以他这辈子都不可能上岸。他想成为的人和他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在两个世界。而在咱们眼里,他就是嫌疑人,将来还会坐牢,要接受法律审判。” ----------------------- 作者有话说:这章过渡一下,下章继续走剧情。 现在就差宋昕要解决了,快结局了。 另外,明天会很忙,应该没时间码字,后天更新。 红包继续 第218章 谁知一锹下去,只刨出…… “什么, 吴美霞是我的受助者?” 当戚沨再次来到宋昕的咨询室,提到吴美霞和男朋友李诚俊的供词后,宋昕明显愣住了。 但他没有多言, 很快叫来助理,让其调出吴美霞的档案。 助理离开,戚沨再次开口:“你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经你这么一说, 我又不是那么确定了。”宋昕揉了揉眉心,“不过你放心, 只要能查到, 我这里就能找到她的咨询记录。通常情况下,只要受助者同意, 我们都会进行录音和电脑录入——我也希望能帮上忙。” “其实你之前给的建议已经帮上很多忙了,我们领导都在夸你。”戚沨微笑着, 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还说如果局里能多一些你这样的人才, 那么我们的破案速度就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雷霆出击’。” 正如前面分析, 连环案的幕后主使具备自负、自大、自傲、自满这些典型特质, 是标准的自恋型人格。 他缺乏共情能力, 感受不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当然正常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情绪由来。他追求刺激,是因为生活里的波澜根本不足以引起他的兴奋。这样“孤芳自赏”的人, 一旦得到某些人的认可,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满足感。 戚沨说到自己的领导,直属上级就是支队长,这可不是小官,手里有实权,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能有这样人的夸赞, 分量可不轻。 宋昕眼中露出一丝悦色,但很快就消失。 戚沨抓住了这个瞬间,又道:“所以今天来除了吴美霞的档案,还想再请教几个问题。” 人潮人海 第205节 “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宋昕笑道。 “是这样的,之前的连环案……其实我们前几天就已经抓捕嫌疑人了。”戚沨轻描淡写地开口,“不过这个人职业比较特殊,讯问的时候也比较狡猾。” “哦,已经抓到人了?”宋昕看上去有些惊讶,“其实这样的破案速度已经称得上雷霆出击了。” “证据还没有完全落实,上面催得紧,舆论也在密切关注,嫌疑人还在垂死挣扎、消耗时间,我们压力很大。”这几句话戚沨说得丝毫不带感情。 “可是查案方面的事我也不了解,证据就更谈不上了。”宋昕问,“不知道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呢?” “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意见或是建议,帮我们尽快突破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当然,你同意之后要签署一份保密协议。这就当是请你来做顾问的第一案子。” “想不到第一个就这么重,现在换我有压力了。”宋昕起身去倒了杯水。 戚沨只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表情,却也能猜出来他此时心里的盘算。 宋昕必然知道徐奕儒和罗斐被捕的事,连续几天都没有联系,他应该有自己的一套方式知道两人的动向。 既然徐奕儒家里有一台望远镜,那么或许在别的地方也有一台,用来远程观察徐奕儒和罗斐住的小区。再说那天人被带走时,有不少居民看见,物业也知道,稍微打听一下就行。再不然,罗斐几天没有开直播,以宋昕敏锐的嗅觉早该猜到。 而就在这会儿,她抛出“证据没有完全落实”这个钩子,这无疑是宋昕最关心的——他想彻底切割,而这件事关系到的是他的直接利益。 更进一步说,这也是对宋昕心计的又一次考验:如何既能蒙骗警方,又能将自己的高知专业人设进一步提升。 宋昕倒完水回来,大约做好了心理建设,坐下便问:“那能不能先告诉我,对方垂死挣扎的点是什么呢?通常来讲,一个人越是焦虑一件事,那件事往往就是他的弱点,也是突破口。” 戚沨说:“他现在坚持所有事都与他无关,而是另外一个嫌疑人做的。” “另外一个嫌疑人。”宋昕眼神微动,“你们已经抓到了吗?” “抓到了。” 戚沨注意到,在吐出这三个字以后,宋昕的呼吸频率略有变化,她接着说:“不过现在处于一个‘死无对证’的状态,人虽然还喘气儿,但听医生说,基本上已经不太可能醒来了,能维持多久的生命体征都不好说。” “哦,就是说你前面提到的嫌疑人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一个将死之人身上。那么证据方面和他的说辞吻合吗?” “问题就在这里,证据链还不够完整,有些地方只能依赖口供来填补。而他现在所言,基本上在整个逻辑范围内。就经验来看,法庭采纳的可能性偏高。” “这样啊……”宋昕没有立刻回应。 不得不说,他的心理素质是真强,杀过人就是不一样。 戚沨不用问也能猜到宋昕此刻的心情,有一部分因素是担心罗斐会吐出他的名字,虽然这是迟早的事,还有一部分因素是在心里构建等到那一天他该如何应对。 “你刚才说嫌疑人的职业特殊,我能知道是什么吗?”宋昕忽然问。 “他是律师,还是专门打刑事案的。” “这倒是有点棘手。通晓法律,还有相关实战经验,不简单呐。” “何止。不过他现在情绪尚算稳定,只是有一点,我感觉他已经在铺垫后路了。” “什么后路?” “他说他有吃肌松药的习惯,因为精神压力大,有些焦虑,要靠这种药才能入睡。”戚沨说,“其实在连环案中,有一位受害人就是因为吃了这种药导致昏迷,这才错过最佳救助时机。” “按理说肌松药应该不会有这么大反应,除非是体质特殊,对这种药物过敏,或是过量服用。”宋昕接道,“我有一位患者就出现过类似症状,第一次服用就在家晕倒,幸好被家人发现,醒来后就意识模糊,还有部分记忆缺失。” “问题就在这里,嫌疑人称自己并不知道受害人对这种药有过敏反应,我们又没有证据证明,受害人吃的肌松药和嫌疑人所有的肌松药有关。” 说到这里,戚沨话音一顿,又道:“而且我感觉他还有后手。” 宋昕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在铺后路,是想用肌松药来证明自己有精神方面的困扰? ” “如果他要求司法鉴定,而且真的鉴定出来他有那种病,或是因为药物而出现了记忆断片等现象,那对我们结案会非常不利。”这段是戚沨编的,可她语气很淡,仿佛真有其事一般。 随即戚沨又解释道,司法鉴定需要一定周期,嫌疑人这样做很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所以你想请叫我的是心理方面的问题?”宋昕问。 戚沨点头说:“在司法鉴定之前,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希望先让嫌疑人做一次初步的心理评估——其实我们现在破案的手段已经比过去先进很多了,利用犯罪心理诊断来全方位多角度评估嫌疑人的状态,像是这样的恶性案件都会使用。” “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宋昕接道,“我之前看过一篇国内新发表的论文,就是针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评估,经过数据比对证实13个基本临床量表里面,除去其中四项,其余指数均比普通人要高。而m因子分则比普通人要低。” “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他想走精神疾病这个套路。事实上,他原来也处理过相关案件。可我们现在有政策看着,审讯的时长和频率都是有要求的,也就是说每一次审讯都很重要,最好是在他走下一步之前,我们就能先一步通过审讯或其他手段,找到他身上的突破口……” “我之前的确是接触过犯罪嫌疑人,也做过评估,可是……没有见到本人,很难做出精准判断。”宋昕似乎听懂了戚沨的意思,又或者说是他也有意将话题往那个方向引导,“我相信任何一个有专业操守的心理咨询师,都不敢随意给出结论,何况如果是精神诊断,的确需要一个较长时间周期的评估,这期间不仅要动用专业仪器,还要抽血化验,还要做一系列心理测试。而我只是心理咨询师,不具备从医资质。我能做的也只是针对受助者在我面前的表现进行分析,无论是他的用词、微表情,还是肢体行为、叙事逻辑。” “宋老师,你多虑了。”戚沨微笑着说,“破案压力是我的,我不会推给别人。我的目的也很明确,我只希望能多一个大脑来帮我,寻找到我想要的突破口。当然,找到了最好,找不到我也不会将责任推给别人。我们现在是在和时间赛跑,这也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优解——你不在体制内,嫌疑人见到你或许防备不会那么重。” …… 同一时间,江进和夏正也再次来到汇成工地的案发现场。 绕场看了两圈,又回到发现周岩骸骨的位置。 在夏正疑惑的目光下,江进从后备箱拿出工地常见铁铲和铁锹,并将铁锹递给夏正。 “老戚有句话是对的。”江进说。 夏正掂了掂铁锹的份量,问:“哪句话?” “她不是跟你说,无论罗斐是什么角色,她都没有完全信过他吗?”江进说,“其实我也不信。不过在今天以前,我还找不到他供词里的把柄……” 夏正下意识回忆起来罗斐最新的口供,不得不说,罗斐的描述基本上是挑不出毛病的,偶有自我美化的成分也都在意料之中。 夏正摇头:“我想不出来。” 江进轻笑:“你是没见过罗斐你在庭上的结案陈词,那叫一个正义凛然、声情并茂。但他今天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也说明他这个人缺乏生活经验。” 这话落地,江进抬了抬下巴,说:“你现在就用铁锹试试这块地” 江进指的地方距离发现骸骨的土坑有一米远,两块地方土质一致。 夏正点了下头,依言照办。 谁知一锹下去,只刨出一个小坑。 夏正第一反应就是:“我去,这么硬!” ----------------------- 作者有话说:这几天真的非常非常忙,因为闹蟑螂心态都崩了,十几年没见过了突然看到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妈还说那不是蟑螂,她也好多年没见过了,我还垫着纸巾捏起一直在蹬腿儿的蟑螂问,不是蟑螂那是什么?后来约了消杀的人上门,听他科普一下知识,第一次知道蟑螂屎和若虫是什么样……总之该堵的地方都堵上了。后来还是对方说我家的不多,时间不长,比较容易处理,我才松口气。 自从前天看到蟑螂以后,我晚上都会做梦,会脑补很多后续,脑补它到处繁衍,很难除尽的种种。同时也因为开空调了,屋里暖和了,小猫晚上就开始折腾跑酷,我一晚上要醒好几次。 另外,双十一大家都买什么了?一到这个季节我就想买羊绒品,总觉得不够。之前已经一年多没用过眼霜,也没做过面膜,主要是懒。到了这个干燥的季节,眼油啊面霜啊都从冰箱里翻出来了。还要算上日常用品,不止我和家人的,还有猫的。每次都觉得没啥可买的,然而看着一个接一个快递,再一算账,又陷入沉思,于是挑挑拣拣看什么可退,看来看去发现都是刚需…… 红包继续 第219章 “答案只有一个。”…… 夏正的经验不如江进丰富, 做刑警这几年也没碰到过埋尸案,大多是碎尸、野外抛尸、浮尸、沉尸。若是遇到白骨案,也不是从坑里挖出来的, 只是表面上盖了一层土或树叶,而且通常在人烟稀少的野外,那些土和落叶也是因为风吹雨打自然覆盖上去的, 而非人为。 江进蹲在旁边,说:“我就遇到过两次这种埋尸的, 第一次是出差, 被当地的一个同学叫去一个现场,还是在乡下。正赶上有家人办丧事儿, 挖好了坑。凶手就想着浑水摸鱼,将死者扔到坑底, 在上面填了几层土,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去。” 夏正也蹲下来, 认真地听。 江进拨了拨土, 继续道:“五年前老师在这里遇害的时候天比现在暖, 土质应该也没这么硬。可就算再松软, 要挖一个足以埋成年人的坑,两年成年壮汉,而且知道怎么省力怎么下锹子的, 不间断地挖,不能休息,也得大半天时间。我告诉你,如果不是铁锹,就是个破铁铲,你试个十铲子, 你的大脑就会主动开始思考,判定这种方法不可行,劝你换一条思路。老师在世的时候办过类似的案子,那个人也是想不开,好不容易两天半挖了个坑,最后还是被人发现了。像是这种工地,土质最硬,挖到一半遇到石头只能死磕,如果是农家地就好得多,土质早就翻得松软,可即便是那样,最快也得十几个小时吧?” 夏正接道:“差不多……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挖到第二天上午了?再说宋昕和罗斐的体格,一瞧就不是干粗活儿练出来的,最多就是健身房,跑个步啊举个铁,真遇到这种刨坑的活儿,连怎么使劲儿都搞不清楚,只凭着肾上腺素激增一味地用蛮力,最多也就坚持半个小时。那他们……” “答案只有一个。”江进笑容冰凉,“罗斐在撒谎,坑是早就挖好的。” “早就挖好的坑,可能是宋昕,也可能是罗斐。如果是罗斐,那就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到了现场才发现宋昕有杀意。不,以罗斐的洞察能力和对宋昕的了解,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宋昕从一开始就想杀人呢?宋昕让罗斐交出毒剂,就算罗斐不知道那是□□,也能猜到那绝不是什么安全的玩意儿,就应该提前预判到接下来的走向。他一个刑辩律师,不可能那么天真。”夏正顺着这条思路,越分析越觉得不寒而栗。 而另一边的戚沨,已经拿到吴美霞的登记记录。 戚沨说会安排拷贝一份电脑里的预约记录,宋昕也没有半点迟疑。 根据助理已经调出的档案来看,吴美霞只预约了一次,第二次助理通知她再来,她说自己生病了,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也就是说,宋昕记不住吴美霞是谁也情有可原。 那么宋昕为什么连续三天晨跑,还提前在案发现场附近徘徊呢? 戚沨将疑问踹在心里,直到离开都没有问。 上车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回队里,问吴美霞的电话调查结果,得知吴美霞当晚只打过一次电话,就是男朋友李诚俊的手机号。 而去李诚俊家,如果假设是临时决定的,那么应该只有李诚俊和李诚俊的室友知道这件事,之后吴美霞没有打过其他电话,那么宋昕是怎么提前知晓的? 会不会是李诚俊撒了谎,当晚的约会是提前几天就定好的,打电话只是为了出门前确认? 不过调取微信信息的同事说,没有在吴美霞的联系人名单中发现宋昕的微信号。 很显然,这中间有一环还没有搞清楚,导致两边的信息无法拼接到一起。 原本打算离开咨询室就回队里,但车子开到半路戚沨便改了主意,绕了个小圈,直奔吴美霞家。 左右邻居包括房东、物业都已经得知吴美霞遇害的消息,这两天又有一批一批的警察进门搜证,弄得人心惶惶。 这次搜证正巧林东也在,见到戚沨先是叹了口气,随即说:“想不到这么快又要跟你汇报工作了。” 戚沨接道:“这样的工作汇报谁都不希望。这才几天,又在你们的辖区出了命案,你的任务很重啊。” 林东笑着接下这句调侃,遂将笑容一收,说:“我还真有点发现。” “嗯,我也是来找疑点,先说你的发现。” “吴美霞是独居,租的这房子一室一厅,屋子虽小但五脏俱全。你看卧室里是一张宽一米五的床,如果她想跟男朋友约会,还要那么晚出行,其实让她男朋友过来反而更方便也更安全些。” 有道理。 戚沨抬起眼皮,朝着天花板看了眼,没有吊顶。 “这房子隔音怎么样?” “不咋地,听说如果是晚上比较安静的时候,楼上穿皮鞋走路,楼下都听的一清二楚。不过我们也检查了,声音之所以密封在室内,听得过于清晰,主要还是因为这房子的窗户。” 林东和戚沨走到窗边,林东接着说:“这窗户是双层断桥铝,房东一直在说这窗户隔音多好,花了多少钱,你看……” 林东将其中一扇窗打开,很快就听到外面的环境音,还有小区隔壁那条马路过车的声音。然后他又将窗户关上,那些声音瞬间就去了大半。 而这套房子没有在天花板做隔音层,窗户一关,不仅将外界的声音阻断,还将室内的声音锁住。这样一来,如果楼上楼下有什么动静,顺着天花板和墙体这些媒介传到屋里,也不容易透过窗户溢出,在屋里的人会听得更清楚,令这套房子就像是开了扬声器一样。 林东说:“李诚俊那边我们之前也去走访过,他说他那边隔音好。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是吴美霞去找李诚俊,不过还需要进一步论证。” 戚沨停了却摇头:“理由还不够充足。隔音再差也总有防范措施,最多就是被领军投诉而已。可一个女人接近半夜独自外出,要承担的就不只是被投诉的风险了。” 林东点了下头,说:“其实我的第一感觉就是李诚俊有鬼,他的作案嫌疑目前是最高的。案发现场非常符合熟人作案的特点,知道吴美霞那时候外出的人就只有他和室友王昭。如果李诚俊的嫌疑排除了,那么下一步,我们的重点就会放在王昭身上。” “除了李诚俊,吴美霞还有没有其他异性朋友,和她的关系有点超友谊的?”戚沨忽然问。 人潮人海 第206节 林东一顿:“目前还在查。吴美霞的微信联系人里有超过一半都是男性,其中有十几个都在近三天内联系过,有那么一两个说话跟开玩笑似的,其他的都属于正常交流。” 随即林东又问:“为什么这么问?” 戚沨回道:“只是同为女性,代入案发的时间地点,以及吴美霞这个人所产生的疑问。你看,案发地在靠近河边的草丛里,上面有桥体遮挡,左右又有灌木丛,沿途没有发现拖拽的痕迹。当然也不排除是清洁工清扫过上面的痕迹,可是从街面走到下方案发现场,需要经过两节楼梯,还有一小段路,这部分也没有找到拖痕,而且根据现场找到的部分脚印来看,是死者自己走下去的。原因呢?那么晚的天气,孤身一人,如果不是见到熟人,还是有意发展关系的暧昧对象,她为什么要走到那么偏僻的地方?”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0章 “你认为漏洞在罗斐身…… 离开吴美霞租的房子, 戚沨一个电话打到江进手机上:“再安排一次李诚俊和王昭的问询。” 江进依然维持着蹲姿,一手拿着电话说:“和他们提了,但两人都说不好请假, 暂时没约上。” “那就等他们下班了,去出租屋找两人当面对一次。提前不用打招呼,不给他们推脱的借口。” “得嘞, 晚点我和小夏过去。” 戚沨问:“现在在哪儿呢?听着像是外面。” “汇成工地。”江进吁了口气,“欸, 你说罗斐和姓宋的小子, 两人大半夜一起挖个能埋一个成年人的坑,天亮以前干得完吗?” “呵。”戚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他的供词能击破的地方可不止这一处。” “怎么讲?” “暂时还不能肯定,我现在要去一趟监狱, 等我回来再说。” 电话切断,江进瞅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 直到旁边的夏正问:“戚队怎么说?” 江进回:“她说要去监狱, 我还没问去见谁, 就挂了。” 夏正跟着分析:“李蕙娜、张魏都在监狱。张法医……哦, 应该说是张松,目前还在看守所。监狱里还有不少认识徐奕儒和章洋的犯人,这要是问一圈, 得花不少时间啊。” “还有个人,高幸。”江进说。 不到一个小时,正在做工的高幸就被管教单独叫走。 见等在对面的人是戚沨,高幸半点不意外,坐下便问:“这次带了什么书?” “没有书,来得太匆忙。”戚沨说, “你写下来,我让人捎给你。” 高幸点头:“还是问徐奕儒的事?” “是,也不是。”戚沨拿出一份档案副本,透过窗口递进去,“认认看,还有印象吗?” 那是一份二十多年前的法医报告,上面均为手写字,落款签着鉴定人的名字,并非“高幸”。然而在这份报告里有几处存在不同意见,而每一处不同意见都由参与鉴定者的签名。其中一行非常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行溜缝记录的小字,正写着“高幸”二字。 戚沨说:“如果不是看到这行字,我都不知道你是当年的鉴定人之一。” 高幸快速翻看了一遍档案,皱着眉安静片刻,似乎正在回忆这宗旧案,好一会儿才说:“我想起来了。就这个案子,当时我们几个人想法有出入,还进行过很激烈的争辩。不过我那时候只是个法医助手,我也没有真凭实据来支撑自己的观点,所以争到最后还是将这个案子进行‘保守’处理。到最后,我的‘怀疑’就以‘不排除’三个字来呈现。” 从程序上来讲,这样写一点错没有。 高幸问:“这么老的案子,怎么现在拿出来说?就因为证人是徐奕儒?” 戚沨摇头:“我想先知道你的‘怀疑’是什么?这里写得不清楚。” 高幸回道:“我怀疑当年在现场的不只一个嫌疑人,还有另一个凶手存在的可能。但你也知道,没有证据就是空话,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第二人,而那个犯罪嫌疑人也很快招认了,所以这个案子结得很迅速。” 宋昕的父母,当时是一个死在二楼浴室里,一个则死在一楼楼梯的最下方平地上。 至于宋昕,他一直躲阁楼的杂物中,直到警方找到他。 说是阁楼,其实就是第二层向上延伸的一块复式结构,不过都用来堆放杂物,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叠放在一起,小孩子躲在其中很容易隐藏。 高幸说,找到宋昕后,当时的办案民警花了很多时间和心力试图让宋昕开口,而且还请了当时春城比较权威的儿童专家来帮忙,称宋昕极有可能是目睹到案发场景,吓坏了。 戚沨听到这里,心里却没有半点起伏——她本能上就不太相信这层判断。 高幸继续说,差不多长大半个月的时间,宋昕终于愿意说话了,但他却绝口不提案发所见,问了就说不记得、不知道。 其中还有一点令人印象深刻,就是当宋昕终于恢复“神智”,不再自闭之后,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搂住徐奕儒。 不必专家解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宋昕对徐奕儒十分信任、依赖。 高幸说:“我的怀疑就是从那天开始彻底打消的。” “这么说,你怀疑过徐奕儒?” 高幸点头:“宋家大门敞开,嫌疑人一个人入室抢劫,这本身就有点违背常理。房子那么大,嫌疑人在这之前又没有入室抢劫的前科,经验不足,居然胆子这么大。宋教授是死在浴缸里,当时正在洗澡,全身赤裸。而按照嫌疑人自己的说法,他在冲下二楼的时候,正好被宋夫人撞上。宋夫人高声呼喊,他为了阻止就将她按住,试图捂住她的嘴。就在这个时候,小区的电闸突然跳了,嫌疑人手上一松,宋夫人挣扎过猛,一脚踩空,就那样摔了下去。” 犯罪嫌疑人一直坚持说,他从没有推过宋母,而且根本不知道宋父为什么会死在二楼浴室。 不过当时还有另一种推断:正在浴缸里泡澡的宋父,因听到妻子的呼救,于是急忙起身,没想到却刚好赶上跳闸的那一分钟。而宋父在情急之下,伸手找支撑,但因为是在抹黑情况下,一个不小心就抓到吹风机垂下来的线,进而将吹风机扯到水里——偏偏吹风机还一直插着电。 总之,嫌疑人一直在喊冤,说他没有杀害宋父,就连宋母也是一时错手,他本意根本不想杀人。然而从因果关系来推定,这二人的死亡均与他有关,因此最后判决的还是故意杀人罪。再者,宋父在学术界地位崇高,这件事牵连甚广,无论如何嫌疑人都没有酌情轻判的机会。 “嫌疑人不承认杀害宋昕父亲,但承认去过二楼。”戚沨问,“当时宋昕父亲正在泡澡,如果嫌疑人没有进去过,那他脚底的水是哪里来的?” 高幸回答:“他说他经过浴室的时候,看到水从门缝里溢出,他才会踩到。我们到现场的时候,也确实看到那些水溢到楼道里。而根据现场的水量来看,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人所说的可能。” 戚沨安静了片刻。 高幸笑问:“你也觉得不对吧?” 戚沨这才道:“水溢出门口,浴室里的人难道看不到吗?如果顺序是嫌疑人杀人在先,离开时没有关掉水龙头,那么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浴缸里的水的确会大量溢出。可如果嫌疑人上楼的时候,浴室的水已然溢出,这是不是就能说明宋昕父亲在当时已经出事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和小区跳闸无关。” “所以我一直都在怀疑现场还有一个凶手,还是恰到好处将自己隐藏起来的真凶。就是这个人杀害了宋教授。”高幸说。 戚沨意会道:“你在怀疑徐奕儒。” “不止。” 戚沨瞬间眯起眼:“还有宋昕的母亲。” “反应很快。”高幸说,“不过当时没有人相信我的怀疑。他们都觉得这太过戏剧化,不符合事实,最主要是没有证据支撑。而我的怀疑,是根据常理来推断的。” 戚沨接着说:“徐奕儒到宋家做客,因此宋家的一楼二楼有他留下的痕迹并不奇怪。这些痕迹不能作为指认他是凶手的证据,而且他还亲眼看到嫌疑人从房子里跑出来,并不是凭空捏造。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而且很容易被忽略……” “你已经想到了。” 见高幸没有阻止,戚沨继续道:“假设嫌疑人没有撒谎,他在房子里制造出的第一个动静就是在楼梯上撞见宋昕母亲。宋昕母亲高声呼救,按理说宋昕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躲起来,而是出于好奇和对母亲的保护,跑出来查看情况。可嫌疑人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宋昕。难道说宋昕只是因为听到呼救声,就判定有危险在,于是躲到阁楼吗?这根本不符合常理。他应该是看到了一些东西,受到惊吓,这才躲起来……所以正确的情况应该是两种,一种是嫌疑人杀害宋昕父亲,被宋昕亲眼目睹,另一种就是徐奕儒或宋昕母亲作案,宋昕同样看到现场。” 高幸点头:“当时嫌疑人已经被捕,重判是跑不掉的,不管宋昕父亲的命是不是算在他头上。而宋昕母亲也已经身亡,就算真是她做的,法律也不可能去追究一个死人的责任。再加上宋昕对于案发时的记忆已经缺失,这个案子就这样结了。” “所以你才会说,之所以打消怀疑,是因为宋昕恢复之后的第一个举动就是抱住徐奕儒。” “没错。如果是徐奕儒做的,宋昕不会那么信任他。” 而除了这几个人之外,宋家二楼没有找到其他人的痕迹。 那么也就是说,要么就是宋昕见到嫌疑人杀害父亲,要么就是见到母亲杀害父亲。相比之下,后者显然更令人无法接受。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导致宋昕后来的心理走向? 戚沨最后又问:“那么从阁楼的窗户往外看,以当时宋昕的身高,和窗户的角度,他是否能看到嫌疑人逃走的身影,和去而复返的徐奕儒?” “看不到,而且也看不清。”高幸很定地说,“那扇窗户被杂物挡住了,而且还贴了防窥窗纸。” 戚沨没接话,只是将这个细节记在心里。 反倒是高幸好奇地问:“你还没告诉我,这么久以前的案子怎么现在会突然翻出来?莫非你们找到了新的疑点?不会真的和徐奕儒有关吧?” 虽说找到新疑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高幸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等我证实了再告诉你。” “好。我也想知道我当年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不到半个小时,戚沨便离开了监狱。 