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诸葛亮》 舍弟诸葛亮 第1节 《舍弟诸葛亮》 作者:浙东匹夫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关于“万世师表诸葛氏”的故事。 建安元年的徐州,吕布偷下邳、袁术袭淮阴。穿越者诸葛瑾被袁军意外围困于淮阴城中,不得不出手帮助绝境中的刘备反杀敌人。 既然那些篡汉之贼得罪了咱,那就别怪咱提前十年把二弟诸葛亮拉出来、把他们一个个收拾了。 一份升级版的《隆中对》,一个才智更超史实的诸葛亮,又会塑造出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 众所周知,写手智商决定人物智商上限。因为罗贯中的智商不如诸葛亮,未能完美演绎诸葛氏的智谋,反而落下“多智近乎妖”的遗憾。 我虽然也不如诸葛亮,但让我们来尝试填补这个遗憾吧。 标签:穿越 腹黑 第1章 来都来了,那就干一票大的吧 建安元年,一个秋日的清晨。 淮阴县北城门内,无数试图出城的百姓挤作一团。 一辆马车被堵在路边,动弹不得,赶车之人不由面露焦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便在此时,城楼上忽然有人大喝:“西门烧狼烟了!快关城门!” 守门士卒立刻试图关门,但前排百姓眼看逃生之路近在咫尺,又哪里肯放弃? 一时间混乱推搡,那辆马车也被人潮挤断了轮轴、倾倒在路边。 …… 诸葛静只觉睡梦中一阵天旋地转的失重感,随后头部就遭到了重击,不由被痛醒。 那种痛非常彻底,从肉身一直痛到灵魂深处,还伴随着海量的记忆涌入大脑。 他不由双目圆睁,眼球中充满了血丝,瞪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满脸懵逼之色。 “瑾儿你醒了?”旁边一个美妇原本也被车祸撞得滚作一团,但见诸葛静睁眼了,立刻由惊转喜地忍痛爬过来,抱着他脑袋盯着眼珠确认。 “我……我头疼,让我静静。”诸葛静大喘气地示意,美妇这才放下他,还递来一个皮囊。 诸葛静懵逼地坐了好几分钟,喝了几口水,这才缓过气来,大致捋清了现状: 昨天,他还是一名刚刚失业的新东方金牌讲师,一时愤懑写了首怼天怼地的打油诗,然后就被天雷劈了。 而如今,他居然穿越回了汉末,夺舍成了诸葛瑾。 这都叫什么事儿嘛!他前世祖籍吴越省婺州兰溪县诸葛镇,据说镇上姓诸葛的都是武侯后人。所以严格说起来,现在这具肉身算是他祖宗的大哥。 天下哪有这样穿越的! 趁着刚才喝水歇气的工夫,他初步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记忆,知道自己如今正在逃往吴郡的路上。 自从前年年底曹操屠徐州,诸葛一门就从琅琊老家分头南逃。 诸葛瑾原本想直接去扬州,但去年刚跑到广陵郡时,听说对岸孙策刘繇激战正酣,这才在淮阴县暂住观望了大半年。 直到一个多月前袁术入侵、在盱眙与刘备大战。眼看广陵郡也重新陷入战火,而对岸的丹阳郡孙策刘繇已经打完了,诸葛瑾这才决定继续南逃, 谁知他偏偏就在开溜前夜被夺舍了,一直昏睡不醒,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接受这一切设定后,诸葛瑾长吁一口气,又抬头看向同车之人。 那美妇是他的继母宋氏,旁边赶车之人是她弟弟宋信。 宋信从礼法上来说算是他舅舅,但两人年纪仿佛,实际上形同兄弟。父亲诸葛珪在世时,就让这小舅子和儿子们一起读书。 此刻宋信见诸葛瑾终于缓过神来,不由抱怨叹息: “子瑜你要是早点醒多好?一大早若不是大姐以为你得了怪病、折腾耽误许久,说不定咱已经逃出城了!听说袁术军纪败坏,一路烧杀掳掠,眼下可如何是好!” 诸葛瑾被宋信这话说得一愣,连忙掀开车帘确认,城门果然已经关了。 他心中不由一惊:“历史上的诸葛瑾,应该能成功逃到扬州才对?看来是我夺舍的蝴蝶效应、导致略微耽误了行程,堪堪错过了逃命机会?” 虽然才穿越过来几分钟,但诸葛瑾已切身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残酷气息。 乱世人命如草芥,哪怕是大气运加身的历史名人,也随时可能被蝴蝶效应推到生死边缘。 这种感觉,就好比炒股时明明听到了利空消息,却没来得及抛,然后就被跌停板踩踏封死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另想办法保命了。 诸葛瑾连忙宽慰继母和舅舅:“既是因我耽误了行程,我自会另想办法弥补。不过就是没能逃去吴郡而已,天也未必就塌下来了。 依我看,刘使君必不会放任袁贼残害生灵。我既被困城中,可设法献策相助守城,等击退袁贼后,再从长计议。” 宋氏不懂外事,被儿子这么一说,也没了主意。 宋信却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提醒道:“我等如今一介白身,籍籍无名,想献策也无有门路,何况子瑜你平素只读经史,何时知兵了?袁术兵强马壮,岂能那么容易退去?” “事在人为,不如先回家从长计议。”诸葛瑾脑子还有点乱,一时也拿不出个准信来,只好先搪塞。 一家人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先把细软财物放到马背上,准备骑马离开。至于那破车和粗重行李只能暂时抛下,先确保人离开险地。 虽然此刻距离城门关闭、至少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但街上依然有上千百姓尚未散去,大多是心存侥幸,想再等等转机。 诸葛瑾怕撞到无辜百姓,也只能控住马辔、顺着人潮慢慢往外挤。 然而,还没等他挤出人群,城外又传来一阵滚滚的马蹄声,似有大批骑兵逼近。城头的守军愈发如临大敌,拥堵的百姓也再次骚动起来。 “是纪灵的骑兵从城西绕过来了!弓弩戒备!” 城楼上一片呼喊备战之声,随后就有一名都尉,似乎是注意到门口的百姓还未散尽,飞奔下来厉声维持秩序: “凡我徐州百姓,速速退后离门百步!” 随着那都尉的大喝,旁边的弓手都张弓搭箭戒备,气氛一时肃杀到了极点。 诸葛瑾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大声劝说旁人:“速速后退!不然会被当成袁术细作射杀的!” 诸葛瑾很清楚,眼下纪灵已杀到门外,守军最担心的就是人群中有内应趁乱夺门。一旦擦枪走火闹出误会,后果不堪设想。 而自己骑在马上,目标比其他徒步的百姓更惹眼,很容易殃及池鱼。 哪怕只是为了保命,诸葛瑾都必须硬着头皮见义勇为。 旁边的百姓原本因为刘备军纪严明、不滥杀无辜,一开始还存着侥幸心理,对那都尉的命令不是很怕。 听了诸葛瑾的解释,又见他是个骑马的体面士人,似乎很有见识,也就多信了几分,出于恐惧纷纷开始加速退散。 就在这时,异变再次陡生。 人群中有几十个“百姓”眼看再难浑水摸鱼,忽然不退反进,偷偷抽出利刃朝那都尉疾速冲去。 弓手们见状几乎就要放箭,那都尉却眼睛一眯,飞速抬手喝止:“不必放箭!免伤无辜!” 弓手们似乎对主将非常信任,闻言立刻放下弓箭,纷纷抽出环首刀。旁边更有一名壮士跃步上前,把一柄青龙刀递给那都尉。 (注:本书背景按正史,但名将的武器参照演义,这些本来就无伤大雅不影响历史进程,我知道汉朝没有青龙刀。兼顾文学性代入感好一点) 那都尉抄刀在手,顺势前冲,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隐隐挟破风之声,竟直接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细作挥作两段。 随后他又飞速连出数招,其他弓手也都奋力搏杀,那群夺门鼠辈很快便尽数横尸当场。 “关羽?!”诸葛瑾看到那标志性的青龙刀出手,才注意到对方果然红面长髯、极为高大壮硕,铁定是关羽无疑了。 关羽杀完细作,掸了几下美髯,把溅在胡子上的鲜血甩掉,用余光向诸葛瑾看来,微微点了点头。 诸葛瑾与对方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动,生出一计——引起对方注意、趁热打铁求见刘备支招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么?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好措辞,趁着关羽正看向他,大声嚷道:“在下素闻刘使君仁义爱民,今见将军驱散百姓时,犹能约束士卒,不致放箭伤及无辜,可见一斑。 但在下以为,使君虽有仁义,却不知兵!要破袁术,或当主动出击、以求速战破敌,稳住徐州人心。或可退守下邳,学陶恭祖退曹兵之法。但唯独不可在外与袁术久持——此实乃下策!请将军三思!” 这番说辞是诸葛瑾基于对历史的先知,急中生智想到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劝刘备收缩兵力、注意提防偷家。 其他明面上的文绉绉废话,逻辑未必经得起推敲,都只是那句潜台词的掩饰。 因为他很清楚,袁刘广陵之战的胜负关键不在正面战场。一旦后方的下邳被吕布偷家,刘备在正面战场打得再好也是白搭。 而如果刘备肯改变计划、趁着现在袁术主力还没赶到,先击破其先锋、带兵回防下邳。那他诸葛瑾也能顺便借助大军的掩护,一起撤离淮阴险地,双方各得其所,岂不美哉? 而关羽原本对这儒生第一印象不错,觉得他眼光敏锐,能想到门口人群中有细作。 但此刻听他突发狂言指点起军机来,关羽顿时脸色一变,挤开人群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腰带喝问: “哪里来的狂生!我还道你有点见识,岂敢妄议军机、欲乱我军心耶?使君的用兵之法,岂是尔等胶柱鼓瑟之徒可知?” 幸好诸葛瑾马术挺稳,倒是没被拉下马。 他立刻意识到这时绝不能多纠缠,关羽是出了名的“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自己纸上谈兵绝对会惹怒他。 于是他连忙出言挤兑:“久闻刘使君礼贤下士!你若觉得我所言不妥,大可为我引见、由使君定夺。如此阻人言路,不怕有损使君英名么!” 只要有机会见到刘备,一切就好说。而为了尽快实现这个目的,诸葛瑾也只能口不择言了。 此言果然如一盆凉水,当头将关羽的傲气浇灭。 关羽立刻意识到,城门口有那么多围观百姓、都听到这狂生是来献策的了。就算他所言荒谬,自己也不好当众对他无礼,否则会伤及大哥的好贤之名。 但他也不能任由对方当着将士们的面、肆意抨击己方用兵决策,那样会影响士气。 情急之间,关羽不由面露妥协之色:“你要献策,本都尉自会给你机会!但此地人多,岂可谈论机密!” 关羽这句话,倒更像是解释给围观百姓听的,为了维护刘备的形象。说罢他也不问诸葛瑾的意见,直接扭头吩咐旁边一个亲信的曲军侯: “士仁!你带这厮去府衙!就说某今日遇到一个自称能为主公献策之人!” 那军侯不由面露讶色:“都尉!真要让这狂士面见主公?” “大丈夫言而有信,听听又何妨。” 关羽傲然吩咐完,挥手示意士仁退下,便不再管他们,然后就扭头转向其他部曲、交代防务部署, “尔等速速在城头点起一些柴火,假作混乱呐喊之状,再让伏弩戒备!纪灵既然提前派了那么多夺门细作混入城中,肯定会试图趁乱夺门!” 舍弟诸葛亮 第2节 第2章 这才叫地狱开局 关羽言而有信,答应了为诸葛瑾引荐,自然要当场兑现。 一旁的宋氏等人见状难免有些惶恐,这一切突发事件完全不在逃亡计划之中。 诸葛瑾只好先变着法儿安慰:“母亲不必忧虑,今日且回宅安歇,孩儿自有脱身之计。说不定使君见我计策神妙,将来还愿意派兵护送我们离开呢。” 说罢,他请求士仁先分出数骑护送他母、舅回家。 这才亲自跟随士仁,很快策马来到广陵府衙。 这地方原本是陶谦的下属、广陵太守赵昱的官邸。但前年曹操攻徐州时,广陵郡也发生了叛乱,赵昱被部将笮融叛变杀害,当地富户也多被屠戮洗劫。随后笮融就带着财物和乱兵南渡长江,跑路去了扬州。 刘备领徐州后,因广陵残破,郡守之位一度空缺,府衙也就无人修缮,如今才被临时挪用作刘备的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被领到前院等候时,甚至看见一些仆役在那修补,堆砌各种符合幕府排场的装饰物。 他不由苦笑叹息,知道刘备根本没意识到危机逼近,还沉浸在刚刚升官的喜悦之中。 甚至从盱眙退守淮阴的举动,或许也是在刘备的计划之中,说不定是为了骄敌、诱敌深入。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备起点太低,直到前年还只是个平原相,而且是公孙瓒任命的。后来虽得陶谦私相授受、实际掌控了徐州数郡,但那些官职也都是“自领”。 直到上个月,刘备领兵跟袁术交战数场,曹操看他可以拉拢利用,才以天子名义给刘备封了镇东将军、宜城亭侯,跨度可谓一步登天。 因为刘备是领兵在外时临时被加封,他甚至等不及回下邳再筹措开府,直接就在淮阴先过一把瘾。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呐。 现在的刘备,确实有一点飘。 …… 诸葛瑾在外等候的同时,士仁已入内通报。 刘备正在跟户曹从事孙乾核对军需、盘查淮阴的粮草库账。等处理完了,他才扭头询问士仁来意。 士仁恼诸葛瑾多生事端挤兑了关羽、还给他本人增加了工作量,便选择性地说: “有个原本试图出城避战的怯懦书生,在关将军关城门后,因逃跑不及,忽然改口说要献策,还口出狂言。 关将军本想责之,又被其言语挤兑,怕伤了主公好贤之名,只好许诺为他引见。” 刘备听了一面之词,顿时眉头一皱,觉得对方也不是什么人物,不用太礼貌。 他便摸了摸肚子,说道:“料理了大半日公务,有些乏了,让庖厨随便备些吃食,边吃边见吧。” …… 诸葛瑾一介白身,人微言轻。被晾了很久才有人带他入内,这让他颇有些不快。 而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进门时,刘备居然正拿着匕首、切削着一只烤獐。 那炭火应该是刚烤上的,刘备就跟后世吃土耳其烤肉那样,沿着最外层薄薄地熟一点削一点,蘸着豆豉酱吃。 他猿臂甚长,一个人霸着一个宽大的烤架,匕首翻飞,从獐头切到獐腿,都不用起身,看起来轻松写意。 吃饭时接见陌生客人是不礼貌的,何况还是这种拿刀吃的场面。 诸葛瑾不想落了面子,便作了个时揖,淡淡地调侃:“琅琊诸葛瑾,见过将军。久闻将军不甚乐读书,轻儒似高祖之风,今日果然。” 自周至秦汉,揖礼繁复。卑者拜尊,需作天揖;地位对等,则用时揖;尊者答礼,只需土揖。 诸葛瑾虽是白身,但他以客自居,跟对方互不统属。若作天揖,倒像是腆着脸来求官、很想进体制内似的。 刘备原本被士仁挑唆,先入为主,觉得诸葛瑾必是个谄谀钻营之人。 此刻见对方不卑不亢,温文尔雅,身高八尺,相貌不俗,倒是有些后悔轻视了对方。 没办法,这个时代还是很看脸的。他跟二弟诸葛亮基因相似,气质自然卓尔不群。 虽然脸有点长,但这并不妨碍诸葛瑾帅——金城武的脸也很长嘛。 于是刘备就连忙擦了擦手,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回了一个时揖:“军中一切从简,倒是顾不得礼数了,非比高祖之轻郦生——少君勿要拘泥。” 说着刘备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把匕首,随手一丢,示意诸葛瑾坐对面一起吃点。 诸葛瑾看刘备前倨后恭,略一沉吟,猜到多半是通传的环节有小人作祟,他也就不以为意,正襟落座,拿过刀就开始切。 《三国志》上说刘备在平原郡时,连刺客都能礼遇,搞得那刺客都不好意思下手了。如今看来,倒是有点可信。 刘备重新坐下后,也一边烤一边问:“听闻琅琊诸葛氏,前些年曾有一位君贡先生,名重青徐,被泰山郡守应劭引为丞僚,不知与少君如何称呼?” 诸葛瑾放下刀,朝北方拱拱手:“正是先考。” 刘备微微点头:“原来是君贡先生后人。不知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诸葛瑾就把刚才跟关羽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因为是第二次说,话术措辞也愈发纯熟。 刘备摸着嘴唇上的小胡子,若有所思地追问:“我虽纵袁术攻至淮阴,实则别有良图,先生何以妄断我军不该与袁术久持?” 诸葛瑾其实也拿不出太严密的论证,这种战略预判的车轱辘话,往往是正说反说都能讲出一番道理的。 但他已经知道张飞会被吕布偷家,所以能尽量往那个方向靠、从结果逆推。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分析道: “自古相持之法,利于威德素著一方,而不利于根基不稳之人。将军虽号称坐拥徐州五郡,然得陶公相授之前,不过为平原相,根基实在太浅。 将军至今能彻底掌控者,也不过下邳、彭城二郡,加上新近占领的广陵。其余琅琊臧霸、孙观,皆不听将军调遣。 而糜竺、陈登、曹豹,此三人皆东海、广陵、下邳豪右,他们若肯勠力同心辅佐将军,则此三郡安泰。若将军与袁术相持日久,令其狐疑动摇、担心将军无法抵挡袁术,则易变生肘腋。 相比之下,袁术虽残暴,可也因军法严苛,令人畏威而不怀德。其四世三公之积,非数年仁义之名可敌。即使袁术在外统兵日久,后方也无人敢轻易背叛,唯将军察之。” 刘备耐心听完,皱了皱眉,觉得诸葛瑾所言似乎有点道理,但历史上反面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而且他把袁术放进来打,是为了拉长袁术的粮道、缩短自己的粮道。既借助坚城消耗疲敌,同时又不至于让相对富庶和平的东海、下邳腹地遭到破坏。 等时机成熟、敌军疲惫,刘备自问有信心发动反击包抄。 只是这些具体细节,他不会对诸葛瑾交浅言深,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 两人才第一次见面,怎么可能轻易泄露军机。 于是刘备也只是另找说辞、随口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才实学:“昔高祖与项羽相持荥阳,良、平皆劝高祖坚忍,而范增劝项羽速战。 若按先生之论,项羽世代楚将之后,威望素著,高祖却只起身亭长。相持日久,不该是高祖麾下人心不稳么?实际上为何是项羽屡遭彭越挠楚、众叛亲离?” 诸葛瑾闻言,下意识就想正面反驳。但话到嘴边,他意识到有些话疏不间亲,直接说出来容易弄巧成拙。 他只能深呼吸了一下,强行压制住吐槽欲,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若以常理而论,高祖当然不该与项羽在荥阳相持。但高祖终能熬胜,皆因知人善任,以萧何守关中。这才确保了在后方数征粮草、兵源,却不至盗贼蜂起。 若无萧何之才,荥阳相持怕是凶多吉少——而以我观之,今之张益德、陈元龙,皆远不如萧相国。” 诸葛瑾不能说张飞、陈登守家无能,那样会得罪人,就只好吹捧萧何,而这话在汉朝是绝对政治正确的。 刘备果然无话可说,严肃思索了一会儿,郑重谢道: “先生的好意,备已心领了。但大军交战计划已定,仓促不便更易。不过我自会派人回下邳,嘱咐三弟更加小心提防,多多听从陈元龙劝谏,顺便通报一下战情。以免后方文武不知战事进展、日久人心浮动。” 见刘备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愿意部分采纳他的建议,诸葛瑾也不好再说什么。 若是真能提醒到张飞、不让曹豹发难,或许事情还能转机。而只要下邳不被偷家,广陵前线照现在这样的打法打下去,本身并没有问题。 反正今天来的首要目的,还是先卖个人情,为自己和家人争取个更安全的环境。 见这个小目标已经初步达成,诸葛瑾也只能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打算起身告辞。 而刘备情商甚高,见他局促叹息,又结合刚才士仁转述的情况,立刻便已猜到: “看来先生对我还是没信心啊。既如此,我也不冒昧招揽挽留了。听说今日你原本是打算出城?我自当选一屯骑卒,明日拂晓护送先生离去—— 先生不必介怀,这也不是特地为你派的兵,我本就要派信使回下邳提醒三弟的,只是顺便而已。” 诸葛瑾听到这儿,才浑身微微一震,被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得不承认,刘备的待人接物情商确实是非常了得。 仅仅几个表情,就观察出诸葛瑾是在担心家人安全,然后主动提出派兵护送。 为了防止诸葛瑾觉得欠人情,他还特地说只是顺手为之。 不过,眼下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其他也不适合说太多,于是他诚恳地拱手谢过: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在下预祝将军裒多益寡、查漏补缺,终定胜局。” 刘备送他到门口,临了又关照了一句:“今日之言,出先生之口,入备之耳,还请勿泄,事关军心,不得不慎。” 说这句话时,刘备语气森然,丝毫不带情感,浑不见刚才的随和诚恳之状。 待士有待士的法度,治军有治军的法度,岂可混同。 诸葛瑾也面露严肃之色,郑重承诺:“将军以某为何许人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某既是私相献策,自然知道轻重,出得此门,再不提半句。 某也有一言,回赠将军:将军既连这等可能动摇军心的揣测言语,都知道要好生保密;希望有朝一日,真要是遇到实打实地噩耗,更要注意封锁拖延。” …… 诸葛瑾走后,刘备继续吃着烤肉,静静地琢磨着给张飞、陈登的警告信该怎么写。 没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备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关羽,毕竟其他人没资格直接闯进来。 关羽一进门,见大哥在烤肉,也毫不客气地抄起桌上闲置的匕首,一边割肉一边汇报城防部署: “大哥,今日真是痛快!午前在北门截杀了一伙纪灵提前派进城的细作。我还将计就计,在城门内虚燃柴草,假作混乱呐喊。 勾引得纪灵冒险上前夺门,待冲到极近,我才伏弩齐出,这一战起码杀伤了纪灵二百余骑!” 关羽说得逸兴遄飞,连说带比划,刘备也频频嘉许。 几片肉下肚后,关羽才注意到手中的匕首握柄很油腻。 他联想到刚才在府门口跟诸葛瑾打过照面,便问:“大哥,你见过那士仁带回来的狂生了?” 刘备拨了一下炭火:“你连对方姓名都没问,就往我这里带?他叫诸葛瑾,字子瑜,琅琊诸葛氏人。” 关羽便微微有些不快,这刀子果然是大哥请那厮吃肉用过的,于是冷哼着解释: 舍弟诸葛亮 第3节 “当时也是城门口人多,我被挤兑住了,不得不为他引见。我看此人见识倒是有一些,可惜心术未必正。他所献之策,完全可能是学纵横家危言耸听罢了。” 刘备一抬手,制止了关羽的揣测,公允地点评: “子瑜刚才那番劝谏,虽然未必全对,但只要是以诚助我之人,无论才智高下,都该以礼相待。至于人家有些私心,那又如何?天下何人没有私心?” 关羽点头,这才没说什么。 兄弟俩喝着煮酒吃着烤獐,一边叙谈军机,不觉夜色渐深。 眼看已是戌时,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还夹杂雷电。刘备觉得意兴阑珊,便吩咐人收拾了食案,然后铺纸磨墨,准备给张飞写一封警告信,然后就歇息。 然而,就在此时,府门外忽又传来一阵人马嘈杂。 刘备披袍起身,往院中望去,只见黑暗中一团满身雨水的狼狈黑影看不分明。走到近处灯火下,才认出竟是张飞。 刘备愕然:“贤弟何故至此?下邳如何了?” 那张飞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哥!俺对不起你!下邳丢了!” 刘备神志恍惚了一下,关羽连忙扶住,代为厉声责问:“如何会丢?那嫂嫂呢?” 张飞面如死灰,悲痛以手捶地,一时指节迸血,恨声哭诉:“也丢了!是曹豹勾结吕布谋叛!大哥,是俺对不起你,俺既已把信带到,自当以死谢罪!” 说罢便欲掣剑自刎。 刘备见状,忽然恢复了灵敏,冲上前一把夺剑掷地,呆滞半晌,才喟然长叹: “古人云,兄弟如手足,手足若断,安能再续!今虽丢了下邳,贤弟一时之误,何至中道捐生耶!” 关羽张飞闻言,感动抱头痛哭。 刘备原本也该跟着一起痛哭,但此刻却忽然想起了刚才诸葛瑾的提醒,猛拍大腿道:“三弟!你此番入城,可曾向守城士卒泄露?还有谁知道下邳丢了?” 张飞一愣,连忙回答:“只有今夜值守的北门门官士仁知晓。” 刘备只觉一阵肾上腺素飙升,看到了一丝将噩耗扼杀于萌芽的希望,连忙厉声吩咐: “快!云长,你亲自带人去、把士仁和北门当值将士全部换了、单独驻扎,不许他们与外人接触!务必封锁消息!明早就安排他们护送子瑜一家出城!还有……公佑,公佑!” 刘备连喊数声,才有孙乾慌忙入内。刘备一把抓住孙乾双手,郑重摇晃了几下,急切吩咐:“速速去请子瑜!他必是神算大才!事已至此,某自当请教他可有挽救良策!” 张飞一脸懵逼,忍不住问:“子瑜先生是谁?”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此人能在你未丢下邳之前,便算到你可能会丢,其才至少不在卿子冠军之下! 唉,为兄若能早几日发现这位大贤,说不定能避免今日之祸,真是皇天不佑我大汉呐。” 第3章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妇孺 话分两头。 诸葛瑾这边,离开镇东将军府后,他就立刻策马回家了。 转过最后一个街角,老远就看见宋氏和宋信关切地在门口张望。 诸葛瑾连忙加了一鞭,到门前翻身下马,把“刘备答应派兵护送他们”的好消息分享给家人,让他们早些歇息,以便养足精神赶路。 宋氏一脸关切:“哪里就要歇息了,还不曾用晚膳吧?先吃些再睡。” 诸葛瑾:“使君与我谈论军机时,一并吃过了,母亲不必操心。” 宋氏被他一顿劝说,只好先去睡觉。 而宋信听说外甥如此能耐,居然能让刘备如此重视,内心不由肃然升起一股骄傲,非要帮诸葛瑾再拾掇些起居杂务。 诸葛瑾不忍拂了对方好意,就请他铺纸磨墨,再烧一桶浴汤。做完这些,宋信才安心去休息。 宋家的社会地位远低于诸葛家,不然宋氏当年也不会给相差二十岁的诸葛珪续弦。 而且曹操屠徐州时,宋家其余人都被灭门了,只剩宋信孤身投奔寡姐。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随着逃亡途中家仆渐渐散尽,日常家务只能由他这个管家亲手操持。 …… 把家人打发去休息之后,诸葛瑾泡进浴桶,才觉得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一些,头部血液循环加快,连智力都得到了短暂的加持。 他穿越至今不过几个时辰,一直被生死危机推着往前走,现在总算能从长计议捋一捋现状。 他前世是教数学的,所以做事情的时候,喜欢缜密一点,画画象限图,把一切可能性都分类排查一下,再做抉择。 当然,他的历史和政治常识也很不错,毕竟在教培机构厮混多年,他这人兴趣又广泛,天天耳濡目染。 干他们这行,有一句名言,“数学差是笨,英语差是懒”,教数学的只要兴趣广泛,别懒,文科那点东西一般都不差。 此时此刻,他也免不了拿起簪笔和木牍,随手画了个十字象限图,在浴桶里盘算起来。“刘备答应派兵护送我们出城,安全总算是有保障了,可我又该去哪里? 吴郡肯定不会去了,历史上的孙权虽然重用我,可孙家内斗太厉害,最后恪儿也被卷入内斗灭门,我也不可能跟历史上的诸葛瑾那样去跟领导搞好个人关系上位。 而曹操跟母、舅有灭门之仇,更是完全不用考虑。看来我的一切躺平之路,都被堵死了,必须干点大事。” 诸葛瑾想着,就先把“躺平”底下那两个象限,也就是“投曹”跟“投其他割据者”划掉。另一侧两个象限,都属于“干点大事”,包括辅汉和篡汉。 然后他继续思考:“如果放弃这次的逃跑机会,继续辅佐刘备,以刘备的实力,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后续能在曹袁吕布的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么? 我现在能想出奇谋,那是因为我知道历史,一旦刘备的发家轨迹彻底变样,我的先知效果也会大减。 历史上的刘备,可是蹉跎辗转了好多年,直到遇见诸葛亮才算否极泰来。如果这一世他不去荆州,还遇得到诸葛亮么?” 想到这儿,诸葛瑾忽然意识到一个盲点——如今的自己可是诸葛亮的大哥啊! 既然如此,可以先逃出淮阴城、想办法去荆州找二弟汇合,然后再从长计议嘛!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这才是自己穿越到汉末最大的金手指! 到时候无论历史是否变化,没变就靠自己的先知,变了就靠二弟的真才实学帮着一起参谋,那才叫立于不败之地。 刘备真要请他的话,也得连二弟一起请。 就这么决定了。 想通了这些,诸葛瑾总算松了口气,这才感觉泡澡水已经有些凉了。 他便一边擦拭更衣,一边又忍不住继续脑补: “我要是能跟二弟会合,再加上叔父诸葛玄如今好像还有一个刘表所表的豫章郡守名头,诸葛家有没有可能直接下场争霸呢?” 他前世毕竟是一个思想开明的教育工作者,对任何古代帝国都谈不上崇拜,他也不是任何一个地球人的粉丝。 所以,当这个念头闪过时,诸葛瑾也没觉得有多么大逆不道。而是冷静地从个人利益和民族大义出发,全面审慎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很快意识到,如今已是建安年间,再想白手起家已经有些晚了。 另一方面,就算不晚,他也得掂量篡汉的深远影响。 他前世读史,就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魏晋六朝和五代两宋改朝换代那么快、地方割据那么多呢? 后来他自己想到了一个见解:一个政权的统治合法性来源是否足够稀缺、得国是否正,对于长期稳定非常重要。 如果一个政权在建立的过程中有征服异族、反抗外敌之功,或者是解救了拥有文化优势的主体民族。 那么它就更容易让天下人忍受其统治,不太需要提心吊胆、去残害忠良自废武功。 而如果仅仅仗着拳头大,肆意给皇帝换个姓,别无其他功德。那就把统治合法的稀缺性搞烂了,变成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曹丕和朱温就没琢磨明白这个问题,此后数百年篡逆割据、内战之风愈演愈烈。 所以,不是不能改朝换代。 而是改朝换代必须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和理由,让后人难以模仿,才能既确保民族利益最大化,自己也能坐得长久。 否则驾驭不住局面还强行篡,最后搞成二世而亡全族灭门,那还不如不上位呢。 诸葛瑾如今正站在“华夏第一段连环篡夺期”的起点前,他还不想亲手打开潘多拉魔盒。 相信历史上他二弟诸葛亮的人生选择,除了“士为知己者死”以外,应该也想到了这一层。毕竟诸葛亮的智商摆在那里,很难想象诸葛亮的追求纯粹只是为了“安汉兴刘”。 当然,还有一点必须说清楚,诸葛瑾作为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人,他内心的上述忌惮,只是针对军阀和权臣篡逆带来的连锁反应,但他并不介意农民起义。 因为他知道,农民起义不会导致信任和社会组织方式崩坏。 农民本来就未食朝廷俸禄,不存在效忠义务,真活不下去就干一票呗,那只是纯粹的利益再洗牌,死活各凭本事。 …… 就在诸葛瑾即将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屋外一阵雷声大作,随后暴雨骤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连忙穿好衣履,信步走到屋檐下,仰天看着电光,忽然心中一动: 自己穿越之前,不就是愤懑作诗、被雷劈了么。既如此,如今心中还有几丝委决不下,那就再写一首,权当问天买卦、求个安心好了。 “也罢,若天意不需我再造炎汉,此诗写就之时,请降雷助我回现代。若无雷可降,就当是天意望我辅汉了。” 诸葛瑾心中默念,思索一番,随后笔走龙蛇: “帝王如奸夫,天下似妇孺。 秦隋不知悯,一味先折辱。 慨然遭反杀,方始恤民苦。 汉唐初慎微,谈情而后入。 同居六七世,情疲复用侮。 天下不堪虐,联姘杀亲夫。 亲夫既可杀,姘者义更无。 魏晋宋齐梁,赵郭刘石朱。 二三四五婚,一一尽可夫。 唯有遭外敌,亡天下重铸。 民族再融合,赤子心如初。 故仅汉唐明,偶得久眷顾。” 写到后来,墨水渐尽,笔画已处处飞白,似乎在泣诉后世累计千年的分裂内战疾苦。 诸葛瑾仍强行运笔,一气呵成。写完往油灯上一丢,焚稿祭天,闭目养神。 须臾,滚滚之声由远及近。 舍弟诸葛亮 第4节 “难道真等来了天雷?”诸葛瑾倏然睁眼,想要确认。 但下一秒,声音行至院门便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拍门叫嚷:“子瑜先生!主公有要事请教、恳请过府一叙。” 诸葛瑾一愣,这才莞尔,原来错把马蹄当成了雷声。 看来天意也在恳求他再造炎汉了。 他亲自过去开门,门外的孙乾慌忙作了个天揖,告罪道:“有扰先生清梦!实在惭愧!请先生速速上车!” 诸葛瑾还没开口,内屋的宋氏也被吵醒,派宋信出来打探。 诸葛瑾掸了掸衣摆,淡然道:“让母亲放心,定是使君盛意拳拳、明日想多安排些护卫,我去去就来。” 孙乾听他帮着掩饰,愈发觉得这先生沉稳不凡。等马车稍行百十步,孙乾才拱手叹息: “实不相瞒,夤夜来扰,实是因为徐州果然出了变故。曹豹勾结吕布里应外合,夺了下邳!先生真是神算!” 诸葛瑾当然不会感到意外,只是有一种宿命的无力感:“果然如此么?偏偏是今晚?” 自己已经提醒了刘备,可惜还是来不及。 凭良心说,这对于刘备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但对诸葛瑾而言,却是一个机遇。 因为他显然可以靠这个神预言,立刻得到刘备的充分信任,得到一个言听计从的施展舞台。 就好比秦末之时,宋义使齐途中,准确预言项梁必败,籍此便被怀王熊心封为上将军、卿子冠军。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硬实力、抓住这个机会,彻底证明自己——历史上的宋义,虽然神预言上位了,可他未必有本事破章邯、王离,所以最后还是被项羽给悲剧了。 而一旁的孙乾,见诸葛瑾只是沉吟叹息,但表情毫无波澜,便更加钦佩不已。 这是何等的沉着!不但能预料到张飞会丢下邳,甚至真听到这个消息时,一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自己和糜竺初闻噩耗时,简直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差距啊!果然是大贤之风! 现在也只能指望先生想出奇谋,助主公转危为安了。 ……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来到镇东将军幕府。 诸葛瑾由孙乾打伞引路,直入内院,便看到堂上刘关张三人神色凝重,相顾无言。 刘备见他到来,率先出屋迎候,不顾雨水,在庭中长揖叹息: “备不辨愚贤,方才还怀疑先生之虑,没想到那么快就应验了。实不相瞒,如今下邳已失,家眷已陷,后援粮草已断。不知先生可有良策,解此绝境?” 饶是诸葛瑾有心理准备,但刘备的礼贤下士姿态,依然让他感到了意外。 刘备毕竟身居四镇将军高位,哪怕处在困顿之中,能对一介白丁雨中下拜,那也不是常人做得到的。 可诸葛瑾也没有破局的把握,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可是彻底覆没的,太难了。 有些丑话诸葛瑾必须先说清楚,于是他上前还了一揖,诚恳摊牌: “在下一介白丁,虽曾略读兵法,却从未经战阵,岂敢担将军重托?将军幕府之中,必多有谋士,何不群策群力,求索挽回之法?” 刘备见雨中说话不便,就拉着诸葛瑾回到堂上,又拍了拍他手背,说道: “公佑、子仲皆劝我趁如今军心尚未涣散,孤注一掷主动出战,但袁术兵力终究强于我军数倍,我原本打算依托坚城疲敌,如今被迫速战,恐怕胜算不大。先生若另有良策度过此劫,定然不忘先生大恩。” 诸葛瑾听得很仔细,也注意到自己此前的提醒已经起效了——历史上的刘备,在皱闻下邳被偷后,一时惊慌失措没能封锁住消息。再想殊死一搏时,已是兵无战心。 而现在,虽然下邳被偷这个事实依然没变,可刘备好歹想到了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淮阴城内的部队如今还不知情,至少军心可用,那就还有一线生机。 而孙乾、糜竺想到的“抓住军心未散的时间差赶紧打”,也算是兵法正道了。 只要按照这个方略实施,就算最后依然没打赢,也埋怨不到谋士头上。只能怪将领统兵指挥无方,或者兵力太弱。 而如果非要出奇招,冒险整活,打赢了自然一切好说。如果打输了,一切责难就容易归咎到谋士头上。 诸葛瑾可是知道,历史上这一战刘备最后被袁术打得多惨,那几乎是全军覆没了。 全靠后来糜竺又赞助了他两千僮仆,外加一亿钱军费,刘备才算勉强重整旗鼓拉起队伍。 自己虽然打算用心辅汉了,可现在这个切入时机,实在是霉运到了极点,甚至可以说是刚一上手就捡了个极度烫手的山芋。 就算他使出全力谋划,说不定也只是把惨败扭转成小败。要想彻底翻盘,那是难如登天。 西有袁术,北有吕布,南有孙策,唯独东边是大海。强敌环伺,军粮断绝,这是何等的绝望??? 如果最后没能翻盘,刘备会念他的好么?能知道他的贡献么?甚至会不会影响将来刘备对诸葛亮的感官呢? 混了十几年后世职场的诸葛瑾,见惯了太多揽功推过的领导,他不由得担心起这些背锅的问题。 毕竟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因果关系的,一场仗打赢或者打输,都是非常多的因素复杂综合作用的结果。 哪怕赢了,团队里有些废物就是在抱大腿,哪怕输了,团队里也有些智谋之士是真出力了,不能以成败论英雄。 刘备见他沉吟不语,倒也没有催促,只当他是在慎重思索对策。毕竟诸葛瑾没有义务帮他,肯来就已经是非常大的人情了。 而一旁的关羽此前并没有跟诸葛瑾深入交流过,张飞更是连见都没见过他。 他们也不知道诸葛瑾的才智,见他迟迟不语,不由焦急。 尤其关羽,他还以为诸葛瑾是因为早上那点小冲突、心中还在闹脾气。 毕竟当时在北城门口,关羽一时情急差点把他拉下马来。 此刻见大哥如此谦恭焦急,关羽一咬牙,上前猛地作了一个天揖,几乎超过了九十度,声如洪钟地说道: “子瑜先生!关某此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只要你能解今日之困,日后但有所求,关某定然义不容辞!” 而惹下祸事的张飞,此刻更是毫无脾气,见素来在士大夫面前颇为傲气的二哥都表了态,他也就一言不发,直接噗通跪下恳求:“请先生赐教!” 诸葛瑾不由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再多想,连忙先下意识扶了一把关羽,又拉起张飞,诚恳说道: “我并非不愿出力,实在是局势凶险到如今这步田地,根本不可能有必胜之策,想扭转战局就必须行险。而我与将军不过初识,对敌我军力也不甚清楚,因此不敢妄言。” 话说到这份上,以刘备的情商,终于意识到了诸葛瑾的顾虑。 他连忙又拉着诸葛瑾的手用力晃了几下,推心置腹道:“先生顾虑,备已尽知。先生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但问无妨,备知无不言。 而先生也不必担心此战结果,只要策略言之有理,备决定采纳,一切自然由备一力承担,岂会连累旁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战若是能胜,自然是先生筹划有方。若是败了,也只怪备用兵无能,实力不足,绝不是先生的计策不行。” 刘备的语气非常真挚。 就像是刚学了半个时辰太极拳的张无忌、跟对手说“我用这套拳法或许不能一招秒了你,但这是我学艺不精,不是这门武功不行”。 诸葛瑾终于略微动容,觉得自己有点融入古代社会了。 在21世纪那种条分缕析、确权明责的法律社会,这种大包大揽,功劳统统归献策者、责任统统归自己的老板,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就算有,也会很快被算计kpi细节的员工掏空。 但是在信义古风尚存的时代,这一切似乎又显得没那么不真实。 既如此,诸葛瑾也决定试着浪一把,有什么就说什么。 第4章 从十死无生到九死一生 诸葛瑾终于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刘备谋划一番,不再顾忌说错话。 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可不察? 正式出谋划策之前,充分的敌我实力调查,还是非常必要的。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诸葛瑾先事无巨细的问了刘备:如今敌我两军兵力多寡、部署、统兵将领、粮草情况。 这些数据,有的刘备也不清楚,比如袁术军的粮草情况。 但凡是刘备能够知道的,他全部知无不言。 如今已是死里求生的关头,容不得半点藏私。 短短几分钟后,诸葛瑾就大致摸清: 眼下刘备在广陵郡的驻军,总兵力约在一万三四千人。 而袁术军大约动用了四万人,是刘备军的三倍之多,这还没算袁术在大后方的预备队。 如今的袁术,治下百姓或许困苦凋敝,但其军队规模绝对是不容小觑的。 尤其他多年前就做到了后将军高位,还在董卓之乱爆发前,利用职权把一部分朝廷的北军精锐带了出来,家底不可谓不厚。 相比之下,连袁绍和曹操当时都没分到过大汉朝廷的中央军旧部,他们都是靠地方武装起家的。 而徐州军中唯一可以和袁术北军旧部抗衡的强兵,就要数丹阳兵了。 可惜刘备直属的嫡系丹阳兵,多年来始终没有超过四五千人。 偏偏陶谦留下的丹阳兵主力,统兵主将还是曹豹。 这次随着张飞诛杀曹豹、曹豹旧部投靠吕布献出下邳, 那部分留在后方守家的丹阳兵,也彻底脱离了刘备的控制。 刘备现在手头还能调动的,一共就只有三千丹阳兵、一千从老家带来的幽州突骑,还有一万徐州本地普通士卒。 形势实在是严峻到了极点。 …… “情况便是如此了,我军有一万两千人驻扎在这淮阴县,还有两千人分散在后方海西县等处。 而袁军四万人,因粮草补给困难,无法合于一处,故而分两路进兵。 主力两万五千余人,沿淮河自盱眙而来,统兵大将为纪灵,另有部将梁纲、乐就。 另一路一万五千余人,由庐江郡顺长江东下,至扬州广陵县、入邗沟北上,统兵大将为刘勋,另有部将雷薄、陈兰。 今日纪灵已至城西下寨,并以骑兵骚扰城北。 刘勋部因迂回远路,估计还要数日才能抵达淮阴,届时不出意料的话,多半会在城南下寨,威胁我东南两侧。 我原本打算依托淮阴坚城相持,待纪灵刘勋师老兵疲,再图反攻。可如今下邳后援粮草断绝,城中余粮不足一月。 舍弟诸葛亮 第5节 何况一旦袁军也得知下邳被吕布所夺的消息,必然士气高涨。我军不可能再等到袁术士气低落的机会,相持已无希望。 公佑、子仲这才劝我抓住这几日的时机,趁刘勋未到,先集中兵力孤注一掷,若能先击破纪灵,或许还有转机——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刘备解释得非常详细,而诸葛瑾也听得非常认真。 这些细节他前世看《三国志》也好,《三国演义》也好,都没有记载,他只能通过刘备这个渠道现学现分析。 刘备提到的那几个地名,诸葛瑾也对着地图仔细看了一下,确认古今对应关系。 东汉时,“广陵县”就是后世的扬州市,“淮阴县”对应淮安市。 广陵县去年还在刘繇手中,但后来被孙策攻下交给了袁术。 包括广陵县隔壁的海陵,对应后世泰州,也一并是孙策帮袁术打的。 刘勋那一路人马,就等于是沿着后世的京杭大运河往北进攻。(注:本章末尾会附地图) 诸葛瑾彻底弄清楚这些兵力部署细节后,又思索回忆许久,这才慎重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恕我直言,我以为此策颇有不妥。 将军不该苛求‘纪灵已到而刘勋未到’的这几天时间差,强行组织反击。 反而应该考虑封锁淮阴四门、再多相持数日,等敌军懈怠后,再图进攻。” 刘备骤闻此言,本能地便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但诸葛瑾已经神预言了一次,刘备冷静下来后,还是控制住情绪,决定再信他一次,于是真挚地追问: “先生何出此言?自古兵法皆追求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敌人。 我军本就人少,不该抓住敌人尚未集结、分则力弱的战机么?” 诸葛瑾不慌不忙,拿过一根笔杆,指着地图上几个点解说: “下邳距淮阴二百四十里,沿泗水顺流而下即到。张都尉,你何时丢的下邳?又是何时赶回淮阴报信的?” 一旁的张飞突然被问到,顿时有些局促。 他刚惹下大祸,正觉没脸见人,哪怕被一个平民质问,也只能乖乖拱手作答: “我是前天半夜发现曹豹不轨,不得不领兵杀之。只恨我威望不足,平素不得丹阳兵军心。 曹豹死后,许耽等丹阳兵部将唯恐我清算,拒白门楼死守,拖延到吕布从小沛赶来,将其接应入城。 我还试图与之厮杀,可寡不敌众,午前被迫远遁。 又经过一日一夜奔逃,刚才入夜时赶到淮阴。” 张飞一五一十说得非常详细,从他的叙述里,也可以听出些值得翻案的地方: 历史上的张飞丢下邳,跟“酒后误事、鞭挞吕布岳父”毫无关系。 曹豹根本不是吕布的岳父,他就是对刘备的统治不满,才自发想要趁机叛变。 而张飞的过错,主要是发现叛变后、没能及时以雷霆手段压服其他丹阳旧将,但跟喝酒打人没什么关系。 诸葛瑾倒是不太在乎这些细节,他从张飞的陈述里,得到了他想要的关键细节后,便立刻转向刘备解说: “张都尉昨日上午丢的下邳,如今就已经到了这里,可见两地相距实在太近,马快之人与马慢之人,也不足以拉开太大时间差。 因此我估计,纪灵那边快一点的话,后半夜也能得到这个消息。 如此其士气必然高涨,我军再想进攻,纪灵必能死战不退。 而且他反而会因此坚定信心,断定下邳被偷袭是真的,绝非我军故意散播的假情报,所以我军才急切求战。 相比之下,我军若按兵不动。说不定纪灵反而会狐疑求证,担心所谓的‘下邳有失’是诱敌示弱之策,或是捕风捉影的假消息。 最初几日他或许会疑神疑鬼,但等到数日后刘勋与他会师,他们的戒心也就会放松到极点。 毕竟以兵法常理度之,在他们尚未会师之前,将军都不敢主动求战或是劫营,那又怎么可能在他们会师成功后才袭击呢? 到时候将军再趁其懈怠反其道而行之,或许有一线生机。此所谓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刘备静静听完,没有插话打断,只是揪着自己嘴唇上的小胡子,用力之大,都快揪下来了。 一旁的孙乾听完后,反复琢磨,总觉得这个计策太过行险,却看不出什么收益,不由忧心忡忡地说: “先生顾虑纪灵可能会有所提防,倒也说得通。 可是仅仅为了这么一点心理士气差距,就多拖好几天,未必变数太大,是不是太不值了? 我军粮草本就不足,即使此战击退敌军,也不能马上得到补给。 总要转军后方的海西县,或是再强行攻下某处袁术军的屯粮据点,才能算是彻底渡过生死难关。 主公必须为这些后招留足粮草,否则就算一时打赢了,军队还是会粮尽溃散。 而且,要对我军将士封锁下邳被偷袭的噩耗,那也是非常不易的, 封一两天还做得到,想封四五日甚至更久,说不定就会冒出纰漏。 一旦噩耗泄露,军心崩溃,到时候再想殊死一搏都没机会了。” 孙乾阐述自己的担忧时,诸葛瑾同样没有打断,反而非常有风度地拿了一支笔,在废纸上简单作些笔记,归纳对方的论点。 等分析清楚后,诸葛瑾才有条不紊地伸出一根手指: “你所言那几点疑虑,我便一一拆解,先从军粮问题说起。 你也说了,要确保大军不溃,仅仅打赢眼前这仗还不够。还得转军海西,或是强攻一个袁军屯粮据点—— 那么请问,海西县的屯粮还有多少?大军如果过去,够吃多长时间?” 孙乾本身就是户曹从事,对这个问题倒是应声而答: “海西僻处淮河入海口,并非兵家必争之地,平时驻军不过千余,所以也没专门屯粮…… 那里的余粮,够当地驻军吃三五个月应该没问题。若是主力前往,人数暴涨十倍,估计也就半个月吧。” “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大军往返路上就能耗掉一半多。” 诸葛瑾非常果断地指出,“所以,其实我们就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野战获胜后,必须再攻下一座袁军屯粮据点作为根基,别无他法。” 孙乾这次没有犹豫,立刻无奈地点了点头。 诸葛瑾继续步步紧逼:“那么你以为,这个‘非攻不可’的敌军屯粮地,究竟选哪里呢?” 孙乾一愣,没法马上回答。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还反复看了地图,然后才郑重说道: “我军只有西、南两面是袁术地盘,若能野战破敌,后续无非是顺着敌军的来路掩杀。 所以要么反夺纪灵的出兵地盱眙,要么反夺刘勋的出兵地广陵县,别无第三个选择。 而盱眙是我军几天前才有序放弃的,城内没有余粮,纪灵自己的军粮都得从更上游的淮陵运来。 倒是刘勋的出兵地广陵县,是去年就被孙策从刘繇手中攻取、而后转交给袁术。刘勋在那儿应该有些积蓄。 所以反攻广陵县、夺取当地余粮养兵,应该是我军唯一的生路。” 孙乾等人原本也没想这么远,他们只想把眼前这场火烧眉毛的野战先打赢,走一步看一步。 此刻被诸葛瑾步步引导着思考,他们才把眼光稍稍放长远了些,能站在全局高度上看问题。 而刘备也是直到听到这儿,才终于确定: 光打赢眼前这场即将到来的野战,是不够的。 后续的一场野战,和反夺一个屯粮点的攻坚战,这两场战役将是一体的。 必须两场全赢下来才有意义,输掉任何一场,都足以让他彻底丢光军队和地盘。 所以他做决策的时候,也必须通盘考虑, 绝对不能使用那种“能让第一场子战役赢得相对更轻松、但会导致第二场子战役变得更艰难”的短视昏招。 诸葛瑾等他们的大脑消化吸收了这些弯弯绕后,这才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 “由此可见,若按公佑的策略,明日就先进攻纪灵,就算争取到了各个击破的战果,那又如何? 一旦纪灵兵败,距离淮阴还有至少两日路程的刘勋,还敢继续北上么? 到时候刘勋肯定会成为惊弓之鸟,立刻缩回广陵县,闭门死守! 然后我们怎么办?再眼巴巴追到广陵城下强攻? 我们只有二十日军粮,到了那儿还得现打造攻城器械,多久才能拿下城池? 围城时一旦粮尽,大军立刻便会溃散! 而我劝将军不要急躁,务必等刘勋和纪灵顺利会师后、戒心降到最低点时再动手。 如此才有机会、在野战中一次性同时削弱纪灵、刘勋。 然后再咬死刘勋残部不放、追着他们顺势夺取广陵,或者另外设谋出奇兵趁乱骗城。 这不都比直接强攻兵力充足的坚城、要有把握得多?” 诸葛瑾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孙乾终于彻底豁然开朗。 他们不得不承认,如果单看“野战”和“夺粮”这两个目标中的第一个,诸葛瑾的方略相比孙乾,确实有冒险之处。 但如果把这两个目标视为一个整体来评估,必须全部实现,那诸葛瑾的谋划已经比孙乾不知道高明了多少了。 既然刘勋是他们非重创甚至消灭不可的目标,那么在淮阴县城外的主场野战中消灭,显然比赶到广陵县的客场攻城战中再消灭,难度要低得多。 刘备的眼神连续数变,随后定格于坚毅果决。 他深呼吸了几口,猛然拔出双剑,唰唰两剑分别砍掉书案的两个角。 “我意已决!就依子瑜之谋!这几日暂且紧闭城门、禁绝一切内外往来,封锁所有消息。敢妄传下邳有失者立斩! 静等刘勋北上和纪灵顺利会师!到时再孤注一掷,与之决一死战!” 诸葛瑾见状,也总算能松一口气:看来自己终于要开始改变历史了。 按《三国志》记载,刘袁战争最后是以“南下强攻广陵时,军队崩溃”而收场的。 由此逆推,历史上的刘备,应该也打赢了眼前与纪灵的这场淮阴之战。 否则他连后续摸广陵县城墙的机会都没有,第一战输了就直接无了。 只是历史上的刘备,因为人穷志短,没条件看得太远,没条件通盘谋划全局,最终在求稳的过程中慢性完蛋了。 舍弟诸葛亮 第6节 诸葛瑾既然知道求稳的结果是十死无生,那当然要怂恿刘备下重注搏一把。 虽然风险依然巨大,但说不定能拼个七死三生,甚至五五开。 这总比“即使打赢第一战,第二战也只能坐以待毙”好。 第5章 唱筹量沙 刘备下定决心暂缓决战后,对诸葛瑾的佩服自然是愈发彻底,已隐隐将其视为良平之才。 可惜,一场纷繁复杂的大战,其筹划过程绝不是简单几句点拨就能搞定的。 前面还有无数战术细节和执行层面的问题,如遍地荆棘在等着排雷。 谁让刘备本钱太薄呢,容错率也就低得令人发指。 一边旁听的孙乾,就始终保持着冷静,并且很快发现:诸葛瑾的谋划、依然不够尽善尽美。 于是孙乾立刻大胆指出: “先生方才所言,确实振聋发聩,也解决了三大隐患中的前两点,可谓一箭双雕。但最后那个隐患,您又当如何解决? 毕竟夜长梦多,每多拖一天,下邳陷落这一噩耗泄露的可能就多一分,一旦士气崩溃,连孤注一掷的机会都没了。” 诸葛瑾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刘备闻言先是眉头一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些具体细节,不该是我们带兵之人亲自解决么?子瑜一介书生,能为我军谋定大略,已经是大恩了。 就先关闭所有城门、隔绝内外消息、再隔离全部见过益德的士卒。但尽人事,各听天命了。” 说完,刘备就转向诸葛瑾拱手道:“先生与我初识,便为我军解了生死困局,实在铭感五内,不敢再奢望更多。 先生且去歇息吧,剩下我等兄弟当自行解决。先生是运筹帷幄之人,后续生死未卜,不敢留先生在此险地,先把家眷突围送走,我们也好放胆一搏。” 诸葛瑾听刘备愿意按原计划送他先逃,倒也不反对。 毕竟他一个现代人,连杀人都没亲眼见过。 如今该他出主意的事儿已经做完了,剩下只是武将的工作,他留下来也没用。 他还需要一个过程,慢慢适应古代的残酷环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诸葛瑾接受了好意,不过临走还是又多给了几句刚刚想到的忠告,算是附赠的添头, “关于如何封锁消息,在下其实也略有心得,可供将军参考。首先,自明日起,可逐步增加军食供给、大饷士卒。 对于普通士卒,只要能持续吃饱肚子,自然就不会多想。就算有噩耗小范围流传,也会被视为谣言,不攻自破。 其次,明日将军可安排人手,大张旗鼓盘点军粮、唱筹量沙,如此,多拖七八日绝对没问题。” 刘备原本都已经准备送客,诸葛瑾临走这两句话,再次听得他一激灵。 此子年纪轻轻,竟连日常鼓舞士气的小伎俩,都能想到那么多? 关于给士兵加餐的建议,刘备仅仅琢磨了两秒钟,直觉就告诉他应该听取。 虽然军粮会吃得更快,但只要能换来决战前的人心安定,那就绝对划算。 至于第二点提到的“唱筹量沙”,刘备一时没听明白。 毕竟这是后世南北朝时、刘宋大将檀道济骗退胡兵的伎俩,如今还不是成语。 不过谁让刘备读书少呢, 他一时心虚,还以为是先生博闻广识、触及了自己的知识盲区,于是就拿胳膊肘偷偷捅了捅孙乾。 孙乾跟随刘备已有两年,倒也熟悉主公的心思,当下低声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唱筹量沙。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没文化。 他也就虚心拱手请教:“先生所言二策,第一条我也深以为然,只是不知这‘唱筹量沙’又是何意……” 诸葛瑾一愣,很快翻译了一下,表示就是直接偷偷弄一堆沙土、装在大麻袋或者斗仓里,上面盖上一层白米,再当众清点库存骗人。 另外,既然译都译了,他也就好人做到底,顺便又提醒刘备: “负责灌沙造假环节的士卒,后续最好也跟其他部队隔离。不如就用那些见过益德的士卒动手,挖完后一并送走。” 刘备听完,稍一琢磨,终于大喜,连呼先生思虑缜密,非比寻常。 “既如此,只能有劳先生多住一日了,好在纪灵如今也无力围城。不过备可以对天盟誓,只要一息尚存,定能护住先生家眷。” 刘备赌咒发誓毕,就扭头看向张飞,厉声吩咐, “益德!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不过过去就过去了,明日把你带来那些人,都派去唱筹量沙! 入夜后,你亲自把他们统统带走、贴身护送先生一家先去海西县,务必不能有失!顺便把子仲也送去!他在后方还能为我军紧急筹粮,以备不虞。 一路上先生但有任何吩咐,你都要言听计从,便如我当面钧令!不得有丝毫抗拒!否则便是背弃你我兄弟之义!” 诸葛瑾在一旁,听刘备打算明天把他和糜竺一起送走,内心也觉得此法颇为妥当。 糜竺毕竟是巨富,历史上刘备此战覆没后、跟吕布暂时虚与委蛇和解,回小沛驻扎,很快又“合兵万人”,靠的就是糜竺出钱筹备的军需。 现在提前让糜竺筹备起来,说不定能缓解淮阴之战打完后的军粮断绝问题。 如此一来,刘备手头目前这一万多军队,也就可能免于溃散了。这可比历史上刘备后来重新征召的军队要强得多,战乱年代老兵都是珍贵的战略力量。 而今晚一直低头没脸见人的张飞,听闻了这个命令后,却顿时郁闷无比: “大哥,你要如何罚俺都成,可决战在即,您与二哥必然要亲冒矢石、殊死一搏,俺曾发誓同生共死,此战岂可落后?” 刘备见张飞纠缠,几乎气极反笑。 幸好一旁的关羽反应快,立刻厉声训斥: “糊涂!三弟你也不想想,城中将士只要看见你,就知道下邳丢了!你这点冲阵厮杀的战力,比起军心涣散的损失,简直不值一提! 决战就交给我了!不用你担心!大哥这是给你机会赎罪,保护好先生家小,多少也算是弥补你失陷嫂嫂的罪过!” 这番话也只有关羽说才合适。因为张飞没法参加决战,决战时一切的压力就给到了关羽这边。 只有关羽亲自大包大揽,张飞才有脸撂这个挑子。 张飞被骂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黑,这才诚恳地跪下,对着刘备关羽各磕了一个头,然后又死死抱住关羽大腿: “二哥!决战全靠你了!敌众我寡,千万小心呐。” 关羽冷面无波,抚须傲然道:“不过纪灵、刘勋而已,你放心去便是,大哥自有我护着。” 张飞惭愧不已,这才转向诸葛瑾,赌咒发誓表态:“先生但有吩咐,俺定然遵照!” …… 诸葛瑾最后又交代了几句,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被送回去歇息。 到家已是丑时,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竟过得如此紧凑,整整八个时辰,都没什么喘息之机。 继母和舅舅也一夜没睡好,总惦记着他迟迟未归。 “这刘使君也忒使唤人了,说好了一早护送咱出城,丑时才回来,一会儿骑马时可别瞌睡摔下来。” 宋氏看儿子疲惫不堪、神情委顿,很是心疼埋怨。 诸葛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吨吨吨喝下宋信给他倒的水,抹一抹嘴:“计划有变,要多等一日再走,先好好歇息吧。” 宋氏闻言,心中咯噔一下。 她妇道人家不懂外事,愈发担惊受怕,心说哪有这般使唤人的? 诸葛瑾倒头便睡,不一会儿鼾声如雷,直到下午方醒。 第6章 初战试手 三个时辰之后,八月初二清晨。 诸葛瑾还在淮阴城内的家中呼呼大睡时,城西的袁术军大营内,主帅纪灵刚刚用过朝食,满面油光地斜靠在中军大帐的虎皮坐榻上,用一根削尖了的柳枝狠狠剔着牙。 纪灵的心情显然不太好,自从昨日抵达淮阴,他已连遭两次小挫。 首先是他派来浑水摸鱼的一小股精锐细作,被关羽识破消灭了。 关羽还将计就计在北门放了把火,勾引他误以为细作夺门有望,轻敌冒进,以伏弩杀伤了不少骑兵,连纪灵本人都被流矢所伤。 幸好他穿了双层铠甲,流矢被铁札偏斜卸力、再穿透犀皮时,已是强弩之末,没能射断肋骨。 这皮肉伤估计养个十天半月就能愈合,但对士气的影响却不小。 “不能这么干等着,总要想办法取得一点小胜才好。否则攻破盱眙后好不容易提振起来的士气,怕是又要低落。” 纪灵一边剔着牙,心中一边盘算。 六天前,他刚刚攻破了位于淮河更上游的盱眙,这才能顺流而下来到淮阴。 但实际情况纪灵心里很清楚:刘备放弃盱眙时,完全是有条不紊全师而退,仓库里一点粮食都没给他留。 很显然,刘备是觉得盱眙残旧,不宜久守。所以在充分消耗疲敌后,就主动退到更高大坚固、交通便利的淮阴城来死守。 目前一切还在刘备的掌握中,这仗并不好打。 然而,就在纪灵眉头紧皱、想不出对策时,一个部将突然跌跌撞撞冲进中军帅帐。 纪灵抬眼一看,原来是副将梁纲。 梁纲也不废话,直接大叫大嚷: “将军!真是天助我也!斥候俘得一些沿泗水南下的溃兵! 拷问后才得知,吕布竟偷袭了下邳!刘备连老巢都丢了,后援断绝,必死无疑矣!” “什么?不会有诈吧?”纪灵闻言,也是忍不住一阵狂喜,同时竟有几分不敢相信,唯恐是刘备的诱敌诡计。 纪灵强压住冲动,让梁纲加急多派斥候再探。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到当天正午,经过多方审慎求证,纪灵才觉得这情报大概率是真的。 既如此,纪灵终于忍不住琢磨: “老巢被偷,为什么刘备毫无反应呢?莫非是没人给他报信?不太可能,淮阴城数面邻水,北门外就是淮河,东水门更是直通邗沟,那两面我军至今没法包围。 舍弟诸葛亮 第7节 上游的下邳守军,只要能夺船沿泗水顺流而下入淮,就能绕过我军的阻拦。除非是刘备自己提前严令紧闭城门死守、遇到自己人叫门都不许开,才有可能隔绝消息……” 纪灵想了半天,也闹不明白刘备为什么没反应。但他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忽然灵光一闪: “我怎么这么傻!我管他为什么没反应呢! 反正只要这消息在守军中传开,淮阴就人心惶惶不攻自破了! 既然他还不知道,我就想办法帮他知道!” 打定这个主意后,纪灵的应对之策,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连忙吩咐梁纲:“你速速点起一营兵马,分成数队去各门骂阵,齐声大吼下邳丢了,动摇刘备军心。” 梁纲立即领命,很快匆匆集结了三千人马,分三路去西南北门外搦战,纪灵梁纲乐就各领一队。 可惜,部队到了西、北门外摆开阵势后,城头静悄悄地,丝毫看不出反应。 纪灵和梁纲见状,只好各自选了一百名骂阵手,拿着刀牌列着横队,逼近到门外百步,准备齐声大吼。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城头伏弩乱箭齐发,立刻把骂阵手射倒了十几个。其余人丢下武器疯狂奔逃后退,纪灵和梁纲各自花了好大精力才约束住。 但骂阵手们说什么也不敢再上前,最后只能在绝对安全的距离外大喊。 可惜他们又没有扩音器,城内根本听不见。 骂了一阵毫无效果,纪灵梁纲只好收兵回营,心说明日再准备充分一些,赶制些飞梯之类的简易攻城武器,再多造大盾木障,实在不行就一边攻城一边喊话。 而回营之后,纪灵就赫然发现,他们这两路喊话人马的遭遇还算是好的了。 去南门搦战的乐就比他们还要惨,乐就连头盔都丢了,士兵也七零八落死伤不少。 纪灵惊问缘故,乐就才哭丧着解释:“我在城外二百步列阵,刘备军倒也敢开门,我本以为得计,可以与敌将答话。 谁知敌军只出城了二百余骑后,便敢突施偷袭向我冲锋,关羽也混杂其间。我一时不防,被关羽连杀数十人,阵脚大乱,只得下令撤退。” “废物!临阵怯战,把这厮拖出去,军法从事!” 纪灵闻言大怒,一千骑被关羽二百骑追着砍,还连交手都不敢就直接逃了,这种铁废物怎么有脸活着回来的? 乐就闻言立刻跪下求饶,旁边梁纲也帮着说好话: “将军!大战在即,斩将于军不利!给乐将军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今日也确是我军准备不足,而且说好了只是去搦战的,将士们必然无心厮杀,谁会料到敌军竟敢反击?” 纪灵听劝,这才收敛了些怒气,不得不承认确实有点道理。 因为刚才仓促点兵出营时,确实是太赶了,他们也把此行的目的跟将士们交代过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若非如此,怎么也得多准备半个时辰,比如让士兵们吃饱饭、多拿些足够遮蔽全身的沉重大盾再出发。 说到底,主帅催得太急也有责任。 纪灵无奈,只好一边吩咐加紧准备攻城武器,以图明日再变着法儿向敌军散播噩耗。 他心中那叫一个憋屈:明明是刘备一方遭遇了重大不利,怎么反而需要他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去提醒刘备同步信息?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 等纪灵彻底放弃当天的挣扎尝试,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而淮阴城内,凌晨睡下的诸葛瑾,一觉睡到这个点,才终于起床,洗漱穿戴完、用过早膳兼午膳。 然后闲来无事,就让刘备派来保护他的范疆张达带路,去府库转转。 只当是临走前再看看有什么查漏补缺的,也好顺便提醒一嘴,多卖个人情。 范疆张达是跟着张飞一起从下邳逃出来的,也跟昨晚守北门的士仁一样,属于需要隔离的对象。刘备就派他们来保护诸葛瑾了。 一路上,他们都戴着斗笠,而且压得很低,唯恐被街上路过的袍泽认出来。 诸葛瑾到府库时,刘备果然也在那儿。他一见到诸葛瑾,就欣慰地拉他到一边安静处,低声汇报: “先生所料果然不差,纪灵肯定已经知道下邳有事了。刚才三门都有派人搦战骂阵,多半是想故意散播、动摇我军心。 幸好我军以伏弩退敌,南门云长还趁敌不备开门掩杀,用的都是那二百骑知道下邳内情的死士,斩获不少。纪灵遭此挫折,必然要消停一两日。 而我这边已安排好了唱筹量沙,负责挖沙的士卒天亮前就挖完隔离了。眼下这些计点的军士、都是不知内情的,最晚明天,我军必然都知道军粮充足,纪灵就算再来散播消息,也有把握将其斥为伪报。” 诸葛瑾闻言,心中稍稍安慰,对刘备统兵的基本功也算有了一个充分的认识。 看来刘备的统帅才能还是不弱的,日常基操挺扎实,只是缺乏奇谋和面对重大突变的应变能力。 而听说了纪灵的嘴脸后,诸葛瑾也临时受到了些启发,又半卖半送地给了刘备一条忠告: “若是我用兵时,如纪灵这般急于散播谣言未果,那我定会多刻木牍,投入淮河和邗沟,让水流将下邳陷落消息冲到城东水门。若有士卒汲运河水,就有可能看到……” 淮阴县多面临河,水系极为丰富。 诸葛瑾多了两千年的古今中外见识,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当然很容易联想到往连接护城河的水里丢漂流瓶、打击敌人士气的损招。 后世元末明初、朱元璋灭四川明夏政权时,北路傅友德都已经偷渡阴平拿下成都了,但东路明夏丞相戴寿依然在重庆死战不降,傅友德就往岷江里丢了大量写着“成都已陷”的木牌, 最后顺流千里漂到瞿塘峡被打捞起来,导致东路死守三峡的夏军士气崩溃,而负责水路进攻白帝城的汤和则士气大振,才一举突破瞿塘峡。 而刘备听闻此策,刚刚还颇为欣喜的他,顿时又微微吓出一身冷汗,一迭声地念叨:“我立刻传令,禁止从水门汲水!且务必严查、禁止士卒打捞护城河内异物!” 一边说,刘备还一边暗叫侥幸:幸亏子瑜是我们这边的,要是敌人那边的,简直不堪设想…… 估计这一手多半也是白白准备了,以纪灵的脑子,应该想不到这么细节的毒招。 但小心无大错,反正禁止士兵捞鱼又没付出什么成本。 刘备捏完冷汗,自然对诸葛瑾愈发高看,又追问了他不少细节措施。 诸葛瑾也算有问必答,见招拆招,根据纪灵的最新动向,针对性如此如此点拨了一番,刘备皆深以为然。 第7章 舍弟诸葛亮之才,十倍于吾 诸葛瑾点拨完刘备,时间便已入夜。 刘备就准备留他共进晚膳,然后亲自送行。 与昨天那顿烤肉相比,今晚的菜色明显变差了。 老家被偷、军粮后援断绝。刘备觉得作为武将,也该跟将士同甘共苦,哪怕是私下场合。 最终庖厨只炖了三只鸡,刘关张分吃一只,诸葛瑾和糜竺分吃一只,咸菜和米饭管够。 另一只炖好后直接送去诸葛瑾家里,诸葛瑾也没阻拦。 如今全城的食物都已经被管制配给,拿着钱也买不到东西。 这兵荒马乱的岁月,诸葛家流亡一年多,田地庄园这些又没法变现带着跑, 在老家时攒下的细软财物也渐渐花光,母亲和舅舅也好几天没吃过肉了。 一边吃饭,刘备一边告诉诸葛瑾,说今晚可以比原计划早点出门。 因为根据关羽最新打探到的情报,纪灵已经彻底撤去了对淮阴东、北两面的巡逻哨探,所以前半夜出城也不会撞见敌人,非常安全。 而纪灵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除了张飞,其他人都能看得出来。 “他这是依然心存侥幸,唯恐从下邳逃来的溃兵无法进城报信、乱我军心,所以特地给溃兵创造条件呢,没想到正好方便了我们出城。” 诸葛瑾啃完一根鸡腿,把嗦干净的骨头一丢,随口就给纪灵的行径定了性。 纪灵这家伙,已经好几次弄巧成拙了。 吃完饭,刘备让人拿来一个香木礼盒,里面装了十枚马蹄金,还有一些银铤和东海珍珠。 诸葛瑾谦虚推辞:“在下并非逐利、才向将军献策……” “没说这是谢礼。但先生家中,总有老弱妇孺不便,因我之故耽误了行程,自当略备川资聊表心意。” 刘备坚持说这只是盘缠,还说是给他家里的,诸葛瑾便无话可说。 以汉代的孝道准则,他继母是否收钱,诸葛瑾是不能越俎代庖拒绝的。 所以先秦两汉才有那么多孟尝信陵之流,笼络人才之前先给对方父母送大礼。 吃完饭,刘关张就跟着诸葛瑾一起,上门道谢兼送行。 一路上骑着马,刘备还解释了几句: “按说昨晚邀请先生出谋划策时,就该亲自登门,方为待贤之礼。只是当时军情如火,不得不亲自部署封锁消息,这才让公佑代劳跑了一趟,扰了府上清梦,如今正好赔礼。” 几匹马很快到了诸葛家,宋氏没想到会有外客,亲自过来开门,不由一惊。 而刘备见到年轻女眷,也是有些意外。 他跟诸葛瑾相识才一天,也不知对方是否娶妻。 见宋氏是个美貌少妇,看上去并不比诸葛瑾年长,刘备便立刻拱手: “镇东将军刘备,一时来得唐突,惊扰弟妹了。此番别无他意,特来为先生送行,略备川资聊表歉意。” 宋氏顿时大窘,幸好诸葛瑾立刻解释:“这是在下继母。” 刘备大惊:“这是……太夫人?失礼失礼。” 诸葛瑾:“先妣弃世已十二年,两年后先考续弦,但又过三年先考亦弃世,便留下继母与瑾和诸弟相依为命。旁边这位是瑾母舅。” 刘备这才恍然,原来是诸葛珪的续弦,难怪如此年少。 他心中暗算了一下,宋氏既然是十年前嫁人,那至少该有二十五六岁了,但看上去也就刚二十出头。 为了掩饰闹乌龙的尴尬,刘备恰到好处地从关羽手中接过礼盒,摆到宋氏面前, 一边变着法儿夸赞诸葛瑾、以岔开话题: “君贡先生与夫人必然家学渊源,教导子弟有方,才有子瑜今日之才智卓识,君贡先生在天有灵,必然欣慰。 备此番身陷绝境,全仗子瑜仗义谋划,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宏略,方得存亡继绝。” 说着,刘备亲自打开了礼盒的盖子。 宋氏看到那十枚马蹄金和其他财物,顿时愈发惊惧。 儿子昨晚回来已是凌晨,具体跟刘备聊了些什么也没跟她说,当时她还埋怨刘备太能使唤人了。 没想到,刘备竟对她儿子如此重视。 舍弟诸葛亮 第8节 “这怎么可能?子瑜不是只会讲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吗?从没听说他会什么奇谋妙策……”宋氏心中狐疑暗忖。 她哪里知道,就是从昨天开始,她的儿子彻底脱胎换骨了,谋略智谋瞬间暴涨了一大截。 “这……将军抬爱太过,还请收回重礼!瑾儿平素克己持重,但若论才智,连他二弟都十倍于他,他能帮到将军什么?如何当得起如此盛誉?” 宋氏说这番话时,几乎都要急哭了,死死抓着马蹄金盒往外推。 受人重礼,肯定要为人卖命,瑾儿能有多大本事?受得起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啊! 刘备见状,愈发觉得匪夷所思。 他素来看人眼光极准,见宋氏这梨花带雨、泫然欲涕之状,就知道绝对不是矫情装出来的,那是真急哭了。 可知子莫若母,宋氏为什么会说诸葛瑾才智不过如此呢?那明明都已经是不世出的奇谋大才了呀! 旁边的诸葛瑾也看出了刘备的狐疑,他也唯恐穿帮,连忙顺着解释: “将军见笑了,家母寡居多年,少见外客,乃不知天下高士深浅。而家中二弟虽年少我五岁,然才智十倍于我。家母习惯了以舍弟为对比,便觉我下愚鲁钝,难堪大用。” 刘备听了这个解释,又狐疑看向宋氏。 这次宋氏倒没觉得不妥,自然而然点头:“这倒是有可能。妾自亡夫故后,少见外客,或许是见识浅了。 家中三子,少子均儿尚且年幼,瑾儿和亮儿相比,确是亮儿聪慧得多。但瑾儿颇有自知之明,为人敦厚克己……” 这些话说得自然而然,并没有任何犹豫思索。 刘备心说原来如此,然后一个更大的惊讶,又瞬间占据了他的大脑。 “才智十倍于子瑜……人世之间,竟有如此的存在?那恐怕得超越周孔吕张、管萧孙吴了吧?” 饶是刘备也算见过大世面,还是被这种难以想象的存在,震得半晌接不上话。 他哪里知道,宋氏以为的“亮儿十倍于瑾儿”,是十倍于被夺舍之前的诸葛瑾。 刘备却理解成了十倍于眼前这个脱胎换骨后的妖孽,可不得震惊一整年。 良久,刘备才回过神来,嗓音干涩地急切追问:“先生,令弟年齿几何?” 诸葛瑾:“舍弟少我五岁,如今一十有六。” 刘备:“不知令弟今在何处?” 诸葛瑾:“自去年初,在下一门分头南逃,我与继母来此广陵暂住,而二弟三弟都去了豫章,随后又颠沛转道襄阳。 将军想必也知道,先考曾为泰山郡守应劭辟为郡丞。而曹嵩死前,曹操正是托应劭护送其父回兖州。曹嵩被张闿劫杀后,应劭畏罪弃官北投袁绍。 曹操攻徐州时,本就多有屠戮,我家与应劭有旧,若不速遁,怕是也绝无幸理。” 诸葛瑾提起的这些往事,刘备都是亲历的,顿觉心有戚戚焉。 他伤感了一会儿,才回到正题:“既如此,为何先生一家,要分两路南下呢?” 诸葛瑾:“当初南逃之时,在下勉强及冠,无力抚养二弟,只好恳请叔父收留。而叔父原为刘荆州幕宾,得其表为豫章太守,便带着二弟去柴桑上任。 只是后来又遭遇变故,当时东归途中的朝廷、另授朱儁之子朱皓为豫章太守,朱皓又延揽广陵贼笮融为其部曲,攻打我叔父。 叔父失地败退,不得不依附江夏黄祖为后援,并送我二弟回襄阳,交由刘荆州亲近之人照看——这些事情,我也是几个月前才知晓。” 刘备听得很仔细,这才意识到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复杂的羁绊。 广陵贼笮融的恶行他当然早就听说了,毕竟笮融当初就是趁着曹操入侵徐州的机会,杀了故主广陵太守赵昱,洗劫各县富户,然后逃去了江东。 刘备如今在广陵郡驻防,军粮如此短缺,至少也有一大半要怨笮融此前把广陵郡破坏得太厉害,至今没有完全恢复生产。 只是没曾想,这厮后来居然还去了豫章,跟诸葛瑾的叔父诸葛玄干上了。 而当刘备听到“诸葛亮被送去刘表亲近之人处照看”时,他立刻就脑补出了一个“刘表扣押诸葛亮为人质,以控制诸葛玄”的戏码,让他深感惋惜。 不过,刘备也隐隐然意识到了一个机会,因为他和诸葛瑾、诸葛亮或许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既然子瑜说他二弟才智十倍于他、由诸葛玄在抚养,诸葛玄如今又被笮融所迫。将来我若能击退袁术、站稳脚跟,是否该向江东发展,助诸葛玄诛杀笮融呢? 或者到时候借兵给子瑜,让他协助其叔……罢了,想得有点远了,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刘备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多了,只好暂且把这些不切实际抛诸脑后。但“救援诸葛玄,结好诸葛兄弟”这个念头,已经如一根倒刺,在刘备心中挥之不去。 求贤不易呐,这样的经天纬地大才,岂可错过!当然要拿出自己最大的诚意、不惜代价去求取! 子瑜先生是如此,他二弟也是如此。 第8章 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刘备意识到自己有些好高骛远,便强行把思绪拉回来,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快又注意到一个新的盲点: “既然令叔颇受刘景升重用,为何不全家都去荆州呢?独留先生一人在广陵侍奉母、舅,想必很是劳苦。” 诸葛瑾闻言苦笑:“家母孀居,多有不便。在下当时已经及冠,也该独自顶门立户。” 汉朝对女人改嫁很宽容,何况诸葛珪已过世七年,宋氏早已仁至义尽。 而且她还是续弦,自己没生出孩子。 但叔嫂之间的避忌,还是要讲究的。让诸葛玄带着年轻美貌寡嫂四处奔波,容易惹来非议。 刘备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向宋氏道歉:“是备一时不察,问得冒昧了,但愿没有勾起夫人伤怀。” 宋氏素来谨小慎微,忙说并不妨事: “将军不必如此。刚背井离乡时,妾还想着徐州总有安定之日,晚年当归葬琅琊,这才不愿远遁荆吴。 如今漂泊日久,这心思也渐渐淡了。何况瑾儿亲生父母早已入土为安,合葬一处,妾何必强求。” 宋氏只想表示自己并不介意被人勾起回忆,说着说着却又落下泪来。 刘备也颇受共鸣,半是感慨半是安慰地说: “身居其位,却使徐州百姓背井离乡,备之罪也。备也命途多蹇,飘零半生,两丧嫡妻,颇能体会其苦。 说来也巧,备原配发妻,丧于十二年前黄巾之乱;次妻于七年前高唐尉任上,被青州贼管亥所害——恰好分别与子瑜亲生母、父同年弃世。 此后备请人相面,说我命硬克妻,便不敢再娶。来徐州后只纳了妾室,前日又因吕布偷袭,生死不知。我这等命数,也该无妻绝后吧。” 刘备本是随口套近乎,但说着说着,也开始怀疑人生。 毕竟他命硬克妻这事,确实挺玄学的。 历史上甘夫人早死,糜贞无后缺乏记载,孙尚香东归无出,只有吴苋这个寡妇命硬扛住了。 一旁的诸葛瑾不希望闲聊变成比惨大会,也不愿他们钻牛角尖,连忙岔开话题: “命数虚无缥缈,岂可迷信?才智之士逆天改命者不胜枚举,何足道哉。” 这话让别人来说,那是肯定没有说服力的。 但诸葛瑾刚刚在绝境中拉了他一把,所以刘备很听劝。 “先生所言甚是,是备失态了。时候也不早了,备亲自送你们出城吧。” 刘备爽朗地认错,最后又对宋氏、宋信交代了一句: “夫人不必担忧路上的安全,此番备责令三弟亲自护送。他虽有时鲁莽,但武艺不凡。 且每次犯错后,总能听劝消停很久。他前日刚丢了嫂嫂,羞惭欲死,如今正是可用之时。” …… 诸葛家人收拾好盘缠财物,很快骑马来到北门。 半路上,还有些糜竺的随从赶来会合——如前所述,糜竺是去海西县筹措军需的,要多带几个熟手帮着操持采买。 城外淮河边的码头,早已有船等候,附近完全没有纪灵的军队出没,放任刘备军进出。 看来纪灵果然是为了“协助下邳溃兵给刘备报丧”,尽可能提供了各种便利。 于是当夜的“突围”,也就实在没什么可赘述的曲折。 一行人分乘十几条大小船只,运载着几十个家眷仆僮、两百骑兵,连人带马,顺淮河一路东下。 总之就是把淮阴城中所有知道下邳丢失的士兵,统统都跟着运走了,顺便给诸葛瑾当保镖。 上弦月之夜,能见度不高。船队不敢猛力摇橹,只是随波逐流、略微撑篙调整方向,半夜只行出了三十里地。 清晨时分,淮河陡然转折向北,诸葛瑾醒来时看到太阳从正右舷升起,不由颇为诧异。 按他后世所学的地理,淮河早已没了入海口,只有一条苏北灌溉总渠,取直通向大海。 而东汉的淮河,还是七扭八弯的自然河道,诸葛瑾的地理知识显然用不上了。 一旁的糜竺算半个本地人,见他诧异便解惑道: “此地往东走陆路,至海西不过一百三十里,但水路还有二百余里。要先往北至淮浦,再折向东南。若弃船骑马,则日暮便能到。” 诸葛瑾听了,一时也难以决断。 骑马当然快,但坐船可以携带更多行李,也轻松些,眼下他们似乎不用太赶时间。 可惜,就在诸葛瑾安逸犹豫之时,不出意外果然出了意外。 随着天色渐明,诸葛瑾忽听头顶传过一阵风声,随后张飞就“咚”地落在他身边,差点把甲板木料都踩裂了一根。 他这几天他一直被丢失下邳和嫂嫂的罪过折磨,拼命想赎罪。于是天刚蒙蒙亮,便登上舱顶瞭望警戒了。 张飞一落地,便指着后方大吼:“南边有征尘!看起来约摸有百十骑!先生,该如何应对?” “怎么会有骑兵?纪灵肯定不会派人来这儿的……” 诸葛瑾不由一惊,一时难以理解。 好在他脑子好使,稍一琢磨,总算想到一种可能性, “莫非是刘勋?算算日子,刘勋的主力走邗沟水路,至少比纪灵慢三四天,但他的先锋斥候,确实有可能来得快些,我还是大意了呀。” 诸葛瑾微微有些懊悔,为自己不够算无遗策而郁闷。 自己的实际带兵经验太少,情报估算不足,终究是达不到二弟那样开全图透视挂的程度啊。 好在诸葛瑾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见招拆招:“敌马我船,肯定不能拼速度,不如寻芦苇荡靠岸,让骑兵偷偷上岸戒备。 舍弟诸葛亮 第9节 若敌骑继续逼近,便反冲掩杀,最好不留活口,以免引来更多骑兵。不过就算杀不完,也千万不可深追!” 张飞憋屈得厉害,早就在等杀敌赎罪的机会。 听先生准了,他立刻抄起蛇矛、并选了一半骑兵靠岸登陆。 剩下另一半留在船上、贴身保护诸葛瑾。 出于用得顺手的考虑,张飞自然优先选跟他从下邳一起逃出来的范疆、张达等心腹出战。而把关羽麾下前夜守北门的士仁等人,留在船上。 因为先敌发现的瞭望优势,张飞做完这一切,南边的敌军斥候都还没发现他们,依然在按部就班慢慢靠近。 …… 船队在芦苇荡子里又蹲伏了一盏茶的时间,敌骑沿着淮河一路往北搜索,越来越近,张飞已经能从对方的衣甲判断出确实是袁术军。 终于,逼到近处的敌骑还是发现了端倪,呼啸着冲了过来。 “芦苇荡里好像有船!追上去抢!”为首那名袁军斥候屯长,突然两眼放光,高声喝令。 他们并没判断出诸葛瑾一行的身份,只当是躲避战乱的淮阴富户。为了杀人越货,便全速冲向河滩,直到泥泞陷蹄,才不得不放慢马速。 张飞瞅准时机,等对方阵脚一乱,才突然从旁边的芦苇荡中杀出。 袁军斥候猝不及防,只好各自仓促应战。 可其中一部分冲得最快的,眼看帆船就在近前,贪于财物,竟只想先放箭截停,指望战友去对付背后的敌人。 如此人心不齐,阵型愈发混乱起来。 而因为河滩泥泞之故,张飞的战马同样冲不起来,双方都只能低速短兵相接,这时候就纯靠个人武艺了。 张飞早就找准了目标,一上来便挥舞着丈八蛇矛,直取那袁军屯长。 对方根本不认识他,英勇地挺着点钢枪来迎。 毕竟真实历史上刘备军可没参加讨董,也不存在三英战吕布,如今的张飞在南方诸侯中的知名度还比较低。 “来得好!”张飞见状不由大喜,手上使出全力猛扫。 随着蛇矛的分叉刃口撞上枪杆,对方顿觉胸中一口逆血上涌,眼前一黑。 随后就稀里糊涂透心一凉,被第二招穿胸而过,当场毙命。 直到屯长被捅死,旁边的袁军还没反应过来,似乎不敢相信变故来得这么快。 张飞又哪里会给他们时间思考,趁机出手如飞又捅死数骑。 张飞部曲士气高涨,人人争先奋勇冲杀。 袁军斥候本就人心不齐,又被斩将丧胆,很快便彻底崩溃,被追杀斩获大半。 第9章 雷薄:张飞匹夫休走! 几分钟后,张飞那边战斗结束。诸葛瑾终于敢走出船舱,到甲板上散散血腥味,顺便眺望一下刚才的战场环境。 淮河边地质泥泞,袁军中那些贪生怕死者、一看形势不对就开溜,还真不好追。 诸葛瑾确认之后,也唯有叹息:“罢了,此天时地理所致,非战之罪也。既放跑了活口,我们还是尽快骑马赶往海西吧。 虽说敌军未必会全力追击,但小心无大错。” 张飞一直在旁听命,闻言立刻照做,一边吩咐骑兵全部下船上岸、装卸财物,一边得意大言: “敌军敢追,那是求之不得!正好为二哥那边分摊压力。” 一旁糜竺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他:“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主公是让你保护子瑜!不是拿他当诱饵!再说吓着女眷怎么办?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最后还是诸葛瑾亲自解围、岔开了话题: “行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趁士卒牵马的工夫,赶紧找几个俘虏,我顺便拷问些情报。 还有,赶紧把袁军遗留的马匹、衣甲全部收拢,必要时能用来伪装成敌军,至于兵器如果拿不动就算了。” 张飞便立刻抓了几个袁军队率、什长过来,任由诸葛瑾处置,然后又依令安排别的事儿去了。 诸葛瑾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是刘勋的兵?直属将领是谁?主力距此多远?” 俘虏点头承认是刘勋的部队。但似乎迫于旧主淫威,都面面相觑没敢回答后面两问。 诸葛瑾走向其中一人:“给你个机会,全说出来就原职留用,还赏一匹绢帛。” 那俘虏犹豫了一下:“你们这点人,打不过刘将军的,我不陪你们送死……” 诸葛瑾点点头,踱到对方身后,抽出佩剑狠狠一捅,却因手法生疏,卡在了背心肋骨上。 那俘虏惨嗥一声,奋力挣扎,血腥味激得诸葛瑾微微恶心。 诸葛瑾连忙控制住情绪,一脚将对方踹倒,双手顺势一齐用力拔出剑。调整好角度再捅,才彻底结果了对方。 做完这一切,他深呼吸了几口,擦掉脸上溅血,用剑指着另外几个俘虏:“条件不变,说出来就赏一匹绢帛。” 这次总算很流畅,没几秒钟就全招了: 刘勋部主力沿邗沟水路北上,距淮阴应该还有一两天路程。但他分出了两员部将统领先锋骑兵,各自沿着邗沟东西两岸搜索北上,为主力提供掩护。 西岸的骑兵由陈兰统领,那里是袁术腹地,遇敌风险不大,只分了数百骑。 东岸的骑兵由雷薄统领,因为是在刘备控制区搜索前进,分到了一千余骑。 考虑到刘勋一共也就一万五千人,能凑出两千骑兵已经非常不少了。 这群斥候就是雷薄派出的,雷薄的主力如今应该在南边三十里外。 “三十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赶紧走吧。”诸葛瑾得到了想要的情报,非常果断下令逃命。 糜竺多嘴问了一句:“那这些船怎么办?丢了么?船上还有些粗重辎重。” 诸葛瑾倒不在乎那些低价值密度的物资,但糜竺的问话还是提醒了他。 诸葛瑾灵光一闪,随口吩咐:“让士仁分出些许水手,顺流把这些船驶去淮浦县吧。 淮浦穷县,应该不至于被雷薄看上。他就算得到逃兵回报,也肯定猜得出我们要去的是海西。” 如前所述,今日这支护送队伍里,范疆张达是张飞的人;只有士仁是关羽的旧部,而且他的水性、操船技能也比张飞属下好一些。 刚才张飞分兵上岸截杀袁军斥候,就是用的自己嫡系部下,让士仁守在船上。现在既然要水陆分兵,驾船撤退的任务当然要交给士仁了。 当仁不让。 但是,人群中的士仁听闻诸葛瑾的命令,却顿时心中一寒。 “难道是诸葛先生记仇,竟要拿我当诱饵引开敌人?”士仁心中暗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士仁当然很清楚,过去这两天,顶头上司关羽肉眼可见地疏远了他。 而原因显然是刘备初识诸葛瑾那天、自己负责带路引见时,说了几句诸葛瑾的坏话。 没想到诸葛瑾竟然这么小心眼,如今又要给他危险的任务。 可是张飞显然对诸葛瑾绝对服从,士仁就算怂,也没法拒绝,最后只好硬着头皮领受了任务。 诸葛瑾却并没想对付他,甚至还交代了他几句,主要是万一遇到敌人该如何应对脱身。 然后诸葛瑾一行二百骑,就带着从袁军手中缴获的额外六十匹战马,一路向东高速遁逃。 …… 一行人从早至午,以养息马力的速度奔驰, 队伍中的女眷不耐骑马,诸葛瑾和宋信只好轮流陪宋氏共乘一骑。 好在缴获的敌军马匹不少,可以轮着骑,每隔二十里就换,倒是不用担心战马累垮。 估摸着跑出六七十里地,路程已经过半,时间也已到午时三刻,烈日当空, 换了三次马的宋氏实在虚弱扛不住,看到前面有村庄,就恳求儿子能不能歇息一下,用点午膳干粮。 诸葛瑾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袁术军就算派出追兵,也不至于那么快到。而且旁边糜竺也有两个随身妾侍身体扛不住了, 诸葛瑾琢磨了一下,这才跟张飞商议: “益德,家眷不吃点干粮,怕是抗不到傍晚。在马背上饮食容易闹绞肠痧,不如歇息片刻,挨过正午最热时分再走。” 张飞当然是完全听从诸葛瑾的安排,但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粗中有细地建议: “不如一边歇着,一边我且分出几个精干心腹,马不停蹄去海西县报信,也好让那边准备接应,以策万全。也免得我们天黑后才赶到、他们不敢开城门。” 古代守城部队遇到天黑,很多都是不敢开城门的,唯恐被敌人伪装诈城。 诸葛瑾一听,觉得张飞所言很有道理,海西县毕竟还有一千多驻军呢,如果能提前做好戒备、随时接应,也多些安全保障。 琢磨了一会儿,诸葛瑾又心生一计,便拉来糜竺,问了后续一路上的地形。 糜竺告知他当地并无任何丘陵起伏,全是一马平川的沿河平原,最多只有些小树林。 诸葛瑾想了想,建议道:“既如此,益德,你可否让信使带个话,请海西守将到时候分兵到城西接应我们。 也不用出城太远,反正我们是沿着淮河行军,就让他们在城西找一处河南的林子埋伏接应。万一雷薄真来追杀我们,也好以备不虞。” 张飞点点头,思索了一下,就喊来范疆张达: “你们辛苦一下,先马不停蹄去海西找糜子方,让他分兵提前出城接应我们。” 范疆张达有些意外:“都尉,我们身为屯长,正该跟在左右并力护卫,送信之事,派个小卒便可。” 张飞脸一沉:“派无名小卒去,纵然有子仲的符传,子方也未必肯全信,他这人犹豫多疑,你俩去才有保障。 何况子方麾下几个军侯皆不明今日敌情,你们去了,正好给海西兵带路。这事做好了,我回头就跟大哥说,升你们做曲军侯!” 范疆张达心中一喜,不过面子上并不能表现出是图升官才领命,只装作是义不容辞。 另一边,糜竺也赶忙亲笔草草写了一封给糜芳的短信,让他们一并带走,想必能坚定糜芳援护的决心,毕竟是来护送亲哥哥嘛。 诸葛瑾也趁着糜竺写信的那点功夫,又交代了范疆张达几句细节,无非是对后续情况的推演、以及大致的应对。 范疆张达听得有点头疼,但还是不得不佩服先生的思维敏捷。 诸葛瑾毕竟从后世各种媒体渠道、见识过现代参谋部的工作方式。对于各种打仗突发情况、多少都能想到分门别类整对策。 哪怕只是拿一些皮毛出来,也够古人目眩神驰的了。 …… 舍弟诸葛亮 第10节 送走范疆张达后,这边家眷文吏差不多也都吃好了干粮。 大伙又找树荫处略作休息,喝点水落落胃。 诸葛瑾知道阑尾炎的医学原理,他可不想刚吃完东西就立刻颠簸,闹出阑尾炎来。 这时代,如果找不到华佗手术,阑尾炎可是直接就能致命的。 眼看已休息到未时初刻,他才吩咐众人继续赶路。 后续还有六十里到海西,路上不会再停歇,到了晚饭的点也只能先忍着饿,进了城自然有热食。 未时申时安然渡过,眼看天色渐暗,距离海西县还有最后不到二十里。 一行中的文吏和女眷也都心情越来越放松,觉得敌人多半是没有全力追击。 但就在这时,张飞注意到后方七八里之外,又有烟尘升起,滚滚逼近,隐约还有“雷”字旗号飘荡,显然是早上那些俘虏招供的雷薄部骑兵。 “雷薄怎么想的?只是发现了一队数百骑的徐州兵,就这样下本钱追击?还真是小看了他的决心,我还以为他会放弃,去淮阴先跟纪灵会合。” 跟张飞并辔奔驰的诸葛瑾,稍稍思索了一下,便铁口直断: “听说雷薄、陈兰出身霍山盗贼,靠着帮袁术对付豪强坞堡、掠取军需得官。 这种人匪性未改,自然要趁着主帅未到前,‘自筹钱粮’了。不过他们居然没追错方向,看来士仁那一路,是一点误导效果都没起到啊。” 张飞听了,也深以为然。 那些盗贼出身的先锋骑兵将领,怎么可能错过主帅管不着的时候、抢先烧杀掳掠一番呢?机会难得啊! 现在不抢,难道等刘勋把他们管死在眼皮底下、再顶风作案不成? 想明白这一层之后,张飞内心升起一股热切: “幸亏先生早有筹划,让范疆张达先行通知糜芳接应。 我看前面十里便有果林,多半糜芳已经到了,我们便引诱他们过去、再反戈一击如何? 若是糜芳未到,我们便全速奔驰,好歹能护送先生进城。” 诸葛瑾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敌众我寡,有把握么?” 张飞用力挥舞了一下蛇矛,非常有信心:“雷薄虽众,但他们肯定没有午休,也没得换马,最后还得冲刺狂追。我们却能相对以逸待劳,虽众不足为惧!” 第10章 斩雷薄,灭先锋 张飞勇气可嘉,但他的兵力劣势还是非常明显的。 雷薄可是有一千好几百骑,而张飞只有不到二百骑。 就算海西县城里还有一千余徐州军,也依请求来接应了。但糜芳不可能全军拉出来,还得留一部分守城。 最多拉出一半,那就只有六七百人,而且还都是步兵。 两百骑加六百预先埋伏的步兵,对付一千多人纯骑兵,这劣势可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人数劣势虽大,但搏一把的必要还是有的—— 雷薄出现的时间点太不巧了,如果一路咬着追到城下,城头守军还敢开门放张飞进去么?不怕趁乱夺门么? 而且,如果糜芳已经依约派人接应,他的部队多是步兵,想临阵后悔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们跑得比骑兵慢多了,被缠住就全完了。 有些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最终临时发现敌人规模比预期更大,也只有硬着头皮抗到底。 事情到了这一步,诸葛瑾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后续只有看张飞等人的发挥。 他和糜竺留在这儿也只会添乱,于是几人就稍微带了数骑护卫,护着家眷加速先行,让张飞殿后。 一路冲到城门口后,糜竺火急火燎亮明身份,海西守将都认识他,加上后军离城墙确实还有至少五里路以上,守将便立刻开了门、把这数十人放了进来。 而诸葛瑾隐约听到背后远处喊杀声大起,似乎张飞、糜芳和雷薄已经杀到了一处。 …… 同一时刻,海西城西数里之外的一处河畔果林之侧。 一千余人的袁术骑兵,衣甲鲜明,兵器锃亮,奔驰之间军容极为壮盛。 前军“雷”字大旗之下,一将满脸横肉、皮肤粗砺,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铁札两当铠,手拈斩马刀,正是雷薄。 为了追击诸葛瑾一行,他已狂奔了一整天了,此刻颇为人困马乏,但精神却依然亢奋——因为他知道,只要追上了前面的敌人,就有可能捞一票大的,财物军功无数! 雷薄旁边还有一匹马,马背上捆着一个俘虏,正是士仁。 原来,上午两队人分道扬镳后,仅仅过了一个半时辰,士仁的船队就被顺着淮河飞奔搜索的雷薄发现了。 士仁麾下大部分水手都选择了立刻弃船跳水逃生,或是拼命把船靠往北岸芦苇荡里、再登岸躲避。 但士仁却因为素来怕死,驾船时都不听属下的劝,一直穿着铠甲,跳水前还得卸甲。 这一耽搁,就被雷薄军在南岸以弓箭攒射、伤了手足,倒地不起,最终被俘。 雷薄得手后,搜了一下那几条被放弃的船,发现并无金银之属,不由大怒,就对士仁动刑拷问。 士仁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加上今日的安排,让他对诸葛瑾愈发怀恨在心。 雷薄刚拷打了几下,他就招供了诸葛瑾的逃跑路线,还说队伍中有巨富糜竺。 听说猎物这么肥,雷薄当然是愈发大喜过望。 尤其是从士仁口中打探到张飞的兵力不足二百人,他顿时觉得自己行了。 他可是有一千余骑,杀二百号护卫,又得了军功,还能抓获糜竺这样的巨富、得其随行财物,说不定还能勒索一大笔赎金…… 这种事情不卖命,还有什么值得卖命? 于是雷薄就不惜马力狂追,一路上也不给士兵们吃午饭休息。 他们本就比张飞晚了半个多时辰出发,还追岔路浪费了点时间。 而雷薄军的总赶路里程,至少也要比张飞额外远三十里。 时间更短,赶路更多,除了玩命跑,还有别的选择么? 雷薄军从辰时狂追到申时初刻,士兵全部饥肠辘辘,有些战马都快吐白沫了,才终于在海西县城西堪堪追上张飞。 至于张飞为什么会提前放慢速度、故意让他追上,利令智昏的雷薄都完全注意不到了。 他的眼中只有猎物: “弟兄们!再咬一咬牙!看到前面那堆家伙了么,他们个个都背负着那支刘备船队装运的值钱财物,还有糜竺这样的徐州巨富可以俘虏!快冲!谁抢到就算谁的!” “杀啊!”无数利令智昏的袁军骑兵,都被雷薄的许诺激红了眼,不顾体力衰竭发动了最后的狂冲。 …… 看到雷薄发起冲锋, 早已提前好几里地就开始放慢马速、恢复马力的张飞,当然是恨不得立刻就返身杀回。 不过他还算冷静,想起了刚才诸葛瑾跟他分开前、最后匆匆交代的那两句话: 等雷薄追近时,可以假装“负重太多,逃跑不及,不得不临时抛弃财物”,以进一步坚定雷薄轻敌之心。 反正糜竺这次带了不少财物,可以挑一些相对不值钱的撒一撒。 这招说穿了也没什么含金量,不就是阵前撒钱乱敌么,历史上文丑也是被曹操这样干掉的。 诸葛瑾见得多了,就随便借来用用,加一层保险。 刚刚闯过大祸不久的张飞,还是非常听劝的,他严格执行了这个命令。 于是海西城西这片淮南果林旁的沿河大路,就撒了一路的铜钱绸缎。 雷薄的部队已经在冲刺了,看到张飞突然提速逃跑,还乱撒财物,果然愈发坚定了他们内心的骄傲。 无数骑兵放慢速度,想要捡拾值钱的东西,一千余骑顿时乱作一团。 雷薄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拼命约束部队,还抽出斩马刀砍杀了两个特别不像话的属下,但仓促之间又哪能约束回军纪。 便在他内心升起不祥之感时,对面的张飞终于停下了脚步,突然返身杀回。 二百骑齐声呐喊,队列严整,沿着南林北河的狭窄战场,拖成尖锐的楔形阵冲杀而来。 楔形的尖锐锥头部位,正是张飞本人。 “不许私取财物!快快迎敌!”雷薄看得大急,拼命约束士卒,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雷薄眼见一个络腮胡子黑脸猛将,朝着自己一往无前杀来,只好亲自迎击,并催逼左右亲兵一起围攻。 “匹夫找死!霍山雷薄在此!”雷薄大吼一声,挺起斩马刀就对着张飞抡去。 两马交错之际,两般势大力沉的兵器硬生生相交,发出铛地一声大响。 雷薄满拟能靠着势大力沉地下劈、斩断对手兵刃,或者至少也是顺势削掉对方手指。 谁知张飞比他更快,兵刃即将相交时竟把矛杆猛力一振,侧击在斩马刀的刀面上,瞬间一股巨力便将雷薄的兵刃荡开。 雷薄只觉虎口一阵剧痛,手臂酸麻,几乎把握不住兵刃,顿时空门大开。 就在他恍惚之间,张飞的蛇矛早已刁钻荡回,直取雷薄面门。 “这样冲刺对拼,他手不会麻的吗?!”雷薄恍惚间只觉一阵理解不能,拼尽全力回挡, 但酸麻的手臂不听使唤,最终也只是稍稍偏斜了张飞的兵刃,依然被一矛捅中肩窝,一条右臂顿时连肩捅断。 雷薄惨嗥之中,张飞飞速抽出蛇矛又补上一招,彻底结果了他。 在刘勋军中勇猛排得上号的雷薄,仅仅被张飞连续三招猛攻,便毙命当场。 这并不是雷薄菜,而是他饿着肚子连续奔驰了一整天,体力估计只剩巅峰状态的三四成。 而张飞的体力虽然也有下降,毕竟是午休过、还吃了午饭的,至少能有巅峰时七成的力。 三招毙敌,看似凶悍,实则合情合理。 “雷都尉!”旁边的袁军亲兵无不惊呼,士气狂泄。 舍弟诸葛亮 第11节 “燕人张飞在此,活腻的速速来此矛下送死!” 张飞暴喝一声,手下却丝毫不慢,蛇矛左右扫荡,把几个雷薄的亲卫扫下马来。 死者胸口各自留下了一道恐怖的伤口,又长又扭曲,连割带撕扯,死状令人胆寒。 旁边的袁军骑兵终于经不住连续的心理冲击。这口气一泄,连续一整天策马狂奔追逐的后遗症,便彻底爆发显现。 无数胆寒的士兵顿觉手脚酸软,面对虎狼之敌根本无力抗拒。 加上后排还有些袍泽根本没反应过来,还在抢夺财物。 这种乱象对于被顶在前排的袁军骑兵,形成了战意层面的致命打击。 当张飞势如疯虎地亲手捅死了超过十个袁军骑兵后,他旁边的敌人终于如波开浪裂,汹涌慌乱退却。 张飞麾下的一百八十名骑兵,则士气高涨,跟着他奋死冲杀。 虽然他们的体力也极为疲惫,但目睹张飞斩将陷阵,人人都觉浑身突然冒出一股潜力,战意昂扬。 “杀啊!” 袁军被气势如虹的张飞部彻底打散了阵型,撤退很快变成了溃退。 不过,袁军的人数,毕竟是张飞部的六七倍之多,而且双方都是骑兵。 张飞靠自己的力量,最多只能打出一场击溃战,不可能打成歼灭战。 袁军骑兵四散奔逃,张飞最多只能追击其中一小部分。 好在,张飞并不需要只靠自己的力量完成战斗。 他在开打之前、诱敌路过刚才那片果林时,就已经简单确认过:范疆张达已经带着糜芳麾下的伏兵,部署到位了。 所以此时此刻,当袁军出现溃散的趋势,埋伏在大路南侧果林内的范疆、张达,就立刻各带三百步兵掩杀而出、阻断袁军退路,顺便收割功劳痛打落水狗。 每部都是两百名长枪手、一百名弓箭短刀手,少数还装备了圆盾。 长枪手快速往北突进、直扑淮河南岸,试图彻底切断袁军退路,然后当道阻击,佩刀弓手策应放箭,远程削弱当面之敌,迟滞袁军的速度。 这些伏兵便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溃退袁军的腰部和尾部。 除了少数袁军后队骑兵见势不妙跑得快,中军与前军大多被拦截了。 被围的袁军骑兵,顿成惊弓之鸟,最后疯狂了一把,试图狗急跳墙突围,双方展开了血腥的搏杀。 第11章 惨胜:士仁范疆张达殉职 有一说一,范疆张达对雷薄后军的截尾包抄,其实颇犯了一些兵法大忌,这才导致了双方最后的激战变得如此血腥。 正所谓“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当敌军已经露出崩溃败相之时,如果非要彻底把对方的逃生之路堵死,那是很容易逼得敌人玩命的。 应该稍稍留出一些缝隙,让敌人看到从这条缝隙中逃命的机会。 这样才能彻底瓦解其战意,然后再从缝隙侧翼疯狂输出、猛烈杀伤敌有生力量。 哪怕这样做最终会导致敌人稍微多逃走一些,但己方的损失却也可以降到最低。 可惜,还是那句话,战争容不得假设。 张飞也是没办法,手下人才太匮乏。他本人要亲自统领正面诈败诱敌的任务,分身乏术。 绕后设伏那边也就只能交给范疆、张达随机应变, 他俩又经验不足,口才也不好,杀红了眼时,连命令手下士兵呐喊动摇敌人、迫敌投降都忘了。 最终打成这样子也就不奇怪。 好在,淮河边的地形,终究是帮了张飞一方。 淮河流域地处广大的冲积平原,泥沙携带量自古就是仅次于黄河的,所以沿河地质非常松软泥泞。 范疆张达的拦截,终究是没法彻底拦到河里,所以最靠近河边的烂泥地里,总会留出一线生机给雷薄骑兵逃命。 在最初的惨烈拼杀后,随着张飞越追越近,把袁军残部挤作一团自相践踏,终于有袁军骑兵想到强冲河边的泥滩,试图绕过包围圈。 一批批地战马冲到烂泥地上,直接陷没了马蹄,或是失蹄把骑兵甩飞出去。后续的士卒眼看骑马冲不起来,纷纷弃马步行,甚至有跳下淮河游水逃生的。 而更关键的是,张飞的战场控场经验可比范疆张达丰富得多,他懂得让全军大喊“降者不杀”,进一步动摇被围的敌人,让越来越多陷入泥泞发现跑不了的袁兵,直接跪下投降。 这个趋势一旦出现,就彻底止不住了。 最终雷薄残部只有三百余人逃生突围,相当一部分还弃了马。 剩余被张飞军斩杀、击伤摔伤各有二三百人,还有最后五六百人彻底绝望,直接选择了投降。 张飞以二百骑、六百步,击溃了将近一千五的纯骑兵,歼敌俘获其中四分之三、还斩杀敌主将,战果不可谓不丰厚。 …… “痛快!子方!今日竟能有此大捷,晚上定要痛饮一场!你们糜家还真是个个忠义呐!子仲为大哥筹钱筹粮,你又这般坚毅敢战!实在难得!” 张飞在抵定胜局、确保降兵放下武器后,第一时间就策马冲过整个战场,急切搜寻伏兵主将糜芳。 上下确认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与之谈笑风生。 糜家是刘备入主徐州的最大功臣家族,哪怕知道糜芳不会亲自冲杀,只是带兵出来压阵,张飞也得关心重视他的安全。 然而,糜芳见到张飞,心情却是一点也轻松不下来,反而脸色尴尬。 