刚出门就接到江进的电话,他一上来就问:“探监结束了?” “你是掐着时间打过来的吗?”戚沨反问。 江进笑了笑,话锋一转:“有收获?” 戚沨快速描述了一遍高幸提到的重点,随即落下结论:“也就是说,从宋昕当时的角度,根本不可能看到徐奕儒拿了一箱东西上车。可是罗斐的描述却像是宋昕亲眼看到一样。” “哦……”江进思忖片刻,“要么就是罗斐编了个故事,连细节都想到了;要么就是宋昕当时并不在阁楼,他是从别的窗户看到了院子里的情形。” “可当时的身体检查,都说宋昕完全失去案发当晚的记忆,那他又怎么会在多年以后跟罗斐提起这些细节呢?” “也许他是装的,也许是后来想起来的。” 戚沨没接话。 江进又问:“你认为漏洞在罗斐身上?” 静了几秒,戚沨坐上车,看着窗外呼了口气,语气很轻:“我的感觉告诉我,是罗斐隐瞒了关键信息。”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1章 “比如说是突然来了机会…… 戚沨没有立刻开车, 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整理思路。 很明显现在掌握的线索有信息偏差,而在这个阶段,由于徐奕儒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宋昕还不到正式对峙的时候,所以他们专案小组的审讯就只能“依赖”罗斐一个人的供词。 戚沨并不想将一个人往坏处想,用放大镜去反复观察他的每一个缺点、每一条供词, 而且这个人曾经是她的男朋友。然而一旦落实到嫌疑人的身份,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在刑事案里, 她见过人性最低劣的部分, 认知一再被刷新,而且也见到过罗斐为了赢官司不择手段的一面——李蕙娜案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只不过被她发现罢了。 而以当时罗斐暗箱操作的熟练度和游刃有余的节奏来看,那显然不是第一次, 而且不是最有难度的一次。 于是戚沨不由自主代入罗斐的立场和他以往的惯用手段:如果她是罗斐,她也会抓住现在难得一见的机会, 即警方缺乏其他有力供词, 只能听他一个人编故事。 一旦这个阶段他编的故事没有被识破, 被警方视为符合逻辑链的一环, 那么即便将来抓到宋昕,也不会想到去推翻过去已经“默认”的部分。警方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宋昕针对徐奕儒就是因为徐奕儒的见死不救、趁火打劫。只要这一点坐实了, 那么关于看到徐奕儒搬了一箱子材料的细节也就不会再提。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是一箱子? 这么具体,这么细节,似乎不像是编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一份资料、几张纸、几本书的厚度,而是一箱子?这绝对不是随口说出来的。 人潮人海 第207节 当然,如果这句话只是出自一个普通身份的嫌疑人或是证人, 有可能是凭空想象、夸大其实,但罗斐本身性格和职业的条件反射都决定了他是一个严谨的人。他所说出的东西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极少可能会出现记错的现象。 而且他那个口吻,就像是真的亲耳听到,或是自己亲眼看到一样…… 所以到底是宋昕告诉他的,还是徐奕儒本人?这么不光彩的成果剽窃,徐奕儒就那样说出来了? 思路走到这里,戚沨醒过神,遂拿出手机点开地图导航。 宋昕家那套别墅在二十几年前还是很新的,放到今天已经是老小区了,地点就在郊区,距离光明街不远。 另外有一件事戚沨一直没有“追究”过,那就是罗斐和苗晴天最早待过的福利院,在他们成年之前就关闭了。按理说这种公益性机构,正常运营不会面临整改关门的风险,这种情况都是少数的。 不过这都是陈年旧事,和后来的案子也没有直接关联,换做是谁都不会去深挖,但如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听苗晴天提过“光明街”? 戚沨快速检索福利院关门的新闻报道,找了几分钟只找到一条,还写的含糊其辞,只说是某福利院在某某年因为消防隐患而关闭。 几分钟后,安静的停车场终于有了动静。 只听车门“砰”的一声关上,戚沨再次走下车。 狱侦科也没想到戚沨会在半个小时后去而复返,还要求见另外一位犯人。 不到十分钟,正在休息的张魏就被管教叫了出去,却不是以探监或审讯的名义。 直到张魏见到戚沨。 张魏不明所以地坐下,问:“找我又是因为哪个案子?” 张魏不傻,如果戚沨来问的案子和他有关,那就得换个地方说话了。 戚沨第一句就是:“我接下来要问你的事,你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张魏冷笑:“我提这个干嘛,对我有好处吗?” 戚沨吸了口气,盯着张魏满不在乎的表情:“你父亲生前有没有对你提过,他最早工作的福利院为什么关门?” 张魏有一点意外,随即反问:“又问福利院的事,还是因为罗律师吗?我不懂,他那个时候还是个小孩儿,怎么,现在你们要深挖罪案要追溯这么远?” “怎么追溯,是不是追溯,这个是我们警方的事儿。你只需要回答。” 张魏轻蔑地吭了声,想了想说:“他不怎么跟我聊那些,不过偶尔也会提一两句,何况是福利院着火那么大的事儿——只要听一次就记住了。” 着火? 这件事罗斐和苗晴天可完全没提过,不过也确实和“消防隐患”四个字切合上了。 “谁放的火,抓到人了吗?” “我爸说没有,但我听他那个语气,看他那个态度,似乎他们都知道是谁干的。我估计就是几个小孩子不小心,不知轻重玩了火。不过听说烧得不厉害,也没出人命,要不然就不会关门那么简单了。” “那时候就有一些社会人士往福利院捐款捐物,其中不乏有人助学。你父亲和你提过吗?” “也许有吧,不过这些事儿就算他说了,我也没印象了。” 戚沨没接话,只是点了下头,似乎已经没有问题。 可就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张魏却突然来一句:“倒是有一件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爸时不时就提一嘴。我觉得那应该是他在老福利院工作的时候,比较能拿得出来的谈资了。当然,如果是我,我也会跟人吹几句。” “是什么?”戚沨的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张魏身体前倾,说:“距离老福利院不远有几个别墅区,听说住在那里的富人有几个特别喜欢献爱心。老福利院还和其中一个别墅区搞过活动,周末安排了最懂事儿最会说话的小孩子去那里表演节目……可是说白了,那些富人什么没见过呢,谁会有兴趣看小孩儿的节目啊,其实就是为了经营个人爱心形象的一种手段。而老福利院则是着捐款去的。” “那个别墅区你还记得吗?” 张魏摇头:“这谁记得住。” 到这一刻,其实张魏想不想得起来已经不重要了。 戚沨去而复返,无非就是为了证实自己心里生出的那一点猜测。 当然现在还不能证明什么,只不过是为她的猜测找到了其中一个支撑点,借着这个支撑点,让后面的故事更容易找出线头。 直到返回警队,所有组员汇报自己这一天来的收获线索时,戚沨才将心里的猜测和拼凑出来的线索道出。 最先出声的是江进:“等等,你的意思是怀疑罗斐和宋昕小时候就认识?” “不一定认识,但有可能见过面。罗斐可能知道宋昕住在哪懂别墅。” 夏正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一边消化前面的信息一边在纸上画着关系图,这一刻才问:“就因为罗斐说看到徐奕儒拿了个箱子出来,还放在后备箱?” 江进说:“已经查到的且证实和徐奕儒本人有关的助学记录,是二十一年前,那时候那家福利院还没有关门。徐奕儒出入福利院,附近不远就是宋昕的家。如果说罗斐和苗晴天因此就在那时候见过宋昕,知道宋家在哪里,的确是有可能。” 戚沨接道:“其实他们是否那时候就认识并不是我要追究的重点,我只是想要知道,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罗斐亲眼看到徐奕儒将东西放到后备箱?但当时案发时间比较晚,如果真是这样,罗斐应该是瞒着福利院偷跑出来的。张魏之前就说过,苗晴天和罗斐只是表面上看着乖,以前可没少搞恶作剧,还偷过钱。他还说,苗晴天是长大了几岁就变乖了。但事实告诉我,人不会因为长大就突然改变,要么就是吃了很重的教训,要么就是有利可图,需要用‘乖’这幅面具作掩护。” 江进继续说:“比如说是突然来了机会能结识有钱人。” 戚沨颔首:“我一直觉得奇怪但始终没有途径深究的点就在这里。我们掌握的部分线索都指向苗晴天和徐奕儒之间的男女关系,可他们是怎么开始的,通过什么途径认识的?罗斐对此一直说不知道。当然这也说得通,他那时候还小,可能还搞不清楚前因后果。可现在看来,别墅区和福利院‘互相利用’搞活动这个小插曲,似乎就可以作为一个契机。” 这番话落地,组内好一阵沉默。 片刻后,好不容消化完的夏正小声说道:“如果真的是罗斐亲眼看到,那他看到的应该不只是徐奕儒拿了个箱子出来吧?会不会还有其他东西?”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2章 这样的描述形容,也更…… 原本提议让宋昕给罗斐做心理咨询, 只是一种试探。然而经过监狱这一行,加上回到队里的集思广益,反倒令这个念头加深了。 戚沨火速去了一趟王队的办公室, 将这种种情况长话短说地讲了一遍。 王尧一直没表态,直到戚沨结束汇报,他才点出重点:“你想给他们安排一次会免, 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如果真如我们推断的那样,他二人的关系很早就开始了, 那么在对话当中一定会暴露。两个非常相熟的人, 就算装作再不熟,彼此之间的眼神、说话态度、语气, 也会与陌生人有差。而且……” 而且,罗斐现在已经处于绝境, 不管接下来如何调查,他都不可能翻身。事情的走向无非就两种, 一种是越查越有, 他的罪名越积越多, 而另一种就是保持现状。 显然“保持现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即便如此,他将要面临的也极有可能是无期。 而对于懂法的罗斐来说,他很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将局势往回拉, 就是将一切性质严重的罪名都尽可能地推给他人。 这个人只能是宋昕。 反过来,对于宋昕来说,他现在还在“逍遥法外”,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真正的成功,除非罗斐被判,案子落实, 彻底封卷。 在那之前,随时都有反转的可能,不能松懈。 那么如何触发“狗咬狗”的剧情呢?首要条件就是将两条狗都逼疯。 而现在只有罗斐处于绝境,根本“咬”不起来,所以就需要将另外“一只狗”即宋昕也拉下来。 只有当宋昕也处在同样的绝境,他们才可能互咬。 “机会只有一次,你真考虑清楚了吗?”王尧思考半晌,如此问道。 戚沨颔首时目光锐利:“的确,机会只有一次。但是成功率很高。只要罗斐将宋昕咬出来,宋昕就无法全身而退。依照程序,我们必须要对宋昕展开调查。正当名义有了,接下来就是时间问题。我不相信他真能做到滴水不漏,斩断所有和过去的联系和既往犯罪痕迹,只要有一丝眉目都能揪出来。所以这样安排,我们一定是处在有利地位,而对他们两人来说,这就是一场豪赌。而无论是从犯罪心理角度分析犯罪人的性格、人格,还是事情的走势逼得他们不得不选择,他们都会下场——即便是明知道会输,也要赌。” 赌徒的终点一定是穷途末路,这一点也完全切合犯罪人的心理活动。 赌是倾家荡产,而不赌就是死,为什么不搏一搏?万一能搏出来一线生机呢? 然而残忍的真相却是,赌场早已抓准、摸透赌徒的心态,知道一味地输不利于将其笼络住,所以总会在输得一败涂地之余,再给对方一点赢面,一点希望。 牵着赌徒一头扎进去的,恰恰是那一点希望,和依靠赌博发家致富的无限畅想。 …… 很快,因为罗斐的供述,专案小组展开多线调查。 瑞士那边,曾经为徐奕儒和宋昕做过地陪的华人向导,已经通过网络视频的方式将他所知的一切告知国内警方。 但凡涉及到二人的私人行程,他一概不知,还说他们两人非常注重隐私,要紧的事情从不当着他的面说。 不过因为有这个华人向导的证词,已经足以证明宋昕不仅认识徐奕儒,还是一种在外人看来“亲如父子”的关系。 医院那里,徐奕儒依然昏迷不醒,且医生早已宣判了他的“死刑”。反观李成辛,却有了好转的迹象。 这对李成辛的母亲来说,也不知道该喜该忧。之前她一直盼着李成辛苏醒,如今却又担心苏醒之后,李成辛就要面临法律的审判。不管怎么说,他都违反了纪律,不仅工作保不住,还会因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接下来,罗斐提到的当年帮忙隐瞒车祸真相的肇事司机,也已经被关进看守所。他已经供述一切,也承认确实拿了钱,答应罗斐“李代桃僵”的提议。 至于汇成工地那个“坑”,秦丰也没想到云城警方又一次提审他,问的竟然是这件事。 秦丰意识到事情严重,本想遮掩过去,却因为事先没有防备,而被云城刑警看出破绽,抓住他话里的一点漏洞刨根问底。 几个回合之后,秦丰经受不住心理压力,只好选择破罐子破摔。 就这样,秦丰又供出了两个人,还说自己只是拿钱帮忙,当个中间人罢了,根本不知道春城这边要两个“苦力”是干什么。 当然,他这点把戏哄骗不了任何人。 他供出的那两个人被捕之后,经不住警方的盘问技巧,很快就招认说,当初说好了给他们一人一万块钱,别的不用做,就是挖个坑。 两公尺长,一公尺宽,两公尺深,还要求必须在三天内搞定,最好是天黑了再作业,还要小心被人瞧见。 这尺寸,这要求,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不过他二人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着这事儿风险大,又辛苦,就多要了两倍价格——一人三万。 秦丰起初不愿意,那两人就拍拍屁股说要走。 秦丰又将两人拦下来,只因事情两人已经知晓,算是透了风了,要是他们因为赚不到钱怀恨在心,直接捅到警察那里,全都得凉凉。 经过一番思考,秦丰还是应下了。 直至今日,事情被云城刑警揭露出来,才得知秦丰当年一共收了十万,对方说是给“苦力”的辛苦费,其中还包括两万块秦丰的人脉费和茶水费。 可秦丰到底是个贪婪的,讨价还价到最后,竟然还是赚了四万,而且自己不用出一分力。 一听说酬金有十万,挖坑的两人顿时来了脾气,又吹胡子又瞪眼,当着警察的面就骂秦丰不是东西,凭什么风险他们两人承担得多,他什么都不用干就比他们拿得多?结果都是坐牢,他们里外里一人亏了两万,你说冤不冤? 秦丰原本想的是供出二人,算是立功,对减刑有利,没想到十万块钱的事儿浮出水面,那两人立刻反咬秦丰,还将他之前干过的其他事儿一口气说出来。 然而案子走到这里,秦丰依然没有吐出“宋昕”二字,不仅春城这边催,云城刑警也很“着急”,也意识到宋昕此人的狡猾。 根据秦丰所说,他只知道对方是徐奕儒最喜欢的学生,只知道外号“专家”。 而且他每次都用不同的号码拨给他,打款账户都来自境外,有几次还是走的虚拟货币交易。 一旦牵扯到境外,这就给查案立了新难度。 大陆公安在境外没有执法权,很多案子就是因为这样被卡住,除非是重案、要案,那也需要消耗大量时间去调节。 人潮人海 第208节 消息传回到春城之后,江进不禁冷笑说:“老师叫‘先生’,还算比较谦逊,学生直接自称‘专家’,脸够大的。” 夏正跟着说:“不仅脸大,脸皮也厚。” 戚沨没接话,反倒从这两个称号中看出两人的特点,或者说是弱点。 很明显“先生”更倾向于一种尊称,特别是放在古代。徐奕儒是一个做法比较老派的人,在他看来受人尊敬更为重要,而且这种尊敬恰恰就是一种“慕强”心态的反射。 再看他参与制毒团伙时,那些毒贩对他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而“专家”二字就透露出一种“急切”和“自负”的心态:急于上位、急于成功,对自己的能力充分肯定,自我欣赏,自我膨胀。 当然,这一切心理都需要足够的智商和能力去支撑,否则就是白日做梦。 从犯罪心理上来分析,再结合宋昕此前的行动线,他的人像也在这一刻更为具象化。 他想摆脱徐奕儒的心理,和罗斐因为苗晴天而起的“怨恨”绝对不一样,而是一种翅膀硬了的表现——为了摆脱而摆脱。 而在摆脱的过程中,他也在不止一次的“阳奉阴违”,还有点越俎代庖的意思。 除掉周岩警官绝不是徐奕儒的主意,当时狱内狱外传递消息有一个周期性,并不是随时都可以寄送家书,而这件事过于紧急,只能先斩后奏。 不过既然挖坑的事是经秦丰来办的,这就间接证明了下达命令的人不是罗斐。 秦丰这么愿意听“专家”的话,一来是因为出手大方,二来也是因为他是“先生”的徒弟,且办事从没有漏过风声,风险极小。 这样的描述形容,也更为贴合宋昕。 也就是说,在约周岩到工地之前,宋昕就已经安排好“墓地”。 那么罗斐呢? 他事先就完全不知情吗?这一点恐怕还有待考证。 再说中药一事。 按照罗斐的说辞,苗晴天生前服用的中药里藏了毒,是徐奕儒要用这种慢性杀人的方式,悄无声息地“堵住”她的嘴。 罗斐还说那中医拿了秦丰的好处。 再问秦丰,他又将“专家”搬了出来。 那么参考工地挖坑一事,这会不会又是一次“阳奉阴违”呢? 至于动机,如果挑拨离间也算的话,那么这次谋害无疑是成功的。 当然,除了这些有直接关联的进展之后,还有之前因漫画风波而被捕的“抢手”廖泉。虽然他没有参与犯案,却因为他“翻墙”和上境外暗网的行为,间接影响到国内的社会治安,恐怕不会轻判。而且听说这个月就要开庭了。 …… 这边,戚沨正准备再安排一次讯问,将秦丰的供述拿给罗斐看,就在这时,负责调查李诚俊和其室友王昭的大队长林东,就传来了新消息。 而这则消息还是片区民警查监控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吴美霞遇害一星期后,王昭走进了宋昕工作的心理咨询室大门。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3章 “你在现场。”…… “从进门到离开, 一共是1小时15分钟。”专案小组会议上,夏正如此汇报说,“初步怀疑, 王昭是这家心理咨询室的患者。不过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心理咨询师是不是宋昕……” “一定是。”有组员忍不住说。 夏正看向戚沨。 戚沨若有思索片刻,问的问题却和此案无关:“对了,之前我提起在医院见过宋昕一次, 他当时还是为了去探视一个多次自残入院的女生,这件事调查有结果了吗?” “有的。”组员回答, “我去医院问过, 那个女生名叫孙晓晓,前段时间自杀了, 死因无可疑。听护士说,孙晓晓在病房里就一直哭, 见到宋昕才好一会儿,她还一口一个‘宋老师’, 还提过找他做心理咨询的过程。不过她的自杀并非因为宋昕, 而是因为男朋友。” “说是这么说, 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和宋昕脱不了关系呢?”有人说。 戚沨沉默了几秒, 才在组员的目光下开口:“我一直有个疑问,不过吴美霞的案子之前,这个疑问只是有一个大概猜测方向, 如今也算是确实了。” “是什么?” “如果之前给宋昕做的心理变态画像没有问题,在搞出连环案这么大动静之后,他选择了比较聪明的做法——按兵不动,那么在等待罗斐伏法之前的这段时间,他应该靠什么途径来排解心中的瘾头呢?再往前说,他总不能每过一段时间就杀一个人吧。不, 那些人都不是他杀的,目前已知除了程朵案和周岩警官的死他在场之外,就连高辉的死他都有不在场证据。他的手法不仅隐秘而且安全,透过心理咨询来对患者进行pua、心理暗示、心理操控,被查到的风险是所有故意杀人案里最低的。” 只需要动嘴,而不用自己动手。 “是教唆。”江进接道,“张魏在宋昕面前只不过是个‘学徒’。但这也侧面说明,周老师的遇害和程朵案,都是宋昕在特殊情况下做的选择。老师的死,是因为他快要抓到苗晴天了,而一旦苗晴天被抓,她极有可能会用供出他人的方式来保下罗斐。至于程朵,那时候宋昕还比较稚嫩,还不懂隐藏这一套。但高辉还是被他瞒在鼓里,一直都以为那针管里的东西只是毒品。” 戚沨说:“现在吴美霞的案子,调查重点依然要放在男朋友李诚俊和室友王昭身上,特别是这个王昭。还有一个疑点,一定要先解开:那就是李诚俊当晚到底是否如王昭所说,因为等吴美霞而在沙发上睡着了?还要再查查附近道路的监控,看王昭有没有在当晚出现过。” “是啊,如果说王昭就是凶手,李诚俊要是没睡着,一定看到王昭出门了。那李诚俊就可能是知情者。” “反过来,要是……” 小组的讨论进行到一半,门就被敲响。 戚沨看向推门进来的同事,问:“怎么了,这么急?” 只听来人说:“……徐奕儒抢救无效,已经死了。” 组内一时无人说话。 直到严肃的气氛过去,才有人问:“那这消息要不要告诉罗斐?” 停顿两秒,戚沨平静道:“我来跟他说。” …… 时间一转,来到一个小时后。 罗斐再次接受提审。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再听一次你的答案。”戚沨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不过这次回答会正式录入,你可要听清楚。我的问题是,徐奕儒说我母亲任雅馨女士在你的办公室里拍了一张照片,她到底拍到了什么?” 就在任雅馨遇害当晚,罗斐就在市局将手机还给了戚沨,戚沨后来点开看过,根本没有看到和罗斐或事务所有关的任何照片,这说明罗斐之前点开查看过,还将照片清理了。 罗斐暗暗吸了口气,没有一秒的迟疑,低声道:“是几封本应该交给李成辛母亲的‘家书’,在送进去之前就被我扣了下来。” 这一点倒是很意外。 “我母亲看到内容了?”戚沨又问。 罗斐摇头:“但信封上有徐奕儒三个字。” 按理说,服刑人员收到的信件,都会写着详细收发件地址,和一句“感谢警官审核,工作辛苦”这样一行字,不过李成辛作为管教,他亲自带进去交给徐奕儒的信件则略有不同,当然也会省去邮寄这个环节。 “给章洋下令杀害我母亲的人,是徐奕儒吗?”戚沨接着问。 “是。”罗斐目光笔直,没有任何躲闪。 “为什么不阻止?” 罗斐又将目光错开:“我阻止不了。” 戚沨不由得冷笑:“你下不了手,但比起你的个人利益,你更不希望由我母亲告诉我,徐奕儒和你是认识的。她根本不需要添油加醋,只要这句话传到我耳朵里,我自会有联想。” “是……别人不会在意的细节,却有可能成为你侦破案件的关键。我见识过好几次,只是一个点而已,你就将所有散落的珠子串联到一起……我不敢赌,也赌不起。何况徐奕儒这个名字那么特别,也不常见……” 罗斐说到一半便说不下去了。 戚沨没有继续追着这个问题,而是神色一转,连语气都变了:“罗斐,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宋昕?” 罗斐眨了一下眼,回道:“十几岁的时候?” “具体是十几岁?” “是……” “我要提醒你,你的每一个答案都会关系到事实核实。一旦让我们拿出证据,证明你在关键问题上撒谎,对你本人是非常不利的。” 罗斐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看向戚沨,又看了看旁边的夏正和负责记录的民警,随即问:“你们查到了什么?” 戚沨却说:“我还以为和刑辩律师对话会省些力气,没想到是更不老实。我再问你一次,你和宋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时候你到底几岁?” 就是这一刻,无数个可能性和猜测在罗斐心头略过,但又很快化为一条结论:他们一定是查到了。 若是毫无头绪、无关紧要,这件事不会单独拎出来,更不会有此一问。 “几岁,我是真不记得了……”罗斐一边在心里犹豫着,一边还在垂死挣扎,借着这句话来拖延思考时间。 “要不要提醒你?”戚沨说,“应该是在宋昕父母遇害之前。” 这一瞬间,罗斐眼中露出的惊讶和猝不及防是极其真实的。 既然已经精准地说出这个时间点,那他们还查到什么?任何时间点都不可能孤立存在,一定还有相关的事。或许他们都知道了——这是每一个嫌疑人在同样情境下的想法。 罗斐调整着呼吸,很快就恢复冷静:“那时候,还说不上认识,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很显然,这样的解释就是狡辩。 不过无所谓。 戚沨继续问:“那你是经过什么途径知道他的?徐奕儒吗?” 又透露了一个关键点,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罗斐没有否认,点头说:“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徐奕儒朋友的孩子。” “下一个问题……”戚沨的问法有些跳,根本不打算给罗斐缓冲的机会,“宋昕父母遇害当晚,你在哪里?” 罗斐快速抬头,正是这个动作将他出卖了。 “你在现场。”这四个字不是疑问,而是结论。 罗斐吐出一个字:“我……” 接下来长达十秒钟的时间,他都没有开口,只是飞快转动思路。 夏正在一旁观察着,还以为罗斐会想出什么蹩脚的狡辩,没想到罗斐再开口时,却承认道:“可我没有进屋子,我只是经过。” “晚上九点钟,你经过那里做什么?”戚沨表现得非常平静,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刚才所有问题都只是推断。 “我从福利院偷跑出来,正准备回去,抄了个近路。” “所以是你亲眼看到,徐奕儒从宋家拿出一个箱子,而不是宋昕告诉你的,对吗?” “是……” “那你还看到什么?” 人潮人海 第209节 “我看到那个凶手的背影,我知道他是谁。他就住在不远的村子里。” “你将线索告诉徐奕儒了?” “是。” “这么说徐奕儒根本没有看到对方。” “他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跑远了。我告诉他我看到了什么,他进屋看了看,拿了那箱东西出来,就报了警,还叫我立刻离开。” “那这件事,你后来有告诉宋昕吗?” “有。” “宋昕是什么反应?” “他没什么反应,就像是不在乎一样。但也有可能是他早就知道了。” 趁着笔录员做记录的时候,戚沨又说了句:“我希望后面的问题你都能如实配合,不要像上次那样编故事,等我们查到线索再来跟你核实,你才讲出事实。” 罗斐没接话。 戚沨扫了他一眼:“就好像周岩警官遇害当晚,你的陈述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罗斐依然不语,垂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在进行头脑风暴。 直到戚沨忽然来了一句:“据我们调查,也有人反映说,是你授意他人提前挖好了那个坑,你怎么说?” “不是我。”罗斐抬眼,眉头紧皱,听上去平稳的语气里暗藏一丝急切。 “这么说你承认那个坑不是你和宋昕挖的,更不是案发当晚才挖的,对吗?” 几秒的安静,罗斐调整着呼吸,原本来不及隐藏的情绪又逐渐沉淀下去。 在戚沨锐利的目光下,罗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承认,我一到工地就看到那个坑了。我当时就知道宋昕要干什么。” “你没有阻止他,而是选择留下来当共犯。” “最多是帮凶,我根本不想杀人,更不是我的动的手。”罗斐解释道,“我要真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我就不会在犯案后彻夜失眠,还吃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肌松药。” 戚沨将双手放在面前交叉,掩盖了鼻子以下的表情,却也令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近人情。 她品着罗斐的话,分析着这些话背后要隐藏的东西。 “那件事之后你做过心理治疗吗?” 罗斐摇头:“做了也没有用。我总不能跟医生说,我的压力来源不是工作,而是命案吧。”