张飞注意到异常,连忙追问:“莫非是刚才激战受了什么暗伤?可有哪里不适?” 糜芳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哪里敢身先士卒,只是你派来给我引路的范疆、张达,我让他们亲率前队、当先厮杀。 没曾想雷薄败军狗急跳墙,拼死冲击。血战厮杀之中,范疆当场阵亡,张达也受了多处重伤——三将军不会怪我折了你心腹部曲吧?你赶紧去看看吧。” 张飞闻言,神色顿时一黯,赶忙冲到旁边找到了重伤的张达,检查伤势。 张达并不是被砍刺伤的,只是被一匹全速冲锋的骑兵战马正面硬撞击飞了,浑身多出筋断骨折内脏受损,所以并不是当场死亡,但张飞看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没救了。只是抱着张达说了几句临终安慰,终于还是没能改变。 张飞狠狠怒捶地面数拳,发泄了心中怨怒,但考虑到糜芳也不想这样的,他还是强行忍住了,没有进一步发作,还反过来安慰道: “胜败难料,生死有命。如此血战,我辈心中早就有准备了,回去自会好好抚恤范疆张达的婆娘儿女。” 一行人便化悲愤为力量,卖力打扫战场,把缴械俘虏也都绑好,押回海西城内。 但或许是祸不单行,打扫战场时,张飞又发现了一个让他悲伤的细节—— 在一匹袁军用来绑缚俘虏的马背上,竟找到了士仁的尸首。 他大吃一惊:士仁不是一早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带着船队撤往淮浦了么,怎么会死在这里? 张飞大怒之下,自然是劈头盖脸拷打旁边的袁军俘虏,逼问情况。 很快有一个袁军屯长熬刑不过,指认了长官: “将军别打了!我招!这人是雷都尉清早追击船队时俘虏的,拷问出了你们的行程,知道你们护送着糜竺和大量财物,雷都尉才不惜马力来追,结果中了埋伏。 旁边那位雷军侯、是雷都尉的族弟,他见兄长被将军您所杀,盛怒气极之下,非说这俘虏是你们的死间,故意勾引我们中伏的,就一刀把他剁了泄愤,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张飞闻言,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拔出佩刀就朝那雷姓军侯砍去,剁了首级丢在士仁尸体旁边。 “士老弟,你也算跟了咱十年的老兄弟了,你不该一被俘就招供先生行踪,最后也没能逃得性命。 不过俺已经把杀你之敌杀了,也算是为你报仇,对错就一笔勾销了,你安息上路吧。 回去之后,我会跟二哥说,你是被俘之后,宁死不屈,故意泄露伪报给敌军、引诱敌军进入我伏击圈,才被敌将恼羞成怒杀死。这样你婆娘孩子还能拿点钱粮抚恤。” 张飞叹息着说完,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把人头往地上一掷,又从马背上拿过一个皮囊,撒了些酒祭奠, 最后把没洒完的酒,吨吨吨一口闷了。 至于光荣战死的范疆、张达二人,张飞肯定要把尸身运回城,好好安葬。 他们是英勇力战而亡,不比士仁这厮最后关头熬刑不过变节了。 处理完这一切,张飞才一招手,示意部队回城。 “唉,此战虽胜,却也是惨胜,我麾下折了范疆张达,二哥麾下折了士仁,回去可怎么交代。” 张飞一路走,内心一路郁闷。 以少胜多杀对面一个雷薄、歼敌骑兵一千多人,在他心中还抵不上三个多年老部曲的阵亡。 …… 诸葛瑾和糜竺安全逃回城内后,情绪也是颇为忐忑,可惜他们作为纯文官,无力上阵,也只能干等确保城池不失。 城外的动静渐渐平息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打扫战场收编俘虏,起码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张飞这家伙还不习惯先派人报平安,大军回城已是戌时过半。 糜竺在城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确认二弟糜芳无恙后,才埋怨道:“以后这些厮杀之事,派部曲领兵便是,我等知甚的兵。” 另一边,诸葛瑾双手背在身后,静静观察着张飞。 张飞见他上下打量,连忙过来报平安: “先生放心!俺经历的凶险厮杀多了去了,不会有事的。倒是先生家眷,刚才入城时不曾受到惊扰吧。” 诸葛瑾微微点头:“此番安全抵达海西,全靠益德掩护。” 张飞却神色一黯,诉说了范疆张达士仁的死讯。 诸葛瑾差点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好在他受过专业的情绪管理训练,一瞬间就控制住了。 范疆张达士仁,如今都算是“忠义之士”,可不能嘲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一旁糜竺说,大家厮杀奔波一日,疲饿至极,且回县衙歇息,一行人欣然跟随。 今日之战袁军死了一些战马,加上瘸腿不能再用的,一共近两百匹。还有八百匹完好缴获,可以继续军用。 为了节约粮食和其他耐储存的食物,这几天就全军吃马肉过活了。 每匹马能杀出三百来斤肉,再算上下水内脏,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了。 此地位于淮河入海口,后世属于盐城市,听地名就知道是个超级产盐区,暂时吃不掉的马肉还能腌渍保存。 未来号称天下巨富的两淮盐商,卖的盐都是这儿出产的。 只不过汉朝时技术还比较落后,只会煮盐不会晒盐,所以能耗比较高,生产效率低。 舍弟诸葛亮 第12节 …… 闲言休絮,张飞和诸葛瑾回到县衙,各自啃了几块水煮马腩、稍稍缓解了饥饿后。 张飞就问起下一步的打算: “先生,后续咱还有机会帮大哥二哥分摊杀敌之劳么?难道就干等着他们跟纪灵、刘勋分出胜负?” 诸葛瑾安慰道:“好好守住海西就是功劳。何况我们此来还要筹措军粮,你刚厮杀了一场,便忘了任务不成? 如今淮阴余粮最多吃二十天,等打完决战、再反追到广陵县,可能就剩十天了。凭这点粮食何谈反攻?刘勋残部届时万一能死守耗到我们粮尽,一切就都完了。” “我岂能忘,只是刚刚激战一番,有些热血上涌。” 张飞这才从厮杀脑拐过弯来,尴尬地挠了挠胡子,随后就不再纠缠诸葛瑾,转而去陪笑讨好糜竺, “子仲!后续就全看你了!俺也知道你已出钱颇多,但眼下唯有厚颜请你再采买些军需……” 张飞也很清楚,后勤钱粮方面的玩意儿,不是智谋之士能搞定的,还得抱大富豪的大腿。 糜竺被搞得很不好意思,连忙申明: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竺自会竭尽全力。我已盘算过了,如今吕布、袁术是敌人,没法就近买粮。 本地去年被笮融祸害,富户积蓄劫掠一空,也没余粮。南边孙策正与许贡相持,余粮也肯定被征为军需了。 所以十数日之内就想买到军粮,还得转运送到,就唯有动用我家的海船,沿岸北上,去青州找孔北海了。” 张飞闻言,心情大定:“不愧是子仲,原来早就有安排,连这么冷僻的门路都想得到,那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们糜家经营二十年,别的不敢说,周遭各州哪里能买到粮食,我还是门清的。” 糜竺摸了摸胡须,难得有几分得意之色,这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了。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完,一旁的糜芳突然有些失惊。 他最近一直驻守在海西县,还兼顾老家朐县的防务,消息也就比淮阴围城中的张飞、糜竺等人灵通得多。 听大哥说打算问孔融买粮,糜芳顿时觉得意识到大哥有所不知,连忙提醒道: “大哥,找孔北海买粮怕是不成了——就在主公跟袁军相持期间,北海郡被袁谭攻破了,如今孔融怕是已经远遁去许昌求官了。袁谭刚刚跟孔北海相持厮杀数月,当地必然也缺粮呐。” 张飞、糜竺闻言无不大惊,张飞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第12章 绝地求生 张飞和糜竺,被糜芳告知的这条坏消息,闹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 军粮若是断了,就算淮阴前线打赢了,最终还是要完。 这如履薄冰、地狱难度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情急之下,张飞再次非常谦卑地抱起诸葛瑾这条大腿:“先生可有良策、帮帮子仲另想它法筹粮?” “不要慌张!计策哪有那么容易想到的?且容我细细思之!” 诸葛瑾也是被缠得心烦,他本就有点疲累脑子不够用了,哪还经得起张飞聒噪。 好在张飞这几天已经习惯了,连忙噤声让诸葛瑾静静思考,还打眼色示意其他人也安静。 诸葛瑾一个人摇着蒲扇,闭目捋着思路: “想起来了!孔融被袁谭攻灭,好像确实也是发生在建安元年,只是没想到跟刘备被袁术围攻,刚好是前后脚的事儿,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还真是究极乱世了,天下各种郡级小诸侯,都会被快速兼并,两年后就只剩下那些州级大诸侯。 按照原本的历史,得到糜竺的二次赞助之后,刘备能很快恢复元气、‘复合兵万人’。这一切其实是建立在他跟吕布取得和解的大前提下。 那样才能直接在徐州各郡就近买粮,糜竺的钱才能快速变现为战力。 但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刘备还没覆灭,他也不可能回去跟吕布认怂,这就导致刘备的军粮进货地变远了很多。 现在连孔融都被灭了,山东半岛的北海、东莱一带也指望不上,剩下的备选进货地就更远了,说不定到刘备的军队饿死时,粮食都还没买回来。 袁谭虽然跟刘备关系不错,似乎当初刘备称徐州牧的时候,就是把当年那个每州一个的举茂才名额给袁谭用了。但袁谭跟孔融刚打完仗,北海本地无粮,他关系好也没用。袁谭想卖粮,也得从冀州调过来。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远方的粮食就等于没有粮食。 而我一开始甚至连这一点都没想到,比糜竺都灯下黑了,真是惭愧……” 诸葛瑾脑内复盘了许久,把这些弯弯绕都想明白,才彻底认识到,自己因为对历史的先知过于自信,留下了多少纰漏。 以后还得进一步强化脑子!要跟二弟好好切磋,互相查漏补缺!那样才能有朝一日达到“真·算无遗策”的境界。 或许这也是一种历史的惯性和阻力吧, 当你扭转了刘备的一次失败时,往往就意味“随着他比历史同期更强了,忌惮他的敌人也会变多,朋友却会减少”, 这股力量,就有可能把刘备阵营重新推回下行通道。 吕布对刘备的态度,就是这种现象的最好例证: 当吕布为刘备辕门射戟的时候,是因为刘备弱,可以利用。当吕布又翻脸来袭击小沛的时候,是因为刘备又变强了。 这个深刻的思想实验教训,让诸葛瑾的思维模式,又成熟了一些,也更契合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了。 …… 也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瑾总算理顺了方向后,才长吁了一口气。 他一睁眼,才看到张飞、糜竺、糜芳还依然热切地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出。 诸葛瑾见大家对他期待那么高,也有些尴尬,连忙虚心跟糜竺探讨:“子仲,不知北海郡这个选择被排除后,你还能找到最近的买粮地,又是哪里?” 这个问题糜竺还是很专业的,他想都不用想:“北海郡不可能的话,再想继续往北,就得海路绕过整个山东,去冀州买粮,那就太遥遥无期了。 所以唯有往南找,我刚才也说了,孙策和许贡之战,导致丹阳、吴郡不可能有余粮,这么算来,最近只有会稽郡的王朗了。” 如今是建安元年,孙策还没跟王朗干上,会稽郡处于和平状态,宁绍平原的产粮区估计还是有余粮的。 糜竺并不知道,如果再拖一年,到明年这时候,许贡被孙策干掉,就轮到孙策对付王朗了,到时候他都自身难保了。 诸葛瑾在心中脑补了一下地图,从淮河河口沿海航行到钱塘江江口,这距离是不短的。 比苏北到山东半岛南岸,起码远了一倍。 诸葛瑾便继续追问:“就按会稽来算,大概要多久往返?” 糜竺飞速心算了一下:“往返加采买装卸,至少一个多月,海路风浪无常,如果天候不顺,两个月都有可能。” 汉朝的航海技术还是比较落后的,只能沿着海岸线航行,不敢进入深海直航的。 糜竺估算单程航行二十天,已经是不错的技术了,这也就糜家做得到。 换一个排不上富豪榜的家族,根本连航海的造船技术和经验水手都凑不齐。 诸葛瑾知道糜竺已经尽力,叹了口气,抛出了自己的方案: “既如此,我略有些浅见,供诸位参详。 首先,海路买粮的事,还是要子仲按计划操持,也算为大军的中远期保障托个底。 但眼下这一个半月的缺口,我们不能指望子仲,要双管齐下另想办法。比如琢磨一下有没有什么其他立竿见影的军食来源……” 诸葛瑾刚说到这儿,张飞突然火急火燎插话: “要俺说,可以把杀马得到那几万斤肉送去军前,也够吃一阵子了,再不够的话,也只能把其他缴获的好马忍痛杀了吃。” 诸葛瑾白了他一眼:“能不能别打断?这些肉或许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但送去淮阴军前,一万多人,最多也就撑五天! 另找军粮来源的事儿,我自会想办法。你若是急着立功、为镇东将军解围,我另指一条路子,不过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了。” “刚才是俺急了,先生请讲。”张飞赶忙正襟危坐,为刚才的冒失致歉,恭恭敬敬地聆听。 诸葛瑾整理了一下语言,指着县衙外的武库方向,徐徐说道: “要解决军粮危机,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开源我已经说过了,交给我想办法。而节流就是设法让后续的广陵之战、能在军粮吃完前速战速决。 不过这个任务需要冒一定的险。若是能成,当然可以解决镇东将军的危局。但若是失败了,你带去的兵马也会损失惨重,可要想好了。” 张飞:“俺什么生死没经过见过,但说无妨!” 诸葛瑾便不再藏私:“今日我们也歼灭了千余刘勋部的骑兵,缴获衣甲马匹不少,尤其衣甲都是袁军服色。 而刘勋麾下有两路骑兵将领,雷薄虽死,陈兰尚在。如若几日之后,镇东将军与关都尉能在淮阴战场击溃纪灵、刘勋联军, 到时候刘勋必然溃退,而镇东将军也必然趁此良机死死咬住追击。我这条行险之计,便是让人先行打探敌情状况,然后瞅准时机,抢在真的刘勋败退之前,诈称其麾下陈兰部的败兵退回广陵,然后里应外合,从中取事—— 当然,这说得轻松,其实非常难,因为如今连先决条件都还不满足。得确保淮阴战场的主力决战、我军能赢,才有这些后招。否则就只是空想,一切人手都得撤回来。 而就算淮阴那边赢了,这事儿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妥了三成。还有很多麻烦事要我们自己解决,一步不慎就是白白送死。” 诸葛瑾非常注意把丑话说在前头,毕竟张飞还是比较莽的,一定要充分提醒其风险。 张飞被诸葛瑾反复警告,终于激发了他秉性中的粗中有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倒不是怕战死,而是怕误了大哥二哥的大事,让部队白白送死,还让敌军士气回升。 张飞很清楚,自己要是战死了,大哥二哥估计也会热血上头,跟刘勋死磕到底,到时候全军就失去冷静了。 一旁的糜竺、糜芳看张飞都犹豫了,也是神色愁苦,一筹莫展。 “要不……还是算了,就想办法筹军粮吧?子瑜说他能试试开源,以他的才智,说不定能想到办法的。”糜竺试探着安慰张飞。 不过这话却反而激起了张飞的斗志,他慎重地对诸葛瑾顿首:“先生!俺还是打算搏一把,只是如今这个方略还太笼统,俺完全不知如何着手,还请先生多帮俺谋划一些细节。 毕竟就算刘勋主力出动了,我想他城中应该也会留数千兵马。我们这儿一共一千多人,算上俘虏也才两千,而战马只有一千匹、袁军衣甲更是不到一千套。 我们能派去伪装成袁军偷袭的人马,肯定会少于一千之数。我军还没法提前通知大哥二哥到时候加急接应,光靠这一千人,就算骗得城门,巷战也打不过守城的数千敌人吧? 这些问题,先生可有解法?若是能解,俺自然不惜殊死一搏。” 张飞只是迅猛,并不是白给送死,想了许久之后,还是把这些基本难题罗列了出来。 他要的不仅仅是骗开城门,还要确保能杀破城内的敌人,或者至少能稳住——就像他丢下邳时、丹阳兵做到的那样。 张飞记得很清楚,自己丢下邳之夜,反叛的丹阳兵,在主将曹豹被他杀了之后,依然死守了白门楼整整一夜,张飞没能攻回来,最后拖到天亮吕布的军队赶到了。 那一夜的遭遇,是张飞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噩梦。何况如今距离那事儿才过去五六天,简直是历历在目。 所以当他现在想到可能要“骗门待援”,他立刻就代入到了当晚丹阳兵的角色中,设想如何骗门后守住,至少等到刘备主力回援。 诸葛瑾听了张飞的问题,并不觉得刁难,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 能问出好问题,说明他已经在慎重思考了,也充分吸取了前一次被偷的教训,想复盘后拿来偷别人,这是好兆头。 舍弟诸葛亮 第13节 战前能想到的问题越多,成功的概率才越大。 诸葛瑾也就本着探讨的态度,跟糜竺等人继续交换情报,头脑风暴。 诸葛瑾拿过一张纸,用簪笔随手画了一个表格,然后想到一项就排查一项: “子仲,广陵县城,可有瓮城?” “没有,不过……有闸门。运河重镇,为了进出转运方便,一般都不设瓮城,而靠千斤闸紧急落锁。”糜竺精神抖擞,应声回答。 他行商多年,徐州与周边数州的通衢要道城池,他几乎都游历过。 广陵县也是邗沟运河的咽喉河口位置,跟淮阴一样重要,糜竺对那里的地理,自然是如数家珍。 诸葛瑾微微点头:“没有瓮城,假扮敌军诈城被反伏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这计策应该有搞头。不过有千斤闸,还是要另想办法解决…… 毕竟要是遇袭时需要紧急放闸门,守军多半会直接砍断绞索。就算益德冲进城内后、夺取了城楼的控制权,仓促间也不可能修好绞索再把闸门绞起来。 如此一来,我军偷袭时,最好还能随军携带一些简易的攻城武器,如此才能多点保障。哪怕升不起闸门,只要能控制住一段城墙,依然能让外面的士兵源源不断爬墙而入。” 诸葛瑾自言自语地推演着,但很快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他届时需要张飞伪装成败退的袁军骑兵,而骑兵是不方便携带辎重的,奇袭的速度要求也不支持带着攻城武器一起跑。 而且如果随军带了攻城武器,被守军看到这不伦不类的样子,还有可能导致奇袭被直接识破,太危险了——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如果是真的陈兰部骑兵,从淮阴战场败退溃逃回广陵县,他们可能随军带着攻城梯么? 但凡军中被看到有一架梯子,都足够识破这支部队是西贝货了。 诸葛瑾几乎要把头发都挠掉,还是一筹莫展。 终于,他在又仔细审视了一下广陵县周边的地图地形、河流走势后,忽然灵光一闪。 诸葛瑾心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问糜竺:“子仲,你有没有办法弄一些船,伪装成从孙策地界来的,沿长江入邗沟、从南侧靠近广陵东城水门? 孙策是袁术部曲,而且如今跟许贡激战正酣,肯定需要不时从江北袁术的控制区、采买军资以图进取,袁军定然不会提防南边来船……” 糜竺先是一愣,随后很快释然,还用带着自豪的语气打包票:“这还用伪装?我家本来就是海商。” 诸葛瑾一拍脑门:“瞧我……怎么给忘了!那就没事了,你家部署在离广陵最近的商船队,现在何处?我教你,只需如此如此……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吕蒙想白衣渡江还得伪装,糜竺还用装?他本来就是! 这演技肯定比吕蒙逼真。 第13章 憋了那么久,就等这一夜 话分两头。 诸葛瑾和糜竺、张飞在后方的海西县,为后续反攻殚精竭虑、各种筹划。 但他们的筹划要想落实,有一个大前提条件,那就是刘备和关羽在正面主战场上必须击溃纪灵、刘勋,然后张飞这一路才能乘胜追击扩大战果。 否则,就算诸葛瑾帮张飞把后续追袭广陵的方案做得再天花乱坠,那也只是送死白给。 好在,淮阴县的正面战场上,决战之日也终于要来临了,过去这几天,刘备和关羽干得也确实不错。 决战前夕,一切宁静得反常。 刘备和关羽死守城池,严防敌军各种小动作,一边还大饷士卒,封锁消息、养锐士气。 诸葛瑾抵达海西那天,袁军的刘勋部,还有一天的路程,才能抵达淮阴县。 而已经到了整整四天的纪灵,在最初的变着法儿折腾之后,随着连番受挫,也终于消停下来。 如前所述,在抵达淮阴的第二天,纪灵为了让刘备军尽快知道“下邳被偷”的噩耗,就各种喊话,最后都被刘备防住了,还折损了数百人,颇伤士气。 后面两天,纪灵又尝试了两次。 一次是打造了百十架飞梯,和一些给弓箭手遮蔽箭雨用的藤盾木障,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蚁附强攻。 这一次,他的军队倒是成功跟敌人贴到了极近的距离上,将士们也执行了他的命令, 一边冲杀肉搏,一边对着城上高喊诸如“下邳已经失守了!徐州军快逃回老家吧!”的台词。 可惜,因为刘备已经在此前一天,就完成了诸葛瑾教他的唱筹量沙骗术,也给士兵加餐了两天之久了。 所以当纪灵再来散播时,压根儿没什么人信这种谣言。 刘备军严格跟士兵们宣传,说这都是敌人动摇我军心的诡计。 真有极个别非要传谣的,刘备也没办法,只能下重手执行军法。 这也不能怪刘备不仁慈,毕竟慈不掌兵。 任何古代朝代,军队中有敢散播己方不利谣言、动摇军心的,那都是立斩不赦。 如此谨慎封堵、恩威并施、辅以骗术。 总而言之,就是纪灵的一切散播不利信息的尝试,统统都以无功而返告终。 整个过程中,还让纪灵折损了不少人马。 两天的攻城中,一共死伤了一两千人之多 而因为纪灵军是在攻城武器很简陋的情况下,就仓促攻击,双方的伤亡交换比非常高,对面的刘备军总死伤连一百人都不到。 在依托坚城防守的情况下,这个比例一点也不夸张,属于关羽的正常发挥。 而且相比于这一两千人的伤亡,袁军更大的损失,还在于无形的士气层面。 纪灵刚到的时候,袁军得知下邳被偷,一度是士气高涨的。 连负责晚上巡夜戒备、预防偷营劫寨的哨兵,都能瞪大了眼睛精神抖擞。 这几天下来,强攻毫无结果,散播消息敌人也不动心。 袁军内部反而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刘备故意诱敌的假消息! 目的就是骗纪灵这个傻货自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强攻淮阴城墙、白白把将士们的性命浪费在这些夯土上! 伤兵们在营中,趁着没有外人的机会,无不吐槽抱怨纪灵的瞎折腾。连巡夜防劫寨的哨兵都开始打瞌睡,根本提不起精神了——这也算是纪灵在诸葛瑾手头吃到的第一串实打实的大亏。 虽然他吃亏的时候,那个导致他吃亏的老阴比,早已经不在淮阴城里了。 但谁让人家段位高,余阴袅袅,绕城不绝,人都走了还能继续阴你。 到了这一步,纪灵已经彻底没招了。 累了,不折腾了,就这么围困着吧。 …… 纪灵消停之后,又过了一天,八月初五下午,刘勋的一万三四千人部队,终于姗姗来迟赶到。 之所以只有一万三四千,当然是因为他麾下的雷薄部被张飞重创、歼灭大半,折损了一千多骑兵。 纪灵在中军大帐草草摆了点水酒,给刘勋接风,酒过三巡,两人诉说起各自这几天的遭遇,不由情绪低落。 “这仗不好打啊,刘备到底搞的什么鬼,派使者去吕布那儿,也暂时没有打探到回音,也不见吕布愿意接应我们夹击刘备,莫非是真的有诈?” 纪灵、刘勋很快统一了想法,几乎都认同了这一可能性。 他们并不知道,下邳那边吕布之所以不透露任何准信,也不回应纪灵的哨探,完全是因为吕布也希望刘备能跟袁术相持下去、两败俱伤。 这对于吕布是有利的,不然历史上他此后也不会搞“辕门射戟”了, 而吕布的首席谋士陈宫,此时此刻对于刘备也是这种观望态度。见刘备已经被纪灵半包围了,他们也不急于催化刘备的崩溃。 如此一来,吕布方向的彻底沉默,反而让袁术军陷入了更大的狐疑。 纪灵和刘勋最后讨论的结果,自然是继续按兵不动,包围观望。 好在刘勋抵达后的第一夜,巡夜部队的警惕心还很强。 毕竟刘勋部还没有如纪灵部那样,被攻城战消磨锐气。 野战中的损失,他们也只当是偶然,而且可以尽量封锁消息降低影响。 然而这种警惕心,终究是不能长久保持的。 第一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夜还是如此,刘勋部的巡夜哨兵,很快开始被纪灵部同化,逐渐懈怠。 如果刘备和关羽这一夜就选择出击,其实他们已经有相当的机会了。 但可惜刘备和关羽是不可能开天眼的,他们也不知道对方能警惕多久,只好再多等一些。 看着粮仓一天天空下去,盖在“唱筹量沙”的沙子上的粟米,一天天变薄,再挖下去就要露出沙子了。 刘备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生死在此一搏。 终于,在刘勋抵达后的第四天晚上,刘备下定了决心。 他提前让士兵们白天好好睡觉休息,然后吩咐三更造饭、四更出击。 …… 八月初八,半夜三更。 从前一天下午就开始睡觉的关羽,精神饱满地下床。 在侍从的伺候下洗漱穿戴、饱餐一顿,又喝了碗姜蒜茶汤提神消食,然后缓缓披挂整齐,抄刀上马。 刘备军在淮阴一共还剩下一千名骑兵。 绝大多数是刘备从幽州老家带来的突骑,包括“乌丸杂胡骑”,但其中的乌丸人,也都是彻底归化了大汉的。 还有少数是徐州本地的。 但今晚,不管是徐州骑兵还是乌丸杂胡骑,这一千骑统统都交给了关羽直接指挥,刘备一点都没有保留。 临开城门前,刘备亲自斟酒给关羽壮行: “二弟,今晚这一千骑,就全交给你了,你先尽力偷袭、踏破刘勋营寨。为兄自会率一万主力步卒,随后跟上与敌决战!” 夜间作战,人数太多的话反而会出现混乱,而且动静太大,被敌人提前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所以自古劫营,都很少有动用大军主力的。 都得先以快速反应的小股精锐搅乱敌人,主力再趁敌军大乱、天色将亮时全力掩杀上去。 甘宁百骑劫曹营就是其中典型,根本用不了多少人,反而能让敌人慌乱中自相残杀。 刘备手下如今人才凋零,连张飞都被派走了,他唯有跟关羽二人,合力撑起今晚的场子。 舍弟诸葛亮 第14节 关羽也从大哥的郑重中,读出一丝悲凉,不过他并不担心。 只是豪爽地连干三碗,用袖子擦拭淋漓在胡子上的酒水: “大哥放心!纪灵、刘勋已被我军疲惫多日,连挫数场,损兵数千。余者虽众,不足惧也! 何况连日秋雨绵绵,淮阴地势低洼,敌军驻扎城外,必然苦不堪言。战力哪能跟我军养精蓄锐之士相提并论! 待看刘勋营中火起时,大哥全力杀出即可!” 说罢,关羽把酒碗一砸,策马冲出城门。 …… 关羽的一千骑兵,人衔枚,马勒口,还用破麻布包裹了马蹄子, 冲出淮阴城南门,向着七八里地之外的刘勋大营,飒沓奔驰。 今晚的天气,其实不太适合纵火劫营。 因为秋雨还未完全停息,低洼处更是有泥泞与积水未排,哪怕丢下火把,也未必能立刻烧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种天气,骑兵随身携带火把、在熄灭状态下隐蔽行军十几里,用的时候再想临时点火,很有可能受潮点不着。 不过,虽然不利于放火,但雨水的声音,对于奇袭一方的动静掩饰效果,却是好得出奇。 关羽奔驰到刘勋大营外最后一两里地时,对面还丝毫没有动静,也没有遇到任何夜间巡逻的马队。 关羽很是不解,他觉得,就算刘勋再无能,也不该放纵麾下的骑兵懈怠到如此程度。 在攻城战中,骑兵是很闲的,步兵却要不断修工事、造攻城武器,还要对射或者蚁附。而骑兵白天只需要督战,根本不累,夜里不该好好巡夜、为大军提供安全保障么? 但关羽又哪里知道:正是在五天前,刘勋麾下将近六成的骑兵力量,都被雷薄那个沉不住气的霍山贼给白给了, 在他三弟张飞的伏击反杀之下被灭了。 眼下刘勋手头全加起来也凑不到一千骑,放松了轮班巡夜,也是不得已。 既然如此,关羽也就不客气了。 第14章 痛歼刘勋 关羽与一众袍泽冲到寨门之外百步,甚至趁着营内步卒巡逻队过去的空挡,分出一些属下,用挠钩绳索扯住了几座拒马、鹿角。 然后一声大喊,猛力把拒马、鹿角扯翻在地,甚至还扯倒了几根埋在夯土里、作为营墙的木栅尖桩。 “杀!”关羽大喝一声,当先跃入被扯翻了木栅尖桩的营墙缺口, “杀!”他身后的骑兵也士气如虹,从刚刚破坏的位置蜂拥而入。 营内巡逻的步兵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冲向呐喊处。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来了多少,关羽挥舞青龙刀左右翻飞,顿时就连砍了七八个敌人。 “快放火!抢袁贼的火把放火!” 关羽一边砍杀,一边还心智颇为敏捷地大喝。 他注意到,自己麾下骑兵携带的火把,虽然有可能因为一路都没点而受潮了。但刚才被杀的那些袁军步兵巡逻队,却是打着火把在营墙内巡夜的。 既然如此,就现场抢夺袁军的火把、去烧袁军的营寨,把混乱闹得更大! 麾下骑兵受关羽喝令启发,顿时依言照做。一边冲杀呐喊,一边放起火来。 …… “什么动静!军中为何喧哗?” 刘勋晕晕乎乎从睡梦中醒来,还颇有官威的大声呵斥。 直到这一刻,他犹然没有“已经遇袭”的觉悟。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本来就是文官出身,是从县长、郡守这样一路做上来的。如今袁术给他的主要官职,是“庐江太守”。 刘勋的战场嗅觉,自然要比纪灵那种全职武将差得多。 偏偏他抵达淮阴后,因为暂时不需要考虑强攻的问题,只打算以围困为主。所以他扎营的位置、与淮阴城的距离,也比纪灵的营地离城更远一些。 毕竟纪灵当初扎营时,还是考虑过部署强攻的,营地离城太远,打造好攻城武器后运到前线就太麻烦了。 刘勋实在不可能想通,为什么会有敌人舍近求远。就算要劫营,也该挑更容易得手的纪灵营地不是? 但这一切偏偏就是发生了。 随着喧哗喊杀之声,得到火焰闪耀的伴奏,渐渐在中军营帐的幔布上映出微光,刘勋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陈兰何在?为何没有巡逻发现敌袭!各营速速列阵迎敌!” 刘勋火急火燎责骂身边的侍从,让侍从为他披挂,然后一边穿一边一叠声地下达了好几条前后矛盾自相混乱的军令。 一会儿要求各营集结列阵,随后又想起那样似乎太耽误时间,还是各自为战就地抵抗比较好。 只能说,没睡醒的情况下,突然懵逼强行起床,就是会这样脑子混乱一会儿的。 而刘勋部各自为战的同时,关羽已经把火放得到处都是。当刘勋草草穿好铠甲出帐,入目已有十几处火头升起,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来袭敌军多寡。 “怎么到处都是动静?刘备有多少兵马?” 刘勋一阵血冲脑壳,正在惊惧之际,他忽觉众多嘈杂声之中,有一股隆隆铁蹄之声特别明显,而且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他好歹还是有带兵常识的,立刻意识到是有大股骑兵朝着他的中军营帐冲来了。 “弓弩手上车杖御敌!务必死战不得后退!”刘勋大声嘶吼,让身边亲卫弓手全部严阵以待,甚至还抽出佩剑杀了两个乱跑的。 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他防止全营崩溃的最后希望。 中军营帐跟外围帐篷之间,并无正式的营墙阻隔。 但刘勋好歹有点带兵经验,所以扎营的时候还知道用辎重车辆围着中军区绕一圈——另一个时空的甘宁百骑劫曹营时,没法突破到曹操的中军,也正是因为曹操用了同样的招数,扎营时把中军大帐用车杖密密麻麻围死了。 这些车子形成的障碍,可以让骑兵无法快速冲入,只能从少数几个专供进出的路口突破。 那些路口平时也会放几个拒马,但拒马毕竟比大车轻些,要通行时很容易挪开。 刘勋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儿,所以让弓弩手上车杖警戒,自由射击,然后把中军的长矛兵刀盾手全部集结到那几个没有车杖只靠拒马的缺口处,希望能守住。 至于外围的营地,他暂时已顾不上了,就任由不知多少的刘备军随便冲杀吧。先稳住了中军,才有希望。 然而,对面的敌人显然并不打算让刘勋如愿。 黑夜之中,刘勋喝令士兵列阵堵口,终究没法如臂使指。很多士兵只是被驱赶到了那几个堵口的战场,但根本找不到袍泽,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只是随便站在那儿拿着枪矛不知所措。 因为没有统属,士兵们刚刚被吵醒,人人衣甲兵器不全,旁边的人又不认识,谁不想把别人顶到前面抗伤害、自己躲在后面捡便宜? 袁术治军,从来是只用威,不用德,士兵们为他卖命,无非是出于恐惧,出于对四世三公贵胄的不敢反抗。现在没有了平素直接弹压士卒的直属军官威慑,士兵根本不肯用命。 而就是这短暂的混乱,给了对面的敌人突破的机会。 …… “够了!收拢两翼之兵,全部随我直扑刘勋中军大帐!前面有车阵的缺口,随我冲开拒马,直取刘勋!” 在外营随意放了半圈火,冲杀了大约两盏茶的工夫、确保敌军已经彻底大乱之后, 关羽战场嗅觉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敌营中间有一圈防守非常严密的所在,都用车子几乎围死了,他就知道刘勋肯定在里面。 于是便喝令跟随在他身边的数百骑,及时调整战术目标,把胡乱冲杀的战力重新聚拢起来,打算抓住时机直捣腹心。 刚才的火焰和冲杀践踏,已经造成了足够的混乱,能防止刘勋左右各营组织起对中军大帐的救援,既然如此,做到这种程度也就够了,没必要再以冲杀为务。 他麾下只有一千骑,而刘勋有一万三千多人,靠砍杀冲刺是解决不完的,被缠住就更加凶险。 对主力的围追歼灭,那是大哥的一万步兵主力的任务。 关羽素来待下恩义体恤,士兵们也颇为怀德效忠,一冲到车阵的缺口处,便用挠钩飞掷缠住拒马,然后奋力拖曳拉扯,用战马的拉力把拒马拖翻在地,空出路来。 不过黑暗之中,能用挠钩远程缠绕扎实的精兵,终究是少数,大部分挠钩骑兵甩了好几下还是没绑扎实,只能下马冲上前去推搡、捆扎破障。 两旁的刘勋部弓弩手见状,连忙对着车阵缺口处交叉攒射,缺口内的长矛兵刀盾手也呐喊上前,胡乱捅刺砍杀试图吓退破障者, 瞬息之间,就有三四个破障的关羽军骑兵被捅刺倒地,还有十余人先后被弓弩射伤。 关羽看得双目赤红,怒火炽烈,不过好在付出了大约二十条人命后,堵路的障碍总算是彻底撇开了。 等到这一刻,关羽终于如离弦之箭,当先冲杀进去,青龙刀乱舞,左右轮转如飞,把堵口的刘勋士卒纷纷砍杀。 关羽身后的亲卫也都气势如虹,既然主将都如此悍不畏死,士兵们岂有不用命的,何况还是关羽这样擅长跟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主将。 原本长矛兵对骑兵,在狭窄地形下是有一定优势的。但是在袁军互相推让、以邻为壑的状态下,阵型不整,枪矛朝向都不能统一,被关羽冲开缺口,也就理所当然了。 “是关羽!快跑啊!是关羽!” 被刘勋集结起来堵口的数百近战兵,在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后,终于彻底崩溃,整个过程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撑到。 对面的关羽军骑兵,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下冲杀肉搏,其实伤亡也不小,短短时间内也付出了四五十人的死伤,但关羽亲卫的士气就是能顶住这样的伤亡,向死而生。 “快放箭!放箭!别管自己人了,就对着车阵缺口的人群放箭!”刘勋在后方看得焦急,眼看最后一道防线要崩溃,他气急败坏地让两翼辎重车上的弓弩手,赶紧无差别射击。 “府君不可啊!那缺口处厮杀的将士,我军的人数比关羽更多,这样放箭怕是自己人死伤得更多!”刘勋旁边一个小校闻言,还苦苦哀求劝阻。 刘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心软,一边狠狠一脚踹翻劝谏者,一边厉声大喝:“关羽来袭营的都是骑兵,能有多少人?就是因为我军乱了,才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给我跟关羽换命!就算两三条换一条也划算!把那边拥堵搏杀的那群骑兵杀光,关羽就不得不退了!” 刘勋部的弓箭手,很快开始朝着即将失守的缺口无差别放箭,不分敌我。一时间人群中惨嗥大作,无数袁军士兵自己就被背后和两侧射来的箭矢打得彻底懵逼。 关羽见状,也是心中微微一寒,飞快意识到了刘勋的企图。 事已至此,唯有向前! 关羽大喝一声:“刘勋连自己人都杀,你们还给他卖命么!降者不杀!” 旁边的士兵也各种乱喊,无非是提醒敌人“再堵在这儿死战,迟早被自己人背后放箭射杀。” 一番非常短促的激战交火后,随着双方都有数十人被无差别攒射放倒,袁军堵口的士卒终于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士气彻底崩溃,一哄而散逃去。 刘勋在人群中看到大势不好,关羽似乎已经冲破堵口,朝他的帐篷杀来了。 他非常没节操地把醒目的铜盔一丢,换了个没反光的普通士卒包头巾,又扯过一块破布斗篷裹在铁甲外面,伪装成小角色朝后策马狂奔,试图从中军车阵的其他出入口逃离。 关羽似乎毫无痛觉地又砍杀数十人,终于杀到中军大帐外,旁边的骑兵吧剩下的火把统统丢过去,随后冲进去胡乱砍杀,可惜并没有看到刘勋。 “都尉,刘勋跑了!”一名贴身小校提醒关羽。 舍弟诸葛亮 第15节 关羽死死咬紧牙关:“不碍!焚毁中军帅帐,让士卒齐声呐喊刘勋已死!普通袁贼分辨不清,军心就崩了!” 那小校不由诧异:“都尉,不用安排人去追么?” 关羽痛苦地摆摆手:“刚才冲杀车阵时中了两箭,幸好有甲胄,不曾伤到要害,也没有声张。刘勋只要跑了,效果跟死了是一样的,剩下靠大哥的主力收拾残局吧。” 第15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关羽虽然受了点轻伤,但是从刘勋弃军逃亡的那一刻,他这路大军的全盘崩溃,就已经注定了。 关羽坚毅非常,即使被弩箭射中,因为有重甲保护,并未伤及内脏,也没扎破动脉。 所以他只让心腹小校简单拔箭包扎一下,便继续装作无恙,指挥作战。 他还非常有天赋地想到一个随机应变的招数,让麾下将士齐声呐喊,宣扬刘勋的死讯。 刘勋不是换了铜盔、裹了破布斗篷跑的么。他丢下的铜盔,恰好在焚烧后的中军大帐内格外显眼, 关羽让人随便捡了一颗被他剁下来的袁军中层将领首级,把脸划烂,把刘勋的头盔往上一罩,冲杀前先挑着这个“刘勋首级”呐喊,营中余部彻底军心崩溃。 而那个跟雷薄一样出身霍山豪贼的陈兰,原本正带着他那数百骑,准备救火堵漏,结果一看“府君”的首级,直接选择了保存实力,丢下了还在受苦的步兵兄弟们跑了。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刘备麾下的后军步兵主力五千人,终于靠着两条腿也赶到了城南战场。 他们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彻底崩盘的刘勋大营,而天色也开始微微放亮,不用担心大军冲阵自相践踏误伤。 约四千人分成两翼,一路扮演铁锤的角色,往营中猛冲猛攻,一路扮演铁砧的角色,迂回到营地以南堵截呐喊,驱赶歼灭死硬之敌。 刘勋部在这种夹击下,被杀伤俘获者何止数千,余者都如没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而凡是选择了往南逃的,都被刘备军下重手诛灭。 关羽见刘备赶到,战局已经板上钉钉,强撑许久的他才算松了口气,放心把后续扩大战果的任务交给大哥。 兄弟俩一见面,关羽大口喘息着,很不见外地抱怨:“怎来得如此之慢,我都已冲杀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军才到。” 刘备先随口关心了两句关羽的伤势,然后才指着南边说:“这不是想着尽善尽美,要多围歼敌军。光击溃刘勋是不够的,要是残敌往南逃,到时候我们追之不及,被他们回到广陵县重新集结,又多费一番手脚。 所以,我先让一半人马绕到营南设伏,剩余入营冲杀。只要刘勋部往西逃,就只追击其尾,绝不拦截,最好是往西北方引。 而若是有死硬之贼往南逃,就全力击杀、围堵捕俘。刚才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截杀了上千南逃溃兵,俘获者更众,那都是死忠袁术之贼呐。” 刘备这么部署,也是之前跟诸葛瑾的思路学乖了,把淮阴之战和后续广陵之战视作了一个整体来部署。 宁可现在苦一苦,也要换取后续的轻松,绝不多放一个敌人逃回广陵县。 关羽听了,稍稍放心,连忙又确认:“剩下那一半兵力,可是按计划埋伏在纪灵来增援的半路上了?” 刘备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这不是战前就计划好的么,左有叔至,右有国让,纪灵仓促来援,惊惶不定,必有可乘之机。我们这边收拾完之后,也赶紧去增援他们吧。” 刘备口中提到的这两名部将,如今都还声名不显。 叔至便是陈到,是刘备被表为豫州刺史这一年多里,刚上门投效的,出身相对寒微,只靠武艺和勇毅渐渐积功升迁,要一次性领兵两三千人,其实还是不太够格的,如今也是他第一次领兵这么多,实在是刘备窘迫之中没更多选择了。 而国让则是田豫,历史上田豫很早就投靠了刘备,但是在刘备兵败徐州、去当豫州牧前后,田豫以母亲年老为由回老家、又去找公孙瓒了。 因为这俩人目前级别比较低,所以诸葛瑾在淮阴那短短两天里,都没见过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刘备手下。这些部署调遣都是刘备自己做出的。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刘备的部队尚未崩盘,田豫也还没回家。他跟陈到都被拉到这场已经改头换面的战役里,仓促顶上去,也顺带得到了表现一把的机会。 …… 又一刻钟之后,天色又稍亮了一些,但还不算全亮,折合后世时间也就凌晨五点半的样子。 淮阴城西南角方向上,一大群袁术军士卒从西北向东南狂奔,显然正是驻扎于城东的纪灵军,得到了刘勋被劫营击破的消息,草草整队后火急火燎赶去增援。 刘备很稳,没有选择分兵同时劫两座敌营,因为他知道时间上很难确保完全同时。 这个时代可没有野外便于携带的精确计时工具,晚上只能靠看月色角度估计时间,误差实在是太大。一旦选择同时对纪灵、刘勋劫营,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一边先动手了,另一边再仓促动手时,敌人已经略微有所警觉,突然性也就没那么好了。 既然如此,不如稳一点,劫一路,然后在另一路来增援的半路埋伏。 越朴素的战术,容错率更高,此自然之理也。 纪灵和刘勋的营地,相隔也就十几里,所以黑夜中刘勋这边全营着火后,纪灵就看到了火光,不等刘勋来求救,他就主动点兵出来增援。 但纪灵也不知道敌人多少,是否有诈,他并不敢放弃自己的营地,也就只敢分兵摸黑去援。这无疑会削弱战力,但也是没办法的。 时间也不允许纪灵慢慢集结更多人马。 淮阴城外可以设伏的地形不多,谁让苏北平原太平坦了呢,没有山,没有丘陵。 唯一的埋伏地点,也只能选在那些田埂边的小树林里了。 这样的地形大白天是藏不住的,能见度太好,但秋季的凌晨五点半,则完全没有问题。 纪灵部从城东南两片林间仓促路过时,陈到和田豫分别在两侧等着他。 陈到内心很是紧张,看到纪灵抵达时,他手下士兵差点儿沉不住气、就要直接冲杀出去。 但出发前主公对他的谆谆嘱咐,让陈到忍住了。他低声而严厉地弹压着军纪,不让部下鲁莽。 “一会儿纪灵如果中伏,不可鲁莽杀出,务必等其兵马过半,再拦腰截击。除非纪灵率先发现我军埋伏,才允许被迫反击。” 这就是刘备给他的命令,为的就是确保尽量重创纪灵,而非仅仅击退。 陈到一开始是不理解的,但开战前最后一刻钟,刘备选择了对他推心置腹,把一部分实情告诉了他, 告诉陈到“我军只有一次机会,如果纪灵败而不退,败回营地后继续选择围城,那么此战之后,我军将再无战心,所以务求一击灭敌。” 刘备很清楚,这话就算现在不说;打完这一场,随着淮阴包围圈散开、城内粮食吃光,将士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提前半个时辰告诉将领、但不告诉士兵,这也是对将领的一种信任。 至少根据刘备的识人和情商,以他的观察,陈到在这方面是可以信任的。 刘备没有看错人,陈到果然被这种信任感动,内心颇有压力,默默下定决心: 一定要忍住,不能急,不能立刻杀出吓退敌人,务必严格执行主公的命令…… 第16章 被猪队友带崩的纪灵 在陈到的严格控制下,他麾下的伏击部队在清晨的微光中,短暂忍住了立刻杀出的冲动,让纪灵的先锋安然通过了伏击区。 陈到也不知道自己能约束多久,或许下一刻某个基层军官就会受不住压力、误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从而不得不杀出。 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多缠住几个敌人算几个。 陈到的沉着没有白费。 偏偏这时候,前面东南方动静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刘勋溃兵向四方作鸟兽散,相当一部分还选择了往纪灵营地这边逃。 这些溃兵免不了被纪灵部逮到,纪灵也是惊怒不已,连忙抓了一些人询问情况。 听到愤怒之处,纪灵还忍不住用马鞭疯狂抽打溃兵: “废物,这些废物!这么点儿时间就被偷得全军炸营了!陈兰的骑兵呢?不巡夜的么?为什么没发现关羽!” 于是一时之间,刘勋炸营崩溃,生死不知的消息,就在纪灵这队紧急赶来的援军中传开了。 纪灵军的士气也不免受到了连累打击。加上前几天的种种顿挫、今夜的突然被叫醒饿着肚子半懵逼急行军,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让纪灵心中暗暗叫苦。 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战斗力已经非常存疑了,如果刘勋已经没法救,或许此刻保存有生力量才是最好的选择。 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两侧的陈到、田豫终于压制不住部下的冲动,只能先后并力杀出。 “杀!” “刘勋已死!庐江军已溃!降者不杀!” 虽然陈到、田豫各自只有两千多人,敌军有一万多人,但纪灵还是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刘备有埋伏!” “我们中计了!” 一些纪灵军士卒还没开打,就直接慌乱退却。昏暗中看不清从路旁树林里杀出的敌军有多少,愈发强化了他们的恐慌。 纪灵看着手下将士的拙劣表现,不由怒从心起,一边大喝约束士卒,一边亲自冲杀提振士气:“不许乱!临阵脱逃者斩!刘备匹夫安敢如此!纪灵在此,贼将速来受死!” 纪灵不愧是袁术麾下第一勇将,反应速度极快地组织起了身边的亲卫反冲逆袭,与陈到部战作一团。 虽然纪灵军的外围士卒阵脚大乱,但他的核心嫡系部队还是被主将的身先士卒所感,稳住了人心。 纪灵大喝猛击,连番冲杀砍死陈到麾下十几个士卒,两名屯长,最后终于因为表现太过显眼,跟前来截击的陈到遭遇上了。 陈到如今声名不显,只是刘备看他武艺不错,留他在身边当个亲卫的曲军侯,外放带兵则可以高配一级,相当于军司马待遇。 纪灵当然不会听过陈到这种新人的名字,双方立刻杀做一团,都是奋尽全力大开大阖拼死一搏。 十数招一过,纪灵心中暗暗心惊:刘备麾下除了关羽张飞之外,如何又有这等善战之士了?对方力气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武艺和厮杀经验略有不足,他才能略占上风。 假以时日,若是让这个年轻人历练起来,恐怕就不好说了。 即便现在,纪灵自忖没有五十招怕是压不住对方。 纪灵和他的心腹亲卫被陈到等人缠住后,他剩下的上万大军,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失去了主帅的直接指挥,只能是各自为战。 士气,纪律,对中计的恐惧,层层叠加之下,部队的作战效率被一压再压,完全如没头苍蝇,根本发挥不出来。 双方混战血战半刻,各自死伤惨重,不过纪灵军的伤亡至少是陈到、田豫的两三倍之多。 终于,西南方又传来了隆隆声响,纪灵不敢恋战,奋力数招挡开陈到,仔细一看,不由胆寒:“关羽?来得这么快?” 原来,借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他终于看清了来的正是关羽旗号。显然对方是彻底击溃了刘勋之后,才能抽身来增援这边的第二战场。 纪灵懊恼大吼一声,知道眼下救援刘勋的任何尝试都已经没有意义了,还不如保住自己的有生力量,及时止损。 在袁术这样的主公手下做事,保住自己的嫡系部队兵力,优先级还是很高的。 何况此战已经是必崩的局,战败的一切责任,也都注定是要刘勋去背的, 他就算跟着败退,责任也追究不到他头上。 “快鸣金收兵!趁关羽还没追上来,摆脱当面之敌!”纪灵最终下定决心,厉声喝令。 他知道要立刻撤退,跟陈到、田豫脱离接触,肯定还会被敌人掩杀一阵,占很多便宜。可总比等关羽赶到战场后再撤,要容易走掉、付出的代价也能小一些。 于是,他就直接抛弃了一部分前军——或者说,在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的撤退过程中,这些被放弃的部队已经自动变成了殿后部队。 其余能脱离接触的部队,用尽可能快的速度狂奔撤退。 舍弟诸葛亮 第16节 他开始带了一万多人来增援刘勋,刚才跟陈到、田豫短暂的正面厮杀,死伤还不到一千人,还是遇到偷袭时人心惶惶逃散导致的损失更大一些。 现在的撤退环节,损失却是继续成倍提升。 陈到和田豫死死咬住,疯狂追杀,一点都不敢懈怠。 至少两三千人的断后部队直接被切割包围,仅仅拖延了半刻钟就彻底崩溃、没能四散逃出的,全部投降做了俘虏。 陈到田豫吃掉他的殿后部队后,还继续一路掩杀,又杀死数百人。关羽的骑兵队冲上来后,把追击的盛宴推向了巅峰,至少又消灭了一两千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四散逃走的。 纪灵一路狂奔回营,清点人马,他带出去的一万两千人援军,成建制回营的居然只有四成,不可谓不惨。 当然,纪灵也是打过不少仗的,他知道那六成并不是全部损失,其中至少一小半可能只是跑散了,过几天就会渐渐归队的。但即使把这部分刨除掉,他出击的部队至少也折损了四成。 “七八天按兵不动,居然一个清早就败得如此之惨,刘备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用兵之能了?这还是盱眙县时被我击退那个刘备么?” 纪灵清点好损失之后,简直心疼得滴血。 他稍稍清点了一下,今日至少永久损失了五千兵马,如果算上暂时逃散,那就是七八千。加上前些天围城他累计损失了两千多。他这一路总减员已经上万。 也就是说,刚来淮阴时的两万五千大军,如今剩下的也就一万五,过两天逃兵重新聚拢可能回升到一万七八。 但南线的友军刘勋部,看现在这样子,不说是全军覆没,至少也是彻底溃散了。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可能站稳脚跟,肯定会被一路踢着屁股赶回广陵县。 所以,自己如果不撤退的话,那就是拿着一万五千人,单独面对刘备的全部力量了。 今日之前,袁术军在淮阴战场的总兵力人数,还是刘备军的三倍。现在已经下降到一倍零一点,总兵力的六成都消失了。 继续稳守营寨,黏住刘备,以待变数,还是暂时撤回出击据点盱眙县? 凄惨中的纪灵陷入了两难。 第17章 主公!先生已让张将军取广陵了! 纪灵在惨败之下,依然对于退兵一事犹豫不决 所以逃回营之后,他立刻坚守营寨,收拢溃兵,应对敌人可能的反攻。 关羽也确实一路追杀到了纪灵大营,但纪灵在营中本就有一半兵力、没有参加救援刘勋,可以以逸待劳。 本就已经负伤在身的关羽占不到便宜,也就见好就收果断撤走了。 稳住营寨之后,副将梁纲、乐就依然忧心忡忡,请求退兵: “将军,今日我军大败,刘勋更是全军崩溃,生死不知,要不还是稳妥一点退回盱眙吧? 趁着现在关羽刚被吓退,这可是退兵的好时机啊。要是再拖几日,等刘备军恢复了体力伤病,可没那么容易了。” 纪灵却仍然清醒,直接否决道: “不能那么快走!你们忘了么!刘备的下邳可是已经丢了。今日他们还能有如此勇气死战,多半是因为刘备治军严谨、封锁得力,士兵们还不知道家没了! 可这一战打完,他们肯定会抓获我军不少俘虏,我军也会抓获他们的俘虏。可以让这些俘虏充分知晓真情,再放回刘备军中,刘备的士气说不定就崩溃了! 如此,我军虽然兵力已不占优势,但也未必没有机会耗死刘备!要是刘备终于决心回去反攻下邳,我们还能白捡空虚的淮阴!现在必须死死黏住刘备!” 梁纲乐就闻言,无不面面相觑,没想到纪将军还有如此雄心。 其实这倒也不是因为纪灵冷静或者有智谋——就他这水平有个屁的智谋。 纪灵只是因为这些天被沉没成本折磨得魔怔了,他为了让刘备知道噩耗崩溃军心,已经投入了那么多血本,今天又中计遭逢如此大败。 他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这事儿,不让他把这张底牌充分打出来,他始终是不死心的。 这种感觉就像打牌的人手里捏着一副王炸还没出,哪怕明知道这局牌要输,他也得先把王炸炸出去才痛快。 …… 纪灵死轴认死理,败而不退,非要把老家被偷这个王炸发挥充分出来。 听说了关羽回报的这个情况后,刘备也是神色非常凝重: “你把纪灵救援刘勋的人马打得如此惨败,但纪灵回营后依然决定坚守、黏住我们,不愿意直接撤回盱眙? 看来情况比子瑜当初想的还要严峻。这样被缠住,我们还如何南下强攻广陵?在这儿留兵少则不足守,留兵多则广陵难下。” 关羽想了想,捂着受箭伤的左臂说:“大哥,实在不行还是分兵吧,当初敌军四万人围城,我们一万两千人尚且可守,现在敌军被歼灭过半,我们再留三四千人绝对守得住!剩下的士卒您全部带去强攻广陵吧。 这事不容延误,刘勋新败,士卒溃散,如果我们追得快,追到广陵时溃兵还没能重新收拢,我们就只要对付刘勋守家那点兵力。多拖一天,溃兵重新集结得就越多。” 刘备听了劝说,飞速思索了一下,总觉得还是没有把握。 此战之前,他们是有一万两千兵力。今日的决死一战,刘备军虽然赢了,但伤亡还是免不了的, 战后稍一清点,全加起来至少伤亡了两千人,所以剩下最多一万人,还有些病号和不下火线的轻伤员。 一万人给关羽留三四千防纪灵、守淮阴城,能反击广陵的也就六千人了。 哪怕刘勋带出来的部队全崩,这六千人能强攻下刘勋守家的部队么? 形势依然非常严峻。 如果说今日这场大捷之前,刘备的胜算是一成,那么现在拼死一搏后,也就是把这个概率提升到了三成左右,还远远没有渡过危难。 刘备最后唯有长叹一声:“也罢,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给你留三千步卒,再把伤兵都留下调养,自带六千步兵去袭广陵,胜败唯有听天由命。再拖下去,今日大捷鼓舞起来的这口士气一泄,依然是要崩溃的。” 关羽想了想,请求道:“大哥,那一千骑兵给我留下吧,至少留下大半,你带走些斥候就好。 我这几天想摆出佯攻反击盱眙的架势,但绝不会恋战,或许能吓退纪灵回保盱眙。反正你那边攻城也用不到骑兵。” 刘备觉得有道理,就答应了,那一千骑兵今日之战也折损了两三百,他给关羽留五百,自己只带两百,作为亲卫和哨探之用。 不过,约摸到了上午辰时末刻,这边刚刚仓促部署完毕,刘备还在给部队准备攻城部队所需的军粮,一个部将突然带着几个信使斥候冲进了幕府,跟刘备汇报紧急军情。 刘备抬眼惊视来人,竟是陈到带着糜竺的儿子糜威来访,不由诧异。 糜威如今才十几岁年纪,还是青少年,并未取字,也没有正式出仕。 但刘备对糜竺的家人挺照顾,所以都认识,他知道糜威此前也在海西县,跟叔父糜芳一处,不知何以至此。 好在陈到开口,立刻解开了他的疑惑:“主公,三将军派糜少君为信使,有重要军情禀报。” 刘备立刻降阶拉对方到一旁坐下,郑重询问,糜威也一五一十说道: “主公,小子受家父委派,两日前便跟随三将军从海西回到了淮浦县,在那里就近监视淮阴战场近况。 随后三将军又自带一千兵马,前出到了射阳县。他听从了诸葛先生之谋,说是一旦发现刘勋在淮阴兵败,就立刻从射阳出发,伪装成刘勋败军骑兵偷袭广陵……” 糜威还没说完,刘备听得却是心惊肉跳:三弟咋么敢的?一千人就敢伪装成敌人去偷袭? 虽然用心很好,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为他分忧,为大伙儿打破绝境出一把力,但刘备很快意识到这个计划绝对不对劲! 他只觉一阵血冲脑壳,便一个手势打断了糜威的汇报,大喝一声:“取舆图来!” 立刻有侍从奉上布质的地图,刘备飞速摊开在桌案上,然后对着地图细看。因为拿图的动作过于粗暴,甚至有裂帛之声,但刘备已经顾不上了。 从图上看,射阳县确实位于淮阴县和广陵县之间的半道上,那里因为地处邗沟东岸,如今也确实是刘备军控制的地区, 只是因为地理位置不重要,刘勋北上的时候也没特地分兵东渡邗沟去取,就这么留着了,城里原本也就数百刘备军守兵。 从射阳县出击的话,确实可以缩短奔袭去广陵县的路程——大约能比直接从淮阴出击节省一百里路,只要走一百六十里就到了。 但问题是——射阳县并不濒临邗沟,而且是在邗沟以东。 刘备觉得张飞简直是胡闹,痛心疾首地拍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益德就算鲁莽,但子瑜才智过人,怎么可能给他出这种主意? 射阳不临邗沟,而且是在邗沟以东,当地也调不到渡船!广陵县却是在邗沟以西。 益德以骑兵伪装敌军偷袭,他最后怎么渡过邗沟到河西攻城?哪有骑兵溃军会随军带船的? 而且刘勋的主力是在邗沟以西兵败,‘溃军骑兵’如果出现在邗沟以东,也会直接被识破!” 刘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急如焚,脑海中几乎看到了三弟被识破后遭到团团围攻、最后力竭不敌的惨状。 但是,他似乎没有选择。三弟冒险,那也是为了破局。 他本来就要反击广陵,只有全力加速,为三弟收拾这个烂摊子。 就在刘备几乎急哭、准备向死而生一搏的时候。 糜威总逮住机会继续开口: “主公放心,且听我解释!诸葛先生的谋略,当然不会如此粗糙,刚才是没说完被打断了……” 听糜威还有后续解释,刘备惊惧的心情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下,理智也重新占领了大脑。 确实,自己可是派了子瑜这种天下奇才跟着三弟的!以子瑜之才,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合着是糜威这孩子说话大喘气呢? 刘备揉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说完?!速速把子瑜之谋说清楚!” 糜威也是无奈:明明是你插话打断的……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糜威深呼吸了一口,整理好言语有条有理地说:“三将军此举当然是有所倚仗的,家父已经依诸葛先生之策,提前五日就准备了商船队从海西紧急沿海岸南下、逆流入长江口。 伪装成丹阳孙策的商船队,再至广陵县入邗沟,为三将军的偷袭部队提供攻城器械和军粮,顺便也能帮三将军的骑兵夜间从射阳西渡邗沟。 三将军给小子的命令,是一旦发现主公击破了淮阴围城之敌,就立刻进城通知主公这一行动,请主公速速以步军主力驰援。三将军当如许耽死守白门楼待吕布之法,静待主公援手夺下全城。” 刘备听完这些解释,呆滞了好一会儿,又对着地图脑补,终于回过神来。 子瑜之才,真乃鬼神! 仓促之间竟能想到让子仲白衣渡江、伪装孙策商人、实则为偷袭部队提供后勤和渡河便利! 既如此,三弟的偷袭应该是成功几率不小的。虽然危险肯定还是有,但至少看到机会了。 现在唯一需要努力的,反而是自己,自己不能辜负三弟奋死偷夺的城门! 吕布当初怎么让许耽死守白门楼、拖到吕布主力夺下邳。今天自己就要如何让三弟夺取广陵东水门,然后由他夺取广陵! 天道好循环,报应真不爽。 “此天授子瑜以佑汉除贼也!”刘备脸颊上的法令纹难得地抽搐了一下,咬着牙嘶吼出命令: “立刻点起六千人,随我顺流直奔广陵县!不要准备军粮了,就带五日随身行粮!轻装急进!救援益德!此战务必彻底歼灭刘勋残部!” 舍弟诸葛亮 第17节 第18章 百里奔袭 本来哪怕没有发生张飞诸葛瑾这档子事儿,刘备也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反夺广陵的准备, 现在可以轻装上阵、粮食都不用多带,自然是反应更快了, 随着刘备的命令,部队几乎是应声出城,直奔广陵而去。 一共有二百六十里路,正常步兵起码走五天,不过顺着运河坐船的话,可以昼夜不停,反正晚上天黑也能一半人睡觉一半人驾船。 而刘勋的败兵肯定没有船可以用,回广陵的速度应该会比他们还慢一些。 …… 刘备比张飞距离广陵县的距离,毕竟远了一百里, 而且一个是骑兵,一个是步兵, 最后赶到广陵城下,估计能至少拉开一天半的时间差,慢的话可能有两天。 刘备开始强行军的同时,张飞也已经启程,而且一路上并不敢太过养息马力、缓缓而行。 他虽然不用太抢时间,但出击之前,诸葛瑾交代了他一个底线:他必须确保自己比刘勋部溃兵中的陈兰跑得快。 因为陈兰部也是骑兵,张飞就是要伪装成陈兰的溃败骑兵去广陵骗门。 如果真陈兰比他这个假陈兰还先到,那就一切都完了,变成李鬼打李逵了。 张飞便保持着日行百里的节奏,夜里正常休息,白天也适当给士兵留时间吃饭午休,确保战马不至于太累。 经过一天半的行军和半个下午的休息后,八月初十傍晚,张飞的一千骑终于抵达了广陵县东北边、沿着邗沟运河西岸南下。 部队的衣服故意弄得破破烂烂的,不过至少都是袁术军的服色,外形上没有任何破绽。 为了确保开打后不会敌我不分,诸葛瑾也教张飞稍微做了一些预处理,让所有士兵随身带了两块白布条。 一旦开打就把白布缠在额头和手臂上,只要有白布的就是自己人,不要自相残杀。 拿两块也是为了保险,万一一块掉了还剩一块,也不至于被误伤。 而且他们预定的作战开始时间应该是黄昏,考虑到马上会入夜,黑夜中深色看不清楚,才特地用白布。 此时此刻,看着广陵县的城墙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张飞抚摸着怀里的白布,就觉得心情大定。 子瑜还真是神算,这些细节都想到了,一路上这百余里地,也没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就这么安全走到了这儿,可见此战必能克尽全功! 张飞最后定了定神,便控制好速度,让骑兵以逃兵应有的姿态,飞速接近着广陵城墙。 队伍不能太整齐,也不能集结做一团, 要零零散散的,先锋只能有几十骑。一定要够少,才能让守军放松警惕,产生“这么点人放进来也没关系”的错觉。等最初的几十人进城后,后续零散人马再蜂拥冲上,也还来得及。 而最初的这数十骑,当然要张飞亲自带领。这支队伍中,还夹杂了十几个被刚刚改造争取过来的袁军战俘,原本就是雷薄手下的军官和士兵,其中一些还在广陵留守军官中人面颇熟, 这些人今天将扮演诈城的重要角色。 让改造后的战俘答话诈城,这个想法也是诸葛瑾七天前提出来的。 乍一听非常冒险,当时张飞自己也觉得很冒险,但诸葛瑾却教了他具体操作手法:一定要在雷薄麾下的袁军旧部俘虏里,挑出那些父子兄弟都在军中、而且一同被俘的将士,来作为发展争取的重点对象。 这样的人比例非常少,但那天张飞抓了六百多个雷薄军将士,最后花了好多精力,还是挑出了十几个,其中还有三个军官。 袁术号称兵、粮足备,以区区淮南之地拥兵十余万,父子兄弟一起被强行抓丁征兵的情况也是有的。尤其是做军官的,能罩住儿子安全,就喜欢把儿子也带在麾下。 要防止这些人再次反水,措施无非是多管齐下。首先最好确保他们后方没什么牵挂,选没牵挂的优先用。 实在选不出,那就再给这些俘虏金银赏赐喂饱、同时许以原职留用,甚至许诺升官任用。 最后一条,那就是如果父子同被俘虏,把父亲扣下,兄弟同被俘虏也是这样操作—— 除非父亲是军官的,那倒是可以把儿子扣下,毕竟军官露脸诈城的价值更大一些。 那么多功课细活都做了,临门一脚不进就太对不起诸葛瑾的脑力付出了。 张飞眼看城墙已经在百步之外,他定了定神,让麾下一个刚刚被金银赏赐改造彻底、独子还被扣在海西县的袁军屯长,顶在最前面答话叫门。 而张飞自己则捏紧了兵器在对方身后戒备,只要对方有异动,他绝对可以立刻杀之。 还别说,这家伙运气还挺点背,他就是八天前雷薄覆灭后、张飞打扫战场时发现士仁被害、想要逼问凶手时,主动招供之人,他仅有的儿子也在雷薄军中当兵。 当时就因为他的招供,张飞便一刀把杀害士仁的凶手雷军侯杀了。如此一来,他也就没了退路。 袍泽们可是都看到他招供导致上官被杀,这种人再想回去袁术阵营,简直形同找死,只能跟着张飞一条道走到黑了。 可以说,这种千里挑一的叛徒人选,稀缺性已经跟陈佩斯一样了,非常难得。 张飞这群“溃逃骑兵”逼近广陵东城北侧城门,当然早就引来了广陵县守军的注意。城门已经开始关闭了,城头的弓箭手也张弓搭箭戒备着。 “来者何人部曲!速速停下,不得擅自入城。”城头一名曲军侯厉声喝令。 “徐军侯,你不认得俺了么?雷都尉前几日战死了,如今咱都转隶陈都尉了!”那名叛徒上前答话,一下字就喊出了对方身份,还紧接着说, “府君被刘备劫营,陈都尉救之不及,溃败而回,恐广陵有失,这才让我等狂奔两日回来报信,你为难我们作甚?陈都尉马上就到!” 张飞在旁边一听,那叛徒屯长天赋还不错,把一个“主将战死后被另行划拨转隶”的狐假虎威军官表现得活灵活现。 就差跟徐军侯说“当初在雷都尉帐下,你地位高,如今大家都改隶了陈都尉,你要是一上来就得罪陈都尉,将来未必有你好果子吃”。 而袁术麾下的武官大多都是这样的调性,那徐军侯听说故主雷薄死了,自己的部队被转划,这节骨眼要是不准备些接风的酒水食物,一会儿陈兰到了、灰头土脸饥渴难耐,岂不是要责怪他们接应不力? 如此一想,徐军侯也就放弃了立刻关城门的尝试,反而让重新打开一些,放这些骑兵入城,以便多问明些情况。 不过,就在这答话耽误之间,后续又有两小群溃兵零零散散冲到了,城门口集结的骑兵人数也超过了百人。 徐军侯已先入为主,倒是没有因为这点人数的变化再生警觉。 混在人群中的张飞都已经感觉到自己浑身微微冒汗,但城门就在眼前,终于让他们有惊无险地进来了。 最初数十骑进城后,徐军侯便派人下来拦路询问,让刚才那叛徒屯长上墙答话。 张飞佝偻着身子,罩在一身破袍子里面,让自己看起来尽量不显眼,也带着十几人跟着叛徒屯长上了城墙。 到了墙上,张飞抬眼一看,就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甲胄相对精良的军官,正是刚才隔着垛堞看到的徐军侯。 徐军侯还不知死期将至,招呼那叛徒屯长上前答话:“陈都尉到何处了?他近况可好,需要给他送粮送药接应么?” 问到这个份上,那叛徒屯长已经编不出台词了,只是焦急地偷看张飞干瞪眼。 好在张飞并没有令人失望,他很快就可以让徐军侯不会再多嘴乱问了。 “陈兰首级在此!他已经被乃翁杀了!” 张飞大喝一声,趁着对方惊骇,先声夺人抽出长枪一个猛刺,将那徐军侯直接捅了个透心凉。 “儿郎们还不动手!” 张飞带进城内的一百多骑,立刻开始了胡乱砍杀,夺门夺楼,还尽量抢夺火把乱丢。 袁军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多士兵连兵器都没拿在手上,须臾之间就被杀了百十来人。 城外陆陆续续赶来的张飞部下“骑军溃兵”,听到动静后也疯狂加速,直扑城门,争取抢时间尽量多进一些。 等袁军彻底反应过来时,至少已经有两三百骑进入城中了。 “快砍断绞索!放千斤闸!” 袁军守兵好歹没有太笨,几个负责城门的屯长拼死抵抗,短暂守住了控制绞索的石室,以利斧猛剁,终于把悬吊闸门的碗口粗缆索砍断,数千斤的闸门应声而落,阻断了城外的敌人。 刚才徐军侯敢如此托大,广陵城门的这道闸门,也是他们的主要心理倚仗。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没有控制闸门石室就偷袭冲城,能取得成功。 眼看闸门落下,原本混乱不堪的袁军军心终于稍稍安定,在军官们的厉声喝令下组织起了抵抗,还试图反压把人数较少的张飞部推下城墙。 然而他们没注意到,后续的张飞军部曲虽然因闸门落下无法直接进城,但他们却在短短一两盏茶的时间里,就弄来了飞梯和撞木,甚至还有好多桶桐油…… 东北门外的邗沟河边,不知何时就来了一些路过的商船,然后强行冲滩停靠在没有泊位的地方。一些白衣商人仆役扛着梯子和撞木桐油就往岸上卸,然后被张飞骑兵取走。 一些梯子直接架在张飞军控制的城头墙段上,好让外面的后军直接爬墙上城。 另外,因为张飞攻下了城楼,所以没有守军能往下面的门洞投掷滚木礌石、杀伤破坏城门的士卒。 运送桐油的张飞军士兵,也就能好整以暇地把一桶桶桐油全部泼洒在落下的千斤闸上,然后放起火来,再用头部包了铁的撞木对着熊熊燃烧的木闸门猛撞。 战场下游七八里之外、邗沟与长江交汇之处的东岸,还有几条商船停靠在那里。 最大的那艘船里,一个蒲扇纶巾身高八尺的文士,正是诸葛瑾。 此时此刻,他正以蒲扇遮在眉毛上,挡住夕阳,对着西岸的广陵城隔岸观火。 “看来张飞还算可教,吃过堑的时候尤其好用。这火势应该是得手了,也不枉我亲自督办了桐油和攻城武器,该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了。” 第19章 血战广陵 经过一刻多钟的混乱厮杀,张飞带来的一千部曲,终于全部成功杀进了广陵城, 占据了以广陵东北门城楼为核心的、一段数百步长的城墙,还把这处城门的千斤闸给烧毁撞烂。 而城内的袁军守将,在这段短暂的慌乱后,发现敌人数量似乎不多,并没有能力控制全城。 刚才只是被张飞军夺门后四处放了几把火才给吓住了,足足耽误了一两个时辰搞清情况。 冷静下来后的守军,算是在深夜戌时前后,重新组织起了反击,开始派出士卒,试图对东北门城楼发起冲击。 张飞的士兵人数终究是太少,只有一千人。而刘勋留在广陵的守兵,多的不敢说,三五千还是有的。 这还没算临时可以抓丁的守城乡勇。 只是刘勋出击淮阴时,优先带的都是麾下的精兵,所以留下这三五千人质量参差不齐,大多是二线部队。 还有一小半甚至是他刚消灭不久的“巢湖贼”豪帅郑宝的遗产,属于那种几个月前还是水贼的货色。 这样的部队,战斗力自然可想而知。虽有四五倍于张飞的数量,但组织了数次猛冲,都没能夺回城墙和城楼。 袁军兵分两路,一路从北墙往东冲杀,一路从东墙往北冲杀,张飞死死守着城池的东北角岿然不动,双方拼杀得十分血腥。 城墙地势狭窄,墙顶只够五个人并排站立。 袁军沿着墙冲杀,人数多的优势也不好发挥,正面始终只有那么点人接战, 得前面的士兵战死了、被抛到城下,后面的士兵才能顶上去。 人数多的一方根本没法围殴,最多只能打成车轮战。 这样的地形,对于武艺高强、士气坚韧的一方非常有利。张飞亲自带着亲卫守住一侧上城墙的楼梯口,短短一刻钟里就手刃了数十名敌兵, 舍弟诸葛亮 第18节 其悍勇之状,一度让从北侧进攻的袁军胆寒,只好改为堵住口子后放箭。 幸好张飞早有准备,今日披挂了重甲,而且背后就有城楼,可以寻找掩体对射,这才没有受伤。 张飞奋力厮杀,杀到神思恍惚,只觉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如十几天前,丹阳兵叛将许耽死守白门楼、等待吕布的军队赶到。 那一战的血腥,他是亲自经历过的,只是当时轮到他扮演攻方。 “许耽狗贼都能守住白门楼一夜,我难道还不如那条老狗?我至少要守住一天两夜!比许耽狗杂种多一天一夜!狗杂种能撑到吕布来,我就能撑到大哥来!” 历历在目的耻辱,一雪前耻的信念,让张飞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每每觉得自己即将精疲力竭、油尽灯枯,他就呐喊痛骂一句许耽狗杂种,然后浑身又逼榨出几分潜力来。 袁军猛攻了一个时辰,已经快半夜了,气力不济攻势终于缓了下来,准备轮换主攻部队,另做打算。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广陵守将也已经通过斥候的回报,确认了附近并没有张飞的援军,应该就是这一千偷袭者假扮援军孤军深入。 既如此,守军反攻时也得顾及伤亡,否则再死伤下去,拼光了也未必能攻下死守城楼的张飞。 还不如赌一把“己方的援军来得比张飞的援军更快”。 深夜时分,厮杀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 张飞血战半夜,敌人终于暂时放弃强攻,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城门在自己手上,他立刻把这边的情况整理了一下,派了个使者悄咪咪摸到运河边,驾了一条小船,向河口江边的诸葛瑾汇报。 邗沟河口的长江岸边,诸葛瑾的坐船是一条九丈长的河海两用船,跟后世唐宋时期的沙船形制类似,但稍微原始一些。 汉朝一丈折两米三,所以也就二十一米,并不算很夸张,这也是糜竺家能找出来的最大的快船。 当初要不是糜竺承诺给他派最好最快的船、最熟练的水手,还从糜芳那儿找了些亲兵护卫,诸葛瑾也不愿意到距离前线如此近的地方,亲自率领这支白衣渡江的补给船队。 不过,考虑到此间事了后,自己可能就要派人去柴桑联络叔父诸葛玄、并打探二弟诸葛亮的近况。 诸葛瑾觉得自己留在海西县不方便,迟早要先来交通更便利的广陵。 毕竟广陵是长江边的重要港口城市,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无论去江西的柴桑,还是荆州的江夏、襄阳都很方便。 而且自己如今多做点事,后续也好有借口昧下糜竺几条快船一些熟手、做他自己的事情。 出于这么多综合考虑,诸葛瑾最终还是亲自冒了一点点险,提前来广陵摸一下底,顺便帮张飞把控一下节奏和细节。 此刻半夜三更,诸葛瑾得到张飞使者坐着小船过来汇报情况,他也非常耐心地仔细听完。 对于张飞担心的“敌人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进攻,能不能让将士们轮番睡觉恢复体力,需不需要大部分人苦熬值夜”等等问题。 诸葛瑾略一思索,也很快给出了答案:“分兵两成轮流值夜即可,敌人既然此刻停手了,多半能消停到拂晓,让士卒抓紧休息恢复体力。” 信使还有些没听懂,恳请诸葛瑾再分析明白一些。 诸葛瑾便很有把握地深入剖析:“很简单,肯定是敌军暂时无力夺回城楼,就想等援军,等大将主持大局。 不出意外的话,镇东将军虽然会在破刘勋后就立刻挥师赶来,但徐州军主力终究是步兵,一两天后才到也是正常的。 刘勋部的主力溃兵虽然可能跑不过镇东将军的奔袭部队,但刘勋麾下至今还有陈兰统领骑兵,所以庐江军的骑兵部队,肯定是比我军的步兵援军先赶到战场的。 广陵守军,现在就是在等真陈兰回来后,亲自负责大局、围攻‘假陈兰’。” 信使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又汇报了很多情况,请示了一些注意事项,诸葛瑾也都一一解答,信使这才又赶回城里跟张飞汇报。 两地相距数里,这样的参谋已经是现在诸葛瑾的极限了,也不算远程微操瞎指挥。而诸葛瑾的位置在长江边上,真有什么意外,他也能直接放船顺水漂流跑路。 另一边张飞得到回报后,终于松了口气。在他看来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儿,被子瑜先生一分析,立刻就如同亲见,甚至比敌人都想得更清楚。 心情大定之后,张飞也尽量把这个分析说知给士卒,给他们鼓劲。 大伙听说后半夜多半不会遇袭,睡觉的士兵们也就安心了些。 而次日清晨发现果然如此,将士们对张飞的信任也再次提升了,对于诸葛瑾的神机妙算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人人都觉得只要按照先生的计谋做,肯定能打赢。 无形的士气提振上来之后,一切就好办不少。 这种死磕到底的战役,有时候就是看谁的神经更坚韧,更能坚持。张飞能让士兵们坚持整整两天的必胜信念,比什么都强。 …… 随着一夜过去,时间来到八月十一清晨。 落后张飞七八十里的陈兰部骑兵,也终于在天亮前的寅时赶到了广陵县。 只可惜刘勋部的骑兵主力是雷薄,雷薄白给之后,陈兰带回来的骑兵人数其实不多,也就六七百骑。这点人还不如张飞的奇袭部队人多呢。 而陈兰听说张飞假扮友军骗夺了东北城楼后,当然要求守军不惜代价全力反击。 而他带来的骑兵因为赶路累了,需要先休息恢复,于是就让城里原本的步兵部队先上,反正攻坚也用不到骑兵。 广陵守将浪费了半夜,只等到这么点援军,不由大失所望。 原本他们还以为陈兰抵达后,己方的实力就能有所质变,能多出大量生力军直接打攻坚战了。 最后只等回来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爷,吃苦送死的活儿还是原先那点人干,众人无不怨念。 但是没办法,刘勋还没赶回来,现在广陵城里的武将就属陈兰最大,他的命令必须执行。 昨天前半夜的反攻,主要是守军中的正规军在出力。 所以今天上午,陈兰命令昨晚没怎么出力的前巢湖豪帅张多担任主攻,训诫他不得怯战,否则军法从事。 张多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临上阵之前,他只好去找几个月前带他来投刘勋的名士刘晔,希望刘晔出面去陈兰那儿说说好话,别让他的部队跟张飞白白消耗。 第20章 全取广陵 汉末庐江、丹阳二郡的霍山、马鞍山、黄山山区,分布着不少豪酋部族。 他们在汉人看不上的崎岖地带求存,完全依靠山区边缘的各条长江支流水网交通,生活习俗也是半汉半山越。 这些部族的青壮拉上战场,往往表现骁勇,但军纪也非常散漫,极难指挥——这些部队,有个统一的名称,就叫“丹阳兵”。 当年大将军何进就招募过丹阳兵,故徐州牧陶谦也喜欢招,刘备军中现在也还有三千丹阳兵。 此时此刻、被陈兰逼着去跟张飞死磕的张多,严格来说,也算是一名“丹阳贼豪帅”。 仅仅几个月前,庐江郡的巢湖周边山区,就分布着三大丹阳贼势力,郑宝、张多、许乾。 后来势力最强的郑宝居然想图谋不轨,还试图裹挟一些汉室宗亲给他当门面,就选中了住在庐江的刘晔。 刘晔不愿当出头鸟,在酒宴上偷袭反杀了郑宝,又言语挤兑其部曲,说造反只会招来朝廷剿灭,不如诏安。 那群没文化的家伙居然被刘晔吓住了,然后就发生了分裂,不愿意诏安的投奔许乾,继续当濡须贼。 愿意诏安的就投了张多,然后刘晔帮张多牵线归顺太守刘勋,算是吃上了编制。 张多这人没什么雄心壮志,他原先就一水寇,跟了刘勋后也是能躲则躲,尽量不参加厮杀。 混口皇粮吃而已,玩什么命啊。 此番刘勋攻淮阴,需要向广陵集结物资,才把张多找来,负责长江上的水运和护航。 昨夜袁军对张飞的第一波反扑,张多并没参与,他的部队是水军嘛,陆地上的死战当然应该让专业的人上。 而城中文官,原本以刘晔这个新任功曹最有话语权。 刘晔是明哲保身之人,就暗中罩着关系户,不让张多的部曲送死太多。 可惜,这种小团体利益的考虑,随着陈兰回到广陵城,终于被打破了。 陈兰毕竟是都尉,刘勋不在的时候,军事上当然他说了算,刘晔一个功曹也不能越俎代庖,只能建议。 张多被勒令带着水兵强攻城墙,苦不堪言来诉苦恳求,刘晔也不敢直接让他抗命,只是吩咐: “我自会去找陈都尉说合,但你也不好明着违抗军令。且先鼓噪声势,给陈都尉一个面子。” 张多信了刘晔的许诺,苦着脸去进攻张飞。 可惜这种出工不出力的心态,又怎么可能打得过意志坚定的张飞?就算张多的兵力是敌人三倍,也依然没用。 双方从清晨辰时开始鼓噪呐喊进攻,实则打了一个多时辰压根儿没什么进展。 张飞一开始还如临大敌,后来发现敌人疲软得雷声大雨点小,比昨晚前半夜还不如,简直毫无压力,张飞也是纳闷不已。 …… 张多被迫上工之后,刘晔估摸着己方姿态也摆足了。这才趁着陈兰稍稍休息过后、吃完早膳,貌似心情不错的时候,求见了对方,陈述了自己的策略。 陈兰内心不太看得起刘晔,主要是觉得刘晔太年轻,而且是靠卖队友上位的——刘晔才十八岁,此前唯一的功劳就是杀了郑宝、介绍其部众接受刘勋诏安。 这种事情,在士人眼里没什么,但是对于山贼水寇出身的混江湖武人,则属于非常不讲义气的大忌。 陈兰是霍山贼,他对郑宝的遭遇还是有点同情和代入感的。 所以两人讨论时,陈兰也没给刘晔什么好脸色,一上来先暗讽:“先生真是好谋略,府君攻淮阴的计划,也都是先生过目过的,我军完全照着执行,最后打成这样!” 刘晔一阵无语,刘勋出兵前的大致计划,他是有过目,也表示了肯定。但他当时是真觉得刘勋和纪灵四平八稳,并无破绽。 后来前方送回军情,说刘备的下邳被偷,刘晔就更觉得稳了。他在回信里也拍了些马屁,预祝刘勋军功唾手可得,这也是人之常情—— 历史上的刘晔就是这么一货,几十年后曹叡问他能否伐蜀,他就说能伐。其他重臣跟他立陈不可伐,他也顺着对方说。 最后曹叡君臣一对账,刘晔这个“啊对对对”也就穿帮了,身败名裂。 但是,眼下这次前方的大败,刘晔觉得完全跟他没任何关系。 刘勋原本的计划确实没问题,鬼知道后来执行层面发生了什么,让刘备突然绝境中战斗力爆发变强了好几倍? 刘晔不得不忍辱赔笑,跟陈兰分说,然后才提出自己的应对建议:“将军,如今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为今之计,我看张飞的偷袭怕是不好击退了,你让张多死命猛攻,说不定还正中张飞下怀,让他顺利多消耗我军兵力!” 陈兰听了,皮笑肉不笑地回怼:“那你说怎么办?是不是直接逃跑,放弃广陵?” 刘晔压抑了一下情绪,继续冷静地说:“广陵丢不丢,眼下不好说。仗打成这样,靠我们自己这点兵力是夺不回来的, 只能指望府君的败军能尽快赶回,以绝对优势兵力消灭张飞,但若是刘备比府君先到,那就全完了。” 陈兰怒道:“你这厮果然不忠,只想保身!” 舍弟诸葛亮 第19节 刘晔反唇相讥:“我并非不忠!只是有备无患!运筹帷幄,自然要考虑最坏的情况!何况就算一时丢了广陵,我也依然有计助府君反败为胜、最终击溃刘备!只要我们准备充分,丢得更巧妙一些,为将来预做铺垫!” 陈兰闻言,气极反笑:“不思进取!你还有脸说长远之计?那你倒说说,怎么丢广陵,才能丢得反败为胜!” 刘晔图穷匕见:“很简单,刘备面对的危局,不是正面战场上的胜利就能稳住的,他最大的问题是下邳丢了、士卒家眷陷于敌手,所控制的几个城池,也都没有囤积余粮! 他现在这么火急让张飞反攻广陵,甚至不惜犯险偷袭,更说明他快断粮、看上了广陵的存粮!只要我们赶紧趁张飞没能控制城池,把府库余粮尽可能运回庐江。 就算最后失守,也可把来不及运的烧了,不留给刘备。如此刘备只是得到一座无粮空城,不用一两个月,他的军队还是会饥饿而溃散! 我怀疑,此番刘备能保持那么久军心、最终反攻,定是有高人指点他封锁消息。可此战之后,下邳丢失也就封不住了,刘备军完全有可能虽胜亦散!我们不可被眼前的失败蒙蔽,更不可被刘备一时的小胜蒙蔽!” 陈兰听得目瞪口呆,他只觉得这些玩战术的人心都太脏了。 这是什么卑鄙无耻的打法?广陵城明明暂时还在袁军手中,居然想到了自烧粮仓不留给刘备? 陈兰贪于财物,让他提前烧自己控制的军粮来两败俱伤,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他当然大骂刘晔一通,而刘晔也跟他据理力争,表示: “就算不烧粮,但后续府君已经不可能再攻淮阴,在前方囤那么多军粮没有必要。至少应该立刻抓紧时间,抢运回去一部分。” 对这个说法,陈兰依然不太认可。 最后刘晔还是反复劝说,不惜暗示甚至明示陈兰可以做假账、把运走的粮食多报战损私分一部分,陈兰才勉强答应了他这个文官自行施为。 而刘晔也终于如愿把他的关系户张多,从强攻张飞的苦差事里捞了出来。 广陵城内如今只有张多是水军将领,抢时间把存粮运一部分回庐江,只能指望张多的人动手了。 …… 又一个时辰后,广陵城外、邗沟江口。 诸葛瑾依然坐在他那条糜家送的快船上,观望进展,随时处理突发情况。 突然,船上的瞭望手高声呼喊:“先生,东南水门有大批船队出城,向我们驶来了!” 诸葛瑾大吃一惊,以为敌人意识到了这儿有人白衣渡江、给张飞提供攻城器械和军资,所以来搜剿他了。 “赶紧开船!全速顺流而下逃跑!留几条哨船继续观望,随时汇报!” 诸葛瑾连忙吩咐,船队直接砍断了栓碇石的绳索,远遁十几里。 好在过了很久,也没发现那些袁军船队顺流追击,反而是逆水行船往上游回航。留下的哨船打探到情况后,立刻向安全区的诸葛瑾如实汇报。 诸葛瑾又愣了,完全理解不了是怎么回事。 后来又听陆续回报、说从广陵出来的船队络绎不绝、数量很多, 诸葛瑾才有所觉悟,他连忙追着哨船军士问了几个细节:“敌船吃水深浅如何?若是全部满载,能运多少人?” 哨船军士如实回答,表示所有船吃水都很深,用来运人的话至少能运数千上万人。 诸葛瑾拧巴了一会儿蒲扇,这才恍然大悟: “这定是刘勋军士气已近崩溃,觉得守不住,所以有些人想先撤?但益德至今还没拿下城池,说明城内还留了不少守军,逃走的那点人用不了那么多运力,多余的运力肯定是拿来运东西了……” 诸葛瑾终于猜到,他们可能是把值钱的物资先运走,为有序丢城做准备。 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半个多月前刘备跟纪灵打盱眙之战时,刘备也这么干过,他是有序撤退,最后没给纪灵留一点粮食。 可惜,诸葛瑾身边只有两三百水手、护卫,加起来大小船只十几条,他根本无力阻止。 这就是实力弱小者的无奈,有时候哪怕看穿了一点端倪,也没有本钱下场截胡一把。 诸葛瑾能做的,唯有再派出信使,跟张飞联络,把这个猜测跟张飞说,进一步稳固张飞的信心,让他相信“敌人已经怯战,并且开始转移物资和一些二线部队、水手,广陵肯定能顺利夺取”。 只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张飞,张飞的士气就能更稳固,帐下士卒更有信心。 当然,除了给张飞鼓信心,诸葛瑾还不忘交代了一句:既然敌人打算有序撤退,那么千万不能不防敌军最后狗急跳墙,在城内放火焚毁剩余物资。 广陵的物资是刘备军如今坚持下去的关键! …… 战局的一切走势,最后果然都按照了诸葛瑾和刘晔这两个怂人军师的操盘,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眼看谁也奈何不得谁,大家都在给自己留后路。 张多在跟张飞打了一上午后,出工不出力陆续撤退,到傍晚时已经全走了。 前方倒是陆续有跑得快的刘勋军溃兵逃回、被陈兰收拢,但这根本不足以形成决定性的战力弥补。 到了这时,陈兰也多半想到广陵难保,唯一的希望,只有看刘勋和刘备,哪一方先赶到。 拖到深夜亥时,一切终于揭晓。 刘备带着六千步兵,以两天一夜累计行军二百六十里的疯狂速度,轻装急进先赶到了广陵县城北。 而刘勋直到此刻也还没出现,不知道那天崩溃炸营时跑哪儿去了。 陈兰懊恼狂怒了一阵,最后也只能稍作抵抗,就带着他的骑兵和一些能跟上的嫡系部队,弃城逃跑。 不过最后关头,他还是想起了刘晔的忠告,临走在府库放了把火。 好在张飞反应也快,下午的时候他就得了诸葛瑾提醒,所以提前做了功课,从俘虏口中拷问出了城内几个要害地点的方位、道路。 此刻见府库方向火起,张飞也顾不得等大哥会合,就亲自率军下墙、沿着长街猛杀,一路直扑府库。 陈兰刚放火撤退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张飞就势如疯虎杀到,把周边剩余的残敌杀戮一空,组织人全力救火,救不了的至少也拆一些隔离带出来,或是把物资抢救一些出来。 …… 刘备灰头土脸刚杀进城内,便立刻直扑东北城楼,想看看三弟是否无恙。 结果却扑了个空,张飞已经不在那儿了,只见到了在城楼上遥望督战的诸葛瑾。 诸葛瑾也是确认援军主力抵达后,才让船队靠岸,让那三百水手护着他上城,以便就近微操。 “子瑜?怎可亲涉险地?还不快快躲回城楼避箭!这不是你该来的!”刘备看到诸葛瑾,还以为对方突然转了性子、英勇了一把呢,完全没预料到。 诸葛瑾倒也不图虚名,云淡风轻解释:“在下岂是鲁莽之人,刚才遥望将军援军将至,我才进城来见益德,就是怕他不知追击时的轻重缓急—— 看远处府库火焰,袁军必有智谋之士,想到了我军软肋,败退前想烧粮仓!将军要寻益德,便去那火势最猛之处,必然可以寻到。” 诸葛瑾一边说,一边用蒲扇遥指远方的火光,刘备一呆,顺着看去,这才恍然大悟地跳脚:“先生且稍坐!某去去便来!” 说着刘备就又跨上战马,带着亲卫朝张飞救火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21章 日子还是朝不保夕 拿下广陵城的那一夜,最终是在一片彻底的兵荒马乱和救火中结束的。 刘备和张飞一个衣衫褴褛,一个满面烟熏,最终在火场相见的时候,几乎不敢相认。 张飞血战一天两夜,虽然神勇,并且有复仇雪耻的信念加持,但最后也免不了受了几处小伤,而且体力精力透支实在太严重。 看到刘备出现的那一刻,他几乎撑不住了。 “大哥!俺丢了下邳,但帮你把广陵夺来了!刚刚杀散了放火贼兵,救回了这边几仓粮食。” 刘备看了张飞许久,好在对方本来就黑,被烟熏得再猛烈,变化也不算太大。 刘备伸手抹了好几下烟灰,黑暗中也不知抹没抹掉,最后哽咽着轻轻拍了拍张飞的后背:“这些都是小事,快快回去养伤歇息……能夺得广陵,你当居首……次功,大哥以后不会再为下邳的事儿怪你了。” 张飞得到原谅,内心的郁积终于化解。这口气一松懈,便有些晕眩,最后谦虚嘟囔了一句:“但俺还是丢了嫂嫂……虽夺了广陵,也没法把嫂嫂弄回来……” 说着说着,他一头栽倒, 刘备大惊,赶忙拿手一试,发现还有气,只是晕过去了。 “快把益德抬回去歇息,寻医者照看!”刘备忙不迭厉声让亲兵找来一个担架,把张飞抬走—— 汉朝当然没有担架,所以这也是诸葛瑾这几天随手吩咐人做的,无非就是两根竹竿一块厚实麻布。缺的只是一个点子,并不存在技术难度。 诸葛瑾带这些担架来,一来是考虑到此战张飞奇袭能动用的部队人数很少,需要珍惜每一个战力, 他就稍微想了一些容易弄的战场抢救器材,想惠而不费地提升一下张飞部的续战能力。 二来么,诸葛瑾当时也是灵机一动,怕自己一路白衣渡江而来、遭到拦截检查的话,会有人质疑他明明是一队商船,为什么要运那么多疑似攻城梯的器械。 所以诸葛瑾才发明担架,反正那玩意儿跟攻城梯一样是两根竹竿子,无非担架把竹子截短了,中间蒙上布。而攻城梯只要不把横档组装上去,拆散了运,完全可以解释成“还没切割组装的半成品担架”。 这样他们就伪装成了“贩卖医疗器材的商人”,顺便卖点煮过的布卷绷带。 还别说,诸葛瑾这个骚操作,三天前路过长江口毗陵县的时候,还真就路遇一艘孙策军的巡哨船只,这么解释蒙混过去了。 唯一值得惋惜的是,那个负责检查的孙策水军小校,似乎还挺识货对担架很感兴趣,觉得确实方便了救治伤病,还说回去要向主公献策,建议也在军中造这种东西。 当时诸葛瑾就腹诽:你丫的汉朝没专利权,随便一个人看到好点子就抄,白嫖……但他也无可奈何。 没想到,担架问世后救的第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是受伤力竭昏迷的张飞。 …… 张飞受伤昏迷,刘备的情况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虽然没受伤,可也是实打实两天两夜疯狂行军赶路,只在船上休息了一阵。 彻底肃清城内残敌,控制住局面后,天色已是次日黎明。 刘备根本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回到刚占领的府衙大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刘备睡得很沉,精神却不敢放松,最后稍微听到了一点响动,就立刻惊醒了。 刘备揉着眼睛,看左右并无人服侍,又回到府衙前堂,才见诸葛瑾翘着二郎腿,坐在府君的位置上摇着蒲扇,面前散乱丢着几张纸和木牍,也不整理。 看到刘备醒了,诸葛瑾无奈地伸伸懒腰:“将军未醒,这些紧急但不重要的细务,他们便找我禀报,推也推不掉。 清晨卯时,刘勋终于率溃军赶到了广陵,为求稳妥,北门的守军鼓噪呐喊,乱箭将其射走,没问题吧?” 刘备连忙表示:“处理得很好,这等紧急军情,我和益德都未醒,打跑已是最稳妥了。刘勋这等废物,想走便走,咱不强留,能拿下广陵已是万千之幸。 昨夜是我失礼了,先生本是事外之人,被牵扯其中,对我军已有如此再造之恩,备却没能及时为先生庆功感谢……” 诸葛瑾也没在乎这些细节,又把那几张乱纸和木牍朝刘备一推: “这是随军粮官午前刚刚清点出来的广陵府库存余,因为不是很紧急,他们也没敢打扰将军,非要求我越俎代庖先看一眼……” 刘备又立刻表态:“这有什么越俎代庖的,先生对我军如此大恩,想看什么都是可以的,反而是备一再劳烦先生……” 毕竟至今为止,诸葛瑾还是“客”的身份,他是被卷入到这一系列事情中的。 这一切前前后后,总共只经过了十二天而已——今天刚好是诸葛瑾穿越的第十二天。 舍弟诸葛亮 第20节 刘备此前也没强行留他塞给他官职,当时刘备觉得自己朝不保夕,压根不敢奢望拖诸葛瑾下水,只是给川资聊表心意。 所以刘备是发自内心觉得应该对对方客气一点,这不是他的下属,而是客人、恩人。 内心感慨了一番后,刘备手头倒也不慢,就接过诸葛瑾推过来的账目扫了几眼, 他不耐烦看细节,直接大略看个结果。而当那串总的数字映入眼帘时,刘备刚刚好转一些的心情,竟又忍不住沉了下去。 “怎么广陵府库的存粮,竟只剩下这点?我们原本还计划拿下广陵,或许能够我军吃三五个月呢! 现在剩下这点,最多也就吃一两个月吧?嗯,如果不打仗的时候,可以省着点吃,差不多两个月。这比预期少了一半都不止!” 诸葛瑾面无表情地把另一张刘备忽视了的纸往前推,那张纸上有一些拷问袁军俘虏得来的供词,只是刚才刘备急于看结论,所以忽视了。 诸葛瑾只能提纲挈领帮刘备梳理、解说:“将军昏睡之时,我问了几个俘虏——说来也是侥幸,这几个俘虏还不是在城内被俘的,而是昨天傍晚我冒了些险,在邗沟的长江河口位置,让子仲家的商船,突袭劫道、抢夺敌船,才俘虏回来的。 昨天下午至少有数百艘船通过运河驶离了广陵县,只恨我当时手头只有子仲给的三百水手和亲卫,假扮成白衣商旅无力拦截,一开始只能远遁。 最后等敌军船队差不多过尽了,当时天色也彻底暗了,我才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趁敌不备,虏获了最末尾掉队的两三条船。船上果然运的都是军粮, 敌船上的军官招供,说他们原是淝水贼张多的部下,两个月前刚得庐江名士刘晔牵线,投靠的刘勋,帮着刘勋负责水运、护航。 其他的细节,这些小喽啰也不知道,拷问不出来,毕竟被俘者地位最高者也不过一屯长——但是,我却能推测出,这个让张多提前撤退保存实力,并且回运军粮的举措,肯定是那个刘晔所为。” 诸葛瑾抓获的俘虏,是有招供“刘晔当时在广陵城内”这个消息的,他们只是没法知道具体的主意是不是刘晔出的,不知道决策过程。 但对诸葛瑾这种先知而言,有这点情报,就够他推测脑补全了,他笃定昨天下午敌军突然变招,从反抗变为保守止损,肯定是刘晔的想法。 刘备听了诸葛瑾的介绍,则是再次目瞪口呆。 既有为敌军中居然有智谋之士,为他又使了绊子而懊恼。 也为诸葛瑾的神机妙算,竟能一看到敌军运输船队就想到那么多、并且大胆求证抓了几条船来问话、最后还能从那么一丁点蛛丝马迹里逆推还原出真相,而感到深深的震惊。 子瑜不仅谋略不凡,连洞察力也是敏锐得惊人,推理、揣摩细节无不是上上之能。 “竟是如此么……唉,没想到,广陵虽然夺下了,最后还是没彻底解决问题。”刘备不由颓丧,昨夜最初的狂喜也消散了一些。 诸葛瑾拍了拍他肩膀:“将军不必颓废,凡事有利也有弊。刘晔此举,对我军也算是利弊参半。” 刘备也是一时郁闷,没来得及想深,听了诸葛瑾的话,他立刻正色拱手请教:“备一时郁闷,神思恍惚,竟不能明其中道理,还请先生明示、为我解惑!” 诸葛瑾指着那几张纸,好整以暇地说:“刘晔明哲保身,知道及时止损,对我军最大的弊,就是让刘勋军的存粮被抢运走了相当一部分,最后陈兰那把火又烧了大约两成的库存。 如今我军掌握的库存,只有原始库存的四成左右,至少比原计划少撑了两个多月,这就是最大的弊。 但是,刘晔让张多避战,不出全力,这在正面战场上对我军是有利的,我估算过,如果当时袁军那四五千人全力死磕,再加上后来陆续赶到的两千敌军溃兵,加起来那就是七千人。 如果他们当时选择了奋力拼杀,益德武艺高强,或许能幸免,但他带来的一千骑兵,绝对会消耗殆尽。将军的援军也要多付出至少千余伤亡,才能惨胜拿下广陵。 现在等于是双方都保留了更多兵力,将军少死伤了两三千人就夺了城,这是‘存人失粮’,而刘晔赌的是将军没法立刻得到足够补给渡过难关,才想用绝粮和士气崩溃赢得将来的最终翻盘。 如果将军有办法解决军粮问题,并且解决下邳郡士兵思乡、家属扣于吕布之手的问题,那么将军就能转危为安,甚至比刘晔死命抵抗到底的情况、取得更好的发展。 一切全看将军的应对之能了。” 第22章 诸葛家的人什么都略懂 刘备起兵、为官十二年,基本的得失道理还是很容易想明白的。 刚刚只是因为连续两天两夜太累、才睡醒脑子不清楚,以至于对现状一脸懵逼。 被诸葛瑾这么提纲挈领略一梳理,刘备很快认清了现实,并且发现原来问题可以这么清晰、完备地归纳。 那些让他自己用脑子想、只会觉得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乱事儿,被诸葛瑾这么一串,似乎都有条有理,只剩下几个核心问题了。 “所以如今对我军而言,其实是比预期伤亡更小了、保存了更多的战力,也抓到了更多的俘虏,唯独在夺粮方面比预期更劣势。”刘备摸着小胡子,若有所思地总结道。 用后世的通俗说法,那就是这一切的意外变数,让刘备所面对的局面,比他一开始的计划预期,上限变得更高了,而下限也变得更低了。 原本的计划,更像是一个平稳的旱涝保收保底。 计划赶不上变化后,则成了“风浪越大,鱼越贵”,处理得好,赢得更多,处理不好,本钱还得输回去。 还是要想办法搞粮食! 并且尽量赎回将士们被扣的家属! 至于军事上的问题,现在不敢说板上钉钉告一段落了,但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袁术再组织起新的大规模攻势。 哪怕袁术还是要对付他,进攻淮阴的四万大军累计溃散了一半以上,广陵的五千守军还丢了一部分,这么多兵力折了之后,袁术肯定要重新集结部队,消停几个月还是可以的。 嗯,唯一的变数,在关羽那边,看他能不能骗退或迫退纪灵,让纪灵彻底死心回去守盱眙。 但刘备觉得军事方面都不是大问题了,关羽可以搞定的。 可是,怎么搞粮食呢?刘备郁闷得几乎要抓掉头发。 他不由自主向诸葛瑾投去一个可怜的眼神,甚至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问计了。 人家一个客人,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忙。 内政钱粮,这可是一个对方此前完全没接触过的领域,再问有点过分了吧? 好在刘备很快想起,十天前他可是把糜竺也一并送走筹办军需。 刘备便委婉打探:“对了,子仲可是还在海西?可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诸葛瑾便把海西那边的后勤筹备进度,跟刘备大致对齐了一下信息:“子仲原先想找孔北海买粮,从即墨、不其海运至海西。但后来听说淮阴围城之前,孔北海已被袁谭攻灭。 子仲便另外筹划了去找会稽王朗买粮,可能还要一个多月能回来——对了,将军可派快船去会稽寻找,若能通知到他,返程时不用回海西,可直接至广陵,或能节省五六日冤枉路,早一些到。他出发时,可想不到我军能那么快拿下广陵。” 刘备听说会稽有粮,心中终于一热,觉得又多了点救,喃喃自语道:“也不知王景兴处能买到多少余粮,够不够补上广陵存粮的缺口……” 诸葛瑾直接打断了对方的幻想:“肯定是不够的,王朗如今也在戒备孙策,肯定要为后续可能的征战留军粮。孙策眼下虽然还在与吴郡许贡争斗,但以许贡之无能,恐怕一两个月内,吴郡各处便要全部被孙策掌控。 纵然冬季不适合用兵,明年春耕后农闲时,以孙策之狼子野心,必会进攻王朗。另外,以孙策对王朗的戒备,我们从王朗那儿买一次粮还好,还能趁其不备偷运。 如果要两次三番如此,长江航道南岸大多是孙策地界,唯有广陵对岸的丹徒一县还在刘繇手中。而孙策名义上是袁术部曲,我们又与袁术正在交战,到时候孙策不会拦截夺取我们买粮的商船么?” 这就如一盆冷水,让刘备认清现实:找王朗是救急不救穷。 如今的海运风险也高,要安全就只能紧贴海岸航行,而在敌占区紧贴海岸航行一次以上,第二次就可能遭到武装拦截。为了避免拦截而航行到看不见海岸线的距离,又可能风浪翻船。 当初诸葛瑾出这个主意,本意也是解决攻广陵期间的军粮,并不是让刘备指着王朗吃半年的。只是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广陵偷袭得手,还没吃上王朗那买来的粮,战斗已经结束。 刘备听完这些分说,几乎是再次绝望了。 上唇那点小胡子已经不够他揪,开始揪头发,如果没人阻止,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揪成强者发型。 好在诸葛瑾还是心慈仁善,见不得朋友揪头发。所以他主动把过去几天想到的一些解决办法,跟刘备分享了一下。 诸葛瑾毕竟比刘备早了十天就知道情况有多危急,也就多了十天思考对策,甚至有时间稍微做一点实验。 此刻他出于不忍,先跟刘备稍微透了点底:“将军稍安勿躁,广陵之粮至少够我军吃两个月,绝对能撑到王朗处的粮食买回来,全加一起吃到腊月是勉强够的。 再减少士卒配给,每天喝两顿都是稀粥、加些草木杂菜的话,撑到新年也不是没可能——当然这得确保后续袁术不再来攻,士卒不用操练作战,只有闲时才能少吃,否则体力是扛不住的。 所以,我军只要另想办法,解决明年正月至春荒结束、夏粮收获的粮食,就算渡过这个难关了。” 诸葛瑾也是见刘备对问题缺乏定量分析、所以先从数据层面,帮对方梳理问题的严重程度,好让对手心中有数。 这个时代的人,数字敏感度太低,看钱粮问题也都太笼统。跟诸葛瑾这种后世做过金牌数学讲师的,更是完全不能比。 刘备刚才还非常急切,听诸葛瑾几句话就把数字、时间节点说清楚了,这才心定了些,不由自主迫切追问:“那撑到明年正月之后,又当如何开源节流呢?” 诸葛瑾这才仔细分析:“我前几日在海西,闲来无事,倒也有花时间巡视淮南百姓农事,略有一些心得。 先考为泰山郡丞前,也曾游历天下,早年还跟《四民月令》著者、安平崔寔交游。我家各类藏书不少,对南北农事差异,也略有了解。” 诸葛瑾先铺垫了一下自己的知识来源,找个借口,以免对方惊诧于他的全知全能。 《四民月令》是汉末重要的农书,也是后来南北朝《齐民要术》出现前最全面的工农著作了,而且《四民月令》还包括了不少手工业的内容。 其作者崔寔,冀州安平人士,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但诸葛瑾说他父亲诸葛珪年轻求学时见过对方,这也是完全合理的,绝不可能穿帮。 在诸葛瑾口中,他爹当年也能跟崔寔坐而论道、互相启发参详,所以他诸葛家对于工农后勤也略懂,就完全合理了。 短短几句话,就听得刘备目眩神弛:“诸葛家的人怎么什么都懂?连这些偏门之学都有涉猎?