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不需要再隐瞒这个秘密。我们会安排心理咨询给你,如果你要司法鉴定,也可以。”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4章 “可是这样做并不符合…… 夏正发现, 戚沨主审罗斐的过程每一次都很流畅,即便中途有点小坎坷,一时被罗斐的故事“蒙蔽”, 也不会因此影响调查走冤枉路。 夏正还注意到,戚沨每次识破罗斐的谎言,都不会立刻做出反应, 而是先揣起来,令罗斐误认为已经蒙骗过去, 直到下次掌握证据了再来个回马枪。 夏正跟江进分享了自己的观察, 江进是这么说的:“这就叫一物降一物。” 夏正跟着点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审讯戚沨都要自己上场——虽说她已经报备过, 但换一个人恐怕只会避嫌。 江进说:“换任何人,都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吃透罗斐的套路, 他可太狡猾了,而且比你我都熟读法律, 特别是钻漏洞这一块。但老戚就不一样了, 她太了解罗斐, 不管是耍心眼、动歪脑筋, 她都能精准捕捉。你有没有注意到,罗斐看老戚的眼神,那就是老鼠见了猫, 可要是换一个人,他还是那样吗?” 而站在夏正的角度,他觉得罗斐实在有点装逼,可是遇到了戚沨,反而很接地气,显然他自己也清楚不管怎么装在“熟人”面前都没用。 直到现在, 夏正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罗斐会说,他一直都有点“怕”戚沨。一个说谎成型且在此领域游刃有余的人,面对一面专门识破谎言的照妖镜,换做是谁都会选择回避。 后来夏正又去请教戚沨,正好戚沨刚看完几份材料,抽空点拨了几句。 “如果你是嫌疑人,你之前一直在撒谎、隐瞒,我作为办案民警查到一点线索,但没有实据,我就用审问技巧问了你一个问题,刚好压在你撒谎、隐瞒的内容上,你当下会怎么想?” 夏正试图代入角色:“我会想,你问我这个问题,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事,但是知道多少呢,我心里没底。” “对,可能是一成,也可能是九成。那么让你回答问题的时候,你会怎么做?”戚沨又问。 夏正接道:“我不敢不说,但又不敢都说,我想我会选择一些模棱两可的字眼,去回答一些我自认为对我没有影响的答案。” 戚沨笑了笑:“不管你回答什么,其实结果都一样。” 夏正思考了几秒,点头:“的确,因为作为办案民警,我要的答案就是是或者否。嫌疑人不承认,就按照不承认来记录。可嫌疑人若承认,不管承认的内容是准确的还是模糊的,都按照承认来算。” “而且你也说了,那是他自认为没有影响的答案。有没有影响,有多大影响,大多时候并不是嫌疑人自己说了算的。”戚沨说,“在审问罗斐的时候,我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是找真相、听真话,当然这不可能。那么我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筛选谎言。罗斐之前说认识宋昕是成年以后的事,而这件事已经被推翻了。表面看是推翻了这一件事,实则是推翻了他所有口供的可信度。这些笔录将来呈交上去,检察院和法院自会判断出来,这是一个比较狡猾的嫌疑人,嘴里没几句实话。那么到了法庭上,他再讲得天花乱坠,被采纳的可能性也会很低。基本逻辑就是,如果罗斐连认识宋昕的时间点都撒谎,那么和连环案有直接关系的点,就更不可能说真话了。” 夏正顺着戚沨的思路去思考,不由得想起汇成工地那个坑。 那是宋昕让人挖的坑,也是罗斐自作聪明地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罗斐懂法,当然很清楚那个坑到底是提前挖好的,还是当晚才挖的,这两者之间有本质区别。如果是后者,那么罗斐是被逼无奈之下成了帮凶的说法就站住了。但如果是前者,就说明罗斐明明看到坑,也知道宋昕要做什么,却还是选择同谋,那就是共犯。 夏正又问:“那心理咨询的事儿,戚队你是故意这时候才说?” 戚沨笑道:“他防备心那么重,不见棺材不掉泪,如果不是走到最后一步,心理咨询他不会同意。可现在不一样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退路。如果真的证实了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判刑上就能酌情……” “可他那样儿哪像是有精神病的啊?” “小夏,你是没见过。”戚沨收了笑,说,“人逼到绝境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没病也能演出点病。人性最低劣的一面,在战争时期和走到穷途末路之际才会看到。” 罗斐真的会像戚沨说的那样“没病装病”吗? 展现人性最低劣的一面,比起活命来讲,哪个更重要? 夏正心里的疑问很快就在罗斐的答复下有了解释——罗斐向看守所递交申请,说愿意接受心理咨询,也愿意配合一切司法鉴定。 消息传回到支队,戚沨丝毫不惊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比我预期还要早一点。哦对了,在那之前,再安排一次提审。” 这次提审形式方面没有丝毫变化,但流程很短。 戚沨没有让人录像,也没有笔录员,只有她和另外一名专案小组的组员在。 罗斐自然也注意到这一次与往常不同,正在疑惑,却听到戚沨这样说:“司法鉴定的事还要再放一放,之前会先安排几次心理咨询,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正式记录。” “什么意思?”罗斐问。 所谓对嫌疑人的心理咨询,对于办案民警来说是一种“软审讯”的手段,和诱供、骗供有本质区别,法律上是认可的,不过通常都是交给第三方中立机构来做。 至于成效,因人而异。 有些嫌疑人很清楚地知道这是为了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吐露更多,所以防备心很重,也有人会一吐为快。 但无论如何,这些都应该纳入正规程序。 戚沨说:“给你做咨询的人是宋昕。” 罗斐的瞳仁瞬间扩张些许,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疯了?”罗斐先问出三个字,随即反应过来,“你玩这种手段,我可以诉你们!” “即便你已经被判了死刑,起诉你认为程序上有问题的,且对你个人利益造成侵害的办案人员,或对你自己的案子进行上诉,这都是你享有的合法权益,我绝对支持。”戚沨非常淡定,“我们建设法治社会,需要每一位公民进行监督。如果犯了错,公职人员也不应逃避,要勇于承担,并且改正。” 这还是罗斐第一次听戚沨如此冠冕堂皇地将官话,他拧起眉心,盯着她的神色想了片刻,又道:“你是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戚沨没接这茬儿,而是说:“坦白讲,我们现在所掌握的犯罪证据,你的要远多于宋昕的,否则不会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正式将其逮捕。这你应该很清楚原因。” 罗斐只是摇了摇后槽牙,没吭声,算是默认。 戚沨又道:“你现在供述的内容真真假假。依据你的证词,对我们接下来调查宋昕的犯罪证据形成了一种阻碍,对他本人却是一种保护。也就是说,你一直在做损己利他的事。宋昕并不知道这次心理咨询的真正目的,对他而言,他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快送你上路——只要案子落实,再推翻难了。而对你来说,这是你帮我们抓住真凶的最后机会。如果你认为不妥,表示拒绝,那我的提议就作废。接下来我们依然会按照程序对你进行审讯,同时调查取证,稍后还会安排司法鉴定对你的心理进行评估,直到我们掌握充分证据逮捕宋昕,将你二人的案子进行合并处理。” 罗斐落下眉眼,心里很清楚,虽然戚沨只是几句话简单描述了一遍后续,可若是真的落实下去,恐怕是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的时间。 案情复杂,涉及的人又多,需要追溯的历史问题过于繁杂,而且是数案并查、数罪并罚,岂是几个月就能了结的? 被动的是,现在他在看守所,宋昕在外面,宋昕显然更有优势,有更多时间去进行切割。 当然,宋昕根本不需要切割和犯案人员的联系,只要警方找不到他和案件之间的直接关联即可。 过了好一会儿,罗斐似乎终于想明白了,问:“可是这样做并不符合程序吧。” 在已经将宋昕定为嫌疑人和调查对象之后,又让宋昕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和犯罪嫌疑人进行对话,这样的安排任何一道程序的坎儿都迈不过去。 罗斐说道:“法律有规定,认定被告人有罪的前提有二,不只是案件事实清楚,还要确保审判的公正和合法性。如果程序不合法,就会影响证据的效力,可能会导致最终审判结果无效。” 戚沨回道:“的确。不过有一条原则,是即便程序违法,也不应影响对案件事实的认定。除非宋昕是冤枉的,这严重影响了案件的公正性,案子才有可能撤销、推翻。但只要有证据证明他杀了人,且事实清楚、证据充分,那么最终结果就不会受到程序违法的影响。他可能会以此为借口要求定罪量刑,但鉴于案件性质过于严重,你应当清楚是绝对不可能宽待的。” 简单来说就是,凶手杀人是事实,程序上虽违法,但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 罗斐沉默片刻,只是和戚沨对视着。 这还是第一次罗斐绝对对面的人过于陌生,好像过去根本不认识一样。 那身制服穿在戚沨身上,不只是一身皮,更是一种铁面无私的表彰。 他并不怕,却打从心里觉得胆寒。这样过于矛盾的情绪变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一分钟后,罗斐终于给了答复:“好,我同意你们的安排。我希望尽快接受心理咨询。” -----------------------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姨妈来了,脑子更不好使了,忘记更新的我才想起来存稿箱没设定! 红包继续 第225章 “你认识凶手吗?”…… “你说, 宋昕会不会已经猜到点了?”这是宋昕再次走进支队大门为接下来的心理咨询做准备时,夏正问的话。 江进悠哉道:“傻子都该猜到一点了,他那么狡猾。” “那他还敢来?” “不来难道在家等着被抓吗?他靠杀人取乐, 这就不是一般的胆子,‘深入虎穴’不是更刺激?想想看,如果这都让他全身而退, 他心里得多爽。真要是那样,咱们都甭干了。” 戚沨却说:“比起全身而退, 如果能在此一举胜利, 送罗斐一程,自己趁机在支队谋个顾问的工作, 岂不是更有挑战性?” 短短半小时等待,却令会客室的宋昕感到格外兴奋, 尽管他一直在压制这种情绪,尽可能不让它外露。 可即便是这样, 从监控中看, 依然能看到他时不时就在地上小幅度摩擦的双脚, 以及用交握的手势来控制手上动作, 却按耐不住手指上的小动作。 人潮人海 第210节 其实罗斐早已准备好了,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 但戚沨迟迟不下命令,仿佛是在故意延长这种焦灼。 就连夏正都在犯嘀咕,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江进只看了他一眼,就叫他稍安勿躁,这就叫心理战。 你以为是“王见王”“黑吃黑”?不,其实是三方阵营。 令人意外的是,就在民警请宋昕去往审讯室之前, 戚沨先一步来到罗斐面前。 审讯室的门开了,罗斐下意识看向门口,没想到却不是宋昕,有些意外,也有些疑惑。 戚沨身着制服,随手关上门,并没有入座,而是缓慢踱步到桌边,用仿佛聊天一样的语气说:“有个疑问我一直想知道。” 罗斐没接话,只是目光随着她移动。 在这逼仄的空间里,看到穿着警服的前女友,同时也是少年时期的朋友,他的心情不仅复杂,而且有些恍惚——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梦。 戚沨停下来,侧身看他:“让章洋对李成辛下手,这件事徐奕儒是知情的,甚至有可能就是徐奕儒下的命令。但因为李成辛是他儿子,所以留了活口。徐奕儒连队自己的儿子都能这么狠,也难怪他连瘫痪的苗晴天都不放过——你是这么想的吧?” 停顿两秒,又道:“而我的问题是,会不会从对李成辛下手开始,就不是徐奕儒的意思呢?或者说不完全是他的意思,而是在传达的过程中被人添油加醋?” 毫无疑问的是,负责传话的人不是罗斐就是宋昕。 而戚沨更倾向于认为,是罗斐。 罗斐原本就负责传递“家书”,同样的事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戚沨对上罗斐的目光,继续说:“你恨他,所以就将‘警告’李成辛任务,变成了现在这样。 ” 因为不是正式审讯,所以没有录音录像。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偷偷开了录音,也不合程序。 罗斐反问:“你有证据吗?” “我不需要有证据。”戚沨微笑道,“是谁负责传达,这件事应该是你和宋昕要到法庭上去申辩的。” 说到这里,戚沨的笑容消失了:“苗晴天遇害的时候,徐奕儒还没有出狱。如果是他下的命令,按理说应该通过‘家书’来传递。可是负责传递‘家书’的人是你,而你已经有几周时间没有再送过信了。那么徐奕儒又是用什么方式下的命令呢?你思来想去,认为只有可能是李成辛当了‘送信人’。可李成辛一个管教,和苗晴天无冤无仇,他根本没有理由要杀她。答案就是,李成辛也不清楚自己传递的内容和杀人有关。再结合之前的中药来看,这个要杀苗晴天的人只可能是徐奕儒。你恨他,于是你才让章洋重创李成辛。” 罗斐垂下目光,十分平静:“我还是那句话,你有证据吗?” 戚沨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往下说:“但后来发生了两件事,令你又产生了别的想法。第一件就是我母亲的遇害,你明知道将她在你办公室里拍照这件事说出去,会引来什么后果,可你还是说了。你想过救她,但比起你自己的安危,还是让她去死比较好。你知道我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容易乱说话,一旦让她告诉我徐奕儒和你有关,我就能揪着这点线索牵出一整条线上的人。我连自己的老师都能举报,何况是前男友。但下这个命令的人不太可能是徐奕儒,他那时候已经查出绝症,没几天好活了,也断了折腾的念头。所以真实情况是,你是和宋昕商量的这件事,因你知道章洋很听他的话。而宋昕的意思是,这件事根本不需要问徐奕儒,他就能做这个决定。这之后没多久又发生了第二件事,就是宋昕的堂弟宋铭。他的死令你非常意外,你想不到宋铭会成替死鬼。而以你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你很快就做出判断,早从宋昕将宋铭拖下水的那天开始,宋昕就有了这层打算。于是结合这两件事,你便开始怀疑中药那件事和后来的杀人灭口,会不会也都是宋昕的授意?” 这一次,罗斐没有回答,他依然维持着垂眼的姿态,神色低沉,不知在想什么。 戚沨扫了他一眼,又走了几步,说:“你很清楚,这种突然冒出的‘猜测’并非凭空想象,而是直觉在给你提醒,它已经给出了答案,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求证。你想不明白宋昕这样做的动机,但从宋昕一贯‘借刀杀人’的手段来看,似乎引起你对徐奕儒的仇视,用你的手除掉徐奕儒,宋昕就是最大的得利者。” 这话落地,又隔了几秒,罗斐终于开口:“宋昕没有理由杀徐奕儒。” 但听语气并不像是反驳,而是提出合理疑点。 戚沨笑道:“你是希望由我们警方来找到答案,以证实宋昕想除掉徐奕儒的动机,这样前面的推断就合理了。你也提过徐奕儒从宋家拿走的那箱东西,你认为那可以算动机之一。人命关天的时候,或许宋昕父母还有救,可徐奕儒进屋的第一件事竟不是救人,而是主观上希望他们夫妇已死,以便他趁火打劫。不过从证据来看,这个动机不成立,当时宋昕在阁楼,根本看不到楼下发生的一切。” 罗斐接道:“宋昕和徐奕儒在瑞士有一个联名账户。只要徐奕儒死,那些钱就都是宋昕的。” 因财杀人,倒也算是一个理由。 只不过这个理由放在宋昕身上,说服力有点薄弱。 戚沨说:“徐奕儒查出胶质瘤之后,医生已经宣判他活不过两年,宋昕还那么年轻,为什么不等等呢?” 其实这个理由罗斐也认为站不住,他沉默着。 显然,这样讨论是没有结果的。 戚沨也不执着于此,她脚下一转,走向门口时说:“这个问题留给你,希望在接下来的心理咨询里,你会从他嘴里套出答案。” 等这番对话结束,宋昕已经在会客室里足足等了一个小时。 民警将宋昕带去审讯室时,罗斐依然被拷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屋里已经架起录像设备,旁边还有一位负责做笔录的民警,而戚沨已经来到隔壁屋,单向玻璃另一边。 宋昕进了门,脚下停了一瞬,先对旁边的民警点头示意,随即走向为他安排的位子。 他拿起桌上的材料翻看了几眼,看似很认真,随即抬起头,露出一点笑容:“你好,我叫宋昕,心理咨询师,我是来和你聊天的。我该怎么称呼你,罗斐还是罗律师?” 罗斐抬了下眼皮,却不接话。 “不如叫你罗斐。”宋昕继续道,“我听他们说你有一些心理困扰,之前还吃了一段时间的肌松药,我想也许你愿意聊聊天。有些事只要说出来,心里自然会得到解脱。” 另一边,隔壁屋的房门被敲响了。 夏正行色匆匆,进门便凑到戚沨身边小声说:“已经拿到王昭的心理咨询记录了。” 戚沨微微眯眼:“干得好。” 就在宋昕在支队坐冷板凳的那一个小时里,已经有专案小组的同事去往他工作的心理咨询师。 宋昕的助理一开始还有点为难,以不能暴露受助者隐私为由,想推脱过去。直到那同事说,王昭极有可能关系到某件命案,有重大作案嫌疑。宋昕的助理迟疑了。 一旦关系到刑事案,那就没有所谓的隐私了。 夏正说:“宋昕的助理应该知道点东西,或者说他也有过怀疑,而且他也担心如果一直压着不配合,会担上一个包庇的嫌疑。于是小张他们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之前那个自杀的女生,而宋昕的助理看上去很慌张,一边说话一边流汗。” 助理负责宋昕所有接待受助者的预约安排,自然也会直接和这些受助者接触,谁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多少也能知道一二。 当然,受助者因为抑郁、焦虑,想不开轻生的事,年年都有。但如果是一个心理咨询师负责的受助者,一年之中频繁有多人“出事”,甚至已经超出正常比例,身为他的助理一定也会察觉不对。 “不过听他助理的意思,有些受助者的记录他是拿不到的,由宋昕单独收着,就好比说之前那个张魏和那个自杀的女生孙晓晓。” 戚沨应道:“这么看来,既然王昭的记录权限对助理开放,就说明咨询内容无关紧要,对宋昕根本不会有威胁。” “已经有同事在看了。” 单向玻璃另一边,此时的罗斐正用一种过于缓慢的语气说:“我经常会做梦,还是连续剧。” 他的眼神也透着浑浊,看上去精神不济,再配合这种语速,还真有点精神病患者的表现。 宋昕问:“是什么样的梦?” “噩梦,和杀人有关,梦里都是暴力、血腥。” “这个情况持续多久了?” “从我姐遇害之后。” “你姐?”宋昕说,“我看资料上写着你是孤儿。” “孤儿就不能有姐姐吗?是她供我读的书。” “那她是怎么……哦,你刚才说她遇害了。” “她瘫痪了,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有歹人闯入我们家,还用她生前喝过的中药往她嘴里灌,直到将她呛死。” “你是说灌药,呛死?” 宋昕对这样诡异的杀人手法表现出疑惑,好像是在怀疑罗斐:“这是警方经过死因鉴定之后告诉你的吗?” “当然了,难道是我臆想的吗?” “那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罗斐快速笑了下,只着于表皮,“不过我知道是谁主使的。” 两人目光交汇,沉默着。 过了几秒钟,宋昕问:“既然你知道是谁,那你后来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罗斐答,“那个人对我有恩,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为什么?” “他也没几天可活了,杀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姐也回不来了。”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开始持续做噩梦?” “我在梦里杀了他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解气。听说他晕倒了,被送到医院,醒来的可能是千万分之一,我都没有感到丝毫解脱。” “那你都梦到了什么?” 看到这里,夏正有点看不明白了,忍不住问:“他们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为什么罗斐不聊正题,反而在兜圈子,聊什么梦?” “这是打哑谜。”戚沨回答,“如果一上来罗斐就指向宋昕,宋昕根本不可能坐在那里任由他说。一旦宋昕离开,想要再问出真相就难了。而宋昕也可以说,罗斐是精神错乱、胡言乱语,他的话不可信。” “这么说,罗斐是在宋昕面前装病?” “这也是宋昕希望看到的。只要证实罗斐有病,那么他的指认就要存疑。” “可宋昕不是医生,也不具备司法鉴定的第三方资质,他说有病可不算。” “他不需要资质,那些或犯罪或自杀的受助者,多少都和他的咨询有点关系,他只凭一张嘴就能改变对方的选择,当然也会有自信仅凭几次对话,就能彻底逼疯罗斐。” 夏正听得背后汗毛直立:“那他对自己也太自信了,真相信能做到杀人不见血?” “那就要看他对罗斐到底了解有多深了。” 另一边,罗斐正在描述自己的梦境,当然有些是真的,有些是编的。 他先是提到那天接到警方的电话匆忙赶回家里,还没进去就听到现勘队的民警说,屋里发现一位女性死者。 后来他的梦就有了这样一幕:推开门,到处都是乌黑色的液体,它们摊开来,散发着难为的中药味儿。 顺着那些液体走向卧室,才发现门敞开着。 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的头歪向一边,头发蒙在脸上,盖住了鼻眼,只隐约看到那张嘴。 嘴角残留着乌黑色的液体,同样散发着那种气味儿。 突然! 女人从床上坐起身,双手揪住他的衣服,十指的关节都在泛白。 她用沙哑的声音嘶吼着:“是他杀了我,是他!为什么不为我报仇,为什么?!” 罗斐被女人摇晃着,却没有去掰女人的手,只是盯着女人目眦欲裂的模样,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 直到女人逐渐冷静下来,对他说:“因为我知道他的秘密,所以他才会杀我。他要杀死每一个威胁到他的人,他以杀人取乐。” 说到这里,罗斐将头埋了下去,好似承受了巨大痛苦。 他的声音闷闷地发出,似乎还有点哽咽:“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梦到姐,她每天都在质问我,为什么那么懦弱……” 片刻后,宋昕才用一种理智的声音回应:“其实你的选择是对的。你梦到的场景,并不是死者托梦,而是你内心矛盾的一种折射。人性上,你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是从法律上来讲,你知道以暴制暴是错的。而且你还是律师。你的情感和理智一直在较量,这反而造成了你的精神困扰。你吃的那种肌松药,我也听说过,国内没有。在国外,那种药通常是医生开给有精神疾病的患者吃的,这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吃了药,我能睡得好一点,做梦的次数也少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开始做噩梦,它们就像是电视剧一样不断往后发展,而梦里的内容也在现实中一一应验。” “比如呢?” 人潮人海 第211节 “比如我姐提到的那个秘密,我后来查过,居然是真的。你说那不是托梦,那我又怎么会梦到呢?是科学还是迷信,有时候真的说不准。” “你指的秘密是凶手的秘密?”宋昕看向罗斐,轻声问,“你认识凶手吗?” 两秒的停顿,罗斐的身体微微前倾:“我当然认识。”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6章 “真是太傻了,根本不…… 就是这一刻, 他们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中的男人如今已经过了三十岁,都在各自的领域小有名气、小有成就。 也正是这一刻,透过如今两人的倒影, 还看到了二十来年前的少年。 当时他们的身高差不多,一个内向,一个外放。 内向的那个, 除了上学,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家的别墅里看书。但家里的大门似乎永远都不关, 总有友人来访, 可谓门庭若市。 为了不去应酬、社交父母的朋友,内向的他更愿意躲在阁楼里, 而且藏东西也更方便些。 至于外放的那个,他在福利院的房间还没有那间阁楼大。 不, 那不是他的房间,而是所有人共有的休息室, 他也没有私人空间, 藏东西可能会被老师翻出来。所以他更希望往外跑, 外面的世界更大更丰富。 他们生活在对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还有对方没有的一切。 不过对于和一群同龄人合住在福利院的少年来说,他认为只要是他有的,那个总是躲在阁楼里的少年也应该有——对方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那些福利院老师要求他们努力表现, 装可爱赔笑脸去应付的有钱人们、成功人士们,总是对那个阁楼里的少年露出笑容。 他当然知道那是一种虚伪的奉承,因为他也一直这样做。 但阁楼里的少年对此毫不在意。 “我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姐。只要她死了,他的秘密就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罗斐忽然出声,很低。 单向镜另一边的戚沨也下意识往前凑了凑, 透过镜面看着罗斐的脸。 以她对罗斐的了解,直觉告诉她,他指的不是近期的案件,而是更久远的秘密。 而她虽然看不到背对这边的宋昕是什么表情,只看背影也感觉不到丝毫变化,却隐约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宋昕似在紧张。 当然,宋昕一定知道罗斐指的是什么,那还是他极力要抹去的东西。 然而下一刻,罗斐便换了一副神情,看上去比刚才轻松许多:“还好我手里有证据。我也知道他做过什么。” 证据? 如果真有指认宋昕作案的证据,罗斐应该早就拿出来了。 难道是虚张声势? 还是说,罗斐自认为时候不到,还想拿那个东西来和宋昕讲条件? 夏正忍不住道出疑问。 戚沨很快给出回应,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隔壁房间:“心理咨询的事儿是我提的,罗斐事先不可能料到。” “那他就是故意诈宋昕?” “也不一定。”戚沨沉吟道,“或许所谓的证据其实并没有法律意义上的实据来得更有力,但那个东西却恰恰能揭开宋昕要隐藏的秘密。” 正说到这里,门再次敲响。 民警推门进来,快速道:“戚队,我们从王昭的心理咨询记录里,看到他自述曾经梦到自己杀了室友的女朋友。