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不过刘备还是有些怀疑,指望改良种田技术开解决缺粮问题,是不是太远水不解近渴了。 即使现在的粮食能撑到年底,刘备还是觉得不靠谱。 实在是难以想象。 第23章 诸葛加班,一日一计。诸葛休假,三日一计。 诸葛瑾铺垫够了自己的知识来源、以免对方起疑后, 总算能大大方方拿出自己的第一条进补方案: “先考当年与崔寔交流的笔记里,就曾记录:早年游历吴会时,见江东可越冬种植芥菜,稻禾秋收后下种芥籽,开春便可采食。 但两淮及更北方,便不见人种。一来北麦南稻,宿麦(冬小麦)需与芥菜争地,二来北方严寒,芥苗越冬易冻死。 先考还嫌道听途说、纸上所得终觉浅,绝知其事要躬行,后来让庄客在琅琊试种过,还反复数年实验,调整水肥、时令。 最后竟发现,若按南方收割稻禾的正常时节下种,芥苗果然会被严冬冻死;但若提前一月下种芥子,则寒冬来临时芥苗已足够强壮,竟能扛过严寒。 我军如今身处淮南之地,虽不比江东温润,可也比琅琊暖和一些。以常理度之,只需比江东提早半月下种冬芥,便可保入冬时菜苗够壮。如此,来年春荒时还能有些新鲜收获的叶菜,给士卒们缓解粮食不足之患。” 诸葛瑾这番见识,当然不是跟诸葛珪学的,而是他前世爱读书,兴趣广泛,看过诸如《食日谈》之类的有趣科普读物,又听了一些b站抖音的历史科普博主掰扯。 后世网上研究“哪些农作物是哪个朝代才传入中国的,古人什么时候才学会种某某某”之类话题的人,简直不要太多,都快成显学了,至于美洲作物吹更是一抓一大把。 他提到的汉朝的芥菜,介于后世的青菜和油菜之间,直接理解成青菜也无伤大雅。 当时还没有菜籽榨油,所以芥菜并未分化育种出专门吃叶子的青菜、榨油的油菜、做榨菜的大头菜。汉朝的芥菜各个器官发育得比较平均中庸,反正吃的时候全部吃下去就行了。 但不管诸葛瑾哪儿看来的,反正诸葛珪已过世七年,不可能求证。 刘备听他侃侃而论、纸上谈农,一时有些惊喜,又有些拿不准。 惊的是诸葛家果然深不可测,而且深的关键不在于结论,是在于诸葛瑾描述出来的他家的治学方式—— 他们竟然能想到进行精确的定量分析、做对照实验。 比如诸葛珪当年明知琅琊天气冷,估计冬芥种不活是因为入冬时幼苗不够壮。那就勤勤恳恳设置很多实验对照组,很早就开始下种,然后每隔几天再种几颗,最后统计各批次种植时间的生长结果,得出“最晚哪一天下种的还能活,把日期记录下来”。 舍弟诸葛亮 第21节 这种系统精确的生物对照组实验,是古人不可能想到的,他们最多观察总结一下日常经验就不错了。但不会主动、严密的实验设计、穷尽涵盖各类对照变量。 刘备虽然不知道越冬芥菜在广陵郡地面上能不能种活、现在种来不来得及, 但他非常识货,已经看出诸葛瑾这个思路如果能推而广之,拿来给其他粮食、蔬菜也做大范围对照组实验,肯定能挖出很多成果、发现很多新的可能性,最终是泽及全天下百姓的。 农业进步并不需要非得发现什么新物种,对已有物种的特性进行科学的压力测试、测出其极限,然后优化管理,想想看能不能搭配套种出新的生产模式、再形成经验著书推广,这一样是功德无量的。 没想到,今天子瑜提出了君贡先生晚年的一条实验经验,竟是为了缓解广陵的粮荒…… 刘备叹息感恩了许久,这才说:“今年广陵春耕本就受去年笮融破坏影响,后来还被战乱波及误了一些农时,很多地皮闲置无人种稻,拿来直接提前种芥菜,倒也算略有小补。 不过要是将来春耕种稻的农时完全正常,还能够在收割后补种冬芥么?不是说两者的生长期要重叠半月?会不会来不及等到芥苗壮实,就被严寒冻死?” 这个问题其实不是很迫切,甚至都不是今年要面对的问题。 只是刘备早年吃苦多,深知民间疾苦,就忍不住自然而然多关心了一下。 好在诸葛瑾也不吝多聊几句,就随口回答:“这简单,先考在琅琊时就试验过了,可以先挖些土,施肥浇水,给芥籽单独育苗,如此至少可以在水稻收割前抢到半个月时间差,等芥子开始发芽,再撒到大田里,一样能种活。” 这个说法,再次让刘备耳目一新。 汉朝人可是连“育秧/插秧”这样的思路都不曾存在的,种田就是直接把种子往地里一抛。 历史上要到唐宋,才逐步完善了水稻育秧插秧技术。通过把幼苗发芽阶段单独挪到别处完成、别占用大田的土地。 从而大大节约了大田的使用时间,能多种一季蔬菜,或是让越冬作物能跟夏季主粮错开生长期的时间冲突。 诸葛瑾哪怕完全没种过田,但他一个后世人,育苗移种、错时省田的思路还是能轻易想到。 后世哪怕一个小学生,而且是从小在城里长大、一天农村都没去过的小学生,也知道水稻是要插秧的。 而淮南和江东的气候差别不算大,本来就只隔了一条长江。哪怕稍微冷一点,把芥菜子提前在土堆里催化发芽十天半月,就足够达到等效于江东的种植条件了。 …… 刘备听完诸葛瑾的随口闲谈,啧啧叹息不已。 子瑜真是随便一句话,都能启发深远,获益良多。 不过刘备也知道,就算会种越冬芥菜,还是不够彻底解决广陵郡今年的粮食问题。 光吃青菜怎么顶饱? 哪怕明年二月底开始,让将士们在吃的饭里多放芥菜,甚至把芥菜的比例提高到一半以上,不顾士兵饿得眼冒绿光,那也撑不住啊。 没到二月份之前,估计米麦粟已经吃光了。 种田这种生产方式,来粮食还是太慢,主粮生长期动辄大半年,蔬菜至少也是近百日,远水不解近渴! 刘备希望有一个立竿见影,最好十天半个月之内就能见效的新食物来源,这样从九月份开始,他就能减少主粮的消耗了。 但刘备实在是不好意思再提这么逆天的要求,支吾了半天,只是叹息:“先生能想到这么多奇策善法,对百姓已是大德。只恨稼穑得利,终究见效缓慢,这也无可奈何。 要来得快,还是得靠贸易腾挪,或者渔猎,可惜先生或许对那些也不太熟悉。也罢,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再跟士卒们妥善安抚,大家同甘共苦准备渡过这个饥馑之冬和来年春荒吧。” 诸葛瑾:“指望渔猎樵采以求速成,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过去这十日里,其实对这些手法也有所考虑,有了点心得。只是没来广陵前,不能因地制宜、实地尝试,还需要一些时间验证。 将军且请宽心,先把眼前其他紧迫的小事处理完了,半月之内,我自会拿出一个法子,定能有所补益,现在还没有把握,暂时不敢夸口多言。” 刘备再次一喜,只觉今天脑子里惊喜的情绪已经不够用了。 自己不过十天没见到子瑜,他居然就憋了不止一个大招?这是什么头脑? 刘备不禁悠然神往地回忆,当初他跟子瑜初见,不过相处了两天,然后就护送对方家小走了。 那两天里,子瑜就每天给他一条计,速度频率堪称井喷。 后来相隔两地十天,如今再见,对方竟能一次性给他三个惊喜:第一喜便是教张飞伪装成敌军诈城偷广陵。第二喜便是能想到种植越冬芥菜渡过粮荒。而第三喜,便是现在刚刚说到的,打算在渔猎樵采上再玩点儿小改良。 这样算起来,诸葛瑾全力加班的情况下,那是一天一计。 哪怕休息日半放羊状态,都能做到脑子里三天冒出一计——至少目前为止这个数字还是有效的。 脑子的速度恐怖如斯! 刘备心驰神往,连忙从善如流,彻底毫无质疑地虚心求教: “不知先生刚才所言、我军当下最紧迫的小事,又有哪些?备立刻去办,办妥后再回来聆听先生剩余的高论! 依我看,似乎如今我军只有云长那边最紧急,但难度不大,我多花几日,助他彻底把纪灵迫退回盱眙,跟我军脱离接触,断了袁术立刻再组织进攻的心思,应该也就行了。剩下精力都该放在整顿内政上。” 诸葛瑾点点头:“云长那边确实也算一件,但还有一桩紧急而难度不高的小事,便是隔壁的海陵县至今还在袁术军之手。 请将军分兵圈地,将其迫降,将县城有序接管,如此我军地界才算是彻底稳固一块,边界扎实,没有隐患。做完这一切后,我所说的那个新的筹粮办法,应该也就有眉目了。” 海陵县就是后世的泰州市,外加后世南通的一小部分(南通的主体部分,如今还在海底,如东、如皋两个县,现在还是一个孤悬的海岛,要再过几百年才被长江的沙子冲积得跟陆地相连)。 那里位于广陵县(扬州市)东边不远,也就一百里距离。刘勋原本在当地也驻扎了一两千兵马,还有些乌合乡勇。 昨日广陵失守,海陵那边并没有跟着撤退,现在那里的袁军想从陆路撤回家,已经不可能了,退路被刘备截断了,除非是走长江水路才能撤。 可因为张多这个刘勋麾下的水军部将跟着刘晔跑了,海陵那点兵马未必有足够船只撤退,更不可能有专业水军护航。 刘备一听,觉得这个事情果然要加急,立刻表示既然三弟受伤过劳还在疗养,他当亲自受累,明早出兵去海陵县跑一趟。 估计行军加准备需要两天,最好是不用动兵直接迫降绝望之敌,那样往返加安抚五天就能搞定。 刘备闲着也是闲着,先把这些扫尾工作收拾干净,到时候再回来进一步恭聆先生清诲。 第24章 没试过的东西百姓怎么敢种 诸葛瑾提到的那些琐碎军务小事,有刘备亲自安排,他也就没再过问。 诸葛瑾只是出主意的客卿,而且他还有别的大招需要亲自去憋,去鼓捣试错。 关于种植越冬芥菜,这是最紧急的,因为要抢农时。刘备当天就立刻吩咐了下去,他让刚刚赶到广陵的孙乾全权负责这项劝农推广工作, 有实在不懂的才可以恳请诸葛瑾教导,但不能过分劳烦了人家。 短短几天内,孙乾就弄来了大批芥菜子,以便劝农让百姓尝试种植。 孙乾还考虑到了百姓的接受度问题,怕短时间内不能有力推广到更多人、更多田地,孙乾就把弄到的芥菜子都提前集中培土育苗,这样等菜籽发芽的时间里也不耽误, 后续十天半个月只要农民、豪强庄户肯改变主意,官府也好直接把已经发芽的种子带土直接发给他们种。总之是用了不少方法,尽量抢时间多种,但毕竟是第一年,能有多少效果只能说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内政劝农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时, 刘备和关羽那些查漏补缺、扩大战果的军事行动,也都各自依计划而行。 短短七八天内,便取得了一些进展。 北边的淮阴战场,在八月十四这天,防守纪灵的关羽,先取得了突破。 关羽用刘备留给他的骑兵,摆出了一次奇袭敌后盱眙的尝试姿态,逼迫纪灵担心粮道被断、老巢被偷,不得不动摇后退。 关羽还利用广陵易手的消息,各种散播打击纪灵的军心,进一步催促撵着纪灵,最后半吓半送,把他彻底逼出广陵郡地界。 纪灵内心始终对于“下邳被偷、导致刘备军人心思乡、士气低落”这个机会,耿耿于怀,舍不得白费。 但事已至此,袁术军自己的广陵都板上钉钉确信丢了,情况跟当初又大不一样。 纪灵觉得刘备应该是能稳住士气了,再不舍得也只能放弃。 至此,袁术今年夏天开始的对刘备攻势,才算是彻底瓦解。 将来袁术再想打,也得从头重新组织,没来得那么快了,可保广陵郡今年剩下的时间不再受军事威胁。 关羽获得大捷后,他的骑兵也是颇为疲累,无力再日行数百里报信,所以捷报在路上花了两天,八月十六才传到广陵县。 而刘备那边,也刚好在八月十六这天,终于靠着攻心之策,迫降安抚好了海陵县,驻守当地的一位袁军军司马率众投降,算是无血开城。 刘备又得到了海陵这种小地方大约数千石的仓库余粮,稍微小补了一口。 但问题是,海陵县因为是和平投降,有两千名士兵也投了刘备,从此就需要刘备养了。 那几千石余粮,都不够这两千人自己吃到明年夏粮收获的,最多只够当地士兵和吏员吃到过完年开春。 刘备的兵马在恢复壮大,而粮食危机是暂时一点都没缓解,反而要他养的吃饭嘴是越来越多了。 出于这种忧虑,拿下海陵后的刘备也没敢多耽搁,当天就行色匆匆往回赶, 他只想第一时间看看广陵这边孙乾劝农让人种芥菜,推广得怎么样了。 再看看诸葛瑾那边鼓捣的其他开源增收粮食渠道,部署得如何了。 但不管怎么说,海陵拿下之后,刘备在军事上的防御压力确实是缓了一大口, 因为他的领土,终于彻底被江海形成的天然地理屏障给完全包裹起来, 北边到淮河,整个北境除了糜竺的老家朐县以外,其他都在淮河以南,有大河为屏障。 同理西边到邗沟,南边到长江,东边到大海。两河一江一海把他的地盘彻底四面围住,敌人没水军就没法进攻,刘备就能暂时安心种田。 …… 经过一夜加一个白天的行军,刘备疲累至极地回到广陵县,倒头就睡。 次日清晨醒来,已经是八月十八了。 他昨晚睡前甚至都没时间听取各方汇报,连关羽部两天前送到广陵的捷报都没来得及看。 一大早草草洗漱穿戴,刘备才一边喝着稀粥,一边抓紧时间翻看关羽汇报的情况。 看到关羽居然还在迫退纪灵的过程中扩大了战果,又抓了千余名逃得慢的袁军俘虏,刘备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他现在是真穷得喝血了,养不活啊。 放下捷报后,刘备难免在脑中过了一遍最近的军队规模变化、战损俘获情况。 “战前我军有一万四千余人,淮阴决战最终死伤达到了两三千之众,广陵之战死伤倒是反而少些,全靠刘晔怯懦撤退了,没有跟我军死战到底。但是再加上后面云长迫退纪灵、我军收取海陵时的外围作战,累计伤亡逃亡应该也有数百。 全部死伤林总总加起来,至少是四千余人了。算上逃亡的士卒,总损失超五千,一万四老兵只剩九千人。 就算后续还有一两千轻伤员能慢慢伤愈归队,可这段时间肯定还会有思乡的士兵、因为家眷在吕布那儿而逃跑,两相抵消,我军老兵旧部是很难恢复到万人以上了。 益德灭雷薄时抓了六百多俘虏,收编改造了一部分。淮阴决战时抓了两三千人,广陵这儿又抓了一千多,海陵两千人直接投降,纪灵部撤退时被俘一千多。这些全算上,将来的可用总兵力倒是又能恢复到总数一万六七千,算是比战前还略微赚了些。 只可惜,这六七千战俘人心不忠,家眷也都在淮南、庐江,一年半载之内怕是不能彻底放心使用,却还要先花粮食养着他们,最多先让他们去帮着种芥菜,开春后学曹操搞军屯,但至少前半年是只出不进了……” 刘备脑内盘点完自己的军情,对于如今的部队规模他并不担心,打完仗总人数还稍稍变多了,他就只担心养不活。 …… 舍弟诸葛亮 第22节 盘点完现状后,刘备觉得也是时候亲理政务,督导一下民生进展了。 所以吃完早膳,他就立刻找来孙乾,细问劝农冬芥的情况。 孙乾苦着脸汇报:“这五六天里,我等费尽唇舌用尽办法,可惜淮南此前从未有人这样种过,即使听说江东那边能种活,绝大多数百姓还是担心江北太冷。 我唯有以权宜之计,一方面拼命用子仲的钱粮和商旅渠道、大量购入芥子,由军中闲着的士卒培土育苗,以防误了农时。另一方面,也是学曹操军屯之法,让将士们依照军令强行种芥。 尤其是那些袁术军战俘,如今不敢用他们上阵,就全部逼他们先种田。 云长那边,我也已送信详述了培植之法、还派了些知道如何培土育苗的老农,去帮助淮阴县那边也开种冬芥,但估计肯接受的人比这儿还少。” 孙乾说完后,最终给了一个估算的统计结论:如果只靠士兵军屯,最多也就七八千人能种冬芥。 大军也是要维持战备状态的,不可能全部解甲归田,否则万一袁术孙策发现刘备军备松弛,再来偷袭一把,那就都完了。 而如果可以劝农成功、充分发动百姓,孙乾估计这个播种面积最多增长五倍,军民加起来能有三五万人种—— 广陵郡的青壮人口当然比这多得多,但孙乾得考虑到时间紧迫,他们能劝农影响到的最多也就两三个县,还只能指望其中脑子相对开明的百姓。 可惜现在劝农效果极差,能劝动的百姓也就几千人, 如果没有新的助力推手,最终结果可能也就是军民加起来有万余人种冬芥,明年二月底能收获补贴军粮。 上限和下限之间,能相差三万丁壮种菜的收益。 刘备听完,悲喜不形于色,内心却深感无奈, 他深知民间疾苦,也深知百姓是在担心什么。 虽说官府劝农,已经让利了极大的优惠,种子可以由糜竺出钱买、白送给农民种,但花出去的力气毕竟是百姓自己的。 广陵这两年不太平,百姓已经很苦了,人人面有菜色。 如果不折腾的话,好歹冬季农闲能在床上多窝几个时辰躺尸,减少一些基础代谢消耗,肚子也饿得慢一点,说不定每天还能少吃一两粗粮。 战乱饥荒之年的百姓,那可是一丁点力气都很想省的。万一白种菜苗冻死了,力气白花,可能就会饿死。 刘备缺乏一点立竿见影的手段,去提升自己的公信力。 甚至可以说,缺乏一点“神迹”,去提升自己的民间信用。 “罢了,但尽人事,各听天命吧。”刘备长叹一声,吁出胸中浊气,看起来很是悲壮,这才想起诸葛瑾那边似乎还有别的后招,他这才抱着最后一丝期望,追问孙乾, “对了,子瑜那边怎么样了?前几天去收海陵,临走时他说要想办法改良渔猎,增加军食补给,可有效果了么?” 孙乾也不是很懂行,只是实话实说:“前几天时好像还没见效,应该是需要改良,先生说怕效果不好,贸然公之于众反而让百姓轻视。 我只知他要了不少军士,到处砍伐竹子,还拆了些军中损毁的竹拒马,不知在造些什么事物,应该是渔具吧?” 刘备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就跟孙乾吩咐:“走,今日且四处看看,体察民情,亲耳听听百姓不愿种冬芥,究竟是如何想法,下午再去子瑜那儿看看,万一有收获呢。” 这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第25章 《帝国时代》科技:流刺网 刘备也算苦出身,毕竟是织席贩履到十四岁、给马商当向导保镖到十八岁的人,后来才靠亲友资助正经求学、渐渐发达。 哪怕如今已为官多年,他还是非常清楚,亲眼亲耳了解民间疾苦的重要性。 孙乾告诉他百姓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不响应官府种冬芥的号召,刘备还是坚持要亲自抽时间下乡确认一下。 所以吃完早饭他就风尘仆仆带着随从,骑马走了二十几里地,巡视了广陵县东部的三个乡、十几个村落, 跟上百户抽样的地主士绅、自耕农面谈,了解他们的顾虑,听取民心反馈, 最后还亲自脱了草鞋光脚下田,查看具体要怎么操作育种、移栽发芽的芥籽。 毕竟这种方法此前从没见过,刘备必须亲自确认一下操作,才好评估新生产方式对百姓劳动量的影响。 忙完这一切,整整一个上午和中午就过去了,闲下来吃完干粮,都已日头稍稍偏西,大约是未时初刻(下午一点多)。 好在刘备视察的最后一个村子,就在邗沟边上、距离邗沟注入长江的河口不远。 而那地方又恰好是诸葛瑾鼓捣新发明的所在,所以刘备匆匆吃过两张粗粮饼子,一块肉干,就准备去视察诸葛瑾那边的成果。 …… 短短一刻钟之后,刘备就来到广陵城东南十几里外、邗沟运河与长江交汇的河口处。 广陵城是古运河重镇,长江与邗沟的汇流处,自然有繁华的市镇和港口码头, 江边人潮熙攘,无数码头工人在那里忙碌,以至于刘备一时都没找到诸葛瑾一行的所在。 汉朝时运河没有闸门,人工运河和天然河流之间的水位落差是个大问题,所以江船和运河船根本无法通用。 运河船从淮阴开到广陵,就要重新卸货装上江船,江船北上也是一样的道理。也正是古运河的这一特性,造成了后世扬州城千年的繁华。 刘备找了许久,最后还是孙乾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连忙领着刘备过去询问:“诸葛先生何在?你们不是帮诸葛先生造竹罾的么?怎的独自在此?” 刘备循声望去,见孙乾朝一群商人、水手问话,旁边摆着很多竹片交错形成的硬质弧形大网,上下两侧还有些奇形怪状的附件。 竹片交叉固定的位置,还有一根根竹子劈坏形成的尖锐毛刺,刘备一眼就看见有些毛刺上扎些鱼,水手们把鱼一条条取下来,往旁边的运河水里丢。 刘备一惊,顺着动作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排大木桩,木桩上拴着很多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漂在运河水中系着一个个大竹筐。 他这才释然,原来不是抓了鱼又丢掉,而是放到罾笱里先养着,让鱼慢点死。 后世语文课本上,经常把“罾”直接翻译成“渔网”,但这其实是有点出入的,古代用柔软纤维制造的,才叫“网”,而罾往往是硬质的,算是“竹框大抄网”,以及竹制的“鱼护”。 刘备看到这些收获,心中已颇为放心,意识到诸葛瑾的小发明肯定是见效了。这种竹片网居然抓了这么多鱼,实在出人意料。 那群人也看到了刘备,恭恭敬敬对他行礼,然后回答孙乾的问题: “先生说今日大潮,怕渔罾被冲毁,所以带着人去了上游一些的地方,说要等潮头过了才下。 我等在回收昨日布下的旧罾,纪录涨潮渔获,果然已有好几面竹罾被冲坏了。” 刘备听完,又亲口补充一问:“看来收获很不错啊,此物果然好用,为何不早报?” 对方恭敬回答:“这几网所得,约三五百斤,今日已得上千斤。先生说还有很大的改良余地,所以未曾上报。” 刘备听了这数字,先是一惊,而后更惊:“日得千斤还不成功?一共下了多少竹罾?” 对方便说这些天已累计下了几十张,是逐日增多的,先生还改良调整了好几版, 最初第一天总共只抓了几百斤,经过五天陆续改良,已增长了十余倍。 刘备愕然,欣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原先跟随何人?” 那人拱手:“俺叫唐光,豫章人士,早年鄱阳渔户出身,后在江上给富商行船。前些年故主在庐江为水贼所杀,俺流落广陵。幸得糜公招募擅长驾船之人,俺才讨口饭吃。 前日糜公将俺划拨给了先生,帮先生驾驭船队,先生看我勤勉,留在身边做事,这几日又命我们伐竹制罾。” 刘备点点头,心说是糜家商船队的,难怪打扮介于商人和水手之间。 刘备心情好,就勉励了一句:“能跟着诸葛先生做事,那是大机缘。若肯好好听点拨,纵是水手、渔夫,得荣华富贵亦是不难,且带我们去见先生吧。” 唐光很快带路,把一行人又领到了上游数里外的河边,刘备便看到了更大的阵仗。 岸边足有好几百人被诸葛瑾摇着蒲扇指点调拨,忙来忙去。 刘备并步小跑相迎:“子瑜!数日不见,在家做得好大事!竟还对公佑秘而不宣!” 诸葛瑾飞快转身,拍了拍手上的污垢,也不谦虚:“些许伎俩,尚未改良完备,何足道哉。” 刘备笑着吹嘘:“刚才那边几网,便日得千斤,这还嫌不够好?能推广此物,我军粮荒总算能缓解大半!荆吴之民稻饭羹鱼,能靠渔获补足,至少能少吃一半粮米。” 诸葛瑾:“将军方才看到的,是我两天前改良的,当然勉强能入眼,若是四日、六日前那几版,便完全杯水车薪了。” 刘备原本也没来得及细看这种新式渔网的原理。唐光等人也不读书,讲不出其中道理,现在听诸葛瑾分说,刘备自然很好奇,虚心请问究竟改良了哪些地方。 诸葛瑾便让人拿过几张旁边废弃的“历史版本”,解释原理。 “此物名为‘流刺网’,利用江海洄游鱼的特性,直接在河床底部放网,横截潮汐。涨潮时海鱼洄游入江,退潮时回海,都会撞到网上。网上还有竹子分叉、劈裂形成的倒刺,可将大鱼扎住。” 诸葛瑾十几天前就想到了这个点子,而他的思路来源,说穿了也是惯性——他前世闲时喜欢打历史战略游戏,比如《帝国时代》,还喜欢看游戏里的纪录片。 而帝国时代系列里,封建时代都有一个科技,叫做“延绳钓”,城堡时代也都有一个科技,叫“流刺网”。 那游戏的历史考据还是做得不错的,游戏里时代二的科技,基本上对应隋唐才会出现。而时代三对应两宋、时代四对应明朝。 虽然玩游戏不会直接告诉人技术细节,但他前世同事里有不少钓鱼佬。诸葛瑾团建时跟人聊起游戏,同事们就告诉过他这几个科技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折算下来,在华夏大地上,一绳多钩的延绳钓,要到隋唐才有,放置直接沉河扎洄游鱼的流刺网,要南宋才有。 汉朝人捕鱼,还停留在直接用单钩鱼竿钓鱼、或者手抛网、或者是升降式的竹框罾笱捞鱼,仅此而已。 也正因捕捞技术太原始,所以生态环境保护得非常好,长江淮河里的渔业资源,简直比后世十年禁渔期后还要多。人类这点微不足道的捕捞量,对这个时代的生态完全没有压力。 所以《三国志》上才说,袁术军征兵太多、在淮南军粮不济,就靠捡河蚌充饥,易中天还为此在节目上嘲讽过。但谁让当时淮河里的河蚌确实多到了这种程度呢。 刘备原先在淮北,而下邳城外只有一条泗水,渔业资源不丰富,才导致刘备想不到捕捞收获能有这么大。 他现在的新地盘,淮阴可以截淮河、邗沟河口,广陵可以截邗沟、长江河口,这才是整个汉末渔业资源最好的点位,非常适合新技术的发挥。 诸葛瑾解释过流刺网的基本原理后,又告诉刘备,为什么这个地点非常好:“流刺网要发挥最大的价值,必须有每日周期性的洄游,最好还能利用潮汐涨落。 但寻常能被海潮影响的大江大河,都太过宽阔水深,无法安置流刺网,最多只能在江边浅滩设网,等退潮后露出水面捡一点鱼,渔网还十有七八会被潮水冲走。 但邗沟两端,天造地设就是洄游渔场。邗沟乃吴王夫差所开掘的人工运河,所以天然有个大问题,就是其无法确保两端分别连接长江和淮河的点位、水位一样高。 邗沟的两个河口北高南低,退潮时南口变得更浅,北边的淮河水会因为落差,往南冲入邗沟、入射阳泽,再流入长江。要不是中间有射阳泽这个大湖可以调蓄水位,怕是南段的邗沟水都能被长江抽干。 但如今我们为了捕鱼,恰好可以利用邗沟的河口下网。邗沟的深度比长江和其他天然河道都浅得多,水流量却不小,可以在流刺网底部挂上大石沉底,确保不会被冲走。如此只要有大鱼游过甚至是冲过河口,都能一网打尽! 只不过,今日是大潮之日,水势实在过于汹涌,我刚才不敢下网,想等潮水峰值过去再下网,专注捕捞退潮时那一波鱼。将军若有兴致,可随我一通观潮,顺便看看退潮后下网的渔获,究竟能有多少。” 第26章 八月十八广陵潮 后世之人皆知:八月十八钱塘江大潮,天下闻名。 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先秦至现代,因为地转偏向力和河口泥沙冲积延伸的原因,东海沿岸的大潮发生地,一直是有缓慢南移的。 先秦两汉,潮盛于广陵(扬州)。 魏晋六朝,盛于吴郡(苏州)。 唐宋之后,盛于钱塘(杭州)。 舍弟诸葛亮 第23节 如今诸葛瑾生活的这个时代,东海上最大的潮汐发生地,恰恰就在这座广陵城。 西汉文景时的汉赋大家、广陵人枚乘,便有赋赞广陵潮:“春秋朔望,辄有大涛,声势骇壮,至江北,激赤岸,尤为迅猛。” 这个枚乘的赋文之名,在当时也是非常响亮的,与贾谊、司马相如并称。 至于其后世知名度低于贾谊、司马相如,主要因为他是广陵人,汉初属吴国地界,侍奉过吴王刘濞。而刘濞后来发动了七国之乱。 刘备入徐州两年不到,原先还真没来过广陵城,也没见过广陵潮。 今日刚好赶上了八月十八的全年最大潮日,也就跟诸葛瑾一起,在邗沟江口一观天下盛况。 顺便等退潮后,再看看诸葛瑾放下的最新改良版流刺网、究竟能抓到多少鱼。 不亦快哉。 不过,等待潮水的时间太无聊,刘备也就继续跟诸葛瑾讨教这流刺网的改进历程。 诸葛瑾也闲来无事,就慢慢讲解。 他先拿过第一张竹制流刺网给刘备看,刘备一个外行人,乍一看没看出端倪, 然后又跟第二版对照了一下,才发现第一版的竹片是宽的一面与网延伸的方向平行排布的,而第二版就把竹片纵列起来,侧面迎着水流来去的方向。 这个原理很好看懂,刘备自己就理解了。 显然第一版肯定是放到水下后、被水冲刷时阻力太大,迎水面积太宽,容易被冲走。第二版把薄薄的侧面对着水流,能分开水势,就稳很多。 然后刘备又看第三版,在第二版的基础上,底部加了穿孔挂麻绳、绑上大石头,进一步防止被冲走。 但第三版显然还是不够好,诸葛瑾说,他做过试验后发现,虽然底部绑石头不会冲走,但还是会冲歪斜,不再正面迎着水流,阻挡鱼、刺鱼的横截面积也就变小了很多。 于是最后的第四版,他还在竹罾的顶部额外加了一根完整不漏水的空竹子,把空心竹筒当成浮标来用,确保潮水冲过后,浮力的作用把这一头始终往上扯。 如此中间一张网,顶上一个浮标,底下一个大石头,才算是上下方位彻底稳固,哪怕冲歪了,只要有浮力还能自动回正。 诸葛瑾此前其实也不知道流刺网具体怎么造,只知道个思路概念。 但谁让他逻辑思维比较强,空间几何想象推演厉害,前前后后十来天,多做几次试验就鼓捣出来了。 刘备原本已经觉得最终成品就很逆天了,现在看了诸葛瑾的“研发过程”,那么多中间迭代版本,他才彻底相信:诸葛瑾的思考方式远比成果本身更逆天。 他绝不是靠什么灵光一闪、或者是从别处看来的。 人家是实打实的脑子好使,见微知著,遇到问题能立刻着手攻坚解决。 “小小一个竹罾,居然短短几天之内,造出了第四代,每一代稍稍改良一点,才智之敏捷,实乃古今罕有。” 刘备感慨之际,远处雷震滚滚,他惊诧抬头望天,却见天气虽阴,但并无雷雨。 旋即才在侍从的解说下,得知这不是雷声,而是潮水声。 刘备也心中一凛,如迅雷风烈必变,端坐肃容,准备瞻仰天下奇观。 诸葛瑾倒是并不感到稀奇,他前世在省城读大学、工作时,大潮看得多了。 但旁人的肃然表现,也感染可他,于是也摆出了几分对大自然的敬畏。 很快,远处潮水如一线,从海陵方向逆流滚滚而上,竟把滔滔长江的天然奔流都顶了回来。 尤其当本身的江涛波峰与逆潮相撞时,形成了波峰叠加的激波,能瞬间冲天而起,随后又倏然消散,看得一群内陆来的外地人惊叹不已。 刘备不读诗赋,此刻唯有内心卧槽, 而孙乾算是众人中读诗赋最多的,情不自禁把枚乘的《广陵潮赋》和本朝(东汉)王充的赋文,挑了几段背诵一下。 刘备听了,不由撇撇嘴:“古人之赋,有何可咏?公佑有雅兴,可自作一赋。” 孙乾连忙赔笑:“在下才疏学浅,枚公大作珠玉在前,写出来也实在丢人。” 刘备就有些不服了:“那枚公文赋,能有子瑜厉害么?” 旁边的诸葛瑾万万没想到这都能引火烧身,连忙暗示:首先,我并没有招惹任何人…… 刘备却说:“我素知才智卓绝之人,一通百通。辞赋乃是小道,或许子瑜不屑于专研,但以你之智,便是随便口占几句,也绝对差不了,也算到此一游了——我若能吟,多少也得来几句,可惜全然不会。” 诸葛瑾原本是拒绝当文抄公的,因为他觉得装逼打脸没意思。他现在也不需要在普罗大众中扬名,那些东西对他毫无价值,还妨碍他低调做人呢。 但听刘备说得诚恳,他也知道刘备并不是阴阳怪气挤兑,而是真心觉得“奈何老子没文化,一句卧槽走天下”,想找几句应景的词儿感慨发泄一下。 既如此,诸葛瑾生出一念:“既是将军胸有块垒不得抒发,见绝景而不知描述,瑾就随便口占几句。不过,既是吟诵诗赋,总要加些彩头。” 刘备一愣,随后喜出望外。 诸葛瑾一直是客卿身份,超然于众人,帮了那么多忙,始终没法报答。难得诸葛瑾居然开口跟他谈条件,刘备当然是巴不得赶紧还人情: “呦,先生无所不能,竟还有用得到我之处?尽管开口无妨!” 诸葛瑾也就小打小闹,喊过旁边那几个糜竺派来的人,对刘备说道:“这位唐兄,以及旁边几位都是跑江船的好手,子仲临时调拨给我使唤的,还带了三百护卫、水手。 瑾就请将军一事:一会儿我为此广陵潮作歌一首,若是将军满意,就让子仲把这三百人,以及他们的舟船、田庄,正式转赠于我。 我并不是贪于财货,而是此间事了后,需要一些自由支配的人手,去豫章、江夏、襄阳等地,明察暗访,探寻家叔及诸弟近况。 将军也知道,家叔去岁被笮融、朱皓逼迫,如今只知他兵败西退,但具体音讯不知,还要慢慢查访。前些日子广陵多事,我也不敢借将军之兵处理家事。” 刘备当然没等他说完,就立刻表示这些统统都转送给诸葛瑾了。糜竺那边他会亲自去说的,就算是变借为送了。 诸葛瑾见他答应得爽快,便顺着说:“好,那我这首诗,便算值三百护卫了。既然玩都玩了,不如拿这流刺网之法,也一并设个彩头。 一会儿观完潮,放下竹罾后,我赌今日这两百张罾、夜里收网时能捞到两万斤以上的鱼,也就是每罾一百斤。 如果做不到,我这流刺网之法,就算是白送给将军了。但如若能做到,我也算是缓解了广陵军粮之急,届时还有一请: 将来唐光他们打探得我叔父详细下落,若其局势危急,便请将军借我兵马数千、并随军军需,为期数月,渡江救叔。” 刘备二话不说,再次答应:“这也是该的,若非子瑜之谋,我军这万余人马,怕是如今绝大多数都已逃散,或成了冢中枯骨。淮阴被围、下邳被偷之时,我军境遇是何等绝望? 今日能有生路,都是子瑜之赐。所以就算这竹罾捞不到鱼,但凡能打探到令叔详实下落、确有危难,备都会借你兵马。只是那样的话,随军军需就没法保证了,得子瑜自筹。” 刘备跟他说话,完全都是自己人敞开了说,并没有任何遮遮掩掩, 就实话告诉他:你不能帮我捞到鱼,我也一样借你兵,但不借军粮,因为我自己都要饿死了。如果你还能帮我捞到很多鱼,我自己的兵能不饿死,那我就既借你兵,还给你随军军粮。 这很合理。 “痛快。” 对方爽快,诸葛瑾也就爽快一把,很没节操地吩咐旁人:“笔来!” 很可惜,野外游玩观景,并没人随身带笔墨,场面一度尴尬。 刘备见状,连忙拔出自己双股剑中的一柄,借给诸葛瑾,指着一旁的河滩: “不如便以剑在河滩上刻画,也不必顾忌美丑,回头再好生临摹。” 诸葛瑾环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接过剑,歪歪扭扭在沙子上划道: “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 府中连骑出,江上待潮观。 照日秋云迥,浮天东海宽。 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 这是他前世在省城那些年,去望江楼观潮时,见过的一首古人题咏,唐朝孟浩然所作。 如今也只好对老孟说一句对不住,然后把地名稍微改改,凡是跟钱塘有关的都改成广陵,也就能用了。 “好诗,真是好诗。”刘备不明文法,但看这朗朗上口,颇合五言汉乐府,而且很有气势,也就觉得非常厉害,当下大声跟着追读起来。 诸葛瑾写完,放下剑,提醒其他人:“别好诗了,潮头已经到顶,赶快趁水位最高,把这些竹罾沉下去! 还有,暂且别对外宣扬此歌是我所作。名声太大,不便于游历四方,寻访叔、弟,容易被歹人盯上。” 诸葛瑾知道自己将来还有很多出远门的任务,暂时还是低调点好,对人生安全有帮助。 第27章 玄德公,你不能逮着一个谋士薅啊 随着潮水峰值已过,诸葛瑾忙让人下了流刺网,还叮嘱了几句技术细节: 比如,这次要捞的是退潮鱼,所以裂竹形成的扎鱼倒刺,要朝向北面,也是邗沟上游的方向。 刘备孙乾在旁看热闹,众人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网都布置好。一些浮筒不稳的,还要重新捞起来加码配重,确保不会冲走。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黑了。但诸葛瑾并不急着收网,还吩咐人在岸边点起火把照明。 刘备有些不耐烦,忍不住问:“平时也要这样等着?” “那倒不用,现在不是实验么,要随时应对意外,及时调整。以后磨合好了,就每天涨退潮下两次网即可。” 诸葛瑾一边解释,一边看着水手、护卫们操作。 结果有几个水手偷懒误操作,他立刻训斥整改:“说过多少次了!捞涨潮鱼要在上游点火把,捞退潮鱼要在下游点火把!你们在这儿点什么火?” 被训斥的水手们颇为惭愧,连忙告罪:“我等见先生与主公站立于此,想帮着照亮……” 刘备连忙摆手,示意:“不必如此,既然先生有交代,就一切听先生的。我们去下游一些的地方观望吧。” 刘备要求无条件完全执行诸葛瑾的吩咐,火把不能挪,那就人过去好了。 看刘备居然不问理由,诸葛瑾反而有些失落,刚才他其实已经准备好解释科学原理了。 一行人往下游走了百十步,还是诸葛瑾先没沉住气,主动反问:“将军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让在上游岸边设火把?” 刘备:“先生所虑,必然有道理,我辈不懂,那就全听先生的,肯定不会错。先生若觉得这道理浅显,我等外行也听得懂,先生自然会说。” 诸葛瑾不由被逗乐了,叹道:“佩服,将军君子不器,用人不疑,过于魏文侯矣。 其实,黑夜之中,鱼也有趋光性,类似飞蛾扑火。把火点在网背一侧,才好勾引到更多鱼。” …… 大家闲谈科普、吹牛打屁,终于等到深夜潮水低谷位,诸葛瑾便吩咐起网。 在刘备孙乾期待的目光中,一众水手、渔夫把兜着无数大小鱼鲜的竹罾一张张弄上岸,过程很是小心,唯恐弄掉了鱼。 个别收获特别多的,整网拉不动,水手们还得跳下去,把挂在竹刺上的大鱼先取下来,丢进鱼护。 刘备看着这个收获的数量,表情从凝重变为欣慰,最后转为惊诧。 “竟能得这么多?而且还多是海鲈鱼!连松江鲈都有?” 舍弟诸葛亮 第24节 刘备和孙乾都是识货的,仅仅翻看了前几网的收获,就发现海鲈鱼的比例非常高。 《三国演义》里就有一个“左慈掷杯戏曹操”的桥段,说曹操想吃松江鲈鱼,让左慈变出来。然后曹操又说这是普通鲈鱼、是左慈提前藏的障眼法。 最后左慈以“世人皆知,天下鲈皆二鳃,唯松江鲈四鳃”反驳,而他变出来的鱼果然是四鳃,以证明其幻术强大。 这固然是小说家言,但这也可以看出,在汉朝咸水鲈鱼是很珍贵的。(注:范晔《后汉书·左慈传》里也有提到“曹操宴客称:“今日高会,珍馐略备,所少松江鲈鱼耳”。但《后汉书》是正史,没有关于左慈变魔术的详细描写) 而如今广陵潮冲来的鱼,大多是江海洄游的,自然也有大量的海鲈鱼。 刘备、孙乾看在眼中,不由目露艳羡之色。 尤其这些鲈鱼都是自然生长的,原先也少有人捕捞,所以能长到很大。不比后世的养殖业为了利润效率,最多养到两斤就卖了。 刘备拿起一条大约七八斤重的超大海鲈鱼,仔细观察,啧啧称奇: “我吃鱼三十年,没见过能捞到这么多鲈鱼的,寻常产鲈之地的渔夫,收获中最多也就两成鲈鱼,子瑜,你如何做到一半多都是鲈鱼的?” 诸葛瑾没想过这个问题,微微一愣,一时无法回答。 以他的经验,鲈鱼并不是什么珍稀品种, 前世菜场里普遍也就卖十块钱一斤,而且老板娘们为了多赚钱,还经常贬低鲈鱼、推销笋壳鱼, 说什么“鲈鱼是沉底栖息的鱼,土腥味重,重金属污染富集,油腻……” 回想到这儿,诸葛瑾才豁然开朗,便解惑道:“我知道了,常人捕鱼之法,多用浮抛网、捕浅浮之鱼。我今日之法,却是刮河底,鲈鱼喜沉底,自然就多了……” 他本想顺口把其他缺点也说了,但一想汉朝有个屁的重金属污染,鱼腩油腻也不是缺点,至于土腥味,有得吃就不错了。 而且鲈鱼完全没有小刺的特性,在如今也算一个大优点,一直到宋朝,范仲淹还写“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呢。 没想到,自己这个法子,不但可以捞到多好多倍的鱼,还导致所捕鱼的品种变得名贵了许多。 孙乾刘备理解之后,也唯有叹息自然之妙。 经过一番劳苦,临近半夜时,收成终于全部装好,并且统计称重。 刘备挺好奇最终的数字,但他知道与诸葛瑾的赌约肯定是通过了,光目测就知道今天绝对不止两万斤。 “主公,已经称出来了,今夜得鱼三万四千斤,每罾平均一百六七十斤,这样捕还省力,只要涨潮退潮按时下网收网即可。”孙乾看完账目后,汇报时的语气都夹杂着无尽惊喜。 刘备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最终数字,还是死死捏紧了拳头,狠狠砸了几下手掌心: “日得鱼数百石!百日便是数万石!到寒冬腊月前,我们至少可以捕得数万石鱼!这军粮缺口算是彻底填上了!对了,子瑜好像说过,这个可以每日潮水涨落捕两轮吧?岂不是还要乘以二?” 诸葛瑾在一旁适时地泼凉水:“不能这么算,今日是全年最大的大潮日,收获自然也是全年最好,平时是远远达不到的。” 刘备还不死心,又想到:“那能不能沿江处处设置、扩大捕捞?” 诸葛瑾:“多道拦截,后面几道就没那么大收成了。而且这是利用邗沟与长江、淮河汇流落差的天然特性,天时地利都占了,才能如此。 最多只能在云长那边、淮阴县也弄一套,如此,总产量可再翻倍,但也仅此而已了,再往后要另想它法。” 刘备这才颇感惋惜,看来种田还是要种的,渔业终究没法成为主要粮食来源,是自己想多了。 但能比今天还多一倍,这也是他原先根本不敢想的了。 而诸葛瑾显然也没把所有他知道的渔业技术,都拿出来。 一来么,他也只有些思路,还需要慢慢实践摸索。 二来么,竹制沉底的流刺网,算是其中最简单、同时对地理环境配套要求最高的一种。只有广陵、淮阴这两个地方能发挥利益最大化。 别的诸侯就算学去了,暂时也没配套发挥的地理环境。 而其他更复杂的技术,泛用性也更强、成本也更高。 毕竟其他技术以后可能都要用到软质的渔网,那就需要大量的麻纤维,会占用其他纺织品的原材料,成本也高。 不比今天这种沉底静置巨大方形竹罾,完全用剖开的竹片制造,而竹子多得根本不值钱,也就等于原材料方面无成本了。 诸葛瑾觉得,那些复杂的、需要原材料成本的活儿,可以过一阵子交给二弟去总结摸索,他只要渡过眼前的难关就够了。 反正他跟刘备玩的两个赌约,都算是超额完成了。 …… 因为忙活到太晚,当晚刘备也没留他宵夜,收工后就各自回府歇息。 但第二天一早,刘备就很兴奋地主动上门找他议事,还早早就让人蒸了加葱姜米酒的肥美鲈鱼,还有其他酒肉。 刘备应该是一整夜都在琢磨如何利用这些利好消息,估计都没睡好。所以一见面就请教: “先生,如今我军军粮短缺,算是基本解决了。不过之前部署的劝农冬芥之事,我觉得还是要着力推广——虽然不差那几口青菜,但勿以善小而不为嘛。 前阵子我便在琢磨,公佑那边缺少一些‘神异之迹’,来让百姓相信我们推广之法绝对有效。昨儿流刺网捕鱼如此神效,这‘神异’不就送上门来了么? 这几日再大张旗鼓捕几次,细节可以掩藏,就最后收获之时,允许百姓远远观看,我们再大张旗鼓对民间贩卖鲈鱼。如此,本地富户必然相信我们有大量捕获鲈鱼的神妙之法,对我们宣扬的其他劝农之法,肯定会更加信任了吧?” 诸葛瑾被找上门时,还没太睡醒,听这计划大致没问题,他就随口“啊对对对”应付了。 刘备见自己的想法居然也能在诸葛瑾这种神算谋士那儿一次性通过,不由大为振奋,觉得自己似乎比以前更行了, 他连忙又抛出一个计划:“既然军粮已经基本解决,战事也已安妥, 说起来我军下一步最当务之急的事情,便是跟吕布交涉,设法取得和解,把将士们的家眷都赎回来了——此事子瑜可有妙法教我?” 原先刘备是顾不上这一头,因为其他两方面的大事,每一件都比赎回家属更紧迫。 现在既然闲下来了,这个事情也要立刻搞定, 否则每天都有几十个士兵逃亡,想要回乡去找亲人,日积月累那也是扛不住的。 诸葛瑾却是一阵无语:怎么就逮着我一个谋士薅呢?我有说过我懂外交吗?没有吧? 第28章 为了二弟我就收下了 后世打工人最气愤的就是:老板看你什么都会,就什么都交给你做。 何况诸葛瑾还不是打工人,所以有些话他更要澄清:“纵横游说……不是别驾的职责么?问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众所周知,别驾负责州牧的外事工作,而徐州别驾一直是糜竺。 陶谦当州牧的时候就是,刘备接盘后还是。 面对诸葛瑾的冷淡态度,刘备也不意外,只是作无奈状: “子仲不是亲自去王景兴处、交涉买粮未归么。王景兴如今定也提心吊胆,怕孙策收拾完许贡就收拾他。第一次联络总得郑重其事,说不定还能引为盟友。 何况我素知王景兴世居东海之滨、初举孝廉入仕,跟子仲同乡。而且他的孝廉、茂才是陶公所举。有这几层关系在,子仲去,他是必然要给面子的。所以其余外事,只好请先生能者多劳,点拨几句。” 糜竺暂时指望不上,刘备再找其他人也正常。 诸葛瑾只好揉了揉眼角,散一散起床气的余韵,一边认真琢磨起这事儿,值不值得出手。 说实话,如果能有机会、亲眼见识见识更多这个时代的枭雄,观摩一下那些顶级谋士是怎么想问题、怎么理解世界的,那诸葛瑾还是有兴趣的。 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光靠读过《三国志》来了解敌人,终究不一定靠谱。亲自近距离观察敌人,知己知彼,对将来的工作肯定有好处。 而且自己将来肯定会越来越位高权重,名满天下,到时候就更不方便到处跑了。 趁着如今还籍籍无名,出去公费旅游考察一番、跟曹操孙权袁绍刘表之流谈笑风生一下也挺不错的。 历史上二弟诸葛亮刚出道的时候,不也是趁着尚未扬名,先去孙权那儿运作了孙刘联盟的事。再往后诸葛亮名声鹊起,地位尊贵,就再也没亲自出使过。 可问题是,吕布、袁术这俩货,实在不够资格让诸葛瑾提起兴趣—— 就算了解了他们又如何?过两年他们就要死了,那自己的脑细胞不就浪费在了揣摩将死之人上吗? 而且这俩货情绪还不太稳定,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出使吕布袁术肯定不如出使曹操孙权袁绍安全。 想明白这点,诸葛瑾便意兴阑珊。 谁让他是一个长期主义者呢,他只对那些能对他的人生长期增值有意义的工作感兴趣。 至于那些没有长期价值的活,找个庸才同事糊弄糊弄得了,没有糜竺还有孙乾简雍嘛。 不过,明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跟刘备说。 诸葛瑾组织了一下措辞,正想婉拒, 可惜脑子里突然又止不住地灵光一闪,一些坏水自发地涌现了出来,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吕布此人,不可晓以大义,只能诱以名利,所以跟他交涉,不是口才智辩可以扭转的,关键要看将军愿意拿出什么条件。 既可以是利益,也可以是名声、面子。若舍不得本钱,纵有张仪苏秦之舌,也是无用。” 刘备原本都觉得诸葛瑾这次肯定想躲懒,没想到他消了起床气后,竟能那么快有想法,不由大喜过望。 他不怕诸葛瑾想不出妙招,就怕诸葛瑾没兴趣。 这短短二十天相处下来,他已经对诸葛家人的智商产生了绝对信赖。 刘备连忙表态:“只要不失大义,钱财、面子、名声这些都可以谈——先生可愿帮我绸缪此事?” 诸葛瑾甩了甩肩膀,揉了揉筋骨:“要我帮忙也行,不过三个条件。 首先,我觉得这事儿不是只找吕布就能搞定的,所以将军这几天最好先问问公佑,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若是没办法,将军再来找我不迟。 其次,如果非要我办,那就得给我些时日准备,而且需要按我之意,给朝廷上一些表章。因为有些筹码不是能私相授受的,必须借重朝廷的大义名分。 最后,还得给我配个有人脉的副手,配上精锐护卫,财帛金礼也须任我用度。” 诸葛瑾这么说,是因为他临时意识到,吕布虽然不足使,但是跟吕布斡旋的这个契机,可以同时拿来跟朝廷要点条件。 如果两件事情捆绑到一起做的话,那就配他亲自花费脑细胞了。 而且他想到叔父诸葛玄在豫章郡,如今地位也非常尴尬。朝廷去年原本是派了朱皓担任豫章郡守的,然后朱皓还收编了笮融把叔父打得很惨跑了。 然后笮融又杀了朱皓,反叛自立为豫章之主。 所以眼下这节骨眼,豫章太守之职其实是悬空的,暂时没有正式派新人去接替。(诸葛玄的豫章太守是刘表表的,但朝廷没有准奏刘表的申请) 历史上要等刘繇明年绝地一搏、把笮融赶走,然后曹操发现又可以摘现成桃子了,才以天子之名、又派了华歆去接替豫章太守。 现在既然自己有机会改变历史,诸葛瑾当然要阻止华歆取代他叔父了。 所以,如果这次出使,能够一石三鸟,既从吕布那儿要回刘备军家眷,又能暗中观察朝廷中枢的运作、人事、态度,同时还能给诸葛家自己的亲戚谋取官职,那么他也就勉为其难亲自做一做了。 但凡这一石三鸟里少掉任何一鸟,那就别劳他大驾了,让孙乾去吧。 …… 舍弟诸葛亮 第25节 刘备听了这条件,当然想都没想就要直接答应,哪里还肯再多考虑几天?那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 也怪诸葛瑾之前表现太好,算无遗策,所经手的事情没有一件不办得完美的,甚至都是超额完成。 信用值积累得太多,以至于只要是诸葛瑾的提案,刘备根本看都不用看,就能闭着眼睛批。 但诸葛瑾表示:他实在太累了,最近就没闲过。这次的计划他也确实还没想清楚,还需要时间准备。 仔细算算,诸葛瑾穿越过来也就二十天,他都做多少事了? “将军稍安勿躁,我确实需要至少五六日筹划细思,将军且去寻公佑,看看能不能集思广益,互相启发。 而且,家母与母舅此前暂住海西,广陵平定后,确认城中已无贼兵余孽,我才派人报信,去海西接回家眷。 另外,那流刺网捕鱼之法既已改良妥当,将军曾许我派那些水手、护卫,去豫章、襄阳寻访叔父、诸弟妹。这些事情,另行也需要交代。待我办妥之时,若是公佑还拿不出策略,在下自会全力为将军筹划此事。” 刘备听了这一堆理由,也才意识到自己确实使唤诸葛瑾使唤得有点过了,人家毕竟是朋友关系,客卿,哪能这样劳碌。 家眷要安排,叔父和弟弟要联络,这些也是大事。 尤其刘备回想起十八天前、诸葛瑾继母宋氏那番纯发自然的感慨,说“亮儿之才十倍于瑾儿”,刘备心中更是热切,觉得子瑜联络他弟弟的事儿,优先级也非常高。 刘备便答应下来:“既如此,先给先生五六日休沐闲暇时光,备且去找公佑商议试试。先生但有需要护卫、侍从、用度,随便使唤取用便是,不用禀报,我已关照过近侍之人。 对了,既然令叔去年在豫章,败于笮融之手,不得不将令弟送去襄阳。那想必他们在刘荆州处的日子,也颇为清苦吧?此番送信联络,也得随附些盘缠用度才好。” 不得不说刘备这人自来熟的本事是真强。仅仅只是允许诸葛瑾先处理私事,他就主动想到了要给住在襄阳的诸葛亮诸葛均送点儿金银财帛花花。 诸葛瑾本来想拒绝的,他不想受这种小恩小惠人情。 但转念一想,可能这两年诸葛亮初到刘表处,日子还真不好过,应该挺穷苦的。毕竟如今的诸葛亮,还不知道有没有跟那些荆襄名士建立起人脉呢,如果没有的话,或许还真要靠自己种田补贴家用。 诸葛瑾倒不反对弟弟稍微体验一下种田生活、磨砺一下心性。但是十六岁的诸葛亮还属于未成年人,加强营养和锻炼还是有好处的。 为了二弟的健康成长,那就收下吧。 …… 刘备跟诸葛瑾约好之后,果然五六天内都没再来拿出使吕布的事儿烦他。 只是找了一下孙乾,看看孙乾有没有什么办法求和把家眷都弄回来,而且刘备的心还挺大的,不光想要自己和高层将领们的家眷,还想把军中普通军官,甚至是一些士卒的家眷也弄到。 这个胃口稍微有点大,而刘备军眼下的处境又比历史同期要好一些,没那么“人畜无害”,孙乾思前想后,总觉得刘备的条件有点想多了,只能承认自己可以试试,但没法保证办成。 若是倒退一个月,刘备手下无人的时候,孙乾这么说,刘备也就认了,还是会让孙乾去随便发挥、死马当活马医的。 但现在刘备不是见惯了智计卓绝之人了么,也就愿意再等等,期待诸葛瑾创造奇迹了。 至于孙乾,刘备也没让他闲着,就让他先去用“流刺网大量捕捉海鲈鱼”的“神迹”向广陵士绅大户宣扬官府劝农的靠谱性,然后立刻让那些农闲的百姓把冬芥菜给种上。 冬芥菜的菜籽培土等发芽都快十天了,最多再有七八天,就得挪到大田里分种了,这事儿也是耽误不得的,好歹是一季的蔬菜收成呢。 孙乾松了口气,就先全心处理内政去了。 他最近心中也有了觉悟:主公已经习惯每次遇到突发事件,都先找子瑜先生策划,把最难啃的骨头搞定。 等策划完了,剩下些按部就班运营的体力活时,就轮到他孙公佑等人上了…… 但孙乾也没有任何不服,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太夸张了。 第29章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诸葛瑾闭关处理家务这几天,孙乾那边的劝农工作倒是推广得很好。 孙乾此人不擅奇谋,但执行力还是不错的。 定策次日,他便在广陵城东的运河码头,组织了一次“展示会”。 邀请本地头面乡绅来观摩水军捕鱼、卖鱼,提升他所要推广技术的公信力。 出于技术细节的保密,孙乾提前让士卒拉起了警戒线,只展示最后的收获环节。 但这样的操作,难免让赴约的士绅愈发忐忑,窃窃私语。 他们本就以为府君是钱粮不济,又要摊派了。都穿着破旧前来赴约,以便哭穷卖惨。 士绅群中还有两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很是显眼,走到哪都有人躬身行礼,显然是本郡的大户族长。 很快,他俩便闲聊起来:“卫公近来无恙?前些日子使君收复广陵,族中没受兵灾吧?” 另一人答道:“还好,亏得刘勋逃了,刘晔没敢巷战,使君仁义也就没骚扰百姓。不然怕是又要跟前年那般,不死也得扒层皮了。 步公近况如何?听说纪灵可是围了淮阴十数日呢,府上存粮可有被关羽强征?” 俩人互相探寻了几句,颇感同病相怜。 原来,他俩一个叫卫徽,是广陵县有名的大户,另一个叫步隆,是淮阴县的大户。 几年前他们都还很有钱,族中良田桑园广阔,人口也多。但前年被笮融之祸闹得元气大伤,人口锐减,积蓄被抢光,好在田地没法被抢,才能慢慢恢复。 今年刘备和袁术又打仗,地主们更提心吊胆。族中很多年轻人逃亡江东,只有老弱故土难离,留在当地操持。 聊着聊着,话题很快就引到了刘备劝农上,卫徽首先询问: “这孙从事劝种冬芥已七八日了,听说今日又要展示妙法,步公可打算让族人响应号召?” 步隆无奈摇头:“这冬芥之法,我活了一把年纪,闻所未闻。听孙从事宣扬后,才派人过江打探真假。 昨日刚接到我那移居吴郡的族侄骘儿回信,说当地确有人如此耕种,但也多是在太湖周边、冬季湿暖之地。 他信中还说,如今江东也地广人稀,因孙策许贡之战,大族流散甚多,若贪图冬暖之地屯田,还不如举族迁往……” 卫徽闻言,也深表同感:“我族中也有些子侄辈逃过了江。要我说,咱经不起折腾,这些新鲜东西,不如且观望一年,要是今冬别人种活了,咱学了技巧,明年再跟着种也不迟。” 一来二去,大家似乎都坚定了“不管孙乾怎么劝,他们只求稳观望,看别人试水。”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前方邗沟河边一阵哄闹,无数人惊呼,卫、步等人便也靠近查看。 “快看!好多海鲈鱼!” “这是什么捕鱼之法?天下竟有一网捞到这么多海鲈鱼的?真是匪夷所思!” “就是拿海鲈鱼往刺上挂,也不能这么多吧?这一网起码两百斤往上!” 卫徽、步隆也看得瞠目不已,其他本县士绅反应亦如出一辙。 “步公,这会不会是假的?”卫徽满脸不可置信。 步隆眉毛一拧,果决否认:“不可能,哪有这样造假的,看这些被扎在网上的大鱼,不是鲈鱼便是青、鲤。看来孙从事这捕鱼法,是专攻沉底大鱼的,真是闻所未闻。” 他毕竟活了一把年纪,又世居江淮水乡,生活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自古捕浮潜的鱼容易,而沉底的鱼普遍名贵。 汉朝也不是没有抓沉底鱼的,但都不是用渔网捕捞,而是靠垂钓,一条一条地钓。 就在他们震惊之时,孙乾那边已经趁热打铁,开始贩售渔获。 似乎为了证明官府捕获这些鱼很容易、产量很高,孙乾故意设置了一个很低的价格,敞开了任由大家买。 这显然是最好的消除民众疑虑的办法。 因为天下只有钱不会骗人, 如果一个东西能一直低价卖,那就证明生产者绝对掌握了让生产效率猛增的新技术,否则靠造假补贴是扛不住的。 孙乾一边宣传,一边也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步隆、卫徽,于是亲自过来招呼: “步公、卫公,听说你们族中今年也损失不小。这新式网鱼之法,也是使君让巧思之士构想,以图惠民。二位族中人口众多,不考虑捧捧场么?” 有便宜的鲈鱼买,他们当然不会反对,因为确实划算。当下步隆和卫徽都各自买了百十条罕见的大鱼,还有数十石普通大小的各种鱼。 按孙乾开出的价格,七八斤以上的特大号海鲈鱼,因为确实稀少珍贵,是民间请客的顶级珍馐,所以每斤至少要折合十几斤白米的价钱,一般一两条就要值一石米了。 其他小的就便宜不少,平均三四斤白米折一斤鲈鱼。 最差的小杂鱼,比白米还便宜,三斤白米能换五斤杂鱼,或者拿五斤粗粟、杂豆也行。 短短一刻钟,孙乾的收获就卖完了,三百多石的鱼,换回了一千多石粮米。 卖鱼并不是孙乾的主要目的,所以卖完后,他立刻又很有针对性的拉着步、卫两族长,推销起劝农冬芥的事儿: “步公、卫公,这流刺网之法的效果,你们也看到了,着实是匪夷所思。而此物和前些天我说的种植冬芥之法,都是出自同一位大贤之手。 这位大贤家学极为渊源,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医卜星象无所不精,还帮使君稳住了军心、打赢了刘勋,凡是出自他之手的东西,怎么可能不好用? 诸位切勿再疑,今年便让族人好好种植冬芥吧。广陵连遭三年兵乱,民间早已疲弊至极,正需竭尽一切手段,尽快恢复民力才好,使君不会害你们的。” 孙乾言辞恳切,还抛出一整套体系说辞,强调这些神物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果然令说服力大大加强。 步隆、卫徽两位大族族长终于点头,表示原则上同意,回去尽快劝说族人种冬芥菜。 而打开了这个突破口后,其他几家淮阴、广陵二县的豪强家族,也都觉得这事应该靠谱。让族人多花点力气,就能大概率保证多收获一季冬季蔬菜,也算略有小补。 毕竟今天孙乾展示的技术,实在是太超前于他们的想象了,至少比传统捕鱼法效率提高了十倍都不止,那完全是质变级别的提升。 不过,步隆、卫徽终究是老辣之人,见惯了世面。原则上答应之后,他们为了安心,还是追着孙乾问了很多细节。 “孙从事,你的好意老夫已经领了,只是想问一下,你口中那位帮助了刘使君的天文地理无不精通的大贤,究竟是何方人士?是我们广陵人么?老夫在广陵多年,没听说本地有如此能人。” 孙乾知道这个问题不说清楚,对方就不会彻底放心,于是想了想,还是低声附耳过去说:“不敢瞒步公,这位大贤确实不是广陵人士,你没听过也不奇怪,但确实是我们徐州人。 那是琅琊诸葛家的大公子、子瑜先生,琅琊诸葛家前一代的君贡先生及其弟,也都是博学大才,位居郡、府,其族天文地理、兵法杂学渊源极为深厚,所以不用担心。” 卫徽和其他一些本地族老不了解琅琊诸葛家,听了孙乾吹嘘,愈发放心了几分,纷纷表示愿意加强跟官府的合作。 但是,人群中唯有步隆却露出了诧异、不屑的神色。 但他也知道给孙乾留面子,等卫徽和其他族老被支开后,才单独拉着孙乾到一旁说话: “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诸葛瑾那小子的手笔么?他怎么可能有这本事?他与我侄骘儿,还有彭城严家的严畯,在广陵结伴游学一年,我素有所知!他们几人才学不是不相上下么! 前天骘儿给我回信,还提到让我帮他打探诸葛瑾下落,说他数月前便曾书信约好,已在吴郡找到落脚之地,但迟迟不见其赴约,诸葛瑾竟是投了刘使君么?” 他以长辈自居,说话完全不称人字,都是直呼其名。听其言语,诸葛瑾过去一年多在广陵郡,似乎也不算什么出众的名士。 孙乾原本没来过广陵,当然不知道诸葛瑾过去在当地的名声。 此刻听了本地族老前辈谈论,才意识到他们似乎知道子瑜先生更多的底细。 “原来子瑜先生还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过往?既如此,是否要通知他一声,让他跟步骘、严畯这些旧日同学联络呢? 而且听步老的意思,他侄儿和严畯,居然才名能跟子瑜先生并称?那至少也是博学之士,要不要向主公举荐呢……” 孙乾却不知道,这些人对诸葛瑾的认识,完全都是来自于诸葛瑾穿越之前、肉身原主惹下的麻烦。 舍弟诸葛亮 第26节 所谓的步骘、严畯才学跟诸葛瑾同列,那也是跟原本的诸葛瑾,要是拿现在的诸葛瑾跟他们比,那些家伙早就被完爆了。 出于谨慎,孙乾决定把打探到的这些情况,先跟主公汇报一下,由主公决定。 第30章 二弟养成计划 孙乾不知道诸葛瑾的过往,但他知道刘备对此肯定非常感兴趣。 于是趁着这两天把劝农冬芥的事彻底办妥,孙乾就想借着汇报成果的机会,顺带提一句这事儿。 刘备得知劝农终于奏效,没有耽误今年的冬季农时,也是非常欣慰。 问了一下具体数字,得知广陵、淮阴两县最终统计的参与种植冬芥的农户,足有约七八千户、三万多人,面积数十万亩。 刘备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这些额外的蔬菜成熟,到时候至少也能折合数万石干粮的充饥效果了,还能饭菜搭配,让将士们在早春就吃到新鲜蔬菜,到时候对于士气也是一个额外的提升。 另外,孙乾还转达了步隆、卫徽等本地族老进一步投靠的意向:说是这些大族都愿意再挤出些钱粮支持使君的统治,但是希望分享更多使君麾下能人异士鼓捣出来的生产工具。 说人话,就是这些民间势力也看上了“流刺网”捕鱼的办法,眼红目前官府保密自用,想分一杯羹,同时愿意给官府一定的“承包费”,或者在别的领域给钱粮支持。 对于这种表态,刘备当然是乐见其成的,但他也考虑到循序渐进,饭得一口一口吃。就让孙乾回复,说等这季冬芥收获后,看各族的表现,再讨论具体的技术扶持。 刘备批复完意见后,孙乾又恰到好处地把他跟步隆交涉时、打听到的诸葛瑾过往履历,说了一遍。 “什么?子瑜过去在广陵还有两个同学严畯、步骘?竟能跟子瑜齐名?”刘备果然直接从坐榻上跳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赶紧寻访啊!这必是大贤!得一子瑜,我军形势便能好转至此,若再得两位,何愁不能匡扶朝廷!” 诸葛瑾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把严畯步骘给坑了,让他们遭受了无妄的捧杀。 偏偏这俩货还远不如他二弟诸葛亮——诸葛亮也遭到了狂捧,但人家底子硬,经得起捧,不会穿帮,而这二位就不好说了。 在诸葛瑾穿越前那一年多里,这俩人确实是他同学,原来准备一起南逃的,历史上就是这样。只是诸葛瑾刚好在南逃路上被夺舍穿越了,从此改变轨迹、分道扬镳。 好在这两人暂时也找不到,孙乾来之前已做过功课: “主公,此二人怕是一时不好求取。那步骘现居吴郡海盐县、躬耕种瓜为生,我是从他族伯处得知的。他昨日给他伯父回信时,还提到了与子瑜之约。 至于那严畯,乃是彭城郡人士,也是当年曹操屠彭城郡时南逃的,因其居无定所,估计也已在南下避乱的路上。” 刘备听了,这惋惜长叹:“惜哉贤士归于孙策矣!我记得初见子瑜那天,他原本也是想携带家眷南逃避战的吧? 幸得那天云长关了淮阴北门、子瑜才没走成,否则怕是如今也已在孙策处了。当今天下,吴会荆楚多得中原流亡之士,可见还是要平息战乱,才能吸引到人才。” 刘备很是有感而发,愈发下定决心要保境安民。 只有和平,才能得到人才的投奔。 孙乾等刘备感慨完,又请示道:“我还得到了一封步公转交的私信,是步骘请他寻访子瑜先生、有些话想嘱托,不如这就给他带去?我拿到后,并不曾拆看。” 刘备听说还有步骘给诸葛瑾的信,也来了兴趣,立刻表示孙乾做得对,确实不该私拆别人的信件。 但刘备又好奇,思前想后,准备亲自带着这封信,去诸葛瑾府上转交。 只要诸葛瑾当面拆信看了,自己厚着脸皮多坐一会儿,肯定能探听到内情。 说不定还能请子瑜回信,把步骘也劝回来,告诉他广陵已经不打仗了。 想到这一点,刘备很是得意,不顾天色已晚,亲自拿着去诸葛瑾那送信。 …… 诸葛瑾并不知道夺舍前那个肉身原主,究竟给自己惹了多少社交麻烦。 他穿越过来毕竟才二十几天,很多隐患原先也还没来得及爆发。 最近帮刘备干成了几件事情,诸葛瑾在本地才不可抑制地有了点名声,再瞒也瞒不住。 而原本知道他底细的人,当然也就会诧异于他惊人的进步,这都是没办法的。 好在诸葛瑾也不关心这些,原本也没想到这一层。 这几天的闭关期,他主要宅家处理了两件事。 第一件就是安顿继母和舅舅。 三天前,宋氏和宋信终于从海西县被安全接到了广陵县。 刘备知道诸葛瑾家人要来广陵住,还特地把一座原本从刘勋那儿夺来的府邸、稍稍派人修缮了一下,然后送给诸葛家。 反正诸葛瑾要婉拒,刘备就说是送给太夫人的,那诸葛瑾也就只能出于孝道收了。 母、舅这边一切妥当后,此后几日,诸葛瑾就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宅家埋头写作上。 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当然不需要写东西应付公事,所以他要写的,都是准备给二弟诸葛亮的“教辅材料”—— 他派去豫章、襄阳打探叔、弟的信使唐光,很快就要带着船队启航了。 诸葛瑾打算这次就让对方先给诸葛亮捎一些教材,以便加速诸葛亮的成长。这也是一件不容小觑的要事。 以现在的发展形势,最多一年半载之内,诸葛亮就要为家族出力了。 一开始或许还能去豫章出力,但假以时日,等袁术称帝、刘备势力全面和袁术开战,到时候肯定广陵、豫章都要全局统筹,刘备也肯定会正式延揽诸葛兄弟、亲自见到诸葛亮。 诸葛瑾一开始为了掩饰自己的“变异”,拿了二弟当挡箭牌,这牛都已经吹出去了,到时候可不能让人觉得二弟名不副实——哪怕做不到十倍。 如今的诸葛亮才十六岁半,过完年十七。所以比平行时空出山时,少了九年的成长时间。 诸葛瑾必须确保未来一年多里,让弟弟的学习成长事半功倍,怎么着也得一年半走完三五年的路。 因为时间仓促,诸葛瑾觉得,其他这个世界原本就有的知识,比如兵法、诸子百家,不用他来写成书教导弟弟,诸葛亮在荆州自己也能找到学习材料,也能找到名师。 需要他亲自去启发的,无非是一些哲学逻辑一类的思辨方式,还有数学工具、其他拓宽见识眼界的天文地理原理和常识现象、观察世界的试验方法,等等。 最后就是一些他自己近期的收获、心得、研究成果和思路。 短短四五天里,诸葛瑾每天埋头撰写, 也多亏了他穿越前就是新东方的金牌数学讲师,自己写教案非常有心得,也知道如何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引导新人。 这些老本行技能,他其实也才刚刚丢下不到一个月,重新捡起来非常快。 既然21世纪的世界不容许他再发挥所长、卷k12教培,那他就回到汉末,给少年诸葛亮当一把一对一家教。 因为思考很顺,所以每天主要的时间瓶颈,也只是写字,他脑子的速度完全是跟得上的,只是手速跟不上。 诸葛瑾第一天还用普通笔写,第二天就改用了笔锋特别细短的簪笔,因为毛锋越细越短,写的时候对力量控制的要求就越低,下手重一点也无妨。 他握笔的姿势也渐渐变得不太标准,不再悬腕写字,直接把手臂搁在纸面上,图个省力,字丑一点也就算了。 以后有时间再发明鹅毛笔和铅笔,或者慢慢培养一个帮他纪录下口述内容的心腹书记员。 如此总算是每天能手写数千字,最后给二弟留了一份两万多字的手稿,还配了几十张简易的示意图,和一封长长的介绍学习心得、端正学习态度的家书。 反正他只要能跟二弟建立起联络,以后就可以每隔几个月通信一轮,所以这次给的教材也不用篇幅太多,只要够诸葛瑾出去巡游出使、执行外交任务这一两个月所需即可。 两个月后,从曹操那儿回来后,他自会再给二弟第二批材料的。 …… 忙活完二弟的一对一教辅材料,已是八月二十六的午后。 诸葛瑾打算明天就让唐光等人去豫章、襄阳寻访,然后他休息半天,也该去跟刘备聊聊,看看刘备有没有搞定出使吕布要回家眷的事儿。 谁知,他刚把厚厚的卷轴封好,院外就来了不速之客。 宋氏让宋信去查看,很快就领着刘备、孙乾入内。 诸葛瑾还以为刘备是来催促他接下出使吕布的差事。他也不想场面难看,就主动挑起了话题。 刘备当然立刻表示:一切都听他的筹划,请他出马,条件也完全可以照他说的。 不过,应付完之后,刘备很快话锋一转:“出使吕布的事明日再细说,今日来,倒是另有一事告知。子瑜,听说你原先在广陵,可是有不少同学友人,才名不斐,怎得也不介绍给备认识?” 诸葛瑾一愣,旁边的孙乾连忙低声提醒,表示主公说的是严畯、步骘二人。 诸葛瑾回忆了一会儿,又观察到刘备热切的表情,这才恍然。 很明显,刘备肯定把他的同学也想象成“不世出的大才”了。 诸葛瑾可不想再“捧杀”两个肉身原主的朋友,于是就旁敲侧击地回答:“这不是前阵子诸务繁忙么,不及想起。不过他们应该都在吴郡了吧?将军可是听说此二人才名不在我之下?” 刘备戏谑地点点头:“怎么?莫非子瑜还怕他们夺了你的风光?” 诸葛瑾笑了:“怎么可能,我也实话说了吧,子山、曼才求学时虽与我齐名,却也不过是经义辞赋等正学,但瑾所学庞杂,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等学,子山便少有涉猎,至于兵法韬略,曼才也毫无涉猎。” 诸葛瑾这么说,也算是保护肉身的老同学了,提前给刘备打预防针,表示这些人只是在治儒家经典方面的学问跟自己齐名,但自己懂的东西极多,什么都略懂。 那些杂学、实用之学方面,严畯步骘就远不如他全面了。 刘备听了,这才收了七八分期待,也没一开始那么热切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封封好的书笺:“既如此,还请子瑜有暇回信告诉他们,如今广陵已无战事,尽可回乡与族人团聚,安享天伦。这是步子山让人转交你的信,你且看看是何事。” 诸葛瑾当着刘备的面,接过信展开一看,又偷眼见刘备没走的意思,他也就不藏私,主动长话短说介绍:“子山这是好奇,为何我与他约好要去吴郡,他已打好前站,却迟迟不见我动静。 信中又说,是否广陵郡战事更加危急了,他几个叔、婶家中可好,还说他那些叔婶若有也想移居吴郡的,我若顺路,可于途看觑。不过既是如今广陵战事已息,这些事儿便没有必要了,我直接给他回信便是。” 步骘的想法也很正常,因为兵荒马乱的要移居,肯定路上多点人照应更安全。 在外地人看来,广陵之战也就是半个月前才爆发的,外地人无法预料战局进展,担心沦陷在交战区的弱小亲戚,也是人之常情。 诸葛瑾说着,就要提笔给步骘回信。 但刘备却比他情商更高,又从中敏锐地看到了一个照顾别人家眷的机会。 他连忙示意诸葛瑾别急着动笔:“且慢,步子山信中,可有具体提到他所担心的那几户叔、婶的姓名、住处么?” 诸葛瑾一愣,点了点头:“这自然是提到的,否则如何让我于路照看?” 刘备:“既如此,公佑,且去准备些财帛、粮米、鲈鱼。子瑜,我看还是你亲自跑一趟,给子山信中提及的这几户叔、婶都送些,再好生言语安抚,劝他们在广陵安心常住,不必担忧生计和战乱。” 诸葛瑾心中一动,这步骘人还在吴郡,刘备已经先把他关心的亲人都照顾了一遍,这结交人心的手段,当真厉害。 第31章 玄德公,走出这一步之前,可得想清楚 被拐弯抹角送来的步骘书信所耽搁,诸葛瑾当天下午的休息时间自然是泡汤了。 在他正式着手处理出使吕布的任务之前,不得不先抽出点时间,把步骘那几个亲戚走访一遍,送点礼物。 舍弟诸葛亮 第27节 不过这个小插曲,也算是给诸葛瑾提了个醒。让他意识到,等后续空下来了,必须梳理一下肉身原主的社交关系,把该堵漏的小细节堵漏一下。 不方便堵漏的,也要找好合理借口。 远的不说,单说将来自己重新见到二弟,以诸葛亮的智商,肯定会发现大哥几年不见,才干已经突飞猛进到认不出来了,他可不像不懂外事的继母那么好糊弄。 所以,天授也好,突然开窍也好,总之要先想清楚。 存着这个念头,诸葛瑾坐着马车浑浑噩噩跑了两家步骘的伯叔亲戚,不过脑子地虚应礼仪,然后送上钱粮布帛,转达了镇东将军对治下士人的重视。 很快,天色已暗,大约申时初刻,诸葛瑾按信上的名单来到最后一家。 从书信来看,这户人家已经没有男主人了,只有步骘的一个寡妇婶婶,拉扯着年少的儿女过活,靠族中接济。 刘备在让孙乾准备礼物和排行程的时候,或许孙乾也是考虑到这家没有读书人,价值不大,也就顺手排到了最后拜访——虽说这种考虑有点功利,但也是人之常情。 “居然还得敲寡妇门送礼,这事儿闹得。还好我名义上跟步骘算是哥们儿了,就当是自己婶婶一样以礼相待就好。”诸葛瑾走到门口,内心盘算了一下,然后才让人叫门。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妇人似是先透过门缝观察了一下,确认诸葛瑾器宇轩昂不似恶人,这才警觉地把门开了一条缝,但门闩依然没有拿掉。就这么露出半张脸对答:“来者何人?” 诸葛瑾知道她是步骘的婶婶徐氏,说起来,她丈夫原本还是刘勋麾下的一个小吏,不过前两年就死了,跟最近这场广陵之战没关系。 诸葛瑾就直接把信从门缝往里递,后续废话也无需水字,反正就是说清来意。 对方终于确认他是步骘的同窗、而且还得到了本地新使君的重用,似乎能给步家人提供一些便利,那寡妇才犹豫着开门。 诸葛瑾也没打算跟对方多扯淡,所以也不进屋,就走到院中、吩咐侍从把孙乾准备的礼物、抬到屋门口台阶上。 就在这时,内屋忽然闪出一个娇小的人影,躲到徐氏身后探头探脑了几下。 诸葛瑾不想目视寡妇,也就没朝那个方向细看,只当是无视小孩胡闹了。 但那身影却像是认出了什么,从徐氏背后转出来,走到近前指着诸葛瑾:“你是诸葛大哥!春天那次,我去堂兄家时见过你。” 徐氏一惊,脸色一沉训斥道:“练师不得无礼!” 诸葛瑾见对方是个小姑娘,忙对徐氏道了无妨,蹲下身陪她玩了几句:“可我没见过你。” 步练师歪着头说:“那天我去堂兄家借米,堂兄要会客,我就躲帘子后面了。我还听你们说,袁术刘备怕是迟早有一战,广陵居不易,让堂兄先去吴郡探探路——他现在过得好吗?” 诸葛瑾:“子山贤弟应该过得还不错吧,不过,吴郡将来也未必就比广陵安宁,你们好好在广陵住着,肯定比乱跑强。” 步练师还有些不信:“可那天你们不是这么说的,还说吴郡米价便宜,少有奸商因打战涨价呢。” 诸葛瑾站起身,半是对着步练师,半是对着徐氏安慰:“此一时,彼一时也。以后安心住下,再也不用担心故乡饥馑战祸了,这些钱帛鱼米,就当是我报答子山贤弟的探路之恩。以后会着人每月来探的,若有所缺说一声便是。” 徐氏已看出诸葛瑾绝对是受刘备重用的实权派了,对他的吩咐只有唯唯而已,还庆幸孤儿寡母找到了保护伞。 步练师还小,不懂官场敬畏,依然想刨根问底:“诸葛大哥,你凭什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诸葛瑾回过头:“就凭彼时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为广陵人做点事,现在我已经想好了。” 我若不出手,奈一方苍生何。 步练师大受震撼,她还想不明白其中的细节,但直觉告诉她诸葛大哥不是吹牛。 原先在堂兄家的帘子后面,偷听堂兄那几个同窗友人闲聊,都觉诸葛大哥是个“谦退克己”著称之人。那他现在说出这番话时,应该还是“谦退克己”的吧…… 诸葛瑾走后很久,徐氏和步练师母女才拿出几个小斗,把沉重的礼物一点点舀到屋内和厨房。 看着那几筐铜钱和上等绸缎,还有水瓮里那几条十斤重的超大海鲈鱼,步练师是真心好奇诸葛大哥到底为使君做出了什么功劳,能让使君忽然对诸葛家朋友的亲戚都这么重视。 …… 诸葛瑾并不在意自己在一个小姑娘心中留下了多么谦虚的形象。 至于步练师,因为蝴蝶效应,从此留在广陵老家,不再流浪,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这一世诸葛瑾连孙权都不认识,压根儿不存在对不起朋友的问题。 处理好步家带给他的额外小麻烦后,诸葛瑾当天回去,最后整理了一下给二弟诸葛亮的培训材料,然后次日一早就吩咐唐光带着船队去豫章、襄阳打探消息,投递家书。 干完这一切,一身轻松地诸葛瑾才正式去府衙面见了刘备,跟对方最后确认出使吕布、并且给朝廷上表的各项细节事宜。 诸葛瑾当然不会让刘备出卖任何大义,所以他要求的给朝廷的表章,刘备都让人照着写。至于其他所需的金银礼物、助手、护卫事宜,也都无需赘述。 诸葛瑾只是最后跟刘备确认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此番他一旦跟吕布和解、赎回刘备军的家属后,刘备军将来会面临怎样一个外部敌我环境。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诸葛瑾必须先跟刘备说清楚。 如果刘备接受不了这样的外部敌我关系,那么这事儿就不能这么干。 “将军,有一言必须说在前面。此番与吕布和解后,袁术必然更加视我们为大敌,今年或许无力与我们一战了,但明年肯定会卷土重来。 而吕布那边,我暂时能稳住他们,但这种稳住,也是建立在‘袁术强,而我们和吕布都弱’的前提下,吕布此人反复无常,一旦将来我们跟袁术的实力对比发生新的变化,吕布完全有可能重新撕毁和解,这不是言语游说能解决的。 至于南边孙策,他们目前跟我军名义上为敌,实则隔着长江,孙策也有其他软柿子要捏,在击败王朗前,暂时不会分心对付我们。 如此强敌环伺之下,我军是不可能主动出击破局的,能坚守待变,已是极限。否则他日之挫,可能更胜下邳丢失之时,唯将军思之。” 刘备其实此前已经就此问题跟诸葛瑾聊过几次,所以今天这点新内容,倒也不至于让他太意外。 刘备只是冷静了一下,追问:“子瑜,你一直说,我们除了帮令叔夺回豫章郡之外,其余就不能有更多冒进,必须‘坚守待变’,那这个‘变’,究竟是什么,你能大致想到么?” 诸葛瑾原本不想说太多,但看刘备犹豫,他决定还是稍微安一安对方的心:“我虽不敢十足保证,但想来这个能让我军破局的‘变’,便是袁术狂妄,以至于彻底成为朝敌,为天下共诛——比如,称帝。” 第32章 出使吕布 对于一旦从吕布处要回家眷后、己方仍然得“抗压死守待变”的状态,刘备当然有点不甘心,所以才急于问清楚。 而听诸葛瑾认为:这个“变”,居然可能是“袁术称帝”,刘备顿时大吃一惊,暂时有些不敢想。 诸葛瑾这番话,当然说得有点铁口直断,带了几分穿越者的先知强预言。 但细究下来,他也是留有余地的——他只说“比如”称帝。 加了“比如”,回旋的余地就大了。可见这只是其中一种对手段的假设,没说袁术一定以这种方式来成为天下公敌。 刘备揣摩出这个关窍,倒也没那么震惊了。 这二十多天,诸葛瑾已在他心中积累了太多的信用,以至于再震惊的话,他都愿意耐心听完分析。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肃然拱手求问:“请先生试细言之,何以认为袁公路有可能冒此天下之大不韪?” 诸葛瑾便胸有成竹地剖析:“目前袁术还没到非称帝不可的地步。但以其狂妄、受不得委屈,长此以往,一年半载后也不是没可能。 理由很简单:袁家兄弟,素来不愿被朝廷掣肘,当年董卓烧毁雒阳,天下震动,曹操尚能猛追穷寇,而二袁带领其他诸侯裹足不前。 可见二袁不过借讨董扩大己势而已,真要是天子被迎回,他们反而束手束脚。后来董卓死、傕汜挟天子那三年,曹操还向天子上表求官,不顾颜面讨好傕汜,而二袁已彻底无视朝廷。 袁绍试图另立大宗正刘虞,袁术则肆意扣押关中派出的三公使者,如马日磾辈,用代天巡狩的节杖印玺、传达己意。 他们做下如此行径,积欠的目无朝廷旧账太多。以至于曹操迎回天子的当月,就以天子明诏封将军为镇东将军、使讨袁术。 将军之讨虽因吕布袭后、而未尽全功,但也击败了纪灵刘勋。如今天子已被曹操控制了三个月,曹操会不会给其他诸侯也下诏、名正言顺让他们讨袁术? 若是旨意到了刘表处,袁术又会如何?且近日又听说,凉州张济试图东进,但在南阳中箭而亡。张济的残部,在彷徨绝望之际,会不会跟刘表和解、听从朝廷旨意以赎罪呢? 而且,二袁虽然皆有不重视朝廷之罪,但袁绍毕竟是曹操盟友、故旧上司,曹操得天子后,还表奏袁绍为大将军,自居车骑将军。可见以曹操之智,早已想到不能和二袁同时决裂,依然尊奉袁绍。 如此,则朝廷之名义,必将全力用于压制袁术。袁术如不决裂、另立中枢,也会被无穷无尽地天子讨伐旨意淹没。既如此,以袁术那受不得委屈的脾气,定会觉得‘不反也要被钝刀割肉慢慢耗死,还不如名正言顺反了,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诸葛瑾这番分析,也算是半靠预言,半靠真才实学,完全符合当时的形势。 历史上袁术称帝,是明年二月份的事儿,距今也就刚好半年了。虽然历史有所改变,可能会推迟,但逻辑是不变的。 刘备想了想,果然颇有道理,但他也敏锐地看出一些不确定因素,探寻着问: “先生所言,果有几分道理。但自古从不曾见狂悖之徒,敢在兵败时称王称帝者。 便如秦末陈胜吴广,王莽时绿林赤眉,那都是乘胜而王。袁术目今新败,岂敢冒进?” 诸葛瑾听到这个问题,眼神一亮,对刘备的政治觉悟,又多了一层认识。 因为刘备的这个担心,确实恰好问在了历史的蝴蝶效应上—— 历史上,袁术称帝前击败了刘备,几乎打得刘备覆灭,然后还名义上得到了吕布的臣服,这才让他觉得“天下大半已在我手”,再辅之以他素来不想被曹操的旨意恶心,两者共同作用,这才称帝。 “不愿意被曹操所控制的天子恶心”,这是袁术称帝的内在动机,解决了他“想不想”的问题。 “军事外交上刚取得了一系列胜利”,这是袁术称帝的外在倚仗,解决了他“敢不敢”的问题。 必须既想、又敢,两者缺一不可,这个称帝才会付诸实践。 所以,刘备这次改变历史的胜利,必然会推迟袁术称帝的进程,只是不知道具体会推迟几个月。 道理很简单,袁术“敢不敢”的胆气,被刘备这一仗稍微打掉了几分, 他必须在其他方向上找补回来,才能水到渠成重新攒满“胆量槽”。 因此诸葛瑾也就必须提醒刘备:千万别在这时候再招惹袁术了,那只会两败俱伤白白消耗,反而还有可能打退袁术的集气进度条。 不过这些话没法直接说,诸葛瑾只好稍稍粉饰一下: “……因此,袁术的狂妄,必须在其他方向上得到找补,才会促成他最终成为天下公敌。而我们要谨守地方,不给袁术看出破绽。那么袁术能找补的对象,也就所剩无几了。 以我估算,孙策如今还算是袁术部曲,如果孙策在扬州取得了更多的进展,比如明年把王朗也灭了,这就有可能彻底激发起袁术的骄纵,让他有胆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果孙策这边不够,吕布也是一个选择。我也说了,吕布眼下可能跟我们和解,但长远来看不可能。等吕布彻底控制徐州,内无后顾之忧,他肯定会向外扩张,到时候肯定会重新跟我们交恶。 而一旦吕布与我们交恶,他名义上联合袁术就是必然的,到时候也会鼓舞到袁术。 再者,如果将军能把保密工作做得够好,将来借兵于我叔父拿下豫章郡,也有可能导致袁术进一步狂妄—— 惭愧地说,叔父的豫章太守虽是刘表所表,但叔父早年曾经做过一阵子袁术故吏。若是叔父实际控制了豫章后,私下里密信给袁术,暗示交好结援之意。 那说不定袁术也会觉得‘我终于通过诸葛家、从朝廷和贼寇手中控制了豫章’。但这就要求将军必须谦卑行事,不能对外宣扬我诸葛家与将军交好,也不能公然暴露我诸葛家收复豫章的兵马是向将军借的, 不然袁术就知道我们诸葛家早就跟他恩断义绝了,这个拱火吹捧、坚定其狂妄的计策,也就不奏效了。” 刘备听完,眼珠子瞪得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第一次听诸葛瑾讨论这么深远的大战略纵横捭阖展望、推演天下诸侯的敌我关系演变。 没想到子瑜不仅小战役的兵法韬略、临场招数那么丰富,居然连纵观天下的全局宏观视野,也这么清晰! 刘备愣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原先还以为,以王朗跟我们如今的交情,将来孙策进攻王朗,我们还要去救援。现在听子瑜你这般分析,难道我们还要坐视王朗覆灭? 在袁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前,都不能直接出手遏制孙策了么?这一切,就是为了让袁术看到希望、坚定其狂悖?” 诸葛瑾表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虽暂时动不得袁术及其直接盟友,但天下之大,可以讨贼平乱者不可胜数,广陵、豫章,就够将军花上一年来稳固地方的了。豫章周边,江东其他地方,也还有孙策暂时顾不到的角落,有各路丹阳贼自行割据。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有些时候,慢就是快。只要最快催化袁术成为天下公敌,哪怕我们一时走得慢了,后续走起来就快了。” 舍弟诸葛亮 第28节 刘备思之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对诸葛瑾拱拱手:“既如此,备已无疑虑,未来一两年内,我军对外的和战态度,便全凭先生规划了!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 说完后,刘备起身,表示一切外事工作都正式托付他统筹,然后送诸葛瑾出门启程,正式踏上了出使吕布的和解之路。 第33章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 诸葛瑾最终从广陵县启程北上、执行出使吕布与朝廷的任务,已经快八月底了。 随行队伍共三百人,包括刘备特地配给他的护卫统领、曲军侯陈到,还有其他一些书掾、从事。 陈到带来的士兵,都是刘备麾下的嫡系精锐白毦兵。 诸葛瑾前世看书时,对白毦兵还挺好奇的,各种说法不一。 如今亲自观察,才发现这些白毦兵并不是统一的来源,也不是特地训练的。只是刘备帐下早期精兵的代表,人人都在铁盔上插了白色羽毛作为缀饰。 从兵种来说,这些白毦兵都会骑马,机动性不错,一开始也多有刘备从幽州老家带来的乌桓胡骑。 但这些年打下来,幽州老家的士兵越打越少,刘备也要补充兵力,就把丹阳兵中马术相对还行的,也拉进白毦兵充作近卫。 不过如此一来,这些部队的冲阵厮杀和骑射游斗实力,就比幽州精骑差了一些。但近战肉搏的武艺和步行射箭都还算不错,很适合当“快速机动和突围殿后的保镖”,但不再适合大军决战时的先锋冲杀。 刘备如今剩下的白毦兵总数都还不到一千人,肯派出两三百给诸葛瑾当出使保镖,还让陈到亲自统领,已经是很重视了。 一行人先沿着邗沟运河水路,慢吞吞抵达淮阴,这天已是九月初二。 算算日子,诸葛瑾穿越到这个世界,终于满月了。 在淮阴城外,关羽早就听说诸葛瑾要北上执行任务,所以提前在运河码头恭候,设宴给他践行。 诸葛瑾跟关羽其实只共处过两天。 自从诸葛瑾突围离开淮阴,此后一个月里,他反偷广陵,而关羽在淮阴决战中受箭伤,一直在此镇守、养伤,护住刘备地盘的北大门,两人再也未见。 倒是刘备、张飞,这一个月下来已经跟诸葛瑾很熟了。 关羽只在大哥的各种书信中,遥遥听闻诸葛先生又创造了什么奇迹、为大伙儿办成了什么大事,因此悠然神往。 他内心对自己当初的轻慢,也是愈发懊悔不已。 甚至可以说,因为诸葛瑾这个变数,关羽连原本看不起读书人的毛病,都收敛了些,告诫自己: 以后一定要耐心听对方说完,给对方机会展示真才实学。等确信是腐儒草包,再鄙视也不迟…… 此时此刻,终于再见诸葛瑾,关羽按捺住内心激动,亲自踩住码头上的跳板、亲手扶他下船,礼数备至。 “关将军不必如此,实在当不得。”诸葛瑾也有些别扭,谦虚了一句。 “当得!如何当不得!先生对我军有存亡继绝之义。此番还要去赎回我等家眷,关某没齿难忘!快请入城歇息洗尘。”关羽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诸葛瑾推辞不过,只好跟关羽吃喝了一顿。酒席上,诸葛瑾提醒关羽:“将军箭伤不过两旬,酒还是少饮些好。当初疮口可有清洗彻底?如今收敛如何?” 关羽连忙拱手回答:“已不碍事了,某平生受箭疮,总有五六次了,身边医官处置极为熟练、洁净。疮口现已收敛,饮酒也不妨的。” 诸葛瑾却把脸色一沉:“将军若不依我,那我也不喝了。” 关羽只好表示全听先生的,他本就不如张飞那么嗜酒,完全是礼节性陪饮。既如此,他也乐得只吃肉。 诸葛瑾又随口点拨了两句:“日后军中再有箭疮,可以烧煮后晾凉的纱布擦洗,而且锅要加盖,不能图凉得快而揭盖散放——我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无有不通,听我的必见奇效。” 诸葛瑾也懒得跟对方解释消毒原理和微生物,因为要扫盲科普的前置知识太多了。 好在他的智力威望足够高,铁口直断报答案就行。 关羽连忙表示以后都会如此处置,尽量按先生交代的办法救治伤兵。 …… 诸葛瑾在淮阴盘桓一日,第二天又匆匆继续北上。 关羽亲自出城护送他渡过淮河,又渡过泗水,行了整整一日才返回。 这一路上,诸葛瑾也没看到吕布的兵马出没,他让自己的侍卫都罩上低调的袍服、以掩盖盔甲,看来也是与空气斗智斗勇了。 不过这个细节,也提醒了诸葛瑾一点:看起来,吕布偷袭下邳城,虽然已过去整整一个月,但吕布依然还没能彻底控制徐州中部三郡。 至少他走到淮阴西北六十里的凌县时,还没有看到任何吕布的兵马。 诸葛瑾试探着分出少量精细的随从入城打探,回来后告知:吕布没派兵接收这个县城,只是在十几天前,派了使者来传话。当时凌县县令也没开城门,只是在城头表示愿意臣服吕布,吕布的使者就这么回去复命了。 一旁的陈到听了这回报,有些沉不住气,向诸葛瑾请战:“先生!看来这凌县县令,说不定还心向主公,只是假装跟吕布服软,要不我们把县城占了吧?这也算一件功劳。” 诸葛瑾却制止道:“眼下不要节外生枝,惹怒吕布。最多派人跟凌县县令带个话,他如有心于故主,就该默许放行那些想要移居广陵的将士家眷。 从吕布尚未派兵来此,也可以看出他如今接收各地尚且不暇,也不愿意刺激到镇东将军。” 诸葛瑾仅仅从这些蛛丝马迹,已经判断出吕布的地盘消化进度,以及他想“柿子先挑软的捏”的心态。 徐州那可是整整一个州,哪怕刨除掉最南边的广陵,最北边的琅琊,也还有三个大郡。一个月的时间,能把每个县都跑一遍就很不错了,如果要全面军事占领,谈何容易。 这可不是打游戏,只要把下邳城破了,整个徐州中间大部分地区就都算吕布的了。 进一步摸清情况后,诸葛瑾也放松了些,他一路安稳地又行三天,经过项羽的老家下相县,再到下邳。 在下相的时候,他才算是遇到了吕布的守军。所以他也没招惹,让护卫全部把罩袍穿上以掩饰铠甲,让船队返回,一行人骑马走陆路,完成最后八十里路程。 下相县城就濒临泗水,如果继续走水路,是绕不过县城的。 九月初六这天清晨,一行人抵达下邳城外的一处乡村时,诸葛瑾才让人低调驻扎下来,然后先派人去下邳城内,试图联络陈登和简雍—— 此前或许有人会好奇,为什么刘备在缺乏外事使者时,不派简雍去呢? 这其实是因为,简雍一开始就没跟着刘备去淮阴军前,他也是留在下邳守家的。 张飞丢城突围的时候,压根儿顾不上简雍,他也被陷在城内了。 只是简雍有文职在身,不算家眷俘虏,所以吕布入城后也没为难他,就像吕布没为难陈登一个道理。 既如此,倒也省了诸葛瑾的事儿。 为了自己的安全和办事成功率,他当然不会直接大模大样进城求见吕布,而是要先联络内应。 不一会儿,也不知如今深受吕布信任的陈登,究竟用了什么办法。 总之他就是弄了辆马车,夹带着简雍一起出城,直奔东南郊的沭水镇,见到了诸葛瑾。 第34章 陈登:玄德公如此厚恩,登无以为报 陈登和简雍看到刘备的密信后、便匆匆来下邳城外面见诸葛瑾。 几人初次见面,第一印象都有些不自在,似乎很不习惯对方的长相。 陈登是个三十出头的细皮白肉无须中年男,脸颊苹果肌微凸,看起来就很虚。 简雍则是短须拉碴、下颚宽大的胖子,一眼就给人那种《狂飙》里白金翰老板的感觉。 诸葛瑾倒是八尺有余,器宇轩昂,但他那张比王力宏金城武还略长的脸,也算是“奇人自有异相了”。 刘备信里大略提到此人为他立功不少,陈登也不敢小觑对方的才干。 而简雍也很快调整好心态,行了一大礼: “主公能在淮阴反败为胜、袭得广陵,全赖先生奇谋,雍未能与诸公同甘共苦,实在惭愧。” 他是刘备的发小,没能一起扛最苦的日子,内心当然愧疚。 好在诸葛瑾也知道情况,开导道:“宪和不必如此,你们不是被俘了么。我来之前,玄德公就说过:对不得已身陷下邳之人,都是他对不起你们,不是你们对不起他。 吕布豺狼之性,益德尚不能御敌,岂能要求文官宁折不弯?正该明哲保身才对。” 简雍颇为感动,又补充解释: “我虽被俘,但吕布的看管也不太严,按说该尽快设法脱身。但我一时误判,怕主公此番又凶多吉少,去了也是再陷险地,便想暂且观望。没想到竟是先生力挽狂澜。” 简雍这也算是解释了为何没第一时间重归刘备——正因为他太了解刘备,估计这次又要全军覆没。 他不想吃两遍苦受二茬罪,又对刘备本人的逃生能力很有把握,就想等刘备安定下来之后再去投。 原本历史上他这样选其实也没错——只是现在半路杀出个诸葛瑾,硬生生逆天改命。 把原本己方被团灭的局,翻盘成“反五杀外加抢双龙”。 这就导致提前回泉水挂机、等队友复活的简雍,变得很尴尬。 如今总算把话说开,诸葛瑾也安慰他别多想,玄德公不是那种人,不会计较的。 对刘备而言,手下人只要没投,仅仅只是一时丧胆在泉水挂机,那都不是事儿,可以原谅。 哪怕真投了,只要是黄权那种特殊情况,也有可能原谅。 简雍、陈登终于感激莫名,内心愈发愧疚。 简雍立刻就表示,他现在已经重新归队了。 至于陈登,历史上虽然没能重归刘备,但也谈不上恩断义绝——后世很多人倒果为因,因为陈登换过几次主,就把他描述为“纯粹的徐州地方利益者,谁能入主他就帮谁做事”。 但诸葛瑾觉得这种看法略微有失公允。 陈登对刘备、后来对曹操的效忠,应该都是真心的。 他一开始忠于刘备,当然是因为刘备救了徐州,而且当时献帝还没东归。 后来接纳曹操,也是因为曹操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曹操、他已经代表了天子和朝廷,而且曹操的统治怎么说也比吕布要正统。 只有对吕布,陈登是从头到尾谈不上真心效忠,但这也没问题—— 吕布入徐州时,完全不沾任何一点大义名分的边。既不是州牧邀请、保境安民;也不是代表天子、巡狩抚境;那就是纯纯的武力抢夺。 只能说,后世很多人低估了建安最初四年里(196~199),“朝廷大义名分”的作用。 在衣带诏事件发生以前,“听从朝廷号召”并不是坏事,刘备、陈登、孙策都听了。他们很多被后人视为“背主”的行为,事实上也完全不算——听从朝廷怎么能算背主呢? 甚至在“曹操能不能被视为汉贼”这个问题上,也是应该分两段来看的。 刚挟献帝之初的曹操,最多只能说他专权、作风粗暴、杀议官隔绝言路。衣带诏这个关键历史节点后,才算是彻底摊开了。 …… 诸葛瑾把刘备对简雍、陈登的善意,充分地表达清楚。 舍弟诸葛亮 第29节 见陈登果有些羞愧,似乎在动摇、试图下决心。 诸葛瑾便准备推一把,拿出之前跟刘备商量好的条件之一,把陈登彻底拿下: “元龙兄,你是淮浦县人吧,淮浦如今还在玄德公手中。你的父老乡亲,都还是玄德公治下子民,你何不弃暗投明,共报朝廷呢。” 诸葛瑾提到的淮浦县,了解前阵子战史的人,一定不会陌生——淮浦于淮河岸边,在淮阴下游、海西上游。 之前他跟张飞突围去海西的路上,被袁军雷薄部发现,他就让士仁带着抛弃的船撤去淮浦。 所以,诸葛瑾帮刘备守住并全取广陵的另一个蝴蝶效应,也算是显露出来了。 哪怕陈登真是一个“纯粹的地方利益者”,那刘备好歹还实打实站着徐州一整个郡零几个县呢,而且脚跟扎得很稳,其中还包括了陈登的故乡。 这种情况下,重新拉回陈登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跟历史同期那个丢掉全部徐州地盘、无家可归的刘备,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陈登果然颇为意动,但他思虑缜密,想了想还是提出几点难处: “玄德公仁义惠民,登岂能不知,登也愿为他效力。只是眼下我与家父的官职,皆是朝廷正式册封的,也需要在下邳任职。 若贸然弃官追随玄德公,虽合私德,却恐落下不忠于朝廷的恶名。且家父年事已高,私行投奔,怕是惹出麻烦。” 陈登原本在徐州的职务,是“典农校尉”。几个月前曹操派人来徐州传旨、给刘备封镇东将军时,也一并追认了几个徐州高级官员的职务,所以他们现在都算是朝廷的官。 好在,诸葛瑾早有准备: “玄德公与兄相交数年,岂能不知兄的种种难处?所以,他早就想到了,为了保护元龙兄于令尊,不会让你直接弃吕布逃走的。 相反,他还希望元龙兄能主动求吕布让你出使朝廷,为吕布请功求官。只要吕布派你去了许昌,到时候朝廷自然会另封你别的官职,你也就可以名正言顺走脱了—— 这里有一道表章,便是玄德公为兄请封的,同时还给吕布请封。等我们在下邳这边办完事,跟吕布和解后,便可一并去许昌。玄德公表奏兄为广陵太守,吕布为徐州刺史。” 诸葛瑾让刘备这么写,当然是有道理的。陈登是淮浦县人,而且原本的历史上,曹操后来也封了陈登为广陵太守,目的是让陈登作为内应帮他搞吕布,后来还让陈登防孙策。 既然曹操本来也会倾向于这么封,那还不如刘备来做这个人情呢。 而如今这个时空,刘备也实打实控制了广陵郡,这个人情还真就只有刘备能做。 曹操要是乱封别人,估计都上不了任,就半路被各种意外阻挠了。 陈登闻言,果是悚然动容,竟惊得眼泪都下来了:“玄德公如今仅剩广陵一郡之地,他却要表我为广陵太守?!这……” “怎么?你担心玄德公无家可归?放心,他是镇东将军,镇东将军自然也有其幕府镇所,没说不能设在广陵郡地界上。 玄德公自忖麾下幕僚没有治理地方的大才,请元龙兄治理一郡,难道不妥么?”诸葛瑾理所当然地剖析道。 如果能换回全部家眷,实现北线一两年的和平,再捞点别的好处,刘备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太守的文官名位呢。 反正广陵的地盘还是刘备的,他只是把治权下放给太守。 陈登终于彻底震撼了。 他只觉得嘴唇有些干裂,喉咙也有些发黏,斟酌了良久,才问出最后一个他觉得有风险的点: “玄德公如此宽宏大量,实在令我惭愧无地。只是此事要想骗过吕布,却还非常艰难——表奏是否被朝廷准许,权柄在于曹操。要表官,总要有功才行。 总不能以吕布偷袭下邳得手之功,便授他徐州刺史、甚至州牧吧?那样朝廷威严何在? 天下岂不是‘州郡唯兵强马壮者得之’,再无正统公义可言?哪怕只是为了这一点,曹操都不会准奏的。 吕布虽然无谋,可他身边的陈宫,定然看得出这个筹码难以兑现。我纵然假装为吕布考虑,也不可能说服吕布相信他能得到朝廷实授。” 陈登一边说,一边反复揣摩。只觉得这种说服,已经超出了人类智力的极限,哪怕是张仪苏秦再世也没用。 这种条件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谁会信你兑现得了啊! 然而,就在陈登觉得绝对不可能的时候,诸葛瑾又发话了: “怎么不可能?吕布此番攻下下邳,对朝廷不就是大功一件么?关键是看你怎么描述这个事儿……只需如此如此……” 诸葛瑾附耳低语几句,陈登的瞳孔也瞬间缩放了几下,骇然后退了一步,用见鬼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许久之后,陈登才因为“呼吸是由属于骨骼肌的胸肌控制的,受大脑和交感神经管辖”,而差点憋死。 说人话,就是他震惊到忘了呼吸。 陈登大喘息了几口,长长吁出一口胸中浊气,无力长叹:“今日方知先生何以能在广陵之战时逆转乾坤、起死回生。我,不如也。” 第35章 吕布:没有人比我更懂背主之贼! 诸葛瑾用自己的计划,暗中点拨完陈登、简雍之后,倒也没有立刻轻举妄动。 当天下午,陈登就悄悄回城,什么都没做,继续低调——诸葛瑾和他说了,欲速则不达。 陈登现在需要继续唱红脸,扮演代表吕布利益的角色。如果暴露,后面的计策效果就打折扣了。 而简雍那边,则是当天下午就没回下邳城,直接玩了消失。 而吕布对他看管不严,以至于简雍走了整整一天,都没人发现。 最后还是陈登见时机成熟,才假模假样找了个借口,要在自己府上设宴,然后让人去各家送请帖。 送到简雍府上时,自然“发现”人去院空,陈登便非常“忠义”地派人去提醒吕布。 吕布这才亲自过问了一下,但实在找不到,也就作罢,只是问陈登多久没看到简雍了。 陈登便说总有三四天没见过了。 吕布不疑有他,便真觉得简雍早就逃了。 又过了两三天,风声愈发平静,这个插曲也快被遗忘时。 失踪“多日”的简雍,却又突然高调回到了下邳,他还带来了刘备的书信和表章,公然求见吕布。 显然,他的人设是“逃出下邳后赶到淮阴,见到了刘备后又被派回来”的。 饶是吕布一开始不在乎简雍,但如今也被激起了几分怒火。当天便在徐州牧府内正式召见了简雍,想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你丫的跑了也就跑了,跑了之后居然还敢公然回来带话,这不是挑衅吗? 简雍不卑不亢来到正堂,对着吕布深深一揖。 吕布旁边也没站文官,只站了魏续、宋宪,显然他今天并不打算来听外交辞令,只想带几个行刑的莽夫、要对方好看。 “匹夫!我留你在下邳继续为官,你竟敢逃去投刘备,又为何敢回来!不怕我将你治罪么!” 吕布说话时,手里握着入鞘的宝剑,随意挥舞。显然他根本不在乎简雍这样的人才去留,他要的只是威严,要别人敬畏他。 简雍却不卑不亢地说:“将军与玄德公素来和睦,勠力同心以保徐州安宁。我在将军处这几日,也是在协助玄德公治理地方,何来投奔一说?” 他这番台词当然是诸葛瑾反复教导过的,但能说得这么口齿清晰,并不畏惧,而且有临场润色,也算是本事了。 诸葛瑾自己,就不想跟吕布这样的莽夫讲道理,因为对方情绪不稳定。诸葛瑾只喜欢跟其他老阴比斗智,越阴的人,他的言行才越有理智规律可循。 而对面的吕布,听了简雍这样的说辞,也是一时懵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展开。 我都跟刘备拼死拼活抢地盘了,刘备派回来的人居然说,双方还是“勠力同心”的状态,没睡醒不成? 因为太过震惊,吕布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简雍只好主动提醒:“将军莫非觉得玄德公所言不对么?玄德公可是至今仍然觉得将军是他臂助,兢兢业业帮他安定后方,以防叛贼附逆。 为了表彰将军的大义,玄德公还拟了一封给许昌朝廷的奏表。表中阐述了此番奉诏讨袁贼、破广陵的功劳,还说将军之功,仅次于他。 若非将军诛逆,徐州腹地必然早已被逆贼献给了袁术,因此,玄德公为此番讨袁之功,表将军为徐州牧!或是徐州刺史!” 吕布一愣,听到这个“或是”,就觉得很奇怪。 且不管刘备为何会表,但表里的建议,不该是明确的吗?就算朝廷不许封徐州牧,降为刺史,那也是朝廷的处断,刘备怎么可能给朝廷提供多个备选项? 不过,吕布的惊讶很快被简雍的一个小动作化解了。 简雍从怀里掏出了两个卷轴,显然分别是两道刘备的表文,具体最后交哪一道给朝廷,还是可以选择的。 吕布素来贪图利益,被这两道表章吸引,也就暂时不去想其他合理性的问题了,只是追着这个诱饵细问: “如此说来,这两道拟定的表章,其中一道,便是因功表我为徐州牧的,而另一道,则是表我为徐州刺史的?最后究竟交哪一道上去,则是你们想要跟我谈点条件?能让我先看看么?” “将军真是英明,一猜便中。”简雍恭恭敬敬呈上,任由吕布先看。 吕布便先检查了一下表章的印玺和其他信迹,确保是刘备的——上面果然有刘备的署名,还有镇东将军的大印。 然后他才安心看内容,随后便是越看越惊。 “镇东将军臣备奉诏讨袁……” “然可恨袁贼暗中勾结丹阳贼曹豹、许耽、章匡等辈,许以厚利伪职,令其为内应、阴占下邳,以断讨逆王师之后…… “幸得镇守沛郡之平东将军吕布,英武果决,奋不顾身,闻逆举而星夜驰援,于下邳都尉张飞与逆贼许耽等部相持不下时,阴袭许贼之背,一夜而平余贼,使下邳不至落入袁贼之手,亦使讨逆王师终不至于后援断绝而溃……” “其后破纪灵、歼刘勋、光复广陵,皆感吕布安定后方、输送军需之功,且使臣得以将张飞调往淮阴前线,孤注一掷以破贼……” 吕布看完,直接瞠目结舌了。 “刘备居然把我袭取下邳的举动,说成是平丹阳兵叛乱、助他安定后方?” 这还真是万万意想不到的给他脸上贴金邀功呢。 刘备居然如此能忍,丢了徐州三个郡,不但认了,还帮他吕布圆谎、还正儿八经给朝廷这样上表求官? 但吕布细细一想,这个借口倒也确实说得通。 只要刘备肯这样做,朝廷相信的机会还是不小的。 因为这一个月来,吕布虽然占了下邳和彭城二郡,但他并没有进一步对刘备在前方的军队有敌对行动——原本的历史上,刘备在下邳被偷后,还试图回来反攻夺回,那样双方血战一场,就彻底撕破脸演不下去了。 但问题是,这一世的刘备,被诸葛瑾的逆天谋划引上了另一条道,他选择了封锁消息,继续死磕袁术。吕布也乐得先消化尚未拿稳的地盘,不想多树敌,所以这一个月一直相安无事。 说是刘备兵力不足、无力守家,让吕布帮他安稳后路,名义上也是说得通的。 吕布只觉得大脑已经不够用了,但对简雍说话的语气,已经和气了很多:“宪和贤弟,你说玄德公愿表我为徐州牧,可朝廷如何肯信他心中所言呢?他说我是来平叛丹阳兵的,这说法能瞒得过曹操?” 简雍正色拱手:“我主玄德公素来诚以待人,能否让曹操相信,实非他所能保证。但他尽力秉公直言,无愧于心即可。 而且,将军难道没注意这两封表章的差异么?第一封表将军为徐州刺史的,所需的证据便少一些,曹操肯不肯信,就全凭天意了。 而第二封表将军为徐州牧的表章,需要将军拿出的证据也多一些,难度也高一些,但因此也更容易被曹操采信。纵然最后不能实封州牧,但求上得下,一个刺史应该是没问题的。” 吕布刚才被利益所蒙蔽,都没来得及细看他需要付出的条件,被简雍提醒,他才仔细又看,这才注意到: 刘备写得相对郑重、表他为徐州牧的那封表章里,有一个额外的说辞,那就是“张飞献逆贼曹豹首级于阙下、吕布献逆贼许耽、章匡首级于阙下”。 舍弟诸葛亮 第30节 也就是把那三个被指认为袁术内应的反贼,统统杀了,人头拿去许昌,证明自己对袁贼的嫉恶如仇,绝不宽怠。 你吕布的功劳,是平叛、杀给袁术当内应的叛贼! 如果不把叛贼的人头拿去许昌,曹操信你的概率当然会低一些,你的功劳也会小很多。 如果把人头送去,虽不敢说曹操就必信,至少几率会大大增加,而且你名义上的功劳也大了很多。 吕布本来就跟那些人没什么交情,听说之后,不由动了念头。 他非常需要徐州牧这个正经名分,需要朝廷的册封,来强化自己对徐州中部三郡的统治合法性,那有利于他快速、彻底地接收地盘。 甚至还有可能帮助到他正式收服盘踞琅琊郡的臧霸。 相比之下,反正曹豹已死,人头已经被张飞带走。剩下的许耽、章匡这俩小鱼小虾,又有什么好吝惜的? 曹豹原本是下邳都尉,是陶谦麾下丹阳兵的主将。而许耽、章匡不过是曹豹左右的别部司马。 而且吕布自己就背主了好多次,所以没人比他更懂背主之人。 他知道那些人昨天可以卖刘备,将来就有可能卖他,这种不忠不义的小人留着何用? 现在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大义借口可以剁了,然后让高顺的陷阵营把丹阳兵给吞了,岂不美哉? 