而咨询时间就在无吴美霞遇害后。王昭还说他确诊过精神分裂,但已经痊愈了,又问宋昕梦到杀人是不是意味着他又复发了?” 戚沨的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片刻,她快速回忆宋昕报案那天的细节,随即说:“把人带回来,交给江进。” 不需要过多嘱咐,仅这一句话,余下的江进自有办法。 一个小时后,王昭就出现在支队的问询室里。 而此刻的宋昕和罗斐之间的“对决”依然胶着着。 果然,以宋昕“杀人无数”的心理素质,他可不会因为罗斐的三言两语“恐吓”就被吓住,这时说道:“既然你知道凶手是谁,也知道凶手的秘密,还掌握了证据,为什么不交给警方?现在被逮捕的是你,可不是凶手。” “是他陷害了我。” “如果真是这样,你同样应该告诉警方。” 宋昕似乎已经料准了无论罗斐怎么解释,都无法将自己摘干净,而他现在还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罗斐到底有没有跟警方提过他的名字? 罗斐说:“我当然会说,不过不是现在。” 所以罗斐在等什么? 事实上,宋昕早已想好“自证清白”的说辞,这当然不难,毕竟法律是讲证据的,而不是仅凭罗斐一个嫌疑人的指控,想拉谁下水就拉谁。只要警方找不到实据证明宋昕也在场,且是主谋,那无论是多少件案子,他都能脱身。 而这个问题也在戚沨脑海中反复推演,至今还没有解开死结:无论是高辉的手机还是章洋的手机,都没有在里面找到宋昕实名登记的手机号联系记录,那就无法证明宋昕与他二人有关。 周岩警官遇害当晚,也只有罗斐一人说宋昕也在场,是孤证。 戚沨低声和旁边的夏正说:“待会儿拿着宋昕的录音传给云城的同事,叫他们拿给秦丰辨认。” “是……” 然而即便是秦丰也认出宋昕的声音,在证据上依然薄弱,除非秦丰当初录过音,可以进行声纹比对。 【如果案件进入死胡同,那么就从头来过。】 这句话在刑侦案件中十分经典,曾经的悬案、要案,最后突破瓶颈,都是办案人员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核查,从成百上千的线索中找到那条最关键的。 “那你愿意聊聊你自己的案子吗?”宋昕这样问道。 戚沨的思路也被拉了回来。 罗斐吸了口气,眼神古怪:“我的案子,你指的是哪一件?” “你想聊哪一件都可以。” 罗斐垂下眼想了想,说:“那个女死者在遇害之前曾经来过我工作的事务所,当晚她就因为药物中毒而死。他们一直怀疑是我调换了她的药,刚好那种肌松药我也在吃。” 宋昕问:“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你做的?” “是那个凶手干的,他在陷害我。”罗斐再次强调。 戚沨看着两人,同时也在脑海中回溯来龙去脉。 这个案子过去已经有段时间了,当时关于高辉遇害前一周的行程,林东那边的人早已调查过一圈,反复确认没有遗漏。 高辉的药盒一周更换一次,而在那一周的时间里,高辉和宋昕完全没有半点接触。不仅高辉没有去过宋昕的心理咨询室,宋昕也没有去过高辉住的小区。另外,宋昕还在案发前几天出过一次差,长达两天半。 也就是说,宋昕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调换高辉的药。 而目前已知唯一有嫌疑,有那种药,且有作案时间的就是罗斐。 罗斐还有杀害高辉的动机:高辉知道罗斐和宋昕的关系,一旦高辉自首,罗斐的底牌也将曝光。 不过从动机的严重性来讲,曾和高辉一同杀害程朵的宋昕,杀人灭口的迫切性似乎更强。 所以宋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自己不出现,也不正面和高辉接触的情况下,还有办法触碰到她的药物? 听高辉的母亲程芸说,高辉不会让外人碰她的药,也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她在吃什么药,生怕被粉丝扒出来她有情绪困扰。 她很坚强,总是在人前展现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只要走出家门,只要站在镜头面前,她就是“明星”。 她将每一次出现在他人视线中的时机,都视为一次演出。 然而根据林东的反馈,宋昕和高辉甚至没有在那一周里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他们就像是这座城市里的两个陌生人。 林东那边也出现了疑惑:会不会根本不是宋昕? 可戚沨却觉得,案发前那一周刻意避开,不碰面也不联系,反而更不合理。 那时候高辉的情绪已经快要崩坏,她在微博上发过疯,也在直播里喊过冤,后来又删掉微博,又在程芸面前忏悔并承认一切。这样高低起伏的心理过程,她不可能一个人承受,毕竟当初是两个人一起干的,从心理上分析,她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对那个“同伙”发泄情绪。 而这个案子里唯一一个尚未解开的疑点,就是高辉曾经用□□翻到外网,多次登录一个境外的线上聊天网站。 但高辉的账号和密码却和她在境内使用的不一样。后来尝试了用密码找回,发现接收的邮箱也属于境外。 再尝试去破译那个境外邮箱的密码,发现绑定的手机号尾号是2324。 而这四个尾号,恰好在高辉出事之前的拨出记录里出现过,是一个非实名号码。 可对方并没有接听。 线索捋到这里,基本可以肯定2324尾号就是凶手的号码。 高辉和凶手的联系方式,就是通过境外线上聊天网站,注册邮箱和手机号都属于凶手。 这样“完美”将自己隐藏起来的手法,不仅纯熟而且似曾相识——后面的案子不都是如此吗? 真是熟练工种。 灭口高辉,就等于彻底封存程朵案最后一个人证。 灭口章洋,就等于结束了任雅馨案、袁全海案和李成辛案,还有章洋的“替死鬼”堂弟。 如今只要再“送走”罗斐,那么周岩案和高辉案也会落幕。 连徐奕儒都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了,秦丰又没见过他…… 这样的安排,绝不是一朝一夕策划出来的,说明他原本就是一个看事长远的人,走的每一步都在想如何把自己择出去。 此时的罗斐正在描述高辉到事务所那天的情景,戚沨一边听着一边在想,高辉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的形象也要求过高,那么在找男朋友这一块必然也是精挑细选? 一个完美主义者是否会倾心于另一个完美主义者呢? 从外在形象和个人人设经营这块来讲,宋昕无疑也是的。 显然,宋昕非常清楚这个社会对于“完美”“优秀”的定义,不仅要有高学历,要专业,外形出色得体,还要人好,情绪稳定。 所以宋昕在经营这一切的时候,必然要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还要“完美”隐藏,这才符合他的完美主义。 只要他的“秘密”一天不被拆穿,他就依然是那个“完美”的心理咨询师。 如今在他的计划里,还多了一项“市局顾问”,更是锦上添花。 可换一个角度看,宋昕就和高辉一样,偶像包袱过重,这样的人精神压力也会比一般人大上许多。 人潮人海 第212节 压力大了,不往外发泄,就会内耗。 高辉的对外发泄方式就是在互联网上胡言乱语地“发疯”,更多的是内耗。 而宋昕的发泄方式则是“杀人取乐”,再将每一个“替死鬼”都送走,他只躲在幕后遥控。 高辉承受不住压力的最后关头,终于有了自首念头——这是不是也说明了一点,就是宋昕和高辉最后一次在境外线上聊天时,已经谈崩了?而那次谈话也令高辉充分意识到她被宋昕“抛弃”了? 宋昕的长期“pua”对象就是高辉:一个自认完美的凶手控制着一个力求完美的“玩偶”,高辉在镜头面前越受追捧,幕后那个人就越有成就感。 不过这显然无法长期满足他的变态心理需求,所以才会通过心理咨询寻找各种心里有问题的“猎物”。 从这个角度看,宋昕的变态欲也在逐年膨胀着,并非是情感pua案件中那种单一只针对某一个特定受害人的“情感杀手”,宋昕追求的是多线并进。 但反过来看,这样的人一旦有段时间无法达成他自己指定的变态“kpi”,心里就会焦灼,会逐渐“疯狂”。 而且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死穴。 他最怕什么,怕被拆穿,怕完美人设崩裂。 到那时候,他也会变成遇害前的高辉那样。 “差不多有十几分钟,她都在聊和那个凶手在一起的甜蜜时光。”罗斐说道,“其实她已经打算第二天就去自首,但我看得出来,她还有留恋。这个时候如果能出现一个她信任的人,无论是劝阻她,还是认可她的自首决定,她都会听。她没了主心骨,两种念头在她心里拉扯,她已经将决定权交了出来。” 宋昕没有接话,也没有半点动作,只是坐在那里。 罗斐微笑着说:“但是那个本来能劝主她的男人,却单方面断了和她的联系。这无疑是推她去自首。她在我面前诉说过去种种,不仅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她自己听,这说明她还是很舍不得。在我的角度看,其实只要那个男人在当时就给她打一个电话,不用多说,就这一个动作,我相信高辉就愿意承担下所有。她不是恋爱脑,她只是将那个人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她离开事务所的时候很绝望,我想她终于知道了,她是被放弃了。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被杀。” 这番话落地,又过了片刻,对面的宋昕才将双臂放在桌上,一副交心的姿态:“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她……你真的只是她的律师吗?” 罗斐没有表情,也不吭声。 宋昕又道:“是这样的,从你的描述,我能听出来你对她分析得非常到位,而且你有你感性的一面,你十分清楚她的心理活动,好像对她也投射了一定程度的情感,所以……” 罗斐自然听出来宋昕在设陷:“因为她和我姐很像。我总是在她身上看到我姐的影子。所以你说情感投射,我不否认。” “哦,你姐。就是你刚才说的,跟你提过秘密的姐姐。” “她供我读书,带我出社会,是我最亲的人。” “不止吧。听你的口吻,似乎……” “我敬她、爱她。他们却杀了她。” “他们?你是说凶手不止一个人?” “一个是精神上的,一个是物理上的。他们其中一个带她走上不归路,害她瘫痪,她到死都惦记着他,而另一个则残忍地杀害了她——就因为她知道他们所有事。” “真是可怜。都瘫痪了,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就只能看着自己的生命结束。她死前一定很绝望。”宋昕的口吻很“柔软”,内容却充满了恶意。 罗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连眼角都在微微泛红,戚沨甚至看到他在紧咬后槽牙。 但很快他就松弛了表情,深吸了口气说:“高辉死前就是这样的心情,绝望、无助,她在心里给了他一次机会,盼望着在自首以前他能‘回头是岸’,这样她就不会失去精神支柱,她还会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扛下一切。” “真是太傻了,根本不值得。”宋昕轻描淡写道。 “是蠢。她被骗了十几年,太蠢了。”罗斐说,“不过这也侧面反映出一件事,就是那个凶手也不是什么高明的角色。对一个这么蠢的对手玩手段,就算拿捏住了又如何?能有多大成就感?有本事就找个高手。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无能,只能玩这么低端的。” ----------------------- 作者有话说:明天争取再更一章大的。 年底真的忙,追一下进度,争取在不烂尾的前提下快点完结。 红包继续 第227章 一个真正无辜的人,是…… 蠢、高明、无能、低端。 这每一个词都在戳宋昕的肺管子, 而且也确实让罗斐说中了。 控制高辉并没有什么成就感,那不过是少年时代的练手之作,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 有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因为高辉的小有名气,这在一定程度上带来了成就感,也满足了虚荣心。 可是当一个人走出小世界, 来到更广阔的天地,眼界打开了, 认知提升了, 也有一定专业能力傍身时,对于高难度挑战的要求和定义也就会变得不同。 特别是在接触到心理学以后, 宋昕越发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连自我心情、情绪都管理不了, 会深陷于内耗的人,从灵魂上来说就是弱者——不管这个人外表多么光鲜, 聚光灯多么耀眼, 粉丝多么热忱。 就好像一些影视剧, 要凸显主角的能力, 反派一定不能降智。挑战真正的强者,从另一方面看,那就是对主角能力的认可。 不过宋昕一眼就看出罗斐是在用激将法, 接道:“我能听出来你对那个人很愤怒,但你是律师,你应该知道情绪在这个时候毫无用处。” “情绪或许没有实质帮助,但是人就有情绪。”罗斐说,“那两个人害了我姐,害了我, 我会用我的方式将他们送上‘断头台’。” “断头台?”宋昕抓住字眼,“你的意思是执行私行?” “我又不是上帝,哪儿来的权利。现在法律健全了,连杀人犯都有合法权益了,可我要利用的还是法律。” 这话落地,罗斐笑了下,又很快收敛:“其实他已经露出破绽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永远是正确的。” 什么破绽? 这四个字同时出现在戚沨和宋昕两人的脑海中,一个是在自我怀疑,另一个则是在回顾案情。 …… 第一次心理咨询似乎只是处在双方互相试探的阶段,有时候还在“打哑谜”,但这也侧面透露出一件事,就是罗斐和宋昕之间的联系,并不像是警方掌握的那样浅薄。 临近尾声时,此时关系到吴美霞案的李诚俊室友王昭,也已经被请回到支队。 江进开门见山地问起心理咨询:“宋昕是你的心理咨询师,对吗?据我们了解,你找他做咨询已经长达半年的时间。” 王昭有丝紧张:“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是宋老师说的?” 江进模棱两可道:“我们不仅知道这个,还已经掌握了你的咨询内容。宋昕不仅录音还有文字记录。” 这都是内部档案,如果不是宋昕交出去,警方根本不会拿到。王昭如此想着。 “他说不会给人看的,还说这都是我的隐私……”王昭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他居然骗我……” 在吴美霞案发生之后,辖区大队就已经针对李诚俊和王昭做过一次笔录,根据负责笔录的民警说,李诚俊性格比较活泼,而王昭就属于话少内向的那种人,总是低着头,有时候还会打结巴,就是那种生活中总是吵架吵不赢,当场急得面红耳赤受人欺负那种“典型”。 可江进打从第一眼见到王昭,就觉得他和大多数普通人不一样。 再者,有一些骇人听闻的恶性案件,都是所谓的大家眼中的“老实人”干的,属于“闷声干大事”。 王昭的工作是游戏设计师,主攻动作设计和场景渲染。 不过他没有正式的工作单位,接的都是外包私活儿,大多时候都是居家办公。 他和李诚俊合租的房子民警也去看过了,王昭住的房间是主卧室,面积有三十平,其中一半空间都用来放设备,单人床只占了很小的一个空间。 李诚俊的卧室则小得多,却摆着一张双人床。 白天李诚俊会出门上班,王昭会睡到中午才起,叫外卖就在客厅用餐,吃完了就回自己房间继续赶工。 而收入方面,李诚俊就是普通上班族,一个月一万二,王昭没有工资,可能两三个月才进一笔钱,但是一进账就是六位数。 王昭很少外出,听物业负责看大门的门卫说,这几个月王昭每周都会有两天固定出门,但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那两天就是王昭接受心理咨询的日子。 宋昕的心理咨询费并不便宜,但以王昭的收入足够负担得起,何况他平日里也没有其他高消费。 “据我们了解,你曾经确诊过精神分裂,后来痊愈了,是吗?”江进如此问道。 王昭似乎很不自在,也不太愿意被人提到此事:“这……这是我的隐私,你们为什么查我?” “因为现在你和李诚俊都关系到吴美霞的案子,我们也是在履行职责。不过你放心,这些信息我们不会对外泄露。” 王昭没吭声,但看上去很不高兴。 虽说李诚俊和王昭居住的小区也有监控探头,可案件发生后,辖区大队才了解到,这个小区的探头大部分都是摆设,只有大门口的一个主探头是好的。但那画质实在过于“感人”,就跟打了马赛克一样。 前段时间这个小区才发生过一个小插曲,起因是一名男住户夜晚开车回到小区,因为找不到停车位,就将占用了一块地方的垃圾车用力推向一边。 垃圾车直接倒在旁边不远处的私家车上,造成一定程度的损毁。 第二天,那辆私家车的车主就报了警,警察调了监控,仅能从模糊的画面里判定嫌疑人个子很高,人很瘦,和夜晚归家时间,以及进了哪一个单元门。 除了去那个单元里挨家挨户走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到最后总算找到了外形身材都符合的嫌疑人,但就因为监控没有拍到面部,加上对方就是不承认,这个案子就一直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一个小案子尚且如此,何况是故意杀人这样的大案。 监控的确拍到在吴美霞遇害前四十分钟,有人从李诚俊和王昭居住的小区出门,看身材背影和王昭十分相似,但对方穿着卫衣,还用卫衣帽子将头部罩住,全程都低着头缩着肩膀走路。 而那件卫衣和下身的卫裤、球鞋都属于非常常见的款式,偏偏门卫当时在打盹儿,根本没有印象那个时间有谁出了门。 案发现场的土地上有一些嫌疑人留下的脚印,嫌疑人既然踩过,就会在鞋底留下痕迹,可如今无凭无据,还不到采集王昭鞋底痕迹的那一步,事情又过了这么多天,兴许痕迹早就被清除了。 幸而今天“偶然”收获王昭的心理咨询记录,还有数段关于梦境的自述。 其实这些记录里并没有提到“梦游”或“催眠”的字样,但江进记得戚沨说过,宋昕十分擅长催眠。 于是他心思一转,问:“不要紧张,我们只是了解几个问题,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也不会强迫你。嗯……你是不是接受过宋昕的催眠治疗?” “你……我……我只是……”王昭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蹦出一句话,但这在江进看来,已经是非常明确的回答。 江进将语气放轻,继续引导:“我有个朋友也是做你这行的,他压力很大,最近听说他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经常熬大夜,明明已经很困了,但是一躺下来就特别精神,完全睡不着。” 再看王昭,不仅眼下有黑眼圈,脸色也透着灰,这都是长期熬夜的表征。 王昭终于有了反应,也不结巴了:“那他,也有……也会做梦吗?” “何止做梦,他还有梦游的毛病,治了好几年都没起色。他家里人也挺担心,全家人都睡不好,经常半夜一起出动,跟着他,看他半夜梦游会走去哪里,干什么。最主要是担心他出意外。不过好在,即便是梦游他也只是从屋里走到小区院子里,找个长椅躺下继续睡。我记得有一次还是挺惊险的,直接跑到大马路上去了,幸亏是半夜,没有车辆经过。” 这番描述之后,江进话锋一转:“我纯属个人好奇,你们这行都会这样吗?” “我……我不梦游,我只是睡不着,睡着以后还会做噩梦。”王昭小声说。 他愿意这样诚实回答,是放下戒心的第一步。 江进继续保持着节奏,如同朋友之间闲聊天一样:“欸,别说你了,我最近也这样。是不是正好赶上什么……哦,水逆了?” “你也会做噩梦?”王昭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我还以为警察不会……” “警察也是人啊,也有心理恐惧,有怕的东西。” “是吗……”王昭第一次看向江进。 江进微笑着说:“比如说我一个同事就特别怕老鼠,他上次就在现场看到一次,后来连着梦了一星期。听人说,噩梦的内容都是心里一些焦虑、恐惧的折射。” “那……那你呢?”王昭主动发问。 人潮人海 第213节 “我就简单了,我梦到的都是直属上司的批评。其实我们也有压力,要完成破案率,还要写报告,杂事儿一堆,有时候连续三四天都回不了家,累死累活的还得不到一句表情,反倒是犯了点小错儿就被抓住不放。欸,都说人无完人,哪有不犯错的你说对吧?” 王昭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江进见状,又道:“那你平时都有什么压力,是不是也跟工作有关?” 王昭犹豫了两秒,说:“动作设计想不出来,一直在失眠……” “哦,你是说你现在在做的游戏。额,其实我没什么时间打游戏,不过有个朋友经常打,前段时间还在朋友圈看到他分享了一个将要上市的游戏,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就随便看了眼那个宣传片。还看到他开玩笑地说,这游戏的动作设计有点僵硬,建议制作组多去杀几个人体验一下,控制一下出血量……” 王昭听得认真,眼神也和刚才不一样,似乎很想分享什么。 江进问:“你也是这样吗?” 王昭却下意识低下头,目光回避道:“我……我还好。” 这显然是在撒谎,根本逃不过江进“老辣”的目光。 当然,江进也不抱幻想,仅凭三言两语就套出关键,而且据他目测,王昭的认知和逻辑都是清楚的,并不是那种分不清现实法律的患者。那么如果他杀了人,必然不会承认。 再从王昭回答问题的逻辑上来分析,提到“杀几个人”“出血量”时,他明明是有反应的,似乎产生了共鸣,可他却在回避,说明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有危险。 而一个真正无辜的人,是不会有这种反应的。 江进知道,他已经逐渐找到了“动机”方向,接下来就要等法医实验室出更具体的检验结果了。 …… “宋老师,依你所见,这个嫌疑人的心理情况怎么样?”戚沨和宋昕一同离开审讯区,边走边问。 宋昕的神色有些凝重:“我觉得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一点。” “怎么讲?” “他的言行看似正常,而且逻辑也很清晰,可是又时不时会出现脱离现实的表现。”宋昕措辞道,“我也不知道这样形容你能不能理解。” “我大概能明白。”戚沨问,“那这样的情况,你认为还需要做几次咨询才能出一个相对肯定的结果呢?” “我估计还有两三次吧。不过结果也只是我的个人判断,我相信你们稍后安排司法鉴定会有更权威的结论。” “司法鉴定的流程我们已经在走了。不过你也看到了,嫌疑人对心理咨询都这么抗拒,到了鉴定环节,还不知道要耗多久。” “我现在这样说可能为时过早,但我刚才有种感觉……”宋昕话说到一半,又顿住。 戚沨问:“什么感觉?” 宋昕迟疑了几秒才道:“就是总觉得嫌疑人像是在透过我对凶手喊话。这让我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把我当成了凶手,以为这样做,凶手就能听到似得。” “哦,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戚沨配合着宋昕的演技,还做出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们现在矛盾的地方在于,很想搞清楚嫌疑人到底是故弄玄虚装病,还是真的有问题。你也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发生一段时间了,舆论虽然已经压下去了,但上面一直在催。我们也需要尽快破案,好对受害人家属有一个交代。” 宋昕叹了口气:“真是行行都不容易啊,我会尽量帮忙的。” “那就多谢了。” 说到这里,戚沨停下脚步,宋昕也跟着一顿,两人正好站在出入口通道中。 就在这时,从走廊另一边传来脚步声。 走在前面的是江进,后面跟着的正是王昭。 “咦,完事了?”江进率先开口。 戚沨点头,目光扫向后方。 王昭也恰好抬头,不仅看到戚沨,也看到一旁的宋昕。 王昭明显愣住,宋昕却没有丝毫变化。 江进扫过王昭的表情,想看他接下来什么反应,会不会主动跟宋昕打招呼。 戚沨也在静观其变。 王昭却下意识双手紧握,那紧张感遮都遮不住。 直到宋昕开口:“王昭?这么巧。” 宋昕看上去不仅意外,而且自然,随即又看向江进:“江警官,这是……” 江进神色如常道:“哦,只是例行询问。对了,你还记得你之前报的那个案吗——吴美霞。他是吴美霞男朋友的室友。额,你们……认识?” 宋昕回道:“他来找我做过咨询。不过这么会牵扯到吴美霞案?这可真是太巧了。” “要不说呢。”江进说,“这样,我们刚做完笔录,我先送他出去,回头再聊。” 宋昕颔首,遂往旁边错了一步。 看着江进和王昭一前一后地走出门口,宋昕收回目光,这才发现戚沨一直看着自己。 戚沨缓慢露出笑容:“给嫌疑人做心理咨询的事,宋老师就多费心了。我们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尽快将这个案子的证据做实,用法律的力量给社会一个警钟,给那些有心犯案人一个警示。等到论功行赏的时候,一定会有你一份。” 宋昕也跟着笑了:“我倒是不敢居功,不过你说得对,以‘顾问’的身份和犯罪分子斗智斗勇,的确比坐在办公室里一对一的咨询有意思得多。”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28章 “就是他。”…… 宋昕离开支队以后, 戚沨就一直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她面前放着几份摊开的资料,她的视线就落在其中一份上。 不知过了多久,江进和夏正一同敲门进来。 戚沨醒过神, 就听江进说:“王昭的生物样本和指纹已经送去法医实验室了。” “哦。”戚沨应了一声。 王昭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喝过一杯水,那一次性纸杯如今就在实验室的台子上。 戚沨又看向夏正:“刚才袁川打过电话,说在吴美霞的衣服上采集到一个男性的生物样本, 而且和李诚俊的不匹配。如果和王昭的吻合,就说明吴美霞在遇害前和王昭有过接触, 那就可以抓人了!” 戚沨笑了笑:“以现在的技术来说, 不可能有完美犯罪,除非……” 说到这里, 她的笑容又转淡。 除非,真凶自己不出面杀人, 就像宋昕那样。 而和宋昕有过直接接触的死者,就是周岩和程朵, 那都是多年前的事, 痕迹早已销毁。 江进注意到戚沨神色有变, 看了眼桌上的资料, 问:“有什么新发现?” 戚沨点头:“我有两个疑问。是在我从头复原案情,整理线索的过程中产生的。” ——如果案件进入死胡同,那么就从头来过。 “说说看?” “第一, 不管‘汇成工地’这个地点是谁让刘宗强告诉周岩警官,刘宗强都需要先见到这个人才行。以罗斐、宋昕的风格,不太可能会通过打电话的方式。刘宗强学历低,据李蕙娜说他也不会用电脑,更不要说‘翻|墙’了。那么宋昕那套通过境外聊天网站传递消息的方式就对他不奏效。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宋昕应该也不放心交给另外一个人去, 极有可能是他自己传递消息。” 江进没接话,只是顺着思路想着。 夏正跟着说:“是啊,到底是杀人,杀的还是刑警。如果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层风险。” 几秒的停顿,江进开口:“按照这条思路,传递消息的人应该就是宋昕。但你的态度却有保留,是吗?” 戚沨说:“是。我认为宋昕不太可能会出现在那里,这太冒险了。而且如果真是他,以他的外形,夜总会的人不可能一个都没印象。” “可如果是罗斐,李蕙娜一定记得。她后来还收藏了他的视频账号,还给他发过私信。” “所以我才说,这是我的疑问。我想只要知道是谁去见了刘宗强,就能基本确定在周警官的案子里,他们二人谁担主要责任。” 按照罗斐的说辞,一切都是宋昕主脑,而罗斐一直将自己描述成“半推半就”“被逼无奈”的形象。