残忍好利的吕布,不由自主吩咐道:“宋宪,你且去吩咐高顺,让他请许耽、章匡前来……” 宋宪和魏续闻言,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当然不在乎许耽、章匡的生死。 但他们太了解吕布了:有时候吕布冲动做了个决定,回头又后悔了,就要迁怒于人,责怪旁听者没拦着他。 他们都吃过这个亏,挨过军棍,便多嘴劝了一句: “将军……兹事体大,一旦消息泄露,无论召不召许耽、章匡,怕是都难以善了……是不是请公台、元龙先生一并商议,再做决断?” 吕布一愣,这才醒悟,自己确实鲁莽了。 他今天的本意,只是来吓吓简雍,敲打一下这厮的挑衅,所以才没带谋士旁听。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谈外交事务的团队配置,差点被绕坑里了。 吕布内心一阵尴尬,连忙咳嗽了几声以掩饰自己的耳根子软,然后故作威严地吩咐: “宋宪,你且把简雍带下去禁足!不许外人与他相见、搭话!魏续,去把公台、元龙请来议事!” 魏续宋宪这才松了口气,立刻去办。 他们已经提醒过了,后续再有决策错误,那也是陈宫陈登的责任。 第36章 叛徒!留你何用! 被宋宪带下去的时候,简雍的内心升起一股不甘。 他原本一度以为,靠自己的说辞有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吕布冲动,喜怒无常,一个见利忘义就容易直接拍板。 可惜了,没抓住机会! 不过很快,他的心态又平和了下来: 幸好诸葛先生早就想到这种情况了,还埋伏了一手暗子,后续就看陈元龙的了。 一切依然在计划中,只是他简雍个人,没能超额完成功劳。 …… 简雍被带下去、先好吃好喝软禁, 傍晚时分,陈宫和陈登就被招到州牧府,跟吕布商议这件大事。 陈登很低调,没有先开口。 因为他觉得,前天诸葛瑾关照他的一句话,实在是太精辟了。 诸葛瑾当时是这么说的:“听说吕布这人耳根子软,谁最后劝谏吕布谁有优势,先开口的必输。” 陈登回忆了一下过去的经验,发现好像还真特么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决定今天就先让陈宫指点江山,自己只负责“啊对对对”就好了。 吕布陈述完刘备开出的条件后,陈宫果然立刻就反对: “将军不可!许耽、章匡虽位卑言轻,但他们毕竟是迎将军入下邳的功臣!将军若出尔反尔,诛杀功臣向曹操邀功卖好、换取官职,徐州士人将如何看待将军?将军还能得人心么? 依我看,如今刘备弱而袁术强,我军也才新得徐州,立足不稳。若要与刘备和解,互不相犯,这倒是可以的。 刘备占据的淮阴,地处淮泗交汇之处。而袁术要攻下邳,必须先在泗水沿岸夺取一点,以确保粮道。把刘备留在淮阴,卡住袁术进兵要津,则我徐州中部三郡无忧矣! 但是,将军跟刘备的合作,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绝不能自损威望去迎合刘备的叙事。最多稍稍放还其将领家眷,也就是了,其他不可让步!” 吕布耳根子软,哪怕最近对陈宫已经不是非常信任,但听陈宫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他也就愿意暂时采纳。 而吕布和陈宫之间的裂痕,说起来也跟近期的一件小事有关,那就是吕布部将郝萌的叛乱。 前阵子郝萌被杀后,有人攀咬陈宫,说陈宫也有知情不报之罪,吕布没有完全采信这种说法,但心中终究是埋下了一根刺。 此刻,在反复推敲后,吕布终于想起陈登还没说话呢,就示意他也说几句: “元龙何故一言不发?你以为公台之论如何?” 陈登一副好好先生的姿态:“公台所言甚是,在下竟不能更易一策,只能略作润色—— 比如,我觉得将军纵然接受刘备的提议,那也不算‘向曹操邀功卖好’,最多只是‘向朝廷邀功卖好’。如今天子已东归,大义纲常可错不得呐。” 陈登轻飘飘一句话,看似只是酸儒的咬文嚼字,但吕布却心中一动。 陈宫把“向朝廷卖好”说成“向曹操卖好”,不正是因为陈宫是曹操的叛徒么! 一年半前的兖州被偷之战,曹操对陈宫的恨意,恐怕还在对他吕布之上! 如果说吕布麾下人人皆可降曹,最后唯独陈宫是降不得的,他要是被曹操逮住了,绝对是个死。 (注:《三国演义》里陈宫一开始就被塑造成吕布的谋士,但正史上陈宫一直到193年都是曹操的属下,是他和张邈张超兄弟合谋,里应外合把吕布引入兖州的。张邈张超去年已经被曹操灭门了,陈宫如果被抓肯定也要被曹操杀,连投降都没机会。) 吕布越往深里想,就越觉得陈宫出于对曹操的恐惧和敌意,会无差别破坏自己和许昌朝廷之间的和睦可能性,不希望他在曹操控制的朝廷中得到高官显位…… 陈登仅仅指出了这两个字,就让吕布的疑心扩大了。 陈宫也意识到情况不好,但他偏偏又没法解释。有些事情,你越说越容易提醒到吕布,还不如冷处理。 陈宫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总之就是聚焦于“不能杀主动背主来投之人”这个论点,让吕布三思。 最后,还不忘提醒吕布一句:“将军!刘备昔年在下邳,美衣服、好音乐,今退居广陵,却能隐忍至此,此其志不在小!我军纵暂时与之和解,那也不过是虚与委蛇、为了更好的接收徐州,绝不能真和刘备一直和解下去! 等我军彻底掌控三郡、北上慑服琅琊臧霸及泰山诸将,稳定内部之后,还是要跟刘备翻脸的!将军切不可学霸王姑息养奸,终致高祖熬过鸿门之祸!” 陈宫已经竭力劝说,但因为立场被质疑,措辞上难免束手束脚,至少让他的舌辩功力废掉了三五成。 吕布听完,还很有自信地说:“这些道理我岂能不知?我之果决,非项羽可比,而刘备又凭什么比高皇帝?和战之间,我自有分寸!” 陈宫再无话可说,又见陈登似乎并不反对自己,也就只好先告退。 陈宫走后,吕布又看向陈登,觉得对方今天有点高深莫测,就非要他再补充一点。 陈登这才低调地补充:“许耽、章匡等人,今天能因为刘备给他们的军职不如关羽、张飞,就背叛刘备。异日要是将军给他们的官职,依然不如高顺、张辽……” 陈登内心,其实是非常理解曹豹之乱的本源的。 毕竟在这个真实世界里,不存在什么张飞醉酒得罪曹豹。说到底,只因曹豹原本就是丹阳兵统帅,在陶谦时代就军权威重。 当时徐州丹阳兵总数,至少在万人以上,其他杂牌兵马三四万还是有的(跟曹操决战之前)。曹豹等于是常年统兵万人以上的大将,哪怕能力不行,资历绝对是老的。 刘备带了一千多幽州突骑,还有两三千半路上拉来的民兵,救援陶谦后。陶谦就给刘备四千丹阳兵,后来徐州官员还推刘备领州事,关羽张飞的地位也爬到了曹豹头上,这让他怎么想? 说到底,利益分配问题,不可能调和。 现实世界不是打游戏,不是说玩家看到一个武将“武力95,统帅95”,就能想当然把一个资历深得多的“武力70,统帅70”废将撤换掉的。 游戏里你这么干,再赏赐被降职的武将一堆金银财宝道具,忠诚度数值就拉回来了。 而现实世界里,可能就会遭遇一场老家被偷级别的叛变。 陈登把这番道理暗示给吕布后,吕布必然也是心有戚戚焉。 他入徐州时,手头嫡系部队兵力其实也所剩不多了。辗转多年,他的并州军老兵还有多少?高顺的陷阵营还有多少?他也需要渗透自己的人,去彻底改造控制徐州军。 张辽高顺的地位,当然要远高于丹阳兵旧将们。 “吾意已决……这些卖主求荣的卑鄙小人,我早就对他们不放心!元龙,此事便靠你了,你也是徐州人,许耽、章匡必然信你,你便说我今晚设宴庆功,邀请他们。” 陈登还假装了一下忠义:“将军三思,若真要如此,几个后果将军想清楚了么:届时,将军必须跟袁术暂时撕破脸,而且必须跟刘备保持和睦,至少是暂时的,一年半载之内不能轻易更易。 其次,若是此二贼被正法,丹阳兵中部分骄兵悍将,可能会再次哗然。将军应该先让高顺将军做好准备,分化接收、直接改编剩余的丹阳兵。 而且,若是将军希望向朝廷求官,但刘备的士卒却日夕离散逃亡,将来面子上也不好看,或许会给曹操找到借口。将军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刘备军中将士的家属,都任其去留。 再把不好收服的那一小撮许耽、章匡的心腹嫡系死硬,也都放逐去刘备处,让刘备承担其不稳……如此,将军大约会损失一两千徐州本地旧军,但也能把最桀骜不驯的刺头剔除出去。” 吕布连忙点头,觉得放走一点人也没什么,最重要的是部队的团结。丹阳兵里那几个叛将的私兵,本来就桀骜不驯,留下说不定还是不安定因素。 他本来就需要刘备的军队帮他顶在淮阴、卡住袁术军进入泗水的枢纽,所以当然要确保刘备军不会日渐逃亡。 历史上他把刘备放回小沛后,刘备也“复合兵万人”,吕布在那件事上的默许成本,其实不比现在放走刘备军家眷少的。 所以,这也算是吕布在原本历史上就能承受的条件,并没有逆天太多。 大致后果推演清楚后,吕布也就不含糊了。 他思前想后,最后还有一个担心,就直截了当问陈登:“若是我们履约后,简雍又虚晃一枪,把给我们看过的刘备表章又昧下,实则另递他表,我军又当如何?” 吕布刚才也看到了,简雍手上不止一份盖着刘备镇东将军大印的奏表。而简雍到了许昌后,到底交哪一份上去,吕布自觉没法控制。而那个时候,他这边已经先履约了,他要提防刘备出尔反尔。 对于这个问题,陈登立刻抱拳请命:“此事将军当另上表章,与刘备之表一并送到,互为印证。若将军不安,登愿为将军使者,持将军之表去许昌,与简雍同路,并一路监视他,最好将军先命令简雍将上述表章封好,一并存于我处,则万无一失。” 吕布终于大喜,有了陈登这个心腹帮他全程监视奏章的呈送,就不怕刘备出尔反尔了。 吕布大笑赞誉:“还是元龙想得周到,如此,就有劳你舟车辛苦了。” 陈登拱手:“能为将军出使朝廷,固所愿也,不敢称苦。” …… 舍弟诸葛亮 第31节 第二天,陈登就依计划找了许耽、章匡。 并且让高顺的陷阵营戒备,准备接收部队。 因为陈登也是徐州老乡,二人丝毫没有怀疑,中午就来吕布处赴宴受赏。 但一进院门,二人就懵逼地看到吕布亲持方天戟,站在院中。 二人连忙上前行礼,吕布却突然大喝一声:“背主叛贼,留你何用!” 戟随言起,抬手一击猛刺,扎穿许耽胸腹,一搅一拔,五脏流了一地。 许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瞬间毙命。 章匡吓得转身想逃,但手足酸软,才跌跌撞撞跑出三五步, 吕布已拔出画戟,再奋力一掷,正中背心,透胸而出,将其钉在院墙上。 吕布这才好整以暇拔出佩剑,利落地斩下两颗首级,交给侍从用石灰腌渍,以便送往许昌报功。 但是对内,吕布还是大剌剌宣布:“许耽章匡勾结袁术,再次谋叛,我故杀之!” 第37章 子仲兄,对不住了 随着二贼人头落地,吕布也就只能沿着“和刘抗袁”这条道走下去了,至少一年之内调不了头。 陈登第一时间通知了简雍,简雍再向隐于幕后操盘的诸葛瑾汇报。 诸葛瑾镇定自若,似乎早就预料到结果,淡淡地吩咐: “既如此,且安排车马,由我护送一众文武家眷先回淮阴,再快马通知云长准备接应。 其余事项,你和元龙且按我交代的条件慢慢谈清楚,届时我们再一并履约去许昌觐见。” 按诸葛瑾的计划,交还刘备军高级将领的家属,只是谈判的第一个重要条件。 后续还有些“互惠互利”的贸易细节,以及普通士兵家属的处理、许耽等人的死硬残部的处理,估计还能谈个几天,具体交割则会持续更久。 既如此,他就把后续扫尾交给简雍陈登,他自己只管先带着陈到,护送家眷回去。 捞人毕竟是个大人情,当然要亲自做了。 …… 如前所述,诸葛瑾一行离开淮阴北上时是九月初三,到下邳已是初六, 再暗中布局联络内应、最终促使谈判意向达成,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家眷的集结、赶路肯定比正规军要慢,所以至少九月十五才能回到淮阴。 后方的刘备对此当然也非常关心,一直派人打探近况。还打算一有消息就亲自北上,只为第一时间见到家眷。 九月初十这天一早,身在广陵的刘备刚洗漱穿戴完、准备视事,就有心腹侍从火急火燎进来报信。 刘备心中一喜,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就主动问道:“可是子瑜那边有了准信?” 侍从一愣:“今日尚无诸葛先生消息——主公,是糜别驾的船队,从会稽王太守处回来了。” 刘备这才想起,糜竺从上个月初,就出海南下、去王朗处筹办军需,如今终于满载而归回到广陵了么。 虽然不如诸葛瑾的消息那么可喜,但毕竟也是好事,刘备调整了一下情绪,立刻亲自去城外邗沟码头迎接。 …… 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这次全军覆没后、足足花了糜竺一亿多钱才重建军队。 这一世,因为主力尚在,只需补充军需物资,糜竺的开支也小了很多,但前前后后还是花了三四千万钱,才堵上了后勤缺口。 就比如这次去王朗那儿,弄回来两万多石白米。乱世米价本来就比和平时期贵了数倍,但海运的运费,却比米价还贵。 只能说汉朝的航海还太不发达、风险太大。虽然内河水运很便宜,可一旦跟大海沾边,成本就陡然上升。 这只能说是救急不救穷了,长期吃这种海运粮绝对是吃不起的,除非有人把航海科技全面升级一下。 糜竺觉得自己回来的已经很快了,原本说好预期一个半月,慢的话两个月。 最后实际往返航行带找货进货,四十天都不到。 但让糜竺震惊的是,上岸时,他原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血腥的攻城营地——他离开时,原本听说的计划,是这笔粮食要拿来当攻城军粮。 结果糜竺看到的广陵城,已经是一个商旅俨然,秩序井井有条的城市,早就被刘备占领多时了。 这着实让漂泊掉线多日的糜竺,很是怀疑人生。 刘备亲自迎接,看到糜竺眼中的迷惑不解,就直截了当告诉他: “子仲辛苦了,其实你出海后第八天,子瑜便用计帮我们夺取了广陵城,前后只打了两天,刘勋陈兰便崩溃败走!” 糜竺内心顿时五味陈杂,成就感暴跌。既为刘备渡过绝境而高兴,又为自己没能立下首功而懊丧。 “如此,倒是竺多此一举了……” 好在刘备情商极高,连忙安慰:“没有的事!你这批粮食,着实是及时救难了!此前敌军谋士刘晔,竟能看透我军缺粮,因而烧粮避战。 子瑜虽有所察觉,竭力阻止,但广陵存粮依然折损近半。若无你鼎力筹措,怕是来年春荒就要饿死人!糜家恩义,备毕生铭记!” 得知自己的努力还是帮上了忙,糜竺总算好受些,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跟王朗的接洽事宜、睦邻友好。 刘备对于这些成果,自然也各种褒美嘉奖。 糜竺情绪好转,终于决定说一件他回程路上、就想了很久的事儿: “有一事,欲与主公商议……” 刘备:“你我还有什么生分的?尽管说。” 糜竺组织了一下措辞:“此番我军能反败为胜,稳住阵脚,固是天意眷顾。可相比在下邳之时,终究是折损了三分之二的郡县。将来还需徐图进取,恢复元气。 而将士们家眷被困,以后肯定还会有士卒逃散……愚以为,当下稳固军心的首要之务,便是寻访广陵民间、未婚孤寡之女,让将士们重新成家,以结其心。 而且我军将领若是另行娶纳、也可示吕布以无所谓,说不定将来再赎回家眷时,吕布开价也会低些,不至于奇货可居……” 糜竺的这番推演,倒是完全符合商人的思维惯性。 商人最讲究稀缺性,老婆孩子握在别人手上时,要指望这个软肋贬值,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外再找些老婆、造些孩子。 糜竺把大道理铺垫好后,很快就接着说:“竺有一妹,年方二八,略知礼仪。竺家中尚可凑妆奁万万钱、僮仆两千……” 刘备听到这儿,眼神闪动了几下,当然猜到了下文。 拜《三国演义》所赐,很多人都以为下邳被偷时,糜贞和甘夫人是一起被俘的,但实际上糜贞这时候还没嫁人呢。 历史上刘备是在全军崩溃、家眷丢失、转军海西县后,糜竺才提出上述建议。 现在刘备没有崩溃,也没亲自去海西,糜竺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开口。 这很合理,正是诸葛瑾逆天改命的蝴蝶效应。 刘备当然不想拂了糜竺的赤诚,但他觉得如今有子瑜出手,要回家眷的成功率应该很高。 而且经过这番的折腾,他对自己的宿命愈发深信不疑。 刘备犹豫再三,诚恳地摊牌:“子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无论令妹能否谐此好事,你我两家皆恩若姻亲,永不相悖。 但我年近四旬,数丧嫡妻,相士皆说我命硬克妻,连只纳不娶,都未能禳祈。令妹闺中妙龄,怕是扛不住我正妻之位。 何况子瑜已受我之命,去吕布处斡旋家眷事宜,想来数日之内便有回报,不如且等有了结果,再从长计议。” 糜竺闻言,也只好放弃。 毕竟在对方的爱妾有可能获释的前夕,劝对方另找女人,有点不地道。 “既如此,属下航海多日,有些乏了,且去歇息。”糜竺起身告辞。 刘备连忙亲自送他出门。 两人刚走出中门、行至外院,便见一侍从小跑着冲进来,手上握着个传信竹筒,看到刘备便躬身呈上。 刘备心中一喜,已有预感,双手颤抖着抽出其中丝绢扫视。 “莫非是……”糜竺看刘备表情,也猜到了几分。 刘备猛然一揉,用力攥紧拳头,颤抖也瞬间停顿了:“子瑜得手了!我等家眷已被吕布放归!云长也已派兵接应护送!子仲!这几日你和国让且帮我谨守广陵,我和益德要亲自北上……” 糜竺一愣,也为刘备感到高兴,只是出于稳妥提醒道:“不能等云长把人送来么?” 刘备郑重解释:“若只是家眷,倒也不用去凌县亲迎。但子瑜旋即要随宪和、元龙去许昌,另有重任。如此存亡继绝大恩,岂可不当面拜谢?” 第38章 先生大恩,没齿难忘 刘备得信之后,便与张飞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三天就从广陵赶到了凌县。 一路上虽跑得灰头土脸,但情绪都非常亢奋。 关羽也已提前分出两千兵马,从淮阴沿泗水逆流而上,实控了凌县,跟上游八十里外吕布军控制的下相县遥遥对峙。 此前诸葛瑾出使路过时,就发现吕布并没有派兵来凌县,估计也是怕擦枪走火,或者说还有更值钱的标的值得抢,也就顾不上这种毫无战略价值的小地方。 诸葛瑾当时不想刺激吕布,也就没占领凌县。现在谈判已经达成,分赃已经明确,关羽担心夜长梦多就顺手占了。 也算为刘备军又捞回了数百徐州军士、两万多人口,略有小补。 …… 十三日清晨,刘关张从凌县西门、沿着泗水出迎三十里,直到即将进入下相地界才停下。 一行人焦急等待到晌午,终于看到远处地平线上来了一队马车,还有约摸两百骑兵。 虽然已经知道结果,刘备的紧张还是提升到了极点。 隔着好几里路,就拼命在人群中搜索诸葛瑾的影子,但怎么都没找到。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神不好,连忙拍了三弟几下,让张飞仔细看。 关羽是个眯眯眼,眼神也不算太好,刘备很清楚这一点。倒是张飞素来瞠目,搜索起来比较广角。 张飞看了半晌,只找到陈到,好在他也粗中有细,安慰道:“大哥,看到叔至了!叔至在,先生肯定无恙,说不定躲车里了。” 张飞还真没猜错,刘关张策马迎上前,对面几辆马车也很快停下,几车女眷纷纷掀开帘子,喜极而泣地向各自夫君报平安,但并不下车。 舍弟诸葛亮 第32节 显然是因为此处依然属于险地,赶紧赶路远离才是正理。刘关张跟家眷会合后,也是立刻拨转马头,随车而行。 而诸葛瑾果然在最后一辆车上,因为其他车都是女人,不好意思跟她们同车,就带了几个小孩子同车。 刘备亲自掀开那车帘子时,就看到诸葛瑾旁边坐着还是幼童的关平,手上哄着个两岁女童。 诸葛瑾看到刘备,连忙示意刘备上车、自己带娃。 刘备早年无子,但女儿还是有的,此女是他入徐州后,甘夫人怀上的,所以算算时间,如今还不满两周岁,历史上后来在携民渡江时失散。 不过如今的刘备,应该是没机会去长坂坡了。 刘备连忙上车,自己抱过女儿,然后诧异地上下打量:“子瑜你怎会……你不是尚未成亲么?难道是曾有妾出的子女?” 他却不知道,后世传媒发达,哪怕没结婚的男人,也多少懂点哄小孩。 而诸葛瑾懂的稀罕事多,小孩子一路上无聊,自愿找他玩,并不是他想跟甘夫人抢孩子哄。 刘备的女儿也主动开口解释,说一路上诸葛叔叔给她和关平讲了好多很有趣的故事,都是远方的世界。 刘备听了感慨不已:“真没想到,能者无所不能,连奇闻轶事都知道那么多。子瑜,你也二十一了吧?为何尚未成家?连妾婢都不找?” 诸葛瑾:“在琅琊老家之时,尚未及冠。这两年一直奔波逃亡,居无定所。” 刘备连忙表示:“那此番出使许昌归来后,总能安定了。要不先定下一个?你对我兄弟有如此大恩,这点小事愚兄自当帮你筹划。” 诸葛瑾连忙否决:“还是回来后再从长计议,此事不急。” 他一听刘备的建议,脑海里就冒过一个弗莱格:执行完这次任务,我就要回老家结婚…… 这么不吉利的弗莱格,他怎么能立! 就算要考虑女人的事情,至少要许昌回来之后、彻底安定下来再考虑!现在绝对连定亲都不能定! 刘备也就没有坚持。 很快,关羽、张飞也各自听妻妾诉过了苦,过来给诸葛瑾行礼。 关羽抱拳做了个天揖,张飞则是直接过来跪下,诸葛瑾拦都拦不住。 最后还是刘备懂他们,拉着诸葛瑾说:“让他跪吧!也算记个教训,这次家眷都是他丢的,子瑜帮我们赎回来,合当让他谢罪,不然怕他一年都睡不着!” 诸葛瑾本意只是顺便多捞个人情,也没多想别的。 他知道,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刘关张的家眷最后也弄回来了,他只是顺水推舟白捡的功劳。 如今被张飞的过度反应所激,他内心也很不好意思,便想起个事儿来,连忙回身从车上拿过两个小心包好的盒子,以缓解尴尬。 他先提醒张飞千万别激动,然后才打开。 但饶是张飞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还是瞬间目眦欲裂,攥紧了拳头差点儿就要砸上去。 幸得诸葛瑾立刻拿开,警告道:“看看出出气就行了!砸坏了如何送到许昌请功?陈元龙担了干系,偷偷借给我三日,可别节外生枝。” 原来,盒子里正是石灰腌渍的许耽、章匡人头。 对张飞而言,这算是仇人见面,如何不眼红?那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屈辱和悔恨。 那天晚上,就是许耽带兵死守白门楼,顶住张飞的反扑。然后章匡逃去通知吕布提速来偷袭,此二贼但凡少一个,吕布都偷不了下邳城。 刘备一听这是陈登借出来的,也连忙一把拉开张飞,不让他冲动。 张飞冷静了一下后,才狠狠用拳头砸地面,发泄了一番怒气:“狗贼!狗贼!你们也有今日!” 发泄够了,张飞抱着血淋淋的拳头,对诸葛瑾大吼:“先生,以后但有用得着俺的地方,只要大哥不反对,你尽管开口!” 刘备在旁边听得简直无语,只觉好气又好笑,心说你丫的这不成了挑拨咱和子瑜的关系了么?什么叫大哥不反对? 但他也知道张飞就这么个人,并无恶意,也不多解释。 好在诸葛瑾及时给了刘备一个眼神,四目确认,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笑而过。 …… 那些拜谢感恩的繁文缛节,也无需再多赘述。 刘关张情绪平复之后,刘备便吩咐关羽张飞去跟家眷聊聊,确认一下这一个月被吕布软禁有没有吃苦。 他自己则拉着诸葛瑾,盘点确认一下各项谈判条件是否有按计划得到吕布的答允。 诸葛瑾便如数家珍,把除了释放将领以外,其他的双方协议内容,简明扼要说了一下。 “这两日,宪和与元龙假装一人一边,又谈妥了不少条件,元龙也向吕布禀报了,吕布也不懂,便全部答允。 首先,吕布已经允许我军将士家眷,也全部陆续南归,想走的都能走。 我军中本地士卒还有七八千之多,家眷有两万多人,包括妇孺,后续一个多月之内,总能分批南下,将军那边也要让公佑设法安置才好。 另外,因为许耽、章匡被杀,吕布也吃不下全部丹阳兵了,留在下邳的丹阳兵大部,被高顺强力压服,但还有千余人的许耽、章匡死硬嫡系,留着也觉不稳,便一并遣散到广陵。 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徐州本地兵,也都是许、章心腹,一并遣散,加上凌县守军,我军一共可以增加两千战兵。这些士卒的家眷也还有七千余人。” 全部算下来,刘备可以接回总数两三万人的原有老兵家眷妇孺,两千战兵、七八千这些战兵的家属。 全加起来,大约弥补了小四万人口。 另外,还有凌县被关羽实占,作为互相交割的安全保障,刘备此番实际捞回了六万人。 虽然徐州中部两个半郡都丢了(东海郡还有靠海的几个县因为是糜竺老家,没有投,还在刘备手上),但也算稍稍回了一口血。 广陵此前也属于刚刚大乱过,人口流亡到江东很多,所以剩余的闲置田地绝对是够的。多了六万人,绝对可以安置。 何况这六万人里,只有四万需要分田,凌县那两万人,只是继续原地居住而已。 此次和议之前,刘备在广陵的统治区,也就只剩下三十几万人,这一波回血后,实控人口总算回升到了四十万。 把袁术的战俘改造好之后,战兵原本是一万六。现在加上两千,就是一万八。 四十万平民养一万八战兵,负担还是有点大的。因为青壮年男性在总人口中的占比,本来就不到三分之一。 这等于是六丁抽一的服役比了。 至于吕布,治下那两个半郡,大约有九十多万人口。 如果未来他能把琅琊臧霸正式吞掉,总控制区人口可以增长到一百十几万。再把跟臧霸为邻的“泰山诸贼”也吞了,那可以进一步增长到一百三十多万。(泰山郡不属于徐州,是隔壁兖州的,但目前曹操也没能力控制,等于是自立状态) 这样算来,刘备如果不扩张,他的地盘人口依然只有吕布的一小半,一年后可能就只有吕布的三分之一。 形势虽然比当初最危险的时候,已经好转了太多,但仍然不容乐观。 刘备在短暂的喜悦过后,又担心起粮食问题。 一下子多了六万人,虽说凌县的两万可以就地自给自足,但新来的三万家眷、一万被放逐士兵及其家眷,还是需要粮食养到明年夏粮收获的。 好在诸葛瑾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而且这也是他们跟吕布谈判的一部分,于是他立刻安慰道: “粮食的问题,将军也不必太担心。有元龙斡旋,此番吕布放我军家眷南下,不会动武劫掠民财的,那些家眷多多少少总能有一两月口粮撑持。其中相对殷实之户,或许还能自给自足。 而且我此番还通过元龙,与吕布军达成了一项鱼粮贸易,算是顺带的。出了一千石海鲈鱼,外加一些鱼干,和另外一项刚刚琢磨出来的捕鱼技术,跟吕布换了三万石麦、谷。 有了这三万石,省着点吃,绝对能让新增人口熬过春荒了,冬天农闲甚至还可以以工代赈,在广陵做点水利和恢复地力的活儿,为来年春耕打基础。” 刘备听了又是一惊:“先生把流刺网捕鱼的法子,教给吕布了?” 刘备当然知道,一千石鲜鲈鱼加上一些鱼干,肯定是不值三万石粮食的,最多也就值得一万多。所以还有两万石,应该是诸葛瑾出让了一样非常值钱的技术,搞了个一锤子买断的买卖。 诸葛瑾则示意刘稍安勿躁:“我当然没有出卖流刺网了,是我另外随便琢磨了一个不太值钱的法子。纯粹是为了遮掩我军如此巨量海鱼的来源,顺便也虚张声势,暗暗警告吕布,让他知道‘拿粮食卡我们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有取之不尽的海鱼’。 吕布此人又贪又无信,所以最初可以利用其无信达成和解,但利诱只管得一时,随后还需要展示我们的力量,展示我们不怕打持久战,恩威并施,才好长远拖住吕布。” 第39章 得到诸葛密卷的诸葛亮 听说诸葛瑾另外随便琢磨了个花招蒙骗吕布,刘备的担忧总算是放松了些。 流刺网目前就能让刘备军每天多捕鱼数百石,而且后续潜力不容小觑。如果仅仅一次性换两万石粮食,那就太大材小用了。 而且刘备同时也发现了一个新槽点——子瑜仅仅为了施放烟雾弹,就能又琢磨出一些新技术…… 他不由好奇追问:“不知这个‘随便琢磨’出来的新法子,究竟效果如何,骗得过吕布么?不会让他占太多便宜吧?” 诸葛瑾也不想被人惦记,就随口解说:“此法我取名为‘延绳钓’,无非是给钓绳多配鱼钩、再加上配重、浮筒,便于定深沉底。虽不比撒网高效,但胜在可以钓沉底大鱼。” 毫无疑问,诸葛瑾能一下子想到延绳钓,也是玩《帝国时代》形成的路径依赖了。 之前的流刺网是游戏里时代3的科技,而延绳钓仅仅是时代2的,换言之历史上南北朝时应该就有出来了,提升相对不大,拿来做一锤子买卖刚刚好。 而且诸葛瑾此前只有一个思路,临时草草做出来的东西,还有很大改良提升空间。 事实上,如果吕布知道这一点,估计都不会出这两万石军粮了。 可谁让诸葛瑾又一次性卖了一千石的新鲜海鲈鱼呢。 这个实物证据,足以让吕布一方相信“刘备军掌握了一种超级高效的鲈鱼捕捉技术”。 这个小花招,跟后世80年代、米帝蜜月期时,劝诱我方放弃自研战斗机时如出一辙。 谈判的时候先拿f16来虚晃演示。等上钩了之后,实际卖给你的却是远比f16落后的垃圾。 不过,招数本身没有卑鄙高尚之分,全看是谁用。 诸葛瑾用的话,那就再合理不过了——此次交易的粮食,本来就是刘备留在下邳府库里,用于广陵之战的。 现在吕布只是把从刘备那抢来的粮食,还一些回去而已。 正因为这在吕布的“心理账户”里,属于飞来横财,花起来也就没那么心疼、谨慎了。 …… 把此番与吕布谈妥的条件、全部解说清楚后,诸葛瑾便打算直接回下邳。 但刘备如何肯放,便吩咐先护送女眷回城,然后让人取出随军携带的酒肉,在泗水河畔席地而坐,摆酒践行。 士兵们临时砌了几个炉灶,支起锅。诸葛瑾也拿出他作为备用样品的延绳钓工具,详细描述了用法,让人拿去下饵。 等这边吃喝得差不多了,再收绳煮个醒酒鱼汤,捞到什么算什么。 刘关张拉着诸葛瑾不停敬酒,刘备还不时好奇地看一眼旁边的操作,笑说回去后也要好好普及,改善广陵民生。 诸葛瑾连说别抱太大期望,此物还需要改良磨合。刘备也不以为意,只说蚊子再小也是肉,便在实用中改良好了。 喝了几杯酒,诸葛瑾趁着闲暇,就想起交代几件私事。 他又回车上拿了个包裹,交给刘备:“我派去豫章和襄阳的人,还没消息传回吧?此包裹中有些书稿,是我近日又抽闲暇写的心得。 舍弟诸葛亮 第33节 等信使回来后,下次再去时,把这些也捎上。算算日子,届时我应该还在许昌未归。若我二弟那边还另有难处,或许需要舅父亲自跑一趟,届时还请将军拨人照顾我家中起居。” 诸葛瑾这些交代,一来是不希望耽误诸葛亮的培养,这段时间他依然在不断给弟弟攒“培训密卷”,想早一点送到对方手上。 二来么,他也是想到,诸葛亮现在说不定还是被刘表半扣留的人质,最后真要捞人,少不了让舅舅宋信亲自跑一趟。光靠那些信使的话,诸葛亮未必能充分信任对方。 诸葛瑾很清楚,虽然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并没被当做人质对待。但现在诸葛玄还活着,以刘表那种“疑其心、阴御之”的用人之术,就不好说了。 而且,现在的诸葛亮还没跟刘表的连襟黄承彦结亲。少了这层亲戚关系,双方的信任也会进一步松弛。 刘备并不理解诸葛瑾为什么把问题想得那么复杂。 但他知道,既然先生担心将来把宋信派去襄阳后,家中无人照顾,那他当然要大包大揽,表示这都不是问题。 刘备拍着胸脯保证:今天回去就让甘夫人派十个婢女到府上服侍。将来宋信如果要远行,就让甘夫人每日上门陪宋氏聊天解闷,看看有什么用度不足的,就即刻查漏补缺。 话说到这份上,诸葛瑾也再无疑虑,当下用过酒肉,又喝了刚刚用延绳钓弄上来的鳜鱼醒酒汤,便起身告辞。 回去找简雍、陈登汇合,准备踏上出使许昌之路。 这一去,至少又是大半个月的奔波劳碌,暂时无须赘述。 刘关张看着诸葛瑾的马车远去,郑重拱了拱手。 随后还是正拿柳枝剔牙的张飞最先回过神来:“这延绳钓的法子,果是好用,虽说起鱼不比捞网快,却能钓到鳜鱼。” 泗水已远离江淮洄游区,水产品种更接近后世的安徽,鳜鱼比鲈鱼还多。刚才这一串连钩下去,最后竟得了七八条鳜鱼。这些沉底鱼原先汉朝人靠网是捕捉不到的,只能用钓。 刘备也是个喜欢美食的,被三弟这么一歪楼,虽说觉得有点破坏送别的氛围,但也不得不承认: “确是如此,子瑜想出来的民生之法,在他自己看来,无非是增加产量,活人无数。不过品质的提升,其实更大,捞到的都是名贵好鱼呐,以后广陵文武都有口福了。” …… 诸葛瑾从九月半踏上去许昌之路,中间需要跨过四个郡,至少十月初才能抵达颍川。 有陈到带着三百白毦兵护卫,还有简雍陈登随行,外加吕布也派了数十骑保护陈登——说句题外话,吕布派来的护卫,其实也都是被陈登自行买通挑选的。 等于是这支队伍中完全没了吕布的心腹耳目,最多只有“吕布以为是自己耳目、但实际上是陈登让他以为是他耳目的耳目”,吕布最终被陈登给卖掉,也就纯纯是大冤种有应得了。 这样的护卫阵容,一路上自然少有宵小之辈找死。偶尔遇到个不长眼的,也都被陈到反刷了一波经验,只当打怪爆装备了。 一路也就没什么值得赘述的际遇,很是乏味。 与此同时,在诸葛瑾队伍以南五百里的地方, 倒是另有一队同样由他派出的人马,也在一路往西,而且会比他更早抵达目的地。 …… 十月初三,襄阳城西三十里的某座村庄。 一处竹林掩映的草庐中,一个身高七尺五六寸、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十六岁青少年,正在院中摆弄着刚刚晒干的稻穗,心中琢磨。 “本地老农都说,稻子抽穗时,要灌溉充足才饱满。可为何今年抽穗时下大雨,最后那么多空壳呢?难道只能用地里灌的水,不能用天上落的水?” 他并不知道后世植物学里的雌雄授粉概念,也就无法理解授粉季大雨的危害。 但聪明绝顶的智商,让少年仅仅观摩、尝试了两年种田,就开始尝试分析那些前人说不出的道理,想要自己找出答案。 哪怕不知道原理,至少也要多做对照实验,自己总结出规律! 就在他冥思苦想之际,院子的竹篱笆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为首一人轻叩柴扉,语气恭敬而洪亮地问:“敢问诸葛先生可在?在下自广陵来,有令兄的家书在此!” 那年轻人当然便是诸葛亮,他醉心于思考,本想来个充耳不闻,假装不在家。 但听到“广陵”、“令兄”等词,立刻心中一惊,连忙收起疏懒自乐之性,掸了掸衣摆,尽量把皱纹拉挺一点。 他正要去开门,屋内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原本便闲着无事,比他冲得更快,一溜烟跑过去开了门。 童子一边跑还一边大叫:“是大哥和母亲的家书么?快给我看,我便是‘诸葛先生’!” 诸葛亮好气又好笑,几步追上去,并不严厉地训斥:“三弟不得无礼!休得轻慢了来客!你何时称得先生了!” 那童子正是诸葛均。 《三国演义》上说他比二哥年轻很多、刘备去三顾茅庐时,看到一个“约十五六岁的童子”,这纯属扯淡。 诸葛三兄弟都是章氏一母所生,而诸葛亮“四岁丧母、九岁丧父”,如果诸葛均那么小,岂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了?或者得是宋氏所生了。 诸葛均如今才十三岁,正是少年贪玩之时,遇到有人找“诸葛先生”,便忍不住过来装大人。 诸葛亮着实花了点工夫跟信使解释清楚,还表示了谢意,这才问起来人身份、兄长近况。 来人不敢托大,执下属之礼恭恭敬敬说道:“在下贱名有辱清听,姓唐名光,原是徐州糜公手下跑船行商的,幸得机缘帮子瑜先生料理了几件差事,得先生赏识,托我来荆襄打探亲友消息。 子瑜先生家书在此,先生两个月前被袁术攻打淮阴之兵困于城内,为求脱身,帮镇东将军刘公划策退敌,由此得镇东将军赏识,待以师礼。 子瑜先生此番还托我随船带来马蹄金二十锭,彩帛数百匹,以资耕读花销。子瑜先生还说,若是在襄阳不得意,他早晚会设法向镇东将军借兵,渡江援叔,届时先生可一同前往,同享安泰。” 说着,把礼物和家书一一呈上。 诸葛亮看到那重重的一盘马蹄金,心中已是一惊:大哥当初为了避免继母和叔父一路逃跑,瓜田李下,不得已才独自顶门立户,苦苦支撑。 两年没见,竟发迹至此?这究竟是为镇东将军立了多大的功劳,才能一出手便是数十锭马蹄金。而且这肯定还不是全部,只是给我的…… 好在诸葛亮也不是贪财之人,马蹄金只是让他稍稍惊讶了一会儿,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了家书上。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战乱逃散的亲人,两年没见,家书当然比马蹄金更重要。 但仅仅一眼之后,诸葛亮便愈发怀疑人生了。 他指着那个硕大的包裹、解开后露出了足足几十个卷轴: “这是家书?大哥到底经历了什么,需要写这么多家书?” 第40章 被群狼环伺的诸葛家 虽然对大哥如此厚的家书深感诧异,但诸葛亮还是保持了礼貌,先继续陪信使聊天,没有直接拆看。 他还让三弟煮了葱姜茶汤待客,并让家里仅有的侍童烧火,还请两个姐姐帮忙准备肉食。 诸葛家如今还有两个姐妹未嫁,平素不见外客,只在后宅操持家务。 唐光颇感不安,连忙表示不必招待,他只是个送信的:“先生,不如先看家书吧,子瑜先生交代我不许拆看,其中定有要紧的话。” 诸葛亮当然早就注意到卷轴上都有火漆封印,但他并不以为意:“没关系,有些事情看家书也无从得知,还是问你比较好——且说说,大哥究竟用何计击退袁术、夺下广陵的。” 对方被他笃定的语气弄得有些局促:“先生何以断定家书里就没写这些呢?说不定你一看就知道了,我嘴笨说不清。” “不可能。”诸葛亮一口否认,“大哥素来谦虚律己,从不说自吹自擂之语,所以只能问旁观者——不然赌一赌?” 唐光虽不知卷轴写了什么,但看诸葛亮那笃定的表情,他便不敢赌。于是一五一十把淮阴和广陵之战大致说了,还说了发明流刺网捕鱼、解决军粮问题等功绩。 诸葛亮听得很认真。 听到大哥劝刘备封锁消息、不要在刚得知下邳丢失时急于决战,他也不由叹赏点评: “正该如此,兵法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敌人以为你军心瓦解时,你即便偷袭劫营得手,敌人也会殊死一搏。只有熬下去,以疑敌心、待敌骄惰。不过关键还在封锁消息,否则都是白搭,看来镇东将军治军不错。” 而听到偷袭广陵时,诸葛亮眉头微皱: “到底还是行险了些,准备不够充分——大哥离开淮阴时,应该没想过要偷城吧?多半是半路上歼灭了雷薄,才临时起意,否则为何不在最初分兵时便预做准备?” 可惜诸葛瑾并不在这里,如果他能亲耳听到这番话,一定会觉得心虚: 没错,当初诸葛瑾刚被张飞护送突围时,还真没想过要靠张飞这点奇兵反偷广陵。到了海西县后,因为糜芳告知了一个新的噩耗:孔北海刚刚被灭,大军军粮无法及时买到了。 诸葛瑾看到刘备又被逼入了一个新的绝境,这才帮着张飞死马当活马医,又支了几个险招。 诸葛亮基本猜中了大哥的心路历程,唯独只猜错了一点——诸葛瑾一开始没想那么远,并不是他没能力,而是因为他刚穿越过来时,还很怂,只想走一步看一步、明哲保身。 一言以蔽之:诸葛亮低估了大哥的远见,但高估了大哥的胆量,一个正偏差一个负偏差,最终结论倒是差不离。 唐光听了诸葛亮的点评,惊讶地暗忖:“子瑜先生曾言其弟之才十倍于他,如今看来,二公子果然非凡,仅仅几句话,便揣摩出了兄长的用兵得失,也不知对不对……” 他缺乏判断力,也没法跟诸葛亮深聊,只好表示:子瑜先生请你这几日看完家书后,按要求回个信,他好带走。 诸葛亮该了解的也都了解了,这才没缠着对方。 用过晚饭之后,便让诸葛均另外安排地方歇息。 …… 支开信使后,诸葛亮总算拿出小刀,揭开卷轴上的封印。 他注意到,每一封印上都写着数字,显然是代表阅读顺序,他便从第一卷 开始读起。 第一卷 只是正常的家书,说了这两年大哥和母亲、舅舅的情况,让他别担心,都是些家常话。 信里果然没有任何邀功和自吹自擂,但有一些诉苦,还提到“世道艰难,为兄这两年被迫应付,左支右绌,但也长进颇多。夙兴夜寐,偶尔殚精竭虑,梦中也多有所得”。 诸葛亮觉得这文笔不像大哥,大哥极少诉苦。 就算诉苦,往往也只是谦虚的铺垫,是为了表示“今天的成绩完全是侥幸”。 但这字里行间,也看不出丝毫侥幸,反而透出一股“我立功都是我应得的”。 难道真是这两年吃了太多苦、成长了太多,所以变得自信、变得“舍我其谁”起来? 或许人都会被环境的逼迫所改变吧。 家书最后,大哥还关照自己要写回信,而且回信里必须包含以下几部分内容: 这两年在荆州,学习进步如何了,至今为止读过哪些书,要把名单全部列给大哥。 然后,还要写出这几年在荆州结交了哪些朋友、认识了哪些人脉,还有家中二妹是否有被人聘娶的意向,都得一一详述。 最后,还说剩下那些卷轴,多是这几年处理世务的心得体会,以及游学四方寻访到的古籍杂学、又自行整理成稿,希望他好生习学,莫负光阴。 …… 诸葛亮合上家书想了想,决定先把回信写了,再慢慢习学大哥给的那堆材料。 毕竟学习要很久,他也不好让信使一直候着,对方明天就要带着回信先走了。 他先汇报了一下自己这两年在荆州的学习进度。 舍弟诸葛亮 第34节 诸葛亮自小聪慧,这一点大哥是早就知道的。两年前分开时,十四岁的诸葛亮读书就已经比十九岁的诸葛瑾还多得多了。 诸葛亮在生母章氏过世前,就学了《急就篇》、《滂喜篇》认字,当时他才四岁,几个月就学完了。 然后开始靠《尔雅》学认字,再读《论语》、《孝经》,六岁就把常用字认全。 七岁开始读《诗经》、《孟子》,十岁便遍读儒家十三经(不包括传、注),但都是观其大略,不求甚解,浮光掠影稍微一读就能抓住主要思想。相比之下诸葛瑾读书务于精纯,往深里下功夫,离开琅琊老家时都还没读完十三经呢。 父亲过世后,诸葛亮在琅琊老家又自学了诸子百家中的法道墨,从申商之法术,到《韩非子》,从老庄到墨经,全部大略读过,得其精髓主旨,还会自行对比印证儒法道墨之学、各自优劣得所。 闲来无聊,他还自修了《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另外用看故事书的心态看完了《山海经》、《禹贡》、《汉书·地理志》。这些东西当时诸葛瑾已经教不了他了,父亲又已亡故,完全是诸葛亮自己拿着书自学成才的,见识不足导致看不懂的地方,只好先做笔记放着,以后有机会再请教。 好在流亡荆州之后,进一步深造请教的机会很快来了。诸葛亮去年机缘巧合拜见认识了司马徽,司马徽也懂点算学,诸葛亮就把《九章》中无法融会贯通的地方,拿来请教。 司马徽年轻时还跑遍过名山大川,对地理风土见识极广,短短一年多便把诸葛亮对天文地理的理解短板给补上了。 在司马徽的帮助下,诸葛亮总算用一年多的时间,彻底通读了《史记》和《汉书》全文,而原先在琅琊老家,他可是只能读其中的人物典故,当故事书来看。 如今总算把《地理志》、《律书》、《天官书》、《河渠》、《平准》这些专业的“书”的部分看懂吃透。 要知道,史记十表八书、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其实对古人最难懂的是“八书”,因为这都是专业知识。 相比之下本纪、世家、列传只是纪录事件的故事书而已,少年人理解是没有障碍的。 …… 诸葛亮捋顺了回忆,组织一下文笔,便把他这两年新的学习心得和进度,一五一十在家书里汇报清楚: 彻底读懂了《史记》、《汉书》的全部内容,补缺了《九章》的疑难部分,还从司马徽处学了些《孙子》、《吴子》的残篇,另外为了耕读,还自己研究了工具书《汜胜之书》、《四民月令》。最后还有作为文学消遣的《西京杂记》和一些汉赋文集。 两年学完四套大部头,还补缺了三套残篇、一堆文学消遣书,这进度应该能让大哥夸赞了吧? 至少作为当世显学的书,诸葛亮觉得自己都快读完了,大哥还能教他什么? 难道观其大略还不够,非要他皓首穷经、往精纯里抠字眼钻研? 汇报完学业后,诸葛亮另起一段,继续跟大哥说他这两年认识的人物。 如今荆州辈分最高的名士是蔡讽,此人是刘表和黄承彦的岳父、蔡瑁的父亲、灵帝朝已故太尉张温的小舅子。(十几年后刘表病死、曹操南下时,蔡讽早已老死,但现在还活着,只是衰老病笃) 诸葛亮此前靠叔父诸葛玄的面子,勉强见过蔡讽一面,但估计对方老眼昏花,已不记得这个少年人了,最多蔡瑁还对他略有印象。 再低一辈的名士里,诸葛亮拜见过了刘表、黄承彦,还跟着司马徽学习了一番,在司马徽处认识拜见了庞德公。 如今毕竟是196年,诸葛亮同辈的那些士人都还没冒头。 后世所谓的“诸葛四友”中,崔钧、孟建如今都还没逃难来荆州呢。 徐庶和石韬倒是已经逃来了,但居无定所,也还不认识诸葛亮。如果历史不被改变的话,徐庶后续还会出去流浪惹点祸,最后才会彻底洗心革面、回来折节向学。 如今诸葛亮在襄阳结交的同辈才学之士,说白了都是襄阳本地三大世家蒯、黄、庞家的人,一个外地流亡北士都没有。 包括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和侄儿庞统、蒯良蒯越家族的几个晚辈蒯祺等人、黄承彦的女儿黄月英(主要是黄承彦没儿子) 这些人里,庞山民和蒯祺还是盯上了诸葛亮的两个姐姐,想要跟诸葛家结亲,才经常来跟诸葛亮一起读书切磋、给诸葛亮送各种他原本看不到的奇闻古籍孤本,总之动机不是很纯正。 而黄月英的动机……同样也未必纯正,只不过她盯上的不是诸葛亮的姐姐而已。 诸葛亮一想到家族被人环伺的艰辛,就忍不住把这些内幕都统统告诉大哥,顺便看看大哥有没有别的安排。 要是大哥不介意卖两个妹妹联姻的话,靠他自己真是要顶不住了。诸葛家如今其实就一纯纯的毫无根基外来户,要是非得死撑着一个都不肯联姻,在襄阳是很难混好的。 “但愿大哥早点回信,给个说法吧。”诸葛亮心中默念,把回信塞进竹筒,这才拿着大哥的家书,再去给两位姐姐和三弟看。 第41章 阿亮何德何能,岂敢小觑天下智者 诸葛亮写完回信,便来到后屋,把大哥的第一卷 家书,交给了刚刚洗完碗和衣服的大姐诸葛芷和二姐诸葛兰。 诸葛芷已经十九岁,要不是颠沛流离不得安顿,这年纪还没嫁人就算大龄剩女了。 诸葛兰十七岁,压力也小不了多少。 几个月前,她们也偷偷观察过来访的蒯祺和庞山民等人。 但蒯祺实在是个草包,只是门第显贵,谁让蒯家如今是荆州头号文臣家族。诸葛芷对对方很不满意,但内心也隐隐有自我牺牲的觉悟了。 至于那庞山民,学问人品倒是比蒯祺好一点,毕竟是庞统的堂兄嘛。但外貌就愈发古拙,实在不堪入目。诸葛兰毕竟有大姐护着,有时就想:如果大姐牺牲了,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牺牲了……一个蒯家已经够罩住诸葛家了吧? 所以,刚才晚饭前,听三弟悄悄耍宝说:大哥在广陵突然发迹了,被镇东将军待以师礼,还捎来无数财物,忧郁的诸葛芷和诸葛兰,瞬间就松了口气。 “大哥突然这么厉害了?那我们是不是不用寄人篱下、靠联姻获取地位了?”姐妹俩第一反应皆是如此,幻想着如果大哥的处境能比叔父混得更好,那就果断去投奔大哥! 以后就算要嫁人,也得嫁个丰神俊朗的,不用为了钱权地位而牺牲人品外貌。 如今见二弟终于看完家书、写了回信,她们便眼巴巴凑上来一起看。 诸葛瑾自信的行文,同样让她们觉得陌生。 “大哥原先连写家书都谦虚,现在大有孟夫子舍我其谁的霸气了呢。变化如此之大,可见真是飞黄腾达了。”诸葛芷跟诸葛瑾年纪最近,也最了解,不由赞道。 诸葛兰看了一会儿,又推了推二弟:“阿亮!要是大哥真能护住我们,我和大姐就先去投奔好了,你自留在荆州,跟黄家小娘斡旋。 反正你们男子,就当是娶妻娶德了,对美色不满意,以后还有机会纳妾纳色呢。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就不奉陪了。” 诸葛兰也见过那黄月英,知道二弟跟对方还挺聊得来——当然,只是作为普通朋友。 那小娘人品学识都还不错,只是不够白皙美貌,头发也不是乌黑油亮,一看就是气血两虚、中气不足。 诸葛兰觉得,相比于她和大姐的遭遇,二弟这种情况属于可以接受,毕竟志趣相投了,以后纳妾再找美人也不迟。 诸葛亮原本还想跟大姐二姐分析一番大哥的变化,被诸葛兰说得焦躁,丢下家书扭头便走,回屋自去揣摩大哥给的密卷了。 …… 诸葛亮终究才十六岁,男生往往不如同龄的女生早熟,所以二姐拿他和黄月英的交情调笑挤兑,他就有些面子挂不住。 这种时候,刷题是最好的注意力转移大法!他就拆开大哥的第二个卷轴,研读起来。 “我倒要看看,大哥这两年到底有什么长进,竟觉得能教导我了,不会是找了些什么冷僻之学吧……” 诸葛亮快速扫视着,发现第二卷 前半部分,主要是目录,把后续十几卷的各自内容,都提纲挈领做了个索引。 后半部分则是一份劝学的心得体会,主要谈治学的心性等大道理。 诸葛亮撇撇嘴,他现在需要的是挑战性!是刷题缓解尴尬!暂时不想看老生常谈! 至于学习方法,大哥的学习方法能比自己厉害?他要有这本事,当年就不会被自己碾压了。 于是诸葛亮就丢下第二卷 ,直接略过了,只是按其中的目录,跳跃着把第五到八卷全部拆开。 目录上说这四卷都是算学!是比《周髀》和《九章》更深奥、更融会贯通的东西。 诸葛亮很清楚,两年前离开老家时,自己的算学绝对是吊打大哥的。 那就先看看这些被大哥当做好东西的玩意儿,究竟有多少斤两了。 …… “嗯?这是什么鬼东西?” 还别说,刚一打开第五卷 ,诸葛亮还真就被先声夺人震了一下。 因为满卷的鬼画符他全都不认识。 好在他的探索欲很平稳,深呼吸了一口,并无畏难情绪地仔细看下去,果然每一个符号在调用之前都先有解释。 “哈!原来只是身毒国数字和符号罢了,目的是省略写‘十百千万’这些字,直接以位数左右代表十百千万,倒是省力不少……这也便于直接用符号算式,比用文字描述算法省力很多。” 诸葛亮花了一盏茶的工夫,先接受了阿拉伯数字0到9,又花了一盏茶,接受“+-x÷/=”号,还拿来一片木牍,用灰笔各自练习了几十遍写法,随后就体会到这玩意儿的省力妙处。 掌握了数字和符号后,再去看大哥列出的最初几道让他适应用的题目,诸葛亮很快重新找回了自信。 “这不就是把九章鸡兔同笼用身毒数字和算式重新表述了一下嘛,怎么还有x和y……嗯,看起来这两个符文就是甲乙丙的意思,这道题里则是分别代表鸡和兔的数量……” “这道是把勾三股四弦五用身毒算式表示出来,也没什么新奇,不过这种专门用个符号代入算式的想法,倒是简化了不少,不用每次再琢磨含义了,只要跟数字打交道……” 短短两道题,诸葛亮就总结出了用数字和符号的主要好处,他内心也隐隐然被点亮了一个“数学抽象”的火苗。 传统《周髀》和《九章》过于偏向应用,对数学的一般化抽象肯定不如后世。诸葛瑾仅仅梳理一遍,重新表述,就让二弟的思维方式产生了新的提升。 古人把《周髀》学完,大致相当于后世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也就是四则运算、分数、负数、简单图形的周长面积计算。 《九章》学完,大致能提高到后世初一数学,包括了勾股定理,各种多元一次方程组。只是比后世少了圆形几何、开根号、无理数这些内容。 诸葛亮等于是仅仅用了半个时辰,就把后世到初一为止的数学,又重新理解了一遍,很是轻松。 “大哥也太小看我的基础了!不过,他也能懂这些,看来这两年进步不小。”诸葛亮得意地想着。 他勇猛精进地继续往下看,第五卷 的后半部分,是一个叫“割圆法”的东西,还有其他复杂几何图形的面积算法原理推导。 诸葛瑾写的过程很详细,最后才给出结论,并不是像后世教科书那样缺乏基本公式的证明过程,直接让学生背。 这样深入浅出、逻辑清晰的教案,若非本身就是金牌讲师,旁人也很难自力写出来。 “嗯?有点意思啊。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把圆无限拉开,就是无数个以周长为总底边长的三角……还有这种奇形图样,也能割补转换后推导出面积算法,以后丈量田亩时绝对好用啊,不用每一行一步步走了。” 诸葛亮的情绪,终于从一开始的惊喜,变得略微凝重。 这次他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初步吃透。 做完这一切,他从沉醉中回过神时,才发现案头的简易刻漏早就滴完了。 月初的夜黑漆漆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或许是戌时?周遭万籁俱寂,姐姐们和三弟早已熟睡。 诸葛亮却依然止不住亢奋,又去拿第六卷 。 这一卷开篇就是开根号的原理,以及三角函数,还有由此引出的无理数——当然,诸葛瑾是用实验的方法来论证的,而不是纯用数学的方法。 具体不多赘述,反正是非常循序渐进、很适合诸葛亮目前的知识结构的。 三角函数和开根号,还是紧跟着第五卷 对勾股定理整数解的推而广之、一步步启发下来,脉络很是清晰。 补上这两块短板,诸葛亮才算是彻底超上后世初一学生的数学水平,并且开始初窥高年级的“三角函数”门径。 但这次诸葛亮终于吃到了苦头。 他又看了整整半刻钟,依然不知道怎么算。 他很想做个实验,按大哥图示的方法,剪切制造那么多特定角度的三角形木板、再用尺子量具体斜边长度,来得出函数值和开根号数字。 但夜色已深,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也找不到工具和材料,只好作罢。 到了这一刻,诸葛亮才算在算学领域,收起了轻视之心。 舍弟诸葛亮 第35节 “过去这两年,大哥必有奇遇!”看着第六卷 上完全没法理解的内容,以及天书一样的第七第八卷,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定位。 “第三、第四卷 ,是逻辑是非基础、思维常识,第九到十一卷,天地常理,十二至十四,农牧生命之理。十五十六,工巧应用心得……竟然涵盖如此之广。我一开始是不是小看了大哥所学?刚才不该跳着看的。” 翻遍了全部目录后,诸葛亮终于摆正态度,决定把大哥最初的《劝学篇》拿回来,仔细从头读一读。或许那样才能事半功倍,避免欲速则不达。 他重新翻开被他弃掷一旁的第二卷 ,换上了虔敬宁静的情绪,不带一丝骄躁地读起来。 或许,这也是诸葛亮平生少有地收起“观其大略”之心,认认真真“务于精纯”一把吧。 第42章 淡泊以明志就是延迟满足,宁静以致远就是长期主义 诸葛亮重新放平心态后,再回头看大哥给他的《劝学卷》,顿时感觉就不一样了。 一股非常接地气、很少堆砌大词的和煦春风,让他的向学之心为之一暖。 “值此乱世,非学无以成才,无才何以护家报国救天下……然治学之心,犹不可功利。 实用之学固然紧要,但根基亦需牢固,心性亦需砥砺。贤弟得此书后,不可因急功近利钻研苦学,便偏废躬耕陇亩、练剑演武、强身修心、体察黎庶……” 诸葛瑾开篇还稍微有点文绉绉,但随后就尽量用家常大白话,解释其中原因: 因为“聪慧绝顶之人,往往容易怠惰。正因他学大多数东西太容易取得进步,久而久之,遇到真难题,学了许久没看到进步,就会不耐烦。 此时,以种田养性,或者练剑锻体修心,便能弥补不耐烦的问题。因为种田至少半年才能收获,再努力也无法揠苗助长。 所以农夫往往比斗食小吏、日酬苦力更有恒心。小吏和苦力一天拿不到工钱,次日可能就不努力了,农夫却能为一年后的收获坚持努力”。 “同理,锻体修心,也不容易直观看到进步,需日积跬步,以致千里。但正因锻体者习惯了出力后暂时看不到收益的状态,所以他们往往比只读书者更有毅力。” 诸葛亮喜欢观其大略,不求甚解,这固然对学习速度是个极大的帮助,但对于钻研精进,其实是一重障碍。 而诸葛瑾穿越前就从小要背诵《诫子书》,也研究过祖宗治学心路历程的变化。从中不难发现,历史上晚年的诸葛亮吃过苦之后,其实也渐渐有了专注淡泊、不求广博、不求快速收获的品质。 诸葛瑾深知这些品质,是需要一个人有过阅历、吃过苦、尝过“明明我努力了,但没用”的挫败感后,才能渐渐形成的。 如今他要让二弟“一两年走完五六年的路”,最怕的不是教不好二弟具体的思辨方法、知识逻辑。 而是揠苗助长导致诸葛亮知识进步太快、心性和毅力却跟不上,人格品质基础不牢。 那就太遗憾了。 但这辈子的诸葛亮,又注定没法亲自吃太多苦、受太多挫, 诸葛瑾只好用尽量粗浅的道理、还有别人的教训例子,来尽量还原这些道理,培养诸葛亮的同理心。 再用科学种田、锻炼身体之类的办法,间接实现对品性的磨砺。 …… 诸葛亮看完大哥这番恳切的大道理后,果然深受震撼,久久回味不能自拔。 诸葛瑾信中所说的这些道理,其实用后世的互联网大词来套,核心就是一个“延迟满足”,一个“长期主义”, 只是诸葛瑾的措辞更接地气,而且借用了荀子的《劝学》和后来诸葛亮自己《诫子书》里的一些措辞,并且掰开揉碎了、说得更细更通俗。 《诫子书》里的“淡泊以明志”,其实就是现代教育心理学里“延迟满足”的凝练。 “宁静以致远”,也是对“长期主义”的概括,只是古人更加惜字如金罢了。 诸葛亮花了足足半刻钟消化大哥说的大道理,然后又继续往下看大哥举的例子: “他首次为刘备出谋划策后,出于担心‘刘备即使得了奇谋,依然有可能要吃很长一段时间亏,所以不想跟着受苦。怕刘备不辨功过,看到己方依然颓势未止,就怪谋士无能’。 但在他突围逃命前,刘备亲自送行,看出了他的担忧,说了一番话: ‘备飘零半生,受尽妻妾离散、身遭追杀之苦,却也总结出一个道理:每当我遭遇兵祸之时,都不是因为我最近做得不好,而是我很久以前的懈怠,便种下了远因。 便如这次下邳被偷,静静反省之后,备又有何脸面让益德承担罪责?益德固然没稳住曹豹许耽,但远因还是我军封官授权时,便没有安抚好丹阳兵。 自陶公故去后,备有一年半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而益德只接手了一个半月。所以下邳被偷,备罪责最重。 先生今日为我谋划,明日若是再败,也绝不是先生之责,而是我过去这一两年练兵待人都没做好。而先生今日的谋划,未来迟早会对我军有裨益……” 诸葛瑾写的这段劝学内容,显然是修饰过的,刘备当然没说过这样的话。 诸葛瑾是把刘备的反省,和后世拿破仑那句“如果我明日败了,不是因为我昨日做错了,而是我很久以前就做错了。如果我昨日努力了,明日也不会见效,但很久以后会见效”嫁接在一起,以增强说服力。 不过这一次,诸葛亮是真没看出来大哥造假了。 读到这里时,他已经有些热泪盈眶, 感受到了大哥对他修心养性的期待,也真心相信了这个发生在刘备身上的例子。 诸葛亮放下卷轴,长叹一声: “难怪镇东将军身处如此绝境,也能在大哥的谋划之下反败为胜。大哥的谋略固然是一绝,但镇东将军的韧性、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也是不可或缺。” 诸葛亮暗下决心,要在学习态度方面,吸取大哥的人生经验。也要在品性修养方面,学习刘将军的韧性和坚毅。 其他几卷关于专业知识的卷轴,学完之后就可以作为工具书,分门别类收起来。 反而是这卷《劝学篇》,要好好誊抄一份,珍藏在身边。 将来一旦发现自己因为进步速度放缓而心浮气躁,或者因为别的挫折怀疑人生,就要把这卷家书拿出来好好读、自我反省! 这个一开始被自己跳看的内容,才是大哥这十几卷家书里,最珍贵的! 大哥在排序时果然用心良苦,没有排错。 学习态度和学习方法,做人的心态,永远比具体的内容学习更重要。 回味着这些道理,诸葛亮觉得今晚不宜再看任何具体之学, 他静坐反思了很久,在卷尾写下了两句心得笔记:“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然后放下笔,满怀敬畏地回去睡觉了。 第二卷 后面其实还有一些琐碎的交代和清单,但已经被诸葛亮无视了。 …… 或许是昨夜学得入神,睡得太晚, 一贯勤勉的诸葛亮,居然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最后还是二姐诸葛兰烧好早饭、都快放凉了,见弟弟还不起,过来强行把他推醒。 (注:上一章大家都觉得大姐二姐名字不好,已改,可回去确认一下) 诸葛亮一脸懵逼地简单洗漱穿戴,坐到食案边,有口无心地端起粥碗吸了一口,这才注意到味道不对。 “咦,今日如何熬了豆粥?还有这圆圆润泽的是什么米?” 诸葛兰还没干完家务,裹着破旧的粗布围裙,双手叉腰教训弟弟:“昨晚大哥那第二卷 家书,你看完没有?不看还霸占着不让我们看! 要不是我一早收拾你书案看到了,大哥让人捎来的东西,还不知要在绸缎箱里躺多久呢,怕是放坏了都不知道!” 诸葛亮顿时被数落得有点心虚,他昨晚确实注意到卷末还有个附录,都是交代些生活方面的琐碎事情,还有让信使送来的东西。 但他平时当惯了甩手掌柜,家务都交给姐姐干,也就没细看。 大姐诸葛芷听到弟妹拌嘴,也施施然走到内堂,把妹妹推走去干活,然后拿着那张清单,柔声劝说:“你也多长点心吧,这些你也该看看,虽说是起居琐事,但我觉得大哥写得很有道理,肯定是请教了习武名师或者名医了的。” 诸葛亮赶忙吃完饭,这才跟大姐一起仔细研读劝学卷的后文。 原来大哥最后还交代了一些学习、劳作时要注意的养生之法,和食补疗愈之道。 首先第一条强调了饮食搭配,说此番让人送来了些吴地出产的茶叶,是经过简单焙制的,教导他们新的喝法,以后不用加葱姜蒜盐,就直接煮着喝,可以清肝明目解毒。 然后又说,日后饮食要注重少量多餐、尤其二弟学业刻苦,熬夜易于伤肝,要注意作息。并让信使带了几桶胡桃,可以在锅内放置洗净的沙土或盐,带壳烘烤成熟后,直接食用,或是拨了桃仁后一起熬粥。 而熬粥的材料方面,诸葛瑾还附上了一张食谱,让诸葛亮在襄阳自行寻找荆南的商人,采购薏苡、枸椇,配上随处买得到的绿豆熬粥,也是清肝明目解毒。 显然,诸葛瑾是知道历史上的诸葛亮,最后是肝帝到肝脏衰竭而亡,所以现在督促十六岁的少年诸葛亮就开始注意养护。 诸葛亮看到这儿,也是一愣:“那这粥中的圆圆光润之物,便是薏苡了? 怪不得蔡中郎理《汉纪》时,载本朝伏波将军马援平交趾途中,身染瘴气,寻岭南薏苡,祛湿热解毒。最后还被朝中奸臣攻讦为搜刮合浦珍珠以还。 这东西看起来确实像珍珠。不过大哥交代我们自行采购的东西,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诸葛芷柔声解释:“这些便是昨日那信使带来的,他们定是也得过大哥交代,来的途中路过襄阳、江夏,便就地寻访荆南商旅,重金现购而得,一并送来。 这不是写了么,薏苡是岭南所产,可于长沙、桂阳郡行商处购得。枸椇,乃太史公《史记·西南夷列传》所载奇珍,可于夜郎国购得——先汉的夜郎国,便是当今的牂牁郡了,零陵商人可走黔中道购得。 看来刘将军派给大哥的人,办事都不敢怠慢,大哥定然颇受刘将军重视。” 诸葛亮顺着大姐的思路往下看,越看越感受到大哥沉甸甸的期待。 大哥光是对他们姐弟的饮食调养,便有了那么多关照。 后续似乎还附上了一些捕鱼的渔具图纸、教他们饮食荤腥要多以大鱼为主,但应该充分煮熟不可生食,便于养生补脑。 还有几箱给诸葛亮夜里读书用的特殊灯油,一些给诸葛亮种田做育种试验时,护腰用的改良农具构想,还有一堆东西。 这些因为跟早餐无关,所以两个姐姐时间仓促也来没来得及拆看,刚才一大早只是拆了大哥送来的吃的东西。 “你既吃完早膳了,剩下这些大哥捎来的东西,你自己开箱!开完后教我们怎么用!” 诸葛芷觉得有必要让不干家务的弟弟熟熟手,就把剩下的开箱任务压给诸葛亮。 第43章 诸葛亮的“强化套装” 诸葛亮也是有脾气的,被姐姐斥为“不顾家务”的甩手掌柜后,他当然也要证明一下自己。 大哥捎来的那堆奇怪东西,开箱任务就落到了他头上。 诸葛亮喊来三弟,一起对着清单慢慢梳理,遇到不认识的东西还要看一下“说明书”或者“原理图”。 “绿豆是在襄阳本地买的,薏苡是问跑岭南道的长沙商人买的,枸椇是问跑黔中道的零陵郡商人买的,胡桃是本朝从西域传入,但如今中原多地皆可种植,只要有钱,找上庸商人也能买到……” 诸葛亮先把大哥托人买来的食物全部清点好,并且一一记下采购地,以后吃完可以再进货。 大哥清单里还提到了一些养生食物,但没有现货,主要是生鲜之物不便长途运输。 舍弟诸葛亮 第36节 这就需要用大哥指点的工具自行捕获了,也算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诸葛亮按照清单,从一堆箱子里先找到了一个“延绳钓”的钓具,还附了图纸和用法原理说明,以诸葛亮的聪明,很快看出这东西可以高效钓起沉底的大鱼,主要是鲈鱼和鳜鱼。 不过大哥在信里也说了,这个“延绳钓”只是他刚刚琢磨出来的,如今只是一个草样,后续还能不断改良。 诸葛亮看了一下后,也觉得这东西的配重定深不太精确,他完全可以找黄家小娘切磋一下,鼓捣出更高效的。 “不错,这样一来,大哥说的每天有鲜鱼吃就算达成了,下午就可以去村后那条汉水支流试试,用过了才知道怎么改良。” 而诸葛瑾“授人以渔”的工具,显然还不止这一件。 诸葛亮继续在那口箱子里翻找,很快又搜出另外几样工具。 他先拿起其中两件农具,似乎是一套的。 第一件是一把l形长柄的镰刀,看说明是为了不弯腰就能收割庄稼、草蔬。刀柄加长并弯曲后,站着跟挥击鞠杆一样,就能一扫一大片。 汉朝的“击鞠”就是后世的马球,球杆类似于高尔夫。诸葛亮当然没见过高尔夫,所以他只能想象成马球杆。 镰刀刀刃后面还带了一个网兜,可以兜住被割断的庄稼,一次性扫到一边,因为杆子长了,每次挥刀的攻击范围也大了好几倍,生产效率大增。 诸葛亮也颇好工巧,看到这镰刀时,他总觉得似乎太轻易了:如果此物真能提升那么多效率,为何古人就没想到做长曲柄镰刀呢?这种改良方向应该很容易想到才对。 如今已是十月,水稻早就收割完了,不过院子外面还有些韭菜,诸葛亮决定亲自去试一试。 “嚓——嚓——嚓——”诸葛亮稍微收割了两畦,立刻就发现问题了。 “不行,这玩意儿适用的环境太苛刻了。寻常割稻、麦,需要一手扶住秸秆,一手收割,才不至于倒伏,此刀虽长利,但只可替代持刀之手,无法替代握秸秆那只手。” 显然,这种镰刀完全是诸葛瑾穿越前,刷到几个三农抖音视频,看到长曲柄镰刀可以护腰,就直接抄了一个。诸葛瑾又没种过田,结果就闹了笑话。 他并不知道,后世的农作物,都是经过反复育种、在抗倒伏特性方面强化过的,麦秸秆特别挺。加上后世冶金工业强大,镰刀的锋刃可以做得非常锋利,速度快一碰到茎秆就割断了,不用手扶。 汉朝的农作物,抗倒伏不够强,镰刀的刃口也不够锋利,于是诸葛亮拿韭菜试手时,韭菜直接就被扫得躺平了, 最后还得弯下腰去、用另一只手把韭菜扶起来割,所谓的“减少弯腰时间、护腰”,也就成了空话。 “大哥还是不事农桑,全靠空想,不过这个思路倒是不错,至少曲柄后面带个网罩拦住割下来的庄稼,其他方面再改良改良,说不定有用。” 然后他继续看下一件农具——那是一个形似大型木剪刀、在地上挖孔下种的工具。 剪刀柄尾部还有个豁口用于绑绳子,可以控制最大开合距离,这样每次在地上挖孔的间距就能一致了。 刀柄上还有一个装种子的小斗,可以随着每次开合漏下去几粒种子,种子的用量也更平均、节约。 毫无疑问,这玩意儿也是诸葛瑾穿越前,以一个外行人身份,随便刷抖音刷出来的三脚猫货色。 不过诸葛亮还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心态又验证了一下,发现这东西确实比前面那个镰刀要好用。 至少它确实可以护腰,播种也更精细。只是应用场景依然太少,很多粗放播种的作物用不上。 这几样新工具,据说都可以配合家书第十二到十四卷的“农牧生命之理”,做一些育种研究实验。 …… 诸葛亮连看了几样工具,对大哥的实用巧思之学,也试出了深浅。 看来大哥也是有弱点的嘛! 箱子里最后还有几样小工具,和生产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家务私用,诸葛亮浮光掠影几眼就看完了: 其中有一个新式的铁皮小炉子,生火比大土灶轻松得多,还节约燃料,适合长时间炖煮,携带也方便。 有了这个炉子,他们就能遵照大哥的嘱咐、每天少食多餐、而且喝水也必须喝煮熟后再放凉。 还有一盏特制的油灯,说明书上说其灯芯特别耐烧,要配合一起送来的“牛酥油”使用。此油据说昂贵难得,但能确保夜间读书护眼。 诸葛瑾信中还特别关照,能够白天看书学习,那就尽量白天,晚上可以早点歇息。 白天不能在日光直射之处阅读,但最好在窗边明亮之处。如果天色昏暗,必须及时点牛酥油灯,决不许等暗到看不见再点。 还说这是他请教名医得来的少年人保护目力良方,要求两个妹妹盯着二弟,必须遵照。 牛酥油是用牛油和牛奶油混合而成,在生物油脂里亮度跟鲸油差不多了。 但汉朝难以捕鲸,更没有煤油灯。 诸葛瑾能想起这个配方,也是前世被几个迷信的同事拉到灵隐寺旅游、看到他们捐的长明灯里,有一种点起来特别亮,才知道这种香油叫牛酥油。 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就先用这个顶上了。 清单最后的最后,还有几个锻炼身体的护具,保护关节用的,使用了某些弹性比较好的皮革,甚至是动物胃囊制造,可以配合家书最后一卷的健身体操之法使用。 …… 诸葛亮把大哥送的全部东西都开完箱、学会如何使用。 又把明显还有问题、仍然要继续改良的挑出来。 准备有空自己琢磨一下,哪天黄家小娘来做客,可以一起参详。 不管怎么说,大哥给的东西里,至少七八成是直接可以用的,这让诸葛亮感受到了巨大的温暖,但也很有压力。 家中尊长如果对他的学业太重视,被伺候的一方,肯定会有心理压力。 就好比后世很多卷王,都会被家里说“别的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读书。要是还读不好,你对得起谁”。 好在诸葛瑾倒是没给二弟定学习目标。 诸葛亮在“学什么”这个问题上,依然能完全凭借个人兴趣自主。 学自己喜欢的东西,感兴趣的东西,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调整好心态后,诸葛亮终于稳定踏上了自学之路。 司马徽那边,还有其他襄阳名士那儿,该去还是要去,传统的诸子百家学问,诸葛亮也还没学完呢。跟人多多交流,印证收获,总归是有好处的。 所以他算了一下,每天抽出两个时辰,研究大哥提供的那些卷轴理论知识。 再抽出一个时辰,用于渔牧、做各种农事育种实验,或者是进行工巧实践。 剩下的时间,就寻访切磋、继续旧学,以及锻体修心。 如此一整天的日程也就排得比较满了。 诸葛亮估算了一下,每天只学两个时辰卷轴的话,那些疑难的卷轴可能要十天八天才能看懂一卷,简单的也要五六天。大哥这些东西,快的话够他学两个月,慢的话要学到年底了。 …… 诸葛亮凭自己的兴趣和计划,安排好了节奏,后续两个多月的苦修,自然是无须赘述。 时间也悄然来到了十月中旬。 诸葛亮开始潜心苦修后大约一周时,他大哥诸葛瑾,也终于在陈到的保护下、陈登的陪同下,顺利来到了如今的大汉临时都城许县。 诸葛瑾生平还是第一次来到大汉的都城,内心的好奇自然是免不了的。 但他也知道轻重缓急,所以进城后,就先到公车门,与陈登各自投递了所代表州郡的表章,然后才自由活动,留人在驿馆等候传唤。 朝廷是很忙的,地方州郡上表,并不会立刻得到处理。 要先到公车门投递后排队,等尚书台按顺序处理,决定是否接见,还是直接批复,听说至少等上三五个工作日。 理论上来说,如果曹操或荀彧不打算接见,直接书面给个批复,那诸葛瑾、陈登就得灰溜溜拿着回函直接回徐州了。 诸葛瑾等通知等得无聊,便打算在许县先逛几天。 第44章 空谈之才孔文举 “没想到许县号称大汉国都,居然脏乱成这副模样,也没个地方消遣,唉。” 来到许县,递交完奏表后两天,诸葛瑾就陷入了百无聊赖的状态,也对如今的国都大失所望。 来之前,他也幻想能到酒楼茶馆清楼到处浪,喝酒品美奇遇各种文武人才。 到了之后,除了郡邸本身兼营的酒舍以外,其他一个娱乐场所都没看见。 茶馆就不用说了,汉朝的茶还是葱姜花椒盐煮的汤,根本不存在茶馆。 至于清楼……这个时代只有达官显贵养奴婢供朋友享乐,或者军中有负责洗衣服的女营。 或许有人奇怪:不是说早在春秋战国,管仲就发明了“女闾”么?还号称从业者七百。 但“女闾”其实是齐桓公用闲置的宫女赚外快而已,连经营场所都是直接开在宫市里的。跟汉末落魄贵族让自家奴婢卖回本一个道理。 正是这番瞎逛,诸葛瑾切身体会到:糜竺为什么那么想抱大腿、实现阶级跃迁了。 这年代的世家贵戚,在面对巨富时,是真有底气说“有钱了不起啊”的。 很多东西就算你有钱了,也需要配合社会地位,才能买到。 …… 晃悠了两天,丝毫没涨到见识的诸葛瑾,回到郡邸后很是郁闷,就跟陈登聊起了许县见闻: “元龙兄,你原先也没来过许县吧?为何你对此地的萧条丝毫不以为异呢? 我在广陵,好歹见市中有坐肆、谒舍,为何许县的商贸反不如广陵繁盛,连谒舍都没有。” 陈登则轻车熟路地调侃:“许县本就不以商贸著称。周遭数郡,以陈留地接鸿沟、商旅最盛。只是曹操麾下颍川士人太多,都想光耀故乡,力劝曹操定都在颍川郡。 不过,原本许县应该也是有些坐肆、谒舍的,只是迁都仅仅两月,百废待兴。朝廷郡邸都不够用,曹操就把民间谒舍统统征用了。 我们还算好,毕竟是正经州郡使者,还能住郡邸。若是白身求官之人,此时来许都,怕是只能住益州郡邸了。” 诸葛瑾听得很认真,也算涨了点常识。 汉制要求在都城设置天下所有郡的郡邸,供各地进京述职的官吏起居,类似后世的“某省驻京办”,但也有所区别。 后世的驻京办都是各省自掏腰包供养的,属于赔本赚吆喝。汉朝的郡邸却是朝廷九卿中的大鸿胪集中管理、统一开支。 大鸿胪类似后来的礼部,既分管各国使者的朝贡接待,也分管各州郡的使者觐见接待。 许县在三个月之前,还一座郡邸都没有,现在突然升级,曹操可不得把民间的商业场所全部征用为官产了么。 难怪许都萧条至此,估计得经过几年的建设才能恢复繁华。 另外,陈登话里还有一个细节,引起了诸葛瑾的好奇,于是他继续追问: “刚才你提到‘怕是只能住益州郡邸’,莫非益州的郡邸特别差么?” 陈登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益州已经多少年没派人入朝了,听说曹操一开始都没打算设益州、交州郡邸, 舍弟诸葛亮 第37节 后来发现郡邸狱更加无用,才临时改回了益州郡邸——我想,应该没人想住在原本打算作为牢房的所在吧。” 诸葛瑾恍然。 郡邸狱,也算是后世财会专业学生朝圣的所在了。 后世学会计的经常说:ai永远取代不了人类,因为ai无法代替人坐牢。 郡邸狱就是华夏最早的“会计专门监狱”。 负责关押汉朝各郡的“上计”舞弊人员。 也就是各郡进京报税的官吏,如果被发现偷税漏税、隐瞒户口,就丢进其中坐大牢。 当年雒阳的郡邸狱,早在桓灵年间就已经是纯摆设了。灵帝根本收不上来地方税,全靠卖官维持财政。 所以许都这边,曹操也是一开始脑子发热,为了维持体面,才征了一座谒舍作为郡邸狱。后来发现正常郡邸都不够用,又改成益州郡邸。 突出的就是一个草台班子的随意性。 反正天下大乱,那些不是曹操实控的州郡,根本不可能给曹操“上计”税赋户籍。 陈登也知道诸葛瑾就是想见见世面,于是解释完后,顺便就帮他出主意: “你若是闲着想找地方游览,我看如今整座许都,只有去永宁宫看看了。如今天子方至,曹操只来得及修了最南边一进的景福、承光二殿。 北宫永宁、永始并各处园林、教坊,还在大兴土木,并不禁外人靠近。刚好益州郡邸也在那附近,位于尚书台西北面,若是想为玄德公寻访求官未遂的遗贤,也可去碰碰运气。” 诸葛瑾连忙记下,表示受教。 昨天他瞎逛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如今的许都,基本上就是一个大工地,只是没想到连皇宫都才造了仅仅两间。可见曹操迁都的仓促。 既然别的地方实在没有可玩的,那就去未完工的皇宫打个卡,顺便再去游士汇聚之地转转。要是还没收获,就宅在郡邸等召见吧。 …… 来到许都后的第三天,诸葛瑾终于做足了攻略,一大早就带着陈到,喊上陈登,绕到宫城最北边,登上永始台的土山,观赏了一下皇宫的修建景象。 因为还是一片大工地,所以只要别靠近最南边那几座已经投入使用的皇宫,就没人管你。 颍川的支流潩河的支流清潩河,刚好从皇宫西侧远处流过,距离宫城还有几里地。 可以看到无数的漕船运着土方、砖石、木料来到永始台西边一两里外的码头,然后卸货。场面一片忙乱,数以万计的徭役百姓在苦苦挣扎。 土方和砖石还好靠挑担或牛车装卸到施工地点。而那些从许都西北嵩山、伏牛山砍伐来的、用作皇宫梁柱的整根巨木,就非常麻烦了,只能在地上铺垫好滚木,然后上百名徭役力工合力推动巨木,一点点往施工地点滚。 诸葛瑾虽然不懂建筑学,但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好歹有点管理常识,一看就皱起了眉头。 “这个统筹皇宫修建工程的大臣,肯定是个不懂实用之学的草包,如此舍近求远,浪费民力,真是不该。”诸葛瑾忍不住跟同游的陈登吐槽。 陈登却笑了,示意他积点口德:“这话可不敢说——如今担任将作大匠,统筹皇宫修建的,还是玄德公的好友呢,便是三个月前被袁谭攻灭的孔北海。 他失郡入朝后,曹操念在其是孔子之后,家学渊源深谙礼法,就让他暂时主持皇宫规制考订、修建。” 诸葛瑾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一个问题:“你原先去过雒阳,见过雒阳的皇宫么?” 陈登:“远观过,里面就没见过了。” 诸葛瑾:“那只说远观,你觉得如今这皇宫的外墙、门楼,与雒阳时形制孰高孰低?” 陈登摇摇头:“不如雒阳远甚,不过将来会不会修得更恢弘,就不知道了。” 诸葛瑾却已经通过这些回答中的蛛丝马迹,抓住了真相: “我懂了,曹操也知道孔融在实用统筹之学上,毫无才干。但他顶着孔子后人的名头,天下礼制他说了算。让孔融也点头、修一个花钱少些的皇宫,就不显得他曹操欺君虐主了。” 陈登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仔细回味揣摩,觉得果然有些道理。 子瑜贤弟的观察还是敏锐啊,果然能见微知著。 曹操自作主张省钱的话,会被天下人喷。有孔融这个挡箭牌后,再有人喷曹操就能说:我也想给陛下最好的享受啊,但孔融说这样就够了,符合礼法了,我也不好越礼啊…… 不过陈登毕竟跟刘备、孔融都有交情,想明白这一节后,他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既如此,以贤弟的实用才干,何不寻机点拨孔文举一二呢?他毕竟是已故的陶公故友,跟玄德公也交情莫逆。” 诸葛瑾:“有机会再说吧,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这皇宫也没什么好游览的了,且去益州郡邸看看,回头再说。” 第45章 先喷祢正平,后教孔文举 参观完尚未完工的许都皇宫后,诸葛瑾和陈登信步逛过几条街口,来到原先的郡邸狱、现益州郡邸。 半路上,他们还绕过了一片朝廷公卿办公的府衙,可见此地已经很接近许都的政治中心了。也难怪来许都跑官求名的人,会在这附近扎堆。 估计后世隋唐科举之前、士子进京找达官贵人投行卷扬名,也是这般氛围吧。 来到益州郡邸后,诸葛瑾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挤”。 因为益州人不会来朝,这里住的统统是没有官职、拿不到正规使者身份的游士,哪个州的都有。 就好比80年代出门,开不到介绍信的人,就没法住国营招待所,只好挤那些不用介绍信的小店。 诸葛瑾花了点小钱,在益州郡邸附属的酒舍里点了些酒肉,顺便听听旁人的闲谈,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求官不得志的存在。 不过名人终究不是那么好遇到的,诸葛瑾随便攀谈了几个,还请对方酒肉,结果遇到的都是从没听说过名字的。 即便这样的无名之辈,当诸葛瑾试探着拉拢,假装“家中叔父在豫章为官,执掌一郡,需求贤征辟属吏”时,对方也往往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赶紧吃完抹抹嘴走了。 “今日方知曹操奉天子得了多大好处。多少求官之人,宁愿在许都遥遥无期等着,也不去地方上先当郡吏。” 又被人白吃喝了一些酒肉后,趁着白吃者离去,诸葛瑾无奈摇头地对陈登吐槽。 陈登则一脸地理所当然:“这可是许都!来这儿的人目的都很明确。你便是拿出玄德公的名头征辟,也未必能笼络到人才,何况令叔那个豫章太守……似乎还没实授吧。” 诸葛瑾没法接话,只好闷头喝小酒。 他叔的豫章太守要是实授了,他还需要来朝廷活动么? 正在俩人认清形势,喝酒捋思路的当口,益州郡邸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闹腾。 有一人持符从外而入,高声喧哗,然后人群就轰然上去围观,随后簇拥着其中数人贺喜。 诸葛瑾也有些好奇,但又不想过去凑热闹,便扫视了一圈酒舍,看到左边隔着两张席案处,有个三十出头的方脸中年人,仍然非常淡定地在那儿喝酒。 诸葛瑾估摸着这人应该是熟客了,所以见怪不怪,便拿着酒壶上前请教,还给对方杯中斟满: “敢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可知那边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在下琅琊诸葛瑾,初来乍到,不熟世故。” 那方脸中年人抬眼瞅了他一下,端起酒杯:“在下京兆杜畿。你既来许都求官,连刚才来人都不认得?那是尚书台吏曹掾耿纪。必是此间求官众人中,有人得了荀令君赏识,终于得到举荐征辟。” 杜畿说完后没多久,堵在郡邸门口的人群也渐渐散了,又都回来坐下。 随后诸葛瑾便听到旁人几句随口谈论。 “没想到朝廷如今居然又改重屯田劝农之才,用人真是没个定法。” “是啊,听说司空忧虑许县新晋国都,周边粮草供给不足,采纳了枣祗、韩浩的屯田之议,前日升了任峻为典农中郎将。今日又把县吏毛玠提拔为本郡治中、白身国渊提拔为屯田都尉,这是想钱粮想疯了。” 诸葛瑾听到这些吐槽,便暗忖这应该是曹操“唯才是举令”的前兆了,为了招揽各种实用的经济人才,渡过财政危机,于是导致那些空谈经玄的“饱学名士”不满。 这些跟诸葛瑾本没有关系,但他想起刚刚搭讪的那个老哥杜畿,应该也有点务实之才,而且曾经在李傕政权中做过京兆尹的功曹。 诸葛瑾便提醒道:“杜兄,我看你履历与那毛玠仿佛,何不也学他那般,让尚书台的耿曹掾知你才干,向荀令君推举呢?” 杜畿跟他素昧平生,不过一杯酒的交情,不愿交浅言深,当下义正词严地表示:“此等伎俩,吾不屑为之!” 说完,就结账回屋了。 诸葛瑾却不知道,杜畿其实早就已经跟耿纪结交上了,但他是故意放长线钓大鱼,不向耿纪表达求官之意。只因他知道耿纪和上司荀彧是邻居,住的很近。 杜畿最近就天天晚上带着好酒好肉去耿纪府上做客,请耿纪一边吃喝一边高声高谈阔论。就等哪天隔壁的荀彧听到了他的高论后,主动找上门来。 被耿纪汇报给荀彧,和被荀彧本人发现,那档次能一样么! …… 然而,益州郡邸内自恃才高的求官者们,并不是个个都有杜畿这样的城府和手腕,也不是个个都有毛玠、国渊那样的运气的。 今天的又一轮征辟举荐,终究是如同一块石头丢进了水潭,让原本还勉强维持着忍耐平静的求官者们,愈发不耐烦起来。 毛玠和国渊这两个幸运儿,就像是两根倒刺,扎在其他没被征辟的人心中。 就在诸葛瑾和陈登觉得喝得差不多,该结账收摊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人愤然拍案,大吼抨击: “哼,荀文若有眼无珠,不识大贤!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只可吊丧答礼、白词念赋!” 偏偏此人骂完之后,旁人却并不与他争辩,反而纷纷结账,不跟他一般见识,直如躲避瘟神一般。 连见多识广的陈登,都惊讶起来,忍不住问邻桌:“此乃何人?荀彧如今执掌举荐征辟之大权,竟有人敢连荀彧也一并辱骂?” 倒是诸葛瑾觉得此人的辱骂有点熟悉,忍不住低声自语:“莫非是祢衡?” 邻桌酒客见诸葛瑾都猜到了,才随口附和了一句: “可不是这厮么,贤弟刚来许都,都听过这厮的恶名了?此人想要朝中显贵恳求他做官,但数月未遂,便把执宰骂了个遍,说满朝公卿皆是愚瞽之辈。只因此人有点才名,公卿皆不愿同他一般见识。” 邻桌酒客说完后,似乎也不愿多惹事,直接付了酒钱闪人了。 诸葛瑾听说果然是祢衡,便跟陈登调侃: “元龙兄,你说这祢衡如此人憎狗厌,避之不及,要是我们将其驳得体无完肤,传到荀彧耳朵里,会不会提前得到接见?说不定还能早点完成玄德公和吕布的使命。” 陈登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淡定提醒:“听说祢衡孔文举、杨德祖关系不错。你若让他太丢脸,不会会伤及孔文举面子?” 诸葛瑾点点头:“这倒也是,孔文举毕竟和玄德公交厚,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放这狂士一马。” 两人的交谈并不响亮,但也不算太轻。主要是刚才酒舍内人多嘈杂,说轻了听不见。 但此刻旁人怕惹事、已散去大半,酒舍里比刚才安静了些。 诸葛瑾和陈登还保持同样的音量交谈,祢衡又是个耳音很敏感的人,闻言登时就“噌”地一股邪火往上冒。 主要是他平时被人背后骂惯了,所以特别注意有没有人说他坏话。 祢衡提着酒壶便冲到诸葛瑾案前,指着对方: “何处狂徒,背后议论他人,简直无耻!尔等阿谀谄媚之徒,为了讨好荀彧、司马朗,想要告密献媚不成!我不怕你!” 诸葛瑾本不想惹事,不过祢衡都惹上来了,他也知道祢衡并无背景,只有一张嘴,他当然也不怕事。 诸葛瑾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摆,淡然道:“我们自说我们的,干你甚事?我们是徐州来上表朝觐的,又不是尔等求官禄蠹,我要献什么媚!阁下那么有骨气,何必在许都每日流连晃悠,连名刺都磨损漫灭,还舍不得走。” 历史上祢衡便有一典故,说他“阴怀一刺”,也就是私藏了一张木牍名片,来到许都后想投递。结果因为没人找他做事,名刺揣得太久,字迹都磨损了。 舍弟诸葛亮 第38节 就好比后世求职之人,同一份简历反复投,投到字都磨没了还没投出去。 如今祢衡才刚来许都两个月,他怀中名刺倒也没磨掉字迹。 但诸葛瑾这句话,顿时把其他还未散去的酒客逗得哄堂大笑, 人人都巴不得看这个又想求官、又想端着架子让上位者苦苦哀求他的伪君子的笑话。 祢衡见众人起哄,内心愈发愤怒。偏偏对方亮明了身份,不是来求官的,这人设定位也比祢衡更清高。 祢衡失去冷静,无能狂怒地怼道:“谁说我舍不得走了!我根本不是来许县求官的!狗才求官!你虽不是为自己求官,但肯定是为你的上司求官!你才是禄蠹! 这种丧德败行、上下失序的昏庸朝廷,简直是朽木为官、禽兽食禄!白送我官都不做!” 诸葛瑾不想跟对方正规辩论,因为他知道这厮肯定是胡搅蛮缠,一旦说不过就会转移话题。 而且对方是光脚不怕穿鞋,在对方选定的题目辩论,就太掉身份了。 于是他决定抓住对方话语中一个明显漏洞,迅速把对方喷服,不给东拉西扯的机会: “丧德败行、上下失序?阁下敢如此抨击当今朝廷,莫非更怀念董贼、傕汜执政之时?还是觉得天下另有明主?” 祢衡一愣,倒也不敢直接授人以柄,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只想说曹操不辨愚贤,但绝没想说董卓李傕等辈比曹操更好,更不敢说如今收留被曹操驱除的其他东归武将的袁术,比曹操更好。 诸葛瑾趁他语塞,再次乘胜追击:“只破不立,不过废材耳!区区井底之蛙,连什么是‘德’都不知道,还敢妄称朝廷丧德败行!你若不服,可敢答我一问么?‘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究竟如何解释!” 第46章 舌战狂儒 诸葛瑾在用大义名分挤兑住祢衡后,又恰到好处地把双方争论的焦点,引导到一个“德”字上, 嘲讽祢衡连什么是“有德者居之”的“德”都不知道, 这当然是有深意的。 诸葛瑾很清楚,自己虽然继承了肉身本尊的经学学问,还有后世的逻辑思辨和政治哲学见识。但真要跟人敞开了辩论儒家经义是非,那未必能绝对碾压祢衡。 祢衡作为三国有名的大喷子,肯定是有相当功底的,不然不会让曹操都头疼,不敢动他、只敢把他弄去刘表那里。 既如此,诸葛瑾又怎能打无把握之仗呢? 所以,诸葛瑾在开口之初,就想到了一条计策:他要把双方对喷的辩题,引导到一个汉朝儒生肯定都会答错、而后世儒生肯定可以答对的点上。 换言之,就是这个问题必须是早在汉儒宗师的公孙弘、董仲舒那里,就已经答错了,而且整个汉朝儒生都因为尊师法祖,忽视了这个错误。 但后来随着历史和儒学进步,到唐宋时,后人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到韩愈、司马光、朱熹、陆九渊的时候,已经被逐步改正了。 如此一来,任你祢衡再自恃才高,他总不会说出明显超越或否定公孙弘、董仲舒的言论来吧?如此诸葛瑾就可以用后世一千多年的政治哲学进步,来吊打对方。 既然是祢衡先提到了朝廷“失德”,那诸葛瑾就抓着这个“有德者居之”的“德”究竟是什么意思,穷追猛打到底, 一击定胜负。 …… 祢衡果然一愣,他被对方斥责为连什么是“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都说不清楚,这是绝对不能忍的,必须反驳。 连这样的基本问题都不回答的话,他就没脸以儒者自居了。 于是他谨慎思考之后,决定用最四平八稳的公孙弘和董仲舒的标准官方意思形态、一字一句做了答: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这里的德,自然是一统天下,使天下人免于内战之杀戮。昔春秋战国五百年,华夏子民自相屠戮,无日不休。 秦始皇虽是暴君,然其能得天下,便因其有此德,终止了战国纷争。而秦末之世,天下失鹿,分崩离析,高皇帝复合一统,故其德绵延数百载—— 此论早在《公羊》之中,便得到了论证,其后董仲舒于《春秋繁露》又加以补足,还有何可辩之处?莫非你这愚夫,连《公羊传》和《春秋繁露》都不曾读过?我竟会跟如此无知之辈答话,实在是可叹!” 诸葛瑾听得很认真,确认对方果然中招,一板一眼全盘照抄了汉儒所公认的相关解释,他就知道自己稳了: “谁说《公羊传》里有这么定义过‘德’?你刚才所引用的,明明是孝武帝时、公孙弘钻研《公羊传》所留下的注,乃公孙弘的个人解读,并非战国时公羊高的本意。 这种解读,虽说不上全错,但明显混淆杂糅,不辨本末。我且问你,《公孙弘书》中,为《公羊传》注释‘统一天下之德’时,是否有引用《孟子·梁惠王上》里,孟子对‘一天下之德’的观点?” 祢衡一愣,总觉得有阴谋,但这个问题答案很明确,他只能立刻回答:“当然有。” 《孟子》在汉儒中的地位不是很高,仅仅是十三经之一。但公孙弘和董仲舒,当年在论证“有德者居之”的“德”时,还是引用了孟子的,事实不容否认。 诸葛瑾继续下套:“孟子见梁惠王,淬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对曰:定于一。 孰能一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天下莫不与也……” 诸葛瑾先稍微引用了几句争议经文,然后单刀直入:“由此可见,孟子原意中,那种能让‘天下莫不与也’的德政,并非‘一天下’本身,而是‘定天下’。 梁惠王和孟子一开始求索的,也是‘定天下’,孟子回答的‘一天下’,只是定天下的手段。手段和目的必须分清楚,不能混淆! 当你可以定天下时,那么天下自然莫不与也,天下人都会心悦诚服接受这个给他们带来安定日子的统治者,这便是‘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之所在! 而什么是定天下?就是让天下人比春秋战国纷乱五百年时,少当兵、少打仗、少服徭役,少纳粮,让天下百姓少内耗,过上好日子,这才叫‘定天下’! 统一天下,只是实现‘让华夏不打内战’的一个先决条件,因为当时有识之士都知道,只要不统一,内战就永远不会结束。但光做到了这一点还不够。 秦如果要有德,其统治者就该看到,他们实施的政策,只是为了一天下的手段。一完之后,就应该轻徭薄赋,让百姓切实比战国之世少纳粮,少服役,少当兵。如果一完之后,服役的比例、纳税的比例还跟大乱之世一样高,那就是‘只一而未定’,舍本逐末。 所以,‘一天下’或许秦始皇已经完成了,但‘定天下’之德,却是到了本朝孝文皇帝时,正式十五税一、废除肉刑、从国法层面核轻徭役兵役,才算是真正实现。 尔辈腐儒,曲解先圣,妄称明德,却连目标和手段都区分不清,实在贻笑大方! 正如你需要排泄才能活下来,但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排泄!” 诸葛瑾一番话,如孟子一般沛然,驳斥得祢衡完全无法招架。 偏偏诸葛瑾的话语,有先圣作为依据,哪怕《孟子》整本书的地位如今还不高,但《梁惠王上》里那几句话,确实是《公羊传注》和《春秋繁露》自己就引过的,汉儒不能否认。 而且诸葛瑾的论证,还充满了进步的人文关怀,是后世公认的道理,他只是提前一千多年拿出来装了个逼而已。 在后世儒家升级后的价值观里,统一天下仍然重要,但必须认清,统一天下是让天下安定的手段。最核心的“德”,还是要让人民获得好处,给人民减负。 如果短暂统一后,直到这个政权灭亡,都没让人民减负,没让人民得到好处。 不打内战省下来的钱粮人力,并没有花在人民头上,只是拿来更好地供养独夫。那么这就不属于“有德后又失德”,而是“自始无德”。 结束内战后省下来的钱粮劳力,在花到人民头上的那一刻起,才算是“德之始也”。 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主人,才是历史前进的动力。 而之所以后世有这样的进步思想,就是因为南北朝末期,以及五代十国,有太多“虽然短暂统一,但没有给人民带来好处”的政权。 后世长期大统一王朝要跟这些短命朝代做个区分,一代代仁人志士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从韩愈到王安石司马光,到朱熹陆九渊,这些人虽然人品未必都好,但是他们在一代代拔高《孟子》地位、强调民本思想的过程中,把这个哲学问题给论证明白了。 诸葛瑾如今是用了后世一千多年的儒家集体智慧结晶,来指出古人“逻辑不严密、混淆手段和目的”的错误,又焉能不胜?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已经韩愈司马光朱熹陆九渊同时附体了。 …… 祢衡被连番反驳,彻底陷入了怀疑人生的巨大失落中。 偏偏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都引用公孙弘和董仲舒的标准答案了。 这个问题就算回答错,其实也不该赖他啊!是从公孙弘董仲舒就开始错起、都错了小三百年了! 过去三百年里,没一个汉儒指出这个错,今天他因为思维惯性继续错,不是应该的么? 可为什么对面那家伙,一下子就能掀那么大的桌子? 他祢衡自问天下狂士,但还没狂到敢指出董仲舒错误的程度。 对面这家伙,绝对比他还狂! 那是把他祢衡和公孙弘和董仲舒,三个人用绳子捆在一起然后吊打。 而益州郡邸酒舍内的其他看客,这也是第一次彻底看呆。 他们都知道,这个祢衡已经人憎狗厌好几个月了,老是逮着人就找机会辩论对喷,给自己涨名声。 偏偏这人口才不错,很能讲歪理,这几个月来,大伙儿都绕着他。 身份太高的人不屑于跟他喷,身份稍低一些的,又没人喷得过他。 此刻那个不知名的外地来递表的年轻人,居然喷赢了祢衡! 而且所言还非常高深,一看就是能从学术源头怼人的那种。 高屋建瓴,沛然莫之能御。 那些平时讨厌祢衡的看客,又岂能不追捧? 诸葛瑾刚刚才喷到一半的时候,郡邸里其他宅家睡觉的士人,就都被同伴喊下来,挤到酒舍里,随便点一壶酒听诸葛瑾喷祢衡。 再后来,酒舍生意太好,郡邸里绝大多数人都来了,桌案都不够坐了,只好站着旁听。 酒舍掌柜也不好意思要求人必须买酒才能进了。 当一切结束时,郡邸酒舍已经被挤得满满当当,门口都有人。 好在祢衡来许都,终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还是有几个侍从和点头之交的。 刚才看到他被喷得不行,就已经有人去报信了。 这益州郡邸距离九卿府衙都不算远,不然这儿也不会成为求官者的集散地。 所以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将作大匠衙门,找来了祢衡的挚友孔融救场。 孔融到场后,才算当了个和事佬,见双方学术之争本来就已经聊完了,请诸葛瑾见好就收。 诸葛瑾也知道孔融跟刘备关系不错,而他该喷的也都喷完了,就顺势给了孔融一个面子,但同时又当众提醒孔融: “孔大匠圣人之后,知礼之名天下传颂,小子佩服。但孔大匠似乎不谙调度统筹之法。小子今日见宫苑营建之时,土木运输竟如此靡费人力。” 诸葛瑾早上去皇宫工地游览的时候,就注意到施工调度有很大的问题,效率低下,甚至连后世宋朝课文“一举而三役济”里面的省力思维都没有。 这要是让他稍微点拨一下,绝对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但原先诸葛瑾不想私下去献策,那样他又没好处。 而在眼前这种求官士人云集的公众场所,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他有机会当众显摆自己的才能,孔融也不好昧下他的贡献。 如此一来,将来事情做好,肯定会传到荀彧和曹操耳朵里——诸葛瑾当然不是来讨好荀彧和曹操的,但为修建皇宫省钱省力,这也是在照顾被徭役压榨的百姓。 舍弟诸葛亮 第39节 二来么,诸葛瑾知道,这对于他诸葛家还有刘备要官职、要朝廷大义名分,都有好处。 既然如此,那就临时当众扬个名吧,捞完好处就走,别等曹操留他做京官就好。(曹操就算留,他也可以找借口拒绝征辟,比如以孝道为名,需要去地方上救叔叔) 孔融原本是来捞好友的,万万没想到这就惹火烧身了,居然在上百围观士人面前,被人指出他负责的工程资源调度效率低下。 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好虚心受教,听对方把意见说完。 第47章 名动许都的神秘大贤 诸葛瑾当众教给了孔融一些“营建管理统筹方法”,其实说穿了也没多高深,就是用了后世语文课本上,那篇描写宋朝人修皇宫的《一举而三役济》。 当然,孔融如今面对的情况,跟语文课本上宋人面对的情况,还是有区别的。课本上那次是旧的皇宫被烧了,要把废墟拆了运走,然后运新的建材进来造皇宫。 而孔融如今是平地起宫殿,并不存在拆除原废墟和建筑垃圾清运的工作量。 但即便如此,思路还是相通的。 无非实施之后,最终的省力省钱程度没那么夸张,从“一举而三役济”降低到“一举而两役济”,少掉一个垃圾清运费的节约量。 只听诸葛瑾侃侃而谈地介绍:“如今嵩山、伏牛山出产的巨木、石材自远方运来,运至清潩河码头,便需卸货以人力搬运。最后数里之地,肩挑手扛,何其靡费民力? 夯筑宫墙所需之土,也从远处挖取,更是劳民伤财。何不沿着清潩河河岸,另挖一道支流,取土用于夯筑宫墙,同时让运木石的船舶可以直抵工地,待完工后,再浚深护城河、换土填回沟渠即可。 甚至可以考虑扩大毓秀池的建制,增加皇家园林中的水景,岂不两全其美?当然,此法是否符合朝廷礼制,会不会导致陛下园林奢靡,便要孔大匠自行裁度了,小子不懂礼法,不敢妄言……” 诸葛瑾洋洋洒洒一番统筹,虽尚未涉及统筹细节,但已经听得益州郡邸内上百围观士人耳目一新。 众人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外地来的无名士子,居然刚刚在经义上驳斥了纵横许都数月的大喷子祢衡,转头又能教将作大匠孔融如何省钱修皇宫。 而且孔融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没听出破绽,反而真心意识到这个举措能省很多钱。 如果他能好好善用,那么等皇宫修好后,曹操是绝对不敢让他这个挡箭牌穿小鞋的,他将是确保陛下安居的大功臣! 而且孔融原先也跟曹操聊过,曹操暗示着给他画过大饼,说原本想封孔融为少府,只恨孔融有丢失北海郡的失地之过,以失地之身入朝,没法直接升迁。 所以希望孔融在将作大匠的位置上干个一年半载,把给皇帝修新宫的任务担起来。只要做得好,宫殿修成之日,就把他调任升为九卿中非常有含金量的少府。 原本孔融还担心曹操这么老奸巨猾的家伙,将来会不会找借口不兑现承诺。 现在有了这个超额完成任务的筹码,那妥妥的完工之日,就是他百分百能升少府之时了! 如此一来,孔融哪怕被当众衬托得很不够聪明,他也忍了,依然对诸葛瑾礼遇有加。 表示一定听取他的建议,为陛下更加多快好省地修建新皇宫。 用了新办法后,具体能省多少钱,还需要相当的时间验证。 但是至少三五天之内,就可以初步看出端倪,因为只要挖一条沟、让运木头的船直接开到修殿工地,立刻能省下大把的徭役人力。 …… 诸葛瑾当众驳斥打脸祢衡、又当众指教孔融之后,立刻低调地选择了回徐州郡邸宅家,此后数日闭门不出,以免再节外生枝。 连带着陈登也被他拉了回来,不要再随便露面。 期间他只接待一个人的访问,那就是孔融如果在操作层面,有些东西算不明白,可以来找他,其他人一概不见。 毕竟诸葛瑾要的不是在许都民间的名声,他要的只是特定渠道的立功之名,以便在后续朝见时换取更多的利益筹码。 于是乎,此后三天,许都的求官士人圈子里,便传开了这个神秘大贤的传说。 说此人是某州郡进京递表的使者,但辩论之才过于祢衡,统筹之才又过于孔融,实在是兼通并长,恐怖如斯。 十月十八这天,上述名声首先传到了荀彧耳朵里——具体的传播渠道么,当然是靠荀彧手下那个如今专门负责传达征辟的吏曹掾耿纪。 如前所述,耿纪是经常要去“等候求官人员集散地”益州郡邸上传下达的。每当荀彧又要征辟个什么人,耿纪就要去跑一趟。 甚至可以说,那天诸葛瑾之所以能捞到表现机会,就是因为耿纪上一次去那儿、代表荀彧征辟毛玠和国渊的时候,刺激到了久候不得官的祢衡。 这才让祢衡心态崩了,举止失态,被诸葛瑾嘲讽了,最终被挑了个话题驳得一败涂地。 如今,耿纪又一次来益州郡邸传达荀彧的最新一条征辟消息。 干完正事后,耿纪也是觉得累了,便在郡邸附属的酒舍里歇会儿气、喝几口再走。然后就听到了前后左右的酒友、都在聊那个神秘人的牛逼事迹。 “居然还有此等样人?那必须上报给荀令君,让荀令君也高兴高兴。那祢衡可太不是东西了,就因为朝廷不求着他做官,他这几个月把荀令君,还有司空府的左掾司马伯达,以及其他一堆曹司空心腹,都给骂得狗血淋头。 荀令君要是知道有人把祢衡驳得哑口无言,肯定也会暗暗觉得出了口气的吧。” 耿纪听闻后,内心如是想道,就决定尽快回去汇报。 其实,以荀彧的人品,他是不在乎被祢衡这种小鱼小虾乱说的,他就把祢衡当个屁给放了。 可耿纪作为下属,他必须为自己的直属领导考虑。能给领导出气的事儿,他不能省略。 …… 于是当天傍晚,尚书台众人即将收工、忙活了一整天的尚书令荀彧准备回府时,刚刚汇报完工作的耿纪,就找了个机会,自然而然说起了近日京城求官士人圈子里的趣事。 荀彧一开始没当回事,听说只是有人把祢衡喷了,便淡淡一笑,觉得这不过是又有一个口才犀利之人,恶人自需恶人磨。 不过,当荀彧听了耿纪转述更多的当天辩词后,表情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此人居然如此推崇孟子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还论证说‘德之始也’在于天下一统后让利于民,让百姓少战少徭少税赋?而不在于天下统一这个动作本身? 此论倒是颇为新颖啊,见前人之所未见,而且确实真知灼见,补上了董仲舒和公孙弘混同‘目标’与‘手段’的谬误。而且此论念念在于惠民,能起到警示人君以民为本。三百年来,前人为什么就没想到呢? 莫非是某位悲天悯人的前辈儒宗所总结?可自卢尚书、蔡中郎故去后,天下已罕有能想到如此突破的大贤了。你可探听清楚了那人多大年纪?是哪个州郡派来的?” 耿纪见荀彧重视,内心暗喜,心说自己这番工夫下得实在是值了,连忙说:“未能打听到那人姓名来历,听说那日舌战事出仓促,众人都是半途加入旁听,而那人驳倒祢衡后便离去了,连名字都没宣扬。 但旁人皆言,观此人长相,还极为年轻,是从东边来的,莫非是青徐之地?” 荀彧摸了摸胡子:“东边来的?还很年轻?东方儒宗,如今只剩还乡青州的郑玄郑尚书,莫非是郑玄的某位弟子、袁绍的某位师弟?还有别的信息么?” 耿纪又想了想:“听说此人还当众点拨了当日来劝和的将作大匠孔文举,说孔文举的皇宫施工统筹之法过于靡费,他有办法让孔文举额外节省数千万钱工费、徭役。” 荀彧眼神彻底亮了:“还有这本事?备车,我亲自去皇宫工地寻孔文举看看。” 耿纪一惊,没想到荀彧对此如此重视,他连忙劝道:“令君今日已如此辛劳,不如明日再去吧?天都快黑了。” 荀彧:“无妨,为国抡才岂可嫌劳苦,我现在便去孔融那儿。” 第48章 公忠体国刘玄德,孝义无双诸葛瑾 荀彧还是非常勤政的,尽管傍晚时分才得知这个神秘大贤怼赢祢衡、指点孔融的消息。 他还是第一时间坐上马车,直奔皇宫工地,花了好大功夫,才把已经开溜的孔融强行拖回来。 孔融很郁闷,他才不愿意像荀彧那么肝,但人家官比他大,被逮住加班也没办法。 天色已晚,工地上很多工序已经停手,要次日天亮民夫们才回来继续干活。眼下只剩刚刚开挖的河道支流上,还有几条小船在往返运输着从嵩山开采的巨木。 荀彧虽也不太懂营造统筹,但比孔融还是厉害些——那毕竟是历代三国游戏里,政治值始终不低于98的存在。 