如果能证实接触刘宗强的人就是宋昕,那么罗斐的描述起码能有一半站住脚。 夏正听着戚沨和江进的分析,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脑海中突然钻出一道灵光:“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都没有接触过刘宗强,一直都是通过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那会是谁? 江进:“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但这个人一定很得信任,绝对不会出卖他们俩。” 夏正又道:“额,罗斐和苗晴天不是说过,他们在福利院的时候有几个一起长大,关系挺铁的朋友吗?” 此言一出,戚沨和江进同时看向彼此。 而就在这一刻,他们同时想到了如今还在坐牢的刘豫。 当然,从时间上来说,刘豫不可能是那个传信人,他坐牢在先,周岩遇害在后。 但刘豫坐牢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出卖过罗斐,这就可以侧面说明,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非同一般。 “查。”戚沨喃喃道,“除了刘豫,还有谁当年和罗斐、苗晴天走得近。我印象中有三、四个人。如果要找第三人传信,那这个人选一定就在这三、四个人当中。” “是。”夏正正要走。 江进却在此时问:“对了,你刚才说有两个疑问,还有一个是什么?” “是关于高辉的。”戚沨说,“在她遇害之前,她和宋昕根本没有过接触,起码我们找不到他二人有接触的证据。那么宋昕如何换药?” 高辉的药一星期补充一次,如果宋昕要动手,就必须在那一星期之内做手脚。而这件事和周警官的案子性质一样,这么敏感的换药动作,绝不可能随便交给一个人去做。 那必须是一个高辉信任的,有机会也有时间接触到药盒的人,而且还要提前拿到肌松药。 江进听出弦外之音:“你还是怀疑罗斐。” 戚沨说:“他符合所有条件,也有动机。” 江进想了想,说:“不要忘了,是高辉在生出自首念头之后,主动找的罗斐。罗斐事先并不知道她要来。” 戚沨接道:“如果罗斐没有肌松药,高辉来得那么突然,他的确来不及动手。可那时候他就已经在服用肌松药,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我的疑问就是,咱们从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认定杀害高辉是凶手的蓄谋已久的布局,可万一不是呢?” 的确,从高辉遇害的种种迹象,以及宋昕还“故意”离开春城几天的时间来看,这像极了故意制造的不在场证据。 但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凑巧。 夏正忍不住问:“戚队,你是想说,罗斐明知道宋昕在出差,故意嫁祸给他?” 江进摇头:“不。如果真是临时起意,那么罗斐不会想到这一层。而且那时候宋昕还没有引起怀疑,不存在‘嫁祸’这个动作。如果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那么罗斐杀害高辉,就是代表他自己,没有其他牵扯。可问题是,罗斐为什么这么迫切?按理说更为着急杀人的应该是宋昕才对啊。” “也许是宋昕让罗斐动的手。”戚沨补充道。 “在自己工作的事务所动手,这太冒险了。” “比起第二天高辉自首后要供出的事实,这种冒险是值得的。” 人潮人海 第214节 “宋昕让罗斐动手,他就动了?罗斐可不像这么听话的人。” 安静两秒,戚沨吐出四个字:“交换条件。” 江进立刻顿住。 夏正脱口而出:“对,这两人既然之前就达成过协议,那么有一就有二,很有可能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是这种方式。” “交换条件……”江进若有所思,“那么另一个条件会是什么?” 只听戚沨说:“我帮你清理徐奕儒,你帮我解除后患。” 而这个“后患”指的就是高辉。 江进恍然道:“对了……那时候罗斐应该还没有怀疑到宋昕身上,他还以为苗晴天的死全都是徐奕儒做的。” 戚沨说:“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高辉突然决定找罗斐,但罗斐和宋昕之间还存在信任关系,所以罗斐就第一时间告诉宋昕,宋昕便提议调换高辉的药。而另一种可能是,宋昕单方面断开和高辉的联系时,就已经猜到高辉会去找罗斐,于是提前通知罗斐帮他这个忙。不管是那种可能,罗斐那时候正沉浸在苗晴天遇害的痛苦当中,要靠吃药才能睡觉。为了帮苗晴天报仇,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会做。” 这话刚落,夏正的手机响了。 是袁川打来的。 夏正当着两人的面接起,很快就听到袁川说:“江哥送来的样本我们已经比对过了,和在吴美霞身上找到的男性生物样本一致,都属于王昭。” 电话切断,夏正看向戚沨。 戚沨目光平静,只有一句:“正式逮捕王昭。” …… 李蕙娜也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戚沨,问的还是一件与她没有直接关系的案子。 戚沨没有过多废话,先问了问李蕙娜在狱内的情况,随即直奔主题:“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喜欢喝番茄汁的中年男人?他最后一次找刘宗强之前,还有一个人找过他,你有印象吗?” 喜欢喝番茄汁的男人就是周岩,加上他一身气质和夜总会格格不入,令李蕙娜印象深刻。 李蕙娜仔细回忆了片刻,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和刘宗强在角落里小声说话,没两句就走了。我后来问他,他还叫我少打听。而且我当时也没看清他的正脸,他一直遮掩自己,偷感很重。” 听到这话,戚沨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她原本也不抱希望李蕙娜还记得,那毕竟是五年前的事。 没想到李蕙娜又说:“哦,不过我知道他是谁,我见过他,只不过他不知道我对他有印象。他之前和我们这里一个姑娘走得很近,但两人一直都是在后巷见面,我有两次跑到后巷透气,正好看到他们。” 戚沨又眼睛一亮,遂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照片,逐一拿起来,令李蕙娜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同时戚沨也借由这个机会观察李蕙娜的眼神变化。 第一张、第二张、第三张,李蕙娜都毫无反应,只是在辨认之后摇了摇头。 事实上前面三张都不是孤儿,更不是罗斐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是其他嫌疑人照片。 接着,戚沨又拿起第四张刘豫的照片。 李蕙娜依然没有犹豫,在看清之后摇头说:“都不是。” 戚沨和李蕙娜对视一眼,随即从文件夹中又拿出三张照片,而这三张都是组员找到的曾在福利院工作过的老师提供的。 前面两张李蕙娜依然摇头,直到戚沨拿起最后一张,李蕙娜先是皱眉,遂往前凑了凑,盯着看足足三秒。 只听她问:“这个人是不是叫杨三儿?” 的确姓杨,本名叫杨绪,小名“三儿”。 戚沨缓慢点头:“你认识?” “就是他。”李蕙娜说道。 “肯定吗?” “肯定,特别肯定!” “都过了那么久,为什么这么肯定?” 李蕙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目光垂下,支吾两声才说:“那个和他关系很近的姑娘跟我说,他屁股上有个碗口大的胎记,所以我对这个人印象很深。我后来只要见到他,就会脑补这个人屁股上有那么大的胎记,想忘都忘不掉……” 戚沨不由得露出笑容:“好,我们会去证实。如果属实,我会和狱侦科打招呼,为你争取减刑。” 李蕙娜张了张嘴,她完全没想过这茬儿。 在戚沨起身时,李蕙娜将她叫住:“戚副支!” 戚沨看过来,只听李蕙娜说:“做错了事就该付出代价,犯了罪就该坐牢。不管我的消息有没有帮助,都希望你们能尽早破案。” “谢谢。” ----------------------- 作者有话说:这两天有点虐,事情都赶到一起了。 网断的时候,家里小猫都在睡觉,肯定不是它们干的。后来等维修的人上门,那个师傅屋里屋外到处找,差不多一个小时吧,才在外面电表箱里找到问题,是接头老化了。 然后我们小区同一条烧闸了六户,都要排单等物业的电工维修。原因都是开空调+电路老化导致的。正好我家里是我这个房间没电了,别的房间都有,但问题是路由器什么的都在我这屋。电工也找了好几个位置,发现是客厅电闸里面的垫片烧了,买了零件等维修,这一来一回差不多几个小时。 不过现在已经供暖了,不用开空调了。 总之,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我努力追一追进度。 红包继续 第229章 按照经验来看,遇害的…… “是不是只要找到这个杨绪, 事情就水落石出了?!”得知消息后,夏正的语气听上去很振奋。 戚沨却坐下来说:“不用找了。” “为什么?” “人很可能已经死了。”戚沨淡淡开口,在夏正茫然的目光中又道, “半年前的案子,落在辖区大队上,是他女朋友报的失踪。像是这种案子, 一般都会先调查熟人,但他女朋友完全没有可疑。” “半年前……”夏正说, “那时候周警官的白骨还没有找到, 他们这么着急就灭口?” 戚沨没接话,心里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江进说:“其实不管杨绪是生是死, 李蕙娜的口供同样有作用。何况还有那块胎记可以核实。只要证实就是杨绪,那么在这个案子里, 罗斐的主要责任就择不掉。” 戚沨闻言看过来,江进对上她的目光:“你的怀疑是对的, 罗斐一直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戚沨这才说:“以他的性格, 在让杨绪传消息之前, 他一定会先自己去一趟约定地点查看情况——那么大一个坑他难道看不见吗?” 夏正接道:“这么说, 就是罗斐负责引周警官上钩,宋昕就负责联系秦丰找人挖坑,根本就是他们二人联手, 不存在被逼无奈的情况。” 说到这里,夏正想起一事:“哦,对了,宋昕的声音已经拿给秦丰听过了,他说有点像,但不肯定。” 戚沨摇了下头:“不重要了。这条路走不通, 还要在其他方面继续找证据。” 随即话锋一转:“王昭那里怎么样?” 江进说:“人已经抓回来了,在这48小时内我们会尽快落实证据。只要案件定性,时间一到就将他送去看守所。” 不到半个小时,江进就走进了审讯室。 此时的戚沨正在办公室里看王昭的心理咨询记录,正是从心理咨询室拷贝回来的那份。 这边,例行过了几个简单的身份确认问题,就听江进问:“王昭,你认识吴美霞吗?” 对面的王昭看上去内向腼腆,还透出一种低落、沮丧的情绪,声音也很小:“认识。”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没……没有关系。”王昭回答,“他是李诚俊的女朋友。” “吴美霞被杀当日,李诚俊约了她来家里,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是李诚俊告诉你的吗?” “不……不是,是我听到的。” “你之前说你一直都待在房间里工作,很少到客厅活动,那你是怎么听到的?” “我……”王昭犹豫了片刻,试探性地问,“是不是我回答了,你们就会放了我?” “你只有讲出事实,才有机会还自己清白。前提是,你确实没有嫌疑。” “我……我……” 王昭结巴了一会儿,这才说起当晚经过。 合租屋的浴室要从客厅进,租两个房间的人都可以使用。当时李诚俊将手机放在客厅,先去浴室里洗澡,没想到吴美霞却打电话过来。 李诚俊在浴室里听到声音,就高声喊王昭帮忙接电话。 而事实上,王昭也听到了铃声,还被吵得无法工作,在李诚俊喊他之前,他就已经走出房间,就站在手机面前。 当电话第三次响起时,王昭将电话接了起来。 吴美霞一开始很生气,问李诚俊怎么不接电话,可她一听到王昭的声音,态度就变了:“哦,是你啊……” 接着吴美霞还追问王昭好几个问题,比如她晚上过来,会不会吵到他,他会不会介意,而后面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暧昧。 江进将王昭打断:“你是想告诉我们,吴美霞对你有好感?” “不是有好感。”王昭说,“她是在勾引我。” “勾引你?”江进接着问,“听你刚才描述的内容,不像是第一次,这之前是不是还有过类似情况?” “是,已经好几次了……”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何而起的,你还有印象吗?” “是李诚俊过生日那天,吴美霞来我们这边,她看到我送了李诚俊一个礼物,认出那个牌子,从那以后她对我的态度就不一样了。” “那你送了什么?” “只是一个杯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多少钱,那根本不是我买的。是我之前接项目的游戏组发过一些礼品,我随便拿了一个出来当礼物。我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杯子要一千多块钱。我跟吴美霞解释过,那不是我买的,是发的礼品,她就开始打听我的工作,挣多少钱……” 很显然,王昭是想把事情往吴美霞有错在先的方向上领,而这样的辩解身为刑警早已听过不少。 这里面有一个误区,就是很多人都会以为,只要被害人是先犯错,那么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加害者的责任。可是杀人就是杀人,不管吴美霞前面做了什么,言语上有多露骨,这都不是她应该被杀的理由。 “那你怎么说?”江进问。 “我……我叫她不要问那么多,我还告诉她,她是李诚俊的女朋友。”王昭说,“可她却说,她也可以同时做我的女朋友,只要我愿意。” 人潮人海 第215节 “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案发那天晚上,李诚俊在洗澡的时候。”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正好李诚俊洗完澡,我把手机交给他就回屋了。我那天晚上一直都没有出来过,就在自己房间里……” “既然你在自己房间里,那你怎么会知道李诚俊是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的?如果李诚俊后来出了门,你也不会知道。” “我……我是半夜走出房间喝水,看李诚俊还躺在沙发上。” “半夜指的是几点?” “两三点钟吧。” “这么说从你回房间到两三点中间,你一直没有出来过。” “没有。” 江进停了下来,随即拿起两张小区监控截取下来的照片,放在王昭面前:“认一下,这是你吗?” 王昭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照片太模糊了。” “这个人身上穿的衣服、球鞋,我们在的房间里也找到同样的款式。” “这……衣服很普通,到处都有得卖。” “可是在衣服上,我们还找到吴美霞的生物样本。你怎么解释?” “她之前纠缠过我,我也穿的是这件衣服。” “纠缠。哪天的事,有人可以证明吗?” “没有……就是她遇害前几天,曾经来过一次。李诚俊当时还没回来,吴美霞先到的。她一直抓着我的衣服不肯撒手……” “那你是什么反应?” “我一直掰她的手,让她不要骚扰我。然后,李诚俊就回来了。” 江进没有针对这部分描述继续发问,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只是还缺乏关键性证据,比如说那把凶器。 在王昭的房间里并没有找到那把刀,他们合租屋的厨房里也没有找到尺寸匹配的刀具,极有可能是王昭杀人之后就将刀扔掉了。 但是在吴美霞遇害的河道里,却没发现被抛弃的刀,可能是冲走了,也可能是扔在别的地方。 而同一时间,在办公室里研究心理咨询记录的戚沨,正看到这样一句:“我梦到吴美霞再来骚扰我,想起我妈,我很愤怒、很生气,于是我就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压在地上,再用刀一刀、一刀地扎下去……我看着她痛苦挣扎,我觉得很开心……” 这样的描述和案发现场吴美霞的死状十分吻合,可是…… 戚沨的视线又转向电脑屏幕,此时定格的正是李诚俊上次接受询问时的画面,那是吴美霞遇害的第二天,李诚俊在整个询问中打了十几个哈欠。 但如果王昭所说属实,李诚俊很早就在沙发上睡下了,根本不至于困成这样。 还有,李诚俊在询问时手舞足蹈的样子,也是一种表演过于夸张的表现。 然而,戚沨心里刚生出疑问,夏正便敲门进来,并快速来到桌前汇报:“戚队,刚查到几笔吴美霞和李诚俊之间的账务往来。” 戚沨接过记录,看到其中几条已经被圈出来的条目,有两千的,五千的,还有一万、两万的,累积下来将近八万块。而且这里面大部分都是吴美霞转账给李诚俊的。 夏正又道:“另外还查到在吴美霞转账给李诚俊之前,吴美霞的另一个账户都会有一笔转账。像是这笔,这个叫张超的转了一万块给吴美霞,吴美霞又将其中五千块转到自己另一个账号上,再用这个账号转给了李诚俊。这个张超已经查过了,是吴美霞的同事。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是男性。” 仙人跳。 这三个字瞬间浮现在戚沨的脑海中,她看向夏正,说:“先询问张超,证实这一万块钱的用途。” “是。” “还有,如果是两人合谋骗取钱财,那么李诚俊当晚很有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查一次小区监控,时间应该是王昭离开小区之后的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之间。” “明白。” “对了,将这个消息告诉江进。” 不到两分钟,江进的手机上就出现了几条文字信息。 他快速浏览过一遍,心里有了数,再次看向王昭:“你是说,吴美霞遇害当晚,你并没有离开过房间,而是很早就睡了。但是在这天晚上,你却梦到自己杀了吴美霞,对吗?” “对……可我真的没有杀她,我只是做了个梦,你们不能因为做梦就冤枉我!”王昭小声叫道。 “那这个梦,除了心理咨询师宋昕之外,你还和谁说过?” “没有了……” “李诚俊不知道?” “我怎么会告诉他!” “我看记录上还提到,在吴美霞遇害之前,你就曾和宋昕提过做梦杀人的事,具体是怎么样,你还记得吗?” “是……在那之前我就梦到过几次,都是吴美霞。我将这件事告诉宋老师,我很担心是不是我的病又复发了。他问我有没有去医院看过,我说没有,我很害怕,不敢去……他就给我做了催眠治疗……” “催眠治疗?”江进翻了翻资料,却没有看到催眠治疗的记录,“那结果呢?” 按照记录来看,心理咨询在这里就结束了,如果王昭没有撒谎,那么就是宋昕故意“漏掉”了催眠环节。 “我睡得很沉,完全不记得。宋老师说,因为我睡了过去,所以催眠效果不好,叫我下一次再去。” “那这次催眠,你还有做梦吗?” “有,还是一样的梦……不过那是在吴美霞遇害之前。” “那你有没有问宋昕,为什么你会一直做这个梦?” “我问了,他说有可能和我妈的离开有关系。我爸说,我妈就是跟野男人跑了。她在离开之前也是到处勾引人,我爸身边的朋友都被她骚扰过一圈……” 江进一边听一边翻出王昭的档案,不过没有找到他父母的生活照,只显示了身份证照片。 王昭母亲已经失踪多年,但至今都没有销户,就说明王昭父亲一直没有去登记死亡。 再看吴美霞的生活照,严格来说和王昭母亲的相貌并不相似,可是两人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左眼眼下都有一颗黑痣。 以前也曾有过类似案件,那个证人曾有过一段童年阴影,可惜时隔多年,已经不再记得凶手的模样。然而在指认的时候,证人却一眼就“认出”凶手,就是因为凶手脸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特征。 再看王昭的描述,他父亲口中的母亲形象,和吴美霞生前的形象大体吻合,加上两人眼角都有一颗黑痣,极有可能会令王昭产生“移情作用”——将那股恨意和杀人的冲动“转移”给吴美霞。 至于王昭的母亲,到底有没有做过那些事,她的“失踪”到底是所谓的抛夫弃子,还是……目前还言之过早。 如果只是跑了,这么多年了,这个人一定会留下消费痕迹、生活轨迹,绝不可能处于停滞状态。 按照经验来看,遇害的可能性更大。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30章 “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去, 还真在王昭老家的房子后院找到了骸骨!” “王昭父亲已经承认了,是他杀了妻子。” “听医院的护士说,徐奕儒死之前一直在加护病房, 从没有人去看过他,宋昕连医院的大门都没进去。” “瑞士那边的华人地陪,说是找到一块硬盘, 从里面翻出来当年偷拍宋昕和徐奕儒的照片,已经整理好发过来了。对了, 他当时手写的陪行记录也找到了……” “连着问了几个曾给吴美霞汇款的当事人, 都是因为和吴美霞搞暧昧,想占便宜, 反被勒索了一笔封口费。而且这几个当事人都成家了。” “戚队,小区监控果然有发现!就在王昭离开小区之后十五分钟, 一名身形和李诚俊极为相似的男子也跟着出了小区。” 接连三天,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 “洋葱”的外衣被一层层剥开, 逐渐露出真容。 而今天又到了宋昕给罗斐做心理咨询的日子, 除此之外, 支队还迎来另一位意外的“访客”——许垚。 许垚目的直接,没有多废话,等戚沨来到会客室, 就将一枚u盘放在桌上,微笑着说:“我前段时间就听说罗斐被捕了,你们还找过他的前助理问话。我想这个东西你们一定很需要,我保证,没有拷贝,这是独一份。” “这是什么?”戚沨朝夏正示意, 夏正很快去拿笔记本。 只听许垚说:“是事务所的监控录像,里面清楚地拍到罗斐接触过一位女当事人的包。” 女当事人? 是高辉?! 戚沨皱了皱眉,攥着u盘问:“你是什么时候拿到的监控?” 许垚笑道:“有段时间了,哦,应该是在罗斐离职之前。” 不等戚沨发问,许垚又说:“不过我没打算用这些东西做非法用途,这只是一种管理人才的手段。只要有这个东西在,我们才能放心地用罗律师。” 也就是说,许垚既需要罗斐这样不择手段的“人才”,也要防着他反咬一口,而如今这个“人才”已经用不了了,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打包个大礼包一起赠送。 这时,夏正拿着笔记本折回,接过戚沨手里的u盘插上。 很快,屏幕中就出现监控画面,虽然很短,却拍到会客室里一个背对镜头的男人打开了一个女士单肩包,并从里面拿出药盒。 至于打开药盒后干了什么,由于男人的身体遮挡,镜头没有拍到——不过也不难猜。 直到男人将药盒放回包里,转身离开,这时候镜头刚好捕捉到他的正脸,正是罗斐。 戚沨面无表情地看完,说心里没有波动是骗人的,可这样的结果她之前就猜到了,虽然唏嘘,却一点都不意外。 许垚一直盯着戚沨,忍不住问:“戚副支倒是很淡定。” 戚沨抬起眼皮,对上许垚的目光,基于她送来关键证据这一点,决定满足她的好奇心:“从他在李慧娜案子里玩的手段,就足以推断出他在其他案件中的操作。连当事人的案子他都能一再越界踩线,那么在自己的事情上,必然更不会客气。” 许垚笑着点头:“有道理。” 有些事根本不需要说破,就好比说,罗斐在第一次见到李蕙娜,连案情都还没有掌握时,就立刻决定给戚沨拨了一通电话来制造“时间证据”,反应如此之快,心眼如此之多,不仅令当时的许垚有了欣赏之意,也有了防范之心,才会在日后想到多留一手,收买事务所。 戚沨问:“监控是谁卖给你的?我们找事务所问过几次,都以保护其他当事人的隐私为由,不是截取了画面就说没拍到。” 而在没有实据证明事务所在搞鬼的前提下,警方也不好强制搜证。 许垚说:“其实这段监控根本没有落在负责人手里,他什么都不知道。是负责监控的那个工作人员卖给我的。不过这段东西交易过两次,第一个向他买断的人是罗斐。但他留了一手,多拷贝了一份。他还说,罗斐离开前还警告过他,一旦他决定将这东西交给警方,罗斐也会将他私藏监控收钱的事说出来,这个人不仅要失去工作,也会面临法律责任。” 说到这里,许垚话锋一转:“哦,我这样说可不是为他求情,这段监控是我个人花钱买的,送给谁是我的自由。至于那个卖监控的员工会被怎么追究,不在我关心的范围内。好了,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等一下!”夏正出声阻止,随即看向戚沨,等候示意。 许垚问:“不是吧,我可是来给你们送证据的,难道还要追究我?那以后谁还愿意跟你们警方合作啊。” 戚沨没做声,只是给夏正比了个眼神,夏正这才让开。 人潮人海 第216节 直到许垚走到门口,戚沨才开口:“许女士,我们很感谢你这次的主动上交,但类似的事我希望不要再发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罗斐就是踩线多了才走到今天。” “谢谢忠告。” …… 半个小时后,对外面的一切毫不知情的罗斐,被带到审讯室,正准备迎接下一次“对峙”。 没想到在宋昕之前,戚沨却先一步来到面前。 她没有多话,只是将笔记本电脑摊开在他面前,点了下播放键。 有长达半分钟的时间,罗斐的大脑都是空白的。 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也不知道那个卖监控的工作人员,为什么会将监控交给警方。 太多疑问浮现,罗斐却没有时间细究。 只听“啪”的一声,戚沨盖上了笔记本的盖子,也成功阻断了罗斐的思路。 罗斐诧异地对上她的眼睛。 戚沨的语气不仅公式化而且冷漠,而且还用一种罗斐从未听过的声腔说:“这是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也是你最后的机会。希望你这次能尽全力将宋昕的破绽揪出来。” 没有解释,也没有为什么,罗斐被定罪只是时间问题。 而戚沨已经失去所有耐心,在戳破所有谎言之后,懒得再和他耗下去。 几分钟后,宋昕走进审讯室。 他面带微笑的样子看上去神清气爽,和脸色苍白、眼眸深处暗藏恐惧的罗斐,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还在危险边缘徘徊,而另一个已经走到穷途末路。 “罗斐,你好。还记得我吧。”宋昕客套地开口。 罗斐看向他,停顿了两秒才回应:“当然记得,你是宋昕。我和你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了……” 宋昕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笑容也依然在:“我想你认错人了。” 同一时间,正在接受第二次审讯的王昭,也看到了江进摆在面前的刚从老家派出所发过来的证据。 “你母亲根本没有和人私奔,更加不是抛夫弃子,这一切都是你父亲的谎言。她是被你父亲亲手掐死的。那个坑他挖了两天,你母亲的尸体也在地窖里放了两天。他说尸体早就僵硬了,直到坑挖好才有软化的迹象,而且已经开始腐烂。这一切都是在你上学的时候做的,所以你并不知道。” 王昭盯着面前的白骨照片和熟悉的环境,从最初的震惊,到不愿相信,再到最后的茫然,就这样过了两三分钟,他才醒过神。 他没有问为什么父亲要杀母亲,其实他儿时的记忆已经回答了。 父亲多次殴打母亲,虽然原因他已经忘记了,却还记得那些谩骂声和吼叫声。所以当后来父亲说母亲跟人跑了,不要他们了,他才会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江进没有给王昭太多“缅怀”过去的时间,收好照片后便坐下来,单刀直入地说:“现在聊聊你是怎么杀害吴美霞的吧。” 王昭看过去,嘴唇抖动地说:“我没有杀她。是她一直在勾引我。” 