所谓内行看门道,稍微视察了一下后,荀彧就断定:那个神秘大贤为孔融想到的新施工统筹法,是确确实实可以节约大量的建材运输工作量。 毕竟水运的成本是陆运的二十分之一,这种巨大的木料,在地面上多挪一点点距离都是成本。 挖土夯筑宫墙则是原本就需要做的工作量。而根据新统筹的计算,从乱挖土改为顺便挖沟后,夯土的总运输距离,也大大缩短了,这也是一大笔活儿。 “此人必是擅谋算的大才,文举兄,可能告知此人姓名?是你们青州派来的么?” 以孔融的见识,他对诸葛瑾价值的认识,还不如荀彧透彻呢。 见荀彧那么重视,他也只有和盘托出:“此人名叫诸葛瑾,出身琅琊诸葛氏,此番是代表镇东将军刘备进京呈表、觐见的。” 荀彧听到刘备这个名字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警觉。 但这一世的他,终究还没深入接触过刘备,刘备也不可能来许都投靠曹操当京官了。 所以荀彧的警觉也只是一闪而逝,淡淡呢喃道: “也不知此人是何时被刘备征辟的,有如此才干,若能留在京中、直接为朝廷效力才好。” 荀彧知道光靠想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匆匆辞别孔融回府,然后让耿纪顺便把刘备和吕布的表章拿过来,他要再细细揣摩。 这些表章荀彧前天也看过,只是没急着批复,一些问题他还要请示曹操。如今得知了诸葛瑾的事儿,当然要加急处理了。 荀彧思虑缜密,重新写上自己的补充意见,准备明天就交给曹操,请曹操下令接见徐州来的朝觐使者。 …… 建安元年的曹操,遇到朝议日还是会上朝的。 历史上曹操不敢上朝,要在他杀了议郎赵彦、彻底得罪刘协之后。 但这天并非五日一朝的正日,所以一大清早,曹操只是在司空府料理日常政务。 有要事求见的,也都直接来司空府言事。 辰时初刻,荀彧就赶到了司空府。 以他的身份,外面的侍卫当然不会阻拦,都是直接放进去的。 荀彧直入前院,一直走到距离曹操的书房只剩最后一道院门处,这才转入左手边的签押房。 在厢房内办公的司马朗,立刻起身相迎行礼。 荀彧示意不必多礼,低声问道:“司空可有闲暇?” 司马朗恭敬回答:“正在处理日常表章,并无外客。请令君稍候,待某且去通传。” 说着,司马朗先入内请示,很快又出来,请荀彧一同入内。 屋内一个四十出头的大胡子矮胖中年男,金刀大马地坐在矮榻上,手中毛笔势若快剑长戟,森然错落地批阅着表章,正是曹操。 曹操刷刷刷批示完,把手头的东西往边上一丢,便随和地示意荀彧坐下说话:“文若今日来得早啊,让我猜猜,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大贤,让你都坐不住了,急着来举荐。” 荀彧刚坐下,连忙又起身作揖为赞:“司空明鉴,猜得实在是太准了。” 然后,他就长话短说,把昨日在孔融处打听到的消息,并那个诸葛瑾的其他表现,全部汇报了一下。 曹操捋着胡须,他听取汇报的顺序,跟荀彧昨日从耿纪处听到的,又有所不同。 耿纪是为了给荀彧出气,所以先汇报了诸葛瑾怼赢祢衡的事迹,至于帮孔融省钱省力,在耿纪眼中只是添头。 而荀彧今日来报,是为国抡才,所以他优先说了孔融那边的贡献,末了才提一句诸葛瑾在儒学经义上的创举。 舍弟诸葛亮 第40节 但偏偏是这个汇报顺序,让曹操心中有了一丝先扬后抑。 曹操捋着胡子说:“能精于营造统筹、节省人力?这是好事,确实该让他协助孔融做事。不过后面那番歪理邪说,倒是不足为道了……” 荀彧一时不解:“司空何出此言?属下不能理解。那诸葛瑾之论,纲、目明晰,本、用分明,确实见前人之所未见,堵了自董仲舒、公孙弘以来的错漏,而且还能警诫人君以民为本……” 曹操一抬手:“我不信汉儒三百年,就没人看出董仲舒之误。所谓圣贤儒宗,也都是时势所造,董仲舒之流,崛起于孝武帝时,自然只有迎合孝武所愿相信的‘德’。 若是文景之时,便提前尊仰儒术,说不定当时的大贤,如贾谊等辈,就未必会像董仲舒这么解释了。 孝武帝之穷兵黩武一如秦始皇,董仲舒若跟孝武帝说什么‘一天下是为了惠及天下百姓,不是让人君把一天下后省下来的钱粮干其他好大喜功之事’,那他还会被孝武帝重用么? 所以,此论或许有用于治世,便于天下太平后的人君不忘初心,以民为本。但如今乱世,却根本用不上。乱世的一切钱粮,都要用在强兵足食,兼并诸侯,他那些大道理,还太远!” 荀彧被曹操一番驳斥,心中忽感悲凉,同时也惊佩曹操的反应之快,竟瞬息之间洞察了学术态度背后的利益脉络,实在是老谋深算。 他知道曹操这番话,已经是实用到了极点,可以说对霸道的推崇,已经和秦始皇孝武帝一个程度了。 但不知道,将来若是天下重新一统,曹操还能回忆起自己的初心、把法家之政省下来的内耗,重新花到“民”的头上么? “罢了,这个问题太遥远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何必与孟德较真。”荀彧内心暗忖,决定压下争论之心。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后来对曹操“统一天下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怀疑,就是自这一刹那种下的。 有些人,把统一天下当成了安定黎民的手段,安定黎民才是最后的根本目标,才是初心。 而有些人,只是把统一天下当成了目标本身,当他实现这一点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后续要干什么。 荀彧许久都没能平复心情,以至于曹操都觉得奇怪: “文若何故走神?莫非是觉得我所言不当?些许辩经小道,何足挂齿。不过那诸葛瑾能当众驳斥祢衡,足以大快人心。” 曹操谈吐豁达,竟完全不在意上下级交谈时的面子问题。他以为荀彧是面子上挂不住,那就给荀彧面子。 荀彧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恳请:“无论如何,请司空示下徐州刘备、吕布上表该当如何批复?是否要召见呈表使者诸葛瑾、陈登?愚以为,此二人皆可设法留用。” 曹操事多,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便先问道:“那刘备、吕布上表,可有求什么官职?” 荀彧是做过功课来的,应声答道:“刘备极言吕布协助平叛了袁术内应曹豹、许耽、章匡,故而表吕布为徐州牧。 而刘备自言其在彻底攻下被袁术部分窃据的广陵郡后,发现了更多袁术不臣的证据,且袁术部将孙策近日又已破吴郡许贡,将扬州牧刘繇逼至绝境,只余丹徒(镇江)一县。 如今徐州境内袁逆已彻底肃清,但扬州境内袁逆有愈演愈烈之势。刘备请朝廷准许他继续追击袁逆,并称袁术早晚必有篡逆之心,他愿不顾己利,庶竭驽钝,为朝廷攘除奸凶。” 荀彧把诸葛瑾指点刘备写的那道奏表内容,大致转述了一下。 而曹操听完后,也是对刘备的“一心为国”大感诧异。 “刘备竟能豁达到如此地步?他只要为国讨袁?讨得连作为自己根基的徐州,都被吕布在‘平叛’过程中拿走了三分之二,也不管不顾?还要继续一心扑在讨袁上?”曹操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他一直也觉得刘备是个人物,可没想到竟会有这么理想主义者的一面。 当然,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或许只是刘备明知道拿不回下邳后的空话、漂亮话,想做个顺水人情,少树个敌人。 “刘备隐忍至此,不可小觑啊。但他此番念念为国,倒是不好不重重升赏他,否则许都朝廷的旨意,还有几个外镇诸侯肯遵照?也罢,为了千金市骨,这次也得给刘备加官进爵了。 至于吕布……不能这么便宜他,刘备想卖好,朝廷也不是不能卖,但只能卖一点点,要让吕布依然欲球不满,这样他才会怨恨刘备,互相牵制。也罢,我经知道该如何处置了,先召诸葛瑾、陈登来见!” 曹操也想通了,官职是虚的,给高一点没关系。如今这天下,到了地方上能有多大地盘,关键还是看是否足够兵强马壮。 否则,他就算把袁绍的大将军头衔给刘备,也没用啊,刘备只要兵马不够,一样拿不下多少地方。 既如此,自己还吝惜什么虚衔呢。 而荀彧得了曹操吩咐后,立刻去转达命令,派人到徐州郡邸,通知诸葛瑾、陈登前来觐见。 第49章 豫章太守诸葛玄 “这就是曹操么……比电视剧里鲍国安演的还黑矮一点,不过肌肉倒是挺发达的。” 被马车拉到司空府后,经过一番周折,诸葛瑾终于亲眼见到了曹操,内心多少还是有些波澜的。 他很清楚,这既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曹操,大概率也会是最后一次。 现在的曹操,严格来说还不算汉贼,但等他将来杀了想帮助汉献帝亲政的议郎赵彦、并且进一步激发衣带诏事件后,那就一步步滑向汉贼了。 诸葛瑾将来是要辅汉的,所以此刻正是捞一票算一票的关键时刻。今天得到的一切官职,可能将来都要跟随刘备关羽还有他自己很久很久。 就好像历史上的刘备,在被劝进为汉中王、自表大司马之前,可是顶着左将军的头衔混了近二十年。 …… 诸葛瑾一边行礼、一边暗中观察的同时,曹操当然也在观察他和陈登。 对于陈登,曹操早就知其才名。他跟陶谦打了多年,陈登当初就是陶谦的谋主。 所以相对而言,曹操还是对刚刚冒出来的、居然才二十出头的诸葛瑾,更加好奇。 此子博学巧思、能驳得祢衡这等狂士哑口无言,还能帮孔融统筹规划,而且好像还为刘备在广陵之战反败为胜做过贡献。 等于是在经义、口才、工程和钱粮统筹、兵法诡计四个方面,都有建树。 这么年轻便如此博学多能,哪怕每个领域都还不够专精,但假以时日绝对不容小觑。 曹操没法凭有限的信息、判断对方将来是否有三公之才,但至少有九卿之才。 “出身琅琊诸葛氏……你因何被玄德征辟至麾下,为他效力多久了?”曹操观察许久后,居高临下地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本意是探查对方是否愿意弃刘备而投他,但他知道直接问不一定能得到真实答案。 所以还是先旁敲侧击、看看对方是怎么跟刘备混到一块的。 如果这些小问题上诸葛瑾没说谎,后续招揽的把握也就更大了。 诸葛瑾没有丝毫犹豫:“在下自去岁徐州大乱南逃,本意直赴扬州,但遭逢袁贼部将孙策祸乱丹、吴,被迫驻留广陵。 数月前,在下打探得叔父为丹阳贼笮融所迫,欲前往省亲救难,不想又遭袁贼围困广陵。为求脱身,不得已犯险相助镇东将军,破贼自保。” 曹操闻言一愣,他原本打算如果对方回答属实,就直接出言招揽。 但听诸葛瑾还有个叔父要救,这个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大汉以孝治天下,别的不说,就说如今那个被打到只剩丹徒一县地盘的扬州牧刘繇,他当年初举孝廉入仕,靠的就是救叔父的义举。 朝廷要用人,也该等对方尽完孝,救完亲戚,才好强征。否则有损朝廷之名,让更多顾念家族的世家子弟狐疑不敢前来,便弄巧成拙了。 曹操虽觉诸葛瑾有才,但终究了解还不够深,不认为值得为此坏了朝廷体面。 他犹豫了一下,只好用不情愿的眼神,暗示旁边的司马朗。 司马朗心领神会,知道司空这是想留人,但又不好意思问“你和你叔叔有多亲”,所以需要他来问这个不孝的问题。 司马朗便清了清嗓子:“诸葛少君,令叔没有子嗣么,非要你亲往救护?据我所知,令叔不是曾为袁术属吏,后来被袁术表为豫章太守?袁术为何不派兵过江庇护他?” 司马朗问得比较含蓄,但诸葛瑾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如实回答: “在下族中同辈,仅我一人及冠。且在下九岁丧母,十四丧父,此后五年,多赖叔父接济养育之恩,才得有今日。 而且,叔父虽曾为袁术故吏,但早已看清袁术不臣之心,久欲与之划清界限。袁术也从未表过他豫章太守之职,那是刘荆州所表。” 司马朗闻言也没办法了:这还不是一般的叔父,而是亲爹死了之后养了你五年的叔父! 按照大汉的孝道标准,就算把对方当亲爹来维护,都是应该的。 说句题外话,两年前孙策从袁术的实际控制下摆脱,也是借助了类似的孝道理由。当时孙策拿出玉玺,对袁叔说:父仇不能报,母舅吴景又为刘繇所逼,乞借兵省亲救难。 可见这样的借口在汉朝是真的好用。 而曹操也从诸葛瑾的回复中,捕捉到了一个重要信息:诸葛玄有意逃离袁术这艘破船! 如前所述,曹操、荀彧等人其实都知道,上次表诸葛玄为豫章太守的表,是刘表上的,不是袁术上的。 只是因为诸葛玄早年当过袁术的属吏,哪怕这道表不是袁术所写,曹操依然默认这是袁术和刘表另有交易、扯了一块遮羞布。所以朝廷一直没批准过这个表奏。 曹操心中暗忖:“如此看来,刘备说此番讨伐袁术,见到了袁军上下诸多不臣之状,应该是真的了。 袁术早就视我与本初如死敌,如今天子在我手,袁术处处被朝廷旨意针对。以他的傲气,久后必不能忍,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刘备应该是看清了这一点后,一方面真心为朝廷出力,另一方面也指望在合力对付袁术的过程中多分一杯羹。 而这琅琊诸葛家,也看出了袁术久后必然被逼成逆贼,一边想保住自己家族利益,一边又想跟‘曾经当过袁术故吏’的身份决裂。刘备和诸葛家各有己利,机缘巧合便联手了。” 历史上袁术称帝,也就是四个月之后的事。 以曹操的政治智慧和眼光,他怎么会看不出袁术有这么做的趋势。 甚至可以说,曹操在挟天子之后的这三个多月里,不断借助朝廷的名义,号召各方势力给袁术添堵, 他就是那个亲自添柴浇油的操盘手,巴不得袁术早点谋反,然后就可凭借天下大义、以顺诛逆,把袁术连根拔起。 想到这儿,曹操已经知道怎么处置了。 他收拢了刚开始时的威严表情,切换了一副礼贤下士的和蔼姿态: “原来诸葛家早就愿与袁贼决裂,果然是忠义之士。既如此,你要救叔,朝廷自然不会拦着。只是不知,你要从何处借兵、如何救叔,事成之后,可愿为朝廷效力?” 诸葛瑾恭敬一礼:“凡有才有志之士,谁人不想为朝廷出力、安定天下,解救黎民?在下自然也不例外。此次救叔,在下殊无把握,但事在人为,唯有尽力了。好在此前广陵之战,在下为镇东将军出谋划策,略有恩义,或可指望借兵数千。” 曹操眉毛一挑:“你方才说,你结识、投效刘备,也不过是袁术围攻淮阴时的事,你能有何恩于他,竟能让刘备借兵数千?” 诸葛瑾本想如实回答,但话到嘴边,心念一转,换了一个更加邀功的姿态,把他给刘备谋划军事策略的主要功劳说了一遍。 具体来说,就是把他侥幸得到刘备信任的运气部分统统隐去,把自己的全部功劳,都说成是“算无遗策,是我当有此胜”。 尤其是诸葛瑾提到他最初如何获得刘备的信任时,他直接说“我就是料定了袁术和刘备相持日久后,以袁术的脾气肯定会对刘备后方下黑手使阴招”。 至于军事谋略以外的贡献,诸葛瑾又不傻,当然是闭口不提,一个字都不泄露。 曹操听得很仔细,以他的智商,当然也听出诸葛瑾有自吹自擂的成分,夸大了他的谋略所起的作用。 但曹操却不打算戳穿对方,反而心中暗暗放心。 “不错,此人是个贪图功名之辈,谈吐之中,唯恐别人轻视他的功劳,极力揽功推过,夸大自己的贡献。 这种人跟刘备相交,不过是有共同利益罢了。而刘备又能给他多少好处?只要他醉心官职,迟早能为我所用。 刘备虽早我数月认识此子,我只需更以高官显爵引诱,何愁将来不能驾驭诸葛家。” 曹操隐隐然升起了爱才之心,加上他知道对方现在确实有非办不可的重要事情,也就不会逼着对方立刻留许都。 先放到豫章一年半载,说不定对朝廷的用处更大。 曹操是很能忍、很能放长线钓大鱼的。 舍弟诸葛亮 第41节 历史上他刚俘虏关羽的时候,尚且没立刻想让关羽投效,而是听取了荀彧的“刘备待关羽,不过恩厚耳,明公当更以厚恩结其心”。 现在诸葛瑾先被刘备遇到了,这也不是大事。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先开一个比刘备高数倍的条件,让对方看看他胸怀天下的诚意! 想到这儿,曹操终于有了一个处理思路。 他和蔼地询问:“既然先生孝义可嘉,我也不会阻拦先生去豫章救援令叔。豫章如今有丹阳贼笮融作乱,杀害了朝廷明授的郡守朱皓。 既如此,我便启奏陛下,准许刘表前奏,实授令叔豫章太守之职,再另授你武职,以讨笮融——但不知先生平贼之后,又当如何报效朝廷?” 诸葛瑾原本想直接报一个答案,但话到嘴边,又不想显得太过聪明,于是试探着问: “在下曾言,袁术久后必然不臣……在下与家叔在豫章站稳脚跟后,可需要从侧后为朝廷牵制袁术?” 曹操闻言,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惕,哈哈大笑:“太操切了!尔等力微,岂能指望夹击袁术—— 这样吧,令叔正式上任之后,当先跟袁术虚与委蛇,假装叙故吏之情,让袁术以为豫章之地落入他手,以骄其心。一旦有变……” 诸葛瑾这才假装恍然:“司空英明!在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然是在袁术还没称帝之前,好好哄着他、捧着他,让他误以为“我在南方又多了一大块听我号令的地盘”。 这样,袁术下决心的速度,肯定会变得更快吧。 而等他真做出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决定后,袁术才会发现,他一切的倚仗,都是幻象。 诸葛玄也好,孙策也好,前一天或许还跟他虚与委蛇表忠心,第二天就有可能跟他决裂,斥其为国贼! 曹操见诸葛瑾如此上道,终于见了兔子才撒鹰,吩咐一旁的司马朗纪录:明日奏请陛下,批准表诸葛玄为豫章太守的奏章,再另授诸葛瑾校尉之职。 第50章 征南将军领扬州刺史刘备 诸葛瑾履险如夷地化解了曹操对他的即刻招揽, 还名正言顺为叔父拿到了豫章太守之职、给自己拿了个杂牌校尉名号,后续讨伐笮融的时候可以用。 能做到这一切,自然是因为他早就想好了今天觐见时所应该秉持的姿态。 诸葛瑾很清楚,自己的才华是掩饰不住的,而且也不能去掩饰—— 如果不展示才华,不显示自己的价值,别人凭什么给你好处?他当众怼赢祢衡,当众指点孔融,就是为了展示才华,这个思路是一以贯之的。 展露了才华后,还要让人甘心把你放出去一两年,那就只能在自己的人品上下功夫了。 比如,故意暴露自己是一个醉心名爵的人,这个“人性弱点”一旦被曹操抓住,曹操才会觉得稳了。 有时候,适度的、针对性明确的“自黑”,屡试不爽。 诸葛家顺利过关之后,剩下就是为刘备和吕布争取利益了——当然,也包括为吕布的使者陈登、争取个人利益。 他诸葛瑾就是以刘备使者的身份,兼顾了个人和家族的好处。陈登也有样学样,给自己捞一票,这不过分吧? 曹操显然非常善于掌握人心,在转而与陈登深聊后,便绝口不提给吕布的好处,先盯着笼络陈登个人。 他注意到刘备的表章上,有表奏陈登为广陵太守,便装作想都不想就直接准奏。 陈登自然要摆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对曹操行了大礼。 只是这一世的陈登,跟历史同期相比,心态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他知道自己能当上广陵太守,首先是刘备起意表奏的,也只有刘备才能保障他顺利上任,一切的一切,都要承刘备的情,曹操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 而曹操对此多少也有点认识,所以在刘备表奏的官职之外,还要额外给陈登加码——曹操主动提议,给陈登的父亲陈珪,送一个关内侯的爵位。 关内侯是侯爵的最低级,连列侯都算不上,没有封地,只有相当于一百户税赋的世俸。 从灵帝后期到献帝东迁,一直是明码标价五百万钱,一手交钱一手封侯,二十年都没涨过价。 陈登连忙再次谢恩。 处理完诸葛瑾和陈登的个人笼络后,曹操又花了一些时间,酌定给刘备和吕布的封赏。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诸葛瑾和陈登可以发挥的空间反而变少了。 因为曹操对于外镇诸侯的态度,主要是实际利益关系决定的。使者的口才,只能起到一丁点的作用。 当然,诸葛瑾此前的发挥、以及他潜移默化帮刘备说的好话、摆的姿态。 终究也让曹操在原本准备给刘备的心理价位上、又额外多抬升了那么一级半级,这也算是贡献不小了。 曹操在听取完他们的陈述后,还让人赐宴,把诸葛瑾和陈登支开,然后他自己关起门来,和荀彧、司马朗讨论最终决定。 …… 屋内只剩下自己人后,曹操说话就更加直来直去了。 他对荀彧询问道:“刘备此番肃清了袁术在徐州最南部的势力,还痛击了纪灵、刘勋,不得不重重封赏,以向天下诸侯昭示为朝廷办事的好处。 他既愿意继续南征,肃清袁术的其他势力,不如先封他为扬州刺史,引诱他为久战不利的刘繇出力?大不了在实封以外,还能给私信暗示,告诉他只要部分肃清扬州的袁术势力,就让他取代刘繇。 如此,还能让刘繇和刘备相互牵制,刘备当不到州牧,也怨恨不到朝廷头上,只会觉得朝廷是不忍褫夺刘繇之权柄——文若以为如何?” 荀彧斟酌了一下,心悦诚服地赞同:“司空明鉴,此法既兼顾了酬功,又昭示了朝廷念旧之德。有刘繇和刘备互相牵制,便不愁任何一方尾大不掉。” 曹操得意地捋了捋胡子:“那吕布那边,又当如何处置?” 荀彧:“如前所述,吕布绝不能坐上徐州牧之位,否则他就会彻底得到其所需,无法再引导其按朝廷的意思办事。甚至连徐州刺史也不能给。 可一边实授他职,一边让陈登带回私信,暗示他这次在讨袁中出力不够大,下次要实打实攻下一块袁术的地盘、歼灭一些袁术的嫡系,才能实授州职。而且,还会让吕布和刘备自相猜忌。” 曹操点了点头:“此言倒是颇有启发,我已想到一计:只授吕布下邳太守,但另授陈宫沛国相、授张辽彭城太守、糜竺为东海太守。 如此,徐州各郡,除琅琊以外,三个太守是吕布的人,一个太守是刘备的人,吕布再想扩张,必然进一步觊觎刘备。双方暂时的和解,也就随时可能再次破裂。 而且吕布谋主陈宫、麾下大将张辽,将来名义上的地位会跟吕布相同,以吕布的忌刻,必然内外不宁!” 荀彧想了想,再次表示赞同,但他也提出了一点额外的注意事项:“此法虽善,可以吕布之桀骜,必然会迁怒于办事不力的使者,不如稍后再单独召见陈登,试其口才,看看他是否有把握应对吕布的怒火。 陈登之死活,虽与朝廷无碍。可他若能在被吕布忌恨后,又成功活下来,必然更愿意为朝廷内应,对将来尽取吕布之地,多有裨益。” 曹操觉得很有道理,最后临了又召见了陈登一番,实话实说告诉他不会给吕布州级职务,问陈登有没有把握稳住吕布。 陈登自然是照常发挥,拿出了原本历史上他就用过的那套“养虎养鹰之论”,跟曹操预演了一遍。 曹操闻言大喜,终于决定一切按计划实施。 …… 次日,终于到了五日一朝的大朝议正日。 诸葛瑾、陈登作为徐州来的使者,正式上朝觐见天子,听取朝廷册封。 其间那番繁文缛节自不必赘述,不过也算让诸葛瑾开了眼界,毕竟亲眼见识了刘协是怎么上朝的。 刘协如今十六岁,举手投足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英武锐意。 至于其他长相细节,因为距离远,加上不敢细看,诸葛瑾也没法观察更多。 整场朝议,刘协说话的机会不多,但声音中气十足,情绪略带亢奋。 听得出来,他现在似乎还对亲政抱有幻想,跟曹操的关系也还没闹僵,总之整个人挺有朝气。 流程走完后,自有人负责宣读旨意: 天子升镇东将军刘备,为征南将军,领扬州刺史。着其协助扬州牧刘繇、继续对扬州地区的袁逆势力进行讨伐。 封关羽为折冲校尉,关内侯。 陈登为广陵太守,糜竺为东海太守。 其余刘备势力麾下文武,则不够资格被天子直接册封,均未提及。 诸葛家的人当然也有被册封,但他们名义上不是以刘备属下的姿态出现的。 朝廷实授诸葛玄为豫章太守,理由是“追认刘表前奏”,外人根本看不出这事与刘备的关系。 授诸葛瑾为将作少匠、平虏校尉,着其辅佐诸葛玄、讨平盘踞豫章的贼寇笮融。 此校尉职也是建安年间初设,几个月前曹操刚刚弄出来,以解决他封官过多、原有校尉不够用的问题。 而旨意上显示的给诸葛瑾封官的理由,也丝毫没提及他为刘备出谋划策、讨伐袁术的事儿。 曹操只是让人强调了他“为将作大匠孔融统筹,俭省许都宫室营造费用甚巨”,所以才在平虏校尉前面,又加了一个“将作少匠”。 在汉制中,“将作监”这个衙门负责皇室营造和政府工程,原本设有监一人、少监二人。 只是后来因为部门长官和衙门本身同名,容易混淆,所以把一把手从“将作监”改名为“将作大匠”,顺带着副职也就从少监改名为少匠。 旨意中对吕布势力的处理意见,则完全跟曹操昨天私下里与荀彧商量的结果相同: 吕布的将军号不变,依然只是平东将军,但加授下邳太守。 张辽为彭城太守,陈宫为沛国相。余者不配提及。 诸葛瑾和陈登听完,行了大礼,代表刘备和吕布接旨,随后就退朝了。 走到宫门口时,荀彧又叫住了他,诸葛瑾只好继续装作恭敬。 荀彧也没什么别的说的,只是跟他解释了一下刘备的处理原因: “司空本想改玄德为镇南将军、领扬州刺史,并升其爵位为乡侯。但查阅典籍,如今镇南将军为刘表所占,故而将玄德的军号提升一级,爵位则保持不变。 原本他攻下广陵这点军功,是不够征南之位的,回去后可要转告其再接再厉,勿负圣恩,方能名副其实。” 诸葛瑾连忙表示一定把话带到。 宜城亭侯没能升到宜城乡侯,爵位亏了点。但镇南将军变征南将军,貌似比爵位的差额更值钱,确实是赚了。 多亏刘表把镇南将军的坑先给占了。 第51章 做义帝还是做献帝,这是一个问题 终于处理完一切要官、受封事宜,诸葛瑾当然是一天都不想在许都多待。 该要的东西都已经超额要到手,曹操也已经注意到他了。 而想从许都挖人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之前也尝试过并失败了。来这儿的人都想被朝廷直接册封,目的性很明确,就跟后世那些“宁要京城一张床,不要外地一套房”的北漂差不多。 舍弟诸葛亮 第42节 既如此,诸葛瑾也不愿再节外生枝。离开皇宫后、当天中午他便打算出城。 可惜,曹操似乎还想最后对他们施恩笼络一番,非要在司空府设一私宴给他和陈登践行,再命人私下送些黄金珠宝作为盘缠。 酒宴的规模不大,也就曹操本人,加上荀彧、司马朗、耿纪参加。 诸葛瑾没法拒绝,只好继续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与对方虚与委蛇,眼看就喝到了下午。 就在酒宴进行将尽时,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忽然打断了饮宴的氛围。 只见曹操喝得正兴起、画着封官许愿的大饼,司空府的一名属吏匆匆进来附耳禀报, 曹操眉毛一挑,脸色微微不快,但还是强忍住了,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还转向诸葛瑾吩咐:“子瑜好学识,竟上达天听了。天子派赵议郎来唤,必有要事,我等一起出迎便是。” 原来,是刘协派了赵彦来传唤,也不知所为何事,明明早上朝议时刚刚见过。 赵彦刚才先去了徐州郡邸,没找到诸葛瑾,问了旁人后才一路找到司空府。 曹操亲自带人出迎,各自行礼毕,赵彦便说起来意:“陛下今日朝议之后,觉诸葛校尉才学不浅,向左右问起。得知竟曾在经义辩驳中,胜过当今名士祢衡,且论调高妙。陛下向学之心拳拳,欲召对先秦与本朝德运兴衰之事。” 众人这才知道,是因为那天诸葛瑾当着百余求官士人的面、驳倒祢衡那番言论,传到刘协耳朵里了。 曹操一开始觉得诧异,这种民间学术辩论,怎么会让皇帝感兴趣的? 但他反应很快,随后就意识到,刘协这是想找点精神寄托和安慰——毕竟此前四百年汉儒,都是说“秦先有德,但而后失德,汉承秦德,固有天下”。 如此一来,每到天下风雨飘摇之时,无数人都会怀疑汉是不是也到了失德的时候了。 当年王莽能篡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儒家本身投靠了王莽,给王莽造势,说王莽承汉德。 但诸葛瑾前日驳倒祢衡那番言论,把“德之始也”从“一天下”延后到了“定天下”。若进一步往深里挖,却有可能挖掘出“秦来不及有德便完蛋了,因此汉才是元德,德之始也”。 以刘协的身份,一旦得知了这个政治哲学理论,他岂会不想深入挖掘一下这个精神寄托?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曹操也没什么可责怪诸葛瑾的,皇帝找他私聊,应该不是为了什么实权施政方略的事儿。 至于皇帝求个精神安慰,呵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翻得起什么浪来? 曹操是最实用主义的人,最看不起政治哲学的作用,也就完全不担心了。 诸葛瑾则还有点谨慎,连忙对赵彦告罪:“陛下可是即刻召见?臣刚刚饮宴,恐酒后失仪……” 赵彦倒也没有为难他:“陛下口谕,明日一早觐见即可。” 皇帝临时起意召人,有些很急,但更多的是提前约个时间。因为皇帝也不知道传达的使者什么时候能找到人,不会一直候着的。学术讨论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紧急公务。 诸葛瑾这才松了口气,恭送赵彦之后,不得不再跟曹操请示一下:自己那天跟祢衡辩论时,为求胜出,一时口出惊天之论,不知到了御前时,当不当讲…… 曹操也没为难他,稍微定了一下调子,让他不要过于臧否前人,把握好尺度,然后就放他回住处了。 曹操也看出来了,诸葛瑾在听到赵彦传唤后,第一反应是先借口喝多了拖延,然后又请示了他。 可见此事没有任何阴谋,就是皇帝临时起意,讨论的也是儒家学问,不可能有任何实质性危害。 若是诸葛瑾跟平行时空三年后的董承那样、被皇帝召对时立刻急匆匆赶去,都不跟曹操请示,那曹操才会怀疑是不是密授机宜了。 …… 被天子使者打断,酒宴也就匆匆结束了。 因为次日一早才召对,诸葛瑾匆匆回到徐州郡邸后,先收拾好一切,还吩咐陈登明早先帮他带着随从和行李出城,到城东三十里外的洧水亭等候。 诸葛瑾自己只留了陈到和少数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等御前奏对完后立刻开溜。 一切都很顺利,转眼来到了次日、也就是十月二十二的清晨。 诸葛瑾不敢怠慢,一大早带着陈到等数人赶往皇宫,把陈到他们留在门口,自己一人跟随宦官入内,随后又被赵彦接待,直接带到御前。 刘协在书房里接待了他,身边只有几个近侍和宫女,显然属于单独召对。 看到诸葛瑾时,刘协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期待,他先问了几句诸葛瑾具体如何帮孔融统筹皇宫修缮的细节。 诸葛瑾也知无不言,把“一举而三役济”的方略说得更加详实一些。包括水运能比陆运节省多少人力成本、疏浚后回填又比远处采土节约多少。 刘协也是颇有务实之心的,两年半前他还在李傕控制之下时、关中大饥,刘协让人开府库赈灾。 却有负责官员侯汶舞弊,刘协就让人取米、豆在御前煮粥做实验,再配合侯汶放赈的账目,证明对方确实贪墨了,严惩了侯汶。 可见刘协的数学水平和实证思维,算是汉朝皇帝里比较好的了。因此诸葛瑾跟他汇报的皇宫修建省钱法门、详细账目,也让刘协听得津津有味,再次赞叹诸葛瑾是务实之才。 聊了一会儿之后,刘协忽然话锋一转,转到了那天诸葛瑾和祢衡的经义辩论上: “诸葛卿,朕还有一事不明,朕风闻你当日曾言,‘一天下’非德之始也,只是手段,‘定天下’方为德之始也,才是目的,朕也觉得很有道理。 那么你倒是说说,秦究竟有没有得到过‘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秦始皇是正统还是窃取天下?是否我高皇帝才是元德?还是继承了秦德?” 诸葛瑾微不可查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皇帝为了尽快从大乱中重建皇室的权威,是不惜抓住任何一根能增加其统治神圣性的稻草的。 但是,如果在皇帝面前彻底否认秦德,被曹操知道了肯定会有麻烦。因为曹操是必然不希望汉朝皇帝拥有前所未有的神圣性的。 偏偏诸葛瑾又不能直接出尔反尔。 他在短暂地高强度思索后,终于想到一个两边不得罪的脱身之计:“陛下,臣当日所言,只是就经论经,臣年轻识浅,初入仕途,对实政不敢妄言。 秦始皇或许有‘彻底统一天下,消除外患’后,便重新‘轻徭薄赋、将统一天下所节省下来的民力用于百姓’的想法,但这已经没法证明了。 因为他没能活到那一天,谁知道假如秦始皇再长寿十年八年、彻底平定百越之后,会怎么做呢?他在‘一天下’的过程中就死了,后续也就成了谜团。” 刘协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后又闪过一丝新的希望。他抓住了新的心理慰藉,焦急追问:“你认为,秦始皇是在‘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死的?他不是死前十二年便统一六国了么?” 诸葛瑾知道,一旦自己选择了圆滑应对,就会惹出更多的学术细节疑点,但他只能继续走下去。于是他深呼吸一口,说道:“这要看秦始皇自己内心,是如何定义‘天下’的了,如果灭六国就算统一天下,自然没问题。 但他灭六国后继续用兵,或许是他把匈奴和百越也视为天下的一部分了吧,秦始皇对天下的理解,或许超越了周人‘天下之外,皆是蛮夷’的程度。” 诸葛瑾这番话,后世人理解起来或许有困难,必须解释一句,那就是按周朝人对“天下”这个词的定义,蛮夷是不算天下范围内的。 所以齐桓公对付莱夷、帮燕国打山戎,在周朝才能被视为“一匡天下”,是“扩大了天下的范围,把原本是蛮夷的地方变成了天下的一部分”。 诸葛瑾把秦始皇的问题,往“做事情前目标不明确、打到哪算哪”上引,也就回避了是否有一天下的问题。 见皇帝还不是很满意,他又不经意加了一句:“何况,非要说秦没有一天下,也可以从闽越来说。百越中有许多并非战国末霸、越王勾践之后,但秦时的瓯越王、闽越王却确实是勾践之后,是属于‘华夏天下’的范围内的。 秦始皇到临死那年,成功攻破东冶(今福州)、‘执其君长’而迫降。但秦至亡也没能占领今会稽郡南半部(福建),瓯越王另有子嗣于当地自立,从这个角度说,要说秦始皇距离‘消灭所有属于天下范围内的诸侯’,也确实差了最后一口气。” 听诸葛瑾这么说,刘协终于找到了心理安慰,神情轻松了很多。 他也注意到诸葛瑾说话很放不开,而此刻对方恰好提到了一些历史公案,刘协便心中一动,提议道:“竟有此事?倒是朕学史不精了,赵彦。” “臣在。”赵彦连忙应诺。 刘协吩咐:“且随朕去书库,寻《史记》、《汉书》详加查阅,印证此说。” 说着,就由赵彦引路,带着诸葛瑾,一起去了皇帝的私人藏书室。 旁边的宫女宦官要跟上伺候,但刘协制止了他们,理由是“朕去藏书室,需要安静治学,不愿被嘈杂叨扰”。 这很合理,侍从众人也只好留下,也没人往“避开曹操耳目”上想。 等左右再无他人,刘协拿出史记的《秦始皇本纪》一卷,查阅之后,叹了口气,把书拿在手中,问道: “诸葛卿,朕还有一处惶恐——若朕说秦始皇并无元德,那岂不是高皇帝以亭长之身,便从无到有创造了元德?是不是从此只要有谁能让天下安定、结束内战,并且把省下来的民力用之于民,他也就得到了德?” 诸葛瑾急于脱身,知道不再给刘协更多一点安慰,怕是会夜长梦多。 于是他一咬牙,说出了一句彻底让刘协释怀的话:“陛下若实在惶恐,不如换个想法,认为高皇帝之德,来自义帝,也未尝不可。” 第52章 刘备接旨,分兵豫章 “高皇帝的天下和‘德’,不是来自秦始皇,而是来自义帝?” 刘协原本正在为自己的祖宗出身卑微、却“凭空从无到有”获得了“德”和天下,而感到心虚。 毕竟汉德来自秦始皇这个想法,已经存在了四百年了,突然拿掉之后,哪怕有一定的理论支持,人还是会不踏实,总想再找个实例作为铁证。 诸葛瑾很清楚,道理他已经尽量讲得圆滑了、两边不得罪。皇帝还不放心,那就只有给他一个例子,快刀斩乱麻。 见刘协沉吟许久,表情越来越兴奋,似乎已经理解,诸葛瑾就趁热打铁,把细节圆利索: “其实,义帝当年也算天下反秦之人共推之主,高皇帝奉义帝旨意、或者说当时还是‘怀王之约’而灭秦,得其应得的部分,有何不可?而后高皇帝檄讨项羽杀义帝,以为义帝复仇为号攻伐,也无不可。 臣知道陛下在担心什么,请陛下细想:假设今日有一国,蒙昧无律法,杀人越货各凭本事,那么此国之内,必然互相杀伐无有宁日,人人也都不敢积攒财富,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自己积攒了财富,而武力又不够强,便会被人杀夺。 但假设另有一国,盗杀者有罪,自行捕盗者无罪,且可合法得到盗的财物,那么敢于率先为盗者,定然会大大减少……当年义帝对大汉得天命,实有大功。若项羽不杀义帝,而是慢慢剪除诸侯,最后学王莽逼迫义帝禅代,高皇帝又当如何? 然义帝宁死不屈,可见天命在汉。义帝被弑之日,项羽团结诸侯的能力便已崩摧大半。义帝的天命与德,也就被替天行道、为义帝报仇的高皇帝所继承。” 刘协听到这儿,眼神中终于闪烁出了一些光芒:原来义帝作为一个傀儡,也是能对天下大势有那么大影响力的!那么朕…… 刘协想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一个漏洞,继续追问: “那诸葛卿以为,当年义帝是不是只要宁死不屈,项羽就一定得不到天下呢?” 诸葛瑾:“臣不敢假设,不过若是项羽能学习王莽,慢慢收拢天下人心,或者是武力剪除天下绝大多数的其他势力,然后再逼迫义帝……只是项羽没耐心。” 刘协心中又被泼了一点冷水,原来义帝也不是任何情况下,都能反制项羽这种挟君之贼的么?果然这才是最常见的情况吧…… “卿今日之言,发人深省,赵彦,安排赏赐诸葛卿一些财物,让他到豫章好好为朝廷效力吧。”刘协也动过留人的念头,但他想起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作罢了。 刘协已经看出来,曹操也想重用诸葛瑾,等豫章的事情结束了,还会把他弄回来的。既然如此,自己要是提前表现出拉拢,反而节外生枝。 不得不说,刘协还是有点小聪明和基本的政治觉悟的。 诸葛瑾连忙拜谢告辞,终于顺利出宫。 刘协看着诸葛瑾离开,内心阴晴不定: “若是有朝一日,曹司空也变成了董卓李傕,朕又当如何?是学懦弱的孺子婴,还是学宁死不屈的义帝? 不对,义帝和高皇帝,并无亲缘瓜葛,义帝宁死不屈,虽然防止了项羽得到天下,可最后的天下,也不是他们熊家的。 从楚王室的角度看,义帝这宁死不屈这是白死了,便宜了我们刘家。 罢了,真有这么一天,就算朕拼个鱼死网破,也只是损人不利己,最多拉个曹操同归于尽,可天下却会被那个将来杀曹操为朕报仇的诸侯所得。 对于我们老刘家而言,无非是篡逆之贼从姓曹换成了别的姓,朕折腾这些作甚?” 还有少年血气方刚的刘协,忍不住脑补了很多宁死不屈的英勇场景,但也仅仅是脑补罢了。 想明白真到了那一天,一切依然是白折腾后,刘协就放弃了那些幼稚的鱼死网破。何况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曹操眼下也未必就真那么跋扈了…… …… 诸葛瑾临走的时候,刘协其实还发话要赏赐他,而且刘协一开口就是“黄金五十斤”,也算是极力笼络了—— 舍弟诸葛亮 第43节 当然,这个价码名义上肯定不是因为他跟皇帝聊天,而是“皇帝在深入了解他为孔融做的那些统筹,究竟为皇室省了多少钱”后,才决定加赏的。 这也说得通,因为皇帝的赏赐,跟诸葛瑾为皇帝省下来的钱相比,最多才百分之几。 而事实上,皇室根本就一下子拿不出五十斤黄金, 所以刘协的随口一句话,最后到了执行层,只是给诸葛瑾凑了一些珠宝首饰、锦袍玉带的赏赐, 再让他去皇家的太仆寺牵两匹大宛马,折抵充作赏赐。 当然,这次的锦袍玉带就是真的纯锦袍玉带,绝对没有衣带诏什么事。 诸葛瑾把赏赐的衣服珠宝收好,没敢立刻穿,去太仆寺挑完马,就让陈到帮他骑其中一匹相对烈一些的,他自己先骑温顺的那匹,然后一溜烟儿逃出了许都城。 曹操荀彧昨天已经给他摆过践行宴了,所以也算是辞行过,没必要再多此一举重新辞行。 皇帝赏赐的宝马非常好用,跑起来又快又平稳,半个时辰就稳稳跑出三十里地,关键是马也不怎么喘,诸葛瑾巳时便赶到了洧水亭和陈登会合。 陈登也是个识货的,看到诸葛瑾跑得那么快,马背上还驮了一个看上去不轻的包裹,面露欣赏地问道: “此马何处所得?来的时候见你还不是骑的此马吧?不但跑得快,而且还是幼马,长成之后不可限量呐。” 诸葛瑾挑的这匹马,才两岁多。战马一般不到两岁就开始训练,两岁多开始可以骑乘,但负重力不强,要五岁才能抵达速度和体能的巅峰状态。 好在诸葛瑾也不胖,还不像武将那样穿盔甲拿重兵器。这匹马品种够好,天赋异禀,不至于被压坏。 “此马正是今日天子召对所赐,还有些珠宝首饰、锦袍玉带在此。”诸葛瑾也不藏掖,一边说一边挥了下包裹。 陈登顿时眼睛都直了:“就你那天跟祢衡辩驳那番歪理?竟能得天子赏赐这么多?莫不是你又说了什么新意讨好之言吧!” 诸葛瑾:“我是那种谄媚之人么?赏赐重,这说明天子好学啊。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走吧。反正我马多,可以换着骑。” 诸葛瑾来时刘备配给他的马,刚才一直是空跑,现在会合了,需要照顾别人的速度,诸葛瑾就把马鞍从御马上换回旧马,可以连续赶路。 …… 诸葛瑾归程比来的时候跑得快不少,主要是担心夜长梦多。 来的时候走了十五天的路,回程十二天就走完了。尤其是回程的最初三天,走得特别快,几乎是翻了倍的速度猛赶。 第一天就出了颍川郡,然后两天穿过陈郡。直到进入谯郡后,能走睢水水路,才换船用正常速度行军。 睢水一路通到下邳郡的下相县,与泗水合流,陈登和诸葛瑾就在此分道扬镳。 然后陈登沿泗水逆流而上、先去下邳找吕布复命。 诸葛瑾则顺泗水而下,两天后回到淮阴。 诸葛瑾本以为刘备应该会留在广陵,而淮阴这边是关羽在驻守。 没想到才刚过凌县,就看到刘备亲自带着一群人来迎接。 诸葛瑾也连忙下马,跟刘备拱手致意,然后拿出刘协托他带回给刘备的旨意。 刘备见到旨意,当然连忙行礼。 “……升镇东将军刘备,为征南将军、领扬州刺史……” 诸葛瑾把封赏读了一遍,然后把旨意交给刘备收好。 听说自己终于得到了朝廷实授的州级职务,虽然还只是个刺史,但刘备心中依然忍不住狂喜。 他派出诸葛瑾的时候,可没把握能拿到如此高位。 有了这个旨意,他后续对江淮的袁术势力及其部将党羽、发起进一步讨伐,就更加顺利了。 地方上那些不服袁氏暴力占领的忠汉势力,也会更容易响应刘备——毕竟连刘繇这种“单骑上任”的诸侯,都能一度拥有两个郡的实控地盘,靠的可不就是朝廷明诏么? “先生之运筹,真乃鬼神莫测,请快快入城歇息!一路劳顿,实在无以为报!” 刘备拉着他一同进城,还边走边说,“十日前,派去豫章打探的斥候便回来了,五日前,去襄阳的信使也回来了。均已分别探听到令叔与令弟的近况。 得知令叔如今被困在豫章西部、临近江夏郡的西安小县(今修水县),只剩残余兵马千余,但笮融也因冬季寒冷,并未发动进攻,或许是忌惮令叔背靠黄祖。 我得知之后,便亲自来淮阴镇守,换了云长带着军中全部丹阳兵四千人、先去广陵整顿取齐。只等先生归来、略作休整,便可即刻派往豫章。 若先生还需歇息整顿,又担忧令叔安危,也可让云长先分一半丹阳兵,即日启程,去豫章保护令叔。” 刘备估计等这一天都等了很久了,早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诸葛瑾看他如此有诚意,又想到大冬天的,都已经十一月初了,确实不是用兵的良机。 自己着急忙慌赶过去,也不可能立刻反攻笮融,这季节就是谁进攻谁吃亏。 想明白后,他就逊谢道:“既如此,且把天子给云长的册封旨意带去,有劳云长带丹阳兵两千、先跑一趟了。我略作修整,处理一下其余事务,年前也会尽快启程。 我这就给叔父再写一封家书,说明情况,让他安心把防务委托给云长料理。朝廷正式册封叔父为豫章太守的旨意,也要云长随军带去了。” 有了诸葛瑾的信和关羽带去的圣旨,诸葛玄肯定会放心的。 大冬天的,笮融这种败类虽然兵力众多,但有两千丹阳精兵和关羽亲自守城,笮融是不可能攻破西安县的,诸葛瑾对此非常放心。 第53章 我加了三个月班了,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诸葛瑾接受刘备的好意、让关羽尽快分兵赶去豫章,更多还是出于汉朝的孝道环境考虑。 因为他前世读过的历史书,明明白白写了诸葛玄活到了197年,而现在才196年。 如果穿越者的蝴蝶效应还没影响到豫章郡的话,笮融和诸葛玄的轨迹是不会被改变的,今年诸葛玄不会有危险。 但既然得到了叔父的确切消息,若不立刻做出反应,也容易被人戳脊梁骨。这种时候,委托关羽这种善战猛将先行,就成了彰显孝道的必要姿态。 诸葛瑾自己再歇脚个十天半月,消弭一下往返许都的劳顿,把身体状态调整好,也就会跟去的。 这个时代的长途旅行,非常挑战身体的适应能力,马不停蹄天南海北到处跑,很容易水土不服。 路上大约还要半个多月,确保腊月抵达,跟家人一起过新年,这节奏就不错。 …… 接受了刘备的提议后,一行人并辔入城。 刘备已经让人摆下接风宴,不过眼下还没到晚上,诸葛瑾刚刚颠簸得厉害也吃不下,就表示不必急着开宴。 刘备自然是随他便了,就让人先摆下茶果,与其他陪席文武闲聊。 诸葛瑾回到下榻之处,先让人烧水准备沐浴解乏,又吩咐人铺纸磨墨,然后写了一封给诸葛玄的家书,又写了一封给关羽的短信,主要是交代去豫章之后,军事上的一些查漏补缺注意事项。 两封信都写好,先交给刘备派来的信使,当即封好送去广陵。 信使身上还带了一封刘备手书的军令和相应的符传信物,关羽看到就会遵照执行的。 忙完这一切,热水也烧得差不多了,不用掺冷水刚好可以直接洗。 诸葛瑾短暂泡了个澡,让侍女帮忙全身揉捏敲打解乏,消除连续奔波的疲劳。 彻底收拾干净后,才换上新做的绸缎里衣,然后在外面套上刘协亲自赏赐的锦袍玉带。 还从刘协赏赐的那些用于顶替“五十斤黄金”的珠宝首饰里,勉强挑出两件可以给男人戴的,郑重戴上。 那堆首饰一共有十几件,但绝大部分是给女人戴的,诸葛瑾现在拿着也没用。最多回去稍微孝敬继母几件,剩下都得等他将来娶妻纳妾才用得上。 男人能用的,只有一顶金梁嵌珠进贤冠,和一块螭纹玉佩。 全部收拾整齐,诸葛瑾才非常气派地去赴接风宴。 …… 接风宴就设在原镇东将军幕府的后堂,不过很显然,门口那块招牌,很快就要拿掉了。 刘备将来的新幕府不一定设在淮阴县,而且字也要重新刻。 诸葛瑾赶到时,众人已经闲聊着用了一会儿果品。 刘备一看到诸葛瑾穿了一身从没见过的大红色上等蜀锦袍子、系了条软玉七环紫锦衬腰带,就很不见外地过来拉着袖子细看。 他也是“好音乐、美衣服”之人,忍不住追问:“此袍带何处裁剪?我怎不知广陵有如此巧匠,定是在许都时置办的?” 诸葛瑾正色回答:“此乃离京当日,陛下召对亲赐,连同此番所乘宝马,一并是天子所赐。” “竟是如此么?此番去许都,莫非还立了许多功勋?”刘备与其他陪同出席的文官、幕僚,闻言无不肃然起敬,连刘备也不敢再随便翻看袖子把玩了。 诸葛瑾便轻描淡写把他协助孔融帮皇室办事、最后还被天子召对、为风雨飘摇的大汉朝寻找统治权威性理论,简略说了一遍。 具体细节不再赘述。而那些不适合当众说的话,诸葛瑾就巧妙回避了。 刘备、糜竺等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先生数日之间,竟能得天子如此赏识,果真是能者无所不能。经此一事,想必天下牧、守,很快都会知道先生大名吧。”刘备由衷赞叹道。 糜竺也是赞不绝口,同时又露出了一个既羡慕又忧虑的眼神,但并不是出于嫉妒。 还有几个新来的文官,更是发自肺腑赞美: “先生远见卓识,非凡俗可比。昔年陶公故去之时,群曾劝使君不要卷入吕布、袁术之争,还说将来恐怕四面受敌,抽身不得。 如今有先生为使君筹划,力挽狂澜,方知群当年所想,实在是浅陋之见。先生之德,便如古之孟尝、信陵,能赈贫达穷、存亡继绝,令人钦服。” 诸葛瑾闻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跟自己年龄相仿,原先没见过。 刚才在城门口迎接时,倒是有此人,但因为人多,刘备也没给他一一介绍。 刘备见他目光中流露出探询之意,才想起还没介绍,有点失礼了,连忙说道: “这位是刚从吕布处逃归的陈长文,两年前陶公表我为豫州刺史时,我令沛国相举其孝廉,辟为豫州别驾。 前番下邳失守时,也不幸被吕布所获,幸得此番吕布放回家眷期间,混迹其中归来。” 刘备介绍完后,又转向陈群,豁达地说道: “长文也不必过谦,此番我虽得子瑜逆转乾坤,转危为安,但此等际遇,实属可遇不可求。你当年所言,确是持重之论。” 陈群连忙逊谢不已。 而诸葛瑾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是暗忖: 刘备这几句自我反省,倒是跟历史上曹操打完乌丸、消灭蹋顿后的检讨差不多。历史上曹操虽然打赢了,但回来后还是奖励了那些劝阻的幕僚,说他们持重谋国。 刘备此番虽然绝处逢生,但都是诸葛瑾逆天改命挣回来的,不然陈群还真就料中了。 历史上陈群在刘备、吕布相继丢掉徐州后,最终投了曹。 如今刘备至少保住了一部分地盘,而官位则是更胜从前,还问吕布要回了军中将士的家属。 舍弟诸葛亮 第44节 这一系列的蝴蝶效应,让陈群重新弃暗投明,也算顺理成章。 刘备毕竟当过他的举主,还征辟过他别驾(虽然是豫州别驾),陈群如果背叛,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诸葛瑾看到越来越多原徐州团队的志士来投,内心也是颇为欣慰。 他刚来的时候,刘备麾下文官就没一个“政治值90+”的存在。 这次往返许都期间,陈登和陈群先后拉回来了,刘备阵营的内政事务就可以丢给他们了。 诸葛瑾亲自去豫章后,也不用担心双线操作掉链子,可以撑到明年把二弟拉来。 …… 诸葛瑾跟陈群等弃暗投明的文官把酒言欢,初步熟络了一下。 刘备又忙不迭拉着他、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 他是真心很想知道,子瑜到底跟陛下还说过哪些高深莫测的细节,才配如此重赏——以刘备的情商,刚才早就听出诸葛瑾其实有所保留,显然是有些话不适合当众说。 所以,刘备等酒过三巡、不必在意宴席礼数后,就很没尊卑地坐到诸葛瑾的坐榻上,让诸葛瑾附耳低声说。 诸葛瑾瞒不过,又把刚才省略的“义帝霸王高皇帝”隐喻简略阐述了一遍。 无非是暗示“先发制人夺天下不稳,因为后人看你先发制人能夺成功,就会有样学样。而后发制人为先帝报仇才稳,因为后发制人需要有莽夫先帮你当出头鸟,而莽夫不常有,所以阴谋家想模仿也不一定有素材。” 刘备听完,显然也颇有代入感。内心隐隐然把刘协视作当今义帝,只是不知曹操会不会跟董卓一样变成霸王。 至于高祖……如今的刘备还没狂到敢自我带入。 但是他通篇听完后,内心终于第一次升起了类似于“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的想法。 原本的历史上,刘备至少要到赤壁之战前后才产生这样的思想。因为被曹操逼得走投无路,才意识到曹操在很多方面已经卡位占尽了先机。 自己如果模仿曹操,那曹操比他有先发优势,肯定是没出路的。必须换道超车、立相反人设,才有一线希望。 只不过如今的刘备还没被逼得那么惨,也还没有把曹操视为唯一对手——如今纸面上看,二袁的实力都还比曹操强呢。 所以他也不至于“为了反对而反对,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都要反对”。 他的心态比历史同期更加平和、务实,实事求是。 他只是想到了“秦始皇孝武帝和曹操都错在刀指挥脑,用兵前没有战略规划,而是有多少兵就打多大仗”。 所以,自己必须要回避这个前人的教训。以后一定要脑指挥刀,用兵之前要先定好战略目标和政治纲领,不能因为“打完这一仗,兵力还有得多,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再打一仗”。 兵力有得多,资源有得剩,那就该用在民生上。用兵的核心目的,是为了“用最低的成本,让天下人得到安全和秩序保障”,不能忘了这个初心。 刘备捋顺这些道理后,内心极为感慨,也像是打开了新世界。 他又怕自己记不住,就让人拿来笔墨,先偷偷把这几条刚总结出来的心得,记录在袍袖上,以便将来经常翻看提醒自己。 …… 诸葛瑾终于把刘备应付过去之后,总算可以安心喝酒,不用再劳心了。 无奈他如今太过闪耀,很快糜竺、陈群等人又过来围着他把盏,还请他略微指点一些治政心得,请教一些具体问题。 诸葛瑾也是推脱不掉,只好又聊了几个广陵军如今实打实的内政难题。 比如,陈群就借着敬酒,告诉他“过去一个月,吕布终于陆续把我军将士的家眷,以及被驱逐的许耽章匡旧部丹阳兵及其家属,全部归还了使君,迁居到了广陵地界”。 然后,陈群表示,使君如今把这些家眷的安置工作交给了他,一共凭空冒出了四万多人,虽然粮食勉强够吃,但发放混乱,管理困难。 大冬天的家眷们只吃饭闲着又容易生事,还有人反复排队领施舍的杂粮粥,使君又不愿意在领过赈济的士兵家眷手上盖洗不掉的印来标记谁领过了赈济。 总之就是诉苦了一堆内政困难。 诸葛瑾听完后,却完全不当回事,只是下意识就说:“那就以工代赈啊。” 后世王安石、苏东坡赈灾,不都是这样恢复秩序的吗?就算大冬天不能种田,也不好开荒,那还能兴修水利为来年打好基础嘛。 然而,对于汉末之人,以工代赈却绝对是一个前所未闻的新鲜概念,哪怕“政治96”的陈群,也是一时茫然。 “怎么以工代赈?”陈群虚心请教。 “这我就一下子说不清了,需要观察,过几天再说吧。”诸葛瑾也不把话说满。 第54章 你永远可以相信吕布的反复横跳潜力 诸葛瑾虽然跟陈群等人提了“以工代赈”的思路,来解决那四万刚南迁的将士家属和被吕布剔除的丹阳兵族人的生计、管理问题。 但具体怎么做,选什么项目回本最快、最适合眼下的工期和工程量,这些都还要慢慢考察研究。 所以,眼下他也只能先给个思路,让陈群等人把后续工程粮饷如何管理、秩序如何维护,这些细节都梳理一遍。 今天是接风之日,不宜太过劳累。 诸葛瑾吃饱喝足,回到下榻之处好好歇了一夜,次日随刘备一起南下去广陵县——反正他最后去豫章,也得从长江边的广陵出发,这段路总要走的。 诸葛瑾的家人也还留在广陵,需要收拾整顿一下,做好搬家准备。 全程二百八十里,坐运河小船差不多要走三天。 …… 话分两头,诸葛瑾继续南下的同时,从下相县就与他分道扬镳的陈登,也已北上回到了下邳。 并且第二天一早就求见了吕布,传达许都朝廷回复的旨意。 吕布原本满怀期待,觉得曹操如果不念旧恶,封他个徐州牧,那就感恩戴德,以后好好给曹操卖命。 就算曹操念旧恶,但自己毕竟阻挠了袁术的势力进入徐州,刘备也诚恳表了他州牧。就算打点折,给个刺史总不过分吧? 结果,听完陈登宣读的旨意,吕布瞬间整个人就暴怒了。 “什么?仅仅是下邳太守?连文远都能执掌彭城、公台为沛国相?” “你都能当广陵太守?汝父还被封为关内侯?竖子安敢卖我!我求徐州牧不得,尔父子却俱得高官显爵、竟还与我同列?欺人太甚!莫非以为我剑不利否?!” 吕布一股无明业火从心头窜起,直冲脑门,锃地一声拔出宝剑。 幸亏陈登早就想好了应对,这时绝不敢大喘气,先大笑镇场、引起吕布好奇:“哈哈哈哈哈哈……” 吕布把剑架在陈登胸前,怒道:“为何发笑!” 陈登笑够了,这才说道:“我为将军奔走求官,将军却不辨忠奸,岂不可笑?” 吕布:“我如何不辨忠奸?” 陈登:“我见曹公,极力分说,言养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然曹公笑曰:非也,我养吕布,如养鹰耳。狐兔未息,不敢先饱!饥为我用,饱则飏去!” 吕布脸色数变,恨恨掷剑于地:“曹贼知我也!” 陈登的生死危机,便算是按照历史原本的惯性,安然渡过了。 吕布这人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都是一惊一乍、一时兴起的事儿。 但是,历史终究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 就在吕布把陈登求官未遂的事抛诸脑后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陈登可是被实授了广陵太守,而广陵如今是刘备治下,那岂不是会去投刘备? 想到这一点,吕布再次把刚刚掷在地上的剑捡起来,又指着陈登逼问: “你既为广陵太守,莫非一开始就跟刘备合谋、只是为了救脱刘备家眷!我记得你老家也在广陵吧!” 陈登继续摆出无辜状:“将军何以疑我?我祖籍虽在广陵,可家父如今也在下邳为官,我岂会卖父?何况今日之事,刘备表将军徐州牧之奏书,言辞恳切,盛意拳拳,刘备又焉能知曹操不许? 徐州三郡,本就是将军从刘备手中趁虚夺取,刘备非但不计较,还反过来为将军遮羞、表将军官职,只求要回家眷。最后不得其官,乃曹贼之责,与刘备何干? 在为将军求官之事上,我与刘备合作又何错之有?若不合作,能有这道奏表么?” 吕布终于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虽反复无常,但基本逻辑是非还是有的,羞耻之心也是有的。 哪怕当年吕布杀丁原、董卓,他其实也都是先被人一番道理说得“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觉得这事儿是对的,找到了一个自我慰藉的心理暗示,然后才去做。 他还没无耻到“我明知这件事是错的,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但我还非要坚持做”的程度。 而这次刘备确实从头到尾,没有半分对不起他。 两年前吕布来投,刘备收留他在小沛,给他供军粮。 现在他背叛偷了刘备将近三个郡,刘备也没跟他翻脸,还跟他卖鱼买粮,帮他表官。 以吕布的道德节操,也是实在找不到借口去恨刘备了。 毕竟,原本的历史上,刘备在下邳被偷后,好歹还尝试过反扑,但打不过吕布,那样好歹还能说双方交火结仇了。 吕布后来还把小沛还给刘备、又辕门射戟,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又站回了道德制高点,“我欠刘备的不义都还清了,我还通过辕门射戟让刘备欠了我一份义”。 可这一切,在本时空都没发生。 刘备既没反攻,也没要小沛,也没要他辕门射戟。 吕布实在一点迁怒于刘备的心理暗示都找不到,他只能难得地光明磊落了一把。 只见吕布二次掷剑于地:“玄德公确实没有对不起我,此事从头到尾,全恨曹贼! 既然我绝好袁术,并不能得朝廷实授,那还不如再去跟袁术示好,跟他明说:我可以和袁术联手、共防曹贼! 不过,要袁术给我再送十万石粮草、一些器械军资,而且这个联手,是只针对曹贼的,不针对玄德公——元龙,有把握再为我出使么?” 饶是陈登早有谋算,骤闻此言还是不免呆在了原地,竟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以他的智商,也没料到吕布的耐心居然差到这种程度。就因为没能从朝廷那儿拿到徐州刺史,竟能瞬间下决心再次跳反、想要背曹联袁。 吕布见他不说话,语气表情也转为森然:“怎么?这点小事还有难处么?” 陈登也只好承认自己脑子不够快,诚恳求告:“将军想法过于跳脱,我竟一时不能琢磨明白。请将军稍安勿躁、容我细细思之。” 陈登一边搪塞,一边脑内飞速琢磨。 回想着过去十几天、从许昌回程途中,诸葛瑾闲来无事时,跟他聊起的刘备阵营未来外交出路。 “子瑜曾言,玄德公如今虽得广陵一郡,并东海郡沿海数县,但仍然形势严峻。未来要破局,最关键的因素还是要促成袁术谋逆。一旦袁术成了天下公敌,玄德公的死局才算是彻底解开。 而如今袁术新败,不会乘败称帝,还是要多给他几个甜头,以坚其心。诸葛家取下豫章、假装对袁家虚与委蛇,便是其中一个筹码。未来孙策如果破了王朗,向袁术报捷,也算一个筹码。 此番若能利用吕布,让他摆出因被曹操戏耍而再次愤怒联袁的姿态,说不定能进一步催促袁术狂妄自大……” 陈登内心如是盘算,表情阴晴不定。 舍弟诸葛亮 第45节 他也不可能精确测算袁术谋逆的心理阈值究竟有多高,但这种筹码显然越多越好。 至于将来袁术真谋逆之后,吕布是否会跟着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可以商量的嘛。 以吕布的反复无常,完全可以说“我只是支持你一起对付曹贼,没说要支持你称帝”。 到时候再去曹操那解释一番,大不了劝曹操以“货到付款”的模式赢回诚意。先实授吕布徐州牧、换来吕布再跟袁术重新决裂,也无不可。 经过今天这一波,陈登对于吕布的反复横跳潜力,已经有了充分、全面的认识了。 彻底把思路捋清,陈登终于面露正义之色,对吕布肃然拱手: “曹贼确实太过不公,我完全理解将军的决定!此番我未能为将军要来徐州牧官职,既如此,此事也当由我了结! 虽然袁术肯定会因将军送许耽、章匡首级至许都而恼怒。但二贼毕竟不是真的内应,袁术也算是只伤面子、未伤实利。 我此番去,他最多也就是折辱我一番,不至于一怒取我性命。我甘为将军再冒一次险,以赎此番办事不力之过!” 陈登言语之间,颇有荆轲报太子丹之慷慨。 就差唱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吕布被其情真意切所感,颇为动容:“元龙真乃忠义之士!玄德公也是忠厚长者!此事纯是曹贼卑鄙无耻! 不过曹贼毕竟刚给了我们三个郡守,眼下寒冬腊月,且先把三郡之地牢牢控制住,待来年正月,元龙再去袁术处联络即可,不必急于一时。” 陈登表情管理非常好,一边摆出知遇之状,内心则暗叹诸葛瑾思虑之深远: 他们回程路上随口聊起“竭尽一切机会、从各个角度哄骗袁术发飘”的种种设想,其中居然真有几条能用上。 第55章 高祖不疑留侯,吾何疑于子瑜 陈登稳住吕布、填好旧坑又挖新坑之时。 诸葛瑾让信使送去广陵县的书信和旨意,也都到了关羽手上。 关羽在短短两天之内,做好了部队开拔前的全部准备。 运兵船的状态都打磨到了最好,帆篷索具最后检查翻修,兵器铠甲也都整备得当。 只是随军军粮并未多带,最多够吃一个月——刘备这边粮食也不怎么富余,只能算是刚刚化解了粮荒。 而此前跟诸葛玄联络的信使反馈,豫章郡那边倒是不差这几千人的口粮,诸葛玄是粮多兵少。 从这个角度说,关羽去协防,刚好是就食养兵了。 孙乾还特地帮刘备算了笔账:这四千人如果在豫章养过明年春荒,那广陵这边大约能少吃两万石军粮。 关羽做好全部准备后,信使来报,说刘备和诸葛瑾也差不多快赶到了。他也就没有争这一天半天,选择了严兵整甲,跟刘备诸葛瑾见一面再开拔。 十一月初八下午,诸葛瑾和刘备搭乘的运河船终于抵达广陵,关羽直接在城外的河口码头迎接。 刘备没什么好多说的,十几年的交情了,一个眼神关羽就能读懂大哥的关照。 倒是诸葛瑾这边,关羽很客气很恭敬,坚持要亲自拜谢他去许都帮他斡旋来的官职。 诸葛瑾反而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云长何必如此,你领兵十余年,本就有统兵万人的上将之才,区区一个折冲校尉,只是名至实归罢了,你原先不就已经是都尉了么。” 关羽坚持一揖到底:“那不一样,我原先的都尉,其实也是大哥表的,朝廷并未实授。此番先生去许都,除了为大哥要来官职以外,就只有我得了折冲校尉,三弟依然没有实授之职。如此恩义,怎能不谢。” 诸葛瑾:“怎么能这么说,子仲也实得了东海太守,我也得了平虏校尉,以后你我也算同僚,都是朝廷的校尉。我连兵都没带过,忝居其位,那就更惭愧了。” 关羽发自肺腑地说:“先生虽不带兵,运筹之能,却堪称神算,当个校尉绰绰有余,不比我匹夫之勇。” 最后还是刘备看不下去了,居中当个和事佬:“行了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云长,哪天你对子瑜,就跟对我这般不见外,那才叫赤诚相待。” 关羽这才闭口不言,大家又对饮了三碗,并且赏赐了关羽士卒一顿酒肉,便开拔启程。 诸葛瑾在敬酒劳军之余,还抽空上船视察了一圈,确认关羽真的按照他的要求,在船舱里藏了足够多的袁术军衣甲旗帜,随时可以伪装偷过某些长江江段,这才放心。 当初张飞灭雷薄时,就得了大几百袁军衣甲。后来破广陵城,城内袁军有来不及撤逃的,至少也被抓了一千余人。 所以刘备军如今挑出两千套能伪装成敌人的衣服,是没问题的。  7179 此去豫章,一路上江北要经过庐江郡,那是刘勋的地盘。 虽然沿江山险之地刘勋不怎么重视巡防,但濡须口等地还有丹阳贼许乾盘踞。 这些势力,也是随时能派出千人规模的江贼打劫的。 而沿途长江南岸,当时名义上属于扬州的丹阳郡,但因为地理崎岖,实际并没有被孙策控制。 当地豪帅祖郎,也是一个丹阳贼,据说拥有部众数万,远比江北的许乾还恐怖——千万不要小看这个祖郎,他跟孙策打过好几仗,还互有胜败。 换言之,如今孙策占领的丹阳郡,其实只相当于后世的南京全部、镇江大部(除了刘繇的丹徒县),外加南京的那仨安徽小弟“芜马滁”。面积不算大,只是占尽了丹阳的平原膏腴之地。 而后世芜湖以南那四个安徽地级市,宣城、黄山、铜陵、池州,如今都是“泾县大帅”祖郎的地盘。 关羽此番进兵,必须小心提防江贼大军拦截,必要的时候伪装成袁术军、贴着江北过境,也是一条权宜之计。 诸葛瑾亲自仔细提点、查漏补缺,确认关羽没有骄傲不当回事,这才安心放船队启航。 …… 关羽出兵后,刘备、诸葛瑾各自回去歇息,消除赶路疲惫,当天无话。 次日一早,刘备还在睡梦中,糜竺却早早就来求见,但没敢让人通传打扰,只是在府衙后堂候着。 刘备辰时过半方才洗漱穿戴视事,听说糜竺等候多时,埋怨了侍从几句,连忙出来陪话。 “子仲何以清晨至此?坐了三日船不累么,有话昨日船上为何不说?” 刘备微觉诧异,还以为是昨晚临时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故,非得一大早来说。 糜竺则忧心忡忡地说:“主公,昨日子瑜与我等同船,有些话我不当讲,这才忍到今日。” 刘备愈发诧异:“子瑜与我等交契至厚,我待之师礼,有什么话要躲着他不成?以后不可如此!” 糜竺叹道:“主公,这些我岂能不知?对子瑜的功劳、智谋,我都是心服口服。只是此番他进京求官,为其叔谋豫章太守,又为自己谋了平虏校尉。 年仅二十一岁,官爵已经与云长相当了。而且他的官职,还是在陛下单独召对之前,曹操便已经让人拟好了的。显然是因其年少,才不能骤授显职。 以子瑜受陛下和曹操赏识的程度,只要他后续对付袁术时再立功勋,不出一两年,定会屡屡加官。到时主公再靠征南将军、扬州刺史的征辟,还能笼络住他么? 且诸葛玄所领豫章郡,土地人丁皆多于广陵郡。主公让云长助其平定豫章全郡后,诸葛家的势力会不会大到反客为主呢?” 刘备闻言微微变色:“子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子瑜岂是贪慕富贵之人,我与他肝胆相照,岂是名爵高低可以影响的!再说大家同朝为臣、勠力匡扶汉室,有何不可? 即使如今乱世……文武多有私相投效。但昔年留侯谒高祖,只为助韩王,高祖尚且不以为意。就算子瑜当初助我,最终是为了助其叔,那也是应该的。他与叔父之亲,难道不该超过留侯对韩王么?” 刘备这番话,终于让糜竺彻底哑口无言。 当年张良世代韩相之后,他初投刘邦时就说好了“我是希望汉王能助韩王,所以来投汉王”,刘邦也没介意。 后来张良帮刘邦渡过难关、也帮韩王复位了,张良就辞行去侍奉韩王成,刘邦也没拦着。 最后韩王成被项羽杀了,张良没了主君,才又回来投刘邦,刘邦依然让他当头号谋主。 糜竺要是再劝,那就显得刘备的气量不如高皇帝了。 他只好咬了一下嘴唇,换个说辞:“属下并不是希望主公猜忌先生,只是觉得当更以恩义结其心,并无恶意啊。” 刘备这才释然,拍拍糜竺肩膀:“刚才也是我说话重了,我岂不知你是好意,只是有些东西,没必要杞人忧天…… 当然,凡是我们能给的,多给子瑜些好处,让他优渥尊荣,那都是应该的,但他眼下也不缺什么……” 刘备自言自语地说着,忽然音量低了下来,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 他再看向糜竺,见糜竺眼神尴尬闪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悟出了糜竺的真正来意。 刘备想了想措辞,拍着糜竺的后背,诚恳说道: “子仲,我记得一个多月前,我就跟你推心置腹说过,我命硬克妻,婉拒了你的好意。 但我也说过,这份诚意我心领了,我始终视你们糜家如姻亲至戚。 你若能为令妹另寻好归宿,我也是乐见其成的,毕竟我之妾室,刚刚寻回月余,惊魂稍定。 只是,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徐徐试探,不可鲁莽。子瑜去许都之前,我与他闲聊时,也有偶尔提到他尚未成家,但他似乎很抗拒出远门之前谈婚论嫁,说是不吉利,我也不知为何。 想必此次他即将去豫章,肯定也会嫌不吉利,暂时不想谈这事儿,估计要等豫章回来了。” 糜竺听完这些,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知道刘备不会娶他妹妹为正妻了,毕竟错过了“刘备妾侍都被吕布扣留”的雪中送炭窗口期,硬塞过去也只能是个妾,那又何必呢。 同理,糜竺那一亿钱的妹妹嫁妆也不会掏了——没有正妻之位,谁会掏那么多钱当冤大头。 不过,听刘备的意思,他似乎支持糜家笼络诸葛家,而且强调他依然会承糜家的人情,这样看来似乎也不错。 只是不知道如何搞定诸葛瑾,糜竺还得细想办法。 …… 糜竺和刘备在府衙密议的同时。 诸葛家的这个早晨,同样过得不太安生,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 诸葛瑾昨晚回府,第一时间就拜见了继母和舅舅,为一个多月的分别未能尽孝而告罪。不过因为疲累,他并没有跟母舅聊太多事,直接就休息了。 今日一早,用过早膳,他想起该安顿一下家中事务,为后续去豫章跟关羽并肩救叔做准备,所以就吩咐下人准备收拾东西,先把财物账目理一遍。 宋氏看到儿子的异动,知道儿子是下决心全家搬家,终于决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宋氏哀怨地询问:“下个月你去豫章,是打算住很久了?不是平贼息战就回来?” 诸葛瑾一愣:“笮融虽非名将,但毕竟善于妖言惑众,部曲众多,而且他可能还和泾县(宣城)祖郎有勾结,战端一起,不好估算时日,当然要料敌从宽。” 宋氏闻言,神情落寞地再次拿出礼法伦常:“既如此,岂有寡嫂投奔小叔子之理?若是能这般,两年前咱诸葛家便不用分两路南下了,又哪里需要吃这么些苦? 届时你自去豫章便是,我与你舅自住在广陵。你如此受刘将军重视,本地官吏必会妥善保护我等。此前你去许都那一个月,我这里日常起居也不致有缺,不必挂念。” 诸葛瑾这才想起来,继母为了避嫌,已经吃了两年的苦了。他自知理亏,又勉强劝说了几句,宋氏只是让他不必挂念。 诸葛瑾只好叹息:“父母在,不远游,此番不知多久能打完仗,母亲不愿去,我岂不是不能尽孝……” 而且在诸葛瑾的计划里,他此去豫章,也不会说打完笮融就回来,后续肯定还有一些内政上的事情,以及外交上蒙骗袁术的操作,需要他留下亲自处理,时间就说不准了。 按照汉朝人的道德观,如果是为了救叔,非常急切,暂时抛下父母是可以理解的。 一旦渡过危机,你还一个人在外面浪,可就不孝了——当然,除非是家里还有别的兄弟留下,侍奉继母。 就好比此前诸葛瑾担任了这个职责,所以诸葛亮和诸葛均才能跟着叔叔走。 舍弟诸葛亮 第46节 面对僵硬的汉朝孝道,诸葛瑾不得不琢磨:要不把诸葛亮拉回广陵尽孝,把自己置换出来…… 然而,就在他捉摸这个计划时,宋氏见儿子难办,终于决心摊牌: “瑾儿,我这两年吃了这么多苦,也想明白了。如今刘将军失了徐州大部,琅琊郡估计是拿不回来了,你亲生父母早已合葬,入土为安,我也不是非得百年之后凑这个热闹、硬要回琅琊埋骨。 既然你能做大事,安身立命,我也就放心了,便自回宋家立户,将来改嫁由身,你也不用被孝道束缚。” 诸葛瑾大惊:“母亲不可勉强!难道是孩儿志在四方,才让母亲生出此念……那实在是不孝之至了!” 宋氏连忙捂住他的嘴,让他别多想:“关你什么事,我毕竟也才二十六。这次你去许都,我自己想明白了,自愿寻人改嫁。 前些年只担心你尚未出息,不能顶门立户,才熬到现在。如今你前途远大,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也不用担心落下逼继母改嫁之名,我其实已想过了,可以先让阿信自立门户,不再附庸于诸葛家,然后将我接回宋家。如此,将来就算改嫁,也是接回娘家后听从弟弟之言,与你无关。再说也未必真能改嫁。” 诸葛瑾没想到自己出远门一个月,继母居然想了那么多长远问题。 从情感和理性方面来说,他当然是不会去阻挠的。 诸葛瑾是现代人,三观比较人道,也觉得让一个少妇终生守寡挺残酷的,何况汉朝本来就没有这样的要求。 但不管怎么说,宋氏养育了他和弟妹七八年,他肯定心存感恩。 按照汉朝的孝道,如果宋家已经没了人口,宋氏直接以诸葛家寡妇的身份改嫁,那么还会对诸葛瑾的名声有一定影响,会有外人嚼舌头“是不是这小子容不下继母”。 但好在还有舅舅宋信在,只要让宋家重新自立门户,先把寡妇接回娘家,就跟诸葛家完全无碍了。 当然,以后无论宋氏嫁得好坏,那也跟诸葛家没有关系了,裙带好处或坏处,都会由宋信承担。 诸葛家也不屑于靠这些潜在的裙带关系,来获得好处或人脉。 在这个问题上,诸葛瑾还是非常刚正不阿的。他或许可以不在乎他自己将来的历史形象,但他必须维护二弟诸葛亮的完美形象。 以诸葛家的实力,不需要靠任何关系,完全靠实力就能崛起。 所以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诸葛瑾觉得舅舅自立门户这事儿,还是应该摆个酒,请一些广陵有头脸的人物做个见证。 诸葛瑾还得把刘备糜竺送给他的金钱田庄奴仆、还有天子赏赐的财宝,分一些给宋家,作为宋信自立的启动资金。 这样外人也会夸赞诸葛瑾仁孝,给回娘家的继母都能分那么多家财、以报答养育之恩。 从这个角度来说,趁现在把这事儿办了,貌似也不错。 因为现在的诸葛瑾还不是非常有钱,哪怕把全部家产都送给宋家,他转眼又能快速捞到好几倍于此的财富,等于是只出了两个月工资就把这事儿了断了。 如果再过几年,宋家才来闹这一出,说不定届时诸葛家已经累财万金,到时候哪怕拿出好几百金,外人也会说“他不过只拿出了家产的百分之几分给养母”,听起来名声就不好了。 “既然母亲已有决心,孩儿自当顺从。外头的事情,孩儿和舅舅会操办的。”诸葛瑾起身一拜,算是了却一桩牵挂。 …… 因为家中突生变故,诸葛瑾不得不微调了一下近期的日程节奏。 糜竺那边,原本跟刘备商议好之后,就想上门探探口风。但得知子瑜先生行踪不定,似乎在忙活大事,他也只好先回去等消息。 另一边,陈群等人近日查询了相关古籍,把以工代赈的管理方法捋清理顺,又实地考察了一些广陵郡民生方面的问题。 陈群便带着搜集来的资料、想到诸葛瑾府上求教具体如何规划项目,结果也一并吃了闭门羹。 好在诸葛瑾玩消失也没玩太久。 仅仅两天之后,就在众人焦虑狐疑之时,诸葛府上终于放出消息: 子瑜先生已在广陵城内,另行紧急置办了一所体面宅院,赠与其舅宋信。 明日便要设宴,庆祝宋家乔迁和自立门户之喜。 广陵城中体面文武,都收到了诸葛瑾的请柬。 肯捧场给面子的,欢迎来赴宴,一并做个见证。 第56章 世界上有太多孤独的人都害怕走出第一步——我说的是赵云 十一月十二,诸葛瑾回到广陵后的第四天。 广陵北城,一座原本属于袁军将领陈兰的大宅院,自两个半月前刘勋败退后,便被刘备军占据,赏赐给了军司马田豫。 如今,却被诸葛瑾买了下来,草草打扫一下、换了门楣,用于给舅舅宋信自立门户。 这座宅子,当然比刘备分给诸葛瑾的要差不少,但也算体面。 诸葛瑾要得太急,仓促间也没其他人出手。军中诸将唯有田豫年轻、在徐州没有妻小,不需要大宅子,就顺水推舟卖了。 交割之时,诸葛瑾内心也隐隐暗忖:莫非田豫借口母亲年老无人奉养、想回幽州老家的事儿,还会发生么?所以才急着卖不动产套现? 不过刘备如今的形势,可比历史同期好太多了,应该还是能劝劝的。 天下哪有为了养老就不求仕途的道理,完全可以把田豫的母亲接到南方养老嘛。 不过这事儿不是眼下该想的,诸葛瑾自己家里,一堆繁杂都还处理不清呢。 …… 这天一大早,诸葛瑾亲自来舅舅的新宅帮着主持,宋信也在门口迎来送往。 宅院里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仓促草率,但绝没有一个客人会因此而看轻宋家。 宋家设的是午宴,然而才上午巳时,刘备、张飞就已经提着重礼早早来捧场了。 糜竺、陈群和那些广陵本地的大姓氏族,更是不敢落后。 这让至今还没出仕的宋信颇感局促。 他不懂官场上的事情,迎客时分不清尊卑,很是手忙脚乱。 还是诸葛瑾从旁提醒:无论客人地位,一律对等以待,做个时揖就行。 宋信这才稍稍镇定了些,趁着没客人时偷偷擦汗:“阿瑾你如今面子可真大,这广陵城里有头有脸的谁敢不来。” 诸葛瑾:“我已是朝廷诏封的校尉,这不是应该的么,以后要习惯。” 客人们很快就到齐了,也到了开宴的时候,一共摆了几十张席案(汉朝是一人一席)。 诸葛瑾回到正堂,坐到右侧主位上,宋信坐在他左边,也是面朝客人。 诸葛瑾端起酒,说了几句场面话:“多谢诸位今日光降,在下下月便要启程去豫章,勤于王事。只因家母不愿寡嫂投叔,又不愿让我牵挂。故而舍舅提议:宋家今日重新自立门户,诸位皆是见证。” 说着,诸葛瑾先喝了一盏,宋信也喝了,众宾客也都捧场。 然后又轮到宋信说话,无非是强调“家姊原先只是担心继子女年少无人抚养,才在诸葛家撑持至今,并非立志终生为君贡先生守节。 君贡先生与原配发妻早已入土为安,何况琅琊难归,将来也不愿搅扰。如今子瑜已得天子明诏封为校尉,诸葛家诸事,他定然可以撑持。” 宋信说完,也敬诸客一盏,众人陪饮,酒过二巡。 最后一巡,又回到了诸葛瑾那,他吩咐婢女当众取出数十锭马蹄金,百匹彩缎,还从刘协赏赐的那堆珠宝里,挑出三件,郑重其事宣布: “这三件珠宝,乃此番去许都时,天子召对所赐,留给宋家,权作光耀之念。黄金三十斤,彩缎两百匹,是在下手头全部浮财。 并此前玄德公所赠三百户田庄、耕佣,今日一并转交舅父,有劳舅父替我报答多年养育之恩。也祝宋家从此开枝散叶、光耀门楣。” 说完后,交割了财物,这第三轮酒也算喝完。 堂上众宾客听完前因后果,也是各自或惊讶,或叹息,或赞赏。 叹息的是宋家丢了诸葛家那么粗一条大腿,以后要靠自己了。 但诸葛瑾毕竟慷慨,分家时把大部分家产留给继母了,自己只留了一座房子和些许日用之物,很值得彰扬。 这里有一句必须强调:整个宴席和仪式,从头到尾,宋氏都没有露过面,也完全不关宋氏将来是否改嫁的事。改嫁一词,也根本没有提起。 那些只是前些日子关起门来私聊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只是保留一种可能性、还人一个自由身。 汉朝礼法规定,在夫家没有生出亲生子女的继妻,在夫君和原配妻子亡故并合葬后,守孝年限也满了,是完全可以由娘家人接回去的。以后怎么过,要不要改嫁,那是娘家人的事。 宋氏前些年,是看在继子女一个都没及冠,所以三年守满后,出于道义又额外多抚养了四年。 诸葛瑾今天也是强调他舅舅自立门户了,后续一切宋家的事情,都是宋信的决策,诸葛瑾没有话语权。 如果嫁不出去,在娘家过完余生也很正常。 …… 主人家三巡致辞说完,一旁的刘备率先反应过来,夸赞了几句诸葛瑾的孝行: “子瑜如今身为校尉,身涉行伍,忘身报国。让继母随舅在远离兵祸之地颐养天年,才是真正的至孝。非比沽名钓誉之辈,为了一己孝名,却让父母跟着奔波涉险。” 这番话情商极高,进一步帮诸葛瑾的行为贴金,随后又话锋一转,向宋信建议: “宋先生与子瑜兄弟伴读数年,想必也颇有学识,一直不出仕也不是办法,不知能否请宋先生屈就本州客曹从事一职?此职清闲,也不用涉险,可安居而业。” 客曹从事是最轻松的闲差,也谈不上油水。 正如朝廷需要大鸿胪负责接待各国使者、州郡觐见。而州刺史也需要一个类似负责迎来送往的属官。 宋信原本还有些忐忑,听刘备提出的差事如此轻松,他才把心放下,当场表示感谢、愿意接受征辟。 这样一来,宋家面子也有了。刚刚自立门户,立刻有了个官身,不用担心将来跟人社交时过于卑微。 后续大家自行饮宴,宾主尽欢,自不必提。 有其他事情找诸葛瑾的,也都借着酒席,一一过来商议、汇报。 刘备首先端着酒杯过来聊天。 他倒不是为了给宋信征辟的事儿邀功,而是从诸葛瑾这次办的事情中,发现了一些意外的不安。 他便开门见山问道:“子瑜,昨日收到帖子后我就想问你了,你给令舅寻的这处院子,是我原先分给国让的吧?他这么急于出手,卖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诸葛瑾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国让应该不是第一次流露出、担心在家乡的老母了吧?他卖院子时,倒是说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换些金银,有机会好托人捎回幽州老家,补贴家用。” 刘备不由深色黯然:“其实,当初广陵之战刚打完后,他就暗示过我一次了,想回去奉养老母,我劝他再想想,不要急于一时。果然还是不易留住么。” 诸葛瑾却不以为然,他觉得刘备这是以君子之心度人。 按照史书,汉末、三国有好多人以奉养亲人为借口回老家。里面固然有很多是真的,但也有些是借口。 这就像诸葛瑾穿越前,在教培机构见了太多的女同事,最好用的辞职理由,就是“我跟我老公/男朋友异地恋,要去他所在的城市发展”。 后世职场女性如果说出这个理由,老板是绝对留不住的。 毕竟强留太损阴德,所谓宁拆十座破庙,不拆一对夫妻。 舍弟诸葛亮 第47节 汉朝不存在夫妻异地,但还有父母子女异地。诸葛瑾觉得,如果只是出于孝顺,也可以建议对方父母家族搬离老家,来子女求官之地奉养。 大不了多给钱,给好宅院,多给婢女仆佣,并且确保有一个安稳的后方环境。 诸葛瑾把自己的思路暗示了一下,然后就劝刘备别担心:“依我看,这事儿迟早要解决,也不光是一个国让的事。 前两个月我军在广陵立足未稳,家眷还被吕布俘虏。当时部曲提心吊胆,怕将来还会噩耗重演,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全军家眷都要回来了,将军还得了扬州刺史的朝廷实授。就算广陵地处强敌环伺之地,可一旦渡江,于刘繇合力,江东之地将来定能成为安稳后方,又如何需要担心家眷不得安宁久住? 将军当伺机把这些道理,跟国让等心有动摇的部曲,好生剖析明白。加上宪和此番许都回来后,估计也会闲一段时日,并无外事需要他操心。 宪和也是幽州人吧?还跟将军同乡,让子仲安排一些海船,沿岸而行北上,去幽、冀之地巡防,把在幽冀老家还有家眷牵挂的,一并好生接来,才是长远之计。” 刘备听完,也是忽感开朗。 他自己从没怀疑过有人可能拿孝道当借口,所以很多事情没多想,被诸葛瑾这种实用主义的思维一启发,顿时就反应过来了。 “确是如此,那我还是与国让,还有其他在幽州老家还有家眷的元从袍泽都谈心一番。唉,士仁若是还活着,肯定也想接回父母吧。前番我抚恤时,只抚恤了他的妻儿,他父母还在广阳郡老家呢。” 这一世的士仁,按张飞给他留面子的上报陈述,是“在张飞和诸葛瑾突围去海西县的路上,为了引开雷薄追兵,才力战殉亡”。 所以刘备对这些从老家带来的袍泽,还是念旧情的。虽然士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刘备还是第一时间想到、去老家时要把士仁父母接过来,给钱粮养老。 诸葛瑾见刘备终于想通,又提醒了一句:“我听说,将军身边原本还有个蓟侯派来的部将,骁勇而擅主骑,前年因为兄丧归乡了?兄丧守期不过一年有余,如今应该期满了吧?若真能派宪和跑一趟河北,何不一并打探?” 刘备眼神一亮:“你还听说过子龙的事?是云长还是益德告知的?子龙确实是回乡守兄丧。 不过我总想着子龙乃是信人,与我知心,他只要守期届满,想要投我,自然会来寻我。 以他的武艺,天下何处去不得?我若强行去寻,会不会令他难堪?或是他又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 诸葛瑾气得直摇头,但也没说重话,只是心中暗忖:难怪历史上赵云一回老家,就是足足五六年,就你这脾气,看似为人着想,实则令人难堪了。 诸葛瑾只好组织了一下措辞,提醒道:“将军,我虽没见过子龙,但听云长、益德偶尔提起,也能大致揣摩出他是高傲志节之人。 他因兄丧而离去时,将军尚且在与田楷合力助陶恭祖抗曹,当时陶恭祖还未过世、也还未以徐州牧之位相让吧?” 刘备回忆了一下时间,点头道:“确是如此,那又如何?” 诸葛瑾叹道:“对于有气节之人,他自问与将军算是患难之交,而他因兄丧而离去时,将军也尚未发迹。在他离去后,将军骤升高位,他若是守完丧立刻回来,岂不是显得嫌贫寒而贪富贵? 既然如此,他说不定会在老家结庐而居,并不出仕,只等将军主动相召,否则便不仕他主,以显其气节。我军如今刚刚丢了徐州三郡,只剩最后一个半郡,也算是形势危急之时。 此时派宪和去召,极言急需子龙之力为臂助,他定会星夜前来。还能全他雪中送炭之义,全将军与子龙相知之雅,岂不美哉?” 说句良心话,诸葛瑾这番道理,其实未必对。 他只是因为知道历史上赵云回老家后,六年没出来投奔,然后从这个结果逆推,随便诌了一个心理活动,赵云内心未必真是这么想的。 但这都没关系,诸葛瑾可以判断出,只要赵云有了台阶下,刘备越把自己的处境说得艰难,然后相请,赵云就越容易来,他本来就跟刘备交情铁到那个程度了,让他有个雪中送炭的心理暗示,有助于对方下决心。 诸葛瑾觉得,历史上刘备这一波,也算是“因为觉得太了解对方,怕对方另有难言之隐,尴尬,所以宁可错过也不主动”。 最后明明两年多就能回来的,非要拖个六年才回来。 自己这番劝导,也算是积德行善了,让赵云提前三年半实打实做事,别错过立功的机会,对大家都好。 刘备细细琢磨了诸葛瑾的心理推演,眼神也是越来越亮: “我怎么没想到?子瑜,我素来自问善于下士,对待人接物从不需要人教。没想到,你不但会别的,连我最引以为豪的长处,你都能点拨出我的不足来,真是……匪夷所思!” 刘备已经被诸葛瑾震撼过多次了,但他自问这次的震撼依然是最强烈的。 因为诸葛瑾居然在情商和心理学领域,都能稍稍点拨他,那可是他刘备最引以为豪的最强项啊! 殊不知,诸葛瑾这次依然是靠开挂,他也就只能分析分析田豫和赵云等人的心态, 你让他找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来、从零开始分析,那刘备的情商分析力绝对完爆他八条街。 “我这便去安排,国让,子仲,有一事与你们商议!” 刘备欣喜若狂,火急火燎就拉着糜竺、田豫,到偏厅另行议事,丝毫不顾这是在宋家的立户宴上。 第57章 诸葛家什么都略懂,当然也包括兴修水利 刘备拉着糜竺、简雍、田豫,到一边商议:如何从海路接回幽州袍泽家眷。 诸葛瑾终于有个喘息之机,他见今天的正事儿已经办妥,宋家自立门户一事已被众人见证。 其余公务到哪儿都能聊,没必要占着舅舅家的地盘。 于是就建议宋信宣布散席,把大部分宾客礼送出门,其中繁文缛节自不必赘述。 张飞酒后不在意礼数,率先走了,其他没借口留下的众人,也都纷纷跟着散去。 但依然剩好几拨人,赶着要跟诸葛瑾聊事儿、各种请示。 诸葛瑾也只好把剩下的人领到另一处偏厅,继续借地待客。 他看到陈群准备最充分,居然还拿了一叠文稿来找他,就想先办陈群的事儿。 没想到陈群还很有眼色,主动提议:“我这边的事务比较慢,先生还是先处理旁人之请吧。” 这句话既是谦让,也是给旁边人一点压力:你们要是也连篇累牍,那就自觉一点! 诸葛瑾抬眼看去,其余留下之人,并无刘备麾下文武,而是广陵本地士绅代表。 毕竟刘备手下人找他聊公事,平时有的是时间,没必要非趁着请客的机会。 而对本地士绅而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诸葛瑾已是两千石校尉,才二十一岁,平时他们哪有机会拜见? 诸葛瑾只好向陈群略表歉意,然后跟步隆、卫徽这俩本地族老聊了几句:“不知有何事见教?” 二老不敢托大,连连口称:“谈不上见教,自上次托孙从事致意后,一直无缘拜见,今日得此机缘,特来告知校尉一些近况:舍侄听闻校尉建立功名、保境安民,也是极为振奋,近日便会从吴郡归来。 只是他们离乡日久,本地官员又更换频繁,怕是回乡后也不认得几个熟人,还请校尉看在同窗之谊份上,帮着引见、多认识些新朋友……” 步隆也是要脸的,不敢直接明着说让诸葛瑾帮忙求官,只说让他帮忙介绍些人脉朋友。 诸葛瑾又岂能听不明白其中潜台词。 这种事情也正常,就好比一年前,俩人还是同班同学、应届生去找工作。 一年后其中一个变成了朝廷的校尉,另一个还在当瓜农,那肯定会去投奔校尉的嘛。 好在步骘学问能力也不差,举荐了也不算任人唯亲,只算是任人唯贤。 事实上,诸葛瑾上次听刘备向他提起步骘、严畯时,就知道刘备已经起了招揽之心—— 没办法,谁让“步骘、严畯之才与诸葛瑾只在伯仲之间”这句江湖传闻,被刘备听到了呢。 诸葛瑾等于是白捞一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也就大大方方表示:“子山贤弟他们的才学,任一郡丞、从事,皆绰绰有余。只是年纪尚轻,资历尚浅,需慢慢历练,不必担心。” 步卫两家的人顿时大喜,连连对诸葛瑾千恩万谢,殊不知诸葛瑾其实什么都没付出。 步隆言辞闪烁,还想拿出点条件讨好他、以示感恩,放长线钓大鱼。 但诸葛瑾正事太忙,就搪塞糊弄过去了,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 前后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打发掉那些求官之人。 诸葛瑾这才对一直在另一边等候的陈群,说了句抱歉,然后开始梳理正务。 陈群是为前阵子聊过的“以工代赈”之事而来。 这几天他准备了不少材料,把《管子》好好看了一下,还复习了《货殖列传》中对桑弘羊的记载。 所以这话题切入得倒也顺利,陈群是带着想法来的,就像后世汇报项目ppt。 诸葛瑾只需要先听,然后点评几句即可。 只听陈群汇报道:“我核查了各县的田亩文档,还四处走访,发现广陵的农事有个极大的弱点。若能补足,必能极大增产粮米。” “什么弱点?” 陈群拿出一张地图,指着说:“从舆图上看,广陵郡极为广大,全境都是平原,可产粮和人口却不如下邳。” 诸葛瑾若有所思反问:“会不会是射阳泽占了太多面积?实际上广陵的平地能有下邳的两倍么?” 陈群:“我算的时候,已经把射阳泽扣掉了。且大泽虽占地广大,却利于灌溉。如震泽(太湖)之于吴郡,是有利无害的。” 见对方并没犯低级错误,诸葛瑾点头鼓励:“那就好,继续说。” 陈群:“后来我深入查访,才知道广陵耕地虽多,产粮却少,主要是因为灌溉不足,以及地有咸卤。 邗沟使广陵有运河之利,却也经常导致海潮经长江倒灌入运河、射阳泽。尤其大潮季节,泽水都微微咸苦。” 诸葛瑾恍然:原来是盐碱地的问题。 他前世作为金牌教培讲师,史地常识也是很丰富的。他知道,苏北地区在古代一直不是鱼米之乡。 如今看来,历史上不同阶段的苏北农业制约,其实是不同原因造成的: 宋朝之前,是因为广陵潮,导致海水由长江倒灌运河,形成盐碱地。 而宋朝以后,虽然广陵潮和倒灌没了。可南宋时黄河改道、夺淮入海,形成洪泽湖,淮河水患严重。一直到建国后修了苏北灌溉总渠才缓解。 可以说,盐碱地和水患,各自要为苏北平原的贫穷,负责一千年。 诸葛瑾如今所处的时代,恰恰属于前一千年。所以只要解决盐碱地,就能把苏北平原变成鱼米之乡。 想到这点,他内心不由热切起来。 当然,广陵的盐碱地也分好几种。 有的盐碱地就是靠海太近、地下水本身就很咸,这样的地是没救的,还不如将来开发晒盐工业。 能挽救的,只是海潮倒灌导致的那部分盐碱地。 陈群这几天功课做的不错,还实地考察了一些地方,并配合历年账目、土地籍册。 按照他的估算,这两类盐碱地的比例大约是五五开。 所以如果能解决海潮倒灌,就可以解决广陵郡一半的盐碱地问题。 广陵郡适合农耕的区域会因此大大增加,很多现有田地的单产也能提高,将来甚至可能容纳数倍的农业人口。 …… 舍弟诸葛亮 第48节 陈群把这个预期收益,给诸葛瑾算清楚了,确实很诱人。 但陈群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手头有四万人、一个冬天的时间。 但怎么把这些劳动力利用起来,怎么规划、施工、解决这个问题,陈群束手无策。 他又不是水利专家。 诸葛瑾也不是水利专家,何况他才刚刚听完汇报,现想脑子也没这么快。 琢磨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诸葛瑾才随口说: “有没有考虑过,在邗沟与长江之间,修一道闸门呢?平时通航可以开闸,一旦涨大潮就关闭,咸水就灌不进运河了。” 诸葛瑾前世虽然很少来扬州,但他在钱塘求学工作多年,那也是一座大运河起点的城市。 他去运河博物馆参观过好几次,也知道那种能在不同水位河段之间通航的船闸,要到清朝才出现。 但如果只是一道隔离海潮的简易闸门、不考虑水位差通航,那么隋唐时期就有这种技术了。 确切地说,是隋炀帝重修大运河后,唐初贞观、永徽年间就在扬州修了邗沟闸门,为的也是防海潮倒灌。这才导致唐宋时的扬州比汉朝的广陵要富庶得多。 从汉到唐,这个技术跨度不算大。动动脑子设计一些巧思,是有可能克服的。 只是诸葛瑾现在还没想到怎么克服。 而陈群闻言当然是大吃一惊。 作为一个汉朝人,他当然没听说过有截留江河的闸门: “先生是说……修一道闸门,放下时足以把整条运河截断?可邗沟是北口连淮处水位高,南口连江处水位低。 落下闸门后,从淮河流入的水流不出去,蓄在运河内,南段河道和射阳泽的水位都会抬高的。 运河河沿倒是够深,不至于溢出来。但射阳泽湖岸平坦,周边低洼之地可能会被蓄水淹没。而且将来只有每天固定几个时辰、江河水位因潮汐差不多高时,才能开闸通航。” 陈群一口气就想到了好几个弊端。 射阳泽是邗沟运河中段的一个湖,类似于后世的洪泽湖。 邗沟之所以两端有落差、但河道依然没流干,就是靠射阳泽的水来调蓄。 诸葛瑾听陈群能提出这些新问题,也不得不赞叹他功课做得细,这些都是好问题。 诸葛瑾也就见招拆招反问:“射阳泽周边低洼泥泞之地,难道有百姓耕种么?平时海潮倒灌,水位也会上涨的吧?这种地方,应该不会有良田。” 对此陈群倒是应声而答:“这倒没有,最多有些百姓偶尔种菱角、莲藕,良田是没有的,也无人在沼泽边缘定居。” 诸葛瑾闪过一个念头:“那不就行了,反正水位上涨淹掉的都是烂地,本来就没人种。你还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发动民夫去射阳泽周边疏浚整顿。 你可以预估一下闸门如果修成、水位会上涨多少,然后取其半数为分界线。挖低堰高、形成圩田,再在新的湖岸上种芦苇、固泥防塌。 而且这种施工方法,你要疏浚的淤泥都是裸露在外,比挖水底淤泥省力何止数倍?不趁着蓄水前水位低做这事儿,更待何时? 如此,事成后还能多得不少肥沃圩田,射阳泽的蓄水深度也能改良,便于长远灌溉,一举三得。” 诸葛瑾随口就说出了一堆好处。 另外其实还有一条,只是他暂时没想到。 那就是一旦运河有闸门后、水位抬高,就不用靠现在的专用小船跑运输了,说不定能直接改用糜家的大船。 如此一来,未来淮阴县和广陵县两地的装卸码头工人劳力也能省下来,不用再江船、运河船换着装卸了。 至于因此失业的“三万漕工”,可以直接改行去军屯。反正这年头不愁没地种,缺的是人口和劳动力。 陈群彻底被诸葛瑾反向画的大饼给震惊了, 没想到子瑜先生竟能举一反三出那么多好处。 陈群只觉一阵口干舌燥:“那先生知道怎么修闸门么?” 诸葛瑾:“暂时不知道,不过给我几个月时间,跟人切磋一下,或许能想到。” 陈群急了:“可我也不能凭一个‘或许’就开工啊,最近这两个月,你让那些以工代赈的百姓干什么?冬天农闲时节可不等人。” 诸葛瑾想了想:“我不是说了么,闸门不会修,可以先疏浚射阳泽和造圩田啊,等修完闸门不就水到渠成了。” 陈群:“可是,水位究竟会比现在升高多少,圩田该堆多高,各处原本地势高低,这些也都不知道啊。而且最后一步造闸门若是完不成,前面这些人力就白白砸下去了,是不是太操切了?” 诸葛瑾:“不会白砸的,最多今年不成,明年肯定能成。只要别让那些以工代赈的民夫太累、控制好粮食消耗速度即可。 如今我们有流刺网捕鱼,还有其他一些补贴,云长那边还分兵去豫章就食。这些挤出来的粮食缺口,足够以工代赈的开支了。 你只要说这是我建议的,使君不会反对的。” 诸葛瑾已经捋明白了:陈群至今还在强调的一些困难,主要都是工程勘测方面的问题, 比如不会测射阳泽周边各处的海拔啊,不知道测量时的水位线是高是低啊,所以不知道要挖多深、堆多高。 但这些问题,后世只要对数学思想理解透彻的人,都很容易解决—— 打个比方,哪怕一个人连三角函数都不会,但只要他懂小学四年级的“光是直线传播”以及“相似三角形”,并且知道怎么活用,他就能凭古代工具简易测出海拔了。 大部分人不会做,只是理解不够透彻、没想到怎么应用,而不是知识储备不足。 《亮剑》里竖根大拇指、都能测出坂田联队距离迫击炮多远,就是这个道理。 诸葛瑾非常笃定,给他点时间他就能解决这些小问题。 哪怕他没空亲自解决,到时候也可以让阿亮来练练手。 相信以阿亮的思维灵活度、以及自己这两个月给他补习的数学基础和光学基础密卷。 只要再给他一块能当水平仪用的、汉朝就有的罗经石,几根参照标杆,阿亮就可以靠比中指测出海拔高度。 诸葛瑾准备这次去豫章之前,就给阿亮写信,让阿亮设法脱身,到豫章跟他会合,这样后续也省了兄弟分处两州、远程教育的麻烦。 诸葛瑾算过,如果阿亮把他第一批的卷轴学完,那么数学水平至少能提升到初二读完的程度,距离初三毕业也就差“二次方程”和“因式分解”这两块内容了。 再加上物理卷轴里那些基本光学常识,这点程度足够搞定运河闸门和射阳泽水位抬升后的圩田规划。 还能让阿亮现学现卖,立刻派上用场,一出道就先在史书上留个“治水贤臣”的美名垫垫底。 第58章 搞不定的事情就交给阿亮好了 陈群当然不可能知道诸葛瑾内心的全部打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 只要跟刘备说“这个计划是子瑜先生点头的”,那刘备一定会立刻投入资源去执行。 哪怕诸葛瑾跟他明说“我现在还没想好办法,但我相信几个月后会设计出办法”,刘备也会坚信到时候他一定拿的出办法。 这就是“历史记录”积累的信用之力。 谁让人家出道至今、算无遗策呢。 当下陈群也就没再废话,决定先按照先生的点拨执行下去。 即日就组织起以工代赈的将士家眷们,去射阳泽和运河南段沿岸搞疏浚和圩田,为将来的运河闸门工程打基础,清理规划中的“未来库区”。 送走陈群之后,诸葛瑾这边也没闲着。 一方面他也要亲自动动脑子,把一些前期细节规划一下,帮着略作点拨。 另一方面,此后几日,诸葛瑾也得忙着给弟弟诸葛亮写最后一波重逢前的家书卷轴——相比于他去许昌前送出的那波卷轴,他这次的规划,要更加有的放矢一些。 因为这次他从许都回来后,就收到了诸葛亮给他的回信。 其中有明确汇报自离开徐州逃亡后这两年半里,诸葛亮学问究竟长进到了什么程度,掌握了哪些新东西、在荆州结交了哪些人脉、师友。 诸葛瑾这次再指点弟弟,就能针对性地补强薄弱,并且更偏向于实操。 而就在诸葛瑾一边指点陈群、一并准备家书的同时,刘备那边后来也找过他一次, 为的是宋家自立门户那天,刘备跟糜竺、田豫聊的“接回田豫等人在幽州老家的家眷”一事。 刘备解释说,那天他和田豫的谈心很顺利,田豫也暂时收起了回老家奉养长辈的念头。 但对于把家眷接来之事,田豫表达了一些担忧: 如果走陆路,太过车马劳顿,家中长辈怕是经受不起折腾。 坐船虽然比车马轻松些,但内陆河道不通幽冀,海路又太过风浪颠簸,哪怕是走贴着海岸线的近海航线。 诸葛瑾听了刘备的转述后,觉得这个问题虽然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完全无法改良优化。 于是他就顺便建议刘备:不如和田豫、以及其他家眷还在幽州老家的元从袍泽立个赌约, 如果刘备能拿出诚意来,改良糜竺家海船的抗颠簸能力。 哪怕没法完全改良,但只要有进步,那么田豫等人从此就别再提什么回老家养长辈的话了,乖乖尝试把家人接来。 刘备觉得这个约定胜算不小,就去跟田豫等人说了。 田豫等人闻言果然面露难色,但随即想到“主公身为征南将军、一州刺史,尚且能为元从属下接家眷这样的小事付出努力、做出改良,我辈岂能不领情?” 最后,他们也只好暗示着答应:只要刘备努力了,哪怕只是取得一丁点改良,他们也愿意心悦诚服,从此不提家族拖累。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大家各自展示诚意,然后各退一步的。 刘备姿态摆够了,别人就得领情。 而刘备拿着这个约定,回头跟诸葛瑾说时,诸葛瑾的回复依然是让他耐心,至少等两三个月—— 反正现在是寒冬十一月,冬天刮的都是北风,也不可能从徐州开船北上幽冀州。 后世那些“漕运改海”的朝代,一般北运的海路粮船,也都得等到农历二月过半、季风顺风时才启航,三月份才到北京。 汉朝的航海技术、风力利用,只会比明清差得多,所以明年三月份之前是不可能航海北上的。 所以诸葛瑾同样可以拖着,目前先立项,挖坑待填。 刘备的这些新需求,最终也促使诸葛瑾在给二弟的新家书里,稍稍多加了两卷针对性地知识, 强化二弟对于浮力、流体阻力和动力的一些基本常识,说不定将来能用上。 …… 宋家自立门户事件后数日,连续埋头闭关的诸葛瑾,终于准备好了给二弟的新一波家书和密卷,然后依然让唐光送去襄阳联络。 诸葛瑾自己也准备最后花几天、视察一下陈群的疏浚射阳泽造圩田工程,看看以工代赈执行得如何, 舍弟诸葛亮 第49节 如果没大的问题,他也可以安心带兵去豫章了。 这次给二弟的家书,诸葛瑾是十一月半寄出的,基本十二月上旬能送到。 二弟再花几天准备、脱身,十二月中旬应该会启程,来豫章和家人会合。 广陵逆流去襄阳,大约两千多里水路,到豫章是九百多里,从襄阳顺流来豫章则是一千二百里。 顺流而下船速快,如果昼夜行船,七八天就能从襄阳到豫章。 所以,自己和叔父、弟妹们,肯定是赶得上在豫章郡团聚过新年的。 自己带着军队,应该会比阿亮稍微早到几天。而且也没必要非得立刻去叔父所在的西安县—— 关羽的第一波援军去的时候,是担心西安县有失,一旦笮融脑抽突然发起强攻,叔父守不住城,所以必须确保安全第一。 而有了关羽之后,诸葛瑾笃定西安县的防守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他这次再带两千丹阳兵去,具体如何部署,优先需要考虑的就是“驻扎在哪儿,才最利于后续对笮融的反攻”。 没看错,就是反攻。 笮融号称“拥众数万”,诸葛瑾只有四千人、外加朝廷册封的诏书名分,但他就是敢考虑反攻。 虽然鄱阳湖口最要害的柴桑,肯定有重兵防守,不可能直接偷下来。但湖口对岸的彭泽县,或者别的什么落脚点,却是完全有可能的。 诸葛瑾这次去,就打算在柴桑周边先偷个小县驻扎,然后跟二弟会合,届时就可以和叔父、关羽成掎角之势,互相援护。 …… 诸葛瑾规划盘算好出兵的一切事宜后,就如约去陈群那儿,看看水利项目的推进进度。 陈群干得还不错,他带着一大群民夫,在作为未来运河调蓄库的射阳泽周边,搞了十几天的疏浚,各种挖掘低处的淤泥,往高处堆砌。 陈群本人,也偶尔住在工地上,及时了解情况,就近管理。 他虽不喜欢工程,但却喜欢体验新鲜的管理历练,觉得这是一种人生财富,很能开眼界。 工作量的分配,和作为工钱的赈粮发放工作,都进行得有条不紊,看来管理上是绝对没问题的。 真有问题,也只能是技术上的问题。 诸葛瑾对陈群的管理能力很满意,随口问起是否有遇到其他困难。 陈群也直接回答:“粮草、管理都顺利,百姓也扛得住这点劳作。如今这活儿,比正经的湖泽疏浚还是轻松不少,因为水位很低,不用挖水底下的泥。百姓最大的抱怨,主要是没见过这样的干法,心中迷茫,便容易懈怠。” 根据陈群的讲解,诸葛瑾也注意到疏浚的工作强度确实不高。 正常疏浚工程的最大劳力耗费,是来源于从水底下把淤泥挖起来,再堆到岸边,水底下作业的阻力非常大。 而现在运河修闸门前,水位很低,等于是把湖水半放空状态、提前挖裸露的河底泥,就很轻松。 如果和平原地区的土方挖掘工程相比,挖一方干燥土壤的劳力,折算过来起码能挖五六方泡软的河泥。 如果淤泥特别稀软,甚至十几方才能抵一方干土的工作量。 但人都是需要成就感的,哪怕是民工。给粮食固然能让人卖力干活,如果能再给点成就感,工作效率就更高了。 埃尔顿·梅奥早在二战前,就通过西屋电气的电机线圈绕组工人实验,发现了这个道理,驳斥了此前机械死板的泰勒管理法。 诸葛瑾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他云淡风轻地问:“长文就没想过用别的说辞,让百姓坚信他们做的事情最后一定能成、会载入史册?这些百姓也没读过书,你跟他们讲技术他们也听不懂吧。” 陈群:“百姓确实听不懂细节,所以我想了别的说辞,来鼓励大家的信心。我说:大家尽管放心,这法子是诸葛先生让这么做的。 然后让小吏们趁着歇工、吃饭的间歇,给百姓们讲先生过往的神算故事,百姓也就愿意卖力干活了。 但我担心,采用这种说辞后,百姓虽然一时被鼓舞,可一旦将来真有个闪失,先生的名声也会受损——先生不会怪我吧?” 诸葛瑾大笑:“那不就行了!眼前能让百姓们做到‘不理解也执行’就够了,以后的事不用你担心——算学不会骗人,湖水也不会自发从低处往高处流。” 诸葛瑾和陈群闲聊时,那泰然自若的表现,也都被周边的小吏、施工百姓远远看在眼里。 大家自然是信心大增,干活更加有劲了,但也有不少人产生了“诸葛先生是不是从来不会算错”的好奇心,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项目的期待感和关注度,瞬间拉满。 …… 诸葛瑾给陈群吃完定心丸、鼓舞完士气后,他在广陵这边的任务就算是彻底完成了。 虽然刘备每隔几天还会来找他聊聊天,糜竺也会偶尔来请教一些小问题,但都不麻烦,很容易料理。 糜竺倒也暗示过诸葛瑾有没有考虑成家, 但诸葛瑾又是眉头一皱,觉得“打完这一仗就回来结婚”的弗莱格太不吉利了,拒绝在大战之前讨论,听都不想听。 汉朝结婚还是太麻烦,毕竟要六礼具备,如果从纳彩开始算起,可不得小半年才搞定? 你要是允许跟后世那样“闪婚”,几天就跑完流程,那诸葛瑾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 糜竺退却后,转眼已是十一月底。 诸葛瑾难得清闲,享受着战前最后的放松时光,调整自己的状态。 终于,临走前两天,他家又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诸葛瑾倒也没有架子,亲自出迎,发现竟是几个他记忆中略有印象、但穿越后绝对没见过的士人朋友来访。 “子瑜兄,一年未见,竟飞黄腾达至此,可喜可贺,小弟贺喜来迟。” 诸葛瑾赶忙整理了一下记忆,才试探着回应:“子山贤弟?你是从……” 对方立刻承认:“没错,我月中才从吴郡回来,昨日刚到。” 还好没认错,说话这人正是几个月前还在吴郡种冬瓜的步骘步子山、自己名义上的老同学。 而旁边两人,便是严畯和卫旌了。 没想到自己出门去豫章前夕,还能赶上这些人来送别。 第59章 临走捡了个步练师 突然来访的这三人中,步骘、严畯都是诸葛瑾的同窗,但卫旌不是。 只不过卫旌跟步骘同龄,又都是广陵老乡,所以两人是结伴逃难去的吴郡,现在步骘回来就拉他一起回来了。 诸葛瑾连忙把几人往屋里让,问起他们有没有见过本地官员。 步骘也直说:“已见过刘使君了,蒙使君不弃,当即便授予了我们各曹从事、书佐之职。严兄阅历丰富,直接出任从事。 我和卫兄毕竟年少,权且任数月书佐,使君还劝勉说,只要不出纰漏,等明年及冠,再升从事。” 步骘和卫旌比诸葛瑾还年轻两岁,今年才十九,直接给从事确实有点不能服众。 刘备这已经是看在步骘是诸葛瑾同学的份上,才不管不问、直接给一个曹的副职试试水。 几人一番寒暄,互相勉励,然后诸葛瑾留大伙喝了一顿酒,上了各种好菜,还蒸了一条七八斤的巨大海鲈鱼,葱姜料酒调味。 这烹饪方法,既简单,又超越了当时的普遍做法——汉朝人吃鱼普遍还是水煮的,倒不是不会蒸,而是嫌烧火上汽太慢,浪费柴火还麻烦。 步骘等人只觉鲜美无比,一边赞叹诸葛兄会享受生活,但一边又觉得好奇。 因为在安排酒席的过程中,步骘亲眼见到,诸葛瑾虽非亲自下厨,但也会偶尔指点烹饪。他家中仆人貌似很少,婢女更是没看见。 虽说这年头穷人都自己做饭,但诸葛瑾已经是两千石校尉,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他们并不知道,诸葛瑾只是对古人的某些烹饪技法细节、实在看不下去,才有此一幕。 宴席结束后,严畯、卫旌叙完旧就先走了。 步骘跟他交情最近,又多留下聊一会儿,他便忍不住提醒:“子瑜兄,你如今身居要职,君子远庖厨,纵然没成家,身边连个庖厨、婢女也无么?” 诸葛瑾这才随口解释:“原本是有的,月初家中分户析产,就都送走了。我想着马上要出远门,也就没再折腾,到了豫章再另行置业买婢不迟。” 诸葛瑾当然不是简朴之人,他也很想养一群专业驱使之人,分工明确,帮他提高工作生活效率。 只是马上要离开广陵,这点时间懒得折腾,忍一忍就过去了。 步骘摇摇头:“你去了豫章,也是人生地不熟,临时找能找到什么用心伺候之人?还是要带些心腹体己才好。 没想到你如此自苦,难怪来之前,伯父还托我转达,说是想表达一下步家的感激,我当时还觉得不太妥当……” 诸葛瑾见步骘说着说着,脸色有些尴尬,大致也猜到了几分。 步骘犹豫了一下后,果然还是说道:“伯父说,多赖子瑜在使君面前美言,除了我之外,族中子弟均能多得补吏的机会。四婶家中只剩孤女,此前也多赖使君钱粮接济养活。 伯父得知兄似乎对四妹印象不错,兄若不弃,可以把她接走。她年纪还小,就不谈妾不妾的了,先带在身边,让她洒扫侍奉便是。” 诸葛瑾有些意外,提醒道:“子山贤弟,以你我交情,我岂是趁人之危之人?” 步骘:“我岂能不知兄之人品?这也不是趁人之危,此事并非我想到的,是伯父自起此念。我与四妹亲缘较远,她们的事情也轮不到我管。 只是伯父没机会跟你细细求告,这才让我有机会时转达一句。若非今日见兄宅内萧条,我也没打算开口,四妹失怙,此乃两全其美之事。” 步骘一副置身事外、只是带个话的谦退表现,倒是让诸葛瑾稍稍放松了些。 他看得出来,步骘倒也不至于很想靠裙带关系上位,他似乎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 这一点上,倒是跟诸葛瑾很像——诸葛瑾让舅舅立户、继母回娘家,放任“舅夺母志”,就是不希望万一将来继母嫁了个有权有势的人之后,世人说他诸葛瑾靠继母的关系上位。 以诸葛家的实力,需要这种东西么? 对于可能出现的潜在裙带关系,当然是统统送给宋家了,诸葛家分文不取! 所以诸葛瑾一下子就理解了,步骘也不想世人觉得他靠卖堂妹上位。 有真本事的人谁希望被当作花瓶啊。 诸葛瑾一时心有戚戚焉,喟然叹道:“这一点上,贤弟倒是与我暗合。只是你们三家不是同出一祖么?为何还有亲缘远近之说?” 步骘简明扼要介绍了两句:他父亲是妾出,跟大伯、四叔同父异母。而大伯和四叔是同母,所以四婶家的事情大伯说了算。 话里话外,就是强调,他不卖妹,最多是他大伯卖侄女,他只是带话的。 诸葛瑾看他这么急于撇清,也就爽快回应:“既如此,我也不矫情了,只是不知令妹自己是否觉得委屈。我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也不喜欢看到族老牺牲孤女。” 步骘:“这应该不至于,四妹年少懵懂,但她应该觉得你谦谦君子,可以亲近,这点我是知道的。伯父也问过她,她并不反对。 而且小弟这几日也听说了,兄似乎很排斥‘出使、统兵之前谈婚论嫁’,广陵城内刘使君麾下股肱,都说兄觉得这种议论不吉利—— 所以,伯父说了,四妹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不过是落难之家,蒲柳之姿,你看得上,直接带走就是,也不用什么纳礼。” 舍弟诸葛亮 第50节 诸葛瑾最后挣扎了一下,终于想通了很多违碍,下定决心道:“那我就直说了,令妹过于年少,正妻之位是不可能了。我已二十有一,过完年就是二十二。 前两年是因为逃难,四处颠沛流离,才没能娶妻。等此去豫章安定下来,肯定要谋娶一个正妻人选,等不了那么多年。 我是家中长兄,若不给弟、妹找个嫂子,内宅之事也难以有序,也无人帮衬张罗将来诸妹出嫁的琐事。 所以,只能等令妹到了当嫁之年,给她一个妾的名分。在此之前,我就将其养在身边,不让她干粗活便是。” 步骘也点头应了,他把话带到,又叙了几句虚礼,这就起身告辞。 他此番选择直接给刘备做事,而不是给诸葛瑾做事,也是想证明自己。 所以眼下也是憋了一口勇气,希望下次再见时,自己已经做出成绩来了,这样才好在老同窗面前平等论交。 …… 诸葛瑾送走步骘后,当天也没干别的事情,只是宅家休息,静静想了一晚上。 次日,他就去了一趟步家,先跟步隆确认情况,再去徐氏和步练师家。 在步隆处,他得知对方盛意拳拳,甚至还说将来妾不妾的名分都无所谓,直接把人领走就行了。 诸葛瑾于是只最后补充了一个问题:自己把步练师带走后,她寡母徐氏是否能回娘家、有没有人养活。 步隆说并无娘家人,但若是无人抚养,步家会给她一口饭吃的。她也没生出儿子,只有女儿,女儿被带走的话,步家也不需要她守寡。 诸葛瑾想了想,就提议:“既如此,我为我身边侍卫将校寻个妻妾,劝其改嫁,好随丈夫一起去豫章,如何?” 步隆连忙表示感谢,还说徐氏一个寡妇,都快三十岁了,能给诸葛瑾身边的侍卫军官当妾都算她命好。 但诸葛瑾还是尊重当事人意见,逼着步隆先去弟妹家确认,得到对方自愿的回答后,诸葛瑾才开始操办。 他二话不说,当天就找到了刘备拨来保护他的陈到:“叔至,我记得你跟随玄德公征战两年,颠沛至今没有娶妻吧?” 陈到连忙承认。 诸葛瑾就毫不客气地说:“我近日得同窗好友族人,塞给我一个侍婢,但其母寡居无依。虽有二十七八年纪,比你还老三五岁,但并不丑陋。 你也不用娶为正妻,就先纳个妾,身边也好有人知冷着热的。你若答应,我自不会让步家人看轻你。 这就跟玄德兄说,你此前积功,也该从曲军侯升为军司马了。你以军司马之职纳妾,步家人也不觉得丢脸。” 陈到跟田豫在军中地位差不多,但只因陈到原先带领的是刘备麾下的心腹侍卫亲军,人数规模较小,所以军职才低了一级。 但实际上,领白毦兵的曲军侯,实力是不比领杂牌军的军司马弱的。 这次诸葛瑾要让人纳妾,就顺便帮陈到说句好话,让他把卡了许久的军职升上去。 “谢先生美言!先生之恩,到没齿难忘!”陈到原本也不在乎纳个大他几岁的寡妇为妾,听说还能顺便升职,当然立刻就答应了,给诸葛瑾行了大礼。 诸葛瑾很满意。 既把碍事的寡妇甩出去了,同时陈到又会常年跟着自己,这样徐氏将来见女儿的机会也不少,不至于母女分隔两地。 刘备这两年留在广陵也不会出门,他并不需要亲自上战场、让卫队保护。 诸葛瑾把陈到带去豫章也是为了刘备好,给他一些紧迫感,促进他尽快把赵云找回来。 一切谈妥之后,诸葛瑾就让人拿了些财物,去了徐氏那儿,也算是给足了体面。 三天后徐氏便仓促改嫁给了陈到做妾。 而步练师当然也被诸葛瑾直接顺势带回自己家,目前只能是先当侍婢养几年再说。 第60章 出师豫章 步练师乖巧地跟着诸葛瑾回到了新家。 诸葛瑾府邸的体面,让过了数年苦日子的步练师,既感觉到惊喜,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唯恐弄坏了东西。 这仅仅是诸葛瑾第二次跟步练师见面,对步练师来说,也仅仅是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步练师是躲在步骘家帘子后面,单向窥视) 好在小姑娘还非常懵懂,也不知男女之事,只是觉得诸葛大哥肯把她领走,回家当妹妹养,她也该干点家务活。 “以后这里就是你新家了,我马上要出门,你水性如何,坐船走大江会晕么?”诸葛瑾一回到家,就先问了一些很务实的、平平淡淡的问题。 步练师刚开始有点紧张,一路上害羞话都不敢说,也幻想过各种可能性。 见诸葛大哥这么细心,她也很快平静下来: “我会游水的,大江里不敢,但游过运河没问题呢。小时候,运河里的小船也常坐,当年我家在淮阴和广陵都有些产业。 可惜前年初父亲亡故,随后笮融狗贼洗劫了全郡,我们家产丢了大半,就住在广陵不挪窝了,这两年都没坐船出门过。” 诸葛瑾听她提到“父亲亡故”时,还有些不安,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破坏了步家的孝期? 后来仔细一算,今年已是年底了,汉朝的三年之孝实际是二十七个月,前年年初的事儿,现在已经过期半年。 难怪步家人最近也愿意把徐氏往外推,任由改嫁给陈到。 估计过去这两年,步家伯叔接济养着徐氏,也是为了家族面子,必须守满。期满之后,就不愿补贴绝户了。现在还正好拿来送人做人情。 这么一想,诸葛瑾内心也更踏实了,看来自己还做了一件好事。 历史上步练师过得比现在更惨,因为广陵战乱,她逃去吴郡时几乎就是俘虏的身份。 如今这一世,诸葛瑾解决了广陵战乱,让刘备迅速搞定基本盘。 也避免了广陵因为拉锯战而“大饥,人相食”的惨祸——说不定步家、卫家其他那些亲戚,在原本的历史上,很多都已经死了呢? 毕竟历史上刘备打完这一仗后,其残兵都到了煮死去战友尸体的程度,士兵尚且如此忍饥挨饿,当地普通百姓又会如何? 乱世的一粒尘埃,落到一方百姓头上,就是无法承受之重了。 …… 当晚无事赘述。 第二天起床,诸葛瑾也没让步练师立刻干家务,她还能继续过着一起床就有仆人煮好粥的日子。 诸葛瑾看着小姑娘,内心还有些不适应。 从此自己家里又要住进女人了,但愿生活能重新有条理起来。 自从允许舅舅、继母自立门户后,家里连个管家都没有,诸葛瑾还一度挺难受。 虽然具体的家务活儿有仆人干,但他这种大忙人,还不习惯直接指挥仆人。 他就趁着对方喝粥,一边交代几句:“过几日我们就要走了,这几天你就自己在家里,调养一下身体,别上路的时候扛不住。” 步练师乖巧地放下粥碗,瞪着大眼睛凝视着他:“诸葛大哥你还有事要忙吗?快出门了,你也多歇歇啊。” 诸葛瑾摸了摸她头发:“本来我是能歇的,带上你就歇不了了。我原本就答应了玄德公一件事儿,说这冬天要帮他琢磨一个办法,让糜家的沙船航行起来更稳,不易被风浪颠簸。 我原本还想着,我二弟比我更有巧思,去豫章见了二弟后,让他多出出主意,集思广益。现在要带你,我只好先亲自抛砖引玉。时间不够,那就只改我们自己的坐船,争取启程的时候,那条船能变得稳一点吧。” 步练师顿时大为感动:“诸葛大哥你是怕我年纪小受不得颠簸,才操这份心的么?我其实不怕颠簸的。” 诸葛瑾:“没事儿,迟早都是要做的,我这人不喜欢拖延。” 步练师眼睛微微湿润,又拉着袖子问:“那这次去豫章,是为了什么事呢?还要带这么多兵马。” 诸葛瑾淡然一笑:“这不是巧了么,笮融那狗贼,祸害完广陵,又跑去豫章,把我叔父几乎逼到绝境。如今我从玄德公处借到了兵马,当然就是去取他狗头的!” 步练师大为振奋:“这么厉害?我记得那狗贼当年可是好大排场,蛊惑了很多人呢。要真能杀了它,也算为大家报仇了。” 诸葛瑾安抚好步练师,也就没再多关注她。 此后几天,他主要忙着改良即将要用到的座船。 因为时间太仓促,弄不了太多花活,诸葛瑾只是吩咐糜家紧急拨给他几个船匠。 然后在船体两侧、水线以下的部分,加钉了两块很长但不宽厚的坚固木板, 前后两端还尽量削尖成流线型,减少正面阻力,模仿后世船只的稳定鳍结构。 稳定鳍不会带来多少航行阻力,对航速影响不大,但带来的额外横摇阻力非常大,可以极大抑制横摇——这一点,后世玩过组装航模,看过船体底部的玩家都不会陌生。 搞定这一切后,时间已经是十二月初六。比原本预期的启航时间又推迟了三四天,主要是步练师等一系列小麻烦耽误了时间,但问题不大。 诸葛瑾算过,他还是可以比弟弟先赶到鄱阳湖的。 这天一早,广陵文武在刘备的带领下,都亲自来长江边的码头为诸葛瑾送行。 他一共带了两千丹阳兵,还有陈到的三百骑精锐护卫,分乘大小数十艘战船启航。 最大的只是一条载三百人的流线型快速斗舰,其余都是载五十人至百人之间的艨艟,完全走舸一级的小船。 最多只是带了几条通信传令用的轻快哨船,但也都是放在斗舰的甲板上,或者系在大型艨艟的船尾拖着,并不用自力航行。 刘备拉着诸葛瑾的手,反复叮嘱他小心,敬酒三巡,这才出发。 刘备站在码头上,看着船队终于消失在上游的江平面上,内心很是惆怅。 那种已经习惯了三四个月的成竹在胸感,忽然就没了。 让刘备一时之间无论做什么都心虚,总觉得自己不听听子瑜的意见就会犯错。 如果刘备是穿越者、有后世医学常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知道,这种症状名叫强迫症——可惜他并不是穿越者,也就无法自我诊断。 刘备现在就像是一个每次出门后、都要回家重新拧一拧门把手、确认自己锁没锁的心虚者。 刘备身旁,还有两人陪同,一个是糜竺, 另一个则是这几天刚刚找借口、从吕布那儿过来、“维护友好关系”的陈登。 陈登至今都还没敢公然投刘备。因为他发现吕布那边情况还比较复杂,要是现在就走,吕布可能会立刻醒悟、跟刘备翻脸。 所以陈登决定在吕布那儿再卧底半年,继续破坏吕布和曹操、袁术的关系。 他又怕刘备不信任他,所以这次知道诸葛瑾要走了,他找借口过来会晤一下,顺便表表忠心。 刘备当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流露出任何不信任,只说“元龙向来见事明了,你觉得该卧底多久就卧底多久,自有其道理”。 这让陈登愈发感动,急于抽空帮刘备出点主意,报答一点知遇之恩。 此刻,糜竺陈登都见刘备怅然若失、六神无主之状。 糜竺不擅谋略,只好再旧话重提安慰刘备,但说来说去无非都是想办法联姻。 刘备有些烦躁,示意糜竺不用反复说了,他都懂。 而陈登见状,则在另一侧提醒: 舍弟诸葛亮 第51节 “玄德何必杞人忧天?我观诸葛家,虽从不投效认主,但却重视汉室。前番许都觐见,陛下有所任命,他不都接了么? 既如此,公只需一心立功,夺回更多被逆贼侵占的扬州郡县,朝廷自然会论功行赏。 一旦能取代刘繇为扬州牧,届时豫章太守自然就是公的下属,又何须私下投献? 只要陛下一日没被国贼挟持,公与子瑜便一起为陛下效忠一日。一旦陛下被国贼挟持,子瑜自会听公调遣、勠力同心匡扶汉室、驱除国贼。” 刘备原本还在患得患失,被陈登这几句当头棒喝,顿时觉得强迫症都痊愈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但需一心匡扶汉室、驱除国贼,自然与子瑜志同道合。 若是我努力为国,朝廷却不封我扬州牧,那定是曹操挟君、闭塞言路所致——孟德应该还不至于如此。” 刘备兴奋地搓了搓手,拍了拍陈登的后背,另一只手又拉着糜竺的肩膀,当面低声说: “子仲,你做事是勤勉,也仔细。但要论见识高远,还是得跟元龙学学!” 糜竺也是心服口服:“在下本不擅长筹划宏图。” “罢了,不说了,你们各有所长,为元龙今日之语,当浮一大白。” 刘备大笑着,一手一个拉人回去喝大酒。 …… 诸葛瑾从广陵启程后,便逆流而上、不惜人力帆桨并用,短短三天内便驶过了当涂。 当涂在后世的芜湖和马鞍山之间,也是孙策掌握的最上游长江港口。 安全通过了这段江面,后续沿江的许乾、祖郎等军阀,威胁就小得多了。 剩下的七百多里路,完全可以慢吞吞地开。 与此同时,诸葛瑾派出的信使唐光,也终于再一次赶到了襄阳。 把最新一轮的家书,送到了诸葛亮的手里。 因为已经见过两次信使了,诸葛亮轻车熟路,没再跟对方客套。 直接当面就开箱,把大哥给的东西全部拿出来翻看一遍,堆得到处都是,然后才开始好整以暇地看家书。 而诸葛均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等二哥终于开完箱开始看信,他才猴子称大王一般爬到大哥的礼物堆上,东拿一样西拿一样,好奇地把玩起来。 信有什么好看的?有二哥看信就够了,他只要大哥的新奇礼物。 而诸葛亮在一旁,仅仅稍微读了几句,便面露震惊: “什么?叔父终于被朝廷实授豫章太守之职了?我诸葛家总算有大义名分了!叔父的苦日子应该熬出头了!” “大哥已经是将作监的少匠、还挂了两千石的平虏校尉?奉朝廷明诏讨伐豫章贼笮融?还从征南将军处借来了四千精兵?希望我尽快找借口脱身、跟他一起去为叔父效力?” 第61章 诸葛亮辞行 看到二弟读信时的诧异表情,原本在做家务的诸葛芷诸葛兰也围了上来,三张脸凑到一起挤着看大哥的信。 只剩年纪尚幼的三弟诸葛均,还在没心没肺地鼓捣新玩具。 “大哥希望我们也去豫章、为他和叔父分忧?二弟二妹你们怎么看?刘表应该还当我们是人质吧?要偷偷溜走么? 阿亮,你出门多,你说我们要是坐船走汉水,会被巡查么?要不你一个人乔装而行?反正只要有人留下,刘表也不会为难我们。” 草草看了诸葛瑾信上交代的正事儿后,大姐诸葛芷顾全大局,率先如是想到。 刘表对他们家也没坏心,只是想要点保障,留下也没有危险。 诸葛兰听了姐姐的设想,却有些忧虑,叹道:“大姐,你这样怕是弄巧成拙。二弟不辞而别,我们留下,将来只会被看管得更严——我这么说可不是因为自私。” 诸葛芷:“我也没说你自私,我就随口一建议,毕竟大哥是带了兵来的,我怕他等候阿亮会误了时日。” 诸葛亮觉得姐姐们实在聒噪,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一锤定音道: “不要怕!要走自然是明着走。虽说刘表没恶意,但蒯家庞家想跟我们联姻,也不是一两天了。 我若单独溜走,你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这点小事又不是不能解决,我岂是卖姊之人。” 诸葛芷诸葛兰不太懂外面的事,这种时候还是要男丁给家人定心丸。 听了弟弟的话语,她们瞬间就安心了,觉得肯定有办法。 尤其诸葛兰,内心竟有些暖意——她此前可是不在乎把弟弟卖给黄家小娘的,反正男人将来还能纳妾。 但弟弟却不会把她卖给庞山民,她不由闪过一丝惭愧。 二女静静等着,也不再打扰诸葛亮思路。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诸葛亮终于初步想出了一个思路: “我看咱家还是名正言顺、找个刘表会宴名士的机会当众求见,以孝道之名挤兑住刘表。 只说听闻豫章又遭逢危急,战事有变,我等愿赶赴助叔。然后再给刘表看一道报急军情的私信—— 信的来源你们不用担心,我就用大哥给的这张、盖着豫章太守和平虏校尉大印的空白绢帛,自己模仿大哥笔迹现写就行。 刘表名称八骏,必不愿在高朋满座之际为难仁孝晚辈,如此就会放我们离去。” 诸葛亮一边说,一边还从旁边那堆卷轴里,抽出一张盖了印的空白绢帛。 显然是诸葛瑾提前为弟弟准备了多套方案,方便阿亮见机行事。 诸葛芷诸葛兰闻言,相视一眼,各自提出了一些小疑虑。 诸葛芷先说道:“若是省亲救难,岂会带上女眷?而且叔父当初兵败,就是怕护不住我们,才送回襄阳。刘表不会借机劝我们不要以卵击石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诸葛亮想都不用想就应声答道: “我求情之时,当然不会明说有几人要去,刘表也不可能在放行文书中写那么细。至于以卵击石之劝……我自然也有办法,但一时说不清楚。” 诸葛亮没解释太细,涉及兵法军机的事情,说了姐姐也不懂。 诸葛芷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弟弟,没有再质疑。 而诸葛兰也想到了一些隐患,紧接着提问:“那若是最近刘表并无大宴名士的打算呢?叔父和大哥那边能等么?” 诸葛亮眉头一皱:“这个只能先打听打听,如果数日之内就有大宴宾客的计划,那是最好。如果没有,只能想办法托人制造机会了。” 诸葛兰心中一动:“你能托谁?庞德公?还是水镜先生?” 诸葛亮:“真要是没办法,还是求蔡公吧,他是刘表岳父,德高望重……” 诸葛兰连忙打断:“你不会是想请黄家小娘,去她外公那儿撒娇吧?二弟……我上次是开玩笑的。” 诸葛亮叹了口气:“没什么,其实我知道月英人品不错,人也聪明。我不太介意美丑,你说得对,男人反正还能纳妾嘛。” …… 诸葛亮跟姐姐们简单商议了一下,大家头脑风暴、把显而易见的坑稍稍补漏一下,就决定按诸葛亮的计划执行。 当天下午,诸葛亮就出了一趟门,回城打探了一下,得知刘表最近并无大宴宾客的计划。 他也就知道,只能走另一步备选方案了。 当天回到家,天色已晚。诸葛亮心绪不宁,只是点起牛油灯,稍稍拿出大哥新给的卷轴,学些算学以转移注意力,排遣郁闷。 果然还是只有算学可以抚慰他心, 仅仅一盏茶的工夫,诸葛亮就把“因式分解”彻底弄明白了——当然,这也得感谢诸葛瑾的教案写得实在是通俗易懂。 后世很多基础数学教材,都是直接列公式,让人死记硬背诸如“(x+y)^2=x^2+y^2+2xy”之类的结论。 而对诸葛亮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如果直接报答案不告诉原理,肯定是容易穿帮、引起怀疑的。 所以诸葛瑾给的最新卷轴里,都是用图示法,进行最为直观的演示。 比如画一个正方形,写明边长等于(x+y),然后在边上距离定点x长度的位置、画两条垂线,把正方形分成四块。 这样分割出来的四块的面积,就分别是x^2、y^2和两块xy,加起来可不就是x^2+y^2+2xy。 以此为例,其他所有分解公式,诸葛瑾都能用图示画出来,诸葛亮也都能瞬间秒懂。 甚至诸葛亮学会了思路后,还能自己推导出一些大哥密卷里没提到的式子的分解法,自己举一反三创造复杂公式。 觉得因式分解太没挑战性,诸葛亮乘胜追击,继续猛攻以此为基础的二次方程。 这次终于能让他热热身了,整整花了半夜时间,才把二次方程的主要知识都弄明白。 不过这也非常可观了——对于正常初三学生而言,为了照顾学渣,这两块内容一般会反反复复讲半个学期,真学霸半个月搞定。 诸葛亮的一夜,就等于学霸半个月、学渣半学期。 搞完这一切,诸葛亮才安然睡去。 …… 次日醒来,或许是休息质量好的原因,诸葛亮神清气爽,勇气也倍增,正准备实施自己的开溜计划。 说来也巧,上午时分,襄阳黄承彦家就有仆人驾着一辆小马车来到诸葛家。 车停稳后,下来一个比诸葛亮还年少两三岁的头发枯黄瘦弱女子。 肩上搭着根改良过的钓鱼竿,手上捧着一个木盒子,也不跟诸葛家人见外,直接就往院子里闯,还一边走一边招呼: “亮哥哥,今天有空一起钓鳜鱼啊。我又改良了你的延绳钓竿子呢,可惜我力气小拉不动。 你上次让我做的整套三角板,我也让家里匠人做好了呢。” 诸葛亮听到黄月英的声音,倒也帮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连忙洗了一把脸,难得在见黄月英之前简单收拾了一下仪表,然后才开门出来。 虽然不收拾其实也够帅了,但收拾过后,自然是让黄月英愈发砰砰心跳。 “今天的亮哥怎么比平时愈发俊朗了?”黄月英一时懵逼,捧着一木盒三角板不知往哪儿放。 诸葛亮看着黄月英拿来的新鱼竿,还有那堆直角三角板,内心也是有点感动的。 所以在聊正事之前,他还是非常郑重地检查了这些东西,以示对对方成果的尊重。 自从大哥两个多月前、送来第一波密卷后,诸葛亮就有陆续跟黄月英分享其中的一些有趣的想法。 黄月英跟他志同道合,也帮着做出了一些东西,两人还经常一起出去、用自制的新鱼竿钓钓鱼—— 当然,以诸葛亮的自律,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所以都是带着书和油纸伞,或者找树荫下钓鱼,一边等鱼上钩一边看书学习、闲聊讨论,刚好娱乐进步两不误。 舍弟诸葛亮 第52节 今天黄月英拿来的新鱼竿,比诸葛瑾一开始送他的样品,改良了浮筒和配重块,让所有钩子都更容易定深。诸葛亮是很想试一试的,但他没时间。 至于那一盒直角三角板,或是想办法做成特定的顶角角度,便于直接用尺子量出该角度的三角函数值,不用瞎计算。 要么就是诸葛亮用来“利用勾股实验法、测量整数开根号数值”的工具,让自己更好地理解“无理数”。 这两样都算是诸葛亮自己琢磨出来、对大哥当初第一波数学教材内容的举一反三、自我验证,也是诸葛亮这两个多月苦学的缩影。 此时此刻,看完黄月英帮他做的东西,诸葛亮言辞礼貌、但心不在焉地表示了感谢和夸赞。 但黄月英听了却并不开心,因为直觉告诉她:亮哥的点评虽然说得很精确,但并没走心。 就算一个男人说话再理性精准,如果没有情绪,女人是听得出来的。 “你有心事。”黄月英直来直去地指出。 诸葛亮也就顺势认了:“其实……我昨日收到家书,叔父在豫章再次被贼军威胁,大哥让我去帮忙。” “那你要离开荆州?那还回来么?”黄月英一阵莫名揪心。 第62章 诸葛亮:姐姐不能卖,我牺牲一下就够了 面对黄月英殷切的追问,诸葛亮停顿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 “阿英,我非去不可。但你若肯信我,帮我,我自然不会负你。 你我志趣相投,你虽未明言,但我也是知你心意的——你信我么?” 黄月英深吸了一口气:“我信,要怎么帮你。” 没办法,黄月英看到这张脸,就信了。 这答应的爽快程度,倒是一下子把胸有成竹的诸葛亮整不会了。 他也知道自己肯定能成功,但没想到这么顺利。 他还准备了一堆说辞来说服黄月英,结果一句都没用上。 这一刻,诸葛亮的自知之明才稍稍提升了一些,他忍不住暗忖:难道我的长相、真能让我特别容易说服人?我以往说服的那些人,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我的口才?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诸葛亮其实并不开心,反而有点失落。 我明明那么足智多谋,为什么你们偏偏先注意到我的帅? 诸葛亮调整好情绪,才把计划和盘托出:“阿英,我需要你去求见蔡公,让他找个借口劝刘表,这几日在襄阳设宴款待名士。届时,我会当众以孝行求告。 不过就算我离开了荆州,我也不会负你。人无信不立,给我一年半载,我自会让大哥帮我提亲的,再等你及笄,便……” “你……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我……我什么都听不懂!”黄月英毕竟年纪还小, 诸葛亮说得进度这么快,她顿时害羞起来,连忙跑了。 不过跑归跑,这事儿还是谈妥了。 黄月英当天回家,就设法跟父亲找了个借口,去探望外祖蔡讽。 又过一日,蔡讽去见了刘表,也不知说了什么, 反正刘表就临时起意,决定三天之后在襄阳设宴,款待一批名士。 估计这个局也是蔡讽帮他牵线搭桥攒的。 而诸葛亮这边,提前得到时间表后,也立刻准备起来。 …… 因为刘表那边太磨叽,诸葛亮这边的时间比预想的还宽裕些,足足有三天准备。 而诸葛亮自问:酒宴上用于向刘表求情的台词、后续的对策,都不用太费脑子,他早就想好腹稿了。 所以剩下这点时间,他的心也就变得更大了些,准备再给自己加点谈判筹码和预期收益。 十二月初八,距离刘表宴会还有两天。 诸葛亮从襄阳渡江,去了一趟樊城,见一个刚刚认识了一个多月的点头之交——也算不上朋友。 此人二十来岁年纪,衣着华丽,举止略显轻佻。率部众数百,驻扎在樊城外、白河口的水寨内——正是一年多前、在益州巴郡兵变失败后、逃亡来荆州找差事做的甘宁。 说起双方的相识,还是一个多月前,诸葛家的家仆出门卖鱼时,机缘巧合所致。 诸葛亮拿了大哥给他的延绳钓技术后,经常出去一边当钓鱼佬一边读书,所得又都是鳜鱼、鲈鱼之类深水好鱼。 他自己和姐弟每天吃蒸鱼补脑还吃不完,多出来的就让家仆拿去卖,回血补贴家用。 而其他当地渔民、如果靠渔网捕鱼,产量虽高,却往往多得浅表的差鱼,捕不到沉底好鱼。 而靠钓竿的钓客,虽然可以钓到深水好鱼,但产量又不稳定。 诸葛家这种既能得到深水好鱼、产量又稳定、新鲜的供应商,显然立刻在襄阳周边打开了市场,与不少生活习性奢靡的有钱人都打上了交道。 而甘宁的生活习性也极为豪奢,毕竟是当年就会拿蜀锦当缆绳系战船的人。 作为江贼,他也嗜好吃鱼,还专门要吃好鱼。前阵子驻扎在樊城水寨时,他就发现了诸葛家经常卖好货。 双方驻地离得不远,就隔了一条汉水。甘宁又是江贼出身,渡河如履平地。 一来二去,发现诸葛亮没有其他士族那般看不起江贼出身的道德洁癖,甘宁也就跟诸葛亮结识了,点头之交而已。 至于如今的甘宁,为什么会出现在樊城,这背后又是一段曲折公案了—— 甘宁是前年益州牧刘焉病死、刘焉的儿子刘璋继位时,在巴郡发动的兵变。然后被拥立刘璋的巴郡太守、征东中郎将赵韪击败。 (注:这个征东中郎将是刘焉生前自己造出来的官职,就是为了“顺江而下、东征刘表”) 而甘宁的兵变,原本就是刘表派去的荆州别驾刘阖所策反,所以兵败之后也只能顺江东逃来投刘表。 策反人刘阖自然要帮甘宁牵线搭桥,刘表也接纳了他,一开始让他驻扎在夷陵,而今年又把他调到了南阳郡,先后在新野、穰城驻扎。 刘表把甘宁调到南阳的时间,其实很微妙——恰恰是在今年夏天、西凉军将领张济、因为关中绝粮,走武关道东出宛城就食之际。 说白了,刘表当时怕西凉军占据宛城后,继续南侵襄阳,所以把甘宁跟其他抵御张济的部队一起,顶到了前线。 只是张济在占领宛城后,继续南下时,在宛城和新野之间的穰城之战中,突然被流矢射杀了。 西凉军顿时崩溃,残部全缩回了宛城,另推张济之侄张绣为帅,张绣自忖威望、力量不足,这才跟刘表和解。 与张绣化敌为友后,刘表也不用再提防北边,就把新野、穰城前线的部队撤了一些回来。 甘宁原本是负责维持穰城、新野之间的淯水粮道的,也跟张济军厮杀过几次,仗着战船弓弩之利,杀伤过一些西凉兵。 可惜张绣和刘表化敌为友后,刘表也没怎么升赏对张济作战的有功将领。 甘宁什么都没捞到,就被调回了新野,后又撤至樊城,内心很是郁闷不得志。 而诸葛亮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渡汉水至樊城走访的甘宁。 …… “兴霸兄,别来无恙否。” 诸葛亮让家仆驾着一叶扁舟,北渡汉水,直入樊城的白河口水寨,很快就当面见到了甘宁。 甘宁看到诸葛亮来访,也是有些惊讶,调侃着说:“阿亮,今日怎有闲暇亲自至此?你平素不是还嫌水寨腌臜么。” 诸葛亮还没及冠,也没出仕,所以并未取字,旁人只能呼作阿亮。 要等这次去了豫章,正式为大哥办差,诸葛瑾才好给他把“孔明”取上。 诸葛亮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家叔近日终得朝廷正式册封,为豫章太守。但也因此进一步激怒了笮融,遭其进攻。我虽不才,却也知报答养育之恩,想要向刘荆州告求,去豫章省亲救难。 又恐刘荆州以‘不可以卵击石’劝阻,所以想请兄护送我一行——至于兄最终是否亲至豫章助战,并不重要,我另有办法解决,不会让兄白白参战的。 想来兄在新野、穰城这半年,过得也不如意吧?听说张济被流矢射杀于穰城,当时你也在穰城?有没有你的功劳?” 诸葛亮这句话也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戳中了甘宁的痛点。 甘宁脸色数变,倒也没直接指责刘表,只是暗暗不忿地叹息: “我确实在淯水运粮的时候,用战船和西凉铁骑对射厮杀过几阵,但张济在哪一战中被射杀,实在说不清楚。” 诸葛亮直接分析:“当初射杀孙坚,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射的,但至少能确定是黄祖军的功劳。 此番却连是具体哪一门守军、还是运粮军射杀,都说不清楚,可见不是刘表嫡系人马所为。 但凡能把功劳往嫡系人马头上套,岂能不大张旗鼓邀功?” 甘宁一愣,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这个道理。 一般如果是被看重的属下有可能立功,那绝对是要尽量精确,然后扶持着升迁受赏、建立威信。 如果最后连哪支部队立功都说不清楚,那一般就是不被待见的部队立功了。 诸葛亮只用三句话,就帮甘宁补完了“刘表赏罚不分”的心理建设。 历史上的甘宁,原本也觉得刘表不习武事、跟着刘表厮混没什么建功立业的前途。 所以听说“江东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鲁肃、诸葛瑾等始为宾客”,就觉得去那儿有前途。 然后从汉北一路来到江夏,要不是后来过夏口时被黄祖拦截,甘宁在建安五年左右就能离开荆州了。 刘表这种名士,本来就看不起江贼出身的人。 甘宁的去留,刘表根本不在乎,也就黄祖稍稍在乎——而且这种在乎,也不是为了重用,只是怕资敌。 现如今,诸葛亮直接和他说,去豫章有立功升迁、建立功名的机会,甘宁这种想做番事业往上爬的人,当然会热心。 而且这一世,他也不用听有什么雄主“求贤若渴,延揽鲁肃、诸葛瑾为宾客”的鸡汤了。 诸葛瑾本人直接现身说法,告诉他只要在豫章好好干,他只花了三个月,就被陛下亲自下诏册封为平虏校尉。 杀了笮融,就还能继续升官,机会摆在眼前,就看想不想立功。 这一切的一切,加上诸葛亮那句“张济可是骠骑将军,当年在关中时,西凉四将中只有李傕的车骑将军能与之同列,连郭汜的后将军官职都没他高。参与杀张济之功,岂能不赏?” 终于让甘宁下定了决心:直接跟着诸葛亮润! 第63章 诸葛兄弟会师 两天之后,刘表应岳父蔡讽建议、在襄阳大宴名士之日。 舍弟诸葛亮 第53节 庞德公、黄承彦等人自然都有赴宴,其余还有王粲、宋忠等年轻一辈的才子。 宴席的过程自然不是重点,无须赘述。 无非是一群名士辩论经学,以及交换见闻,空谈展望天下大势。 酒过三巡,谈兴渐渐浓郁,忽然有人通报,说有年轻才俊诸葛亮、乃豫章太守诸葛玄之侄,有要事求告使君。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知该不该劝刘表接见。 不过黄承彦倒是先反应过来了,找借口提议见一见——也不知黄承彦是自发如此,还是这几天被女儿缠了,另有所图。 “既如此,那便见一见吧。”刘表也就顺水推舟,听从了连襟的建议。 诸葛亮入内后,一番礼节自不必提,然后就按计划求告刘表,最后拿出一封绢帛,双手奉上,言辞恳切道: “……笮融因家叔被朝廷册封,唯恐叔父站稳脚跟、夜长梦多,急切举兵来攻。丹阳孙策亦有举动,与祖郎和解,自当涂逆流而上,欲图不轨。 孙策自入冬之时,彻底平定吴郡,征服许贡,已养兵数月。扬州各地原本皆传言孙策来年欲先图会稽王朗、而后觊觎豫章。不曾想被朝廷册封所激,也想趁叔父立足未稳之时根除后患,唯使君察之。” 孙策当然没有现在进攻豫章的意思,他目前的计划,大概率还是来年先对付王朗。 但诸葛亮知道,他必须这么说,才能激发刘表的危机感。 笮融跟刘表又没有仇,如果仅仅是笮融的威胁,优先级不够高。 孙策跟刘表可是杀父之仇,一旦豫章郡完全落到孙策手上,那他就跟刘表的荆州直接接壤了,会跟江夏黄祖短兵相接。 至于诸葛亮交上去那封告急文书,绢帛上的字当然是他三天前刚写的。 诸葛瑾相信弟弟的智商,他也知道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不了解荆州的一线情况,所以不能乱给弟弟出主意。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远程微操是没有好下场的。 所以诸葛瑾家书中只是提了几种可能的脱身方案,启发一下弟弟的思路,仅供参考。 最后具体细化、执行,那都是诸葛亮自己根据实际情况搞定的。 诸葛瑾也充分信任弟弟,所以敢把盖了大印的空白绢帛交给诸葛亮自己填,相信诸葛亮能利用好。 …… 此时此刻,刘表看到盖着豫章太守和平虏校尉大印的求救文书,当然是不疑有假。 平时他可以不在乎是否救援诸葛玄,涉及到孙策就必须放人了。 但刘表的性情毕竟还是持重寡断的,他都五十好几的人了,人老了就是容易犹豫。 稍微踌躇了一下,刘表果然问起诸葛亮是否有把握、劝他不要以卵击石。 诸葛亮这才恰到好处抛出一个让刘表安心的说辞,以及一个新的提议: “使君,小子与樊城甘司马略有交情,甘司马也是仗义之人,他愿护我去江夏,恳请使君通融!另外,小子有一不情之请,恳求使君作书一封,至江夏黄府君处,劝黄府君就近出兵援助叔父。这也是为了荆州的安危、拒孙贼远离州境。” 这个请求,倒是让刘表想了很久。 他很了解黄祖,黄祖在江夏那就是土皇帝,自己都指挥不动。 如果黄祖肯援助诸葛玄,那去年他早就援助了。 这次自己再作书去,黄祖也未必答应出兵。 既如此,白白写一封信,让诸葛家承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最后不出兵,诸葛家也会念他的好,而恨上黄祖见死不救、不听州牧号令。 如果黄祖出兵了,那也没什么坏处,毕竟是把荆州的整体势力扩大了。 多方考量后,刘表觉得各方面问题都不大,终于顺水推舟,准了诸葛亮所请。 他写了封信让诸葛亮带给黄祖,还允许带着甘宁一路护卫。 诸葛亮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如果仅仅是要离开襄阳,不用那么麻烦,因为襄阳周边的看守并不严密。 历史上甘宁想去江东,在从樊城去江夏的这段路上,也完全没人管。 真正管得严的,恰恰是江夏郡过夏口那地方。那儿是荆扬两州交界,有黄祖的巡江水军在江面上日夜巡逻。 拿到了刘表的书信,自己和甘宁就能顺利通过江夏,不会被阻拦,这才是此行的关键。 至于黄祖不给额外派兵助战,诸葛亮根本就没当回事,他也没指望黄祖的兵。 黄祖与诸葛玄近在咫尺、却一直见死不救,甚至是看到刘表的命令后还找借口抗命见死不救的话,那反而会给诸葛家留下了一个将来怨恨黄祖的口实。 …… 诸葛亮搞定了襄阳这边的一切手续,终于履险如夷地启程。 还忽悠了立功心切的甘宁,以及其他当初跟他一起从益州逃来的袍泽,护送诸葛一家顺流驶往江夏。 甘宁前年从巴郡逃离时,带了近千人的部曲,不过已经折损了百余人,现在勉强剩七八百。 那些折损的兵力,都是今年早些时候,跟张济、张绣交战时损失的。 甘宁逃来荆州时,还有另外两个跟他级别差不多的益州基层将领沈弥、娄发一起逃亡。而娄发已经在秋天的张济之战中阵亡了,沈弥还剩两三百部曲。 甘宁沈弥相加,总兵力勉强超过一千,分乘三十余条大小战船顺流而下。 甘宁的部队显然更注重来去如风的航速,所以全军连一艘大型斗舰都没有,更别说楼船了。 清一色全都是只能载五十人左右的狭长流线型艨艟,干舷很低,船舷上还有开划桨孔,帆桨并用时航速如飞。 一行人出发前虽然经历了一点波折,但诸葛亮很快就发现,甘宁驾船水平很好,航速优势完全可以把耽误的时日补回来。 一路无事发生,诸葛亮也就在船上每日琢磨大哥新给他的密卷, 以及鼓捣临走前几天、黄月英送给他那箱三角板。 用尺子一块块地量三角板的斜边长度,然后把量出来的三角函数值、和常用整数开根号的值,都纪录在一张数表里,以供将来用到时直接查询抄录。 如果诸葛瑾在这儿,看到二弟这样的学习方法,一定会瞠目结舌—— 这也太特么实用主义了,数表居然不是靠算的,而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数学课居然都能靠实验来获取数据,真是不拘一格。 短短三天,甘宁便顺汉水而下八百里,从襄阳抵达了江夏。 而诸葛亮也在三天的静心研读后,也把初三数学最后剩下的那点零碎知识,外加大哥给的“初中物理光学部分-下”(当然诸葛瑾密卷原文不是这么命名的),都给学完了。 下一步他准备掏出“光学几何在水利勘测中的初步应用”这个卷轴,在江夏航行到柴桑的这段路上,把它看完。 不过,船队在通过江夏的时候,还是稍稍耽误了一些时间。 黄祖的部队阻拦了船队,花了半天通传,诸葛亮才拿着刘表给的求援信,见到了黄祖本人。 黄祖是一个长着满脸钢针一般络腮短髯的粗豪武将,已年近五旬。 看到刘表让他出兵帮助诸葛玄的信后,黄祖倒也不敢毫无理由地公然抗命,但还是找了各种借口拖延。 不是说敌情并不严峻、或有误报,需要再探。就是说仓促之间,江夏水军无有准备,一时不得开拔。 严格来说,黄祖的第一条借口,居然还真就歪打正着了——因为豫章那边的敌情,确实不严峻, 孙策也确实还没把野心蔓延到豫章方向,他如今还在琢磨着开春后打王朗呢。 这些所谓的“军情严峻”,本来就是诸葛亮瞎编的。 所以诸葛亮也没多扯皮,只是假装苦苦哀求未果,然后苦着张脸退求其次,让黄祖至少放他和甘宁去豫章增援。 进二退一,黄祖也没有了拒绝的借口,只好放行。 …… 船队顺流而下,又航行了两天。 当诸葛亮把“光学几何在水利勘测中的初步应用”这份密卷看完、重新卷好之时,船队已经驶入了鄱阳湖。 甘宁让人仔细眺望,诸葛亮也难得上瞭望斗,观赏一下一望无际的鄱阳湖景,心情颇觉壮阔。 看了一会儿,诸葛亮忽见远处水平线上出现了几艘船,小如芥子。 诸葛亮便想起刚刚密卷里学到的知识,随口问甘宁:“兴霸,你可看得出对面的船型?这种船,一般长短几何?” 甘宁也用手搭凉棚,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最大那艘,应是可载三百人的斗舰,长应该有十二丈。” 诸葛亮拿出一把尺,伸直手臂比了一下,又问:“以你估计,此船离我们多远?” 甘宁凭经验粗略估了一下,随口道:“总得有六七里吧?” 诸葛亮:“我臂长三尺半,十二丈的艨艟在此尺上,只得两分长短,缩了六千倍。那船距离我们,可不得有臂长的六千倍,那就是两万尺出头,超过九里半。” “这么一点大小你能看得准?说不定差一毫就能差一里。” 甘宁一翻白眼,才懒得去计较这种没法验证的扯淡。他觉得诸葛亮的办法就算对,误差也会很大。 他正要找别的说辞,把诸葛亮怼回去。 但随着对面船队的靠近,看得越来越清晰,甘宁忽然大叫一声,岔开话题: “那船队挂的是袁术的旗号!我们且转向绕去上风口,以免不测!” 诸葛亮视力确实不如甘宁敏锐,他连忙趴在瞭望斗侧壁上,死死盯着远处。 又稍微过了一会儿,两只船队各自调整航向、从对冲变为侧向交错,诸葛亮才大致看清对面全部船型。 诸葛亮心中一动,连忙交代甘宁:“可能是我大哥的船队!他打袁术旗号可能只是为了麻痹敌人,便于一路航行!快把我提前让你铺的那堆红烟点起来!” 甘宁一愣,这才想起今天一早,诸葛亮就交给了他一箱子引火之物,让他铺在船尾高处的一个石台上。 说是此物点燃极快,而且烧起来后有红色的烟雾,非常醒目。是他大哥上次从广陵寄来、便于会师接头的信物。 当时甘宁还觉得这东西用起来太麻烦,在木船上烧东西,一个不小心会把船也烧了的。 以至于他从江夏起锚前,还特地按诸葛亮的吩咐,在岸上弄了几个石质的战马喝水槽,把引火烧烟的燃料倒在石槽里,以免火势蔓延。 好在甘宁办事还是利索的,哪怕不理解也会执行。 没多久,诸葛亮的坐船上终于烧起了红烟,而几乎是与此同时,对面的斗舰上也烧起了红烟。 诸葛亮这才再无怀疑,让甘宁立刻靠过去。 甘宁一脸狐疑:“这就能确信了?” 舍弟诸葛亮 第54节 诸葛亮两手一摊:“你见过谁能烧出这种特定颜色的烟?这自然是我大哥精工巧思配出来的秘方!” 甘宁一想也对,这才不得不佩服。 看来诸葛兄弟都是奇思妙想无穷之人,跟着他们混,只要好好听指挥,应该能建功立业。 自己只要负责动刀子就行了。 两支船队很快靠近,诸葛亮搜索了一下,终于在对面斗舰的后舱甲板上, 看到了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穿着大红锦袍、腰系七环玉带之人。 “大哥!我在这里!我是阿亮啊!” 随着诸葛亮的招呼,诸葛芷诸葛兰也戴着纱帘帷帽,从船舱里悄咪咪摸出来,挤到诸葛亮身边, 顺着他挥手的方向,找到了大哥的位置。 “大哥真是功成名就了,这带兵的排场,说是将军也有人信吧。”诸葛芷诸葛兰都目露崇拜。 对面的诸葛瑾也看到了弟妹们的招呼,内心则是暗叫侥幸: 自己和二弟分开时,他才刚十四岁,现在则是十六岁半马上十七岁。 少年人将近三年没见面,变化是非常大的,要是自己认错了,岂不是惹二弟怀疑? 倒是他自己的长相,变化应该不大,十九岁到二十一岁半,外貌已经停止变化了。 诸葛瑾连忙死死盯着诸葛亮,赶紧认认清楚,以免过会儿两船接舷时,流露出破绽。 好在他仅仅用了几秒钟,就心情大定: 没关系,不会认错的! 果然全船最帅的那个就是诸葛亮,与旁边其他人差距非常大。 第64章 直接把城攻下来,不就不用扎营了 诸葛兄弟确认彼此身份后,当然很想立刻叙谈一番这两三年的见闻曲折,再探讨探讨眼前的军机。 可惜船队还在彭蠡泽(鄱阳湖)上飘荡,冬季西北风猛烈,诸葛瑾可不敢让人搭跳板接舷。 最终还是示意对方跟他驶往下游,在湖东就近靠岸。 诸葛亮船上,甘宁原本都掏出挠钩,和带铁锥的跳板了。 看诸葛瑾这么谨慎,他也只好无奈地放回去,暗暗摇头: “哼,这要是水战跳帮,不就是一挠钩把船拉过来、直接就跳了,还用靠岸?” 又经过半刻钟的稳健航行,船队寻了一处适合做锚地的所在。 甘宁第一个跳上岸,还帮忙架好跳板。 然后诸葛亮帮两个姐姐一起下船,甘宁则把诸葛均直接抓上岸。 反正十三岁的小孩子身体不重,一把就拎起来了。 另一边诸葛瑾显然斯文得多,他今天穿的很郑重,还是刘协赏赐他的那套锦袍玉带,唯恐沾染了泥泞,走路很是小心,看上去有些可笑。 好在他作为大哥,本来就是等着弟妹来拜见他,慢吞吞一点也无所谓了。 诸葛亮快步跑过来行礼:“大哥!这几年你受苦了。” 诸葛瑾受了他一礼,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否认: “何苦之有,这两年反而是我受母、舅照顾比较多,我却没什么能帮到他们的。 最后还让舅舅自立门户了,阿亮,你不会怪为兄的决策吧?虽说是他们主动提出的。” 这些事情,诸葛瑾在家书里已经写过了,弟妹们都是知道的,只是依然觉得有些突兀。 听大哥为独自拍板此事而心虚愧疚,诸葛亮也连忙哽咽宽慰: “毕竟我们亲生父母都已……继母将来不想打扰他们,也是人之常情。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路还长呢。 这事怎能怪大哥,要不是大哥为这个家打拼,求官立功,我们如今也不得团聚、救护叔父。” 诸葛瑾本来还想问问诸葛亮生活经历,但见此地泥泞,不堪久谈,他也就打住了话头,强行把楼歪回到军事上。 他看了一眼二弟旁边那个孔武高峻、有着唏嘘胡渣子的个性武将,便提醒道:“阿亮,你还没介绍呢。你本事不小啊,我让你从刘表处脱身,你居然还能带来援军?这位是……” 诸葛亮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连忙介绍: “这位是我在樊城新认识的朋友,甘宁甘兴霸,巴郡人士。 刘荆州赏罚不明,他在彼处郁郁不得志,愿一同前来豫章建功立业、杀贼报国。” 诸葛瑾听说是甘宁,眼神一亮,也是完全没想到的意外之喜。 二弟有点东西啊,居然闷声不吭把甘宁都拉来了?!他俩的人生轨迹应该没什么交集才对。 有那么一瞬间,诸葛瑾几乎怀疑,莫非二弟也是穿越者? 幸好他回忆了一下二弟跟他往来的家书,才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诸葛瑾忙问:“甘……兄,不知现居何职?实不相瞒,我自己如今也不过区区校尉,许不了你显赫高位。若不嫌弃,咱一起立功报国、图个封妻荫子便是。” 甘宁拱手道:“无妨,在下原先在刘焉、刘表处,也不过历任郡丞、曲军侯、军司马。 在下素来喜欢跟恩怨分明,赏罚公允之人结交,官职高低又何足道哉。” 诸葛瑾闻言一愣,本想解释几句。 但转念一想,肯定是二弟这一路上已经说了不少忽悠甘宁的好话,导致对方以为他是个什么“明主”。 既然如此,自己还是藏拙少说两句,免得和二弟的预设宣传不符。 其他话等此战过后、回去对好了口供再说。 当下诸葛瑾也就爽朗一笑,对甘宁一拱手:“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了,兴霸真是坦荡豪爽。 我也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到陈叔至,征南将军麾下,此番领兵两千,随我来豫章增援叔父。” 主要将领都互相认识过后,诸葛瑾直奔主题:“我军比你们早到了差不多一日,所以已经粗略打探过周遭贼军军情,还跟云长派出的哨船斥候接上头了。 此地乃是彭泽县西北,往南再走十几里,便是县城。城中约有贼兵一两千人——我也是粗略估计的。 周边百里之内,唯一有重兵防守的,便是你们今日黎明时经过的、位于上游的柴桑县,至少有守军五千以上。 而根据云长斥候传达的军情,笮融狗贼如今还拥众五六万之多,其中历战的正规郡兵约有万余,还有狂信的佞佛之徒,至少也是万余。其余则是被裹挟的普通民壮、乌合之众。 敌军主力主要分布在三个县驻守:控扼赣水的郡治南昌县、控扼修水的海昏县,以及彭蠡泽上游湖口的柴桑县。 南昌为笮融本人驻守,至少有两万人。 海昏县原本不甚重要,但半个多月前,云长领了第一批援军抵达西安后,沿修水布防、反击,已经夺取了修水沿岸两个小县。笮融不得不抽调重兵去提防云长,才导致海昏驻军翻了数倍。 而彭蠡泽上下游湖口,分别是柴桑、彭泽。笮融一直提防江夏方向来救,所以在柴桑驻守重兵。 而下游长江流出彭蠡泽的彭泽县,因为连接的是泾县贼帅祖郎的地盘,而笮融此前和祖郎似乎还算和睦,这才不作提防。 我们现在兵力不足,不太可能强攻柴桑。所以你们来之前,我已设想先取彭泽县歇脚。而后休整士卒、恢复远征劳顿,再做打算,二弟、兴霸,你们觉得如何?” 诸葛瑾直接把他因为先到而提前打探出来的敌情,非常有条理地说了一遍。 诸葛亮和甘宁虽是初来乍到,被这么详尽地解说了一番后,也颇有了几分直观的认知。 诸葛亮忍不住好奇:“大哥,你只比我们早到一日,怎能打探出如此多消息?就算有关校尉的斥候助你。但你的船队在这彭蠡泽上巡航一整日,竟没引来笮融军警觉、拦截?” 诸葛瑾淡然一笑:“你忘了么,你们刚见我时,我可是挂了袁术军的旗号。 这彭蠡泽周遭本就敌情复杂,西有黄祖、东有祖郎、南是笮融、北是庐江刘勋。 我在广陵时便探得,刘勋的水军将领名叫张多,原本只是一巢湖贼,怯懦不愿死战,我助玄德公破广陵城时,他便与刘晔不战而逃。 如今这张多也只敢驻扎濡须口、皖口等处,极少来彭蠡泽巡防。我偶尔打上袁术旗号,在北岸航行,笮融的守城部队也不敢窥伺,唯恐跟袁术摩擦。” 诸葛亮和甘宁听到这个重要消息,不由都点了点头。 尤其是诸葛亮,他虽然尚未实战,但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这样复杂的敌我关系,确实适合偷袭和施压。 因为周边地区突然冒出一支不认识的部队时,你还得掂量掂量,对方究竟什么来路,是敌是友,不能一下子反应过激。 兄弟俩兜兜转转,把情况彻底了解清楚后,诸葛瑾也打算顺便考考弟弟,便毫不客气地问: “阿亮,你前番家书中说,这两年在水镜先生与庞德公处,也曾补齐了《孙子》、《吴子》之学。如今周遭敌情都已经告知你了,你且说说,这仗让你来打,你如何先夺下彭泽县歇脚?” 诸葛亮知道大哥肯定是胸有成竹的,毕竟大哥已经在广陵郡为征南将军打赢过两场胜仗了,这次只是在考自己。 诸葛亮很想证明自己,便认真想了想,抖擞精神建议:“大哥与兴霸的兵力之和,也有三千余人,比彭泽县守军至少还多一倍。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要强攻还是有点难的,不过此战关键还是先攻心。 笮融原先能蛊惑裹挟如此多人,也是因为他先后被赵昱、薛礼、朱皓三郡三任太守信重,狐窃虎威。 包括他去年击败叔父,不就是借了朱皓的势?但如今情况却不同了。 叔父已经得了朝廷明诏册封实授,而笮融三次弑主,信义已失,我们在攻心上多动动手脚,以势迫降就最好了。” 诸葛瑾没有乱发表意见,就这么静静地听二弟说完。 他一直很担心,诸葛亮比历史上早了十年出道,会不会因为不够成熟、而稍稍折了锐气。 哪怕这次出道前,自己尽量启发他,全方位沉浸式培养了三个月,可毕竟还远远比不上十年的自学。 现在看来,诸葛亮基本的兵法、眼光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只是还缺乏实战历练。 那自己就给二弟一个机会,然后他本人兜底帮衬一把,尽快“事上练”。 确保“豫章副本”结束后,诸葛亮能基本上达到历史上十年后出山时八九成的实力。 诸葛瑾谨慎思索后,建议道:“既如此,不如我军就试试?这就去彭泽县,大张旗鼓,以壮军威。 然后以势威慑,以理服人,拿出天子诏命,看看能不能劝降——阿亮,你要不要亲自试试,我让叔至派骂阵手、盾手护卫。 放心,有叔至在,敌军不敢贸然开城门冲杀的。躲在箭矢射程之外就绝对安全。” 诸葛亮也是有点紧张,但更多是期待。 “大哥放心,我这就去试试。如此一来,我军也不用浪费工夫、材料,立刻扎攻城营寨了。 我若能得手,大军直接进城驻扎,岂不美哉?此地泥泞不宜久谈,今晚到县衙,再与大哥叙说这几年的经历。” 舍弟诸葛亮 第55节 第65章 初出茅庐第一功 诸葛亮把话说得很有气魄,颇有“灭此朝食”之风。 但他内心其实很谨慎,甚至还有点小紧张。 熟读《左传》的他,哪能不知道“灭此朝食”这个典故的出处,原本就是一场败仗。 经过大半个时辰的行军,诸葛兄弟和陈到、甘宁的三千多人马,就来到了彭泽县城西。 部队水陆并进,陈到的护卫骑兵在岸上巡逻遮护, 以免坐船的主力,在抵达彭泽西门外、登陆上岸的时候,被城内反冲出来的敌人半渡而击。 而城内的敌人,果然没有丝毫反应。也不知是本来就兵少将寡胆怯,还是被陈到的戒备森严镇住了。 总之,诸葛军近三千人马,全部安然登陆列阵,只留了数百水手守船,并保护家眷。 诸葛瑾本人,也留守船队坐镇。 看到局面发展到这一步,敌人还丝毫没有举动,已经上岸逼近城墙的诸葛亮,内心又更多了几分把握。 然后,他就按照计划,吩咐甘宁带着一些持弓的轻侠勇士,随他出阵。 陈到则带着盾手在前面保护、遮挡箭矢。 两翼还有那三百骑护卫,稍稍拖后百余步列阵,确保离开城头强弩的射程之外。 骑兵不好携带大盾遮护全身,靠近城墙太危险。而且就算人可以用盾遮挡,战马也是没法彻底护住的。 而稍稍多退百余步,这点距离也不影响骑兵的发挥,城内真要有人敢开门反杀,陈到同样可以瞬息之间冲过去接战。 虽说诸葛军做好了攻心劝降的打算,但展示军威也是绝对不能少的,这是攻心的基础。 如果敌人不觉得必败无疑,又怎么会轻易投降呢。 “吾当有顷公之气势,然不可有顷公之轻敌。” 诸葛亮最后暗示了自己一句,踱到阵前准备劝降。 他如今刚被大哥喊来做事,还没有羽扇,所以只好背着手踱步,也没点手势。 身上穿着,也不过一袭葛布的白袍,但诸葛瑾强行要求他里面衬了一件轻软的皮甲,外面也看不出来。 潇洒固然重要,安全也很重要。 反正是他大哥怂,逼他这么干的。 这不但无损于诸葛亮的“胸有成竹”,还能衬托出他的孝悌,听大哥的话。 …… 走到盾墙后面,诸葛亮敞开嗓门,对着城头劝降。旁边的骂阵手也纷纷把他的话语扩音散播开去。 “城上将士听着!朝廷已正式册封诸葛府君为豫章太守!笮融也已被天子明诏定为乱贼! 此等狼心狗行之徒,妖言惑众,残暴生灵,毫无信义,三弑其主,我从未见过世上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便是那吕布,也才杀过两个故主! 你们中也必有曾经追随过广陵赵府君、丹阳薛府君、豫章朱府君的旧部吧?你们曾是我大汉王师,食君之禄,保一方安宁,何期反助乱贼,祸害一方?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笮贼能蛊惑你们两年,也要怪薛府君、朱府君识人不明,明知此贼猪狗不如,为了己欲依然饮鸩止渴,给了笮融诈降投效的机会。但他们最终也遭了反噬报应,被此贼所杀,我今日也不再品评逝者。 你们一时不查误陷贼巢,或许心中尚有忠义,却弃暗投明无门。但今日,征南将军已派平虏校尉为先锋,率丹阳精兵八千来取彭泽。征南将军主力三万,也不日将到! 自古首义者赏,末降者杀!若现在弃暗投明,还能得个首义之功,既往不咎。等征南将军雄师破了别处,你们便是想无血开城,恐怕亦不可得了! 征南将军仁德,或许不会怪罪被裹挟的士卒,但笮融军中那些蛊惑佞佛之贼,必将全部受到清算!” 诸葛亮一番话,果然让城头守军微微动摇起来,而且很明显地出现了分化。 毕竟笮融兵马虽多、裹挟虽众,但他的士卒来源太复杂。 笮融这些年,以“抢了钱财后拿出一部分来造佛塔、办佛事,拉拢穷苦病患”为掩护,所以那些狂信佞佛之人,是其中规模最大的兵源来源,但军事素质却不行。 军事素质最好的,反而是原广陵、丹阳、豫章那三任被他弑主的太守、留下的郡兵旧部。 很多郡兵里的军司马、曲军侯,乃至普通将士,未必就相信笮融的宣传。 但他们在兵祸席卷全郡的时候,为求自保只能跟着干。 因为信徒狂热一旦掀起来的时候,你不跟着干就会被杀,那是非友即敌,没有中间状态的。 而他们投靠笮融后,笮融很快又找到下一个愿意接纳他的朝廷太守,这样他的部队身份就再次洗白了。 哪怕原来的郡兵将士心中还有惶惑,也错过了反对笮融的窗口期,发现自己又跟了新的朝廷官员,就这么稀里糊涂继续混着。 诸葛亮此番来劝降之前,就是充分做好了这方面的功课,然后把劝降重点,集中在那些“曾经给大汉服役过的郡兵”身上, 这样一来既可以激起他们的共鸣,强调笮融再也不会有洗白的机会了,已经被天子明诏定为乱贼了。 即使不能直接劝降,也能让守军中的佞佛狂热之徒,和职业郡兵出现互相猜忌和裂痕。 诸葛亮话不多,也很通俗易懂,无非那点内容,让骂阵手们反复强调,号召守将开城门,很快城头守军果然出现了不稳。 不过,守军当中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弃暗投明的。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嗓音尖锐的守将,越众而出带着亲兵队在城头弹压,厉声喝令不许听城外胡言乱语。 诸葛亮离得远,一开始听不清弹压之言的具体内容。 但后来城头跟着呐喊的人数越来越多,诸葛亮也隐约听到:无非是些诸如“信笮菩萨的,就算力战而亡,也能往生极乐,若是背叛菩萨,就算一时苟活,死后也要堕入地狱、永受无尽之苦”的威胁言语。 此外就是各种强调“来敌虚张声势,诸葛玄并无天子诏书被册封,我们去年还和诸葛玄厮杀得难解难分,如何能投敌”。 一旁保护诸葛亮的陈到和甘宁,也听到了这些话,但他们毫无反应。 佛道之说在汉朝传播还不是很广,陈到读书不多,甘宁兴趣不广,都不知道菩萨、极乐这些概念。 汉朝人的认知里,最多觉得人死了是要到泰山府君那里去的,会归于地下,却没有地狱一说。 也多亏诸葛亮涉猎百家,不管信不信,天下诸般能见到的信仰、学说,他都大略看过一遍,这才瞬间抓住了对方弹压的重点。 诸葛亮闪过一念,拉过甘宁低语:“兴霸,我看城头混乱,必是笮融麾下的佛贼和郡兵旧部出现了矛盾。郡兵有所动摇,而佛贼要弹压。 如若郡兵不能占到上风,劝降未必能尽全功,可能还需要趁乱攻城——你可有把握,把那个带队弹压的佛贼射杀了?” 甘宁瞄了一眼:“有点难,那贼子东西奔走,不好瞄,而且有女墙垛堞遮蔽,我最多一两成把握。除非他敢站定了、甚至从女墙边探出身子,那至少有八成把握射杀之。” 诸葛亮点点头,随后又吩咐骂阵手们喊出新的台词,如若还是不行,就只有趁乱强攻了。 这次诸葛瑾的军队是坐船来的,也有随军带了一些飞梯、撞木之类的简易攻城器械,确实可以做到一上岸就发起攻城。 只可惜重型攻城器械就没法携带了,一旦陷入高难度攻坚苦战,就必须现造。 只听骂阵手们纷纷骂道:“天子诏书在此!钦定笮融为乱贼,永不赦免!封诸葛玄为豫章太守!城头狗贼,你欺瞒部下,陷他们于谋反,必不得好死!不然你可敢放下吊篮、我们自会派人将诏书放入篮中,任由你们自看!到时候真伪立辨!” 众人一边骂,诸葛亮也一边从盾墙后举起一只手,把一个卷轴高高举起。 他倒也不敢伪造旨意,这个卷轴其实是给他大哥、册封诸葛瑾为平虏校尉的,跟笮融的定性、诸葛玄的太守,并无关系。诸葛瑾这次来豫章,形同搬家,当然也要把天子给他的诏书随身带着。 诸葛亮情急之间拿出来晃悠一下,倒也不算逾越。 城上守将虽然没法接,但是看了诸葛军的表现,听了最新的喊话,不免愈发动摇起来。 城头那佛贼将领一看左右愈发动摇,连忙探出身子,一手托定垛堞,一手对着城下戟指大骂:“无信骗贼!休想让我等上当!这是矫诏!他们才是乱贼!” “反贼!你若不是心虚,为何不放吊篮!”诸葛亮义正词严地大喝一声, 就在骂阵手们跟着转述的同时,甘宁已经看准了机会,以三石强弓“嗖”地一箭,如秋月行天流星坠地,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刚好钉在那弹压贼将的胸口。 饶是那厮身着皮甲,还是被铁锥箭簇穿透皮肉,直透右肺。 “可惜了!没射中心脏!不过活不了,要不冲吧!机会难得!”甘宁一边懊悔捶了一下大腿,一边知道这时候不能犹豫,连忙请战。 诸葛亮飞快扭头看了看后面准备的飞梯,对甘宁郑重点了点头。 甘宁便夺过旁边一个盾墙兵手中的圆盾,然后把自己的佩刀叼在嘴里,握刀之手也换握自己原本的盾牌,然后一招手,双手持盾率先冲了上去。 看到官军要发起强攻,又见一直在弹压的佛贼将领被射杀、至少是重伤生死不知,城头几个原郡兵军官终于下定了决心,选择了临阵倒戈。 “打开城门!迎接王师!杀佛贼!” 城头上,一个曲军侯挥舞着战刀,带着嫡系部曲,朝着旁边还在试图救治首领的那队僧兵杀去,须臾之间便将那队平素作威作福的僧兵全部杀尽, 然后把那胸口中箭、还在随着呼吸不断往外喷肺血的僧将,也一刀剁了头颅。 另外几个决定临阵倒戈的郡兵军官,也奋力砍杀守着城门的僧兵,打开了城门。 甘宁原本还打算靠飞梯先登,冲到城下时、见城门居然打开了一些, 他也不管有没有诈、有没有千斤闸,直接就一手持盾顶在头上,一手持盾护住正面,朝着门缝猛冲进去。 甘宁身后百余心腹袍泽,也都是锦帆贼出身,也跟着一起冲了进去。 那些原本扛飞梯的士兵,为了速度快些,还直接把飞梯扔了。 甘宁冲过门洞,确认不会被滚木礌石所伤后,这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便看到面前有几个断发贼兵冲上来想要堵口,甘宁直接把右手的圆盾飞掷出去,把当先一名贼兵军官砸得头破血流。 然后趁着对方头晕的工夫,甘宁呸地一声、甩下原本叼在口中的弯刀,掷出盾牌的右手顺势一接,凌空抄刀在手,直接往前猱身一递,捅进肩颈将其结果。 掷盾、吐刀、接刀、刺杀,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对方还没从头晕中缓过来,已然毙命。 旁边几个断发贼兵见甘宁骁勇,也是大惊丧胆,一时进退失据,很快被随后涌进来的锦帆兵砍杀。 “郡兵已经被阿亮劝降动摇了!专挑短头发的杀!”甘宁也算粗中有细,大喝一声定下了规矩,然后任由部曲四散控制各处。 汉朝和尚极少,也不要求剃光头,但少数比较狂热的信徒会选择剪短头发。 笮融以佞佛起家,他军中最狂热的嫡系贼兵多半剃了头,这个情况诸葛瑾诸葛亮刚才也都跟武将们传达过了。 甘宁情急之下不好分辨敌我,最简单就是看头发。 这一点倒是跟当年十常侍杀何进、袁绍进攻皇宫杀宦官报仇,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只不过当年袁绍是盯着谁刮了胡子就杀谁,今天甘宁陈到是盯着谁剃了头就杀谁。 一番短促而烈度不小的厮杀后,随着声音渐渐平息,彭泽县终于被诸葛军顺利拿下。 …… “怎么还是打起来了?看来敌军果然难以劝降,不过城门开了,想必阿亮的劝说起了作用,此战首功还是算在他头上。” 舍弟诸葛亮 第56节 一直怂在船上督阵水军的诸葛瑾,在发现彭泽县的劝降演变成强攻时,内心也是颇为惊讶的。 好在看到局势很快明朗了,他才松了口气。 这可是阿亮出道的第一次用计,可不能弄砸了。 “大哥!阿亮会不会有危险?贼军不会出城冲杀吧?你快带剩下的兵上岸、接应救救阿亮啊!” 一旁留在船上的家眷,也都是第一次直接目睹打仗的景象,无不吓得花容失色。 诸葛芷诸葛兰各自死死抱住大哥的一条手臂,整个人瑟瑟发抖,声音绵软而又尖锐。 “城门被打开”这个利好消息,看在这群完全不知兵的女眷眼中,却成了“敌人要冲出城反杀”的恐怖预兆。 步练师不认识诸葛亮,也不会为他担心,但看到那两个刚刚才认识的大姐姐这么担心,她也只好抱着诸葛大哥的大腿轻轻摇晃。 “行了阿亮不会有事的,我拿彭泽县让他练手,怎么可能没有提前侦查过敌情?就这点人他们敢出来反击那是找死。” 诸葛瑾原本也不想说这话,但他知道妹妹们都拿他当主心骨,他必须表现出比正常情绪更加淡定的样子。 矫枉必须过正。 诸葛瑾镇定地观望了一会儿,见动静渐渐平息下去,也就招呼岸上的数十骑兵过来掩护,然后才拉着弟妹上岸,准备骑马入城。 诸葛芷诸葛兰虽是女流,但也会骑马,诸葛家的人都是文武双全,运动天赋还行。诸葛均也可以骑一匹小马慢慢走。 步练师就没办法了,只能被诸葛瑾护在前面,共乘一马。 诸葛瑾行到城门口时,城楼上一切早已被控制。 诸葛亮也端坐楼上,吩咐士兵控制各处要害,把弃暗投明的郡兵暗暗虚监起来,以防再有变故。 诸葛瑾确认没有危险,也就进门上楼,跟二弟预祝胜利。 “刚才怎么回事?说好的劝降,怎得又突然打起来了?还好兴霸看起来很是勇武果敢——你倒是说说,此战当记他首功还是次功。” 诸葛亮云淡风轻一笑:“兴霸身冒矢石,算他首功好了。我的劝降一开始其实已经成了,只是城内有些僧兵佛贼,竟悍不畏死,只求杀身成……仁?佛? 竟还敢用妖言惑众威慑欲降郡兵,我忍不得,就诈他露脸答话,当兴霸一箭射杀了那贼子,随后郡兵便轰然倒戈了。” 诸葛瑾直到这一刻,才算是详尽明了二弟究竟怎么赢得劝降的。 他不由目瞪口呆:说好的舌战呢?怎么不让人开口,还利用勾引敌人开口的机会,一箭射杀了? 这根诸葛瑾原本脑补的“我虽然能轻易喷赢你,但我还是尊重你说话的权利”剧本,似乎大相径庭了…… “这二弟不会被我养得点歪了科技树吧?怎么突然武德这么充沛了?” 诸葛瑾用陌生的眼光上下扫视诸葛亮,看得对方都心里发毛了。 诸葛亮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自辩:“大哥你想什么呢?不就是杀个贼么。孔子诛少正卯尚且不给对方说完的机会,何况是对付这些妖言惑众的佞贼。” “啊对对对……这也没什么不好。不过阿亮,你还年轻,还是要全面发展,不能一味用强,神算鬼谋也不能落下。” 诸葛瑾心虚劝勉,只求弟弟别形成路径依赖、以致偏科。 要把阿亮完美培养,还真是不容易啊。 第66章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诸葛兄弟在城楼上观望了一会儿扫尾作战,随着战事渐熄、陈到回来汇报战果,他们也不愿一直待在楼上,就让陈到护送去县衙。 大冬天的,在高处吹风太冷了。诸葛瑾从广陵发兵时是腊月初六,而今天已经腊月十八了。 去县衙的路上,诸葛瑾随口问陈到:“叔至,难得让你不用保护我,反而去陪阿亮上阵,有什么感想?一开始肯定心中不服吧?” 陈到原本想否认、说几句好话,但看诸葛兄弟一副智珠在握地样子,他没来由心中一慌,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诸葛兄弟这么聪明,自己说谎的话肯定一下子就被看出来了吧? 于是他诚恳而略带歉意地说: “一开始是有点不太愿意,我还以为二公子只是仪表堂堂、看起来更风雅倜傥,但军中传言的那句‘亮儿之才,胜瑾儿十倍’,应该是吹嘘之言。 现在看来,二公子至少也是不世出之才了,三言两语,基本能劝降一座城池。虽说最后略有厮杀,但那也是有狂热佛贼作乱,如果只是寻常将士,应该可以全城不见血劝降吧。” 诸葛瑾听了,得意一笑。诸葛亮却是震惊了,脱口而出:“谁敢如此传言?简直岂有此理……” 诸葛瑾连忙拉了他一把:“这话是当初机缘巧合、我初次为征南将军立功,征南将军到府上拜谢,母亲惊讶之际说的。军中这些家伙,倒也不是没大没小,他们是原话转述呢。” 诸葛亮原本还为有狂徒称他们“亮儿、瑾儿”而生气,听说是宋氏说的,他也就不吭声了。 确实,继母对自己的期待一定很高吧,几年前自己和母、兄分别时,母亲觉得自己在聪慧颖悟方面,实在是胜过大哥太多。 不但家人这么以为,其实诸葛亮自己之前也这么以为的。 直到三个多月前,大哥的第一批家书寄到他手上,说了这些年的际遇、进步,诸葛亮在这个问题上的认知,才渐渐扭转。 “原来刘将军麾下,已经有那么多人以为我比大哥强了……就算不能是十倍,但我至少也要青出于蓝,这才不给大哥丢脸!以后还要继续奋发,好好把大哥的本事都学来,再自己有所精进创见,更上一层!” 诸葛亮受此言鞭策,内心颇为鼓舞。 …… 一行人很快来到县衙。因为是长途水路行军,哪怕不打仗都乏得很,诸葛瑾就没忙着做事,也没精力跟二弟闲聊。 只是让人先煮饭烧水,打扫清理,他们几人则稍事休息,静等甘宁回来,汇报战果。 见不到甘宁,大家心里都不踏实,也没心思干别的事情。 终于,在洒扫完、烧好水后,饭菜也准备了几道,甘宁终于带着一些士卒,匆匆来到县衙报捷。 直到这一刻,彭泽之战才算是板上钉钉了。 “兴霸亲冒矢石不易,快快坐下,喝点酒水擦洗一下。” 诸葛瑾降阶亲迎,拱了拱手,然后让侍女拿掺好的温水给甘宁洗了手、脸,又亲手端了一碗微烫的热水给甘宁,还提醒他慢慢喝。 甘宁一边擦洗谢过,接了水就要喝,诸葛瑾都提醒他了,还是微微被烫到,这才不得不放慢。 “嗨,宁一介武夫,便是冬日,也不必饮热水,掺些凉的来便是。”甘宁大大咧咧一边感谢、一边吩咐人掺水。 诸葛瑾连忙制止:“不可,凉的都是生水,要防病从口入。我们诸葛家,便是喝凉水,也是煮开了再放凉。如今刚刚破城,刚煮好还没来得及放凉,可见兴霸追歼残敌之快。” 甘宁听了这句夸赞,心中受用,这才耐下性子:原来水没凉还能证明自己杀敌快。 诸葛瑾便趁机询问战况斩获,也好进一步压慢对方喝水的速度。 甘宁吹一下、喝一口、说一句:“最终约摸俘获、迫降了一千二余百人,居然还多是从广陵、丹阳裹挟来的郡兵为主。乱战中杀伤了二三百人,还有约五六百人,开了东门逃走了。 我粗粗问了一下,那些抗拒的、逃走的,多半都是狂热坚信笮融之徒,此贼蛊惑人心至此,也是可叹,让我想起我们益州的米贼。 还有几个临阵倒戈的郡兵军侯,有刚才开门杀贼的,也有帮我引路的,我都带来了,正在县衙外等候。校尉想知道更多细节,可直接问他们。” 诸葛瑾点头,连忙吩咐:“快请进来,一起用些酒饭,慢慢说。” 甘宁起身出府,很快领了两个军官进来,他们见到诸葛瑾就纳头便拜:“罪将李奕/李武拜见诸葛校尉!” 诸葛瑾一摆手:“起来,不必如此,既然我二弟许过既往不咎,我军自然言而有信。你们肯临阵弃暗投明,朝廷不会亏待你们——说说吧,你们是何出身,原先在贼军中居何职。” 两人对视一眼,由那个李奕拱手陈述:“我们二人乃是族兄弟,我原先在广陵郡兵中任曲军侯,笮融在广陵谋叛时,杀害赵府君,我无能为力,只好隐忍从贼。 次年笮融渡江南逃,又被薛府君收容,后来再次弑主谋叛,吞并了丹阳郡兵,我族弟李武原本只是屯长,但笮融怕控制不住丹阳郡兵,也提拔了他一级,调到丹阳郡兵中。 据我等所知,笮融如今重点布防都在南边,在海昏县与月初刚到豫章的关校尉对峙。对北边彭蠡泽湖口数县不是很重视。留在当地的郡兵,也都是从广陵、丹阳历年裹挟所余。而他在本地新大肆扩军的豫章郡兵,都被留在海昏、南昌。” 诸葛瑾点点头,跟诸葛亮相视一眼,兄弟俩都看到了一丝利好。 诸葛亮见大哥眼神探询,便主动分析汇报:“大哥,我以为这对我军是个好事。豫章郡兵好歹没有背井离乡之苦,很多也不知道笮融曾经几度背主。 而广陵、丹阳郡兵受到的辗转之苦要强得多,想回乡的心思也强得多。他们还深知笮融过往全部劣迹,所以今日才如此容易被我军劝降。 依我看,不如咱一鼓作气,再花上几日,把柴桑也拿下,彻底扎紧这彭蠡泽湖口的口袋。如此无论是上游顺江而来、还是下游顺江而去的道路,都会被我们的水军封死。 后续再与笮融交战,可以瓮中捉鳖,他一旦战事不利想要逃跑,也只能走陆路翻山离开豫章,那样就没法带走太多物资、财富,士卒也会因为经不起翻山行军,而大部选择留下投降,可免长期流窜追击之苦。” 诸葛瑾闻言不由暗暗咋舌,心说二弟这刚刚小胜一场,顿时初生牛犊不怕虎,胃口一下子暴涨数倍。 笮融怎么说还有至少五六万人马呢,诸葛亮居然不是想着怎么打败对方、而是打败后如何防止敌人主力逃掉、继续流窜。 赢都还没赢,就已经在想着全歼了么。 不过,诸葛亮所言道理还是有的,只是想得太远,八字还没一撇。诸葛瑾不愿打击弟弟的积极性,就继续问那俩归顺军官: “你们可知柴桑城内,笮融兵马构成?此前我军斥候说,柴桑敌兵约有五六千人?” 李奕连忙补充:“确是如此,而且只多不少,应该有六千余人。其中从广陵、丹阳裹挟来的郡兵,各有千余人,还有大约两千的豫章本地兵,和两千流窜而来的信徒。 不过校尉千万不可小觑那两千外郡信徒。这些信徒不比郡兵,郡兵被裹挟往往出于无奈,而信徒肯跟随笮融穿州过郡、存留至今的,无不是狂热至极,生死不易。 从外郡跟来的信徒甚至比本郡新裹挟的还要可怕,这些人都是大浪淘沙而不改其心,虽武艺不强,但作战时悍不畏死,重伤不退。” 听降将把笮融军中的狂热信徒说得这么可怕,诸葛兄弟也不得不提高点重视。 诸葛瑾看向二弟,用启发的语气探询:“如何?还打算再来一次劝降攻心,试着拿下柴桑?还是见好就收,继续南下庐山,想办法跟叔父和云长成掎角之势?” 诸葛瑾一边说,一边也指着地图,便于二弟快速理解。 庐山就是后世江西那个风景胜地庐山,汉朝就已经叫这个名字了,位于鄱阳湖/彭蠡泽西岸。 因为此山的存在,大湖在这一带会被稍稍挤压得收窄。而海昏县和柴桑县之间,也再没有别的县城。 即使拿不下柴桑,但如果诸葛军能确保己方有绝对水军优势,那也可以在庐山险要之处、依山傍湖下寨,卡断海昏和柴桑之间的联络—— 当然,一定要依山傍湖,不能直接在山区扎营。 一来庐山险峻,没必要占太高的地方;二来取水困难,一味追求居高临下,那就成马谡了。 如此,对南可居高临下威胁海昏县侧翼,卡断海昏、南昌敌军将来由大湖离开江西的水路。 同时又可以和西边沿修水东下的关羽军,成犄角之势。 当然,上述这些解释,都是上帝视角。诸葛瑾和诸葛亮说话,不会说得那么复杂、详尽。 他们兄弟俩都是聪明绝顶之人,稍稍点拨几个字,甚至有时候对着地图上某个点指一下、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 诸葛亮果然很快就理解了大哥这套折衷稳妥的方案,并且立刻分析出了这个替代方案的优劣特点。 只见他对着地图,若有所思地侃侃而谈:“大哥这条转进庐山、据险而守、卡敌咽喉的替代方略,相比于先取柴桑的方略而言,胜在把握更大,不存在无法拿下的问题。 我军今日取彭泽,算是猝然偷袭,估计此刻柴桑守军都还不知道彭泽丢了。从地图看,柴桑守军最快要一天之后,得到败兵回报。 如果大泽上的船全部被我们夺取、封锁,通报败讯的使者无法立刻渡过湖面,还得另外绕路找船的话,那么最晚两三天后、柴桑守军才知道噩耗,这也是有可能的。 舍弟诸葛亮 第57节 而海昏县的守军,应该也是两到三天后得到败报、并做出反应。从这个速度来看,我军今晚略作休整,明日一早就直插庐山,敌军是来不及反应的,我们定然可以抢先在庐山东侧、当道傍湖扎营。” 诸葛亮分析完大哥这条方略稳的地方,略微停顿了一下,再说大哥此法不够贪的缺陷: “不过此法却也有两个弊端,一来是将来我军真击溃笮融之时,将无法全歼笮融军,柴桑守军一旦听说海昏或南昌的主力崩溃,必然会作鸟兽散,或沿着长江往他处流窜。以笮融军之狂热,必然糜烂危害多地。 二来么,以笮融的军纪,如果是有计划地放弃柴桑等地撤退,还有足够的江船,他们肯定会在走前洗劫柴桑,彻底刮尽民间余财、存粮,造成极大祸害——笮融在广陵、丹阳时,不是已经做过两次这种事情了么?这种狗贼,怎能任其流窜害民?” 诸葛亮的着眼点,完全放在了笮融军的作风问题上。 这是一支走到哪儿、败退离开前都要彻底搜刮抢劫一遍的军队。 这一点,诸葛瑾也是非常清楚的。刘备当初打到广陵郡,一点民间余粮都收买不到,就是因为广陵富户的积蓄两年前被抢光了。 步练师的父亲原本好歹还是个小吏,但她家那么穷,也是被笮融军洗劫了。 汉末很多诸侯,对于抢劫还得有点克制,因为他们怕得罪豪强或者世家,或者是需要脸面名声。 哪怕是袁术,也需要假手于人,比如收编各种山贼,让他们在收编前动手、然后再诏安洗白收诏安费。 真正敢无差别抢的,也就是西凉军和各种利用狂热迷信的部队。那是可以无心理负担彻底刮地皮的,反正也不需要名声,刮完就永远不回来了。 而笮融甚至比张鲁还恶心的多,因为张鲁好歹是“座寇”,他窝在汉中没处流窜,父老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笮融是流寇,残害完一个郡再换一个,三年残害了三个郡。 必须把这一切在豫章终结!彻底解决笮融满门全族!家里的鸡蛋都得全部油炸了! 诸葛瑾也被激发起了责任心,终于决定彻底玩大一点,哪怕难度提升,也要确保克尽全功。 他是要把江西当成诸葛家的根据地来好好建设种田的,这块地盘要经营很久,笮融可以干的短视事情,他一样都不能干。 诸葛瑾无奈沉吟道:“还是阿亮说得对,确实不能畏难,那就不急着去和叔父、云长会师,成犄角之势了。我们还是趁着敌军还未反应过来,想想看如何拿下柴桑吧。 但我们今日能劝降彭泽,毕竟是靠着兵多将广,兵力两倍于守军。此番拿下彭泽后,兵力再增加一千二百人,我们总兵力也才四千五左右,只有柴桑守军的七成。 攻城一方要劝降人数比自己还多的守城军,哪怕有朝廷诏命、大义名分,也是难上加难,我们不能再指望敌军中的广陵、丹阳籍原郡兵临阵倒戈,要实打实想新的筹码,瓦解敌人的抵抗意志——阿亮,你有什么办法么?” 这次诸葛瑾是真心探讨求问,并不是试探弟弟。 因为这个念头,他也是刚刚才通达的,此前还没下定决心呢,更不可能提前想。 而诸葛亮终究还是刚要十七岁(还差十几天,过完年就算十七岁了),虽通读了孙、吴兵法,终究才第一天应用。 他思索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办法。 最后还是兄弟俩互相启发、切磋探讨了一刻钟,才各有所得。 诸葛亮突然建议:“大哥,我看就按照我们刚才讨论的想法,拼凑一下就不错了——柴桑攻心,关键在于瓦解敌军中狂热之徒的意志。 所以我们可以攻讦笮融军中那些打着信佛旗号的将领,揭发他们一边说敛财、劫掠是为了办佛事,但实际上劫掠所得却只有极少一部分用在了施舍斋僧、修造佛塔伽蓝之上。 想来这彭泽县被我们攻下后,城中那些被杀的僧兵僧将家中,肯定能搜出不少财物,把这些财物展示给被俘的狂热信徒看,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将领有多么虚伪,然后把信念崩塌的最厉害的信徒放一些回柴桑,让他们暗中传言,打击那些敛财僧将的威信。 另一方面,你刚才也说了,笮融当初建立威望,靠的就是讲排场、宣扬神迹和宏大的气象。比如他拿十几万斤铜熔铸佛像,这种高大雄伟、金光灿烂之物,最能激起愚昧之人的崇拜屈服。 所以,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弄些神异之物,演给那些狂信之人看,让他们知道笮融才是伪信,甚至宣扬跟着笮融这种异端,才会将来堕入地狱永受苦难—— 毕竟那些愚昧之人,要立刻让他们恐惧,变心,也只有如此了,跟他们讲道理,他们未必听得懂。至于将来如何驱除妖邪迷信,需要长远徐徐图之,不是眼下能根除的。” 诸葛亮总结出来的这两条头脑风暴,第一条其实是他自己的贡献更多,而第二条,明显是诸葛瑾的贡献更多—— 论正常的智谋策略,诸葛瑾只要不是提前知道历史答案的战役,靠自己推算,他还真不如仅仅十七岁的弟弟。 但是要论技术手段,靠科技方面的先知先觉吓唬古人,吓唬迷信之人,这显然是诸葛瑾占优势。 哪怕只是造点“孔明灯”,制造飞天神迹去柴桑城撒点宣传画,那也依然是诸葛瑾在行。 谁让仅仅十七岁的诸葛亮,也造不出孔明灯呢,除非是大哥故意造神,把功劳让给他。 “好,那今日且歇息一夜,待士卒恢复体力,明日我军便渡过彭蠡泽,去柴桑城南安营扎寨,筹备攻城和攻心。具体就先按今夜商讨之计。”诸葛瑾最终拍板。 带了个弟弟一起头脑风暴、互相启发,果然效率高了很多。 第67章 转进柴桑 诸葛兄弟定下计划,当夜便吩咐犒赏将士,好好歇息。 拿出贼军留下的库存酒肉,劳军加餐。 诸葛瑾也没忘,要立即嘉奖那些弃暗投明的将士,所以给投诚的曲军侯李奕、李武兄弟,都赏赐了几锭马蹄金。 还火线提拔了李奕为军司马,让他负责带领彭泽县的全部一千二百人降军,并没有拆散他们的旧部、或者玩掺沙子的控制。 这并不是兵法正理。正常来说,对降军的控制应该更加谨慎操作。 诸葛亮在听说了大哥的决定后,也私下抱怨提醒了两句,说“马上要让这些降军投入新的攻击,如果不拆散,恐危急之时战意不能坚定”,但他也没强求,就这么说说。 因为诸葛亮也知道,一旦升赏命令下达后、再收回来,绝对会激起更大的反弹和不信任。 他只是委婉地表示,希望大哥以后在赏罚方面再想全面一点。 而诸葛瑾对于弟弟的提议,也是持“这次不能采纳,但依然鼓励你提出”的姿态,耐心讲解: “不是我不明兵法,而是二弟你跟我军接触不久,还不了解我军的构成——别看玄德公只给了我们四千援军,而且还有一半在云长那儿,但这些都是精兵,是多年前从陶谦执掌徐州时、便慢慢攒下的丹阳兵。 丹阳兵多有山越人,而那些被笮融裹挟的郡兵,多是广陵、丹阳当地的汉人农夫。把农夫出身的郡兵打散到丹阳兵里,必然习俗不合闹出更多麻烦,还不如示人以信任,允许那个李奕继续带领旧部。 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注意笼络控制,我已经旁敲侧击了解过了,那李奕当年在广陵郡似乎还有家人、虽不知如今是否还活着,但族人肯定是有的。 我刚才还临时调整、提拔了几个降兵军官,都是在广陵有牵挂的。而广陵如今在玄德公治下,风化俨然。 我这两日安排一些在广陵久住、熟悉当地近况的丹阳兵军官,与这些广陵籍有牵挂的军官结交,多多介绍广陵近况,必能潜移默化笼络军心。” 诸葛亮听完,这才佩服地点点头。 原来不是大哥不知兵法,而是大哥比他更了解这支军队的实际情况,有的放矢。 当然诸葛亮也不差,他没想到这一点,并不是能力问题,他今天才刚刚见到大哥的军队,还来不及了解内情。 不过这也在诸葛亮心中又埋下了一条经验,或者说“注意事项”: 以后领兵,一定要尽量详细掌握军队各方面的情况,比如士卒籍贯、出身构成,还有其他一些要素,然后才好有的放矢地治军。 刚刚实战出道了一天的诸葛亮,就这般飞快成长,学到了好几条宝贵的战场经验,和他原本纸上得来的兵法相印证结合。 如果不是亲哥哥手把手教、带着他打仗。 想靠自己吃亏摸索,或者看别人吃亏摸索,这些经验每一条都需要治军带兵数月甚至一年半载才能摸到。 …… 一夜大饷士卒和充分休整后,第二天一早,军队就重新调动起来。 虽说有一千二百余人的投诚部队,但诸葛瑾也不可能全部带走。 所以他留下六百丹阳兵守城、还有五百人由陈到统领随身保护他、继续留在彭泽县数日,以打造一些攻心的手段。 剩余三千五百人,由甘宁带领,先坐船西渡彭蠡泽,准备去围困柴桑、先行建立围城营地。 算算时间,部队抵达的时候,柴桑守军应该也知道彭泽失守的消息了,但未必能来得及做出反应。 甘宁有三千五百人,是绝对不怕城内的六千余人冲出来反击野战的,更不怕守军开水门坐船出来水战—— 如果发生那种情况,诸葛瑾做梦都能笑醒了。 区区笮融麾下的乱兵,敢跟锦帆贼出身的甘宁打水战,纵然有数倍兵力优势,那也是找死。 甘宁出现在柴桑城外,并且包围了城池的南侧、以及用战船封锁东面临湖一侧后。 柴桑贼军守将果然躁动起来,但也果然没有出战。 甘宁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就一边保持围困压力,一边就地打造重型攻城器械。 他此前从降将口中得知:如今柴桑的主将,是笮融的堂弟笮圆;另有一位副将陈横,是原丹阳太守薛礼麾下的军司马。这些人都不是什么进取之辈。 那陈横去年年初还跟薛礼、笮融一起,参加过丹阳战役,但被孙策击溃。随后笮融弑主,陈横就被裹挟了。 论军事能力,肯定是陈横更强一些,但其受信任程度肯定不如自家人。 而那笮圆其实也不是本名,而是类似于“法号”。笮融一族在假装信佛后,都给自己改了名字,多用类似“圆融通达”之类的字眼,显得佛法很高深的样子。 估计把笮家人的名字随便凑两个字放到一起,搁后世都能拿来当快递公司品牌了。 甘宁就这样稳扎稳打一边围一边打造,很快就倏忽过去了数日。 城内的部队完全一动不动,倒是南边海昏县的敌人,通过彭蠡泽水路,从湖上派来过一些援军,想知道柴桑近况。 于是两军在湖面上打了一仗,战果自然是毫无悬念。笮家军白白多送了几百颗人头,还被俘了二十几条小船,三四百名俘虏。 还有更多的溃兵被甘宁军接舷跳帮后,在肉搏厮杀明显被碾压的情况下,选择了直接跳湖逃生,加起来也有数百之众。 甘宁部的伤亡,总共才几十人,只能说笮融的水战实力比甘宁差太远了。 这么一点微小的代价,就又消灭了笮家军一两千人的有生力量,不得不说很是划算。 而且海昏来的水路援军,在湖面上被痛揍的情形,柴桑城内的贼军也都是瞭望看在眼里的,这对于贼军守城部队的士气,也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自古守城战,没有比看到援军被灭更丧气的情况了。 一点一滴积累的动摇,持续推动着柴桑守军心理防线的渐渐崩塌。 …… 甘宁在前线稳固收紧围城压力,后方的诸葛瑾和诸葛亮当然也不会浪费时间。 这几天里,他们都各自按照自己的思路,紧急部署了一些破坏敌军士气的伎俩。 诸葛亮率先彻查了城内所有被俘的贼军官员的家产,找出那些平素以虔诚著称、但最后却被发现有大量积蓄的恶贼。 然后把他们私贪佛事钱财的行径,做成各种铁证如山的宣传。 而诸葛瑾在弟弟干这件事情的时候,也稍稍推手了一把。 那些贼军官员原本就是断发的,所以在破城时都有被甘宁军武力追击过,大多带伤。 伤势重一些的,本来也要死了,就算不死的,以他们的罪行,肯定也会被斩杀,明正典刑,属于死有余辜。 所以,让他们死相更惨一点,诸葛瑾也不会觉得过意不去—— 他深知,那些被佞佛之说欺骗的信徒,都相信只要虔诚,死后就能极乐。也相信虔诚之徒的死状会比较宁静,就好比打个坐就圆寂涅槃了,显得非常生死看淡。 既然如此,诸葛瑾用一些他深知的感染医学常识,让这些人死的时候慢性溃烂、污秽不堪、惨叫不断,也就能打击到信徒的信念。没人会相信死得那么丑的人,会是升往极乐的。 而诸葛亮除了抓这些僧官的表里不一罪行以外,这几天还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在大哥的启发和点拨下,终于用纸或涂了蜡的纱布,配上竹篾片,造出了“孔明灯”, 舍弟诸葛亮 第58节 可以利用灯体内的小蜡烛形成的热气,把灯飘到空中。虽然还不能控制方向,只能随意乱飘,而且最多一炷香时间就熄灭坠落了,很难有实用价值。但这种东西,在“制造神迹”、打击狂热迷信之人的心理时,却是非常好用的,算是专业对口了。 诸葛瑾也是想给弟弟早点把其应有的成绩做出来,避免被自己的蝴蝶效应影响湮没。 只可惜,诸葛亮现在还没有取字“孔明”,所以没法命名为孔明灯,只能叫“诸葛灯”,不过反正诸葛瑾没抢这个名头,对外说是二弟做出来的,这也就够了。 …… 诸葛亮那边准备的各项措施、手腕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诸葛瑾当然也不甘人后。 而他自然而然想到的一个“展示神迹,打击狂热者信仰”的办法,就是把一百多年前、托勒密帝国用于神庙开门的希罗蒸汽球,给稍稍改头换面复刻出来。 要让诸葛瑾在汉代造出蒸汽机,那显然是痴人说梦。哪怕是比瓦特蒸汽机更原始一个时代的纽科门蒸汽机,都是绝无可能。 不过,仅仅是造一个用导管喷汽的蒸汽铜球,这玩意儿确实难度不大。只要把两口近似半球形的铜锅锻打熔接到一起,尽量密封就够了,再开孔熔接几根铜管上去。 而诸葛瑾之所以想到造这么一个“玩具”性质的东西,显然也是因为他知道: 历史上蒸汽球最早就是被托勒密帝国的神庙祭祀们看中了,愿意用这个昂贵、华而不实、能效巨低毫无经济性的东西,来展示神迹。 神庙把这种灌满水的烧水铜球、两端各开一条导气管,这两条导气管喷蒸汽的方向刚好相反,就能用扭力驱动铜球转起来。 而铜球的轴跟神庙大门的轴连接起来,就可以驱动庙门在没有人推动的情况下自动开关。 说白了,用这种蒸汽球来开门,能耗起码是人手动推门的百倍,能耗效率简直低到令人发指。 但展示神迹从来都是不考虑经济性的。祭祀们要的就是“不用人推,神力就能自动驱使庙门开关”的震撼效果,以换来信徒百倍的虔诚、供奉。 正如古腾堡印刷术最早发明出来时,第一批客户是印赎罪券的,第二批客户是印扑克牌的,第三批客户是印有颜色的不可描述之物的。 迷信和博彩,外加另一种原始需求,往往是一项新技术在最低效、最不经济的萌芽期,最早的投资者和应用者。因为这些行业才够暴利,扛得住低效新科技的巨大成本。 诸葛瑾知道这些人类技术演进方向的一般规律,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 诸葛瑾的蒸汽球计划,跟诸葛亮那边的孔明灯项目、还有彻查僧官敛财罪证的行动,几乎是同步完成,也只用了三天时间。 腊月二十二,彭泽县城破后的第四天。 一百多名即将被释放的僧兵轻伤员,就被拉到了城内那座一年前新建的伽蓝。 这些僧兵人人心情惶恐,还以为会遭到什么严酷的对待。 进入正堂时,他们看到原本矗立着那座用数千斤铜熔铸的塑像,居然被两扇纸门遮蔽了起来。他们无不心中一揪,还以为铜像已经被官军熔毁、重新拿回去铸钱了。 但是这种担忧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就在他们忐忑之时,那两扇纸门底下,各有一个铜球,发出呜呜的声响,然后旋转起来。 旋转的同时,还祥云缭绕,弥漫出阵阵仙气。 虽然那两个铜球底下,明明烧着巨大的长明灯,火焰还特地烧得非常大,但并没有人往蒸汽上联想,这个时代的人理科常识实在是太匮乏了。 尤其这两颗铜球上的导气铜管,还跟托勒密帝国的希罗蒸汽球完全不一样——希罗蒸汽球只有两根反向喷气的铜管,这几个球却有四根,呈“卍”字形分布,刚好显得跟那些僧兵的信仰很搭。 “卍”字的四条笔画末端喷出气来,可不就让球顺时针旋转了么。 祥云缭绕了一会儿之后,铜像前的纸门就被旋转的铜球拧力打开了,铜像依然金光闪闪放在原地,只是多了一层云山雾罩,让僧兵们忍不住下跪叩拜。 便在此时,佛堂中不知何处,忽然飘来一些虚无缥缈的声音——堂内之人当然不知道,这是诸葛瑾这几天里,又利用回声原理,对屋子的构造、陈列稍稍做了些改动。 诸葛瑾对回音效果的设计也不是很懂,但他至少知道“改变屋内陈设和距离,可以改变回声效果”这个思路,剩下的就是让人慢慢试错,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算什么程度。 如今,这屋子的回音设计依然不够好,但对于“隐藏说话者原本发声位置”这个要求而言,已经勉强够用了,再配上木筒喇叭作为“变声器”,而且尽量捏着嗓子说话,绝对能误导那些僧兵。 然后,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就历数了那些敛财僧官的罪恶,还说神佛无所不知,对于他们的贪婪、假借神佛之名敛财,早有所知,这些人必入地狱,比不信之人还惨云云。 最后,一群诸葛亮派来的侍卫,就拿着缴获的僧官隐匿财产,抬进来给那些即将获释的僧兵看。 然后,还抬进几个浑身溃烂,奄奄一息的惨叫悔过之人,那些人再无平时的庄严,只是哭求着速死、结束自己的痛苦。 这些轻伤僧兵大为震撼,整个信仰都直接崩塌了。 然后诸葛瑾还派人暗中观察了一下,挑出明显崩塌得特别彻底的,让己方士兵们监视着关押进几艘战船,准备到柴桑城外时再喊话释放俘虏。 崩塌得不够彻底的,就继续关着等待改造。而冥顽不灵一点都不崩塌的狂热者,就处决了。 …… “对于那些欺诈别人狂热之心的家伙,光消灭他们的肉身是不够的。他们还会被人记住,当成殉道者。 所以一定要让他们死前身败名裂,死状污秽,这样才算是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以后对于黄巾余孽中那些狂信之人,还有奸猾僧官、米贼祭酒,都可以用这招。 这几样铜器真是做得太差了,能效太低,也没别的什么用了,只能拿来装神弄鬼,以幻术打败妖术。” 完成这一切心理战后,诸葛瑾在最后的“项目收关总结”时,这般跟弟弟分享自己的心得。 这也不算是诸葛瑾的单方面传授,更像是兄弟俩头脑风暴互相启发,各自成熟了一些。 毕竟手段还是有点心狠手辣的,诸葛亮年少的心灵还不适合经历太多的极限攻心战。 大部分心理压力诸葛瑾都自己扛了,中间的过程也没让诸葛亮参与太多。他只是最后总结了几句让诸葛亮听。 做完这一切后,诸葛兄弟才带着五百护卫,以及即将被释放的、头脑经过了改造的轻伤俘虏,渡过彭蠡泽来到柴桑县城外的围城营地,跟甘宁会师。 “兴霸,这几日围城没什么凶险吧?听说你还击退了一次海昏县来的敌军援军?” 诸葛瑾见到甘宁时,一边询问战况,他自己还顶着深深的黑眼圈,显然是这几天太忙了,在彭泽县各种部署。 诸葛亮其实也有点黑眼圈,诸葛瑾也知道少年人不该太辛苦,还在长身体。不过这种出道初战的机会,还是要抓紧快速历练。 熬过这几天,就给阿亮安排一些休整调节的时间,劳逸结合。 甘宁看到诸葛兄弟那疲惫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整了个大活,虽然还不知道细节,但甘宁内心的信心已经被鼓舞上来了。 能让诸葛兄弟花那么多脑子、精力的诡计,真用出来的那一刻,还不把敌人坑得裤子都找不到? 仅仅这么一个脑补的想法,就让甘宁底气倍增。 “校尉放心,这柴桑守军已经破胆,如今只敢死守。”他拍着胸脯保证。 诸葛瑾点点头:“那就按计划执行吧,你去让人喊话,告诉守将我们要释放俘虏,而且是僧兵。” 甘宁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要放那些死不悔改之人,但诸葛校尉发话了,这肯定有道理,他还是执行了。 柴桑城头的陈横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时不敢相信,又让亲兵去通知请示了笮圆,对方亲自上城查看,确认官军推上来的确实是被俘的彭泽僧兵,他内心也升起了一股不安。 但是当众不接纳放回的俘虏,又是很伤士气的行为,何况这些僧兵还是嫡系。 最终,笮圆在没有想明白敌人意图的情况下,还是把人都接了回来。 殊不知,第一天倒是没什么事情发生。第二天,一些小道消息就淅淅索索传开了,只是还没传到高层耳中。 到了第三天,笮圆听到不对劲的风声时,一切已经晚了,根本封口不住了。 “怎么回事?这些人不是狂热信奉我族兄是菩萨的吗?他们怎么会变节?这不可能!诸葛家那些卑鄙之徒用了什么妖法!” 笮圆在狠狠拷打了一个传播谣言的叛徒后,气得直接眼前一黑,实在想不通。 而城外的诸葛军,在这几天的攻心和围困后,显然也已经准备好了攻城器械,至少已经造好了几架云梯,准备对柴桑发动强攻了。 海昏县也再没有派援军来,不知是被杀破了胆,还是无援军可派,还是被关羽缠住了。 第68章 破柴桑 当柴桑城内的笮圆,发现那些被释放回来的降卒,居然因为信仰崩塌、而随意散播他们在彭泽的见闻时,他终于彻底慌了。 笮圆也算是当机立断之人,发现端倪后,他立刻就把那些被释放的僧兵降卒全部隔离起来。 但凡有证据证明确实嚼舌头了的,他更是毫不犹豫动了大刑,严酷逼问那些人在彭泽县究竟被如何腐蚀收买了。 那些受刑的放归士卒倒也没有含糊,他们本来就没打算隐瞒,就直接招供了。 但他们坚持说自己并没有受到敌军收买,是因为看到了敛财僧官被抄出来的家产、还看了朝廷将领给他们算的账目,眼睁睁确认那些僧官就是在假借菩萨之名中饱私囊,他们才主动放弃了对笮家的信仰。 尤其是那些被查出中饱私囊的僧官,一个个死相还那么惨,受伤后流脓不止,最后溃烂而亡。 甚至比正常战伤的重伤员溃烂得更严重,他们彻底相信这是被天谴了,所以才没法宝相庄严地圆寂。 这一条一条的说辞,如同一柄柄重锤打在笮圆心头,他目眦欲裂,压抑地低声嘶吼: “诸葛狗贼!你们的心到底怎么长的!太歹毒了!杀人还要诛心,还要害人身败名裂、死了继续泼脏水。我们笮家跟你们诸葛家不死不休!不共戴天!” 骂归骂,骂完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低调地让那几个刚才负责拷问的僧兵,把被拷问的俘虏统统杀了。 负责用刑之人无不心中一寒,但暂时还不敢反抗,毕竟笮家人积威已久,三年多的反复洗脑,不是一时的丑行可以动摇的。 用刑者最后还是执行了命令,但殊不知笮圆根本也不信任他们,稍后不久,就又吩咐人把那几个听到的拷问供词的用刑者也杀了—— 好在这批用刑者一共也就没几个人,不用太造杀孽。而且为了防止出现“用新的用刑者杀老的用刑者”的循环出现,这次笮圆关照了“第二批用刑者”:杀人之前千万什么都别问,那些第一批用刑者就是办事不力该死。 只能说当一种思想产生的时候,它的传播往往比瘟疫更难以遏制。 饶是笮圆做了那么多尝试,最终还是没能堵住柴桑城内僧兵的人心渐渐动摇,这种风雨飘摇之状,简直让他晚上都完全睡不着觉了。 而诸葛亮显然也没打算让这些乱贼睡着。 就在当天后半夜,失眠了大半夜的笮圆刚刚迷迷糊糊犯困时,手下的心腹僧官又冲进他卧房急急忙忙推醒他。 “何事搅扰!不能天亮了再说!好不容易睡着的!”笮圆怒得几乎因为起床气而拔刀。 那僧官往后瑟缩了一些,却不敢退出去,声音恐惧地指着院中的天空。笮圆只好揉着眼睛跑到院子里一看,天上竟然有几十个如鬼火一般飘忽的亮点,但绝对不是星辰,因为那些东西在动。 “什么妖物?不要慌张!就算是妖物,也伤不到我们!”笮圆厉声弹压身边侍卫和僧官,他的话似乎也很快应验了,因为没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看到那些空中鬼火,有两团明显下坠了。 这些东西,当然就是诸葛亮刚“通过大哥的提醒,自己复刻自己”造出来的“诸葛灯”了。 因为用的只是轻质纱绢涂上蜡确保气密性,轻则轻矣,短时间内气密性也比用纸做的要好,但耐久度就极差了。 蜡遇热易融,就算不流下来,也会因重力和风力而不均匀,从而漏风。这些诸葛灯中质量最好的,也只能在天上飞半炷香的时间,就会陆续往下掉。 真要想做出后世那么耐久又不用涂蜡的孔明灯,关键还是造纸技术要革新提升。 靠如今汉朝最好的左伯纸,依然不足以造出气密性优良的孔明灯。 但不管怎么说,今夜的这点动静,装神弄鬼吓吓人已经足够用了。 随着孔明灯逐渐往下掉,柴桑城中好几处都出现了火势,都是因为灯刚好掉在茅草顶的房子上,一时又取不下来,直接引燃了屋顶。 一夜一两场火灾,或许不至于人心惶惶,但连续三五场甚至更多,就足以让人怀疑是不是遭了天谴。 就在笮圆口干舌燥,亲自下令亲兵集结、巡城弹压之时,很快一条条新的噩耗异变又不断传来。 舍弟诸葛亮 第59节 他刚巡视到南门附近,就看到守门军官中一名僧兵出身的小校,拿过几张绢帛交给笮圆,说是从天上的仙火中飘下来的。 笮圆接过一看,顿时眼前一黑:这不摆明了是学陈涉吴广鱼腹尺素、装神弄鬼离间么! 那些绢帛上,字很少,不是写着“笮圆死,陈横生”,就是“陈横死,笮圆生”,明着公然离间都怼脸了! “全部收起来!一起交给我烧掉!不许看!” 一番折腾后,据说所有天灯投放的绢帛都被收上来了,没人看,但是不是真的,就没法验证了。笮圆越想越睡不着,却也无可奈何。 …… “差不多可以再劝降一次了吧?要是还不得手,那就强攻?如果非得动手,我看明晚攻城前,还可以再放一批灯,趁着火势引起城内士卒混乱,足以事半功倍。” 城外的诸葛瑾和诸葛亮,这一夜其实也没怎么睡好,不过他们不是因为忐忑,而是因为兴奋,以及兴奋中稍稍的紧张。 诸葛瑾很想确认二弟“自己复刻自己”提前搞出来的诸葛灯,到底能不能起到打击敌人士气,动摇人心的效果。 不过看到城内那多处火起、夜间遥遥传来的鼎沸救火声,诸葛瑾就知道,自己收获了意外之喜。 他觉得,是时候进攻了。 旁边的诸葛亮,也深以为然,还分析道:“大哥所见甚是,虽然我军还能继续多围困以打击敌军士气,但城内敌军估计也会这么想。 而我军已经小规模尝试骂阵劝降了三天了,每天都是稍骂即回,并不恋战,如此敌军必然也会形成习惯。 觉得我们明晚再骂,无非也是故技重施,不会有额外的举动。我们正好九假之中忽掺一真,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诸葛瑾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对二弟的成长之迅速,非常满意。 但他此刻既然还在扮演抽查老师的角色,他当然也不满足于弟弟“结论答对了”就行, 他还想趁机深入考察更多,看看弟弟是不是知其然又知其所以然,掌握得有多透彻。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明知故问:“可是,敌军既然对我们的持续打击士气之策并无反制手段,为何不能再多打击几天呢? 那样说不定就不用强攻了,或者就算还要强攻,抵抗也会越来越微弱,那样不好么?” 诸葛亮淡然一笑,指着地图说出了大哥的小心思:“当然也不能一味等下去,兴霸虽然在围城两天后,就击退了一次海昏来的敌人援军,但敌军吃过亏,迟早会换个方式再来的。 他们第一波援军规模不够,而且不知道我们水战之利,才选择了水路轻兵冒进。吃过亏后,第二波援军如果还来,规模肯定会扩大数倍。也会稳扎稳打,走庐山陆路而来,不再图快走彭蠡泽湖面。 算算日子,那日水路援军被击溃,两日内可回到海昏县,再有一日给敌人重新整顿兵马、三日行军,加起来最快六天,就能集结起大军出击,到时候我们可能要腹背受敌。而现在我们已经又花了三天了,不能再多冒险。 而城内敌人不知道这一点,那是因为我军此前声势凌厉、击溃其援军时非常干净利落。随后这几天闲着,我又部署了增营增灶、让船队夜出昼归等等把戏。 这些手段,可能会让城内贼军误判我军援军源源不断,觉得他们的援军已经指望不上了。