江进却问:“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离开小区之后,李诚俊也跟着离开,还一路尾随你?” 这又是一个意想不到。 王昭张着嘴,说不出话。 江进继续说:“李诚俊还以为是吴美霞在电话里成功引你上钩,你才会去必经之路上等她。而吴美霞见到你之后,以为你是胆子小,不敢在出租屋里偷情,所以才选择外面,于是就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你引到桥下——也就是案发现场。李诚俊当时就在上面,他正准备和吴美霞配合,却刚好目睹到案发过程。不过他说他赶到的时候太晚了,吴美霞已经没了声音,只看到你一刀一刀扎下去。” “我没有,他说谎,我没有杀人!那只是一个梦,是噩梦!”王昭的脸已经涨红了,语气十分激动,审讯椅被他晃动的身体弄得“滋滋”作响。 江进一直没有作声,只等王昭发泄完毕。 差不多持续了一分多钟,王昭累了,情绪逐渐回落,但看上去十分沮丧、无助。 江进这才开口:“你坚持说那只是一个梦。王昭,我很想帮你,可是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那只是一场梦吗?还有,这个梦除了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做,还在宋昕给你催眠的时候做过,你能再仔细回忆一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31章 “既然你看到凶手杀人,…… 王昭努力回忆着, 实则也是没招儿了。 他不是惯犯,心理素质也不过硬,事发之后一直想的都是如何逃避, 而不是像宋昕那样的“老手”一样反复推演、自圆其说。 这时候王昭的心里就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想警方一定是找到证据了,还有李诚俊也看到他杀人了,他该怎么办? 而有一件事是所有嫌疑人在被戳破真相时, 不需要任何训练,都会下意识去做的事:逃避责任。 王昭太过着急, 还没有理清思路就胡言乱语道:“是……是宋老师, 不,宋昕……他用催眠控制了我!” 这话如果是经过多次引导, 严谨地重组事实之后才说出,江进一定会信, 可这才没问两句,王昭就脱口而出, 反而令人质疑。 江进又问:“那他是怎么控制的你?过程你还记得吗?” “就是……就是我在他那里一直在做梦, 梦到自己杀了吴美霞, 然后我就真的去杀了……她……” 一个被催眠控制的人是不可能知道自己被控制的, 而普通催眠最多也只能做到心理暗示的地步。 “我……我还有梦游,对,我还有梦游的习惯, 从小就有……”王昭已经语无伦次了。 整场审讯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江进出来时觉得脑仁都疼。 夏正听闻王昭已经将宋昕“供”了出来,立刻追问是不是可以抓人了,趁着宋昕还在做心理咨询。 江进却摇头说:“王昭不是一个稳定的嫌疑人,不只是他的情绪,还包括他的口供。就这一件事他说了三、四个版本, 哪一个都不可信。而且催眠杀人很难证明,证据不充分,检察院那边根本过不去。” 两人边说边来到另一件审讯室的隔壁,戚沨就站在单向玻璃前。 江进站定,还没有问进展,就听到对面的罗斐说:“我和我姐都亲眼见到他杀了人,那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罗斐见到宋昕杀人? 杀了谁? 不只是江进,此时的戚沨也正在脑海中复盘:苗晴天、高辉、徐奕儒、宋铭、袁全海、章洋…… 不,都不是。 只可能是周岩警官。 但是不对啊,周岩警官遇害时,苗晴天正躺在医院,她不可能去现场见到。 思路转了一圈,戚沨再次盯住对面。 “他也知道我知道,但他不知道我是亲眼所见。”罗斐这时又说。 这话听上去更是让人一头雾水,难道说宋昕还杀过别人,还是亲自动手?而且当时宋昕并不知道罗斐和苗晴天也在场? 哦不对,罗斐说的是“他不知道我亲眼所见”而不是“我们”,这说明宋昕或许看到了苗晴天在场,而没有看到罗斐也在? 思路快速走到这里,戚沨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就是上次罗斐和宋昕打的哑谜,他说因为苗晴天知道“真凶”的秘密。 难道指的就是这件事? 可被杀的人会是谁,这么长时间了仍没有走进警方视野? 正想到这里,不知道何时跑出门口的夏正这时折返,手里还多了一叠档案夹,正是目前认定所有和宋昕有关的案件档案副本。 夏正将这些材料放在桌上,低声道:“戚队。” 戚沨立刻逐一翻开,用排除法一一甄别。 可是档案夹被筛选了一个又一个,不到一分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 戚沨的手悬在半空,没有触碰那最后一个,目光落在那行字上。 那句话再次浮现于脑海中:【如果案件进入死胡同,那么就从头来过。】 从头。 眼前的档案夹指向的正是那个最初、最早的案件,那个已经侦破二十来年,凶手早已伏法的案件——宋昕父母被杀案。 玻璃对面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已经到了“胶着”的地步,不过罗斐还没有点出重点,仍在打哑谜。 而这边戚沨的思绪早已飘回到二十几年前,那些旧照片和文字梳理就像是老电影回放一样,在她脑海中快速排布。 真凶始终不承认自己杀了宋昕父亲。 去而复返的徐奕儒回来时,宋昕父母已经遇害,他没有看到经过,只看到真凶逃离的背影。 宋昕一直躲在阁楼里,透过阁楼的窗户不可能看到谁是真凶。 罗斐当时也在场,而他的视野更为清晰。 整个过程听上去十分顺畅,但也存在一些漏洞和可能性。 就比如说,罗斐胆子那么大,好奇心那么重,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他当时不只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些事,甚至还进了屋? 再比如说,苗晴天会不会也在? 罗斐偷跑出来,苗晴天四处找他,正好找到宋家? 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那就是徐奕儒当时开了车,而他拿走的那箱材料就放在后备箱里。 可按照程序,警方赶到时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死者情况和身份,再进一步排查死因。 如果是他杀,那么就要确认凶手是谁,以及凶器在哪里。 徐奕儒虽然报了警,却也有杀人的可能性,那么警方请徐奕儒稍作配合,让他打开后备箱,并检查车子内部的环节就必不可少。 而当时的警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是在报告中,却没有提到后备箱里有一箱文件。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就是有人将那箱东西提前拿走了——极有可能就是苗晴天和罗斐。 换句话说就是,在外部环境中的所有动作,徐奕儒和苗晴天、罗斐姐弟的轨迹是重叠的,也可以互相映证对方的行动线。 而在屋子里,除了两位死者之外,就只有宋昕一个活口。 宋昕在做什么,他的行动线没有任何人知道,也就只能通过房子里的痕迹判断。 但宋昕一直生活在那里,到处都有他的痕迹,要如何分辨哪些痕迹属于之前,哪些痕迹属于当晚,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通过档案记录来看,宋昕在案发时那半个小时里一直处于“静止”状态,即躲藏在阁楼里。 人潮人海 第217节 以当时来看,可以解释为宋昕很内向,喜欢待在阁楼里独处。 但以今日的眼光来看,这本身就有点不合理。 宋昕根本不是一个内向的人,阁楼里能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他才会经常上去独处? 或许是阁楼里藏了一些秘密,不过现在已经不得而知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根本就没有常去阁楼独处的习惯,这只是一种说辞——他在撒谎。 那么如果假设躲在阁楼里是谎言,这层谎言又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呢? 很显然,他是不希望被人知道他当时在别的地方,而这个地方和他当时做的事,对他来讲一种威胁。 命案发生了,最该感到威胁的不就是…… 会是那样吗? 想到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戚沨瞬间醒了神,再看向玻璃对面,一时有些不确定,还有一点不真实感。 直到江进问:“是不是想到了?” 戚沨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罗斐是在暗示,宋昕父母的死和他有关。” “他?罗斐吗?”夏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不会吧。” 江进先是愣了愣,也有点不敢相信:“是宋昕?” 戚沨点头:“宋昕根本不可能一直躲在阁楼里。” 楼下出了那么大动静,宋昕出于基本的好奇心,也应该下楼看看,再说后来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宋昕依然不出来,难道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躲起来? 如果是这样,就说明宋昕出来过。 可是如果小孩子看到自己的父母,一个死在浴缸里,一个倒在楼梯拐角,难道不是第一时间扑上去吗? 可宋昕的行为就和当时跑掉的凶手一样:逃避。 江进也因此瞬间想到之前王昭的反应,所有口供都是为了逃避责任。 是的,这是只有急于摆脱的真凶才会做出的行为。 “我去,不会吧……”夏正再次感叹。 江进说:“就算是这样,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就算罗斐是目击证人,可以他嫌疑人的身份,也不能仅凭口供就定宋昕的罪名。这案子不可能翻。” “是不可能,这一点罗斐比谁都清楚。”戚沨的目光透过玻璃墙,落在罗斐的脸上,“可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让宋昕自乱阵脚。 单向玻璃对面,宋昕似乎已经接收到罗斐的暗示。 他一时没有动作,面部表情也只有罗斐看得见。 大概过了半分钟,宋昕才说了这么一句:“既然你看到凶手杀人,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罗斐始终盯着宋昕的眼睛,露出一丝笑容:“因为我要藏一些东西,我不能让人知道我当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也就是这一刻,宋昕在罗斐眼底深处窥见一丝疯狂,他似乎正在逐渐失去理智。 可宋昕不知道是为什么。 罗斐眯了眯眼睛,眼底深处的情绪也在跟着涌动:“我后来将这件事告诉了另一个人,他叫徐奕儒。你认识他吗?” 宋昕微微抬起下巴,却没接话。 他是个谨慎的人,心里早有盘算,知道警方早晚都会查到他和徐奕儒之间的微妙联系,所以他不可能在这一刻回答“认识”或“不认识”。 罗斐又道:“他和凶手后来走得很近,他将凶手当做自己儿子一样看待。我知道他们之间有一番谈话,是我姐告诉我的。徐奕儒主动提出帮凶手保守秘密,而凶手就永远不去追究那箱不翼而飞的东西。那箱东西给徐奕儒带来了荣誉、财富,可那些东西本不属于他。他们之间就这样达成了协议。” 戚沨的视线已经不由自主地转向宋昕,尽管他看上去没有丝毫变化,可她却仍感觉到在某个瞬间,不,应该说是罗斐吐出某些字眼时,宋昕的身体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这说明有些细节宋昕是第一次听到,而且已经超出了他的所知的事实。 …… 尽管事实过于惊人,戚沨依然没有停止思考。 宋昕母亲是在楼梯拐角处和入室抢劫的歹徒发生碰撞才摔下楼梯,这件事毋庸置疑,当时宋昕根本不在现场,所以宋昕的母亲不可能是他杀的。 可是父亲呢…… 档案上写的很清楚,凶手直到被判刑都说自己没有杀害那个男人。 按照时间推断和尸检结果来判断,宋昕父亲也是那段时间身亡的,不过是触电而亡。 他当时在泡澡,吹风机掉进了浴缸。 但问题是,当时的办案民警处于严谨的工作态度,还买了一个同品牌的吹风机回来做实验。 结果是,吹风机虽然插头插着,处于通电状态,但无论将它扔到水里多少次,都没有漏电现象。 于是民警又将吹风机的开关打开,再扔到水里,却触发了吹风机的安全断电设置,依然没有发生触电现象。 还有一点比较不合理,是当时的吹风机就摆在架子上,而宋昕父亲在泡澡,不太可能将吹风机打开放在那里,所以吹风机摆在架子上的时候应该是关闭状态。 可是警方在检查现场的时候,捡到的已经短路的“凶器”吹风机,开关却是打开的。 这个疑点直到案件告破都没有解开,而在当时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撒了谎,开关就是他打开的,然后扔到水里。 而那个吹风机刚好本身就有点问题,出了故障,因此没有触发安全断电设置。 其实这样的案子无论放在当时还是现在,都可能遇到凶手咬死不认的情况,但这不要紧,毕竟定性是看证据。 而宋昕父母的案子证据充分,根本没有推翻的可能,比如二楼地板上有凶手留下湿脚印,还一路延续到楼下。 至于吹风机上的指纹,因为掉落在水里的原因已经采集不到了。 不过,哪怕当时的办案民警怀疑过有另外一个凶手,也会通过排除法逐一排除在那个时间段出入宋家的人。 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小孩子身上,更不可能会去想是受害人夫妻二人的儿子。 所以,即便宋昕听到楼下的动静都没有出于好奇出来查看,反而一直躲在阁楼上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 将近十岁的男孩,正是不懂事的年纪,却已经有足够的破坏力和行动力。 那他是出于恶作剧的心理,还是和父亲有矛盾,在那个瞬间生出恶意,就将吹风机扔进浴缸呢?这恐怕只有宋昕自己知道。 但无论如何,那个时候的他还不似后来的心理素质,第一次杀人不管是故意的还是错手,都会下意识逃避躲藏,所以在案件发生后一段时间里,才会出现“自闭”的现象。而当时所有人都会错意了,还以为他是因为目睹案件,在应激之下开启了自我保护模式。 这边,罗斐没有等到宋昕的回答,又继续说:“我打算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方,你怎么看?” 这一次宋昕没有保持沉默,语气听上去也很镇定:“不管你是不是嫌疑人,都该说出事实。” 说到这里,宋昕一顿,又道:“不过,凡事都要讲证据。” 他是在提醒,也是警告罗斐。 是啊,证据呢? 警方定案,检察院受理,法院定罪,这一切都要有证据支持,证据链要尽可能完整,即便有其中个别环节缺失,整体逻辑也要严丝合缝。 罗斐根本拿不出来宋昕杀父的证据,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相信这件事,只要没有证据那么在法律上就是“无罪”。 “夏正。” 夏正听到这里,正在叹气,就听到戚沨叫自己。 “是,戚队。” “你帮我联系一下高辉的母亲,程芸。” “好……” 夏正一时不解,这会儿正说到关键,戚沨的思路怎么突然跳到程芸身上? 只听江进问:“你认为程芸那里还有疑点?可她从没有和宋昕接触过,他们根本不认识。” “不是程芸,是高辉。”戚沨说道,笔直的目光一直落在宋昕的背上,仿佛透过这层玻璃看到了他背负的那几条人命。 戚沨吸了口气,声音很低,却很笃定:“罗斐已经没招儿了,但他却给我提了个醒。” 罗斐身为律师,必然知道证据的重要性,这说明他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他手里根本没有宋昕的把柄,最多也就是给警方提供线索,让警方去查。 可是罗斐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却令戚沨想到了高辉。 “我不懂。”夏正接道。 戚沨说:“不到十岁的宋昕,因第一次杀人而被吓到。而十几岁的宋昕,第二次杀人是和高辉一起。他的作案手法有了第一次升级,已经学会了假手旁人,将自己的责任择出去。他成年后又再次升级,已经发展到自己根本不需要出现在现场,就可以完成遥控杀人。或是遇到一些本就有‘潜质’的嫌疑人,比如王昭,他就在一旁加以洗脑,借用心理暗示的方式促使悲剧发生。那么也就是说,咱们最有可能,也最快能找到破绽的案子,应该就在前面两次,他还没有完全‘进化’手法之前。” 事实上戚沨自己也没把握,但这已经是最有可能找到的突破口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又落下一句:“我想再检查一次高辉的遗物。” 第232章 “高辉的记性怎么样?…… 程芸也没想到过了几个月, 警方会再次找到自己,而且这次还是副支队出面。 “你们想再查一次我女儿的遗物?”程芸看上去有些为难,“可是她的东西那么多, 你们要查多久,又从哪里查起呢?” 程芸首先想到的就是,警察可能要长时间进出高辉的房子, 或是将大量她的私人物品带走,将来是不是归还还是个问题。就算都归还了, 她还得雇辆车去拉回来, 再收拾。 事实上这几个月为了收拾高辉的屋子,程芸已经十分疲惫, 而且就在收拾过程中她发现高辉居然有囤积的毛病。 程芸随口提起这段,只是为了诉说她想婉拒这件事的态度, 没想到戚沨听了却问:“那她囤积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最早追溯到什么时候?” 程芸回答说:“就是从她上高中那会儿开始吧。她成年后就不和我一起住了, 我还以为那些东西拿走了没几年就会淘汰掉, 没想到她连校服都留到现在。” “那这些东西, 程女士你打算怎么处理呢?”戚沨又问。 程芸说:“已经捐掉一部分了, 余下还有一大半,我正想着找个收旧物的上门来拿。” “既然你已经打算处理,那能不能先将这部分旧物让我们先查一遍?”戚沨问, “当然,我们不会占用高辉的房子,可以先将东西拉到警局。” 程芸原本因怕麻烦而心生抵触,听到这话不由得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你们会想查十几年前的东西?是不是你们要查的东西和我妹妹的死有关?可那件事不都结案了吗?” 程芸敏锐地发出一连三问,戚沨却不答反问:“程女士,如果我告诉你, 我们已经有了杀害高辉真凶的重要线索,急需找到实据,你刚才的想法会改变吗?” 程芸先是微怔,随即说:“那我当然会配合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程芸停顿两秒,又问:“你们该不是怀疑那个和她一起杀了……我妹妹的男生吧?可这个人我从没有见过,我后来也想过,也许他们俩的关系早就断了,不至于保留到现在……” 尽管程芸心里有疑虑,但最终还是同意让现勘队再次走进高辉的房子。 人潮人海 第218节 上一次来,林东率领的现勘队就发现这栋房子里有一个狭小的储藏间,里面堆放着许多纸箱子,每一个都装得满满当当。 戚沨让人将客厅的中间腾出一块地方,随即对这些箱子进行第一轮筛选,再一个一个拿到客厅逐一排除。 像是旧衣服这些东西,毫无指向性,也几乎不可能从上面提取到凶手的生物样本,可以直接略过。 但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程芸却叹了口气,说:“这几件衣服我还有印象,都是她当时最喜欢的,平时都不舍得穿。” 最喜欢的? 毫无疑问的是,高辉是一个念旧的人,尤其是她囤积旧物这个特质。 戚沨扫过这些旧衣服,它们每一件都用一个单独的透明密封口袋装起来,而且叠得就像刚从店里买出来一样整齐,这一点也很符合高辉的强迫症。 为什么她这么珍惜这些衣服,就连高中校服也小心珍藏? 戚沨看向程芸:“那她一般是什么时候才会穿这几件衣服?” “哦,有的是去参加学校的公开活动,需要她表演节目,有的是出去玩的时候。” “出去玩,是和同学一起吗?” “不是同学就是朋友,我很少过问这些。不过我感觉,一起出去的是异性居多。” 也就是说,高辉当时已经陷入爱情,她是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衣服去约会,或者反过来说,这些普普通通的衣服原本没有珍藏的价值,但因为她穿着它们和喜欢的男生约了会,才变得特别。 戚沨又问:“高辉都用什么社交账号,程女士还有印象吗?” “这个你们问过了,我记得高辉的笔记本和手机也给过你们,无非就是那些……”程芸举了几个国内社交app的例子。 “那除了国内的,国外的都用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戚沨没有继续这个问题,思路一转,又问:“那她有写过什么日记,或是心情寄语之类的吗?” “她从来不写日记。不过有段时间,她买了很多花花绿绿的信纸,还有各种颜色的水彩笔,时不时就写点东西,还怕让人看。” 在调查高辉案的时候,技术就曾在高辉的国内社交账号上找到一些“无病呻吟”的心情记录。那些文字充满了语法错误,前言不搭后语,感觉书写的人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而且透着一种深陷焦虑的疯感。 而且为了避免让粉丝发现她这真实的一面,她都是用毫无流量的小号“发疯”。 那么同理可证,比小号发疯还要隐秘的,就是用境外的账号。 “先找找那些记事本,笔记之类的东西……”戚沨对正在忙碌的现勘队成员说,尽管她心里也不确定。 直到半个小时后,夏正翻出最底下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的都是本和信纸,沉甸甸的,起码有三十斤重。 “戚队!” 夏正将箱子拆开,又将里面一摞有一摞打包好的本和纸拎出来。 正如程芸所言,这些纸花花绿绿,上面还布满了各种颜色水彩笔的笔迹,书写的都是高辉十几岁时的少女心事,各种起起落落、患得患失。 戚沨略过这些,很快发现其中有一个单独封存的塑料袋和其他东西显得格格不入。 装在袋子里的除了一本练习题册和几张试卷,还有一个作业本。 她的目光在这个瞬间聚焦,紧紧盯住那个作业本,写在姓名那栏的两个字正是:宋昕。 “这……”夏正也注意到了,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戚沨快速拿出作业本,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有别于高辉的笔迹,更为笔挺,比划也更连。 她对这种笔迹有印象,之前就在宋昕的咨询室里见过。 夏正喜出望外:“这下就能证明高辉和宋昕在十几年前确实有往来。” 是的,但是…… 戚沨冷静道:“但还不足以定罪,只能作为间接证据。再找。” 一个薄薄的作业本,威力显然还不够,但起码可以证明他们现在的努力不是白费的,方向也没错。 夏正又跟着翻开那几张卷子和练习册,署名虽然都是“高辉”,而且也打了分数,但在字里行间中,偶尔也会穿插几行男生的手写字,和作业本上的笔迹一致。 “宋昕曾经给高辉讲过题。”夏正说。 程芸走过来说:“我记得有那么几个月,高辉的数学成绩进步很快,不过也就持续了一个学期,后来又掉到末尾。” 所以高辉的成绩曲线和宋昕讲题的时间,以及两人的感情进展,是能直接挂钩的。当然,其中还有一项因素,就是高辉的个人情绪。 从种种物证不难看出,高辉是一个十分情绪化的人,而且不善于个人情绪管理。她通常是放任情绪自由发展,也不掩饰,总会给人一种性情不定的感觉。 戚沨看着这些笔迹,思路也在跟着转动,片刻后忽然问:“高辉的记性怎么样?” “她总是忘事儿。上学的时候就丢三落四,成年后经常掉东西。”程芸说。 戚沨还记得,之前现勘队就在高辉的遗物里找到一张便签纸,上面罗列着十几行账号和密码,还标注了对应的是哪个网站。 而且在高辉的国内电子邮箱里还找到几十次密码找回的记录,发现这些账号使用的密码都不一样。 大概是找回的次数太多了,于是高辉就将这些账号密码写在纸上,忘记了就拿出来看一眼。而那张便签纸也因此有点皱巴,四个角均有翘起。 那么同理可证…… “继续找,高辉的海外账户和密码,也一定记在什么东西上。”戚沨瞬间醒过神,如此说道。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33章 “欸,试试全拼后面换…… 无论是程序还是调查思路, 按理说高辉的案子都应该和近期相关的证据挂钩,而且她还是死于药物中毒,这不可能追溯到十几年前。所以在林东大队调查的时候, 只是将视野聚焦在“近期”——到底是谁调换了高辉的药,这个人就是真凶。 而十几年前的旧物,自然就在筛选时第一波就淘汰掉。 一个人死去, 会留下大量遗物,民警办案不可能将所有遗物都检查一遍, 真要是这样一年下来也查不完一位受害人的生前。 而且事实证明, 林东的筛选思路没有错,罗斐就是调换药物的人, 只是缺乏证据。那关键证据也不在高辉家里,而是罗斐工作过的前事务所。 至于宋昕, 可以说是一种“场外因素”,在高辉案刚发生阶段, 还处在所有人的猜测和分析当中, 并没有实据指向。现勘队的警力自然要聚焦在能抓住的线索上, 而不可能将力气花在去证实“虚无缥缈”的猜测中。 这就是为什么有些案子查到最后会陷入瓶颈, 直到从头来过,才发现“玄机”就在最开始的地方。 有人会说“早知如此就该”,可这世界上没有“早知如此”, 所有筛查线索的工作都是大海捞针,都是为了将那个“早知如此”找出来的过程。如果没有经历过第一轮的筛查,没有遇到瓶颈,就不会有后来的回到最初,更不会找到一直等在原地的那一丝“曙光”。 “师傅说过,查案就没有冤枉路。每条路都走得走一次, 才能知道此路不通。如果不走,会一直留着念想,以为就是这条路里藏了证据。”这是江进来到高辉的房子里后,听闻已经找到宋昕的作业本时说的话。 夏正脸上早已挂满疲惫,就因为那薄薄的作业本,笑容终于破土而出,眼睛都笑弯了。 江进也不由得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问:“戚队呢?”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进不再叫“老戚”,而是和所有人一样叫“戚队”。 夏正注意到这一点,却没问过原因,只道:“哦,她在书房。” 说是书房,事实上高辉的书并不算多,而且大多都很新,应该看都没看过,更有一部分书连包装纸都没拆。 如今高辉的笔记本电脑,经过取证之后已经还了回来,密码也破解了。 戚沨就坐在桌前,一边翻看档案记录,一边在电脑上操作。 江进看了一眼,问:“你还是觉得线索就藏在她的账号里?” 戚沨盯着屏幕,嘴上说:“她邮箱里有大量找回密码的邮件,这些关联网站技术都试过一遍,没有在后台找到和案件有关的痕迹。可是就连微博她都注册了三、四个号,除了一直在经营的网红号,其余三个都是用来发泄情绪的,那么邮箱会不会也不止一个?” 江进接道:“不要说高辉了,随便一个常上网的年轻人都会有两三个邮箱号。” “对。所以我想把这个号找出来,可是她用来记密码的那张纸根本没有罗列。” 江进没接话,拿起放在旁边的信纸,看着笔记说:“高辉十几岁的时候也挺中二的,什么‘辉光日昕’,这是什么词儿,自创的?” 戚沨接道:“是一个成语的改写,我刚查了,应该是新旧的‘新’,她改成了日斤昕。” 辉,耀眼夺目;昕,指的是太阳升起之前,也就是黎明时分。 他们一个是已经升起的太阳,另一个则处在黑暗与光明交接时,一半在暗,一半在明。而这两个字和他们的性格也有映射。 “咦?”江进又抽出其中一张被高辉“珍藏”起来的考卷,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笔迹。 戚沨听了,也不由得转移视线,说:“我还没有仔细看过,不过既然没有宋昕的笔迹,那应该是有其他关联,否则为什么留到现在?” “关联就在这里。”江进翻开作文那一页,指了指分数,又指向题目,“这篇作文是满分,而且就叫‘辉光日昕’。” 