而海昏县真有援军来的话,那队援军是看不到我军这些把戏的。” 诸葛亮有条有理,把敌我各军的行动速度、调度潜力,都堂堂正正分析了进去,显得他给出的尝试强攻之日,并非随便猜对了一个答案,而是深思熟虑的。 他刚才说到的增营增灶等手段,也是他这几天随军观摩甘宁军扎营,一边学习基础知识,一边尝试用点古已有之的兵法小伎俩,来强调诸葛军的规模势大,进一步压迫城内柴桑守军的心理劣势。 比如“让战船夜里偷偷离开水寨,白天回来”,这就跟七年前董卓“夜里让西凉骑兵悄悄离开雒阳,白天再大张旗鼓开回来”异曲同工。 这些计策都不算特别高明,也不罕见,对于新手来说,却能很好的锻炼、查漏补缺。 所以这几天诸葛瑾也是任由他自行摸索、锻炼。只要不是太离谱、没有明显风险的,诸葛瑾都不阻止。 毕竟诸葛亮此前可是没有过任何军旅生涯,他只是看了兵法,加上自己理解、脑补、听大哥说。 而汉朝之前的古人写兵法,又是很大而化之、论道不论术的。 治军、行军、扎营、围城,种种管理实践、工程应用方面的小知识,只能让带兵将领慢慢在事上练。 谁让竹简用起来太麻烦呢,而此前的兵法,都是竹简时代的人写的。东汉发明纸张后的上百年里,天下因为没什么战乱,几乎没有诞生新的兵法著作。 那些古早的兵法,也就不可能跟纸张便宜、印刷术烂大街的宋、明人写《武经总要》、《纪效新书》那样事无巨细地水。 趁着现在敌人还不强,让诸葛亮充分尝试,低成本试错也好。 …… 诸葛瑾见弟弟终于把方方面面都捋清楚了,而不是碰巧蒙对的答案,他也就欣慰地答应了其所请,决定今晚再放一次诸葛灯, 然后趁着同一个时机,再最后骂阵劝降一次, 并且让攻城部队准备好攻城器械,随时箭在弦上,引而不发。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时间很快来到腊月二十五入夜。 新一波的折磨再次准时降临,诸葛亮在陈到的圆盾骂阵手、弩手队掩护下,又来到柴桑南门外,高声劝降,骂阵手们也准确无误地把他的话语往城内传播。 喊话的内容,无需再全文赘述,因为大部分跟那天劝降彭泽县的说辞是差不多的。 唯一额外加的新料,就是强调征南将军兵多将广、援军不断涌来豫章,已经拿下除了柴桑、海昏、南昌以外的其他诸县,笮融手上剩下那三个县已是瓮中之鳖。 另外,就是继续散播笮融军中僧官假借为佛之名私自敛财的丑行、被天谴的惨状案例。不过这部分其实倒不用多说,因为诸葛亮放归城内的信仰崩塌俘虏已经帮他们做了。 诸葛亮只是没法验收成果,不知道他们做得好不好,才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老生常谈。 而城内的笮圆也好,陈横也好,面对这种折磨,内心都是无尽莫名的不安。 他们很不安,却说不清自己的不安具体来自哪里,只是觉得谁都有可能是敌人,谁都有可能猜忌自己、背后捅刀子。 诸葛亮还在那儿不断劝降郡兵军官,撕裂郡兵和僧兵的关系,天上的诸葛灯还在飘落绢帛,或是直接失控坠落,引起一场场火灾。 终于,在猜忌的神经崩到极限的情况下,城内原郡兵将领陈横,终于绷不住心理压力,趁着指挥军队救火的机会,在城内发起了兵变! 笮圆此前已经猜忌他了,不让他的部队守任何一座城门,也算是吸取了彭泽县的教训,确保四门都只有僧兵守门,郡兵只能作为预备队。 但城中那么多火灾,笮圆再提防,也不可能阻止陈横救火。陈横知道对方越来越猜忌他,终于一不做二不休,把心一横弃暗投明了,也不管这么做成功率究竟有多大。 听放回来的俘虏说,彭泽县那边郡兵最高军官只是一个曲军侯,但投降后没有被朝廷任何清算,诸葛校尉还升对方为军司马。 这个消息,对于被裹挟的原郡兵军官而言,是非常利好的,这根刺扎下数日,此刻终于正式萌发了。 随着城内火灾越救越多,还传出了喊杀声,在南门外持续骂阵督战的诸葛亮,立刻敏锐地抓到了这个情况。 “定是郡兵弃暗投明了!或者一部分看清了笮家真面目的僧兵想通了!兴霸,快快组织强攻,机不可失!” 随着诸葛亮一声令下,甘宁就要发起进攻。而诸葛瑾也发现了军队要出动的迹象,从中军大帐匆匆亲自跑来提醒了几句: “兴霸不可轻敌,看今日之乱象,比数日前彭泽县还是不如一些。当日郡兵好歹能夺门开门,今天估计是只在城内乱战,你们还得攻墙先登才行。” “没关系,冲门也好,先登爬墙也好,也差不了太多——这墙头都已经乱起来了,大不了我们不朝着僧兵守的城楼攀登,找城角那些不受重视的墙段爬好了。”甘宁视力不错,敏锐地在黑暗中通过观察墙头火把的疏密,判断出了适合趁乱进攻的点。 “好,兴霸小心,要是柴桑再拿下,你绝对是首功,立刻升你为都尉。我先担保了,回头再写信告诉征南将军,就说我已经许诺了,断无不允之理。”诸葛瑾也豪爽地承诺。 然后,就看到甘宁又是抢过骂阵手的一面盾牌,手持双盾开始指挥刚造好的云梯车冲墙—— 嗯,说手持或许有些不精确,应该是把左右两面盾牌都用绳箍套在臂弯上,这样手掌空出来,还好攀爬握持梯子的横档。 觉得这个动作不够直观的,想象一下《圣斗士星矢》里紫龙的天龙座圣衣盾牌就明白了。 城头的贼军,看到汉军开始强攻,也是连忙开始抵抗,不过因为发生了内斗,箭矢抛射得稀稀拉拉的,比平时威胁大减。 只有当甘宁军突破到墙根下面时,守方的火力密度才开始提升,滚木礌石,羊头石,开始加入到往下猛砸的序列中。 不过汉军今天用的也是有遮蔽的云梯,而非简易的飞梯,滚木不足以撞破云梯的护壁,礌石又丢得太近,无法砸到斜率较低的云梯主体。 只有相对轻便、每块不超过两三斤的羊头石,才能既丢得远,又足够坚硬,被这种东西砸到的士兵,顿时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甚至头盔都会出现凹陷。 好在扔羊头石的士兵不多,扔得也不如《骑马与砍杀》玩家准。甘宁在付出三五个锦帆贼袍泽战死的代价后,还是瞅准一个空档,飞身杀上墙头。 “将军饶命,我们是郡兵!我们正跟僧兵打呢!别误会!” 城头一片混乱,甘宁在砍杀了一个僧将几个僧兵后,杀得手滑,吓得旁边的丹阳郡兵连忙跪地求饶、让路以免波及,无不强调自己已经弃暗投明了。 最初的混乱过后,甘宁总算把城头的反正士卒组织起来,当他们独当一面不要碍事。甘宁自己带着越来越多的登城士卒,朝着城楼冲杀而去。 城楼周边都是僧兵,根本就没敢部署原郡兵。笮圆亲自镇守在南门城楼,发现甘宁已经从侧翼的城墙突破上来、站稳了脚跟,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让最死硬最嫡系的僧兵发动反冲锋,还亲自督战。 他也怕死,但他知道没有退路了,一旦南门城楼被夺,他们都得完蛋。 “敌人不多!趁着他们立足未稳誓死冲上去把他们推下城墙!”笮圆声嘶力竭地呐喊,疯狂挥舞佩刀督促僧兵上前冲杀。 “贼子何敢如此!受死!”甘宁在人群中看到这个左右指挥的僧将,顿时怒火中烧,都是这些家伙蛊惑了那么多人流窜作恶,简直罪不容诛。 一番血腥的厮杀肉搏,甘宁还是杀出一条血路,在城墙上沿着墙往前蹚了至少百余步,最后和袍泽们一起,把笮圆砍死于乱刀之下。 柴桑南门城楼上的僧兵渐渐被杀光、杀散。汉军打开城门,迎接后军一拥而入。 城内倒戈的郡兵军司马陈横部也士气大涨,把尖刀挥舞向了平时作威作福的僧兵。 两个时辰后,城内声响渐息,柴桑终于被彻底攻下来了。只剩一些搜剿逃贼的零散活儿,估计还要持续很久,但已不影响大局。 第69章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兴霸真是神勇,连下二城,每战先登。凭此战功,直接拔擢为都尉,也是绰绰有余。来,我敬你。” 随着柴桑之战结束,时间竟悄然已是次日的黎明。诸葛兄弟入城后,立刻控制了衙门和府库,然后又吩咐人摆酒劳军,犒赏士卒。 酒宴之上,最受追捧的自然是再一次率领死士登城夺门的甘宁。 如果说七天前的彭泽县攻城战,主要破城原因还是诸葛亮的劝降攻心。 甘宁更多是临门一脚,趁着敌人主动开门后,冲进去多抢几个人头。 那么今夜的柴桑之战,甘宁就是实打实的攻坚主力了。 诸葛兄弟百般用计瓦解敌人士气、挑起敌人内斗,虽然也极大削弱了抵抗,可毕竟笮家人还死死守着城门和城楼。 “子瑜客气了,某从戎多年,却也属近日最为畅快,来来来,一起痛饮便是。”甘宁被诸葛兄弟,还有刚刚来投降的陈横轮着敬酒,自然也是意气风发,酒到杯干。 喝过三巡之后,诸葛瑾叫来一些随军书佐、记功曹掾,了解最新的战果统计。 虽然战斗才结束不久,但大致的数字已经有了。 那功曹一五一十汇报道:“陈司马弃暗投明,带来两千余丹阳郡兵,但实存仅一千七百余,其余多有伤亡、逃散。 迫降本地民壮士卒九百余人,零散抓获、伤俘五百余人。 全军累计斩首一千一百余,重伤弃置四百余人。剩余僧兵多半逃散,趁夜色从西、北门或坠城而出,也有一两千人。” 诸葛瑾关心俘虏数量,也是担心目前自己手头筹码不够。 只给甘宁许个都尉,似乎已不足筹勋连夺二城之功,何况其中还有柴桑这样的军事要地。 所以,他得另外找点可以赏赐的东西——而现在一切草创,自己手头人才不足,班底孱弱。新弄来的战俘本就需要人指挥,不如就允许甘宁扩充自己的嫡系部队。 这种事情,以后就不能常做了,那样会引起军阀化。 历史上江东孙吴的很多将领,就形成了家族私兵。曹魏那边,也有李典家族、臧霸家族那样的私兵势力。部队都只听族长的,根本不听朝廷的直接调遣。 舍弟诸葛亮 第60节 诸葛瑾知道这样做的危害,但现在实力太弱,如果不把俘虏分下去,承诺“只要你们把部队调教好,这些人以后就算是你们的直属部队,不会被随便调走”, 那将领们还怎么可能爆发出十二万分的潜力、疯狂卖力尽快把俘虏改造好呢? 诸葛瑾虽然打下了两座县城,但要论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其实才完成了两成的小目标。 敌人还有八成的人数,扎堆在海昏和南昌。 需要诸葛瑾尽快消化了这些俘虏,形成新的战斗力,才好和叔父、关羽联手争取最后的胜利。 所以,诸葛瑾决定,在有限的时间窗口内,一视同仁地敞开这个口子,不仅对甘宁,也对陈到,甚至关羽,一视同仁。 他数了一下报上来的情况,陈横有一千七百多,这是主动投诚的将领,不能乱动,否则下次就没人愿意主动投诚了。 剩下的俘虏,刨除掉伤势不适合再当兵的,最多也就一千二三百可用。 从全局来算,诸葛瑾刚来豫章时,只有陈到的两千丹阳兵和三百骑,甘宁这边一千。 经此一战,诸葛瑾部的总兵力,又增加了三千多人,算上此前彭泽县战役的一千二百人、再扣除战损,病员。总兵力达到了七八千之多—— 所以十天之内,他的部队膨胀了超过一倍。是需要好好消化一下战果,收编整顿尽快形成战斗力,别让这些俘虏拖了后腿。 诸葛瑾便开口:“兴霸,我暂时也没权柄给你更多封赏,这样吧,除了许给你的都尉之职外,再从战俘中拨出一千二百人,从此便交由你统领,连带你自己原本一路带出来的人马,扣除伤亡,凑出两千战兵。 后续这几天,一直到过完年,估计不会再主动出击了。我们拿下柴桑,封死了彭蠡泽沟通长江的水道,便算是瓮中捉鳖之势已成,笮融没机会走水路逃出豫章了,后续可以徐徐图之。 你们也抓紧这些时间回复战力,操练士卒。我也要尽快去与关校尉会合,请他协助主持大局,从长计议部署后续决战。” 甘宁原本喝得兴起,听说诸葛瑾答应补给他一千二百人,从此就算他的兵,心中顿时一喜。 今晚之战,那些战俘也不都是他的部队抓到的,相当一部分还是后来跟随掩杀进城的陈到部所抓。 诸葛瑾把一千二百人给他,陈到就分不到多少了。 甘宁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又左右看了一下,才注意到陈到居然不在,然后讪笑着问: “这样分配,叔至会不会不悦?” 诸葛瑾:“术业有专攻嘛,你擅攻,雷厉风行,叔至擅守,不动如山。他随我来时,身负护卫之责,等闲不敢擅离,自然会错过一些立功机会。 不过我料此番余波未平——我们破柴桑之前,只击破过一次从海昏走水路而来的敌人援军。但以笮融的眼光,他岂会看不出柴桑的重要性?他的救援会这样善罢甘休?所以笮融肯定不是不救,而是不敢再走水路救,被你杀怕了! 阿亮估算过敌人走陆路的行程,走得再慢,两日之内也必到。如果翻山越岭时不惜体力,还有一天多就到了。 所以昨夜破城之后,刚才我让叔至的兵马稍稍休整,饱餐大饷,随后就立刻开拔南下,去庐山谷道险要之处设伏。叔至所部人数本就比你多,这两场攻城战中也多是作为预备队,没你那么辛苦,立刻转战下一场也绝无问题。 这庐山伏击战,他若是能击破大敌,届时抓到多少俘虏,都任由我分配,兴霸你也莫再伸手便是。” 诸葛瑾说这番话时,语气轻松,似是调笑。 但任谁都知道,他开出的条件绝不是玩笑,答应了就不能讨价还价了。 甘宁也是傲气之人,他素来希望上峰赏罚分明,该是他应得的功劳,一点都不想少。 而袍泽友邻部队的战利品,他也不会去眼红。 甘宁当下又猛灌下酒坛中的残酒,傲然道: “以后这种话,问都不用问——再问就是不知我也。这‘庐山之战’,会不会发生尚在两可之间。就算发生了,我根本没参战,岂会厚颜要分享战利? 子瑜,阿亮,你们虽说神算,但把话说得这么笃定,也未免托大了吧。幸得如今寒冬腊月,倒也不至于喂了蚊子。只是不知他们御寒衣被带得可够,别没杀到敌,自己冻伤百十来号。” 甘宁显然喝得有些多,略微发飘。 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预测准,对方却铁口直断,他就要杠一下。 若是清醒时,好好回想回想这些日子看到的诸葛兄弟神算履历,怕是也不敢这么说。 诸葛瑾微微一笑,并不介意甘宁的杠。 而一旁刚刚投降的军司马陈横,此前并未见识太多诸葛兄弟的逆天, 他听了甘宁的质疑,便也觉得挺有道理,随口附和了几句,暗示别让陈到白跑一趟、还冻伤了士卒。 诸葛瑾见状,倒也乐得如此,决定正好打个赌立威。 他便拍了拍陈横的肩膀:“陈司马,我们兄弟向来言而有信,之前在彭泽时,就开出‘临阵倒戈助杀逆贼者,全部赦免,为首者还晋升一级’的承诺。 彭泽曲军侯李奕夺门迎接王师,我战后便升他军司马。你今日虽未能献门,但也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不如我们再附个赌约吧—— 若今日叔至能在庐山等到敌军陆路援军,并且大败之,那我自然也会升他为都尉。而且到时候,你这个都尉要暂时归他统一调遣,以免军令不一。” 诸葛瑾自己也只是校尉,关羽也只是校尉,弄几个都尉,已经是管理的极限了。 但诸葛瑾直接带兵的能力目前还几乎没有,他在令行禁止压阵督战方面,都要完全借重陈到。 自己许的愿不能不封,封了之后还要对方暂时听命于平级的陈到,也就只有靠一些神算赌约,来充分立威。 刚来诸葛军的外人,确实得找个机会,把招子擦亮一点。 陈横不疑有他,爽朗地答应了赌约。反正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战场上被陈到指挥,按部就班执行就是了。 …… 诸葛瑾搞定了甘宁和陈横后,示意他们吃好喝好,这才给了旁边的二弟诸葛亮一个眼神,又瞥了一眼那个汇报的功曹。 诸葛亮这几天跟大哥合作下来,已经非常默契,一个眼神就知道大哥在质疑什么了。 他略一琢磨,把那功曹单独拉到堂外廊下,低声询问:“为何斩获首级的数量,与伤亡、俘获比例不太对?才投靠活捉三千三百余人,居然斩级就有一千一?” 那功曹低头不语,不敢妄下结论。诸葛亮眼珠子一转,问道:“是不是那些陈横麾下的士卒、跟僧兵对战身亡的,也都被他们自己的战友割了首级计功?” 那功曹这才眼神露出难色,无奈道:“首级中,确实有一些长发的郡兵,而且打扫战场时搜到的郡兵尸身也几乎都没有首级。但这事儿还是不好闹大,也没铁证。毕竟问起来他们就说,那些郡兵也不是都弃暗投明了,有些就是冥顽不灵非要跟着笮家走。” 诸葛亮眼神一暗,也算是猜到了那陈横确实是个贪功之辈,有点不择手段。自己人战死了,还要废物利用拿人头计功。 但大哥许他的都尉必须兑现,其他还是慢慢再说吧。没能力的人,就算给了部队,长久来看也守不住,最终还是会流向擅长带兵的名将。 第70章 笮家跌到,诸葛吃饱 诸葛瑾也很希望自己刚刚跟甘宁、陈横吹完牛逼后,前方的陈到就能配合一点、立刻传回捷报。 但很可惜,现实世界不存在这么戏剧性的展开。环境不配合诸葛瑾装这个大逼,他也只能暂时再忍忍。 料理完赏罚和俘虏分配工作、交代了诸将练兵任务后,诸葛瑾总算稍有闲暇,可以腾出手来处理柴桑的接收工作。 从兵马进城那一刻算起,到现在也才过去不到半天, 千头万绪的乱事儿堆在那里,足够诸葛兄弟喝一壶的了。 诸葛瑾喝了一碗醒酒鱼汤,撤去庆功宴,又喝了点热水漱漱口,深呼吸了几下, 然后拿过柴桑县的府库账目,开始制定接收计划。 诸葛亮在这方面同样毫无经验,谁让他帮大哥做事,一共也才八天。绝大部分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第一次尝试。 诸葛瑾计划好后,便吩咐道:“阿亮,这些钱粮账目,就由你去府库核对。还有查抄伽蓝、登记铜像的活儿,你也一并干了。 至于统计民户损失,抚平百姓这些活儿,就我亲自处理——你还小,只是算学精明,但待人接物还差一点。所以我管人的事儿,你管钱的事儿,其他以后再慢慢熟悉也不迟。” 诸葛瑾很注意循序渐进,他知道人比数字复杂,让阿亮先发挥特长,由易而难,也便于他建立信心。 诸葛亮也知道大哥完全是为他好,立刻领受了任务。 他转身正要出门,诸葛瑾又想起个事儿,喊住弟弟追问:“对了,阿芷阿兰她们这两年有没有学完《九章》?我给你那些秘卷,你学完后有让她们一起看么?” 诸葛亮应声而答:“大姐二姐哪有心思学这些,她们只对那些卷轴上提到的食谱、养生感兴趣。算学秘卷她们稍微看了几眼,完全不懂,就回去翻《九章》补基础了。” 诸葛瑾无奈摇摇头:“我们诸葛家人,岂可无知?以后家务起居的事情,不用她们操心了,我们家自会有更多的婢女,就交给练师盯着。 阿芷阿兰禀赋应该也有一点,浪费了可惜。让她们跟着你从基础开始打下手,别做抛头露面的事就好,专注跟账簿打交道,你也好轻松些。这些钱粮账目,你只要观其大略,知道是怎么运作的即可,以后也用不到你经常亲自管这些。” 诸葛瑾对弟弟的定位很明确,那些事务性的工作,诸葛亮不能完全没见过,连运作原理都不懂,那样以后容易被人蒙。 但重复性的劳动,绝对不需要诸葛亮亲自操办,哪怕是重复性的数学计算。入门阶段见识一两个月,以后就不需要他了。 钱粮自有主者,历史上诸葛亮后来也用了杨仪之类的人管后勤钱粮账。 诸葛亮领命而去,从这天开始,诸葛家姐妹的逍遥好日子,也算是被套上了一个紧箍束缚,大哥会给她们定目标进度,需要完成哪些阶段性的数学学习目标。 诸葛瑾毕竟还有些现代人的三观和习性,在他看来,女性踏入职场甚至官场的第一步,把目标定在财会领域,也是非常正常的。这些岗位可以少跟人打交道,只跟账册数字打交道,反对者也会比较少。 而且自己的妹妹们如果能培养出来,以后诸葛瑾就能节省更多与属下斗智斗勇的时间。 毕竟亲妹妹一般不会贪家里的钱,彼此都可以少花点提防的精力。 …… 一个白天的时间,很快在忙碌中过去。 诸葛兄弟也各自粗略完成了对应的统计、安抚工作。 诸葛瑾那边,柴桑城内的百姓,终于重新接受了新的统治者,至少表面上安定下来,把各种骚动压制了下去。 大家也懵懵懂懂知道乱贼已经被打跑,这次回来的诸葛府君(诸葛玄)的部队,是正儿八经的王师,不再是诸侯自表,而是有天子明诏的。 至少占领部队在宣传时,有特地强调这一区别。 这也必须要强调,因为诸葛瑾知道,柴桑百姓曾经被笮融以投靠朱皓为名,裹挟着跟诸葛玄打过一年仗。 在朱皓生前的宣传中,强调了他才是天子所封的太守,诸葛玄是伪职,这个印象已经多多少少被百姓接受了,现在要扭转回来,肯定要花时间和精力,否则民心就混乱了。 为了不让百姓脑子转不过来,诸葛瑾在宣传时,倒也没一杆子打倒旧人,他只让人集中强调笮融是乱贼,他弑主了朱皓。 而对于已死的朱皓,诸葛瑾也没说他是彻底的坏人,反正死都死了,没有威胁。 诸葛瑾一边让人宣传朱皓识人不明,饮鸩止渴,胡乱用人,引贼入室。 另一方面,则是强调: “朱皓虽然明面上也有天子诏书任命,但那个诏书却是两年前、天子还被西凉军董卓余孽胁迫时所发。 所以那并非英明睿智的天子本意,而是奸佞贼将挟持皇帝。如今封诸葛玄的这道诏书,则是天子东归之后发出的,是脱离傕汜逆贼后的内心真意。” 这话现在说就很合适,因为李傕和郭汜,也恰恰就是在不久之前,刚刚被天子定为反贼。 如此一来,反贼挟君期间发出的诏书,效力自然暴跌。 就在两个月前,曹操在许都稳住刘协后,就请了刘协的旨意,并且派谒者仆射裴茂前往弘农,诏安西凉军中唯一罪行较轻的段煨。 宣布赦免段煨在西凉军时期的一切过错,表示他也是被裹挟的,然后诏令段煨全权负责关西军务,领安西将军,统筹讨伐反贼李傕、郭汜的行动。 诸葛瑾来豫章之前,就想到这条讨伐令会很有价值,可以曲线利用,所以提前传抄了很多。 舍弟诸葛亮 第61节 此时此刻,就能用来打击对朱皓的原任命法律效力,更快收拢民心。 当然他也知道,这种宣传工作,不是一朝一夕的。 光是这柴桑城内,十天半个月能搞定,确保明年上元节(元宵)之前能把人心意识彻底扭转过来,就很不错了。 后续要想向豫章各县传播,哪怕是那些笮融并无重兵驻防的县传播,也需要至少一两个月的时间。 而海昏、南昌二县,因为有贼军重兵防守,注定是没法展开宣传的,还要配合军事上的进展慢慢来。 …… 诸葛瑾把安民工作稍稍安排好后,诸葛亮那边也把最新的钱粮库存实际数字,汇报了过来。 账单他还没来得及核对完,但仓库里的实际库存,一天却可以盘点完。 根据实际库存,诸葛亮就惊喜地发现,柴桑的军粮库内,居然存了至少七八万石的军粮,够原本笮融的柴桑驻军吃一年左右,算是比较富裕的了。 现在诸葛军也加入进来,总人数接近八千,依然够吃九个月,所以吃到灭掉笮融是绰绰有余的了。 诸葛瑾此前从广陵来,随军携带的行粮并不算多,也就够部队吃一个多月。 刘备在广陵就以缺粮著称,借兵的时候希望部队到了豫章能就地就食。 现在这一下子,就算是彻底解决军粮危机了。 “这些笮家的狗贼,也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居然囤了那么多粮食!幸好都归我们了。 不过柴桑才这点兵,他就留那么多粮。海昏、南昌更有重兵,不知会囤多少。” 诸葛瑾看到数字时,侥幸地笑骂了一句。 看完粮食的存量后,他心情大定,又去看钱财布帛和其他库存。 结果发现布帛也不少,仓库里的麻布葛布等不值钱的粗布,约有六万多匹,还有丝绸绢帛一万四千多匹。 看来柴桑民间这两年真是被笮家搜刮得不轻,也不知是抢劫了多少富户存下的。 唯一让诸葛瑾稍稍意外的,是仓库里的铜钱着实很少,居然只有不到四百万钱——要知道汉灵帝的时候,买个县令就要四百万钱了,而且实际上任期不算久,等于是官职的租金。 如果县令的租金都要四百万,那县令上任后搜刮的民脂民膏肯定要远远大于四百万,否则回不了本啊。 柴桑也算是长江上的重要航道港市,整个江西地区与外界的水路联络通道,府库里才四百万太少了。 而且诸葛瑾前世地理常识就不错,他知道江西地区自古是矿藏丰富之地,后世地理课本上说江西“南钨北铜,到处是稀土”。 稀土和钨在汉朝没用,也不会去采,铜却是可以采的。 诸葛瑾当老师那些年,瞥过一眼教辅材料上的数据,好像说江西的铜占全国两成。主要在浙赣边境、乐安河畔的上饶德兴县(汉朝时属于鄱阳县)。 另外,德兴铜矿是个黄铜矿,有伴生金银,储量也各自占全国的一成左右,具体记不清了。反正可以金银铜一起挖。 那地方虽处山区,交通不便,但乐安河最后会流入鄱阳湖。将来诸葛家人有空,可以发掘一下乐安河的航运条件,稍微搞搞水运基建,看看能不能把德兴的矿挖出来。 不过如今官府在豫章郡的统治,往东只能波及到鄱阳县的县城。而德兴如今应该还是个县城以东百余里的山区聚落,当地都是不服王化的山越人。 当地还跟邻郡的山越大帅祖郎接壤,在没有实力对付山越之前,诸葛家最好还是不要招惹他们,先把成熟的汉人领土拿全再说。 诸葛瑾胡乱脑补,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刚才他不过是被柴桑府库的铜钱之少给惊到了、才联想到这些:一座商贸重镇,还是铜矿资源大郡的集散地,怎么可能缺铜嘛! 于是他连忙收回心神,继续查阅弟弟的报告,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诸葛亮汇报的清单上还显示,光是在柴桑城里新建的那几座伽蓝、佛塔,把最大的三座佛像找来,估算了一下,加起来就有十几万斤重,都是用的铜铸。 一斤十两,一两十钱,十几万斤就折合一千多万铜钱的用料了。笮家人把城内大量的铜器和铜钱抢来后,都熔铸成了佛像。 今天时间仓促,诸葛亮仅仅把最大的那几座佛像统计了一下,就已经有那么重,其他零碎小铜像都还没收缴呢。 估计千斤以下的铜像,还会被败退的贼军藏匿,两三百斤以下的甚至可以逃跑时带走。 “这项工作,还需要继续长久彻查。柴桑民间私藏的铜像,都是笮融抢来的财物,自然要物归原主,敢隐匿就是从贼!这柴桑城都搜出这么多了,南昌不知道还有多少。” 诸葛瑾一边吩咐,一边感慨,内心也对豫章各县的财力、潜力有了更深的认识。 兄弟俩聊了几句后,诸葛瑾就冒出一个念头,建议道: “阿亮,我觉得,我们需要时间来转化民心、笼络诸县。也需要把这两战俘获、倒戈的郡兵严加操练,确保忠诚和军纪,然后才好跟笮融的主力最终决战,你以为如何?” 诸葛亮也深以为然,点头道:“确实,现在不宜急躁。笮融已经在当地盘踞近两年,多给他两个月,他的实力也不会明显提升,他能裹挟的人,基本上都裹挟完了。 对我们而言,多一两个月,说不定就能实力比现在翻倍,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诸葛瑾终于下了决断:“我原本还打算南下跟叔父、云长会合,但现在看了柴桑的情况,我改变主意了。西安县本就是穷僻之地,人口也稀少,叔父当初不得已留在那儿,不过是因为富庶繁华的地方都被笮融占了,无家可归。 不如立刻派人给叔父送信,请云长护他北上,来柴桑会合,此后两月,他可临时把豫章太守府设在这柴桑县,我军也好集中兵力,避免被笮融分割包围逼战。” 诸葛亮想了想,觉得大哥的思路很对,但他还年少,同情心也比大哥多一点,提醒道: “让叔父北上没错,可西安县和修水河畔的另外两县艾县、永修,已经依附叔父多时,要是现在放弃的话,笮融的部队会不会去当地报复?” 诸葛瑾眉头一皱,拿出地图看了一眼:“要不这样吧,等叔至打完庐山这一战,我就把他调去修水最下游、与敌军海昏县直接对峙的永修县驻防。 只要在永修留兵,卡住修水,笮融应该也不至于大费周章陆路绕行,去报复后方的西安、艾县。当地那么穷,他去了也赔本的,报复百姓才多大收益? 而且,叔至只需要守城,也未必需要带走那三百骑白毦兵,连丹阳精兵也可以少带,多给他配点郡兵也就够了。 主力精锐要尽量集中起来,到时候交给云长指挥,用于最终的决战。” 诸葛亮觉得这个思路没问题,也就领命去写信了。 不过这一切,最终还要等陈到腾出手来,才好正式实施。 好在陈到也没让诸葛兄弟多等,当晚就传回了庐山之战的最新消息。 第71章 说陈到,陈到到 诸葛兄弟在柴桑城内,刚刚把民户财政的接收工作梳理清楚。 同一时刻,腊月二十六的午后,柴桑城南三十里的庐山东麓。 陈到一大早便受命南下、堵截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敌军援军。 他非常重视诸葛瑾的命令,也非常相信诸葛亮计算的敌军增援速度,所以一路强行军走得很快。 唯恐从海昏、南昌来的敌人,会随时出现、威胁到柴桑。 他把两千人的丹阳兵全部都带来了,这些本就是擅长山地战的精兵,还带了三百骑白毦精锐。诸葛瑾留在柴桑的,都是甘宁的旧部和新附军。 部队赶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倒是没耽误事儿。大军午前便赶到了庐山,选了一些险要阵地设伏。 陈到让丹阳兵在山坡上设伏,白毦精骑则稍稍拉开一些,躲在两侧山道岔口处,准备等主力把敌军杀乱后,再冲出堵路掩杀、或截断敌军。 部署完这一切,陈到让斥候去高处瞭望,确认方圆二三十里内都没看到敌影。 “看来是我太急了,二公子说敌人今晚或者明早才会赶到,果然没算错。”陈到这才松了口气,允许部队休息、吃干粮。 诸葛亮要求的时间,本来就没那么急,是他自己怕执行不好,所以加码了。 如果这时候敌军就出现,陈到部体力不支,还真有可能陷入苦战。 所幸敌人迟迟没来,陈到休息了整整大半个下午,士兵们也普遍睡了一个时辰午觉,恢复了昨晚打顺风仗那点疲累。 因为是短途作战,部队没带辎重,连行军锅都没有,根本没法做饭,就只吃随身携带的干粮。 士兵们噎得慌,随身带的竹筒水早就喝光了,也不可能煮水,于是属下军官就提议陈到允许士卒们全部喝山水。 陈到一边答应,一边提醒:“尽量挑上游干净些的喝。诸葛校尉一再强调,喝水能烧开就烧开,以免肠胃疾疫,今天算是特事特办。” 自从诸葛瑾领兵后,别的治军细节或许不能和名将相比,但军队的卫生条件一直是狠抓落实,也不嫌麻烦。 现代人比古人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医疗卫生常识。能喝烧开的水,吃煮透的鱼,减少消化道传染病,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今天情况特殊,陈到虽是第一次来庐山,见此地山清水秀,多有山泉,应该很干净。 属下得了他允许,就吩咐士兵去旁边的瀑布打水。 汉朝时,后世著名的三叠泉还没被发现,李白写诗的香炉峰瀑布倒是已经发现了。 陈到士卒打水的山泉,倒也不是香炉峰、三叠泉,但这些瀑布普遍离主路不远。 从后世地图看,香炉峰、三叠泉往东几里路,就是鄱阳湖湖面了。庐山东麓的陡峭险峻,可见一斑。 在这样的风景名胜、陡峭险地设伏,陈到对于打赢敌援军的信心,也大大增强了。 如果说今天来之前,他内心已有六七分胜念,如今见了此地形胜,信心也高涨到了九分。 等待敌人之际,他内心忍不住反复想道: “主公把我借给诸葛校尉平豫章,如今入境十日,两次破城都被那甘宁夺取首功。我的兵力还是他的两三倍,若再不打出一场大胜,将来如何向主公交代? 诸葛校尉虽然安慰我,说我不动如山,素来擅长防守、阻击、设伏。而甘宁才是疾如风,擅长奇袭快攻,迅猛先登。今日之战,恰好是伏击、阻击,我定然要证明自己!” 陈到一边想,一边回忆起他上一场经历的苦战、大战,那是几个月前,在淮阴县战场上。 当时主公也是让关将军担任猛攻袭营的角色,说关将军之攻势,颇合孙子兵法说的“侵略如火,其疾如风”。而他和田豫,则被安排在纪灵增援刘勋的半路上,负责伏击、阻截。那次他就发挥得不错,还死战逼退了纪灵。 想到这儿,陈到死死攥紧手中点钢枪,安慰自己:笮融贼军虽众,难道其麾下将领,还能有纪灵的统率能力不成? 自己连纪灵都拖住、逼退了,今日之战,还有庐山之险,能从悬崖上往下丢木石牵制,绝对没问题的!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一名斥候军官终于过来,轻轻推搡了他一下:“快看,南边有大股兵马来了!” 陈到精神抖擞,立刻进入了状态。 …… 同一时刻,庐山山道上。 一队规模惊人的笮家军,如蜿蜒的长龙,从南往北穿越依山傍湖的狭长谷道,不顾疲惫地行军着。 一名还算懂行的郡兵军司马,看着着队伍的情况,内心不由担忧,忍不住策马往后跑,请求主将减速、或是考虑扎营。 “将军,就算翻过了庐山,还有三十多里路才到柴桑呢,如今已是未时末,隆冬之际天黑得早,说不定到时后军要摸黑下山,易遭失足伤亡。 不如且让前军退回、中军就地扎营,且歇一夜,明日再赶去柴桑。也好派出斥候探查柴桑近况。” 那主将名叫笮通,是笮融堂弟,族中排行第四。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七八千部众,都是从海昏县带来的援军,试图去柴桑增援他二堂兄。 听了这军司马的建议,笮通立刻板着脸怒道: “你这厮才是靡费人力!都说了还有三十多里到柴桑,那还不赶快赶路?只要能进城,还扎什么营,直接睡城里不好?你平素还说要爱惜士卒,就是这么爱惜的?” 舍弟诸葛亮 第62节 笮融本人曾三次背叛弑主,怕手下人也有样学样,所以治军方面极为任人唯亲,各军统帅都是他亲兄弟或堂兄弟。 在他眼中,将领的忠诚度才是最重要的,而真正有点将才的原郡兵军官,反而要被笮家人管,并不能得到充分重用。 那军司马被笮通抢白,脸色羞愧,但还是忍不住辩解: “可如今距离上次水路增援兵败,已过去四日,庐山险峻,南北消息不通,也不知柴桑近况、围城士卒有没有增多。 若是翻过山,却没法突入城内,再要连夜扎营,岂不忙乱?” 笮通骂道:“胡说!上次水路援军兵败,不过是尔等无能、不习水战!我问过败退的士卒,官军最多三五千人而已!这点人如何能彻底围困柴桑?我们只要到了城下,必然可以得到二哥接应!” 这话一锤定音,终于彻底堵住了持重派的嘴。 因为笮通说的也是事实,前几天水路援军遇到的官军,规模确实很小,其中的水军更是一千人都不到—— 问题在于那一千人是甘宁统领的,以至于笮家水军顶着数倍的规模优势,硬是被打趴下了。 诸葛亮后来那些“夜里悄咪咪把船开走,白天再开回来”的虚张声势把戏,那是演给柴桑城里的守军看的,海昏来的援军还来不及知道。 他们的轻敌也就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庐山险峻,南北消息闭塞,直到此刻,他们连今天清晨、柴桑已丢的消息都还没得到呢。 笮通靠着马鞭的鞭笞,和严厉的军令,让部队继续朝着庐山道深处强行军,想晚上到柴桑城里好好睡个大觉。 …… “别急,不许出声!把这群人放过去!” “看到远处那几个骑马的了么?贼军几乎没有骑兵,那一小撮肯定是将领,等他们进入射程,才许放弩箭!” 庐山山崖上,陈到勒令部队不许提前暴露,务必等敌人那一小撮马队靠近才能杀出。 部队传令之间虽闹出了些许动静,但也是天佑汉军,旁边的庐山瀑布声响此起彼伏,掩盖了伏兵的声音。 “放箭!”随着陈到一声令下,三百张踏张弩,几乎同时朝着坡底的笮家中军射去。 远处其他设伏的丹阳兵,看陈到身边的弩全力攒射后,也跟着射了出去,足有七八百张弓的火力。 “嗡”地一阵蜂鸣,数以百计的弩箭,直接就把笮家军的中军射得晕头转向。 “啊——”笮通还没反应过来,就因为他骑的马最高大,被伏弩集中照顾,瞬间身中五六箭,连同他身边的十几个亲卫一起纷纷被射倒,惨叫声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西侧的高坡和悬崖上,无数每颗几斤重的小石块,也被丹阳兵奋力飞掷下来,砸得下面的笮家军头破血流,脑浆迸裂。 “杀——”丢完石头之后,擅长山地战的丹阳兵们纷纷舞着刀盾,或是钉锤配盾,健步如飞地跃击而下,势如猛虎,狠狠扎在笮家军的侧翼, 把本就因为山区地形而拖成长蛇阵的敌军、打得首尾不能相顾。 更要命的是,这些丹阳兵战前就被陈到吩咐过了,此刻一边冲杀,一边高喊口号:“柴桑已破!笮圆已死!降者不杀!” “什么?柴桑已经被攻破了?”骤闻这个噩耗,笮家军士气顿时狂泻。他们要救援的目标都已经陷落了,还打个屁啊! 笮家军的人数,明明是陈到部的三四倍之多,但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白毦兵随我冲杀!”陈到看大局已定,终于下令白毦兵从侧翼的分岔山谷中杀出。 他胆子非常大,在敌军混乱崩溃的时候,就直接拦腰把敌军截断。 这一招其实很冒险,要是敌军想夺路而逃,狗急跳墙所爆发出来的战力,将会非常夸张。 但陈到赌的就是:敌军已经没有狗急跳墙所需的勇气,说不定见突围不成,会成建制地跪地投降! 果然,眼看陈到的骑兵杀出、堵住了退路。笮家军中一群群狗急跳墙的僧兵,潮水般向陈到发起反冲,只想撕开一个口子,夺路突围。 他们靠着信仰的盲从狂热,完全悍不畏死。 倒是那些军事素质相对好些的郡兵,却没那么意志坚定。 被围之下,有些郡兵将士就地茫然围成一个圈子、抱团自守。 还有一些往东逃窜,不顾东边已是鄱阳湖水,丢盔弃甲直接投湖,试图游水逃离战场。 陈到看着那些眼神中闪着狂热的僧兵,内心没来由泛起一阵嫉恶如仇,奋力挥舞兵器往复冲杀,片刻之间便亲自手刃数十僧兵。 他身后的白毦骑兵也一样毫不留情,杀得僧兵血流成河。 第72章 会师关羽,叔侄重逢 “果然还是小看了这些僧兵,居然如此悍不畏死。” 随着陈到竭尽全力地冲杀,在陆续杀死数十个武艺稀松的僧兵后,他也终于渐渐感受到了乏力。 那些敌人的招式,根本无法对他构成威胁。可这种如潮水般的冲击,对人的体力消耗,无疑是极为巨大的。 尤其好多僧兵面对他的进攻时,也不知闪躲招架,只是直愣愣拿武器朝着陈到招呼。 他一开始不习惯这种打法,好几次差点被敌人以命换伤。饶是堪堪避过,也微微吓出些冷汗。 不过事已至此,他已有进无退! 在他决定赌一把大的,直接断敌军逃生之路、而不是追尾掩杀的那一刻起。 剩余的战斗,就注定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杀到精神恍惚之际,陈到也是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怎么开窍了,大喝一声:“先杀断发贼!降者不杀!” 身后的白毦兵也紧紧护住陈到侧翼,跟着左冲右突,并一起呐喊。 陈到已经意识到,就算只喊“降者不杀”,那些僧兵也是多半不会降的。 既然如此,不如既劝降,又主动强调己方的区别对待。 以期待敌军中那些武艺、军纪稍微好一些,但战斗意志却不强的郡兵,能暂时别上来凑热闹,坐观成败。 果不其然,在陈到喊出新口号后,更多原本被迫拿起武器自保的敌军郡兵,开始出现动摇。 他们或往道路两旁让开,尽量抱头鼠窜以免被殃及池鱼。 更有甚者,一些郡兵在被后面冲杀上来的僧兵堵住逃路、即将被迫顶上去当肉盾时。居然鼓起勇气,挥刀回身跟僧兵互砍起来,只求在僧兵的阵线中砍出一条逃生之路,确保自己远离与汉军肉搏的战线。 陈到在撑过了最初的艰难时刻后,随着西边山坡上居高临下冲杀的丹阳兵步兵,也赶来侧翼夹击。终于把最死硬的援军僧兵部彻底击溃打散,剩下便是一边倒的收割了。 陈到只觉一阵阵头晕目眩,机械而本能地挥舞着点钢枪,又杀了七八个僧兵后,终于被白毦兵护着退到一边。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居然受了两三处皮肉伤,好在都是被刀刃划割,看起来鲜血淋漓,但伤口并不深。 他有甲胄护身,刀剑类武器,最多只能侥幸在甲缝或是破损处造成点伤害。 “以后不能这么冒险了,这次都怪我想跟甘宁争个长短。” 看着儿郎们终于把僧兵的抵抗粉碎,而大群大群被堵住的郡兵和民兵彻底失去战斗意志、跪地投降。陈到才算松了口气,内心自我检讨了一句。 以后不能再意气之争了。 所幸,战事的结果还不错。 整场厮杀从伏弩投石算起,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彻底结束了。 陈到的冒险,也着实让他多抓获了至少两千多人的俘虏——如果刚才他不是那么果断地拦腰杀出,把敌军的中军和前军彻底拦截,那么中军的大部分溃兵,都有可能逃出包围圈,只能靠后续掩杀扩大战果。 而现在,中军也几乎被全歼了,只有因为长蛇阵拖得太长、没来得及进入伏击圈的后军,勉强溃逃了回去。 陈到部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打扫战场,收编战俘。 粗略统计,约有三千人投降、被俘。 击杀、践踏坠伤、被驱赶下彭蠡泽溺毙,总计也有约一两千人。 余者溃退,或轻伤、投湖走脱,难以统计。 干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全黑——笮家军原本天黑前穿过庐山山区,再走一两个时辰,赶到柴桑城睡觉。 这下多耽搁了一个时辰,还要控制俘虏有序行进,全军酉时才完全离开山区,戌时末才回城。 熬到城下时,城头守将依然谨慎,先让人放下吊篮,把陈到单独吊上城头,确认情况,然后才打开城门,把丹阳兵和白毦兵放进来。 而俘虏们也都被缴械,并连缀着各自绑住左臂,五个人绑成一列,被丹阳兵押送着,不致黑夜中生乱。 …… “叔至受伤了?要不要紧,快找医工来!” 诸葛瑾是被甘宁从睡梦中喊醒,才知道陈到得胜而归的。 他原本也想等候消息,但不知道敌人什么时候会来,最后没扛住还是先睡了。 但不管怎么说,诸葛瑾的礼贤下士姿态还是很不错的,得到捷报、知悉伤损,立刻就亲自前去慰问。 诸葛瑾赶到时,医工已经把伤口重新用煮过放凉的草药水彻底清洗、上药包扎,并无大碍了。 诸葛瑾连忙慰问了伤情,陈到只说无碍,还眼巴巴地等着诸葛瑾问他战果。 但诸葛瑾哪里又能理解陈到的关切? 他反而觉得对方都受伤了,这时候要是还先问战果,岂不是显得自己很血汗资本家? 哪有员工工伤的时候,你问他kpi完成得怎么样的? 俩人就这么不得要领地拉扯客套了许久,最后还是门口又传来动静。 原来是诸葛亮也被人通知吵醒了,忙忙披衣前来慰问,就看到大哥和陈到的尬聊之状。 还是诸葛亮旁观者清,连忙问道:“叔至这等勇将,尚且浴血负伤,敌军必然极为众多,此战战果不小吧?不知斩获、俘虏各有多少?” 诸葛瑾脸色一变:“阿亮!先让叔至养伤才是,这些小事,何必现在问!” 没想到,陈到脸上的萎靡之色,却随着诸葛亮这句提问,顿时就扫去了数分。 甚至不顾左臂被划了一道刀口,依然用力一拱手,精神抖擞回答:“我军射杀了敌军主将,好像又是笮融的一个兄弟!斩获……” 然后又吧啦吧啦补充了一堆数字。 诸葛瑾惊疑地看着陈到,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21世纪养成的人文关怀,在这个时代根本就不适用。 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压榨他,人家在乎的是你赏罚分明。 诸葛瑾不由抚了一下额头,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多少还有时代的鸿沟:“还是阿亮见事明白。叔至,是我不辨轻重缓急了,我明日便修书,建议征南将军升你为都尉。你且安心歇息,其余赏赐明日再议。” 诸葛瑾此前给甘宁封官,是直接口头承诺的,程序比陈到要简单的多。 因为甘宁是看在诸葛亮的面子上,以朋友身份来助拳,当时也只表态了先帮诸葛家,捞功升官,还没说要投奔刘备。 舍弟诸葛亮 第63节 陈到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他是诸葛瑾从刘备处借兵借来救叔的,救完叔父后,当然要把部队还回去。所以诸葛瑾只能是对刘备陈述陈到的功勋,建议刘备采纳。 陈到听了诸葛瑾这番认可,才算是神清气爽,回去休息了。 诸葛瑾内心不由感慨,而诸葛亮等众人散去,才轻轻建议: “大哥,你从小便谦退克己,无欲无求,两三年不见,还多了些恻隐仁心。 但治军用人,可不能以己度人。你不在乎的,别人未必不在乎。你在乎的,别人未必也在乎。 叔至这些天,被兴霸屡立奇功所激,一直憋着一口气,你难道没看出来么?连我都看出来了。 血性勇将,多半有争功好胜之念。这未必是贪婪于功名利禄、金银赏赐,只是想证明自己罢了。” 诸葛瑾心中警觉,诚恳点头叹道: “确实,我还是不懂武将的欲求心境,这方面始终没有设身处地想过。 阿亮,这点我不如你。可喜可贺,才带兵十日,你已经有一个点超越我了。” …… 陈到因为受了点小伤,诸葛瑾次日倒是没好意思开口、调他去永修县换防关羽。 最后,还是诸葛亮看得清情况,他注意到陈到的伤其实挺轻微,主要是失了些血,加上体力透支。 至于那两条伤口,实在是很浅,估计几天就能愈合。 所以诸葛亮主动找到陈到,告诉他说“他如今受伤,如果留在柴桑,许久也不会被大哥调去执行作战任务,也就没有机会立功。 若是能去永修县换防关校尉,承担重任,那么只要守住永修城池,便是一件大功。将来如果我军能找到机会野战彻底击溃笮融,这封堵笮融侧翼的功劳,起码也能占两三成。” 陈到听了后,主动去找诸葛瑾请命,表示自己养伤期间,不想再参加野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守城的时候也能养伤,便请求诸葛瑾派他去永修。 诸葛瑾见他确实无碍,才把陈横部一千余人拨给他,让他带去永修换防关羽。而关羽届时会带着他那两千丹阳兵回来,到柴桑跟主力会师。 至于诸葛玄原本的千余民兵,也留在永修县、西安县等地,交给陈到指挥,也便于用那些本地兵制约陈横的新降军,以免闹出乱子。 反正守城不需要精兵,野战才需要。 陈到领命后,当天便带着部队坐船赶路,前往永修——与被迫放弃了彭蠡泽制湖权、以至于调度部队都不得不走陆路的笮家军不同, 汉军因为有甘宁的存在,可以大模大样走彭蠡泽,再走修水河行军。 哪怕修水河注入彭蠡泽的河口,就在海昏县城外一两里地,甘宁这个“运兵船队队长”都不带怕的。 水路比陆路方便得多,不用翻越庐山,夜里也能让士兵们一边睡觉一边行船。所以短短一天半之后,就抵达了永修县。 陈到和关羽、诸葛玄略作交割,随后关羽就带着两千丹阳兵,坐船换防回柴桑,与主力合兵一处,以便练兵和将来的决战。 …… 关羽、诸葛玄一行,最终在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前一天,总算赶到柴桑。 诸葛瑾和他的全部弟妹,当然会提前来柴桑东水门外的码头迎接。 叔父毕竟在钱财上接济了他家六七年,而对于诸葛瑾以外的其他兄弟,更是有两年的直接抚养之恩。 诸葛全家都非常恭敬,船还没停稳,就在栈桥上拱手侍立。 终于,随着跳板搭好,为首那艘船上,率先下来甘宁,然后他亲手护持,引一个三十五六岁的高瘦美髯中年男下船,正是诸葛玄。 诸葛亮等人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诸葛瑾则是稍稍犹豫适应了一下,搜索了记忆,看阿亮都上前了,他才敢确定: “小侄拜见叔父。” 诸葛玄目光似是有些茫然,扫过诸葛瑾,又扫过诸葛亮,静静停顿了数秒。 才伸出有些枯瘦的手臂,左右手分别紧紧抓住了诸葛兄弟的肩膀: “瑾儿,亮儿,你们都出息了,真是没想到。一个三年没见,一个一年没见,竟有如此长进…… 我最后居然还要靠你们搬来救兵,否则恐怕已是死于笮融狗贼之手矣……命数之莫测,真是令人唏嘘。” 大家行过礼后,诸葛亮继续招呼叔父。 而诸葛瑾连忙过来招呼跟在后面下船的关羽: “云长!保护叔父之恩,无以为报,快请入城歇息!我军近日俘获颇多,嗣后还要劳烦你帮着练兵整顿,以备决战。” 关羽看到诸葛一家,也是又激动又好奇。 他一边忍不住拿眼神瞟那个被他大哥惦记了不知多少次的“十倍于瑾”的诸葛亮,想看看究竟是何等样人。一边又对诸葛瑾的吹捧连连逊谢应付: “这有何妨?我比先生早来半月,却没什么斩获功勋,无非夺回两座穷僻小县,比先生夺取柴桑之功,实是不足一哂。” 诸葛瑾诚恳地说:“那不是多亏了云长威名,吸引了敌军注意,逼得笮融在海昏县屯驻重兵,才导致柴桑空虚,被我得手,云长可是扛着敌军主力的重压呢,便如……” 诸葛瑾原本是下意识想说“便如灭秦军功,项羽在巨鹿消灭秦军主力,才是最艰巨的硬仗奇功,至于高皇帝偷武关、咸阳……” 但转念一想,这种例子在汉朝好像政治上不太正确,他也只能哑然而止,放弃举例了。 好在关羽并不以为意,他对诸葛瑾前面的说法,就已经很满意,也恢复了得意之色。 关羽忍不住想:“果然还是我吸引了敌军主力,子瑜才能多建功勋……听说那甘宁也极为骁勇,但肯定还是不如我。” 众人谈笑叙旧之间,已被引入城中,策马来到府衙。 诸葛瑾早就摆下盛宴,给叔父和关羽接风。 第73章 阿亮,你要好好跟着关将军学练兵 诸葛瑾在来豫章之前,就想好了要跟家人一起过年,当时还觉得时间很充裕。 没想到最后那么紧迫,直到除夕前夜,才跟叔父会合。 不得不感慨,计划实在是赶不上战局变化。很多战机都是临时发掘,稍纵即逝。 好在战果的取得,也确实比一开始预期的更快。 抵达豫章短短十余日,彭蠡泽湖口各县都已占领稳固,柴桑的秩序也已恢复,反击之敌更是被重创击溃,累计取得了三战三捷的开门红。 回到府衙,诸葛瑾亲自请叔父上座,关羽在旁边作陪,然后就吩咐开宴。 今晚这顿虽不是除夕的年夜饭,但诸葛瑾也安排得很郑重,与年夜饭无异。他和诸葛亮原本是可以和关羽平起平坐的,但有叔父在场就没办法了。 常规酒菜早已准备好,侍女们飞快地把东西端来,按每席规格摆上。 诸葛玄和关羽、甘宁连日坐船赶路,船上没法生火,吃的都是干粮。他们知道今晚可以赶到柴桑,所以中午都懒得吃了,就留着胃晚上吃热食。 预热的酒菜端上来,他们便直接开吃了,也不管什么“酒过三巡”的敬酒礼数,反正都是自己人。 关羽看到席间一道凉菜、蔬菜,似是腌萝卜条一样的东西,长方条状,但比萝卜条光滑些,嚼起来也有些弹牙爽口,不由随口问道:“子瑜,此乃何物?为何我在别处从未尝过?” 一旁诸葛玄其实也好奇,只是他端着长辈的架子,不好问侄儿。关羽帮他问了,他也乐得竖起耳朵一起听。 他和关羽相处不过二十余日,但关羽是来救援他的,保了他的性命安全,还对他尊敬有加。诸葛玄内心对关羽颇为感激,已将其引为兄弟挚友一般。 论年纪,诸葛玄也才三十五六,只比诸葛瑾年长十五岁,古代叔侄这个年龄差是很正常的。反而他和大哥诸葛珪之间,也差了十几岁。(诸葛珪和诸葛玄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的生母生育年龄跨度比较大) 而刘备今年三十六,马上过完年三十七,关羽只比刘备年少一两岁,所以他们和诸葛玄才算是同龄人。 诸葛玄也留了一副长髯,只是没有关羽那么浓密、宽幅。关羽的长髯是有往两侧面颊蔓延的,诸葛玄的长髯只在下巴这儿,看起来仙风道骨一点。因为都有漂亮胡子的关系,就更容易相处。 而诸葛瑾听了云长的问题,也是应声而答: “此物其实只是把芥菜的菜头单独切下腌渍,且腌渍时以大石压榨去除多余水分,避免水分过多不易久存、酸化糜烂。数月之前,我不是就劝过玄德公在广陵补种冬芥,勉强补贴春荒时军粮不足的问题么。 不过芥菜不好久存,顺便就想了这个法子,豫章气候和暖,冬芥成熟较早,如今已可采收了。我就试着稍微做了一点,如果成功,来年二月,可把此法带回广陵。 豫章虽产菜众多,但却不产盐,此物只能是尝试,不能推广。广陵乃淮盐重镇,盐贱如土,正好施为。具体做法,到时候也要调整—— 我这次要的急,所以没有封坛腌渍,是敞开了加盐压石,见了风便无法久存,很快会腐坏。将来要久存,还是要以瓮密封,且至少腌渍半月以上才能开缸食用,否则怕是有毒。” 诸葛瑾这点化学常识还是有的,深知任何盐腌渍食品,如果密封腌,最初会大量产生亚硝酸盐,此后半个月慢慢反应,转化为别的物质。 后世电视上、网上,自制腌菜酸菜泡菜,结果吃到亚硝酸盐中毒进医院的新闻,简直不要太多。 这些东西,要么任由空气流通避免无氧呼吸,快速腌完立刻吃,要么就密封放半个月以上。刚腌两三天时吃是最要命的。 此刻宴席上端上来的榨菜,就是诸葛瑾只腌了半天就拿出来的、重新洗净表面盐分。 还一大早就让几个被俘还宁死不降的僧兵军官,当下粥菜吃了很多,确保安全——如果亚硝酸盐中毒,最多半天就表现出来。 关羽才不懂这些化学原理,但他也跟刘备一样形成了惯性,只要是诸葛瑾教的诀窍,他不管理解不理解,都严格遵照执行便是。 当下他一点不敢疏忽,把诸葛瑾随口说的几点注意事项全都记下来,然后还问:“不知此菜可有名字?就叫腌冬芥菜头?” 诸葛瑾想了想,还是别让榨菜之名湮没,便提议:“此物要用重石压榨脱水,便叫榨菜吧。” 汉末原本就有腌菜,但都是整颗腌的,因为这个时代的芥菜还没育种分化,没有形成叶子特别发达、球茎特别发达、或菜籽特别发达的品种,各器官都很平均,最后也就不好拆分。 相比于芥菜,菘菜(白菜)就更没有育种分化了,都是整颗往里丢。 因为脱水不够彻底,加上菜籽里的油酸也一起腌进去了,最后的产物保质期很短,一两个月必须吃完,而且无一例外都会酸化。所以这个时代并没有纯粹的咸菜,最多只能算酸菜。 关羽听到这名字,又听说这样腌能保存更久,连忙表示回去就告诉大哥。 众人聊着这榨菜之法的好处,很快又有仆役上了主菜,只见一个个长炭炉被端上来,底下薄薄铺着一层点燃的木炭,随后又端来一块块洁净的薄铁板,铺在炭炉上。 每一案都放上一个小油罐,有侍女帮着往铁板上不时刷油。每人面前还各有一条刚刚焯过水的鳜鱼,被扒开后腹腔内侧贴在铁板上。还有些许羊肉,也都薄薄切片,同样放铁板上炙烤。 关羽和诸葛玄待遇最高,他俩之间的那块铁板上,还放了一条已经基本煮熟、中段被切成薄薄鱼排的鲟鳇鱼。 一看那架势,不由让关羽懊悔:刚才小菜吃多了!早知道再爽口也该少吃几口! 好在他很快就感受到,似乎那些小菜并没能让自己有饱腹感,反而更开胃了。 “真是没想到,子瑜不仅奇谋妙计迭出,连这些享乐的花样都能想出那么多。” 关羽一边说,一边疯狂大快朵颐。鳜鱼无小刺,鲟鳇鱼更是巨大,肋骨跟小鸡骨头差不多,很容易挑出来,吃起来也就跟吃肉一样爽快。 何况还有薄薄的羊肉卷可以一起炙烤,关羽只觉他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他跟大哥厮混了也十几年了,也是见识过州牧级别的人如何享受生活的,竟不如子瑜这边的创意。 而诸葛瑾却完全没有流露出享受之色,而是正色说道:“我今日请大家尝这个鲜,可不光是为了享乐。也是为了让云长有个体会,知道芥菜的菜籽也是可以榨油的,还能炙烤食物—— 我做榨菜时,既要去掉菜叶,也要去掉菜籽,只因含油多之物,酸味都过重,不能与其他腌渍之物放在一起,否则会连累所有东西一起酸败腐化。 但这些菜籽,其实加以蒸煮后,再舂捣压榨,一样可以出油。我这几日只是吩咐人尝试一下,所以用的石臼,只产出了这么几罐,以后若是大量制作榨菜,切下来的菜籽或许可以另行琢磨良法压榨,提高效率。” 关羽闻言,这才再次肃然起敬。 是自己肤浅了呀!子瑜这哪里是会享受,他这是从头到尾全包的服务,劝了大哥种冬芥,就连带着把冬芥成熟后的用法都彻底发掘了一下。 舍弟诸葛亮 第64节 而且,谁敢想象,实验榨菜籽、榨菜这两件事情,就是他进了柴桑城、支开陈到之后,短短三四天内做完的? 陈到和甘宁被派去接人的时候,这两件事儿还没影呢!连甘宁都没听说。 这心智是何等的迅捷? 关羽忍不住喟然长叹:“我曾经以为,古人所言神农氏、燧人氏、有巢氏,不过是把上古佚散名姓的先贤之智,汇聚累积而成。 今日方知天下真有这样的人,能如神农尝百草,发掘万物以养人。子瑜,我和大哥,原先还是小看了你!” 诸葛瑾连忙谦虚:“哪里,这两样东西,我一开始也不过是起了念头,并不知如何着手。谁知兴霸走后那天,我跟阿亮聊起,启发了他,他就立刻着手,实验数次,才有了这些。我不过是发了几句牢骚感慨。” 实际上,诸葛瑾当然不可能只提供几句牢骚感慨。 应该说,他在勾引诸葛亮注意到这两个课题后,等诸葛亮下手开始干了,遇到大方向上没琢磨明白的,诸葛瑾还是会想办法暗示,只是具体执行细节,那确实是诸葛亮鼓捣出来的。 但今天是诸葛亮和刘备阵营高层之间的初次见面,诸葛瑾不希望他和宋氏原先塑造的诸葛亮形象,与真实情况差异太大。 关羽在今晚夜宴上的所见所闻,肯定是很快会通过信使送回广陵,跟刘备说的。 诸葛瑾这才在此前三天内、每日料理柴桑民政之余,还抽出时间布局,在这顿接风宴兼年夜饭上,玩了这么两个小惊喜。 为的就是关羽在还没来得及跟诸葛亮深入聊过之前,就先声夺人。 听了诸葛瑾的话语后,关羽果然肃然起敬。 看着子瑜旁边那个刚才只跟他打过招呼、但还没来得及聊天的年轻人,他也收起了此前那种“十倍于子瑜,恐怕是互相标榜之语”的轻视。 这年轻人真有点东西啊,而且长得还比子瑜俊朗,一看就有仙人之姿。 “诸葛……贤弟,真乃大才,不知可有表字?”关羽一时竟有些局促,想喊对方阿亮,又觉得不庄重,可话到嘴边,才想起对方无字。 诸葛瑾等的就是这一刻,连忙起身对诸葛玄拱拱手,建议道: “叔父,阿亮虽未及冠,但如今已为咱家立了不少功勋,也做出了些东西,有恩德于民。 后天便是元日了,新的一年,不如就为阿亮取个字吧?我这几日偶有所思,觉得‘孔明’不错,不知叔父以为如何?” 诸葛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正在吃铁板烤羊肉片呢,当下连忙喝了几口酒顺下去,抹抹嘴,又捋着胡子点头:“不错,便字孔明好了。阿亮,望你日后,也要洞明高远,通达清白。” 诸葛亮起身逊谢:“谢叔父赐字,侄儿定然不忘教诲。谢云长公夸赞。” 旁边的诸葛瑾也默默点了点头,颇感安慰。幸好自己的蝴蝶效应,没在这事儿上整出幺蛾子,阿亮的发展轨迹,至今还没有出现不好的偏差。 从明年起,大家终于可以喊阿亮孔明了,十七岁取字,早是早了点。但诸葛瑾自己,当初也是虚岁十九岁取字,比正常提前了一年的。 而关羽见诸葛亮终于有字,也连忙继续刚才的话题,跟他互相吹捧起来。 诸葛瑾趁着这个机会,寻了一个两人对答的空挡,插话提议道:“云长,既你与舍弟投契,有一个不情之请,以后还需云长照拂。” 关羽想都没想就打包票答应了:“这有何难,尽管说来。” 诸葛瑾拱手道:“其实,别看我军在十日之内,先后拿下彭泽、柴桑,实则都是趁虚而入的侥幸。我兄弟只擅奇谋,却不擅治军,也不懂日常操练。 柴桑之战后,我军可用士卒已达七八千人,庐山之战又俘获三千余众。今得云长你带回全部丹阳兵,我算了一下,直到后续与笮融决战之前,我军可用的野战总兵力,约在一万两千人。 可其中心腹旧兵,不过四千余人,其余都是新附,最久的才十余日,最晚的才三日。这些俘虏的战法、武艺我倒是不担心,也不求速成。但军纪、忠诚却急需提高。 若能在一两个月内,把这些士卒都变成果敢有纪的坚定之师,则后续对笮融决战,必能大胜! 我已经算过了,笮融虽还号称有四五万之众,可郡兵老兵,应该被连番作战极大削弱,或许只剩两三千之数,其余僧兵,应该也只剩数千,哪怕临时再抽调狂热信徒补足,最多一万。 可见,届时我们要面对的,只是笮融三千老兵、一万僧兵和狂热信徒,剩下三万多,都是被裹挟的新兵民夫而已。只要我军战兵能跟敌军的郡兵、僧兵总数相当,再以云长统兵之能,岂有不胜之理?那三万纯乌合之众,与普通黄巾无异,不必担心。 不如,后续两个月我军全军的练兵任务,就交给云长全权统一负责,令行禁止。另外,还请云长准许阿亮从旁观摩习学,这方面,我实在是不擅长,也教不了他。” 诸葛瑾知道弟弟现在最缺的就是练兵治军的实践机会,而这方面自己又不行,他前世也没看过《武经总要》、《纪效新书》。 关羽已经是当今世上,治军笼络士卒第一梯队的强将了,这个机会怎能不抓住? 关羽闻言,不由得意,但还是捋髯假装谦虚了一下:“诶,诸葛家家学渊源,我这点自行行阵摸索的心得,又算什么?” 可惜架不住诸葛瑾又给他一顶高帽,关羽眼见诸葛兄弟这样的天下智者都吹捧他的治军之能,得意得全都答应了。 第74章 吴起李广霍去病之法,各有所用 如今的关羽,其统兵治军之能,还不能跟二十年后相比。 倒不是关羽基本功不扎实,而是他还未曾有指挥数万人作战的资历——刘备家底薄,起势晚,原本的历史上,关羽要到赤壁之战后,才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诸葛瑾给的这次机会,应该也算创造了关羽带兵规模的新纪录了。 具体数字是:一万两千人。 此前淮阴之战的总兵力虽略多于此,但那是刘备和关羽一起指挥的,关羽并不是全军统帅。 当晚接风宴结束后,关羽回到下榻之处,虽酒意酣畅,但借着夜深人静,他还是很快想明白了这一点: 子瑜固然需要他练兵,但他自己,又何尝不需要这样一个机会,来精进、挑战自己? 这本就是互惠互利之事,必须珍惜机会好好干! …… 连关羽都想到了这一点,以诸葛亮的智商,当然更是早就想到了。 同一时刻,柴桑府衙之内,诸葛兄弟也在促膝长谈。 在弟弟正式跟关羽“见习练兵”之前,诸葛瑾觉得有几句话必须交代一下: “阿亮,刚才接风宴前,我说关将军是天下罕有的练兵名将,让你席间言语谦逊些,你似乎有点不信?” 诸葛亮知道自己的表现瞒不过大哥,也就诚恳承认: “确实,不过眼见为实,有真才实干之人,我岂会不服?我只是觉得兄长说他‘天下罕有’、略微有些名过其实。 仅以眼下而论,我以为曹操之帅才便远在其上。若论将来潜力,孙策年仅弱冠,便有如此雄略,亦不可限量。关将军终究太缺乏指挥大军的资历。 何况,当年平黄巾三杰,皆弃世不久。若无关中傕汜内战,致长安重臣大批凋零,这天下帅才,或许还轮不到关东诸公。” 诸葛瑾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弟弟。 他知道,诸葛亮所言非常符合如今的实际情况,不能强求对方预知未来。 但诸葛瑾也早就料到,弟弟会有这样的疑惑,所以他特地要强调一下: “阿亮,有些道理,你还年轻,所以不明白。你太聪明了,以至于你觉得别人也是‘越老越做事练达,老谋深算’。 但事实上,天下并不是这样运作的。很多天纵之才,在少年时选定目标后,经过十年二十年磨砺,技艺便已到了人生巅峰,再往后可能就走下坡路了—— 我指的不仅是武艺,也包括智谋。人老之后,继续成长的只有经验,而反应、巧思却会迟钝。 有些年长之人看似越来越成功,实则靠的是协调下属、慧眼识人、君子不器,以及地位威望的增长。正如高皇帝不擅将兵,却擅将将。 而年长之人的威望、人脉、调处手腕,这恰恰是我们年轻人学不来的。所以我们学东西时,不能盲目找这一领域最成功的长者去学,恰恰要学那些三四十岁、但确有独门专长之人。 关将军便是这样一位奇才,除了履历还不够、没有大兵团作战经验。但他的练兵基本功,绝对是天下顶级。” 这番话,果然让诸葛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刚刚十七岁的他,竟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诸葛亮咀嚼再三,豁然开朗: “大哥所言……果然振聋发聩,我原先也总有一股傲气,觉得不管学什么,最好找当世最强之人。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道理,大哥,你怎么猜到我会不服的?你也没比我年长几岁啊。” 诸葛瑾笑了,他当然能猜到。 他有十几年的金牌讲师经历,怎么会揣摩不到学生的骄傲。 而且,诸葛瑾非常人间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眼光,是任何古人都比不了的。 这不是某一个古人的问题,而是古人的节奏太慢,技术和技能更新迭代太慢。 工业歌命之前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中年危机”这个词。 汉朝人历来都觉得,所有智力型的工作,都是“越老越吃香”。 因为经验不会作废,技能不会淘汰,学了的东西能用一辈子,这种情况自古如此。 但现代人经历的残酷社会进步、转型。连医生、律师都不敢说越老越吃香,码农更是35岁被血洗优化。 所以诸葛瑾对于“智力工作者的哪些能力,能随着年龄增长。而又有哪些能力,不能随着年龄增长”的认知,显然超过工业歌命前的一切地球人。 韩信在这个问题上也没他透彻,所以韩信也只能说出“人老了不擅将兵,而擅将将”个特殊解,说不出普遍解。 如今,他看到二弟的不信、狐疑,当然要当头棒喝。 这也是诸葛瑾教书育人的第一宗旨:学知识、学技能之前,先端正态度,认清何以学何以不学。 不过,他这些内心活动,倒是不足为二弟道了,只好另找借口搪塞。 诸葛瑾搜肠刮肚回忆了一下,发现读书时背过的一段话,非常适合诸葛亮现在的心境,于是就岔开话题道: “圣人无常师。孔子师郯子、师襄、老聃。郯子之贤不及孔子,然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关将军不会大兵团作战,你就跟他学别的部分,只要他有一项是天下第一,他就值得你学。” “谨遵大哥教诲!”诸葛亮发自肺腑地诚恳允诺,决定回去后把这段话也记在上次的劝学家书后面。 …… 此后两日,因为过年的关系,柴桑城内一切倒也稳妥,并无大事发生。 关羽再急于练兵,也不会在这种日子就操练。 不过,哪怕不练兵,他带着诸葛亮长见识的旅程,却已经算是开始了。 他拉着诸葛亮到处走访,熟悉各营将士。 诸葛亮一开始有些懵逼,还以为关羽是要施恩卖好,给士卒赏赐、以尽快鼓舞士气。 但关羽也没有任何笼络的举措,最多只是挑一些士兵谈心。 甚至都不亲自出面,而是让手下心腹小校暗中打探,了解各营士兵们的担心、有什么需求。 若是按诸葛亮原本的性子,两天没见效,估计就要急着追问了——智商越高的人,越不容易延迟满足,他们总习惯于自己稍微做一点事,立刻就看到疗效和反馈。 好在这次刚刚被大哥关照过,诸葛亮反复告诫自己“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细细看不要急”,才熬了下来。 又过了数日,总算过了大年初五,关羽才开始恢复一定的操练强度,从军纪、队列开始,并辅之以一定的奖惩。 诸葛亮虚心把关羽的一切做法都先记下来,然后回去再慢慢揣摩,不管理解不理解。不理解就跟自己读过的兵法对照,争取印证理解。 舍弟诸葛亮 第65节 如此又正式操练了三五日,诸葛亮终于觉得自己似乎总结出一点门道了。 他便趁着一次军纪整训后的闲暇之时,向关羽提了几个问题: “关将军,我观你整顿军纪、鼓舞军心。或与士卒同甘苦,体恤其饮食下劣、改善加餐,还跟普通小校一起吃饭。 但有时你又不肯随意施恩,只是一味严加操练,把标准定得极高,很少有人能完成,同时给完成者重赏。 我揣摩着,你这是既学了李广的‘与士卒同甘苦’,又学了霍去病的‘只求赏罚分明,立功者有出头之日’,但两者应用又似乎很随意,看不出何时用何法的规律,你究竟信奉的是哪一套呢?” 诸葛亮这段话,也算引出了汉朝人对于如何团结士兵的一段公案了。 早在汉武帝的时候,李广就觉得跟士兵同甘共苦最有效果, 而霍去病却觉得只要能带大家打胜仗、赏罚分明,那么将领还是奢靡些好。这样下面的人才有奋斗动力,知道“我要是立大功了,也能跟霍将军一样享受享受”。 此后三百年,汉朝的武将,对士气的鼓舞思路不外乎这两大类,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 当然,能把这两种思想中的任何一种,稍微学得像一点,就勉强能算个名将了。 比如桓灵时打羌人立下大功的段颎,就是典型的霍去病流,很能激发士兵的贪婪欲。 而绝大部分普通将领,是连其中任何一条都做不到的。 千万别笑,比如张飞那种“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的,就是典型的连一条都没做到。 当然张飞也能带兵,并且逼着士兵为他而战,但主要是靠高压的鞭策。以后能不能改好,就要看他是否尊敬诸葛兄弟、是否虚心改过了。 诸葛亮跟着关羽学了这些日子,他觉得各种风格具体怎么操作、都已经见识过了,只是没想明白关羽选择时的依据。 不过,他能问出这个问题,还是让关羽颇为欣赏。 “哦?你居然已经看出来、我是在博采众长,试图兼得霍去病、李广之法了?果然是饱学之士,这么快就看出来了。大哥和益德,跟我一起用兵十三年了,他们也没问过我这个问题。” 关羽感慨了一下,同时也有些得意,把自己的秘传心得卖弄道: “其实,这个道理也说不清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但大致来说,有几条模糊的原则。 根据我征战十三年的经验,李广那种与士卒同甘苦的做法,在你带领一支兵马,想要保护本乡本土的安宁、击退来犯贼寇时,会比较好用。 因为只有将领与士卒同甘共苦,才容易激发士卒觉得‘这是我们共同要守护的东西,连将军都在与我们一起吃苦,我们还有什么好计较得失的’,激发出同仇敌忾之心。 但是,如果你是带领一支军队远征,去打击异族,或者是‘春秋无义战’,只想吞并别的诸侯,这时候同甘苦就没用了。肯跟你远征的,都是想建功立业的,这些士卒的贪婪之心,比保家卫土之兵,要强烈的多。 这种时候,你就可以学霍去病奢靡,并赏罚严明,让他们知道功成名就后的显耀,奋力作战能得到多少。 同样的道理,其实在项羽和高祖身上,也应验过。太史公言项羽‘妇人之仁,却不知封赏’,其实跟项羽的起家有很大关系。 高祖起兵,一开始是为了自保,后来是为了夺天下、得富贵。当然要重重封赏并肩作战之人,否则那些乡党为何甘冒生死、远涉千里去咸阳? 项羽则不然,他起兵是因为仇恨,甚至都没想过得天下,只要灭秦。而保家、复仇之战,是不计得失的。项羽哪怕不发军饷,楚兵都会自发杀秦。妇人之仁、体恤士卒就够用了。 当秦亡后,从复仇转为争天下,项羽却没扭转过来,便渐渐众叛亲离。当年仇秦之部曲,并不仇汉。彭越、英布可以不要封赏自发杀秦,却不会不要封赏自发杀汉。” 关羽这番话也谈不上逻辑缜密,完全是一个带兵十几年的名将奇才,根据亲身经历、心得的总结。 刘备和他带兵,也经历过这么几个阶段。当初在涿郡起兵讨伐黄巾时,待遇条件也非常差,但袍泽们从来不抱怨,因为他们是在保卫家乡。 后来刘备和关羽带着乡勇转战他处,很快就因为赏赐、前途跟不上,屡遭溃败。关羽就是那时候开始,慢慢琢磨这个问题的。 他爱读《春秋》,但这不代表他就不读《史记》了,关羽是个非常爱从历史书里总结用兵经验、再跟自己的实践相结合,反复对照验证。 诸葛亮反复体悟,忍不住拍案叫绝:“那是不是保家卫国、为了报仇而战,就该同甘共苦呢? 而只要是侵略别国或者诸侯,哪怕是别国先动手的,只要打到了别国的国土上,这时候就要调动士卒的逐利之心? 难怪桓帝时段颎破羌,一次因连续作战、获取军功过多、士卒皆有余财,便不复进取。段颎便设计伪装羌人焚营地、毁财物,激励士卒仇羌,并再次努力搏命、终获大胜!” 诸葛亮提到的这个典故,在建安年间也不是秘密了。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号称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就有一次嫌弃“士兵们打胜仗得到的赏钱多了之后,怕没命花,也怕因为在塞外作战,攒的赏钱没法立刻送回给家人,万一死了就白赚了”。 然后段颎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给钱才能让士兵奋斗,但钱多了之后,就又不利于奋斗了。因此最好伪造敌袭,把士兵们奋斗来的钱烧光,重新变成赤贫。 诸葛亮把关羽所言,还有项羽刘邦李广霍去病段颎典故统统融会贯通,终于觉得自己抓到了心得。 但关羽却劝他不要忙着下结论:“你所言,有一定道理,但还不够细,不能一概而论—— 就说眼下之战,我们要驱使士卒奋不顾身攻击笮融,究竟该如何鼓舞士气、严明军纪? 对于军中的丹阳兵,还有兴霸的锦帆兵,他们只是为了得富贵利禄。 对于豫章本地的郡兵,他们或许怨恨笮融祸害他们的家乡。 对于广陵郡、丹阳郡来的郡兵,他们或许也有点家乡被祸害之恨,但他们毕竟是异地作战,心态又有微妙不同。 至于那些发现自己被骗、从而悔悟投降的僧兵,那又是截然不同的情况。 我要整合这四类怀着不同作战目的的士卒,但又不能明显用四套区别对待的赏罚激励措施,这就需要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同法而不同用,让人看不出端倪——总之,不是我夸口,掌握军心之法,你还有得学呢。” 诸葛亮彻底心悦诚服,慨叹道:“是我太急于求成了,总想总结出规律。有些东西,果然得临事而论,不可胶柱鼓瑟,否则岂不是成了赵括之辈。” …… 调整好心态后,诸葛亮学习动力愈发强烈,学习态度也愈发端正。 再看到关羽练兵时有任何不好归纳的做法,他也不再急于求问,而是自己再多想想,多揣摩揣摩。 诸葛亮的智力终究是冠绝天下,有了大哥敲打的学习态度,关羽提醒的学习方法后,自然是事半功倍,突飞猛进。 上元节过后,他懵懵懂懂觉得已稍稍掌握了关羽这一整套鼓舞士气法门的应用。 他把自己的想法跟关羽提出后,关羽倒也大度,就给他一个机会,具体上手实操。 由诸葛亮直接部署后面十日的训练奖惩、士卒饮食起居条件优化。 诸葛亮按观察来的关羽做法,先依样画葫芦。细微不足之处,关羽立刻给他指出,让他重新微调部署。 如此又七八日,需要关羽点拨的地方就越来越少了。 关羽看到这进步速度,也忍不住赞叹:“真是天下奇才,我起码花了八年,在大哥从平原相任上去徐州时,才达到你今日的军心掌握程度。 不过你也别骄傲,越是后面越难精进。你用了一个月时间,走完了我前八年的路,后面四年,估计你至少还要学一年多。” 诸葛亮也不骄傲:“如今便能达到关将军四年前的水准,我已经很满意了。” 第75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不打笮融笮融会来打你 诸葛亮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学会了关羽花七八年才摸索出的激励、治军经验。 这看起来似乎匪夷所思,进步太快,实际却合情合理。 关羽当年是全靠天赋和实战踩坑,也没名师指点,最多打败仗后回来看点兵书总结经验,每一点进步都来之不易。 诸葛亮却是实际带兵之前,就已熟读过很多兵书。 加上这次的部队构成,实在是非常适合进行掌握军心的练手,麾下既有丹阳兵、锦帆兵,又有外地郡兵、本地郡兵。 可以说,此时此刻,便是放眼整个大汉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处如此复杂的练兵环境了。 绝伦逸群的名师,智力超卓的学生,恰好最适合发挥教学内容的课题,三者俱全,才塑造出诸葛亮的飞速进步。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个隐性条件——那就是这一个月里,诸葛瑾默默帮二弟把原本分配给他的内政活都包了。 诸葛瑾也知道,自己没有直接统兵治军的才华,就算硬学强学,也未必能挤进当世一流。 既然如此,反正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辈子都做不完,何不术业有专攻呢。 短短一个月之内,诸葛瑾把柴桑、彭泽等地的民生、财政细务初步梳理得井井有条。 那些技术上开点小挂的种田事宜,也安排得颇有章法。 原本挖下的坑,也一个个按计划填平。 最后,甚至还顺带着又陆续劝降了四个偏远的周边县城——主要是豫章郡东部、靠近丹阳郡的山区县城。 包括鄱阳县、广昌县、乐安县、上饶县。 不过,这些劝降工作,倒也谈不上多少实质性收获,因为上述四县里除了鄱阳县以外,其他三县多多少少有山越势力盘踞。 原本大汉天下没有陷入战乱前,当地也基本收不上来钱粮赋税,也征不到什么兵。 笮融盘踞豫章以来,那些浙赣边境山区的县城,也就是名义上臣服笮融。 这次诸葛瑾能劝降上述地区,也未必完全是好事—— 这意味着笮融在郡东数县的力量已经开始收缩、集中兵力。正是笮融的嫡系骨干撤走了,诸葛瑾才能劝降成功。 至于笮融收缩兵力后想干什么,诸葛瑾也隐隐约约猜到了。 …… 时间悄然来到一月底,再过几天就是龙抬头,很快也将开始建安二年的春耕。 这天入夜,已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学治军术的诸葛亮,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衙。 一进正堂,就看到大哥依然在挑灯夜战,署理公务。 诸葛亮随口打了招呼,但这次诸葛瑾却没放他回去。 “阿亮,且看一下这份军情,还有这两封书信。”诸葛瑾一边说,一边把文牍往弟弟面前推。 诸葛亮微微一愣,还是拿了起来。这一个月,大哥都没给自己压任务,看来这次肯定是出大事了。 “笮融居然连鄱阳县的驻军都完全撤守了?偷偷把全部兵力集结到海昏县?我军趁此良机、依靠朝廷旨意,顺利劝降了鄱阳县令?” 如前所述,诸葛瑾和叔父诸葛玄,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悄咪咪又控制了四个县,而鄱阳是其中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跟其他弃暗投明的三个县相比,鄱阳县土地相对肥沃,还是鄱水汇入彭蠡泽的交通要津,控制着另外三县出入彭蠡泽的航道。 笮融连这种地方都放弃,不能不让诸葛亮意外。 好在他只是短暂惊讶后,很快反应过来:“大哥,笮融这是知道自己水军不行,怕我军用水军之利、切断彭蠡泽航路,分割其在西岸的领土、各个击破?” “确实有这样的考虑,”诸葛瑾点点头,“再想想,还有呢?” 诸葛亮被这么一提醒,又说道:“难道笮融还敢有更加胆大妄为的举动?莫非他集中兵力后,还敢主动反攻我们?” 诸葛瑾神色严峻地说:“兴霸派出的水军斥候,有深入彭蠡泽南部探查,还发现了敌军船只从南昌往海昏靠拢的迹象,只是目前还无法确认这是否疑兵。 如果敌军只把鄱阳驻军撤回海昏,还能说是怕被水军分隔东西两岸、各个击破。但要是南昌的敌军也北上,就肯定是集结兵力想发动进攻了。 我估计,笮融经过这段时间的按兵不动相持,终于醒悟过来了,也看出时间站在我们这一边。再拖下去,你和云长可以把那七八千新降军渐渐改造成我军的中坚战力,而笮融的兵力却不会变强。 舍弟诸葛亮 第66节 所以,他肯定是改变了主意,想要主动求战、决战,趁我们还未能练兵改造完成,孤注一掷。” 敌人已经意识到了,再等下去,是坐以待毙。随着汉军消化胜利果实,笮家军的胜算只会越来越低。 “唯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诸葛亮一愣,随后便颇觉惊喜:“这是好事啊!原本我们还打算,花上两三个月,彻底把降军改编整训成军纪严明之师,然后再南下逐一攻坚海昏、南昌。 如今虽然还未练成,但这一个月我军的长进非常迅猛,士卒战意、军纪已大有改观。笮融敢北上,那就是从我们攻城他守城,变成了他来攻城我们守城—— 他怎么敢的?他难道不知道攻守城易势,带来的额外难度有多大么?我们何不趁此良机将其歼灭,再反攻海昏、南昌。到时笮融主力已灭,说不定各县传檄可定。” 诸葛瑾不由一阵无语,他认真地盯着弟弟的眼神,确认他不是开玩笑: “你跟云长才练了一个月,要是马上面对大战。靠着不到五千的骨干精锐老兵,七千多新附一月的降军。能打得过敌军一万三千人的郡兵、僧兵,加三万乌合之众?” 诸葛亮却自信满满: “大哥,你真该认真听听,关将军治军的心得。到时候你就明白,他能用短短一个月,就把将士们的军纪、令行禁止,提升到何等程度。” 说着,他吧啦吧啦解释了一堆自己看到听到实践到的心得。 诸葛瑾虽然没时间系统学习,但弟弟肯这样总结好精华,他还是愿意聊聊的。 诸葛亮说到最后,还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我虽年少,但这一个月跟着关将军苦学,估计我的治军之能,已经远超张益德,能跟征南将军伯仲之间了—— 关将军偶尔也说起过玄德公的治军之能。只是玄德公胜在擅长用人,且能以恩义结纳人心,但却不精于赏罚利诱、激励士卒。可见其长于李广之法,却不知霍去病之法。” 诸葛瑾闻言,不由笑道:“不要小看天下英雄,我看玄德公未必是不懂,他只是不愿为之。君子言义不言利,仁德者,难免做事多所顾虑。我跟玄德公相交数月,也知道他读书不拘一格,其实知道的不少。” 诸葛亮没跟刘备接触过,不由好奇:“果真如此么?那大哥以为,他知道段颎的‘焚烧士卒积财,使士卒不复惜命,再愿死战’手段么?” 诸葛瑾哂然道:“怎么不知道?我曾与玄德公言,也听他感慨过《商君书》上的‘民辱,则贵爵。弱,则尊官。贫,则重赏’。 段颎之法,不就是‘使民贫,则重赏’么,有钱了,谁还愿意为了一点钱去玩命?道理玄德公都懂,他只是不愿学。若按‘强国之道,务在弱民’,纵然能成,又有什么值得追求的?不过舍本逐末而已。” 诸葛亮这才默然,他听大哥随口引用,说刘备读过《商君书》,他终于相信,刘备不是没学会关羽的正反两手治军法,他只是不愿意用其中一手罢了。 “当今之世,竟还有如此束手束脚之人,有机会倒是要见一见。”诸葛亮发自内心感慨了一句,纯属好奇。 诸葛瑾便伸出手,敲了敲他面前那两封信:“你想见还不容易,好好看看吧,都是这两天刚送到的。月初自我把豫章的练兵任务交给云长后,云长就给广陵去了一封信,说是可能会多留些时日,请示玄德公。 二十天后,便得了玄德公回信。信使一同捎来的,还有一封继母的家书,宋家如今也住在广陵。” 诸葛亮这才注意到,刚才大哥推过来的那些信,连忙一一拆看。 第一封信,提到刘备允许关羽“若豫章平定后,果有大量笮融降军需要整编,而诸葛家练兵之才不够,则云长可继续滞留豫章,帮衬诸葛家治军”。 但在这个条件之后,刘备话锋一转,提到“战事结束时,希望派得力之人、即刻去广陵汇报战果”, 然后又提了几件事情,包括陈群那边的广陵冬季治水任务,说如今容易的准备工作都已做完,还剩最后一些犯难的细节,需要请示子瑜。子瑜能来就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派一个懂他规划的能者代劳。 诸葛亮琢磨了一下:“这玄德公莫非是想以‘多把关将军借给我们几个月’为代价,换取我去广陵拜见一次?他说若大哥你不能亲去,至少也另外派一个懂得水利的能者……这除了我,还能有谁?” 诸葛瑾没有回答,又示意诸葛亮看另一封。 诸葛亮再次拆开,这次是继母宋氏的家书。书里隐晦地说道,她希望自己还能以宋氏归妇的身份,再见一见其他继子女,了解大家这几年过得如何。 诸葛亮眼珠子一转:“看来,打完笮融这一战,只能是我带着姐弟回广陵,最后拜见一下宋家人了。” 诸葛瑾:“你跟云长练兵这一个月,我这边倒是有稍稍安排麾下民政官吏,处置了一些柴桑县东的彭蠡泽圩田疏浚水利事务,也稍稍试验了几种我心中的水利想法。 等你不用操心练兵事务后,就花几天熟悉熟悉,回去路上再把我给你的《光学几何的水利应用》好好看看,回到广陵后好帮陈长文攻坚难题。糜子仲那边可能也有些东西琢磨不明白会问你,你提前也做好准备才是。 玄德公毕竟还不是扬州牧,我们诸葛家如今和玄德公还算是盟友,而非部曲。所以你此去只是客卿,处理完事情还能回来。” 诸葛亮恭敬领命,表示他这几日先跟关羽处理即将到来的战事,打完之后,每什么别的事情,会帮着跑一趟广陵的。 第76章 坚壁清野还是速战速决,这是一个问题 建安元年,正月三十,海昏县。 海昏守将笮达,一大早就派斥候沿着赣江搜索,命令属下:一看到友军援军动向,便立刻汇报。 直到午后,才终于得到消息:有数百艘战船、民船,每艘运载或数十人,或近百人,沿着赣江浩浩荡荡而下,直入彭蠡泽。 他连忙亲自出城、至码头相迎。 须臾,船队在海昏码头暂时泊靠停息,一个满脸横肉,目光凶狠的壮硕大汉,步履矫健地下船,笮达连忙迎上去行礼: “大哥!我这边的人马已经整顿好了,按计划,可是明日便要北上么?便这样主动反攻柴桑,是不是冒险了点?” 这个横肉壮汉,正是汉末第一佛贼笮融,一个三次弑主、毫无信义、流窜残害多郡的凶顽魔头。 后世很多游戏艺术作品上,喜欢把他画成得道高僧的造型,但这完全是扯淡。汉朝根本不要求梯度,佛门的诸多戒律制度,更是要等后来梁朝梁武帝萧衍加以规范,才逐步出现。 笮融此贼,喝酒吃肉玩女人诈骗故主滥杀无辜一个不拉,当时有个屁的清规戒律。 此时此刻,面对三弟的请示,他脸色铁青,表情坚毅,咬着牙压低了声音憋出几句话: “你私下这般问我,我不怪你,但在将士们面前,决不许说出这等动摇军心的话!不管有没有把握,我们唯有孤注一掷,死中求活了! 之前我也想过,死守海昏、南昌,以逸待劳,诱敌来犯,然后依托坚城疲敌耗敌,最后再反击破敌,可诸葛家人太刁钻歹毒了。 细作回报,皆言关羽、诸葛亮擅长笼络军心,蛊惑士卒,让我豫章将士甘愿为其所用。再等下去,为敌军效命者越来越多,我军战力却不会与时俱增,时间不站在我们这边呐。速战速决,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笮达其实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个道理,但他只是觉得,哪怕敌军训练未成、人心未彻底归附,但这点差距,也抵不过攻守城易势带来的额外难度。 他便愁苦叹息:“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从诸葛军攻城我们守城,变成我们攻城诸葛军守城,这其中的难易差距,又何止一倍? 就算敌军人心未附,这点战力的减损,怕是也抵不上……要是诸葛家坚壁清野,死守城池不战,只是消耗疲惫我军呢?” 笮融脸色一冷:“那就屠掠四野!逼诸葛家人出来跟我们决战!我也打听过了,那新来的诸葛瑾、诸葛亮有个弱点,就是把豫章当成了自家长久之地经营,因而仁义爱民。 他们敢不野战,我们就把无法撤进城内的柴桑乡野百姓尽数劫掠屠戮,实在不行,就把其他被他招降各县打破、尽屠其民,掠其财,然后大不了卷了东西再流窜一次! 我们屠掠广陵、丹阳,逃来豫章的时候,都干过两回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诸葛家要指望朝廷旨意封官,只能把豫章当成自己的巢穴,他们没得选!我却有得选!” 这几句话铺垫,倒是让笮达听后,额外鼓起了几分信心。原来我军此去死战,倒也不是彻底孤注一掷,打不过还有备选的逃生路线,无非是实力会大损,要重新裹挟人丁战力、隐忍东山再起。 想明白这些后,他终于心情稍定,跟大哥统一了思想。 而笮融则继续给弟弟鼓劲,暗示他们这把生死一搏后,就算不能得手,也未必就没有退路: “最后实在打不过,也能从柴桑突出湖口,长江之蔓延万里,顺流何处去不得?丹阳已经去过了,江夏黄祖也不好惹,大不了就去江北的庐江。 刘勋暗弱,至今只能在平原肥饶之地治理施政。我军若能突至英、霍山区(大别山),说不定还能再据险而守。 听说原本在英、霍称雄的雷薄、陈兰,去年便被刘勋收编了,后来雷薄死在广陵,陈兰也遭重创。我们此去,说不定还能占据雷薄陈兰从良后腾出来的位置呢。 而刘勋败于刘备,兵力大损,或许也会看在宿敌之敌可以联手的份上,招募我等,到时我们又能隐忍待变。 若袁术能成事,我们也跟着做开疆拓土的功臣。若是不能成事,大不了再学杀赵昱薛礼朱皓之法,暗杀刘勋鸠占鹊巢。” 笮融说出这番话时,脸上毫无羞耻的表情,似乎第四次动弑主之念完全不是什么卑劣的事情。 谁让这世道如此纷乱,那些军阀自己有贪欲,为了扩大实力对付共同的敌人、会不择手段呢。 赵昱要不是贪他的兵,想让他帮忙打曹操,会被他杀吗? 薛礼要不是贪他的兵,想让他帮忙打孙策,会被他杀吗? 朱皓要不是贪他的兵,想让他帮忙打诸葛玄,会被他杀吗? 将来刘勋要是不贪他的兵,想让他帮忙打刘备,会被他杀吗? 一个个都死有余辜!春秋无义战!这些军阀狗谁也别嘲笑谁! 笮融这么一番心理建设后,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哦不是替天行佛,专门让贪婪、饮鸩止渴之人遭到报应! 当晚,他让大军在海昏县歇息一夜,休整恢复好状态。 次日,笮融便带着三弟笮达,还有两名郡兵军司马薛正、于建,尽起可野战之兵,合四万人,孤注一掷北上。 南昌、海昏两地,仅各留三千人马守卫,其中僧兵各不过数百人,其余皆为民兵。 因为部队规模巨大,笮融也没有再放弃彭蠡泽水路,而是选择了水陆并进, 让陆路人马贴着彭蠡泽湖岸北上,途径庐山险要路段时,宁可稍稍坐船摆渡。 而水路人马也不敢走直线航线直趋柴桑,唯恐半路被甘宁拦截,所以选择了贴岸航行,以便随时登陆。 水陆互为援护,确保半途不会被汉军袭扰削弱。 …… 笮融尽起四万兵马,孤注一掷搏命,这么大的动静当然也瞒不过柴桑的汉军。 关羽和诸葛亮很快就得到斥候急报: “报!笮融兵马今日清晨已离开海昏北上,水陆并进日行七十里,至庐山南麓下寨,并未冒险翻越庐山。距我柴桑还有六十里。” 关羽和诸葛亮等这一刻已经等了两三天,最近他们每日警戒,做好了时刻开战的准备。 接报后诸葛亮立刻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翻越庐山山区还有三十里路,出了山后,到柴桑城下还有三十里。明日一天,笮融部肯定能赶到城下,扎起攻城营寨。” 关羽在旁边,捋着美髯考验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军当坚壁清野守城,还是前出至庐山险要处堵口,再学当初叔至的伏兵之法破敌?” 诸葛亮笑道:“伏兵之法,可一不可再吧。当初叔至能得手,一个关键便在于我军击破柴桑过于迅速,算准了敌援将至而未至的时间。以至于敌援刚好不知柴桑已破、庐山有伏。 何况此次敌军水陆并进,走的是依山傍湖的道路。肯定是陆路有危险、便选择以水路分批摆渡。水路易遭拦截之处,又早早登岸。如此小心,怕是难寻可乘之机。” 关羽点点头:“那便坚壁清野守城吧,兵法运用,正该奇正相合,此前我军一味用奇,三战三捷,笮融终究会有防备的。 他这次进兵如此谨慎,正好让他看看我军兵法正道!先守城,待敌军疲敝,再出城与之决战!” 关羽对自己的决定很满意,谁知诸葛亮却又提出了一个新的疑问和隐患: “关将军,你以为,若是易地而处,让你统领笮融的兵马,能靠四万人攻破有一万两千人固守的柴桑么?” 关羽一愣:“应该不能,除非攻方粮草极为充足、而柴桑城内粮草不足,以持久围困破城。” 诸葛亮:“既然你易地而处都不能,笮融难道会不知道?” 关羽眼神一眯:“那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诸葛亮揉了揉还没长出胡子的下巴:“依我看,他是知道等下去也是死,所以搏一把。但搏一把未必就要指望打赢,也可以是突围。 笮融此前流窜过三郡,真到了事不可为之际,带上值钱细软财物,和骨干精兵继续流窜,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麾下三万民兵行动迟缓,不可能带走。 所以他想裹挟这些无辜累赘跟我们死战。一旦无辜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他的精兵来去迅捷,说不定就趁此掩护之机北上、出湖口逃窜。 另外,如果他不是想着逃窜,那就有可能是另有办法,逼迫我们非野战不可,不给我们守城疲惫消耗得机会。” 舍弟诸葛亮 第67节 关羽想了想,一时没想到笮融会怎么逼战,忍不住继续问:“那你以为,有什么办法可以逼迫我军速战速决呢?” 诸葛亮叹了口气:“我也不敢确定,听说笮融此人极为残暴,或许他会胡乱屠戮无辜、扫掠其他我军没有重兵防守的县、乡,逼着我们主力出战。他知道我们诸葛家,会把豫章当成自己的地盘好好爱护的。” 关羽眼神骤然变冷:“竟有可能如此歹毒?倒是不可不防,卑鄙!” 诸葛亮顺势说道:“如果真会这么做,其实倒也不是没办法应对。” 关羽连忙请教:“快快说来!” 诸葛亮依然指了指地图上的庐山:“虽然在庐山设伏,已经不可能让敌军中伏。但我们还是可以在庐山北峰扎一营,列一两千精兵,据险而守,提前多存水食。 如今早春,天气依然寒冷,水食不易变质,便是存上半月也无妨。待敌军杀过时,假装伏击之状,以伏弩、滚石骚扰敌军。但敌军已有准备,必然不会被杀伤太多。 但庐山北峰却是死地,没有山泉瀑布,也无汲水之处,日久必然被围困饥渴而灭。 一旦笮融误以为我们是想设伏兵而弄巧成拙,又岂会舍得放弃这个诱饵?他躲过伏击后,必然分兵团团围困庐山北峰各面,哪怕山势险峻无法攻上,他也会觉得拖上十日八日,等山上的我军自行渴死。 到时候,我军若不想庐山上的兵马渴死,必然要从柴桑城中出主力去救援,笮融也就能实现逼迫我军野战的目的了。如此一来,他也就暂时不会再屠掠四野,祸害其他乡县的百姓。 而于我军来说,好处是可以按照原计划,多拖十天半个月,以地利消耗笮融士气、军纪。 坏处则是,最多也只能拖十余日了,不可能跟原先设想死守柴桑那般,想拖多久拖多久,日子一到,我们必须从柴桑杀出,救援庐山北峰大营的友军,里应外合击破笮融!” 关羽细细听完,眼神中越来越焕发出异彩,最后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那便这么定了!原本哪怕一日都消耗拖延不得,我也打算与笮融决战、死战了。 现在能额外多拖十日,给我军多十天继续整顿军纪、士气的机会,此消彼长,我军必胜矣!就按这个方略办了!” 两人筹划已定,又去找到这几天并不过问军事的诸葛瑾,也聊了一下,诸葛瑾也是眼前一亮,对这个计划很支持。 诸葛瑾扪心自问,让他来揣摩这些计策,他还真就不一定揣摩得出来。 他怎么能想到“笮融有可能会用祸害其他乡县的办法来逼你快速野战”呢? 这种弯弯绕,已经没有历史答案可以抄了。 不比原先淮阴之战、广陵之战,诸葛瑾是对着标准答案略作调整即可,那时的难度要低得多。 而既然诸葛瑾连前一点都没想到,也就更不存在想到后面“既然敌军要用一些筹码来威胁我军非野战应战不可,那就故意送他们一个难以吞下去的筹码,来吸引仇恨值”的计策了。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还是二弟脑子好使啊,连这两点都想到了。我当初帮刘备打赢最初两仗,真是全亏了有历史书答案可以借鉴,现在这种凭空出现的、原本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战役,我就只能我打我的、敌人打敌人的。” 诸葛瑾如是暗忖,心中暗叫侥幸。 幸亏自己提前好好培养了二弟,否则虽然也能打赢,但恐怕损失会更大一些,要白白浪费十天消磨敌人士气和意志的机会。 想明白始末,诸葛瑾直接表示:“我没有意见,不过这个诱饵之法,不如就让兴霸带兵两千,上庐山北峰扎营,假装伏兵未遂、被敌军围困吧。 兴霸骁勇果决,但统领大军之能不强,让他参与正面决战,不如让他执行这种敌后据险威慑的任务。” 关羽和诸葛亮相视一眼,也觉得这个安排很好。 汉军立刻按计划部署起来,当晚就让甘宁带足水食,上庐山北峰据险扎营,约好十日之内会来解围救援。 第77章 笮融:我笑那关羽无谋,诸葛亮少智 “甘都尉,快醒醒,三更天了。” 二月初三,后半夜子时末刻,甘宁满是起床气地被亲卫叫起来。 他揉了揉眼睛,总算想起昨晚睡前诸葛校尉的吩咐,忙用冷水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一番,尽快抖擞起精神。 而做饭的火头军,显然比他们起得更早,或者说前半夜就没睡。甘宁营中的两千将士,才能在丑时初刻、就吃上一顿难得的加餐。 人人有鱼有蒸蛋,白米饭管够,还有芥菜叶和水苔菜作为搭配。 每屯还能分到两只半烤羊,由屯长按羊腿切开,每什分四分之一只羊,大家都能沾点肉味。 大家都知道,吃完这顿好的,后续就要挨十几天的围困,只能在庐山北峰啃冷干粮了。 尽管如此,士兵们的士气却没有低落的迹象——甘宁麾下,大多是刀头舐血求功利之人。 而诸葛亮已经摸清了这一点,也就对针对性地鼓舞,着重于钱财酒肉,这也算是他从关羽那儿学来的治军法门、现学现用了。 给这些人好吃好喝还有犒赏,还许诺表现好就可以从普通士兵升伍长、什长,大家也就乐于换个地方防守。 反正守山的难度也不比守城高。主要区别只是守山不能守久,吃喝耗尽就得等友军来解救。还有就是山上寒冷,睡帐篷也不如城里睡房子,其他则没什么差别。 “每个人都拿好自己的新军粮!这些是醋盐腌的饭团!装在鲜竹筒里、冬天放半个月也不会馊!庐山上不好打水做饭,就直接带煮熟的饭团!” “军官们带的锅巴注意别跟潮的东西放在一起!湿掉容易馊!” “这是腌肉干和榨菜,每人一升肉,三升榨菜,很咸。这是半个月的量,省着点吃!” “守庐山的,每人五百钱赏钱,军中功曹会按你们每人名姓,用抽屉封存的,回来后就可以带走,或者寄给家人!每人过来在封泥上摁指印!” 两千人每人五百钱的特殊任务激励,加起来就是一百万钱。能花掉诸葛瑾从柴桑府库里搜来的四百万钱现金缴获的四分之一。 不过,相比于确保低损失打赢一场决定一郡归属的战役,这样的赏赐不算什么。该以小博大的时候,就不能抠门。 汉朝原本没有给士兵寄存财物、由营官统一管理的制度。 历史上要到唐朝,随着府兵制和募兵制并存、唐南北衙禁军的将士,才可以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唐·通典·兵二》) 但前几天、诸葛亮与大哥聊起跟关羽学习的治军心得时,提到了“当年段颎因为士兵随身携带的受赏财物变多,而无心再战,而不得不伪造敌袭烧毁财物”的典故。 当时诸葛瑾虽然只是随便一听,但第二天就琢磨过味儿来,找了个机会跟二弟说:“段颎当年实在太傻了,士兵赏赐多了、担心战死后便宜了别人,完全可以搞寄存制度的嘛。” 然后诸葛瑾就大笔一挥,抄了唐朝才有的“出征士兵个人财产保险箱”,每个人在封印火泥上摁手印、签押身份,用将军的信用担保。 再用一条竹片写明存储物品类别、大致描述,盖上功曹的印,然后把竹片沿着字迹对半裁开,一半交给士兵保存,就相当于“存折”了,另一半留在待取的功曹处。 又有泥指印又有存折,双保险,士兵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如果士兵死了,将军也承诺把他存下的赏赐寄给家人。如果家人就在本地,甚至是随军的,那就更方便了。 这些具体措施,未必跟后世唐朝人的手段一模一样,但没关系。 诸葛瑾多了两千年的金融工具见识,他设计出来的存折制度,肯定只会比唐朝人更好更防伪。 此法一出,当时就让所有人都惊了,包括诸葛亮,连呼“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大哥高瞻远瞩”。 据说部队的反响也非常好,士兵们都非常拥护,甚至连发赏钱的激励效果都变好了。 此刻,这一连串巧妙的激励手段交叉上阵,瞬间把士气值拉满,然后甘宁的部队才斗志昂扬地出城。 四更赶路,天亮时赶到庐山北峰脚下,然后开始上山、扎营、布防。 除了甘宁的部队之外,还有数千人帮他们拉车运辎重,以求赶在笮融军逼近前,最快速度把所需的物资运上山。 …… 甘宁所部,前后花了两个时辰负重赶路,帮他们运东西的辎重军,卸下了更多的物资后,又花了两个时辰回城。 忙完这一切,在庐山北峰上建立起巩固阵地时,已是二月初二这天的正午了。 整个布防过程,大部分跟诸葛兄弟昨晚一开始的设计相同。 但也有一些小细节,最后在甘宁的主动请求和完善下,做出了一些微调。 比如,诸葛兄弟原定的计划,并没有给甘宁军额外配备弓弩,都是他本部兵马原本有多少就算多少。 在诸葛兄弟看来,甘宁就是一个疲敌耗敌的诱饵,多拿武器多占资源,说不定还影响后续总攻时的资源。 但甘宁肯定不甘心当一个诱饵,他有自己更多建功立业的主观能动性,于是提出了两点劝说: 首先,他希望被围期间,可以摆出几次“试图突围”的姿态,以进一步坚定敌人围困的决心。 而要假装突围、趁夜下山偷营。就需要更多的远程武器,来反击被激怒后的敌人的报复进攻。 这个理由,成功说服了诸葛瑾,最后给甘宁多配了些弓弩,两千人加强到四百张弩、一千张弓,超过三分之二士兵都有远程武器了。还给他多带了箭矢。 诸葛瑾知道,甘宁是又想玩类似原本历史上“百骑劫魏营”的夜战花活了。 但他也知道,这样的花活确实能让演技更逼真,大家的利益是一致的——历史上马谡被围在街亭南山上时,断水后不也试图下山突围、击破张郃的封锁么? 要是甘宁一点都不紧张,笮融围久了反而会起疑,那就让他装马谡多折腾几下吧。 越挣扎越能让笮融兴奋,从而不疑有他。 而甘宁在如愿诈到了超配的远程武器后,又提出了一个进一步的建议——他希望他两千人的部队,可以携带双倍以上规模的旗帜,最好能伪装成五千人在山顶扎营。 诸葛兄弟这次只是稍稍想了几秒钟,就又接受了这个提议。 确实,原本如果不超配远程武器,那么你就算在山顶营寨插相当于五千人规模的旗帜,敌人也不会相信你真有五千人被围的。 可远程武器都超配了,敌人一看火力这么猛,你说你有五千,说不定就真信了,或者认为至少有三四千。 一言以蔽之,这个小细节虽然也会多占点资源,可同样能“进一步坚定笮融的信心,让他因为吃到嘴里的肥肉变大了,而更兴奋”。 准了。 反正军旗又不是消耗品,借走插几天而已,还会还回来的。 于是乎,笮融最终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集诸葛兄弟和关羽甘宁集体智慧完善出来的诱敌疲敌方案。 …… 甘宁忙完一切,反复检查布防,敌人还是没来,这让他不得不回去睡了个午觉。 直到下午申时初刻,他被亲卫喊醒的时候,才终于发现: 笮融的主力,已经小心翼翼地穿越了大半段庐山山区,终于接近了他的伏击圈。 “来的真慢啊,十几里平地,二十几里山路,加起来四十里不到,居然从一大清早走到下午?”甘宁看着敌人这速度,简直直摇头。 旁边的沈弥低声与他讨论:“我刚才看他们行军很慢,一路还仔细搜索,怕不是担心我们埋伏,所以一直走得很谨慎,这才慢了?” 甘宁闻言,把手搭在眉毛上,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这也不慢啊。” 沈弥:“刚才慢,这会儿估计是快走出山区了,觉得终于不会再有伏兵了,所以松懈起来,开始走得快了。” 甘宁:“那还等什么?这可不能辜负敌人的松懈啊,等放近了就给我滚木礌石弓弩一起招呼!” 又熬了两盏茶的工夫,敌军终于彻底进入了伏击圈,甘宁就居高临下发起了远程打击,但并没有派兵冲下山去肉搏冲杀。 饶是如此,依然把敌军这支搜索部队打得满地找牙,丢下了至少数百具尸体和伤员,暂时退却。 也可惜这不是敌人的主力,只是负责搜索的斥候,所以战果也不可能更大了。 笮融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样,瞬间动了起来。东边贴着彭蠡泽湖岸水路行军的部队,也立刻靠过来,连船都顾不上了,直接登陆转入围攻。 舍弟诸葛亮 第68节 而其他陆路搜索前进的部队,也朝着甘宁所在的庐山北峰围裹过来,试图攻山。 “放箭!丢木石!这山势如此险要,守住要道隘口,他们除非肋生双翼,否则就是妄想!” 甘宁轻松地指挥,仅仅花费了一些远程攻击的物资,就又击退敌人的一拨攻山,再次造成了敌人数百伤亡,还让敌军锐气很是挫动。 败退后的敌军终于消停,彻底转入围而不打,然后开始向后方主帅通报。 笮融本人当时还没赶到,距离战场还有十里路呢,听三弟汇报了情况后,他才快马加鞭赶来,亲自看了情况。 “……大哥,具体便是如此,我们沿着庐山搜索了二十多里路,一路上那些适合埋伏的山头,都没有伏兵。偏偏最后最北面这个山头,有诸葛家的伏兵,我军又连输两小阵,各自折损数百人。”笮达惭愧地汇报。 笮融却没有任何气馁,他仔细看了看庐山北峰的山势,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笮达一脸懵逼:“大哥,折了许多人马,何故大笑啊?” “哈哈哈哈……”笮融笑了许久,终于尽出胸中浊气,这才停歇,开始为三弟分说, “我不笑别人,单笑那关羽无谋,诸葛亮少智——他们来这豫章郡,也有月余了吧?竟至今都不熟庐山地理么?这庐山水脉,北高南低,南侧除五老峰外,其余皆多有山泉、瀑布。 但他们为了强求在我军麻痹大意时才出击、怕一开始就设伏会惊退我军,所以故意放弃了瀑布充裕的香炉峰等处设伏,非要选了这最后一道门户北峰! 殊不知,这北峰虽然高峻,却无水脉,只要被我军团团围住,围而不攻,不出数日,峰顶兵马水尽自溃,到时候必然要主动下山突围。 我们什么都不用干,只需稳扎营寨、多树鹿角,岂不是能以逸待劳、等着山上伏兵自己撞上来送死?一旦山上溃兵突围不成,关羽就必须从柴桑城里把主力派出来、跟我们决战!以接应这股伏兵撤回城中,否则他就要眼睁睁看着这支偏师被我们全歼! 此天助我也,敌将无知,在绝地设伏,我岂能不笑!传令三军,即刻扎营,取消原计划,改为全力围困庐山北峰,直到峰顶之敌崩溃!” 第78章 嘲笑完诸葛之后的下一个环节,就是死 二月初六,又到了一天的傍晚时分。 诸葛瑾揉了揉因为案牍劳形而略感酸痛的肩膀,把又一页“邗沟运河改造规划注意事项”写完,略一检查,然后就丢到一旁的木盒内—— 这个盒子,等笮融死后、二弟去广陵报捷和拜见继母时,就可以带上。 如果帮刘备、陈群处理治水事宜不顺利,就可以拿出来作为工具书查阅。 诸葛瑾也不是很懂治水,他只是根据自己的数理知识,以及后世逼站看科普视频看到的内容。 想到一点就补充一点,尽量给诸葛亮上手降低难度。 诸葛瑾刚刚完成这一切,诸葛亮又结束了一天的见习练兵,匆匆往正堂闯。 诸葛瑾便喊住他,随口问了一句:“兴霸被围了几天了?还没有动静么?” 诸葛亮:“四天,今天是第四天。笮融就前天试探攻了一下,没进展又退回去了,兴霸在峰顶始终立了黑旗,这是出发前约好的讯号——若是情况危急,就会改树红旗。” 诸葛瑾摸了摸鼻子:“那笮融就这么耗着?兴霸不找他麻烦,他也不会不耐烦么?比如,有没有分兵剽掠四野各乡?” 诸葛亮:“这倒是没有,但斥候回报,说笮融军已渐渐心浮气躁,士卒出入无序,军纪也有点难以约束了。” 诸葛瑾放下刚才喝水的杯子:“这么说来,笮融的不耐烦就快爆发了,兴霸离得那么近,应该看得明白,估计今夜他肯定会来一把……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他被围四日,士气会不会低落到不足以实施反击。” 面对大哥的忧虑,诸葛亮连忙安慰: “不会的!大哥放心,兴霸麾下,多是醉心功名之徒,我们给那么重的赏赐,还画了那么美好的前途,他们不会不卖力的。” 诸葛瑾摸了摸自己唏嘘的胡渣子:“我们给的赏赐很高么?