戚沨立刻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不得不说,高辉的文笔着实了得,虽然有技巧,但更多的是情感,让人一读就能体会到她当下的心境。 显然当时的高辉正处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刻,青春貌美,性格外向,未来有无限可能,还有一个令她心动不已的男生,令她处在如梦似幻的“初恋”中难以自拔。 但严格来讲,高辉的高中成绩并不算优秀,一直都是中游偏下,而且偏科严重。她的这几张卷子里,前面的基础题错得一塌糊涂,可作文却基本都处在高水准。她后来做了网红,那些微博上亮眼的文案也可见一斑。 而“辉光日昕”这四个字在此后十几年间也时不时会出现,比如她的扣扣空间,还做过某书的名字,就连其中一个小号都叫“辉光日昕”。 “辉光日昕。”戚沨嘴里喃喃道,随即双手再次落在键盘上。 江进看过去,发现戚沨是在尝试用这四个字的全拼或首字母缩写的方式来登录高辉曾使用过的邮箱网站。 然而在输入高辉常用的密码时,却显示密码错误。 江进忍不住问:“她纸上记了那么多密码,你打算都试一遍?” 戚沨摇头:“不,只需要试其中两个就行。这两个密码她印象深刻,十几年了别的密码都淘汰过,只有这两个一直沿用至今。如果真有辉光日昕的邮箱存在,又没有记在纸上,这说明无论是账号还是密码都已经刻在高辉的记忆里,从没有被忘掉。” 戚沨一边说一边尝试,可试了几分钟却一无所获。 她定下心神,再次分析起高辉的性格,甚至自问会不会是她搞错了,高辉从没有用这四个字的拼音去注册过邮箱? “欸,试试全拼后面换几个数字,0523。”江进这时说。 戚沨快速替换数字,然后再输入那两组常用密码。 第一组,依然显示密码错误。 直到输入第二组,网页先是停顿了一瞬,随即切换到另一个页面,正是邮箱首页。 戚沨盯着页面怔了片刻,几乎不敢相信就这样成功了。 “0523、0523。”戚沨喃喃道,同时目光也落在摊开的作文试卷上,上面也有这四个数字,高辉更在文中写到这四个数字的宝贵程度仅次于她的生日。 随即戚沨开始逐一查看邮箱里的邮件。 凡是高辉注册会员的网站,都会定期发送广告邮件,而这个邮箱里涉及的几乎都是境外的社交网站。 人潮人海 第219节 再说高辉这个人,不仅性格外放,还有很强的分享欲和倾诉欲,可她生活里却没什么值得交心,且足以交付信任的闺蜜,那么高辉的满腔心事该和谁说呢?说出去,还要确保对方不会到处传。 她的职业是颜值网红,有一定的偶像包袱,账号后台时常会收到男粉丝的骚扰信息,还曾发生过“人肉”事件,因此她十分注意保护个人隐私,从不在职业账号上分享真实生活,更不要说情感经历了。 但只要是人,就需要正向社交,整日戴着面具虚伪应酬,时日长了谁都会受不了,也就只有在真诚交流的时候,才能寻求灵魂的片刻安慰。 高辉没有在国内寻找交心“挚友”,而是将目光放在海外。 外国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也不会“人肉”隐私,爆她的料,而高辉就在颇有安全感的老外群体中找到了几个“网友”。 技术经过了一天的数据搜查,将搜集到的信息全都采集下来,在这些信息当中,高辉也对这几个外国好友提过她的男朋友,还解释了男朋友名字里“昕”的意思。 而这几次提及的时间,最早是十年前,最晚是五年前,也就是说起码在五年以前,高辉还认为宋昕是她的男朋友。 当然,外国朋友也曾问过高辉,为什么在她的社交账号上没有看过对方的照片,或是他们的合照? 高辉的回答是,那是为了保护她的隐私,而且中国人比较含蓄,在国内像是这种晒甜蜜合照的现象也不常见。最主要的是,有很多中国人都在上外网,她担心会被认识她的人看到。 而就这个话题,双方之间还有一番讨论。外国朋友认为谈恋爱就是大大方方的事,是个人选择,不明白这么美好的事为什么要藏起来。随即对方又问高辉,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已婚。 这句话似乎惹怒了高辉,她接连用了几句十分激烈的言辞去反驳,还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猜测自己。 显然,高辉的潜意识对于这种“偷偷摸摸”的关系也有不满,心理压力剧增,而对方的话就成了导火索。 高辉如此激动,反而令对方更为疑惑,还认为是自己猜对了。 而高辉为了证明自己,还连续发了几张宋昕的照片。可再一看角度,这些都是偷拍。直到最后,她才发出一张两人的合照,但看照片中的年纪,和高辉身上的校服,显然是十几年前。 这么看来,宋昕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非常谨慎了。 高辉是因为有偶像包袱,所以从不外露她的情感生活,而宋昕则完全是另一种角度。而且两人应该再没有其他合照,否则高辉不会连压箱底都发出来。 因为这组新出的证据,专案小组再次召开讨论会,目的就是针对高辉珍藏的作业本、试卷,以及社交账号上发的几张照片来进行分析。 “技术已经查到,这些照片都是从这个社交网站的后台发出的。其实高辉早就将照片上传到后台相册里,只不过设置成‘个人隐私’。一共十五张,其中十四张都是她和宋昕的单人照,只有一张合照。而从她偷拍宋昕的背景来看,几乎都是在家里,其中有几张看着眼生,和高辉家的装修风格有很大区别,推断应该是宋昕的住处。再从上传时间来看,最后一张是三年前。也就是说,近三年来高辉和宋昕的独处时间非常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也就是这三年间,高辉的粉丝翻了一倍还多,登录境外社交账号的次数也变少了。” “高辉偷拍这件事应该是被宋昕发现过。她经常使用的手机是三年前更换的,相册里没有找到任何和宋昕有关的痕迹。而更换新手机的时间,是在上传照片之后。很有可能是高辉将照片上传境外网站之后,就清理掉旧手机上的痕迹。但无缘无故的她自己应该不会这样做,合理猜测是宋昕的要求。” “还有高辉偷拍宋昕的视角和距离,时间比较远的那几张距离都很近,而靠近三年前的两次偷拍,却隔着一间屋子。其中一张还是高辉站在门外,快速抓拍屋里的宋昕。当时应该很匆忙,所以照片有点模糊。而宋昕唯一一次同意在照片中露脸,就是他们高中时期的那张合照。看照片中高辉充满笑容的神态,推断应该是在程朵案以前。这个时候的宋昕警惕性也没有那么高,应该还没想到要策划程朵案。但以他的风格来看,程朵案之后他应该是有后悔,或许也曾要求过高辉删除照片。但高辉当面删除之前,却拷贝下来一份。” “至于宋昕的说辞,其实也不难想象。高辉当网红以前,他会说销毁两人曾在一起的所有痕迹,是为了那起命案。万一将来被警方发现端倪,总不会怀疑到两个陌生人身上。后来高辉当了网红,还经历了被‘人肉’事件,宋昕的坚持就更站得住脚。原来是要担心警方,现在连网友都要小心,要是被网友‘开盒’发现线索,再去举报,那就危险了。” 一番讨论之后,所有组员都看向戚沨。 只听戚沨说:“证实高辉和宋昕有情感关系的证据已经十分充分了,但问题是这些都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而且最后一张照片是三年前。技术那边还在继续尝试其他境外网站,我相信高辉和宋昕这三年间的联系方式就藏在其中——宋昕怎么跟高辉提分手,如果不是打电话那就是用文字。除了要等这部分结果,也不能松懈对罗斐的调查。” 正说到这里,会议室的门从外面敲响。 民警推门而入,说:“戚队,刚狱侦科来了消息,说已经同意咱们再次提审刘豫的申请。” “好。” ----------------------- 作者有话说:稍微晚了点,更新了 红包继续 第234章 “就是他。”…… 这不是刘豫第一次在警察手中见到宋昕的照片, 他的反应就和之前一样,摇头说不认识。 刘豫还问:“这几张照片见过了吧,干嘛又问一次?” 刘豫坐牢以前外号“小哥”, 就是当年他亲手将那种新型毒品“汽水”交给了高辉的男朋友,也是唯一能指认高辉男友的人。 不过经过前面的审讯,再看刑侦支队这样重视, 连支队长都出现了,刘豫必然已经知道案情重大, 轻易不会将自己扯进去。 回答“认识”, 那就有问不完的问题,只有回答“不认识”才最安全。 戚沨也不急着对刘豫晓以大义, 她看过几个人的资料,也十分了解苗晴天和罗斐的为人, 什么公理、正义根本不在这些人的认知范围内,说再多也灌不进去。 “杨绪, 小名三儿, 你们一起长大的发小, 还记得他吗?”于是戚沨就切了另一个角度。 刘豫明显愣了一下, 遂很快反应过来:“他已经走了很久了,问这个干嘛?你们该不会连死人的责任都要追究吧?” 戚沨却说:“我们现在让你指认的人,一直都认识罗斐。你坐牢以后, 他们还多次往来,一同犯案。如今罗斐就在看守所,定期接受审讯。” “什……怎么可能?!你可别诈我。”刘豫透着几分不信,脸色却越发难看,似乎有很多事情都在他脑海中经过。 戚沨依然慢条斯理:“他们之间往来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合谋杀害一位刑警。而在这个过程中, 罗斐曾让杨绪给线人传话,令那位刑警上当。原因是,那位刑警已经查到苗晴天作案的重要线索——当时苗晴天已经瘫痪了。” 刘豫当然知道苗晴天是在五年前瘫痪的,一听就对上了时间线,只是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过程:“那这件事和三儿的死有什么关系?你该不是要告诉我,是罗斐杀了三儿吧,根本不可能!” “杀害杨绪的,极可能就是我们需要你指认的嫌疑人。”戚沨说道,“不只是杨绪,还有苗晴天的死,也是他的操作。事实上,早在他从你手里接过‘汽水’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将其掉包成一种致命毒剂,用来注射给一位受害人。如今又因为另外几个案子,他将罗斐也拉下水,他则隐身在幕后。再这样僵持下去,此人很有可能会逍遥法外,所有命案都由罗斐一个人背。” 戚沨当然不会告诉刘豫,已经在其他方面找到关联宋昕的证据,再继续深挖下去,抓到宋昕是迟早的事。 而刘豫因为接触不到外界,加上戚沨是支队长身份,从心理上就没有怀疑过戚沨的“语言艺术”,一下子全都信了。 他的脑子嗡嗡的,没想到身边竟然有三个人被拖下水,两个死了一个进去了,而且还都是折在同一个人手里。 大概是冲击过大,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刘豫才小声说道:“我……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人。” “他是谁,说出他的名字。”戚沨低声引导。 “他叫宋昕,就是你给我看的那几张照片里排在第三个的男人。” 戚沨拿起宋昕的照片,再次问:“是他吗?” 刘豫点头:“就是他。” “继续。” “他……他家原来距离我们那个福利院很近,不过我是后来离开福利院才认识他,之前只是知道有一户姓宋的,还是听晴天姐和罗斐说的。我们这几个人其实都比较排斥和那别墅区的小孩来往,根本就不在一个世界……但后来听说这家的大人都死了,宋昕也成了孤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罗斐和他来往就变多了。我出社会早,学习成绩不好,就勉强上了两年初中,出来以后就干一些挣快钱的营生,这你们也知道……罗斐将宋昕介绍给我认识以后,我就时不时在夜店里看到他和高辉一起。那天那个‘汽水’的确是宋昕取走的,不过账是记在高辉名下,也是高辉提前定好的。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因为从那以后,高辉就再没来过,那点钱也没给,还是我垫上的。” “那你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这谁还能记得。”刘豫说,“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有点印象,就是在取走‘汽水’的前几天,高辉和班里一个女生来消费,她们聚在一起聊天,我就在旁边,高辉还请我喝了杯酒。她说最近被一个贱人缠着,很烦,很希望对方消失,而且那个贱人还戒过好几次毒。我就告诉她,根本没有人能完全戒毒,都是一时的,早晚还得复吸,就我这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戒过毒的,最后还不是回来了?于是高辉带来的那个女同学就问,如果那个贱人又复吸了,是不是就又要去戒毒所了,那样就不会来缠着高辉了。高辉立刻附和,还说一定要拍下视频和照片才行,如果她再敢回来,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警察。就是那天晚上,高辉又跟我预定了一管‘汽水’。” 刘豫的这部分描述完全在警方的调查范围外,如果不是当事人来讲述,警察也不会了解到这么细节。 戚沨不动声色地从档案夹中拿出另外一张照片,拍的是高辉的毕业手册,一整页纸有三十几张大头照。 “你认认看,那个女同学在里面吗?” 刘豫看得很仔细,不到十秒钟就找到了孙菲:“就是她!” “你肯定?” “当然,我眼睛尖,记性也好,不是我吹,如果不是我这眼力,也不能在夜店那么黑乎乎的地方干那么久。” 这倒是,这些散毒的二道贩子都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如果不够敏锐、机灵,分分钟就会被抓进去。 戚沨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宋昕的,可惜刘豫和宋昕的直接接触总共就那么几次,无法提供关键信息。 直到戚沨准备离开,刘豫忽然发问:“戚……戚队长,我想知道一个事儿,你能告诉我吗?” 戚沨看向刘豫,见他面带犹豫,便反问:“你想知道,罗斐有没有参与杀害杨绪?” 刘豫不敢点头,抿了抿嘴唇才小声吐出一个字:“是……” “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戚沨回道,“如果你所言都是真的,杨绪和宋昕接触也不多,也没有达到一定的信任程度,那么当初叫杨绪去传话的人就不可能是宋昕,而是罗斐。” 刘豫眼里微弱的那一点光亮,在听到这话时彻底熄灭了。 或许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定倾向认为,杨绪的死罗斐是知情的,或者说是早就猜到而选择“沉默”。 …… 戚沨回到支队时,江进正在进行对王昭的审讯,夏正在组内整理新证据和材料。 刘豫指出宋昕的消息一传开,专案小组所有忙的焦头烂额的组员全都松了口气,有的伸懒腰,有的则直接笑出声。 “之前是一团迷雾,现在是已经能看到终点了,就在前方!”其中一个组员说。 夏正问:“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可以抓人了?” “再等等。” “等什么?” 就在这时,有民警来到组内,汇报说:“副支,孙菲和她母亲已经到了。” “嗯,知……”戚沨下意识转头,刚好喊出一个名字,却又顿住,目光落在女刑警汪媛的身上,“夏正,你和汪媛去吧,就做个简单的询问,告诉她直接说出实情就好,我们不会追究她的责任。” 夏正“哦”了一声:“明白。” 汪媛是许知砚遇害后组内新调来的,经验尚浅,但学习能力很强。 两人离开后,戚沨轻声叹了口气,缓步走回办公室。 虽然现在还不能将所有案件指向宋昕的直接证据都搜出来,但仅凭程朵案就已经足够逮捕,其余的完全可以借着审讯期间继续调查。 可以说现在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可不知道为什么,戚沨心里却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和满足。 她来到办公桌前,右手边放着几个资料夹,正是许知砚遇害之前从档案室借出来的。 而另一边则是专案小组一直在追查的案件卷宗:苗晴天、徐奕儒、袁全海、李成辛、周岩、章洋、宋铭,真是死了太多人。 戚沨一个一个翻过去,直到露出任雅馨的名字。 她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再落下时,脑海中忽然涌现的是她和母亲最后一次对话,以及任雅馨在遇害当日早上,在家里留的字条。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过去十几年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而她们母女的关系也在这十几年中起起落落。 长期的不理解,母女关系的凝滞,一直到任雅馨遇害前几个月才解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是汪媛去而复返:“戚队,你有客人来访,她说是你小姨。” 戚沨醒过神,应了一声,见汪媛转身就要走,又将她叫住:“来了几天还适应吗?” “额,还在紧追大家的脚步,每天晚上都在恶补。”汪媛老实回答。 “慢慢来,这个案子已经进入尾声,你不用着急,后面的审讯和整理材料还需要投入很多精力,直到送交检察院之前可能还要磨几个月,有的是时间让你熟悉。” “谢谢戚队。” 汪媛脚尖转向门口,想了想又转回来,说:“我……我一定会努力做到最好,争取尽早追上大家的脚步,绝对不拖后腿,早点立功,就跟知砚师姐一样,向她学习!” “嗯,去吧。” 人潮人海 第220节 “是。” 不到十分钟,戚沨来到会客室,见到了心事重重的任雅珍。 戚沨端了一杯温水放在桌上,坐下问:“小姨,找我有事儿?” 任雅珍抬起头:“哦,就是好久没看见你了,来看看你……” 戚沨观察着任雅珍的神态,遂起身将会客室的门关上,又折回来温声道:“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我猜这件事一定在您心里装了很久了,这才会来找我。既然来了,就说吧,咱们一起来想办法,办法一定比问题多,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任雅珍既然来了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吐露的想法,戚沨稍加鼓励,就等于给她吃了一记定心丸。 任雅珍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嘴里喃喃道:“你说得对……” 随即就在戚沨的目光中,任雅珍说:“有个事儿我也说不好,就是最近总想起姐,还有她生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就是那个叫宋铭的青年,你原来还帮过他。姐出事那天,不是来找我吗,我们俩坐在一起聊着天,聊着聊着就说到这个宋铭。” “宋铭,聊他什么?” “哎,好像是姐和宋铭有一次在外面碰见了,两人就聊了聊你的事儿,宋铭还说起自己小时候,其中有一件是说他堂哥来着。嗯……听他的意思,那个堂哥爸妈都死了,被宋铭父母接过来一起住,但是性格挺古怪,爱好也很特别。当时宋铭家里养了两条小狗,后来一只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另一只被发现死在后院,还是被人用刀扎死的。宋铭说自从堂哥来了家里,两只小狗就经常叫,还咬过表哥。后来一家人一起住了几年,发现实在合不到一起去,他父母就将堂哥送去寄宿学校。不过后来,这个堂哥长大了倒是正常了,还做了心理专家,和宋铭一家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好……欸,这茬儿我本来没当回事,但是我又听姐说,你认识一个姓宋的心理专家?不会这么巧吧?” 戚沨没有回答,而是追问:“那关于宋铭堂哥的事,除了这一件,还有其他的吗?” “哦,他说他曾经想和堂哥一块儿去瑞士玩儿,连签证都办好了。可就在出发前护照突然找不到了,到最后也没去成。还说他堂哥在那边玩了很久,把他羡慕坏了。” 不用问,多半是宋昕将宋铭的护照藏了起来。 而以宋铭的性格,他多半也会将这件事念叨给父母听,也许宋铭的父母还知道些什么…… 这时就听到任雅珍说:“欸,也不知道我念叨的这些能不能帮上忙,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老是在心里转来转去,总想着要告诉你,又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你。” 戚沨露出笑容:“就算影响也是好的影响,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您,小姨。以后有什么事儿别搁在心里,咱们是一家人,你的烦恼我应该分担。”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35章 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 “你那个发小刘豫, 让我带句话给你,希望你能解答他心里的疑问。” 这是戚沨再次见到罗斐,说的第一句话。 罗斐有些猝不及防, 主要是没想到会扯出刘豫。 戚沨观察着他的反应,又道:“你应该猜到是什么了吧?” 罗斐不吭声。 戚沨等了片刻,说:“他想知道, 你当初叫杨绪给刘宗强传话,有没有想过杨绪后来会被灭口?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以你的敏锐程度和识人能力, 特别是在看到宋昕连刑警都敢杀之后, 应该料得到杨绪会是下一个。那你有想过阻止吗?” 大概是说中了罗斐的“痛处”,他脸色微变, 纠结了几秒终于开口:“我当然阻止过。不然,三儿在五年前就没了。” 这话应该是真的。 “五年后东窗事发, 你完全有时间也有能力安排他离开春城,躲上几个月。”戚沨说。 “我也想, 但那时候他已经联系不上了。” “我们所接收到的信息是失踪, 他的尸骨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问了, 但他不肯说。我只知道三儿说他不想在城市生活, 想换个清静点的地方重新开始。” “那据你猜测,动手的人会是谁?” “我猜是章洋。” 而章洋已死。 戚沨沉了沉心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而是起身准备走。 罗斐却在这时开口:“我想再做一次心理咨询!” 戚沨看向他,目光里带着疑问。 罗斐又道:“就这一次,我不会再提任何要求。” 戚沨只说:“我们回去研究一下。” 半个小时后,戚沨刚回到支队,就迎来一个新消息:李成辛醒了。 苏醒之后,人的语言和记忆不会立刻恢复, 还需要一段时间让身体和大脑适应。经过了半天的“恢复”和重新连接,李成辛终于开口说话。 他很清楚地记得伤他的人长什么样,而根据描述来看,就是章洋。 专案小组派了刑警过去做简单的询问,李成辛似乎并不意外,此案已经调查到幕后,并且查到他在职期间的违法行为,但他表现得很平静。 得知徐奕儒已经死亡,李成辛也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只是说:“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而另一边,戚沨则让组员联系上章洋老家的派出所,再根据当地提供的线索,得知章洋不仅在几个月以前回去过一次,还有一个朋友和他一起。 但那个朋友后来说临时有事,就先走一步。 当地民警又问,章洋突然回老家做什么,当地乡民说,一般回来都是为了祭祖上坟,这都是传统。 不到一天,当地民警就带着技术人员到章洋家的祖坟上走了一圈,发现泥土有松动过的痕迹,应该就在一年之内。 可是这一年中,章洋家的近亲都算上,并没有人去世。 于是在一番意见征求和协调之下,章家人最终还是同意了将土质松动的地方重新挖开——原本是不同意的。 章洋杀人的事儿早已传开,就连自己的堂弟都惨遭毒手,亲戚们一提到他的名字就咬牙切齿,如今听说他还将受害人埋在自家祖坟,各个义愤填膺。 经过大半天的挖掘,最终在距离地面1.5深的地方发现了一副较新的骸骨。 现场照片传回到春城,又通过支队传到了狱侦科,狱侦科很快回复说,刘豫已经辨认过了,那身衣服的确是杨绪的。 除了衣物和几样随身物品之外,还在坑里找到了杨绪的手机。 手机里有他和罗斐的联系记录,还有另外两个匿名号码,其中一个就是章洋在犯案期间使用的。 至于另一个匿名号码,属地香港,极可能是宋昕所用。 …… 不到一天,罗斐就等来了回复。 但在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之前,率先开始的是又一次提审。 戚沨单刀直入道:“之前你一直不肯承认是你调换了高辉的药,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你跟宋昕都是用什么方式联系?这个号码你认识吗?” 夏正将另一个匿名号码递给罗斐看。 安静了几秒,罗斐低语:“这个号他几个月前就不用了。” 戚沨又道:“可是我们在你的手机里,并没有找到和这个号码之间的拨打记录,你们一定有其他联系方式。” 尤其是调换药物那次,宋昕是通过什么途径通知的罗斐? 罗斐沉默了,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戚沨接着说:“你是知道的,以现在的技术,即便你不会,我们早晚也会找到。你的手机,你的电脑,只要你曾用它们联系宋昕,删除得再干净也会留下一丝痕迹。你自己老实交代,和等我们查出来,这两者之间性质截然不同,你可要想清楚。” 罗斐是聪明人,他心里自然清楚,原先的“坚持”和“编故事”,那都是建立在警方还没有掌握真相的前提上,可如今真相已然大白,他再咬死不松嘴,只会加重不配合调查的情节。 而站在戚沨的角度,她也知道罗斐正在矛盾什么:他和宋昕的单线联系,只要涉及到文字消息,那些文字就必然会成为将来指控他的证据。除了高辉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犯罪行为。 罗斐闭了闭眼,过了片刻才看向戚沨,说:“我会说的,但是要等心理咨询之后。” “这你可以放心,咨询的时间已经定了,就在明天。”戚沨给他吃了一记定心丸,随即又道,“我要提醒你的是,在接下来的环节中,请将你以往用在刑事案里的个人手段收起来。你是了解程序的,而这一次是你自己的案子,你的所有手段在我们面前都没有用,最终吃亏的只是你自己。” 听到这话,罗斐神情中有一丝恍惚,自嘲地笑了下,才说:“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听到这番话,而且还是你跟我说。” 时移世易,十年前他们都在上大学时,面对面坐在一起,讨论的还是刑法和刑侦的知识点以及未来发展,无不心怀热忱和憧憬。 戚沨脑海中也划过了类似的场景,但面上却很冰冷。 这十几年她经历得多,也有不少见闻,看到过人伦惨案,也多次目睹人性的最低处,历经亲手举报高幸,和母亲关系修复却又得而复失,解开了困扰十年之久的“谜题”找到继父高云德的白骨等等。 在经历这诸多磨炼之后,如今和前男友分别处在审讯和被审讯的位子上,早已学会了不动如山。 人啊,无论外面的人事物如何轮转变化,最终能把握住的只有自己的心,能掌控的也唯有个人选择。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许多案子都是因为嫌疑人的一念之差,一时被蒙了心窍做错了选择,进而毁掉一切。 -----------------------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小章,下章进入正题。 红包继续 第236章 “一定会。”…… 那边, 心理咨询已经开始,这边,宋铭的父母以及孙菲也被请到支队。 正如戚沨事先预料的那样, 孙菲一开始还声称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后来警方将利害关系摆出来,并保证只要她愿意说出实情, 这件事不会追究法律责任,再加上孙菲心里也有一定的压力和道德责任感, 最终还是道出实情。 当然, 孙菲和刘豫的视角截然不同,刘豫只是看到、听到讨论给程朵用“汽水”的部分, 而孙菲的视角则将这一段继续延伸。 “这件事一直搁在我心里已经很多年了,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 因为那之后没多久高辉就再也不去那里,也不再提那个骚扰她的女人, 和我的关系也逐渐疏远……”孙菲低着头说。 汪媛一边做记录一边有耐心地做问题引导, 时不时还安慰孙菲两句。 孙菲又说:“那天晚上之后, 我们还具体讨论过流程。高辉也犯过嘀咕, 不知道一整管‘汽水’注射下去,会不会过量,要不要稀释。可这方面我们都不太了解, 于是高辉就说她男朋友化学成绩很好,可以问他。” 汪媛问:“那你见过她男朋友吗?” 孙菲摇头:“高辉在这方面防备心很重,从不将她男朋友介绍给我们这些女同学。如果和我们一起玩,就不会叫他。可是私底下,她又总是提到男朋友,说他怎么好, 怎么优秀。有段时间我们都在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而在另一间询问室里,夏正正在询问宋铭的父母。 起初两人还以为已经抓到杀害宋铭的真凶了,然而几个问题下来,却发现夏正一直都在问关于宋昕的事。 宋父听出端倪,便反问:“为什么你一直提到小昕?还问他家里二十年前的事?这些和我儿子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宋母也盯着夏正看,心里隐隐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只希望立刻得到答复。 “叔叔、阿姨,你们先不要急,先听我解释。”夏正安抚了两句,说,“其实杀害宋铭的凶手已经死了,但是我们查到这个人背后还牵扯了一个杀人团伙,就是说,宋铭的死并不是那个凶手的个人行为。他们之间根本不认识,无冤无仇,连杀人动机都没有,更不是无差别杀人,而背后牵扯出来的另外几个人,倒是和宋铭有些关联。而这些关联的开始,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宋昕父母遇害的那件事。” 两人就跟听天书一样,怎么都想不到能扯这么远,一个不确定地问是不是搞错了,另一个则若有所思。 人潮人海 第221节 夏正注意到宋父的神色,便问:“叔叔,您是不是想到什么?” 宋父这才说:“其实小昕父母的那件事我们那时候就觉得蹊跷,可是警方都破案了,那个凶手也伏法了,我们也没深究。” “蹊跷,怎么讲?” 回答问题的是宋母:“是这样的,当时的警察说宋昕父亲是因为吹风机漏电,又正好掉在水里,最终触电而亡。那个吹风机漏电的事儿,我在案发前就知道。具体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事情的经过还有印象……” 按照宋母的说法是,有段时间他们二人出去旅行,就将宋铭去送宋昕家的别墅住。后来接宋铭回家时,宋铭就指着自己的手指,奶声奶气地说“疼”。 直到宋母问了宋昕父母才得知,原来是家里有个吹风机漏电,还电着了宋铭。也不知道宋铭怎么就够到吹风机了,他那时候还太小,高度根本不够。幸而只是轻微电了一下,并不严重。宋昕父母还说,发现之后就立刻将吹风机处理了。 宋母又道:“案发之后我还和老宋说呢,不是都把吹风机扔了吗,怎么还留着,还让歹人拿到,用来杀死宋昕的父亲?” 夏正抓住细节,又追问:“那他们有没有说具体用的是什么处理方式?确定是扔了吗?那吹风机的品牌和颜色您还记得吗?” “我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东西,只是听到这件事儿,你说的这些我也没细问。可既然说是处理,那应该就是扔了呀。哦,不过……” “不过什么?” 宋母想了想,并不十分确定地说:“宋昕父母为人都比较恋旧,东西坏了就修一修,即便永远都用不到也不会送人或是扔掉,就收在家里的阁楼上。我们去他们家里的时候看到过,案发后我们还去那栋房子处理掉所有旧物,还在阁楼里找到买了十几年的肥皂。” 吹风机漏电,就绝不可能再用。 如果说吹风机也收在阁楼里,那么当时那个凶手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跑去阁楼翻找出来,还插上电扔到浴缸里电死宋昕父亲。 再说宋昕那时候就在阁楼里,难道没有看到凶手吗?显然戚沨之前的推断是对的。 数分钟后,汪媛和夏正分别将自己得到的信息发给戚沨,而戚沨正在审讯室的隔壁间观看对面的进展。 她低头扫了眼消息,心里有了定数,再看对面,罗斐经过了几分钟“热身”已经准备进入正题了。 “我之前不是说我知道那个凶手的秘密吗?我今天就会告诉警察。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告诉你。” 宋昕对于警方的进展一无所知,微笑着接话:“你想通了就好。但我猜,你之所以这么久都不说,原因就是一旦说出来,你自己也要背负法律责任。” “现在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背负不背负无所谓了,我择不清,他也别想跑。” 这话落地,罗斐也露出一丝笑容,在光影中透出一丝诡异:“我知道,是你杀了你爸。” 此言一出,审讯室里的气氛瞬间凝滞,戚沨透过玻璃看向宋昕的背影,他连一个细微动作都没有。 许久过去,宋昕才轻轻叹了一声:“你现在的情况很严重,你自己知道吗?” “你想说我疯了?”罗斐笑道,“也是你让我调换高辉的药。我照做了,她死了,现在却只有我一个人关在这里。” 宋昕不语。 罗斐又说:“我自己在这里很无聊,所以决定让你进来陪我。” 宋昕知道,如果再不阻止罗斐,他只会吐出更多东西。而这一切听在警方耳中,也许一开始还会觉得扯淡,可一旦说得多了,指不定就会起疑。 当然,嘴巴长在罗斐身上,要让他不胡说八道是不可能的。 于是下一秒,宋昕直接站起身,只居高临下地看了罗斐一眼,就转身走向门口。 “今天的咨询到此结束。”宋昕对着单向玻璃说。 接着,审讯室的门就被守在门口的民警打开了。 宋昕走出门口,一转头,就和同时走出隔壁间的戚沨对上。 宋昕神色平静,率先开口:“正如我前面所说,他的情况已经收不住了。初步判断是精神分裂,其中一项表现就是被害妄想症,不仅自身说话缺乏逻辑,经不起推敲,而且会想象出一些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这些事通常是脱离现实的,其他人一听就觉得荒谬,但他个人却深信不疑,将自己放在受害人的身份里难以自拔。不过具体的还需要你们做一次司法鉴定。” “司法鉴定我们会做。”戚沨几乎没什么表情,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聊,而是话锋一转,“对了,宋铭的父亲今天也来了,知道你在做咨询,还问起你。要不要过去见一面?” 这显然在宋昕的预料之内:“他们也在?哦,好啊。” 如果不是案件调查有质的改变,专案小组不会再请宋铭父母过来。 宋昕边走边试探道:“不是说杀害宋铭的凶手已经死了吗?怎么……” “哦,我们已经找到了新线索,除了动手,幕后还有其他人。”戚沨说,“相信再过不久就能彻底破案了。” “那就好。宋铭在天之灵,也希望早日看到凶手伏法。” 听到这话,戚沨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讽笑,目视着前方,脚下坚定不异地走向走廊尽头:“一定会。” 宋昕似有所感,侧头看了她一眼,眉峰微微一动,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就见到迎面而来的江进。 江进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夏正和汪媛。 三人走近了,戚沨也停下脚步,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江进便径直走向宋昕。 宋昕正疑惑着,却感觉到手臂被人抬起,手腕上一凉。 再低头一看,手铐的一端已经扣了上来。 “我们现在怀疑你和多起杀人案有关,请配合调查。”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37章 “只是一时兴起,想试…… 宋昕端坐在审讯室, 看上去丝毫不慌,反而还透着一脸困惑,隐约还有一点不悦。 他没有说“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而是上来便客客气气地问:“你们不会真相信罗斐的话吧?他已经精神分裂了。难道今天他随便指认一个人,你们都要将那个人拷起来审问?我后面还有工作,还约了患者, 我真的很忙。” 听这话就好像是警察在无理取闹一样,而他却因为个人涵养, 正在耐着性子规劝。 “你倒是很淡定, 心理素质不错。”江进调侃道。 就是不知道如果现在做个心电图,到底是个什么动静。 “好了, 开始吧。”戚沨开口。 江进神色一正,先问了几个核实身份的问题。 只见宋昕叹了口气, 逐一回答。 江进翻看了一下档案,不紧不慢地问出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罗斐?” “我原本不认识他。是你们请我来做心理咨询, 我才算正式和这个人有了接触。”宋昕回答。 果然, 戚沨就没想过宋昕会老实配合调查。像是这种高智商且过于自负的自恋型犯罪人格, 即便是走到最后一刻也会垂死挣扎, 典型的赌徒心态,玩的就是刺激。 江进没急着戳穿宋昕,又问:“那徐奕儒呢?” 宋昕一顿, 说:“这个人我倒是认识,不过我上次就和你们说过了,我是通过我堂弟宋铭才知道他们有接触。” 这话落地,戚沨便从位子上站起身,将副审席让给夏正。 宋昕的目光下意识追着她到门口,戚沨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按照现在的节奏, 宋昕应该还会自作聪明地周旋几个回合。 而江进不着急一上来就戳破窗户纸的做法也很明确,无非就是为了让宋昕多露出一些马脚。 宋昕越是狡辩、撒谎,落实在笔录中的把柄就越多,江进就是在给宋昕“下套”。 戚沨则径直来到另一件审讯室,主审席还空着,汪媛正在一旁整理材料,只当对面的罗斐是空气。 直到汪媛起身,叫了声“戚队”,戚沨点头落座,一直低头沉思的罗斐才看向她。 “你现在可以说了,你和宋昕都是用什么方式联系的。”戚沨提醒道。 罗斐安静了几秒,声音并不高:“我们之间从来不互发信息,哪怕他用的是一个未实名的手机号。那时候都是拨电话,长话短说,如果说不清楚,就约个地方见面聊。” “你不是说几个月前那个手机号就注销了吗,那后面用的是什么?” “是通过一个海外账号,用文字交流。需要翻|墙,在后台输入口令,支付美金,才可以登录使用。” 戚沨挑了下眉,这和之前搜到的线索、漫画抢手廖泉提供的供词,以及技术组那边得出的结论一致。 “暗网。”戚沨缓慢吐出这两个字。 “是。” “把你的账号密码写下来。” 戚沨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纸,放在罗斐面前,罗斐拿笔时,手铐和审讯椅磕碰在一起清脆作响。 很快,纸上出现了两行字。 罗斐说:“后台还有记录,你们去看了就知道。” “对了。”戚沨折回到位子上,坐下时说,“杨绪的尸骨找到了。” 罗斐明显怔了一瞬,嘴唇动了动:“在哪里?” “章洋的老家祖坟。” 罗斐接不上话,只是有些恍惚。 “你们这几个一起长大的朋友,被抓的被抓,坐牢的坐牢,死的死。你是你们当中学历最高,也最聪明的。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 罗斐依然不答。 戚沨看了他一眼,又道:“杨绪的底儿我们也查了,他连小偷小摸都没有,一直很本分。唯一错的就是答应帮你去传个话,他到死都想不到怎么一句话就连命都丢了。是你将他拉下水。” 罗斐低下头,低声道:“那时候除了他,我也不知道能相信谁。只是一句话,我也想不到宋昕会杀人灭口。” 到底是想不到还是想到了而选择视而不见,这恐怕只有罗斐自己清楚。 戚沨懒得与他争辩,只是问:“还有个问题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不是经常和宋昕提起我?” 这个问题显然在罗斐的预判之内,他的神情中也浮现出一瞬惊讶,可他却没有否认。 戚沨见了只是点了下头:“我早该猜到。” 宋昕对她的熟悉,和借由心理咨询这茬儿试图对她使用的心理控制,包括对她生活和工作的窥探欲,使得她在案件初期一度陷入被动。 要说到知己知彼,宋昕绝对占了先机,而她那时候连他到底是不是幕后主使都无法确定,还在受困于程序上必须落实证据的思路。 而另一边,江进已经和宋昕周旋了十几个问题,每一个宋昕都撒了谎,包括否认和高辉的关系,是否认识刘豫、杨绪、周岩等,唯一承认的就是王昭在他那里做心理咨询。 直到戚沨折返,再次坐下,宋昕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她身上。 江进停下来,也看向戚沨,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将接下来的环节交给她。 戚沨只点了下头,便问宋昕:“你认识我多久了?” 人潮人海 第222节 从事实上来说,宋昕认识戚沨是在张魏教唆案的调查期间,这样回答也很难被推翻。可宋昕却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那笑容透露出一些额外信息。 戚沨又问:“有十年吗?” 此言一出,江进和夏正都下意识看向宋昕,特别是他脸上那古怪诡异的笑意——那不是否认。 片刻后,宋昕才开口:“我想和单独聊聊。” 这不是询问,而是表达一种隐晦的条件交换——你先和我私聊,我才会配合调查。 戚沨思考了一瞬,说:“你们先出去。” “可是……”夏正似有担忧,但很快就压了下去。 江进起身时则看向录像,问了句:“要关吗?” 戚沨只说:“留着。” 宋昕再次笑了 直到其他人先后离开审讯室,门关上,戚沨在正对着宋昕的位子上坐下,双手环胸,目光直视着他,说:“聊吧。” 宋昕的笑容比刚才更深了些。 他是个聪明人,看事情颇有前瞻性,也知道现金警察办案的程序和一旦涉及到“怀疑”二字必然就是掌握了一定实据的风格,心里早就清楚这次抓捕不是“误会”,也绝不是凭着罗斐几句话。 前面的装傻无非是因为性格上的一点坚持,面对其他人,他就是不想好好配合。 戚沨却不一样。 宋昕第一句话就是:“这么看的话,你还是穿制服更好看。” 戚沨没有一丝表情,目光也没有挪动。 宋昕又道:“你休假那段时间穿着便服出现在我面前,我虽然很开心,但是总觉得好像在你身上少了点什么。不过我当时也搞不清楚,直到后来解除了一段时间才确定——是你的锐气。” 戚沨似是冷笑,却没哼出声。 宋昕仿佛没看到一样:“其实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特质。你的锐气不是这身制服带给你的,但是你只有穿上它,想起自己的责任,深处你现在的位置,那种锐气才会外显。可是现在看来,或许平日里你也是有的,只不过那段时间你是故意在我面前掩藏锋芒。从你来找我做咨询,你就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对吗?”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戚沨全然不理他这番自我感悟。 宋昕这才笑着说:“何止十年。” 停顿一秒,他又道:“不过不只是罗斐和我提过,苗晴天也提过。他们二人作风性格完全不同,却都在夸赞你。我从那时候就开始好奇了,也曾在心里想象过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其实我和你有很多共同点……” 戚沨摇了下头,将其打断:“我和你绝对不是同类。” “看事情不要只看表面。”宋昕说,“我说的特质。如果不是在某些方面有共鸣,你也不会那么早就感受到我的存在。” 戚沨没接话,自然也没必要去自证她和他的不同。 就在这时,宋昕话锋一转:“对了,徐奕儒是不是死了?” 戚沨回道:“你一次医院都没去过,怎么知道的?” “猜的,而且我估计他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宋昕自嘲地叹了口气,“其实我差一点就逃脱了,真的是……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你差的可不只是一点。”戚沨知道他是在试探,却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说,“只要有人见过你,知道你和哪个当事人有关联,你就处在整个案件的社会关系里,就在调查范围内,早晚都能筛到你。你总不可能将所有人都灭口,你的工具人章洋已经被你害死了。” “哦,我本不想那么早就送他走。我总觉得后面还用得到他,但是留着他风险更大,他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宋昕回道。 戚沨盯着他,正在头脑风暴。 静了几秒,她忽然问:“为什么要将吹风机扔进水里?” 没有前言后语,可宋昕瞬间就听懂了:“只是一时兴起,想试试看。” “试什么?” “就当试电压吧,是能将人电死,还是只到昏厥、重伤的程度。” “你恨他,恨到要杀了他?” “恨这种大家口中过于强烈的情感,我从没有过体会,我也想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样。心理学告诉我,恨只存在于情感丰富且充满人性低劣特质的人身上,高尚的人会选择宽容。可惜我两者都不是,我只是不喜欢他,希望这个经常不在家的父亲消失,这样就不会有人挑剔我了。” 根据当年的调查,宋昕的父亲的确经常加班,一周最多只有一两天在家,其余时间都在实验室里。 宋昕和父亲不只是感情单薄而已,他们根本就不熟。 而这个陌生的父亲对宋昕的挑剔,最终得到的就是两个字:碍眼。 当然,如果只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想到极端的解法,可宋昕骨子里就是个极端的人,他的冷酷本性给出的就是最快捷且一劳永逸的解法:清除碍眼的家伙。 ----------------------- 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238章 只有杀了她,才能杜绝…… 当一个人听到另一个人说起一件自己完全无法共情, 甚至连理解都做不到的事情时,根本不用去深究为什么对方会是这样想的,他是不是有病等等。 即便都是人类, 也会展现出“物种”的多样性,特别是针对这种变态人格嫌疑人,戚沨从不花力气去理解他的杀人动机, 也庆幸自己不理解。 戚沨对宋昕为什么要杀父亲的解释不予置评,只是维持着一贯表情, 只是睥睨着他。 宋昕却说:“就是这种眼神, 我早在十年前就在想,你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那天在医院看到你, 我才明白罗斐和苗晴天的形容都是错的。他们根本不了解你。你这个人,骨子里冷酷至极, 不仅和自己的母亲冷战十年,还做得到发现授业恩师的秘密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是为了同流合污, 而是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 给自己创造立功升职的良机。” 戚沨没有和宋昕解释这些事里面的缘由和来龙去脉, 正如前面所说,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说破嘴, 他也不会懂,他只会认定自己“看到”的。 宋昕又道:“按照世俗的做法,其实你完全没必要冷战那么久。俗话不是说吗,一家人没有隔夜仇。这就是你和其他人的区别,你选择了坚持自己的认知,为了这份坚持宁可长期冷战。而在高幸那件事的处理上, 你也可以选择规劝。如果规劝不成,还可以向上级反映。而你的做法虽然也达到了向上反映的目的,却是建立在如何为自己立功的前提上。说到底,你做一切事都是为己,骨子里是极端的个人主义、利己主义。然而你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你当初选择当警察时的誓词一样伟光正。” 虽说戚沨完全不认同宋昕的“偏见”和“谬论”,不过因为这番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宋昕会认为他们是同类了。 一阵沉默过后,宋昕大概是说腻了他分析,又反问戚沨:“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哦不,我应该问,为什么。” 宋昕做心理咨询师,每天都要说很多话,但几乎都是违心之论,毕竟他的真心话不能与人讲,如今可算是逮着“知音良朋”了,一副要畅所欲言的架势。 戚沨这次没有继续沉默,而是缓慢开口:“你和徐奕儒之间有许多牵扯,你们是认识的,可他坐牢期间你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就因为这个?”宋昕说,“这的确是我的问题。我总以为只要撇清关系,让人查不到有牵连,就能将自己择干净。原来太干净也是个问题。” “道理很简单。”戚沨接道,“如果你真的无辜,就不会在意有没有联系,偶尔去探个监,即便有警察追查到你头上,你也能解释清楚。反而是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在意是否留下痕迹,留下多少痕迹,该怎么清理,行为上也会逐渐刻意。”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我啊。” “如果只是逻辑推断,的确不能。所以我花了大量时间去找你的证据,也是为了证实我的猜测。” 说到这里,戚沨停顿了一瞬,又将话题转向苗晴天:“就我们找到的家书内容,和李成辛的描述来看,这五年间徐奕儒从没有问过苗晴天一句,罗斐也没有在信里提到苗晴天瘫痪的事。这就有两种解释,一种是徐奕儒不在意她,问都懒得问。不过这种解释站不住脚,他连监狱里的人缘都经营得有声有色,不太可能会忽略这么要紧的事。而第二种解释就是,徐奕儒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得知苗晴天的遭遇,而且知道是因为他。他不提,是不想勾起罗斐的痛处。而且只要提起这件事,就难免要表达自己的歉意,可是口头表达有什么意义呢,倒不如不提。可这件事却被你利用起来,你将徐奕儒的‘逃避’解释成为冷漠,令罗斐认定,徐奕儒不再提苗晴天,是因为她已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罗斐对徐奕儒心里本就有恨,你这么一挑唆,便进一步坐实了他心里所想,他会更认定这一切,也更方便被你利用。” 宋昕不禁轻笑:“还有吗?” 他的态度里流露出得意和欣赏,却没有半点否认。 “早在杀害周警官的时候,你就想好了罗斐将是你最大的替罪羊。你知道高辉一定会去找罗斐,因为罗斐最了解你们之间的过往,而高辉也被你隐瞒得足够彻底,根本不知道原来你和罗斐之间的牵扯更深。她还以为罗斐会站在律师立场上为她出力,况且罗斐在外经营的形象一直很正面,而高辉也出得起律师费。可若是换一个新律师,高辉还要从头讲起,新律师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了解清楚,进入状态。而早在周警官那件事情上,你就发现罗斐自私且毒辣的一面,为了他自己的前途,为了苗晴天,他连杀刑警都敢参与,那么同样的道理,多杀一个高辉又算什么呢?如果说是为了你杀人,他不会,但如果是为了他自己和苗晴天,不用你说,他都知道该怎么做。” 宋昕依然维持着笑容:“有一点你说错了,罗斐可不只是参与。” 他故意停顿一秒,才在戚沨半信半疑的目光中说:“那一针沙|林,是罗斐给周岩注射的。” 当然,戚沨不会仅仅听这一句话就相信。事实上这件事已经很难找出主要责任,毕竟案发现场已经隔了五年,什么表面痕迹都消失了。而这样的案子从法律角度来讲,就是两人各打五十大板,都是主要责任,都要担上“故意杀人”的罪名。 可即便如此,戚沨心里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还有些不能相信罗斐能狠到这地步。 戚沨吸了口气,没有过多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而是问:“我想知道,章洋杀害许知砚那天,你原本要杀的人是谁?” 宋昕微笑着说:“那个江进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他对我一直有敌意,我品得出来,而且我知道他是前副支,家里有背景,查案是好手。清理掉他,我会省很多事儿。万一失手了也不要紧,最主要的是,可以顺便送章洋一程。” 果然。 “那高辉呢?为什么想到利用她,而且还持续了十几年。”戚沨又问。 宋昕垂下目光,没有回答。 戚沨又道:“我查过你,包括第一次在医院见面时,你去探望的那个女患者。其实你身边一直有很多异性,其中有不少都对你有好感。以你的手段,你应该不会利用一个人太久,高辉也不是这些人当中最聪明的那个,为什么?” 宋昕这才说道:“因为她爱我。崇拜和爱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一时崇拜,不一定能为我所用,只有爱情才会令人盲目。而且高辉这个人,人格上本就有缺陷,她必须依赖爱和爱慕这样无用的情绪才能生存,否则她会疯。” 爱慕,指的是高辉的粉丝;爱,则是她自认为已经得到的“爱情”。她既需要被人追捧,也需要有一个“精神领袖”指引方向。 “可你对她并不好,她因为你精神几度崩溃。”戚沨不解道。 “那些崩溃只会更锻炼她的耐受力,并不会让她真的疯掉。我一直都有分寸。”宋昕说,“如果我只对她好,这样一帆风顺的爱情很快就会腻,所以时不时地就要制造一些挫折。人都是贱骨头,不是吗?至于你说为什么是她……” 宋昕低声笑了笑:“就算没有我的出现,高辉计划对程朵做的事,也是犯罪。差别只在于,是否会闹出人命。以她的鲁莽冲动,我估计就算程朵不死,也会废在她手里。你说那一针‘汽水’,即便不调换,注射在一个人体内,这个人得多痛苦?心脏受得了吗?高辉绝对不敢叫救护车,也不会急救,程朵能不能挺过来完全看她自己。” “你很早就发现高辉有犯罪的特质。”戚沨落下结论。 宋昕接道:“我说过了,要为我所用才行。如果高辉胆子不够大,脑子不够蠢,又不够相信所谓的爱情,我当然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这十几年我遇到过很多人,我身边也的确有不少异性,不过说到‘好用’‘顺手’的,她可以排第一。你看像是罗斐就没那么听话,但好在他有苗晴天这个软肋,而且这个软肋可以被我抓在手里。” 说到这里,戚沨不禁想到前几天被抓捕的王昭,以及因教唆杀人而坐牢的张魏,他们也都是因为性格里的缺陷和本身就具备犯罪特质,这才成了宋昕的工具人。 “那利用王昭令你得到了什么?”戚沨问。 “什么都没有。”宋昕的语气带着惋惜,“他这个人没什么意思。我原先以为可以通过遥控杀人来获得乐趣,结果只有失望和无聊。” 戚沨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宋昕交流下去,于是转身走向门口。 宋昕的声音追了上来:“说起高云德,还真是讽刺。” 戚沨又站住脚,只听宋昕说:“那天处理程朵的尸体,我亲眼看到他对高辉的关心和在意,没想到却在背地里算计你和你母亲。人还真是有两幅面孔。” “你没资格提我母亲。” “你母亲的死非我所愿,我也真是没办法了,而且就在我思考要不要走这一步的时候,还是罗斐推了一把,说‘只有杀了她,才能杜绝后患’。” 戚沨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回应,她只是按下门把手,径直走了出去。 身后再次传来宋昕的低笑声,但听上去并不是愉悦,还带了一些自嘲和对如今这种境地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