不是每人五百钱,我也是按照关将军建议的数目给的,他说原本绝境之中需要士卒异地死战,也这么给。” 诸葛亮闻言却笑了:“大哥,此一时彼一时,你忘了你想出来的那个‘帮士兵存钱’的法门,自从有了那个法门,士卒们都更珍惜钱财了,花钱也没那么大手大脚。同样数量的赏赐,效果却比往常好得多—— 这一点,关将军这几天都在感慨,说大哥你虽一直自谦不懂治军,可你对赏赐的运用之妙,却无古人可及。就凭那套完善的存钱之法,已经超越霍去病了。” 诸葛瑾一愣,又问了些细节,这才恍然。 在帮士兵存款汇款的制度设计出现之前,原本汉朝士兵如果是单身从军,父母又在远方,便都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习惯。 他们就怕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万一有命挣钱没命花、那就白挣了。 以至于军营旁边的酒和女人,消费总是非常旺盛,而且价格虚高。 就像拿破仑的老对手沙恩霍斯特将军的副官克劳塞维茨、在回忆录里写的那样: “奥斯特里茨战役刚结束,那些卑鄙逐利的波兰商人,就敢拉着白兰地去法军军营兜售。 而哪怕他们卖6法郎一杯,日薪才半法郎的法国兵还是趋之若鹜——可见刚刚从死神手上逃回性命的人,是愿意用十二天日薪买一杯烈酒麻痹自己的。” 而诸葛瑾发明了上述那项制度后,次日效果就立竿见影:柴桑大营旁边卖酒的商人,每瓶酒的售价直接降低了两成多。 而那些兜售士兵生意的女人的身价,更是暴跌了三分之一。 一言以蔽之,就是士兵储蓄率瞬间暴涨,导致奢侈消费瞬间低迷。 这一方面导致士兵哪怕想消费,钱也变得更值钱了,通货紧缩了。 另一方面,士兵们内心也更珍惜钱,更把钱当钱了。 而这两条经济学现象,又都会进一步导向“赏给士兵同样的钱,买到的人情和忠诚更多了”。 关羽自问研究了十几年,商鞅霍去病段颎是怎么发赏、来实现激励效果最大化的。 没想到最后,还不如诸葛瑾发明一个帮士兵办保险箱的制度,让钱的士气提升效果瞬间暴涨几成。 这就好比如果能和游戏里一样数字化,关羽“赏赐100两”后,可以看到部队头上冒出一个“忠诚+10”,同样的一百两,由诸葛瑾去精细化赏赐,得到的效果却是“忠诚+15”。 这么逆天的提升,关羽岂能不说子瑜已经在发赏效率上超越霍去病了? 诸葛瑾琢磨明白这些弯弯绕的经济学原理后,也忍不住自嘲: “原来我的发赏效率已经这么厉害了么?那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我都不知道,竟能让兴霸麾下士卒,卖命昂扬至此。既如此,那今晚就看兴霸表现吧。” …… 诸葛瑾没有白等, 他和诸葛亮都能通过斥候侦查,发现笮融军围着庐山北峰扎营,已经心浮气躁、军纪涣散了。 甘宁就在山顶上往下俯瞰敌人动静,怎么可能看不出? 于是,当天晚上,四更天的时候,甘宁突然就组织了百余人,悄咪咪慢慢摸下山,走了一条最稳妥的山路,确保士兵不会踩空坠崖。 因为是黑夜中走下山路,非常危险,人数绝对不能多,否则就自相践踏都滚下山了。 足足花了一个更次,才悄无声息摸到山脚。 又稍作歇息、整队,甘宁才亲自当先甩出挠钩,扯翻了敌军营门的一座鹿角,旁边心腹士卒也都纷纷照样施为,撤开好几座鹿角,从缺口冲杀入内,随后开始放火。 由于不是骑兵,混乱的效果没那么好,全靠放火扩大战果。甘宁也没敢多留,烧了百十个帐篷,趁乱砍杀击伤数百号敌人,当左右两营敌人反应过来、扑向此处增援,甘宁就立刻又收兵回山。 笮家军花了好久才恢复秩序,直到天明,终于清点清楚损失。怒不可遏的笮达不顾大哥的关照,又发起了一次攻山,结果白白送了一些士卒。 最后还是笮融过来,再次强力弹压:“不要鲁莽!昨夜没让那甘宁狗贼突围,便是胜利!忘了我们要靠围困断粮断水来灭敌么!甘宁突围,恰恰说明他急了!说明他没水了!说明我们做得对!” 笮家军被这番道理压服,又消停了三四天,中间又被挑衅一次,总之就是始终白白挨打,却没法发起反击,士气简直低落到了极点。 从古至今,最伤士气的情况,就是单方面的白白挨打,却不能还手。 哪怕这种挨打造成的损失不大,但被打的人心里那叫一个气,根本抚平不了。 …… 就这样一直拖到二月初十,甘宁被围已经整整八天八夜了。 笮融智商再低,到了这一刻也该意识到,自己是被耍了——甘宁要是真缺水,在第一次突围失败缩回去后,能继续撑那么久? 而发现自己被如此戏耍,一直郁结的怒气,简直要把笮融逼得发狂。 “诸葛狗贼!狗贼!竟敢如此故意卖破绽让我钻!恢复原来的计划,明日一边继续围困庐山北峰,一边分兵两部,去剽掠四野。 给我屠戮一切能找到的城外百姓!逼关羽立刻跟我决战!决战!不能再让诸葛家的狗贼牵着我们鼻子走了!嗯,剽掠屠戮的偏师,也不要跑太远,以免给敌军可乘之机,入夜之前必须回来,跟主力会合。” 笮家军其他将领,终于有事干了,这些天他们也憋得郁闷至极,连忙领命,这就要去劫掠屠杀。 笮家军有了新动向后,二十里外的柴桑城内,当然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斥候汇报。 “关将军,不好了!笮融终于沉不住气,估计是发现被甘都尉耍了,他今天突然派出了左右两路各数千人,四处烧杀掳掠,这可如何应对?” 关羽得到消息后,也非常重视,一边让部队做好出击准备,一边跟诸葛瑾诸葛亮打了一声招呼。 诸葛瑾闻言,只是问了一句:“部队随时能出击么?有没有把握?” 关羽:“能!这些日子,我虽然还在每日操练、激励军心,但都是让士卒严兵整甲,随时可以出击的!” 诸葛瑾:“那就不差这两天了,稍稍改变计划,提前出击也可。咱是仁义王师,不能看着笮融屠戮百姓而避战。” 关羽没有再说话,只是郑重拱了拱手,一甩披风,转身出门上马。 …… 二月初十上午,笮家军两路出去烧杀掳掠的偏师刚走一个多时辰。 笮融本人,依然稳坐庐山正北面平原上的中军大营,没有丝毫察觉到危险。 围困庐山北峰的一圈环装大营中,原本满编能驻扎四万部队, 但大军来的当天、就中了伏兵折损了大几百,后续三次试探性攻山、两次被甘宁劫营,加起来又累计折损数千。 所以直到今天清晨,实际上笮融只有三万五六千人的部队了。 刚才又分兵两路出去烧杀掳掠,各自两三千,此刻营内一共也就三万人,还是分四个方向驻扎、包围庐山北峰。 山峰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营区,彼此之间最远能相聚十几里,就算仓促间发生一点意外,也没法第一时间赶来支援—— 哪怕是21世纪的现代军队,跑个轻装5公里行军还要20分钟左右呢。 路程更长一些,装备负重更重一些,士兵身体素质更差一些,综合上述因素,汉朝时候的军队,要在这种友邻营地遇袭时赶来增援,至少将近半个时辰。 笮融无所事事之际,忽然听到北边传来隆隆之声,开始时还有些隐约,随后越来越明显。他真要问时,三弟带着斥候也冲了进来。 “大哥,斥候回报,关羽亲率柴桑主力出城,直冲我们的大营而来了!” “终于来了么?!”笮融眼神一眯,“关羽居然敢抓这个时机?他不怕承担攻营的不利么? 如今我派出去烧杀劫掠的偏师,确实没法回防,我军兵力也确实处在薄弱之机。可这点兵力上的多寡,如何弥补得了攻营的劣势?全军迎战!擂鼓助威!传令左右营速来增援!” 关羽的进攻,是大白天堂堂正正的进攻,所以并不存在偷袭的可能性。 关羽奔袭十余里,杀到笮融营外的时候,笮融的中军主营已经做好了全部防守准备、严阵以待。 左右营也已得到了通知,随时有可能出发来增援,最多一刻多钟之后,左右营就都能赶到。 这一点,笮融知道,关羽其实也知道。 舍弟诸葛亮 第69节 对面的关羽军,足足八千人——关羽在柴桑的总兵力,一共一万二,两千被甘宁带走,去山上当诱饵了,还需要留两千守城,就只派出了这八千攻营。 关羽在奔驰到位之后,让士卒稍稍歇息、花几分钟重新整队,然后就果断下令: “机不可失,最多一刻钟,笮融左右营就会赶来增援了。我们要在一刻钟之内,攻破中军营墙、造成笮融的崩溃。弓弩手上前压制!挠钩手破鹿角拒马,全军随我冲锋!” 第79章 斩尽笮氏兄弟,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关羽军气势如虹地全军压上,阵列整齐,徐徐不乱。让笮融营中的叛军,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精神压力。 笮融转战三郡,流窜四年,遇到的敌人也不少,但从未遇到过如此坚毅果决的全军推进。 便是两年前与孙策交手时,孙策所部勇则勇矣,纪律却未必能如关羽军。 须臾之间,两军前部已逼近到弓弩射程内。 关羽军弓弩手一排排地站定,按操练战法轮番放箭,一时矢如雨注。 笮融军弓手也几乎同时放箭反射,然而仅仅两三轮后,他们就开始胆怯、躲避,甚至藏在营墙的夯土堆墙根后,只是对着外面胡乱仰射、抛射,连露脸目视瞄准都不敢。 笮融亲眼看到这一幕,顿时大为惊讶:“站起来放箭!不许躲!关羽的人连遮蔽的栅栏都没有,尚且不躲!给我站起来射!我军必胜!” 可惜胆怯的士卒太多,笮融本人又哪里管得过来? 这也算是笮融治军的一个长期隐患,在今天终于彻底爆发: 他也知道自己的部队里,裹挟的新兵、民壮太多,所以平时在组织远程弓弩手时,都倾向于让民兵当弓手,而让相对精锐的郡兵和僧兵充实近战部队。 这个操作在平时是没问题的,因为近战兵需要的士气更高,面对的血腥杀戮更直接,需要意志坚定的士兵。 而远程乱射偷偷输出的士兵,士气低一点纪律差一点也就算了,反正没被冲到面前就不会崩溃。 凡事有利必有弊,笮融既然平时这么部署了,今天就要付出代价。 他只好勒令几个心腹的僧兵军官,立刻提着长刀巡视寨墙,务必砍杀几个违抗军令、不肯露头瞄准的民兵弓手立立威! 可惜,这样强硬的措施,反而造成了小范围的混乱和更多的恐慌,让叛军的远程火力愈发凌乱。 说到底,是此前大战役的三战三败、加上此番出兵后又数次被甘宁骚扰受挫,从没找回过场子,这些“历史记录”,已经把笮融部的士气压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水平。 本来笮融今天下令分兵出去烧杀劫掠几个村镇,也算是一个提振士气的法门,看到那么多战利品可以分赃,士兵们就会重新振作起来。 无奈现在打劫的部队还没回来呢,反而导致中军兵力变少了,士气的正面加成一个都没加上,反而负面加成积攒了一大堆。 远程对射的气势被彻底压制后,关羽军搞破坏的盾牌挠钩手们顿时作业效率大增。不一会儿就连破笮融大营外数层鹿角,几乎没付出什么伤亡。 好在笮融军早已关闭了营寨的大门,倒是不会给关羽直接从门口冲进来的机会。 关羽军从鹿角阵中破出几条冲锋的道路后,一些士卒就扛着撞木开始撞击大门和木栅墙,还有无数持盾挠钩手开始攀爬木栅,跟站在墙后的叛军弓箭手肉搏起来。 叛军弓箭手顿时出现了数处后撤,根本不敢隔着木栅墙跟敌军肉搏,哪怕自己是居高临下的一方都不敢——被强拉来的民兵,还连续遭受多轮士气重挫,一旦被近身肉搏就是这个样子的。 笮融在高处看得怒不可遏,连忙喝令作为预备队的僧兵投入寨墙的争夺。 悍不畏死的僧兵投入战斗后,总算把近战的劣势扭了回来。但很快,笮融又发现了新的变故。 关羽军的弓箭手,在己方近战兵大量贴墙、敌方弓弩被基本压制后。为了防止误伤,也纷纷停止了射击,而是开始奔驰向前,甚至试图贴着木栅墙外侧、对营内射击。 如果是名将扎营,一般会想办法把木栅墙修得更高一点,并且把顶部削成尖桩以防止攀爬。 同时,也该在营墙内侧修供弓箭手登高的土木台阶,站在上面才能把上半身露出来射击。而营墙外侧因为没有这种台阶,哪怕被敌人贴上来,也无法对营内直射。 但笮融显然不是这种名将之才,他的全部脑子都花在如何裹挟和蛊惑人上面了。他为了图省事,也是为了便于守营时有更多弓箭手可以随时随地输出,所以木栅墙只高出夯土基堆五尺而已。 这样的规划,导致一旦被敌人弓箭手贴了外墙,就可以对等地朝营内狂射——或许笮融一开始就没想到过,自己的大营会遭遇这样的强攻吧。 远程火力的压制瞬间逆转,随着关羽军弓箭手纷纷扑到外墙上,终于轮到营内救火队一般堵漏的僧兵,遭到了密集攒射。 笮融终于觉得一阵血冲脑壳,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凭借守营的地利。 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同样是郡兵,在他手下时怯懦不愿战、能躲则躲,空有一点武艺却不肯卖力。 而仅仅被关羽俘虏、改造了四十天,这些郡兵就完全换了一个样:拿弓箭对射时,哪怕看到身边袍泽被射死了,也依然不动摇、不退。拿着挠钩刀盾冲木墙时,明明墙内还有那么多敌人,他们就敢直接攀爬! 关羽的治军和自己的治军到底有什么区别?笮融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 但眼下已经没时间给他想了,他一咬牙,做出了最后孤注一掷的决定:“打开营门!集结全部僧兵发起反冲锋!绕出去把敢贴外墙的敌军弓箭手全部砍死!” 既然营墙已经成了对关羽军更有利的东西,当然要选择打开大门了。 随着营门轰然冲开,门内无数血红着眼睛的僧兵和狂热信徒,疯狂往外涌,还真就打了原本在撞门的关羽军重步兵一个措手不及。 关羽军重步兵连忙丢下撞木后撤,混乱厮杀中一时间倒也被狂乱的僧兵践踏砍死了数十人。 不过关羽反应非常快,看到僧兵居然搏命反冲锋了,立刻作出应对,让长枪阵上前堵口挤压, 同时让持刀盾或钉锤盾的丹阳兵,在两翼策应。避免僧兵走位灵活、迂回到枪阵侧后、打枪阵转身不便的薄弱点。 僧兵们并不擅长列阵而战,他们的兵器主要是长柄战刀、四楞包铁棍、狼牙钉棒、骨朵铜锤,甚至还有斧头,总之是各种势大力沉的威猛兵器。 这些武器大开大合,长度却不及长枪,混乱中只是疯狂挥击,每每能把长枪兵的兵刃砸断、架开,寻找贴身绞杀的机会。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被长枪攒刺成马蜂窝,惨叫着不甘倒地。 僧兵们正面冲突不破,只好往两翼蔓延、绕路,于是又跟策应的丹阳兵厮杀作一团,场面极度混乱。 少数僧兵冲出近战兵的圈子,便成功沿着营墙外侧一路狂冲搜杀,把贴外墙放箭的关羽军弓箭手驱赶得作鸟兽散,但很快又被赶来的关羽军预备队截住,乱战做一团。 整个战场从营内到营外,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腥肉搏。 关羽神色冷峻,但内心却非常有把握,他知道自己必胜——笮融如今仅凭这最后一口血气之勇,已经把所有僧兵和狂热信徒的预备队都投入了上来。 把这些还敢逆袭的僧兵摧垮,后面那些民兵根本不足为虑。 而且笮融虽然号称有近万僧兵、狂信徒,可此前数日跟甘宁消耗,已经损失了一些。如今又是分屯各营,这中军大营内的僧兵和狂信徒,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五千之数。 只要把这个口子彻底撕开!扯烂!笮融就完了! “白毦兵随我冲杀!从左边绕过去,把冲出寨门的僧兵拦腰截断!”关羽终于下达了命令,然后亲自带着二百多骑白毦精骑展开了冲锋。 如前所述,诸葛瑾来豫章的时候,刘备给他派的陈到,就有三百白毦骑兵,那些其实不算作战部队,而是刘备给诸葛瑾的私人保镖。 这也是豫章汉军如今仅有的骑兵部队编制,其他就只有将校军官和侦查斥候有战马可骑。 因为规模小,关羽原本也不敢怎么用,如今到了一锤定音的时刻,他才终于亲自上阵。 二百骑的精锐骑兵,在僧兵与长枪兵、丹阳兵正面肉搏死磕之际,突然贴着寨墙从侧翼杀来,那威势根本不可阻挡。 哪怕营门外主战场已经扎堆了数千士卒,非常混乱,这二百骑依然可以彻底四两拨千斤。 “杀!”随着骑兵的呐喊,关羽当先挥舞青龙刀冲杀,刀下无一合之敌。 每一次出刀必是一个僧兵僧将的短发头颅冲天而起,或者连头带肩挥作两段。 有时砍死了目标之敌后,刀刃去势未衰,还能再在第二名敌兵身上,留下一道又长又深的恐怖伤口,或是残肢断臂乱飞。 关羽身后的白毦骑兵,同样一往无前,刀砍枪捅,借着马力的冲击,摧枯拉朽般疯狂杀戮。 僧兵们武艺不精,只是靠着悍不畏死以命搏命,招数都是只攻不守。这样的打法,却反而让关羽越杀越顺手,省了很多力气,都不用去磕开敌人招架的兵刃了。 “这些贼兵,倒是有点像当年杀过的黄巾力士了,黄巾力士也是这般以命换命的打法,遇到真正武器高强、攻势迅捷的猛将,黄巾力士的战力反而施展不出来,只能欺负欺负士气低落的军队。” 关羽一边疯狂冲杀,一边脑中还能有余裕稍稍思索。心中有数之后,杀起来自然愈发行云流水,得心应手。 …… 中军营中的笮融,看到这一幕时,内心终于彻底绝望。 “这关羽居然神勇至此?左右营援军为何还不来!关羽都攻了一刻钟了!快,剩下的僧兵随我来,一起突围去左营躲避!别管这儿了!” 笮融毕竟是流窜过三郡的枭贼,保命本事还是有一手的。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决定抛弃所有累赘的民兵,只带心腹突围逃跑,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真要是等关羽彻底攻破了营门,到了营中乱砍乱杀,他就未必跑得掉了。 就在笮融火速准备,马上要开溜时,突然听到侧后方还真就传来呐喊之声,越来越近。 笮融慌乱之间不辨方向,只是隐约觉得是后面传来的,下意识便惊喜大叫:“可是左营援军到了么?让民兵直接上去顶住!僧兵全部跟我走!” 然而短短几秒钟后,几个满脸是血的基层军官连滚带爬来到他面前,哭诉着告知:“菩萨,不好了!左营援军还没来,是甘宁从北峰上居高临下杀下来了!” 笮融只觉脑袋“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好悬没气晕过去。 甘宁这厮,居然看到关羽全军冲杀立威后,也迫不及待下山扩大战果了么! 但是被甘宁这一搅,再往左营逃肯定不可能了,甘宁都一尖刀扎到他左腰子上了,这么冲过去肯定会直挺挺撞上甘宁被俘的。 “随我掉头往右营逃!去右营登战船,渡彭蠡泽突围!” 笮融原本不想往右营逃,就是因为右边或者说东边是大湖,去了那儿大军注定是送了,只有少数来得及登船的将士能逃掉,损失肯定会比往左陆路突围更大。 但到了这一步,自己能活命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损失。 然而就是笮融这一番折腾、耽搁,中军大营中普通士卒又岂会完全看不出主帅的仓皇、想要放弃他们? 越来越多的士兵直接成建制地崩溃、逃亡、跪地投降,关羽已然彻底摧枯拉朽打崩了堵门的僧兵,然后铁骑直突,进入营中往复冲杀,根本再无阻拦。 关羽亲自杀入营中后,只是拿眼神随便一扫,注意到一侧有大团僧兵簇拥着一伙人奔逃,立刻便意识到是笮融所在。 关羽毕竟有骑兵,还有数十骑白毦兵始终紧紧跟随着他冲杀、尚未走散。 笮融部护卫僧兵靠两条腿逃跑,还没逃到右营,就被关羽追上了。 那些不幸刚好堵在关羽和笮融之间的溃兵,只能被直接秒杀,随后越来越多的溃兵意识到了这一点,纷纷往左右两边逃跑、避开关羽和白毦兵的冲锋路线。 笮融军如波开浪裂,除了那些被背后捅死砍死的僧兵,再无人为笮融挡刀。 “狗贼受死!”关羽连杀数十僧兵后,追到笮融背后,照着脑后便是一刀,一颗头颅被颈血的血压喷得冲起两尺,滚出丈余远近。 “大哥!”前方又传来一声悲痛的叫喊,关羽循声望去,才注意到是敌军右营那边来的接应部队。 他们原本已经靠近到笮融这边只剩百余步距离了,眼看就要接应到了,但那敌将却眼睁睁看着笮融在自己面前被斩首。 关羽眼神一眯,青龙刀一招,白毦兵们冲击之势不减,继续往前冲刺。 “贼将!你既喊他大哥,就下去陪他吧!”关羽又杀十余不长眼的拦路僧兵,直扑到笮达面前,也送笮家四兄弟这最后一人上路。 笮达倒不是逃跑中被背后砍死,他好歹是拿着兵器正面对敌了,只不过没什么鸟用。 无非是先被一刀砍断手臂,然后第二刀才砍头,仅此而已。 笮家人被灭门后,剩余的僧兵终于全部崩溃,民兵更是黑压压地跪地投降。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舍弟诸葛亮 第70节 第80章 全取豫章 “云长真是神勇绝伦呐,以八千兵马攻营,由巳至未,不到两个时辰,击溃敌军三万,全灭敌中军。” “如此雷霆迅猛,攻势果决,当今之世,罕有其比矣,唯古之霸王可以超越。” 随着庐山大营被汉军彻底打崩,一万多人的笮融中军大营被团团全灭,左右两营也彻底溃散奔逃, 这场战役便彻底板上钉钉,剩下的只是追杀零散逃寇的工作。 诸葛瑾也不禁亲自出城劳军——当然是在数百精兵的护卫下行动的,以免路上被溃散的散兵游勇冲撞。 来到庐山大营,亲自观察了战场地势,见了关羽、甘宁前后夹击冲杀之状,诸葛瑾不由发出上述感慨,非常诚恳。 关羽与之相见时,看似一脸淡定,实则胡子都忍不住微微抽搐,跟着法令纹上的肌肉一起跳动,显然情绪控制得很辛苦。 但他还是要哆嗦着捋胡子,傲然道:“笮融匹夫,虽众而不足惧。看似有三万人,还不如去年我踏破刘勋大营、再回头迎击纪灵那一战凶险! 真正跟我交上手的,也就不到两万人,左右两营起码还有一万多敌人,还没打就因为笮融被杀溃散了。” 诸葛瑾并不介意关羽具体怎么灭掉的敌人,他只是中肯地点评: “不管怎么打赢的,如此大胜,还这般干净利落,那必是当世名将才有的战绩。 经此一役,豫章全郡平定在即,叔父能顺利赴任、执掌全境,多赖云长之力。” 关羽得意地拱手回礼:“子瑜去年助大哥在广陵绝处逢生、站稳立足之地,我今日不过投桃报李,不必挂怀!” 两人商业互吹了一番,诸葛瑾正要为关羽庆功,但关羽却表示不忙,还要尽快追击残敌: “左右营虽大半投降,可还是有死硬僧兵惧怕清算,在军溃时逃散,怕是各自不下千人。今日决战前,笮融派出两股偏师,杀掠袭扰周边村镇,各自也有两三千人。 如此算来,三万五千大军,被我直接歼灭、俘获、投降者,不过两万六七千。剩下这些无主乱兵若是为害地方,后患不浅。当趁此良机,尽快搜捕迫降。 另外,刚刚拷问俘虏,得知笮融在海昏县、南昌县还各自留兵三千镇守。要防止其中罪大恶极者畏罪逃窜,最好立刻派人快马去永修县传讯,让叔至领兵去海昏等处迫降。” 诸葛瑾郑重点头感谢:“云长所虑甚是,是我得意得太早了,既然如此,就再辛苦你们一两日,勇追穷寇,除恶务尽。待南昌拿下,再与各位痛饮庆功。今日且先把功劳记下,绝对不会少了诸位有功将士的。” 诸葛瑾当下让人把运来劳军的酒肉赏赐发下去,反正再急也要吃饭的嘛。 今天的庆功宴,自然是人人都有鱼吃有酒喝,主食敞开管饱。 然后趁着士卒吃饭休息,诸葛瑾又当众宣讲了此战获胜后的赏赐标准。虽然很多部曲还在零散追敌,不在营中听不到,但有袍泽转述,也能让他们知道诸葛家不差饿兵,有功必赏。 每名参战士兵都得到了一百枚五铢钱的普发赏赐,有额外军功斩获、或是伤亡需要抚恤的另论。 斩获一级额外赐麻布一匹,绢帛一丈——这个赏格不算高,主要这次作战遇到的敌人,大部分还是民兵,以数量众多著称,也不可能给得太高。 如果是剃了头的首级,在统计战果时,诸葛瑾会让功曹暗暗记下来,到时候再补发两倍的金额。 但这个条件开始时并不会公然宣扬,怕的就是士兵们听说剃了头的首级更值钱、就赶紧把死人头的头发剪了多骗钱。 面对诸葛家的酒肉犒劳和赏赐,士兵们无不高呼拥戴,士气大涨。 …… 由于忙着扩大战果,此后两三日,各路将领都被派了出去, 诸葛瑾暂时也没机会再每天亲自劳军,只能是听取斥候送回的战报。 而民政方面的工作,和接收安置俘虏、降军的任务,也比较繁杂,诸葛兄弟很快被这些俗事缠身。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关羽和诸葛亮的练兵改造任务,至少要持续两三个月,等战力彻底成型后,才会南下进攻笮融老巢—— 当时这么定,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避开春耕播种的农忙季节,别因为打仗导致豫章百姓逃亡、生产受到严重破坏。 所以笮融的提前主动进攻,其实破坏了诸葛瑾的节奏。 笮融这家伙才没把豫章当成自己的根据地,只是当成一个予取予求的搜刮对象罢了。 百姓是否耽误农时,关他屁事。 他从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开始包围庐山营地,最后决战日是二月初十,此后几天追剿,可不得拖过二月半了。 柴桑县百姓的春耕播种时间,至少因此拖后了十天,虽然还能补救,可小幅度的减产肯定是免不了了。 好在受到这种程度影响的,也就是柴桑和周边临近小县。其他远离彭蠡泽的豫章腹地各县,并没有被影响。 而诸葛瑾却是颇有恻隐之心,不太看得了眼皮子底下的百姓受苦。柴桑毕竟是他在豫章夺取的第一个重要据点,战事结束后这几天,他就开始琢磨能不能弄点加快春耕播种效率,抢回农时的办法,倒也给他琢磨出了一点东西。 …… 此后数日,诸葛兄弟一边忙着收编料理内政,一边倒也连续收了多条捷报,跑马圈地的形势很是明朗。 二月十一日,关羽就把笮融派出去负责烧杀劫掠、破坏周边村镇的那两只偏师,给截住了。 对方也没敢怎么动手,只有少数死硬僧兵、以及抢劫了太多财物怕被清算的恶徒,想护着财物突围。其他绝大多数士兵,都选择了直接投降。 被收编的郡兵、民兵总数约有三千人,其中郡兵五六百。 而那些想突围、拒不投降的,当然是被关羽追击重创,又斩获数百级,最后总计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死硬敌兵逃散,往西北而去。 相信这些死硬贼寇,也不敢继续留在豫章腹地作恶。吃了诸葛家这么多苦头后,他们多半会选择往豫章和江夏边境的山区逃跑,落草为寇当山贼。 要彻底肃清这些人,需要的工夫就比较长久了。 但好在这也不是诸葛家独自面对的问题,对面的黄祖同样会头疼。 消灭敌军偏师后,又过了一日,十二日这天,南边陈到又取得了大捷。 关羽在笮融被杀当天,就把笮家兄弟的人头,用快马信使火速往南送,给到了陈到手中。 陈到拿到之后,自然是信心暴涨,只点起了一千多人的郡兵,就敢去海昏县迫降。 海昏县的守军人数,其实有陈到攻城部队的两倍之多。 但陈到有朝廷任命诸葛家的诏书,还有笮家兄弟的人头,以及其他一大堆可以证明笮融主力已崩的物证。 海昏县守军不敢造次,看过人头后直接开城门投降。 些许有钱的僧众兵将怕清算,想卷了财物跑路,也都被反戈一击的民兵联手陈到灭杀,根本没能逃出城。 最后一共只杀了四五百人,把民愤大罪恶明显的恶贼干掉,海昏全县就彻底平定。 信心大增的陈到,一边回头给柴桑报捷,一边继续南下,并且从海昏又新抽了一千降军,前往南昌。 南昌县毕竟是笮家这两年来的老巢,虽然笮家兄弟都死了,还有些许旁支亲属、女眷家小在。而且南昌县也是笮融这两年来建造伽蓝佛塔最多、熔铸铜像最多的地方。 三千守城士卒,有相当一部分是死硬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还不肯降。 陈到暂时无法攻取,只好四面包围,防止贼人卷了财物逃跑,一边向关羽求援。 军情于二月十四送到关羽手中,他也不含糊,立刻亲提数千援兵南下,四天后抵达南昌县,略作修整,次日即发起了总攻。 南昌守军不过三千,还人心无主,面对三倍数量的汉军发起先登,民兵和郡兵终于瞅准机会反戈一击,助关羽彻底夺下城池。 笮家亲属家小和部分僧兵逃到城中几座伽蓝做最后的抵抗,自然是被火攻破门、随后全部杀光。 其余没有抵抗的伽蓝,关羽倒也没有一味纵火,只是让人把铜像全部搜缴了,太重不好运的就打碎运,回去重新铸钱和铸器物。 铜像必须运走,那是因为原材料值钱,都是百姓那儿搜刮来的。 房子是无辜的,其价值也不在土木石头这些建材,而在于百姓的辛苦劳作,贸然烧光岂不成了浪费民脂民膏?大不了挪用做其他用途,还能住人。 平定南昌县后,再往南赣江诸县,再无发生哪怕一次战斗,半个月之内彻底传檄而定。 直到这一刻,诸葛玄的豫章太守之名,才算是彻底名副其实了。各县籍册钱粮数据,也陆续统计了往南昌送。 诸葛家人核计一番后,觉得还是等南昌形势稍定,便由诸葛玄回到原本的郡治南昌料理日常政务。 豫章的面积实在是太广大了,相当于后世江西全省,柴桑虽然是交通要道、商贸重镇,可毕竟是全郡最北端,不便于掌握全郡腹地的情况。 所以诸葛家讨论的结果,就是诸葛玄去南昌,处理日常工作。诸葛瑾留柴桑,坐镇湖口,也便于负责防卫本郡不被外敌入侵。 要进入豫章,基本上只能走长江和彭蠡泽,不太可能走陆路的。所以东西南三面山区不必设防,只守住北面水路出入即可。 除非是岭南的交州人要进攻豫章,那倒是完全没法走水路,只能翻五岭上的韶关进入赣南——这种情况,两年前倒是短暂发生过,但将来不会再发生了。 两年前,朱皓刚刚打赢诸葛玄、随后被笮融谋杀时。 朱皓的亲哥哥、朱儁的另一个儿子朱符,当时正是朝廷任命的交州刺史。听说弟弟被杀,朱符就派兵由韶关入赣南,想跟笮融一战。 但朱符的部队还没跟笮融交手,南海郡就发生了叛乱,据说有来源不明的“夷兵”趁着朱符的嫡系护卫部队被调走、防务空虚的机会,杀进城把朱符全家杀光。 随后交趾太守士燮又出来“替天行道”,把杀了朱符的“夷兵”也灭了,为朱使君报了仇,并顺势以此功劳为筹码,请朝廷封了士燮的另外三个弟弟,也在交州各郡当太守。 所以如今豫章的南部五岭防线,是绝对不可能有外敌的,诸葛瑾坐镇柴桑,已足够确保全郡安全。 第81章 诸葛出使 二月二十,柴桑。 关羽、陈到等将领对豫章南部诸县的肃清还在持续中,不过南昌县周边的秩序此时已经恢复了。 消息传回柴桑后,诸葛家人倒也没有犹豫,只是短暂地商议了一下,诸葛玄便决定南下,去正式的郡治上任。 今天,便是诸葛兄弟给叔父送行的日子。 为了安全,诸葛瑾让甘宁选本部八百人的锦帆营随行护送——因为成规模的战事已经结束,所以此行可以走水路,由彭蠡泽经赣江直达南昌城下。 而水面上的溃兵游勇是很少的,就算有,在甘宁的八百锦帆营面前也是绝对送菜,绝对够安全了。 抵达南昌后,稍稍驻防一阵,等诸葛玄把南昌局面彻底稳住,甘宁就可以回来。 “叔父一路顺风,到南昌后,但有短缺,随时差人来柴桑知会即可,我自会安排。一路有兴霸护送,叔父尽管放心。” 诸葛瑾在城东码头上,恭恭敬敬行礼送别,还不忘说些客套的场面话。 本以为这种话不会得到叔父的回应,没想到诸葛玄倒是真不跟自家侄儿见外,临时想了想,居然想到了一点短缺,随口说道: “我已看过南昌等地的缴获账目,笮融搜刮劫掠甚重,余财倒是不少,钱粮方面应该不会短缺。 只是听说笮融过境时,对世家读书人杀戮洗劫过重,对朝廷官吏也是毫不留情,接收各县时,连朝廷任命的县令、县丞都没剩几个了。 此贼居然还有让僧徒治理地方,这肯定是不行的。到了之后,我起码需要五六个县令,十几个县尉、县丞,重新掌握局面,还需想方设法求贤才好。 不知阿亮在荆州时,可有认识什么贤达的流亡北士、未曾出仕的?也不用什么大贤,能做县令即可。” 诸葛瑾原本听叔父开口,还有些担心又要被压任务。 舍弟诸葛亮 第71节 万万没想到临了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求人来做官,不由把诸葛瑾都听乐了。 这年头,按说什么都缺,就是不该缺想做官的流亡士人。 如今朝廷的任命体系已经半崩溃,圣旨册封的郡太守能顺利上任,就已经要谢天谢地。 至于县级官员,除非是曹操直辖的领地,其他外地的县令任免,都是太守说了算。 只不过大多数的郡,因为当地豪强、世家的存在,太守也要向这些家族让渡利益。 但豫章的情况却非常特殊,笮融此前都是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人改信的,所以坚持儒家信仰的世家损失特别严重。 诸葛瑾立刻意识到,这绝对是个好事啊! 就凭一堆县令和郡各曹属掾的空缺,还怕拉不到年少有潜力的人才? 比如:如今已经跟他二弟认识、略有些学问交集的庞统,历史上人家十几年后才出道,所以看不起县令起步。 但现在庞统也才十九岁,如果让阿亮写封信,让他先从县令做起练练手,尚未成名的庞统不一定有这个定力拒绝! 推而广之,可以拉拢的年轻人才非常多。 想到这,诸葛瑾忍不住想好好感激叔父,连忙大包大揽承诺:“此事叔父尽管放心!豫章各县、各曹缺乏官吏之事,我和阿亮一定好生用心延揽人才。” 诸葛玄点点头,这才上船:“那我就放心了,这些事儿你们多留心。唉,我这几日都在查访被笮融残害的名士望族近况,实在是触目惊心呐。 子瑜,你听说了么,就在我被笮融打败那一年多里,豫章有多少名士被他杀害、或是掠夺家财后贫病困顿而死?远的不说,就说一个最让我感慨的: 连当年办‘月旦评’、说曹操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许劭许子将,都是去年被笮融逼迫、困顿而死的!我当时被围困在西安小县,都不知道这些,如今消息灵通了,才刚刚知道。” 诸葛瑾原本对这些世家大族、名士顶流的生死,倒也不在意。但听了“许劭”这个名字后,诸葛瑾顿时意识到这人绝对有分量,或许深挖一下可以利用。 他便连忙问道:“哦?竟有此事?倒是小侄疏于关心了,可是这许劭不是……北方人么?如何来的豫章?” 诸葛玄本就是务虚名士,侄儿要是问他细节政务,他未必说得上来,但说起这些名士掌故,那简直是头头是道。 于是诸葛玄立刻滔滔不绝:“许子将乃汝南人士,跟袁绍同乡,早年名动汝颍,所以曹操当初才重礼求评价。至于许子将之南归,乃是前些年兖豫大乱,他先去徐州投陶谦。 随后曹操攻陶谦,他又随广陵乱军南下投刘繇。后来刘繇派朱皓、笮融来咱豫章,许子将也是那次跟来的。但朱皓被杀后,他也陷入了绝境,贫病幽囚而死。” “原来如此么?多谢叔父指教。”诸葛瑾并无表情波动地听完叔父教诲,就恭敬天揖送诸葛玄的船离岸。 望着船队南去,诸葛瑾内心却始终咀嚼着刚才那番话:这许子将也是一个跟朱皓类似的人设,被刘繇派来,结果因为同僚误信笮融,陷入绝境…… 诸葛瑾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许劭虽然不算什么实权人物,但名声大啊。 当年能让曹操提着重礼去求他评价,可见他说的话绝对流传度高、是舆论顶流。 现在许劭虽然死了,但要是他还有族人活着,上门送点礼物,好好养起来,然后找个记录员,挖掘一点“许劭遗言”,岂不是大有卖点? 要是许劭的遗言说“我这辈子最瞎眼的事情就是投靠了刘繇,刘繇怎么会这么不辨愚贤、信任笮融这样的疯狗,害得我也被连累致死”云云。 这样的遗言传出去,对于刘繇的名声会有多大打击?就算刘繇脸皮厚,要是这样的话传到曹操耳朵里,朝廷又会怎么看刘繇? 诸葛瑾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戏,回头就好好安排一下。 “好像刘繇历史上也没多久寿命了吧?貌似就是这一两年忧气而亡?还是得了什么重病?不过,他要是真能再活一年,也挺麻烦的,那就能活到袁术称帝之后了。 这个时间节点太微妙,最好让他死在袁术称帝之前。如此一来,扬州牧的职位先出现空缺,而后袁术才称帝……就算不死,只要这个‘许劭遗言’曝出来,刘繇也没脸做扬州牧了,识人不明,引贼入室,宣扬得天下皆知…… 不过在此之前,玄德公也得在扬州再立点功,最好是在刘繇刚要死之前立点功,给朝廷一个顺势升他顶替刘繇的近因由头,所以这个时机必须拿捏得很好……” 回城的路上,诸葛瑾一直在想着这事儿,渐渐形成了一条毒计。 一到府中,他就让人去把他的专职信使唐光找来(就是之前去荆州给诸葛亮送信那人),要吩咐他一些事儿。同时,也把二弟诸葛亮找来,一并有其他事情吩咐。 …… 不一会儿,诸葛亮和唐光就先后到了。 诸葛瑾让他们坐下说话,因为唐光这边的事情比较简单,所以先交代。 “阿光,又有个事儿交给你,回头去找找许劭许子将的亲戚,如果有儿子活在世上就最好,送到我这儿,我给他好吃好喝,良田美宅,以后就养他一辈子。 如果还有其他亲戚,稍微盯着点,别让他们乱说话就好,肯投奔我们的,都可以给口安乐饭吃。” 唐光立刻遵命,表示即刻去办,但诸葛瑾却又喊住了他。 “别急,没说完呢——办完这事儿之后,过几天可能又要你去一趟荆州,帮阿亮送信。至于信里写什么,我一会儿会交代阿亮的。 对了,多日事忙,不曾召见你,你在外假借行商打探,可有什么新的消息要闻?” 诸葛瑾用这唐光联络捞人用得顺手,所以从去年年底开始,趁着他闲来无事,就给了他一些本钱和船只,让他假借行商之名掩护,出门打探。 唐光本就是糜竺手下要来的船长,所以经商也稍微懂一点,演得挺像,只是做生意偶尔会亏点钱,但诸葛瑾也不在乎,就当是给点情报费用了。 此刻唐光听问,连忙禀道:“月初之时,我派去荆州的几艘商船回来后,便说正月里,曹操对刘表、张绣的联军发起了进攻,本以为要恶战一场,谁知不过旬日,张绣竟再次背叛刘表,直接投了曹操!” 诸葛瑾原本也就随口一问,听了这话后,心中忽然一动,随口继续追问:“就这?张绣出身西凉,反复无常,后面肯一直安分?” 唐光听了少主此言,顿时心中一惊,愈发对少主的神算惊为天人:“少主神算,无所不知!还真被料中了!那张绣投降,不过是虚与委蛇,后来听说他以叔父张济遗孀被曹操霸占为由,又反叛偷袭曹操, 曹操大败而回,侍卫猛将典韦、长子曹昂均战死!张绣惹怒曹操,只好再投刘表,双方大战一场,各自损失惨重。” 唐光说完时,看向诸葛瑾的眼神,已是敬若神明。 诸葛瑾又稍稍问了几句别的事情,唐光也都说了,不过建安二年的最初两个月,天下也没多少新闻,再远的地方暂时也打探不到,所以并没多少别的事可说。 最多又补充了一条“吕布这个月终于又反复无常,跟袁术结盟,但这个结盟只针对曹操,不针对玄德公,使者是陈登”。 诸葛瑾听完全部消息后,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 随着唐光离去,一旁的诸葛亮,都忍不住在内心惊叹大哥的了得: “大哥识人之明也如此了得?竟能揣摩天下英雄脾性禀赋?他竟然连西凉军将领有哪些人反复无常,都能摸清?” 诸葛亮的表情变化,也被诸葛瑾看在眼中,他难得得意了一下,温言问道:“二弟,你以为,这两条消息,对天下大势有什么影响?” 诸葛亮倒不是很想卖弄,便先提醒道:“大哥,你找我应该还有别的要事吧?” 诸葛瑾:“没关系,一起说说好了。我找你那个要事,也是跟外事有关,无非是或笼络、或离间天下诸侯。 刚好天下大势风起云涌,或许几件事情串联在一起看,能催生出更加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诸葛亮摸了摸下巴,斟酌着说:“若是大哥希望我以诸侯强弱态势转化为切入、来聊这个问题。 那么在我看来,这两件事件,肯定会导致曹操-袁绍这一阵营的诸侯,纷纷暂时偃旗息鼓,声势下降。而对面袁术-孙策一系的诸侯,则会水涨船高,志满意得。 张绣破曹操,损失最大的就是曹操。吕布联手袁术对付曹操,最难受的也是曹操。曹操挟天子半年有余,终于到了各方反噬的第一个高峰了么。 如是形势再发展下去,或许其他更多在迁都许县一事中利益受损的原护驾武装,也会想办法跟袁术勾连,以反曹操了,而袁术……大哥,我记得你几次跟我说过,你觉得袁术会称帝。 而如今要是再发展下去,对袁术利好的消息越来越多,怕是真会促使袁术最终下定决心。” “不愧是我的弟弟!”诸葛瑾对二弟的回答非常满意,这一些他自己当然早就知道,但他是抄答案的,诸葛亮却是在他稍稍引导之后,就自己想出来的。 诸葛瑾毫不吝啬地大赞一句后,继续说道:“有这两个筹码,估计袁术已经彻底骄纵、去年兵败于玄德公的阴霾,也已彻底一扫而空。 不过他现在还是没迈出称帝这一步,但没关系,我们手上还有好几个筹码,什么时候放出,全看我们自己的喜好:阿亮,不如你猜猜,我们一共有几个筹码?” 诸葛亮刚才也给叔父送行了,所以诸葛玄谈起许子将那些话,他也是有耳闻的。 又结合刚才大哥让唐光去找许子将的家人好好养着,他前后推测,倒也有了眉目。 诸葛亮斟酌着措辞:“许子将之死,临死时必然多有抱怨,感慨名士落难。而要为他的落难负责的‘不辨忠奸’之人,无非就是朱皓和刘繇。 但朱皓已死,其兄朱符也是同年在交州被杀,故骠骑将军朱公满门已绝,所以肯定是不会对朱家泼脏水的。大哥莫非想用许子将遗言,让刘繇无地自容? 听说刘繇本就因连番兵败,几乎身无立锥,身边兵将凋零,仅余一太史慈、领两三千残兵苟延残喘。刘繇也因此气急重病不起。若是真的再被辱没名声,怕是真要不测。 到时候,与袁术相争的扬州牧之位出缺,袁术必然会觉得这是他的又一个大胜、去掉了一个劲敌,到时候,只怕真会傲慢到大逆不道。” 诸葛瑾非常满意,但他觉得还不够,又继续问:“还有呢?” 诸葛亮顺着往下想:“还有?那就只有我们诸葛家,稍稍给袁术送点礼,表达平定豫章之后,希望与对岸的庐江刘勋保持和睦? 叔父曾为袁术故吏,虽然我们实际上已立志自守清白,但以袁术之狂妄,还是不免会误以为叔父这是想示好、重归门墙。” 诸葛瑾长出了一口气:“不错,全被你猜中了。我们现在手上还有这两颗筹码,而且我说什么时候打出去,就什么时候打出去。” 第82章 你敢使唤我二弟,我就使唤你二弟 跟诸葛亮这样聪明的弟弟说话,就是这么省力。 哪怕一件事情,原本诸葛亮没想到。 但只要诸葛瑾一开口,十分里点拨个两三分,诸葛亮就能瞬间把剩下七八分的内容脑补出来,而且脑补得非常准确。 诸葛瑾也就能省掉很多废话,直接交代下一阶段需要弟弟完成的任务: “既然我们手上有了让刘繇颜面扫地、以及让袁术铤而走险的这两颗筹码。在打出筹码之前,为了得利最多,还需要做些准备工作: 首先,我们要确保,在刘繇无法再担任扬州牧之前,有一个值得我们信赖的接任者,刚好为朝廷在扬州事务上立了一点功。 眼前平豫章这份功劳还不够,因为这份战功对外算是我们诸葛家立的。 这样才能给陛下一个借口,在刘繇去职时将这人顶上去——目前看来,这个人选也只有扬州刺史玄德公最合适了。 这份功劳也不用太大,反正只是个由头,全靠刘繇衬托,打得比刘繇好就行。我看了一圈,目前比较好的立功对象,也只剩与豫章接壤的丹阳南部六县,也就是泾县大帅祖郎的地盘。 因为扬州诸侯当中,孙策目前还很难对付,而且一旦玄德公在此时与孙策胶着,那么他自己的根基广陵,就会再次陷入空虚,从而引来袁术的进攻。 去掉孙策,其他如王朗等,都是尊奉朝廷,也尊奉刘繇这个扬州牧的。看来看去,只有祖郎这个山越豪帅,算是相对可选的软柿子了。 今年春耕农忙过后,孙策肯定也会动手,找软柿子对付,多半是王朗了,我们就劝玄德公,趁孙策和王朗缠斗、分身乏术之际,由玄德公和我们联手,把祖郎平定了。 到时候玄德公出兵,我们豫章郡就近帮玄德公提供军粮。打下来之后,功劳名义上归玄德公,便于他去朝廷请功升迁,而实际上丹阳南部六县的治理,可以交给我们诸葛家。 毕竟玄德公的广陵地盘,和丹阳南部六县之间,还隔着孙策的几个县,玄德公难以治理这片飞地。我们却刚好与之接壤,如此置换,岂不两全其美? 一旦这步实现了,我们就可以推动刘繇去职、袁术谋逆、玄德公以此功从扬州刺史升为州牧。曹操也没借口阻挠。” 诸葛瑾娓娓道来,把下一步的主线布局路径,跟弟弟说清楚。 诸葛亮听得很认真,也没发现问题,一切都很合理:玄德公得功名,诸葛家得实利。 而且,诸葛亮还想到了额外一层深意: 上述利益分配表象,可以让曹操对诸葛家更放心——因为大哥早就和他说过,去年他出使去许都时,是怎么向曹操暗示卖弄自己的“官欲熏心”人设,从而让曹操放他离开的。 诸葛家表面上越贪实权利禄,霸占丹阳南部六县的治权,曹操就越觉得将来有可能把诸葛家从刘备那儿拉过来,也就越敢于给刘备官职。 舍弟诸葛亮 第72节 要是诸葛家和刘备对外表现得抱团很紧密,曹操反而会越忌惮这个联合,用天子名义封官时也更容易使绊子。 所以,这场“权欲熏心”的双簧大戏,最好一直演到不得不跟曹操撕破脸的时候为止。 这是理想情况,实在做不到的话,也最好尽力拖延,这样可以多借用一会儿朝廷的名分,多捞好处。 …… “所以,大哥需要我近期去一趟玄德公那里出使,把上述道理、跟玄德公先讲明白?让玄德公那边也尽量配合这个计划、来调整后续的部署?” 听完大哥的计划后,诸葛亮也就顺理成章得出了大哥的目的,主动把话挑明了。 诸葛瑾也不跟弟弟客气,直接点头:“这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使命,不过既然你去都去了,肯定顺便多做几件事情,走之前也还有些事要准备。 我不是说了么,我去年临走前,跟玄德公、陈长文许诺了一些别的事情,是关于广陵治水的,你此去要顺便把陈长文办不妥的疑难杂症料理了。 所以走之前,最好再短暂揣摩实践一下我教你的水利整治之法,拿柴桑这边的圩田疏浚治理试试手。我算过,春耕农忙之际,广陵那边是来不及了。二月中开始春耕,要一直农忙到三月中旬将尽。 三月底开始,一直到四月中,由近一个月相对农闲之际,随后又要夏忙。所以你需要在三月初抵达广陵,先趁着春忙的最后十天半个月,考察了解情况、规划,等三月下旬开始组织民力,一个月之内把事情搞定。 这样倒推时间表,你二月底就要启程了,我还可以给你十天左右,处理本郡事务。除了刚才提到的拿圩田疏浚练手以外,十天里你还要做成两件事情: 第一,你要统计整顿清楚,跟笮融之战结束后,我们一共俘获、受降了多少人马,并且把适合留下继续当兵的选出来,把体弱或品性纪律不行的重新遣散归农。若是死硬僧兵不能用的,则归入苦役营。 兵源整顿好之后,把原郡兵中全部广陵籍的,都单独编成一军,如果数量不足五千的,就用玄德公当初借给我们的丹阳兵补齐,等你去广陵的时候,就带上这五千人护送,顺便也算是把问玄德公借的兵还回去。” 诸葛亮连忙拿出一支笔,把大哥交代的几点办理细节记下来。 刘备当初借了诸葛家四千丹阳兵起家,打下的豫章郡。还让陈到带了三百白毦兵给诸葛瑾当保镖。 诸葛家信誉显然比孙策好,孙策借袁术兵起家后就不还了,诸葛家是要还的。 不过白毦兵算是刘备送给诸葛瑾的保镖,这是私人馈赠,还的时候肯定不能带回去,诸葛瑾也要考虑自己的人身安全。 丹阳兵在历战中多有死伤,也不可能全还原来的兵。 最终折衷的结果,就是让士兵们按籍贯补充:笮融曾流窜三郡,他裹挟的郡兵,广陵丹阳豫章籍的都有。现在广陵在刘备手上,让广陵籍士兵回原籍,也算是士气战力最大化。 而且当初要了四千三,现在还五千,多的七百人就算是利息,也算是“兵源质量下降”的弥补,这很合理。 诸葛亮把这件事情记下,然后举一反三道:“大哥刚才说有几件事要我处理,那除了这件以外,应该就是刚才提到的、给庞统他们写信,请他们来豫章做官?给他们县令、郡曹之职练手?” (注:庞统刚刚十九岁,还未取字“士元”,所以称名) 诸葛瑾欣慰点头:“没错,另一个任务就是这个。你在荆州一年半,除了庞统,还结交了哪些尚未及冠、或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才俊? 我也想过了,如果是二十五岁,甚至而立之年的未仕名士、才俊贤达,是看不上边地县令起步的。他们就算要从县令做起,估计也是去许都求官。所以我们要拉拢的对象,只能是二十五以下的人。” 诸葛亮想了想:“除了庞统,就只认识庞山民,还有蒯家蔡家一些子弟,但蒯家蔡家人才干不显,并无值得拉拢的。哦对,还有一个汝南孟建孟公威,比我和庞统稍长数岁,但也没超过二十五,才干尚可。” 诸葛瑾摸了摸胡渣子,看来徐庶和石韬还没去襄阳,至于崔均就更不用说了,人家是河北人。 所以后世所谓的“诸葛四友”,其实只有一个孟建到了襄阳,毕竟如今才197年嘛,比历史上诸葛出山还早了整整十年。 诸葛瑾也只好退求其次:“那就给孟建也写一封,能拉来就拉来,我也许他大县县令起步。” 诸葛亮记下之后,一边搜索着记忆,一边不由自主流露出羞愧之色,犹豫了一下,才请示道:“除了他们二人,我能不能再写一封私信,届时也托唐光送去……” 诸葛瑾:“你想写给谁?” 诸葛亮:“给黄公家写……大哥有所不知,去年我能从荆州走脱,并在临行请命的酒宴上挤兑住刘荆州、让他许我带兴霸一起走,其实颇借重了黄公与黄家小娘之力。 我当时对黄家小娘许下诺言,虽无第三人知晓,但君子处世,无信不立……” 诸葛瑾听到这儿,顿时大笑:“你这是想成亲了不成,哈哈哈,那黄家小娘这才几岁!” 诸葛亮:“去年事发时才十三,如今转过年来十四,明年能及笄……若是先定下,或者能邀黄公来豫章做官的话,也无不可。” 诸葛瑾还是很帮弟弟的,闻言只是叹了口气: “可黄公毕竟是刘荆州连襟,地位超然。来我们豫章,我最多只能说服叔父给个郡丞,这已是极限了。 他若还看不上,此事也只好作罢,也算是展示了我诸葛家的诚意。想必黄家小娘听说后,也会感激你的信守诺言吧。” 郡丞品秩并不算高,按汉制才六百石,不比南昌、柴桑这两个大县的县令,秩都能领到一千石。 但郡丞毕竟是郡守的副手,如果能掌握实权的话,还是很不错的。当初诸葛瑾亲爹诸葛珪,死前也只做到泰山郡丞。 诸葛亮很是感激,连忙表示立刻去办。 …… 被亲哥压了任务之后,此后十几天诸葛亮倒也很是勤恳,没敢再摸鱼瞎晃。 先花了两天时间,给他认识的全部荆州在野才智之士,各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劝人来豫章做官。 然后,他就开始整顿战后的军队改编工作,把笮融覆灭后获得的战俘、分门别类作出安置处理。 当然,具体工作肯定有不少基层将领、军官和功曹帮着经手,诸葛亮只是抓总把控全局,确保大家办事尽量公允。 经过统计,当初笮融各处大营,被关羽直接俘虏、受降的士兵,就有一万九千人之多,后来两支放出去劫掠村镇的偏师被截灭,又俘获受降三千多。 所以柴桑主战场,三万五六千的敌方大军,杀伤、逃散一万三千多,需要后续处理的,一共是两万两千人。 南边海昏、南昌又抓获四五千人。 诸葛亮精挑细选后,把体质过于虚弱的,淘汰了一半,又把年龄太老的也淘汰回去当农民,最后再军纪筛选一遍。 发现这两万七千人里,原先当过郡兵的,大约有三分之二可以通过筛选,继续留用。 郡兵哪怕被筛掉的,也都是年纪太大了,这几年辗转征战太过劳损,后继乏力。 而民兵最多只有三成能通过筛选,缺点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这个筛选标准,基本上也跟当年曹操灭了青州黄巾后、从十余万黄巾男丁里挑青州兵差不多了,而且在人品、纪律方面的要求比青州兵还高。 (注:当年青州黄巾号称二三十万众,那个是含老弱妇孺的,男丁就是十几万) 十七岁的诸葛亮在选兵方面也还不至于想出创举,有近在眼前的答案可抄,为什么不抄呢。只当是干中练,先熟悉一下基本功。 可惜俘虏中郡兵本来就很少,只有四千人,剩下两万三不是民兵就是僧兵。 最终筛选结果,郡兵留用三千人,民兵留用六千人,还有幡然悔悟、坚决表示不再信佛的被改造僧兵一千多人。 豫章军原本有总兵力大约一万四千人——柴桑决战前,柴桑主战场有一万二,永修县陈到那儿还有两千。 此前决战期间,全部损失加起来也有一两千,一些伤兵也不得不退役。后续各项追击战中,全部损失加起来也有近千人,毕竟豫章面积广大,环境复杂,山区行军追击非战斗减员也不少。 所以扣完损失、加上补充,最终总兵力达到两万三千人。 其中要分出五千人,包括三千多广陵籍郡兵、一千七八百丹阳兵,是要由诸葛亮带回去还给刘备的。 还掉这五千后,豫章郡实际剩余战斗部队一万八。 相比于豫章郡大约还剩六十多万的汉人人口,这个养兵压力并不算大,而且豫章地理闭塞,一万八部队足够守住长江湖口这个出入要害。 (注:豫章郡在东汉巅峰时人口号称一百六十万,但现在只剩六十多万在籍了,根据估算,大约还有八十万山区人口,脱离了官府控制,不交税不服役。 这八十万是包括逃散的汉人、隐户,以及本来就是山越族的人,这两部分比例大约五五开吧。) 搞定这一切,诸葛亮也算卸下了肩头一个重担。他只要再最后略微恶补一下水利应用经验,就可以带着要还给对方的部队、去刘备那儿出使了。 不过诸葛瑾也给刘备写了一封信,表示关羽暂时还需要留在豫章一段时间,帮他把新俘虏的军队编练好,以免留下忠诚度和军纪方面的隐患。 考虑到五千士兵都还了,留下关羽操练剩下的一万八,刘备也不会介意的。 反正刘备也会借用诸葛瑾的二弟,临时处理那些需要智力值、政治值的工作, 诸葛瑾借用刘备的二弟,临时处理那些需要武力值、统帅值的工作,也很合理。 第83章 郊迎三百里 二月底,柴桑东郊,彭蠡泽畔。 已经搞定了降军收编的诸葛亮,这几日终于开始着手大哥吩咐他的最后一件工作——熟悉水利治理的勘测。这活必须在他启程出使刘备前彻底掌握,否则到了那儿,被陈群一请教,就得立刻抓瞎。 好在诸葛亮本就对自然之理非常感兴趣,也愿意鼓捣实务之学,几天下来,倒是没觉得疲累。 汉朝的彭蠡泽,面积比后世的鄱阳湖还大得多,但水位同样很浅,枯水季和丰水季,湖面面积差距也非常大。 冬天降雨少,就会露出大片的淤泥湖底,初夏水最多,又会全部淹没(所以要初夏去看庐山瀑布)。 此前枯水季,诸葛瑾就吩咐人趁着水位低,把岸边一些丰水季时低于湖面不多的位置,用淤泥堆填垫高,确保丰水季时也能高出水面,就形成了圩田。 而所需的泥土就从更低的位置挖,这样湖区的容积和灌溉力也不会受到影响。 而且圩田非常肥沃,都是积年的湖底淤泥堆起来的,起码三五年不施肥都能持续丰收。 搞圩田的施工量其实并不大,因为淤泥很软很好挖。 只是普通人测不准水位落差、海拔高度,经常堆填不到位。如果有精于水利勘测的老手把关,情况就会好很多。 而诸葛亮显然就是“有这方面专业知识的人”——大哥给他的数学和光学物理卷轴,他早就学完了,纸面应用题也刷过了,就差动手实操。 再临阵磨枪实战练练,不说超越近代人,但超越唐宋时期水文勘测高手的水平,那是绰绰有余的。 造圩田的难度,相比于修运河、修闸门,那绝对是小儿科级的。但所用的光学水平测量原理却是一样的。 诸葛亮验收了一下圩田后,又试水了几道沟渠、想人工调蓄水位修点缩小版的水渠闸门,把该试手的工艺都练练,有问题就近请教大哥再查漏补缺,前后十天工夫也就能独当一面了。 …… 这一天,诸葛亮总算觉得自己的治水手艺,勉强可以出师了。 他准备收拾收拾,把要还给刘征南的五千士卒和战船,也都筹备停当。随船带足军粮,后日就能拔锚起航,顺流去广陵出使了。 因为是“验收手艺”之日,诸葛瑾也难得抽出全天时间陪着弟弟,确保弟弟真的学进去学扎实了,兄弟俩一直在城外的圩田和灌溉渠忙活,到傍晚方回。 前些日子太忙,诸葛亮也没精力注意其他生活细节,连每天赶路进出城都是在走神想自己的事。 如今心情大定,再赶路时便如走马观花,东逛西看,便注意到了一些新奇的东西。 诸葛亮看到,一片刚刚整顿好的圩田,有农夫在用大哥去年发明的那种“剪刀式挖洞播种机”播种,还有耕牛在拉着一种样子略微奇怪的犁在挖沟。 诸葛亮跟农事水利打交道了十几天,对农具创新自然也正在敏感期,所以一看到那犁就停了下来,重新脱掉鞋走进泥地里,仔细观察了一下。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问耕地的农夫:“老人家,此犁是何人所作?为何我在别处从未见过?你们柴桑人用此物多久了?好东西啊,破土时比别的犁犀利不少。” 那些农夫原本也不在意田埂道旁有马匹路过,听诸葛亮主动搭话,众人这才抬起头来。 他们看到诸葛亮面容、服色,以及远处的诸葛瑾,不由连连在泥水中下拜,好在众人耕地本就光腿,倒也不虞弄脏了衣服。 “二公子为何戏弄老朽!此犁不是校尉所作,为我等抢回了笮融之乱耽误的农时,柴桑百姓谁不感戴恩德?” 舍弟诸葛亮 第73节 那老农解释完后,又对着诸葛瑾继续下拜,最后还是诸葛瑾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诸葛亮这才愕然,倏地扭头看向大哥。 诸葛瑾忍不住笑了:“这是十几天前刚做出来的。你近日醉心于水利勘测,每日路过城外田园,都没注意到么。” 诸葛亮这才释然,随后又有些技痒:“是刚造出来么?难怪了。如此说来,此物或许还能改良得更省力,大哥你试过了么?” 诸葛瑾无奈摆摆手:“要改良肯定还有提升空间的,但暂时没这个精力了——要不是笮融来犯、害得咱柴桑县坚壁清野耽误春耕。 我也不至于因不忍见百姓受苦,花这个精力。不过最后效果也就那样,只抢回了五六日农时。 如今春耕季快过去了,也不用急着改,等来年春耕之前能弄出更好的便行了。这些东西,暂时也要保密,不要乱宣扬,毕竟还没改好呢。” 毫无疑问,诸葛瑾试图弄的新犁地工具,就是唐宋时的曲辕犁了,不过他也不是农业专家,也不知道所谓直辕犁曲辕犁到底外形具体什么样,所以只能是根据力学原理,大致揣摩实验。 最终造出来的东西或许还没到唐朝曲辕犁的省力程度,但确实比汉朝原本的犁好用些了。如果能好好搞,也算是一个开荒省力神器。 诸葛亮听了大哥的解释,倒也不再急于求成,只是自言自语道: “如今过了春耕季,确实不用急,还有大半年时间呢。我此去还有别的要事先忙,等闲下来,倒能为兄长分忧。” 诸葛瑾当然乐于锻炼锻炼弟弟,连忙说:“你真想做好此事,先把我这次为你准备的最新两个卷轴学完,一卷是算学的,‘矢量合成和分解’,你已经学完了三角函数,再学矢量应该容易。 学完了矢量之后,才能理解不同倾斜方向的力的合力怎么算,那卷物理的‘受力分析’,才能彻底大成。两卷都学完之后,你就试着融汇这些力学巧思,或许能改良出更省力的结构。” 如前所述,诸葛亮跟大哥会师之前,数学水平相当于初三毕业,而物理水平连初三都不到,只是把初中的光学部分学完了,力学只学了个皮毛。 就是因为力学部分的受力分析,是需要矢量数学工具的,没有数学基础,物理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现在要研究简单的机械设计,要进行精细的力学分析,也是时候把高一数学的矢量部分加进去了,然后把剩余的初中力学也逐步加上。 诸葛亮对于又领受了两卷密卷,倒也没觉得苦恼。 反正对他来说学密卷就跟别人打游戏差不多,是一种娱乐消遣。 这次有了“改良曲辕犁”这个任务目标摆在前头,学习了新知识就能直接用上,他就更有动力了。 …… 两天之后,柴桑城北的长江码头。 做好了全部准备的诸葛亮,带着战船队和还给刘备的五千士兵,以及负责一路保护他的陈到,登上了船,拱手跟大哥告别。 诸葛瑾最后叮嘱了二弟一些注意事项,还吩咐二弟保管好他的书信,见到刘备注意哪些话该说哪些要考虑考虑。 诸葛亮表示自己会见机行事,不用担心。诸葛瑾也就没再废话。 以弟弟的智商,再多嘴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船队很快起了碇石,诸葛瑾目送弟弟顺流而下,消失在长江天际线上。 诸葛瑾慨叹一声,知道自己后续又有得忙了,而且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二弟帮他搭把手。 豫章郡战后的内政种田工作,还有一大堆没处理。 笮融被消灭后,即将从南昌押运回来的巨量缴获财物,也要重新入库清点,规划利用——阿亮这个好用的数学人才走了,账目方面就只能苦一苦两个妹妹了。 好在诸葛芷诸葛兰跟着弟弟也学习磨练了两个月算学和记账,哪怕远不如诸葛亮厉害,但也超过了一般的钱粮官,谁让诸葛家的算学教材牛逼呢。 不过,即使财务和账目可以包给人,诸葛瑾本人还得处理后续讨伐祖郎的后勤筹备、各种突发事件。 还得分出精力,接洽阿亮即将从荆州招揽来的才智之士,给他们分配官职、帮他们顺利上任适应岗位…… 诸葛亮给庞统等人的书信,是在诸葛亮本人启程前十天,就已经让人送去襄阳了,算算日子如今也快送到了。 如果对方立刻启程的话,从襄阳回来的航程最多六七日便能到,诸葛瑾实在是忙得可以。 不过如果庞统肯来,以他的智商,应该也能很快就帮上忙。自己也可以适当调教调教,让庞统能力提升一下。 想到这一点,诸葛瑾终于没那么郁闷了。 …… 话分两头,诸葛瑾送走弟弟、忙于部署新一轮种田内政和备战后勤的同时, 诸葛亮一路无事,顺流而下,可日行一百五十里。短短四天便驶过了芜湖,即将抵达牛渚。 坐船无聊的时候,诸葛亮早就习惯了看书,学大哥给的密卷——这已经形成惯例了,当初从荆州回豫章途中,他不就一路把因式分解和二次方程学完了。 而这一次,他也当仁不让,专注研究了四天,就把高一数学的“矢量”这个课题学光,并且能灵活应用,融会贯通。 “就这?也就是概念比较新颖,引入了一套新思索之法,难倒是完全不难。好,那便一鼓作气,剩下还有两日应该能到广陵了,我就把大哥给的‘力的合成分析’也学完!” 诸葛亮把学完的密卷收好,正要抽出第二卷 。脑中则幻想着自己学完之后,就可以把曲辕犁改良得更高效,说不定还能造出更多造福苍生的新农具。 然而便在这时,负责保护他的陈到忽然冲进船舱,对诸葛亮示警道:“先生,下游有水军逆流迎面而来,规模不下于我们,尚看不清旗号。” 诸葛亮微微一惊:“我们现在是靠南岸还是北岸?来人走的是南岸还是北岸?” 陈到:“都是北岸,南岸有孙策水军,校尉吩咐过,一路都要走北岸,宁可招惹刘勋、张多,不可招惹孙策。” 诸葛亮眉头一皱:“我们走的北岸,孙策还会眼巴巴特地来拦截不成?若是袁术,他纵然兵多将广,但刘勋的长江水军却孱弱。玄德公据广陵、扼运河,岂会让袁术强大的淮河水军进入长江?” 陈到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摸着胡子说:“这么一说,确实有蹊跷。” 诸葛亮:“让士卒备战,但也别惊慌失措,继续保持沿着北岸航行,等看清来船旗号,再做处置。” 陈到领命而去,又观察了一盏茶的工夫,双方船队相向而航,接近得很快。 陈到终于看清对面似乎打了袁军旗号,心中一惊,但很快又发现对方也玩了换旗的把戏,把后将军旗号降了,换上征南将军旗号,陈到这才大喜松了口气:主公居然派人来那么远接应? 他也不敢过分放松警惕,只是先把好消息告诉诸葛亮,表示有人来迎接,但嘱咐诸葛亮别出舱,以免一会儿有流矢。 双方就这么继续靠近,对方果然全无敌意,越来越近,陈到终于确认是友军来迎接。 双方船队相距不过百步,对面的船也开始掉头,准备并行顺流而下。 为首船上,忽然有一个锦袍将领出舱,站在甲板上一边拱手一边吆喝:“来者可是诸葛孔明?汉征南将军宜城亭侯领扬州刺史刘备,特来迎接。” 陈到直到这一刻才大惊,他原本还以为是主公派了个水军将领来迎,没想到亲自来了。他立刻连滚带爬冲回船舱,把消息跟诸葛亮说了。 诸葛亮连忙放下《合力分析》,颇为惊讶地走上甲板。 而陈到已经抢先帮他介绍,扯开嗓门大吼:“主公!我是陈到啊!诸葛先生在此!” 诸葛亮也终于看清了刘备,扯着嗓子回礼:“将军礼贤下士,天下罕有!山野散人,岂敢当将军数百里出迎。” 刘备此时已吩咐舵手继续把船靠近,得以看清对方容貌,果然与子瑜有六七分相似,但脸并不长。 而且那不似的三四分,恰恰都是往更俊朗飘逸的方向不似的,慨然有神仙之状。 刘备只觉心驰神往,哪怕原本对宋氏和子瑜曾经说过的话有过怀疑,此刻也都烟消云散,拱手说道:“备从令兄、令堂处,久闻先生大名,今日有幸相会,不胜荣幸。 此番只因江南诸县,自芜湖以下,多有孙策水军滋衅,恐惊扰了先生。故而亲率水军逆流三百里来迎,不曾想还是来晚了些,先生已行至牛渚,方才邂逅。” 刘备说着,见两船已靠得很近,连忙示意陈到扶着诸葛亮退后,然后吩咐挠钩手搭住对面的船慢慢拉紧绳索,架上锥头跳板。 两名水性好的亲卫率先跳过船去,然后刘备也在亲卫护持之下跳过船去。 诸葛亮看到这一幕,竟有些感动。 他回忆起两个半月前,自己和大哥重逢那天,在彭蠡泽湖面上,水波明明比这长江之上要平静得多。当时甘宁也想拿出挠钩搭板跳帮,但大哥千叮万嘱让船队先靠岸。 大哥的稳妥当然很对,但刘将军今日的表现,显然更加难得。 诸葛亮:“山野散人,年少轻狂,实在当不得将军大礼!” 刘备:“子瑜先生于我兄弟袍泽,有存亡继绝之恩,先生亦天下大贤,备虽忝列高位,岂敢以名爵相上下!先生且回舱内同坐!” 第84章 缩水版船中对 “大哥到底帮我吹了多大的牛,如此礼遇,不拿点本事出来可不好交代呐。” 回到船舱内,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诸葛亮居然还有些紧张。 虽说刘备亲自远迎,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豫章和广陵属于飞地,中间被敌意诸侯间隔了,为了确保安全而提供护航,很合情合理,并非一味矫情示好。 但不管怎么说,数千人的水军,逆长江而上航行三天迎接,着实是很大的阵仗。 好在入舱之后,刘备倒也没忙着请教正事。他眼光老辣,已经看出来诸葛亮不想欠人人情,所以就一张一弛,只拿些无关紧要的话来闲聊,缓和气氛。 还让陈到取来好酒,说起当初诸葛瑾助他渡过危机的往事,显得诸葛家有恩于他。 然后又说起他曾经名义上的舅舅宋信、这几个月在扬州当客曹从事的表现,都是些家务事,试图稍稍淡化诸葛亮内心的压力。 诸葛亮终于完全调整好情绪,这才开口:“将军报国之志、礼贤之心,亮从家兄处,便多有耳闻,今日一见,更胜过家兄转述。只恨亮年幼才疏,有误将军下问。” 刘备温言应对:“令兄、令堂所言,岂是虚妄?” 诸葛亮微笑道:“倒也不算虚妄,亮年幼时,确实略有急智,家母、家兄也多有期待。但闻孔少府曾言:少时了了、大未必佳,人智再强,终究限于年齿阅历,并非天授。 家兄常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训示于我,我亦时常引以为戒。近年来专攻,不过算术理财、天文地理、工巧治水之类小道,对匡世济民并无大用。 至于天下大略、兵法奇谋、治国识人、定策立法,亮实有不知矣,这些方面目前也着实不如家兄。” 诸葛亮赶紧先强调,他和大哥如今属于各自“术业有专攻”的状态,大哥和继母哪怕原先说过“十倍于瑾”,那也只是在诸葛亮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专长领域十倍。 其他他没敢说的领域,就让刘备别抱太大期待,默认他不如诸葛瑾,或者最多水平相近。 然而,刘备仔细听完这些话,不但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兴奋了。 以他的情商,原本也猜到诸葛亮不可能真有十倍之才,能比诸葛瑾强就已经很好了。 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若是历练十年八年之后,再说他全面超越诸葛瑾,甚至数倍,那倒是不让人意外。 但听了诸葛亮刚才亲口承认的话,显然他已经自信在某些方面,如今就已经比大哥强了。 那刘备肯定要用其所长,这几年先在这些领域多多请教才是。 至于其他不擅长的领域,避开不就行了,刘备又不是完全无人可用,什么事儿都要来请教诸葛家人。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说得好,果然像是子瑜说出来的话。”刘备诚恳赞美了一句,随后就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接, “既如此,将来在算术理财、治水工巧等方面,还要多多请教先生了。不过,子瑜此番派先生前来,应该不仅仅是为了他和陈长文之约吧?可另有赐教?” 诸葛亮见对方已经调整好了原本过高的期待,这才彻底放松,进入了正常交流的节奏。 他立刻想起大哥的嘱托,回身从舱柜里取出一个封好的竹筒,用小刀当面拆开封印,递给刘备:“此乃家兄手书,有些机要事宜与将军商议。” 刘备接过,从竹筒里抽出写在丝绵纸上的信,简单看了一下。 诸葛瑾在信里当然写得非常简单,只是把后续计划的梗概提了一下。而那些可能引起刘备道德犹豫的细节,则一个都没说,完全要靠弟弟转述。 舍弟诸葛亮 第74节 刘备几眼浏览完,微微有些惊讶:“子瑜劝我进一步结好刘繇?劝他离开丹徒孤县,转进它处,不可与孙策争一日之长短?这是为何?” 诸葛亮便解释道:“家兄信中,有些言语不曾写明——不知将军可知许劭许子将为何人?” 刘备脱口而出:“许劭许子将?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不就是当年办月旦评、说曹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之人么。” 诸葛亮:“许子将便是去年死在豫章,而且可以说是间接死于笮融之手,他曾与刘繇、朱皓交好,结伴南下避祸。朱皓被笮融所杀后,许子将也被软禁、而后死于贫病交迫之中。 他死前大恨朱皓、刘繇有眼无珠,引狼入室,饮鸩止渴,天下不智之至。所以家兄以为,刘繇或许无颜再久居其位了——此天以扬州授将军也,将军岂有意乎?” 刘备脸色不自然地涨红了一下,随后又似乎羞耻之心作祟,最终天人交战,叹道: “但刘正礼亦汉室宗亲,备安忍夺同宗之基业。若是他自己无能,丧于孙策之手,并非被我所灭。我再匡扶汉室,攻附逆之孙策为他报仇,倒也情有可原。” 诸葛亮原本没接触过刘备,所以说话还有所保留,两人对于对方的人品和容忍度,都在一个试探熟悉的过程中。 听了这话,诸葛亮也就大致理解对方的尺度了:倒也不是迂腐之人,但确实是有底限的,不忍直接夺同宗之基业。可如果同宗被外敌灭了,他还是可以去报仇的…… 听起来,似乎已经深受大哥去年在许都时宣扬的那套“直接夺不可取,不得长久,但正当防卫、当赏金猎人就可取。高祖为义帝报仇,则夺天下毫无瑕疵”理论的影响了。 在扬州这一亩三分地上,或许又有一个刘项义帝的三方局摆在那儿了,刘备便是刘,孙策便是项,刘繇便是义帝。 或许整个天下,都可以用一层层大圈套小圈的“原正统者、篡逆者、讨逆收割者”三方模型概括吧。 不过,诸葛亮也敏锐地意识到:刘备对他大哥的理论的套用,还是有点生硬,放不开手脚。 这时候,就需要他这个嫡传亲弟弟帮着解释一下:“将军仁德,刘繇若是得知,必然惭愧得无地自容。但家兄与我并非劝将军夺同宗之基业,而是料定他久后必然无颜再任扬州牧,或许临终时会自行上表请辞,这与将军何干? 将军若是不信,不如此番返程,顺便去丹徒县,与刘繇、太史校尉一晤。如此,也正好掩饰将军以水军出迎三百里的真意。不至于将来流传到曹操耳朵里,引发其对将军与我们诸葛家的关系,有更多猜忌。” 刘备内心,其实还有那么一丝怕“弄巧成拙”,他觉得刘繇目前这情况,用不了多久就有可能自行覆灭,自己要是插手了,对方死不掉怎么办? 不过诸葛兄弟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和刘繇也素无交情,不可能是为了刘繇好,鉴于子瑜原先多次帮助自己化险为夷的信用,刘备也就全盘坦然接受了。 “既如此,返程时在江南靠岸,当面会一会刘正礼。”刘备终于拍板。 …… 此后两日,船队顺流而下,沿着长江安然航行了二百余里,顺路拐到了丹徒县,也就是后世的镇江附近。 如前所述,自丹阳郡被孙策大部占领后,后世南京周边,已经没有刘繇的立足之地,他只剩这最后一座丹徒县。 原本历史上,当丹徒县也撑不住后,刘繇几乎是带着太史慈和少数心腹卫军,走长江逆流逃窜,想要以扬州牧的名头去联络祖郎、再灭笮融,然后占据丹阳南部六县和豫章为基地,再抗孙策。 只是刘繇没能活到那时候,原本历史上他打完笮融后,自己也忧愤病重而死,所以后续的任务就由太史慈独力承担了。 这一世,诸葛玄这个蝴蝶效应,也算是提前半路杀出,截胡了刘繇试图二次再起的气运。灭笮融取豫章的功劳,诸葛家照单全收了,后续打祖郎、获取二次反击孙策的跳板的计划,诸葛家也要抢。 所以,如果诸葛家不来邀请他,当这次刘繇被攻破丹徒时,他怕是要当场死在城内,再无处可归——除非他敢航海、沿着海岸线航行,去投奔依然忠于扬州牧的王朗。 而诸葛瑾嘱咐弟弟撺掇这件事情,无非是见太史慈忠义可用,而且刘繇太史慈麾下终究有几千心腹精兵,还有些许人才团队可以接收,加上料定刘繇活不久了,这才来提前结个善缘。 如此一来,刘繇死去之日,就是刘繇麾下团队完全转投效忠刘备之时。 三月初五,正午。 近万人的水军,分乘百余条战船,浩浩荡荡来到丹徒县北门外的长江码头。刘备此番迎接诸葛亮,也算是又套上了一层掩护色。 城头守军已经非常疲惫,被三面包围了半年多,要不是北面靠着长江还能进出,怕是此城军心早就崩溃了。 看到大军前来,守门军官自然是非常震惊惧怕,立刻去通知了太史慈。 太史慈最近也很是憔悴,但他不辞辛劳,赶紧策马来到北门,登楼瞭望。 “征南将军旗号?莫非是玄德公?当年在孔北海处,他曾与我并肩作战援护孔北海,而后又援护陶恭祖,不曾想终于来援护我们了么?准备几艘战船,待我出水门去迎击探查。”太史慈看完后,立刻吩咐。 “校尉不可啊!若是那孙策狗贼假扮征南将军旗号,赚你出城,那可如何是好?”旁边的小校吓得不轻,连忙劝说。 太史慈一摆手:“无妨,若是贼将敢近我船,但凭我这张弓,一箭射杀便是,想脱身还是容易的。备船!” 不久之后,丹徒北水门的千斤闸便被吊起,一艘轻快的艨艟飞速驶出,就朝着刘备的坐船而来。 刘备倒也坦荡,直接在船头拱手:“子义?别来无恙否!愚兄虽为袁术所迫,无力救援。然近日依然分兵抽出云长,为州牧平了豫章,还欲进取祖郎六县。 想到正礼兄还困在丹徒小县,恐此地不宜久守,便专程来劝正礼兄转进豫章,再做打算,还请子义通传!” 太史慈尚未见刘备之面,先听了刘备的声音,便信了几分,放下了手中弓箭。 等刘备说完、露出脸来,太史慈连忙隔船恭敬下拜: “玄德公大义,天下罕有。当年救孔北海,其后救陶恭祖,如今又救我家使君,便是齐之鲁仲连,亦有所不及!请玄德公随我入城,末将这便为你引见使君。” 第85章 先把拥护扬州牧的大旗扯起来 丹徒城内,振威将军府。 “父亲!父亲!二弟快去喊医工来!父亲又呕血了!”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刘基,亲手端着热水在病榻前侍奉。 榻上那个四十来岁的老者,却不停哮喘,以致急怒呕血,面如金纸。待呕血过后,脸色平复,又苍白如死灰。 这老者,正是三年来屡败屡战、部曲凋零的振威将军、扬州牧刘繇了。 面对儿子的一惊一乍,刘繇只觉愈发心烦,以手虚扶:“嚷嚷什么!就不能消停些。我这病,非药石可医,又不是一两日了。治国无能,抚民无力,平贼无方,早点死了干净!免得受此无穷之辱!” 刘基尚且年少,不是很会说话,只好反反复复用几句最朴素的台词劝:“父亲休要如此说,太史校尉英勇无敌,必能扭转战局的。” 刘繇无奈乱笑,不免又牵动心肺病灶,猛烈哮喘咳血起来,良久平复之后,才心灰意冷地说:“子义随我,真是明珠暗投了。我之无能,累及三军,有子义又如何? 短短两年之内,周昕、张英、樊能、于糜,哪个不是忠义之士?最后却都死在孙策之手,我还有何面目劝人为我卖命?两年多来,我可曾打赢过孙策哪怕一战?我都没脸劝人为我而白白送死了!” 刘繇说着说着,不再搭理儿子,只是声嘶气喘趴卧不宁。似乎不管身体的哪一面睡在下面、压迫着床板,都不足以支撑自身体重的压力,连躺着都是一种受苦了。 便在此时,院中传来一阵响动,府上侍者似乎想要阻拦盘问,看看清来人身份又放弃了。 刘基也连忙出去看视,发现是太史慈后,也没有阻拦,只是惊呼:“太史校尉何事惊慌?” 太史慈附耳低语两声,刘基意识到是好消息,便放他入内亲自汇报。 刘繇也有些反应过来,强撑起一些身体,目光灼灼地追问:“子义?莫非是孙贼攻城甚急?” 太史慈摇了摇头:“是广陵刘征南逼退了刘勋、孙策的围堵,派兵来增援我等、助主公突围。” 刘繇足足懵逼了好一会儿:“刘备?玄德……贤弟?他兵马也不多吧,竟敢同时招惹袁术、孙策?没想到,我与他素未谋面,竟能看在汉室宗亲、同气连枝的份上,便如此助我? 且慢,你刚才说什么?助我突围?突围去何处?我们还有何处可去?” 太史慈忙上前一步,帮刘繇轻轻拍了拍背顺气: “玄德公觉得丹徒已坚守半年有余,残破难以持久,他愿意出力,助我军至鄱阳、春谷一带,重整旗鼓。具体详情,不如请他亲自向主公陈述吧?” 刘繇一惊:“玄德公已进城了?” 太史慈:“主公放心,玄德公乃急公好义之人,昔年救孔北海、又救陶恭祖,那两次末将都是亲历,故素有所知。如今我军势穷,他又仗义前来,岂有他意?” 刘繇原本还想责备太史慈过于轻信,但听说刘备及其部曲都被放进城内了,刘繇也就硬生生把这些多疑的话咽回去了。 事已至此,枉做小人只会适得其反,不如听听刘备怎么说吧。 他无奈而又无言地点点头,示意太史慈把人喊进来一见。 太史慈这才拱手去办。 而刘基见太史慈转身出去通传,连忙又端着汤药过来侍候。刘繇却一把推开药碗,急促地吩咐: “快,且先取舆图来,我看看鄱阳、春谷在哪!” 刘基手忙脚乱,也不知把药放哪,不由泼洒了出来,正要擦拭,刘繇怒得鼓起气力、拍打儿子的背:“别管药了!先拿图来!豚犬儿!” 刘基这才放下一切立刻取图,刘繇焦急地来回扫视几遍,才找到方位: “鄱阳县不是在豫章么?是笮融狗贼窃据之地!春谷也与豫章接壤,是祖郎的地界!刘备为何劝我转移至这些偏僻之处?” 他还在狐疑,外面动静又起,显然是太史慈带着刘备等人进来了,刘繇连忙把地图一丢,示意儿子拿走。 …… “正礼兄,何以重病至此?是备来迟了!久闻兄之大名,不意初次邂逅,竟是……” 刘备声随人至,刚刚进门,亲眼见到刘繇的病重之状,顿时也是一惊。忙立刻上前扶住,把试图起身的刘繇摁回榻上。 刘繇喘息了两口:“可是想说,不意竟如此狼狈?” 刘备没有否认,但也没承认,只是扭头去看一旁的刘基,刘基连忙解释:“家父自数败于孙策,急怒攻心,忧愤日深,以致于此。” 刘备长叹一声:“备自去岁隆冬,得朝廷恩命,由徐州移职扬州,本该尽快援护于兄,无奈袁术、刘勋逼迫甚急。备下邳、彭城等处皆被敌军窃据,仅余广陵一郡之地抵挡,自顾不暇。” 刘繇也知这都是实话,他原本也没敢期待刘备来救,惊惧怀疑之心略去,叹道: “玄德贤弟,你我虽是初见,但亦久闻你信义之名。方今乱世,郡守、刺史之中,如你这般忠厚之人,实在罕见了。” 刘备谦虚两句,便提起助刘繇转移之事。 刘繇刚刚看过地图,也就顺势追问、为何要向那些荒僻之地转移,而且还是敌军占据之处——他被围困在丹徒城内,北边长江航道虽然没被封锁,但也没人来救援他,故而消息非常闭塞。 刘备这才告知,说豫章郡已经被朝廷新任命的豫章太守平定了、笮融已灭。 “……备无力亲至扬州、平贼开拓,故而只能援护其他朝廷忠义之臣,力争在扬州获取一块立足之地,然后才好请兄移驻,徐图后计。孙策、袁术势大,非一朝一夕可图,还请兄善保有用之身。” 刘繇掉线太久,震惊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消息,又连忙追问: “不知朝廷新任命的豫章太守是何人?竟有如此之能?说起豫章旧事,我也是悔恨无及。当初文明兄(朱皓)赴任时,我一时不察,派笮融狗贼带兵护送,驱逐伪太守诸葛玄。谁知此贼站稳脚跟,便反手弑主……” 刘备脸色微露尴尬,但还是正色陈述:“如今豫章太守,正是诸葛玄,乃是得了天子明诏,追认刘表前表。笮融此前已被定为叛贼,诸葛公原先与笮融敌对之举,也被朝廷追认为先见之明。不过,并未涉及对朱兄的身后品评,这点请正礼兄放心。” “什么?诸葛玄竟被朝廷追认了?那我……我和文明兄这两年的努力,岂不是徒留天下笑柄?”刘繇急怒攻心,居然直接呕出一口血来,喷得到处都是。 刘备往后一闪,还好没被喷到,而刘基连忙带着侍女过来擦洗。 太史慈见状,也连忙过来劝说:“主公,如此乱世,一时辨别不清敌我,也是有的。天下人不会为此耻笑,还望主公宽心,善保身体,以图后计。 我也曾听主公说过,当初要痛击诸葛玄,不过是因为他为袁术故吏,怕豫章落入诸葛玄之手、便是落入袁术之手。 但实则诸葛家如今与袁术早已不再往来、从属,表诸葛公郡守之表,确实是刘表所上、朝廷所认。 诸葛家怕主公放不下成见,这才没有直接派人来见主公,而是先通过玄德公、表达其忠于朝廷的拳拳之心。 诸葛家还派人澄清说,当年便是未曾得朝廷实授时,也不是想跟朱公争竞,只是诸葛公早已看出笮融狼子野心,不可任由其带兵入境。只是朱公先入为主,不给机会申辩,一时措置失当,才致刀兵相见。” 呕完血之后,刘繇也稍稍冷静了些,听太史慈都这般说,估计是刚刚在外面听了刘备的解释,刘繇也无可奈何: “竟是如此么?诸葛家就是这样向玄德贤弟申辩的?” 舍弟诸葛亮 第75节 刘备看刘繇这样的健康状况,当然也不会再跟刘繇一般见识,只是非常大度地说: “诸葛家所言应当属实,诸葛公之侄,曾助我在广陵之战时、绝境逢生,击退袁术。他们怎么可能还跟袁术有勾结? 而诸葛公此番还另派一侄,专程表达愿为朝廷平贼的拳拳之心,正礼兄若是不信,可让他当面陈述。” 刘繇很清楚自己的情况,听说刘备都把诸葛家的人直接带来了,他还有什么好反抗的? 很快,刘备就请诸葛亮出面,跟刘繇说几句。刘备自己也站在诸葛亮旁边,门口还有陈到。 诸葛亮的说辞,也是出发前早就跟大哥商量好的。无非跟刘繇说的时候,要节选得更加冠冕堂皇些。 以刘繇的智商和口才,听完后当然挑不出任何问题来。 但他还是不愿意去豫章,或者去丹阳和豫章接壤的春谷县,怕到了那里之后,就真被诸葛家控制了。 刘繇绞尽脑汁,想出最后一点拒绝的理由:“纵然诸葛家在豫章取得了立足之地,但既然有心助朝廷平孙策,为何要舍近求远,先去春谷? 春谷临近祖郎地界,祖郎虽然自立,但毕竟是山越习气,并无反叛朝廷之举,其情相较于孙策,犹有可悯。如若非要将其打服,万一逼得他联手孙策,可如何是好? 诸葛家便不能在豫章集结兵力、一旦有可乘之机,便顺江而下,路过祖郎地界而不战,直接攻取芜湖、牛渚,以伐孙策么?何必多树强敌?” 刘繇这番话,其实有点强人所难,连太史慈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诸葛家的地盘跟孙策的地盘之间,隔着祖郎的地盘,如果祖郎中立,只是想当山大王两不相帮,诸葛家便能绕过祖郎不打、直接打孙策不成?万一祖郎突然变卦,以水军截江断诸葛家粮道呢? 所以对于这个疑问,诸葛亮立刻拿出了义正词严、非常充分的反驳: “正礼公,你或许不明丹阳南部地理,南部六县,为黄山、霍山夹江对峙,地势险要,若不夺取南岸,只靠长江水道运兵运粮,北岸有袁术部将、庐江刘勋威慑,万一断我水道,则伐孙策之师尽数落入绝境矣。 何况,你以为祖郎只求自立,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祖郎野心勃勃,见我叔父在豫章励精图治,安民通商。家兄也在豫章、丹阳边境广开铜矿,获利颇丰。 祖郎见此巨利,屡次以山越部族挑衅于我诸葛家,伤犯我豫章山民,我叔父保境安民一方,是可忍孰不可忍。正礼公身为一州之牧,难道要坐视豫章百姓被丹阳山越侵凌?豫章百姓便不是扬州百姓了么? 为何不能请正礼公以州牧之名,对丹阳南部六县军民晓以大义,使归王化,而后再稳扎稳打,同伐孙策?” 刘繇哑口无言,他眼神往旁一撇,就看到连太史慈都露出了热切之色。 他虽明知道诸葛亮这是提前来借他扬州牧的名分、扯旗招揽人心,但却毫无办法,只能选择被诸葛亮利用。 第86章 诸葛舌劝初显芒 刘备和诸葛亮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成功把刘繇拿捏住。 让他不得不答应后续去鄱阳、春谷,以扬州牧的大旗,先对付新冒出来的敌人祖郎,而后再徐图孙策。 不过,刘繇终究是身患重病,哪怕答应了刘备的请求,当晚他还是以病体沉重,经不起水路颠簸劳顿、不宜远行为由,希望拖延些时日,等他病好。 刘备看他已经病得这样了,原本倒也不想难为他,主要是不好意思开口强行拉人,太史慈也在一边看着呢。 好在诸葛亮见事明晰,他已看出来:刘繇这病是不可能痊愈了,再等下去,就得直接等到刘繇埋土里了。 所以当晚诸葛亮趁着太史慈不在,私下里跟刘备献策:“将军可还记得与家兄之约?我听说,去年家兄去豫章之前,糜竺麋子仲曾请教他让海船平稳的改造之法吧?” 刘备也想起这事儿了,连忙点头:“确有此事,而且我记得子瑜临走前三天,突然对此事非常上心,还挑了一条船做实验,在船两侧水下部分加了两块首尾削尖的横板,然后就坐了那船南下的——对了,莫不就是你们此次回来时坐的这条?” 刘备说着说着,才想起前天看到的这条诸葛亮坐的斗舰非常眼熟。 毕竟广陵军中就这么几条大战船,当初只给了诸葛家一艘能坐五百人的斗舰,今天回来时诸葛亮坐的也那么大,铁定是同一条无疑了。 诸葛亮立刻承认,并且解释:“家兄在豫章这三月,倒也把他在广陵时未竟之事都与我说了,我恰好略懂工巧之术,所以进一步改良了这种‘舭龙骨’的设计,反复实验,调整其尺寸形状——将军难道没发现,这两天坐船时,颠簸的程度特别小么?” 舭龙骨这个词也是诸葛瑾这几个月里说漏嘴的,因为这种减轻船体横摇的稳定鳍原本学名就叫这个。诸葛瑾跟自己弟弟说话时,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因为他知道这一世将来肯定要发明有龙骨的船只的,这样才能彻底提升航海技术和抗浪性。先把这个概念提出来,说不定能启发诸葛亮提前思考“造船时加几条纵贯全船头尾的坚固木材,能起到什么样的改良效果”。 诸葛亮被“龙骨”这一概念启发后,虽然最近没什么时间思索造船,但也触类旁通想到了不少思路。 此刻,刘备被这么一提醒,才恍然道:“果然如此,我还以为是这两天江上风浪突然变小了呢。这两日与先生日夜促膝长谈,获益颇丰,竟连风浪颠簸都不曾注意到了,实在惭愧。 如此说来,这条船既然可以抗风浪,明日我们便再向刘扬州力陈,劝他尽快离开,不必担心风波劳顿。” 诸葛亮虚按一下:“不可急躁,可再缓一二日。一来,今日刘扬州确实急怒呕血,稍缓一两日,可以等他这波急症之状过去。 二来,将军若明日立刻与他说,倒显得我们是有备而来,容易让人起戒心。不如将军明日先告诉太史子义, 只说‘得知刘扬州如此病重,已经影响到了行止,我等昨夜连夜苦思冥想,思得一法,尚需一两日整改战船,若最终果然有效,再请刘扬州启程’。 如此一来,显得我们是在知道他病情后,临时为他费心费力,如此盛意拳拳,他还有何面目推脱?便是他想推,太史校尉肯定也愿意先跟随我们去杀贼建功立业。 而且,我们还有最后一招退路,便是说此地兵荒马乱,不宜养病。若嫌去春谷路途遥远,可请他北渡长江,将军愿挪出海陵县供刘扬州重病期间起居、遥领扬州事务。” 诸葛亮洋洋洒洒,说了三层意思。他提到的海陵县,便是后世的泰州,在广陵(扬州)以东,与镇江也算隔江相望。 刘备每听一层,便额外露出一丝惊喜之色。 没想到孔明竟将后续事宜安排得如此滴水不漏,既赚够了美名,又能彻底赢得刘繇部曲属吏的忠心,最后还以退为进,把刘繇进一步逼到下不来台的位置。 前天他还明明说在识人用人说服人方面、不如他大哥呢! 当然,子瑜这方面也很厉害就是了…… “一切便依先生所言!”刘备简直觉得自己又捡到宝了。 嗯,确切地说,是已经捡到的宝,又鉴定出了一条隐藏属性。 …… 既然诸葛亮都帮他想得那么细了,后续流程也没什么可说的,刘备严格按照计划,先找太史慈。 太史慈听说刘备对刘繇撤退、养病的事儿如此上心,也是颇为感动,表示只要能确保刘繇身体撑得住、就一定劝他撤去海陵。 而且太史慈还表示,等刘繇去到海陵后,可以一个人安心养病,他愿意立刻跟随刘备去春谷等地讨平祖郎,出一份应尽之力—— 在扬州牧因为重病无法履行职权时,跟随扬州刺史去平定扬州地区的乱贼,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 刘备一行又演了一两天,这才假装“得知刘繇病情后,紧急加急改造了战船,提升了稳定性”,然后请太史慈先上船体验一下。 太史慈对水军也是懂点行的,立刻判断出刘备所言不虚,不由面露震惊。 “玄德公如何做到短短两三日内,改造战船、让抗浪防颠簸提升至此的?简直匪夷所思。” 刘备得意一笑:“我自然没这个本事,但孔明先生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工巧算学无所不知,三天足够了。” 太史慈愕然,震惊过后,立刻去找刘繇立陈。 刘繇再无能力反抗,他知道太史慈都已经被刘备感化得铁了心了。 自己的拖延,反而导致自己要被挪到海陵县养病送终,偏偏他身边所有人都觉得刘备做得对,甚至连他亲儿子刘基都没看出刘备有什么不好的企图。 自作自受到了这一步,刘繇只好跟着刘备渡江,一天后就被安置到了海陵县,然后乖乖拿出了扬州牧印绶,表示“重病期间一切都托付玄德贤弟了”。 而刘备在此前等刘繇起身那三天里,也没闲着浪费时间。他已经开始“携民渡江”,把丹徒地区愿意跟着刘繇或者他刘备走的百姓,将士,官吏,统统都安全运走。 因为船舶充足,还尽量帮人把财物和府库余粮也运走,尽量不把官方财物留给孙策。 而孙策最近已经跟王朗开打了,对这边倒也没怎么重视封锁,或许他内心也不想犯下“弑扬州牧”的罪恶吧,刘繇肯走他是巴不得少个碍眼的麻烦,所以刘备的一切行动都很顺利。 对孙策而言,其实刘繇能病死那是最好的,省得他动手沾血染恶名了。 历史上孙策后来也对刘基、太史慈和祖郎名义上挺尊敬。就是因为孙家入主江东的过程不光彩,地方上反抗太激烈,他不得不把那些被江东人怀念的统治者抬出来粉饰自己的合法性。 据说历史上太史慈和祖郎投降孙策后,孙策就让他俩开道、大模大样回秣陵城,让秣陵士民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原本在丹阳颇有威望的太史慈和祖郎会臣服。 而这俩吉祥物用过之后,孙策就把祖郎冷藏了起来,只给待遇不给实权,太史慈境遇倒是稍好一些。 但问题是太史慈投降后不久孙策也挂了,等年少无威的孙权上来后,对于太史慈那就是百分百彻底雪藏了,根本不敢用,唯恐太史慈作为“曾经的江东诸侯之一”,威望号召力太高,威胁到他的统治。 这些都是后话,总之,这一层层的综合考量,让孙策军哪怕意识到了一些端倪,也不愿意直接撕破脸拦截。 而且能白捡回一座县城、让敌人自行弃守,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如果多此一举拦了,逼得敌人死守城池再战,岂不弄巧成拙? …… 刘备军最终从刘繇那儿,拉到了三四千人的正规军,还有两万多愿意跟随渡江的百姓、数千从其他各县撤下来的民壮,数百文士官吏。 此外,还撤出了扬州牧武库里剩余的军械,外加六万多石粮草,数百万钱军资。 这些粮食原本够刘繇军吃到秋收,也不知刘繇是怎么打算的,他孤城一座,城外田都种不了,就算秋收跟他也没关系了,不突围迟早是饿死。 在海陵县安置好刘繇后,刘备就跟太史慈深谈了一次,劝他带着本部兵马,并一些补充给他的丹阳兵,且去鄱阳县驻扎,并争取尽快攻下春谷县作为立足点。 后续主力这边再略作准备,就可能要全面对祖郎用兵了。 太史慈已经被包围了半年多,那叫一个憋屈,闻言立刻领命: “末将自当效命!哪怕只有本部兵马,也要凭大义名分,迫降祖郎!祖郎兵马虽众,但并不敢公然反抗朝廷。 据我所知,他只是想自立,不受约束。只要我军以扬州牧并朝廷名分,痛击其一部,或许能迫使他为朝廷所用。” 刘备拍了拍太史慈的肩膀:“放心,不会只让你靠本部兵马对付祖郎的。云长在豫章还有调炼精兵,足可为你后援。 孔明我要留在身边,日夕筹划。你移驻鄱阳、春谷后,事事多请教孔明之兄诸葛子瑜,必能裨补阙漏。南方战事,暂时就靠你们几个了。” 第87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哪怕是一条旁次一张卫生纸 刘备略微笼络了一番太史慈后,便请他先行启程,移师去鄱阳县,为后续进攻祖郎做准备。 不过,考虑到刚从丹徒地图撤回来的兵马需要修整,豫章那边关羽新收编的部队也不曾训练, 而且诸葛瑾也需要时间寻找更好的与祖郎开战的借口,所以综合算下来,一个多月之内是不太可能重新打起来了—— 诸葛瑾找借口,也不是找给祖郎看的,而是找给许都朝廷看的。如果借口找得不够好,无法充分衬托出祖郎是想附逆,那么灭祖郎的功劳也就不足以让刘备正式被朝廷升扬州牧。 好在眼下三月初也确实不适合用兵,春耕农忙季还没过去呢。再等个把月,在春夏之交相对农闲时动兵,才不破坏生产。等祖郎打得差不多时,刘繇的利用价值也就到头了,可以安心去了。 至于袁术称帝的事儿,现在显然也是被诸葛家的节奏拿捏了,出现了拖延——历史上袁术这时候已经要称帝了。但去年被刘备击败一事,多多少少对袁术的信心产生了影响。 而吕布联袁、曹操败于张绣死了长子和典韦,这两个“利好消息”与原时空并无二致,是袁术本来就该收获的利好。 所以现在的情况属于利空多了一条,而利好依然照旧,袁术可不得再多等一点好消息,才能攒够“狂妄值”,压住内部的反对称帝意见。 诸葛家手上就捏着这两条促成袁术狂妄的利好,暂时隐忍不发,也就能稍稍给袁术降降温,到最有利的时间点,再把这最后两把柴烧上去。 …… 豫章诸葛瑾、关羽、太史慈那边的准备工作,暂且按下不表,反正还要一个多月才会真的动武。 且说广陵郡这边,刘备带着诸葛亮回到广陵城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开展了很多工作。 舍弟诸葛亮 第76节 陈群和糜竺早就等得望眼欲穿,去年诸葛瑾走之前,各自画大饼许诺了他们不少东西,就等人来兑现。 所以诸葛亮一来,就被这两人向刘备百般求告借走了。 刘备也知道那些事情比较紧急,也没有阻拦,只是关照糜竺和陈群别累到诸葛亮了,每天天黑要准点放诸葛亮回来休息。他自己说不定还会抽时间夜访请教、顺便请人吃个饭什么的—— 按刘备原本的脾气,夜访肯定是请人喝酒的。但诸葛亮表示,此番出行前,大哥关照过他,说未及弱冠之年,除非是典礼场合,否则不许喝酒,以免伤身。 刘备对诸葛瑾关照的家训还是很遵守的,他不让阿亮喝酒那就不喝。 诸葛亮被暂时借走后,刘备这几日自己一个人闲了下来,处理别的事情也没什么情绪,总觉得失去了什么。 彷徨之际,好歹他也意识到自己不能浪费时间,就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擅长项,挑了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刘繇被安置之后,一起跟着来的,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太史慈,以及几个军司马、曲军侯,还有一堆其他人才呢。 那些武职人才都跟着太史慈去了鄱阳,文职人才却还留在广陵。 刘备就决定拿出自己的人格魅力,好好跟这群文官混混熟,看看能不能挑出一些可用之人。 回到广陵后的第三天,刘备就设宴款待了那群刘繇麾下文官,还给每人赏赐了一些缎匹钱财,宴席上姿态非常礼贤下士,一个个亲自陪饮谈心,观察他们的人品、才能。 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刘备就观察出,刘繇麾下最有前途的两个文官人才,分别叫孙卲和是仪。 这俩人都是北海郡人,原本都在孔融手下做过事。 三年前刘繇从淮浦南下接任扬州牧时,从孔融处招揽了老乡太史慈,孙卲、是仪就是那时跟着太史慈一起南下求官的。 是仪是个偏武略的文官,虽然入仕时是文职,但现在在刘繇麾下,挂名的却是都尉。 刘备跟他聊了几次,还向其他同僚旁敲侧击,便得知是仪擅长分析军情,能从细微处看出别人注意不到的情报,也曾多次给过刘繇建议。可惜刘繇的决策不行,在跟孙策的交手中还是屡屡失败。 但刘备显然不会靠“历史战绩”来鉴别人才,他非常清楚,有时候战败就是统帅决策无方,不能怪到手下的情报分析参谋人员头上。 是仪是有点本事的,在刘繇手下发挥不出,到了他这样的“明主”手上,或许能脱颖而出。 除了是仪之外,另一个重要人才孙卲,地位就更高一些,他原本是孔融的功曹,刚来时当了刘繇的主簿,后来又当了扬州牧的别驾,专门负责刘繇的外事工作,地位相对清贵。 刘繇每次要派人去朝廷出使要官,或者要别的资源,都是让孙卲出使。 孙卲在这方面也确实干得好,一方面深谙礼法,二来知道怎么跟京官公卿打交道,总能从朝廷要来刘繇想要的官职爵位。 刘备并不是穿越者,所以他也不知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后来孙权称大魏吴王后,任命的第一任吴国丞相,就是这个孙卲。 当然,孙权只是拿孙卲这个“原扬州牧刘繇麾下头号文官”的招牌,来显示他孙家占据江东,是被原有汉朝任命的势力充分接受、拥戴的,连孙卲都代表其他“刘繇旧臣”认主了。 只不过孙权也不可能真的信任重用孙卲,只是拿他当个吉祥物,就跟刘备拿许靖当吉祥物一个道理。孙卲也没干几年,仅仅两三年后,孙权就换了顾雍当第二任丞相,顾雍才是孙权真正信任之人。 不过刘备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后事,他仅仅凭自己的识人用人之才,就发掘出了孙卲的用途。 他敏锐地意识到,让孙卲去许昌办事,绝对比简雍还给力。 简雍只是口才还行,同时是刘备的发小老乡,容易被信任,但简雍对于那些腐朽的朝廷公卿如何打交道、如何投其所好、如何讲究上流社会的礼法,那是不太在行的,说白了就是简雍太土了。 孙乾在这方面也比简雍强得多,他毕竟跟随郑玄这样的大佬学过礼法。 但即使是孙乾,这方面也略不如孙卲。 所以,刘备心中立刻就有了规划:以后再有外事工作,凡是去许都朝廷跑事情的,就以孙卲为主,最多加个简雍随行盯着点,但抛头露面还是要靠孙卲。 而出使其他诸侯、双方平等论交,就还让简雍、孙乾去。 尤其是不太懂礼貌、同样比较土的诸侯,比如吕布,简雍去就很合适。要是刘表那种“名称八俊”很风雅的诸侯,就得孙乾先行,两人一俗一雅搭配着用。 想明白这个用人之道后,刘备立刻敏锐地意识到,眼下似乎就有一件事情,可以要孙卲帮忙运作。 于是,就在这场笼络酒宴上,刘备直接找了个机会,把孙卲拉到一边,私下嘱咐: “长绪贤弟,正礼兄被围困在丹徒后,也有半年多不曾与朝廷使命往来了吧?扬州地界贼情变化,朝廷也不知近况,怕是容易寒了平贼将士们的心。 如今既然正礼兄已经脱困,在海陵养病、遥领鄱阳,是否该给朝廷上一表,陈述一下他为何能去鄱阳另得立足之地、又将如何反攻祖郎,为帮他夺取豫章的功臣,请求朝廷封赏?” 孙卲一辈子就是干这事儿的,当然对此非常敏感,刘备只是起了个头,他就知道刘备要怎么操作了。 不过,孙卲也是个明白人,历史上刘繇病死后,他连孙策都能投,何况是眼下的刘备呢?刘备怎么说也该是刘繇资源的合法继承者。 而且刘繇病成那样了,孙卲知道他不可能活着离开海陵县,那身体状况说不定一个长途远门直接就死在半路上了。 于是孙卲抖擞精神,急于向新主子证明自己的价值,主动帮刘备完善了几个细节: “使君,这封表章,我看要不就别提正礼公在海陵县养伤的事儿了,就说他已亲身抵达豫章郡,得到了诸葛家的直接拥戴…… 你看如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样写也免得朝廷难办。至于用印措辞,自然是扬州牧的口吻形制。” 孙卲所言,以刘备的情商,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刘备没好意思说出来。 孙卲这样主动请求了,刘备也就顺水推舟。 于是数日之后,一封以刘繇名义、而且像是刘繇本人在豫章郡鄱阳县所写的奏表,就由他的别驾孙卲送去许都。 因为时间关系,加上消息闭塞,许都朝廷直到收到表章后很久,都是不知道刘繇已经被刘备控制、并且在海陵县养病的。 所以曹操和荀彧也就真当这封表章是刘繇本人转进豫章郡、试图继续抵抗孙策时所写。目的也是表彰诸葛家从笮融手中拿回了豫章郡、为扬州平贼大业建立了一块新的基地,以笼络诸葛家更好地为平贼出力。 曹操和荀彧被骗,也真不能怪他们的智商问题,实在是刘备这一手太有欺骗性了—— 谁都知道,孙卲是刘繇的专用使者、扬州别驾,朝廷公卿这几年都跟他混熟了。 孙卲来送表,怎么可能不是刘繇的意思?谁能想到刘繇手下头号文官都投刘备了? 曹操得表后,第一反应居然是大喜,因为他发现,诸葛家实在是太喜欢“攀高枝”、醉心于功名利禄了。 这不,去年诸葛家攀的还是扬州刺史的高枝,为自己家谋取了官位进步。 今年实际占领豫章郡、有了实打实的地盘后,居然就看不上刺史这种级别的高枝,转而要攀州牧的高枝了。 于是乎,诸葛家叔侄那种“官场上越级巴结大领导”的形象,瞬间便跃然纸上。 曹操简直太希望诸葛家是这样的官迷禄蠹了。 喜欢越级巴结大领导好啊! 因为大汉朝最大的大领导,不就是他车骑将军曹司空么? 想要做大官,攀扬州牧也不能满足时,就得来为他直接效力了。 为了鼓励诸葛家继续攀高枝,曹操大笔一挥,让荀彧给诸葛家实际平定豫章郡、灭掉叛贼笮融的功劳,顶格封赏。 诸葛玄这个豫章太守,暂时没法加封,就给他额外封了一个侯爵,开阳亭侯——开阳县是琅琊郡治所,这个册封,也是让诸葛玄在琅琊老家的某个县,有个名分。 而诸葛瑾这个平贼校尉,以灭笮融之功,加一级为平越中郎将,并且直接封他为丹阳太守,封都亭侯(没有封地,食邑二百户,算是最低级的列侯,仅比一百户的关内侯高)。 命令他继续听从刘繇号令,从豫章进攻丹阳南部六县的祖郎领土,将来进一步对付孙策。 连诸葛瑾的弟弟、年仅十七岁的诸葛亮,也在平笮融之乱中,名义上捞到了不少辅助性的功劳,总算是得了个官职,可以正式为朝廷出仕了。 诸葛亮被封为丹阳郡丞,秩六百石,别无军职、爵位。 而关羽因为要隐藏其功绩、不能让曹操充分看清刘备和诸葛家的勾结,所以刘繇的表章里,对关羽是一个字都没提,陈到更不会提。 唯一提到的武职,只是甘宁这个没有丝毫刘备阵营色彩的新人。表章里也提了一句,说此人是诸葛家从荆州招募来的义士,曾经在益州带过兵。 最后的结果,也就是甘宁被朝廷正式加封为豫章郡都尉,别无文职、爵位。 这个官职其实跟诸葛瑾私下里许诺给他的一样,并没有提升。但考虑到这次改成了朝廷有直接旨意加封,含金量和私相授受、自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想必甘宁拿到圣旨时,肯定会愈发对诸葛家感恩戴德——从在刘焉处算起,他带兵也有好几年了,可从来没有拿到过朝廷旨意正式册封的官。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跟着诸葛家混绝对是抱对了大腿,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 孙卲前前后后在许都运作许久,连同往返赶路,花了一个半月才回到广陵。 而刘备拿到孙卲带回的旨意时,也是由衷赞叹这个人才自己算是用对地方了。 果然哪怕一个人只懂朝廷礼法、公卿之间吃喝送礼应酬,那也是有用处的,用对了地方就能发挥奇效。 第88章 诸葛治水 刘备派遣孙卲去许都要官,往返赶路,加上在朝廷请客送礼斡旋,怎么也得一个半月才能看到结果。 而这一个半月里,诸葛亮那边显然没时间闲着。在孙卲被派出去之前,他就已经被糜竺和陈群抢着去解决疑难问题了。 好在这次要解决的问题都很有新鲜感,能让诸葛亮把刚刚从大哥那儿学来的算学和自然之理应用上,所以也不觉得辛苦,反而很有趣,很有成就感。 梳理了一下两边的问题难度后,诸葛亮选择了先抽两三天时间,点拨糜竺家的海船工匠、如何给原本的海船改装舭龙骨,以及加入一些其他增加航行安全的小技术小改良。 陈群一开始很郁闷,还诚恳请教,求诸葛亮说出个道理来,为何要厚此薄彼。 诸葛亮也对事不对人,非常直白地指出:“子仲兄那边的事情轻松,两三天便能解决,然后海船工匠们就能开工。长文兄这边的事情,需要实地考察勘测,才好给施工方案,所以先易后难。” 陈群想了想,也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来骚扰。 毕竟广陵这边运河如何改造、闸门如何修建,这些工程举措是跟地理环境绑定的,过去三个月诸葛亮、诸葛瑾在豫章也没法远程规划设计。 而造船改船跟地理就没有强绑定了,诸葛家弄几条船去豫章,这几个月里有空就能琢磨、实验,等回到广陵,直接技术交底报答案即可。 这很合理。 糜竺家的工匠,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临时加装舭龙骨,还尽量有样学样,把舭龙骨的流线造型细节要求弄清楚。 力争削出来的舭龙骨尽量不增加航行阻力,至于导致船只操控性下降、转舵变慢,这是没办法的。增加水下横摇阻力,肯定会抑制转舵。 除了舭龙骨之外,糜家工匠又顺带学了一项原本汉朝还没有的“打麻浸泡桐油”的强化防渗漏技术—— 这玩意儿也是诸葛瑾前世抖音上随便刷到的,有些博主卖弄“传统手工造船工艺”,当时诸葛瑾也就随便看一乐,没想到穿越后还用上了,就教给了弟弟。 具体做法,无非就是把亚麻/胡麻纤维之类的材料,用凿子楔入船体木板和木板之间的缝隙,而且麻纤维要用桐油浸泡。这样等桐油干燥后,木板接缝的防水效果就能提升一个数量级。 原本汉朝的船,是很难做到绝对防渗漏的,如果出海,经常会发现底舱内壁、船底很湿,甚至略有积水,要偶尔用木桶往外倒水,才不会越积越多。打麻加桐油之后,情况能缓解很多。 虽说简单一个桐油打麻,还达不到后世宋朝水密隔舱的技术,但也比糜竺原本用的好太多了,大约能提升到隋唐初期的防渗漏水平。 一言以蔽之,诸葛亮用了三天时间,就让海船的防渗漏性能进步了大约三百年,到隋末唐初。又让船的抗横摇测浪性能进步了八百年,达到了北宋水平。 糜竺收获了这些改良,顿时喜不自胜,这不仅仅可以为主公的大业服务,还能为糜家自己的海商事业服务。 出于对诸葛家的感激,以及意识到诸葛家巨大的抱大腿潜力。糜竺不由提出,要让他家的海商船队,给诸葛家分润一成的干股,以后糜家的海贸利润,每年都会给分红。 诸葛亮一开始没好意思拿,但他这一世毕竟被大哥的思想所影响,大哥这几个月经常教他,靠技术改良受人钱财是应该的,无违君子之道,说不定还能激发天下人群策群力,想出新东西造福百姓。 加上糜竺甚至开始打听诸葛亮“是否婚配、有没有定亲”,诸葛亮怕夜长梦多,还是坦然接受了那一成干股,并且表示他也不会白拿,诸葛家以后有航海造船技术的新改良,还会主动和糜家合作。 舍弟诸葛亮 第77节 而对于糜竺的问题,诸葛亮只说: “我当初能从荆州逃脱,多赖一故友帮衬,我已许下婚约,君子立身处世当言而有信。 何况我大哥已二十二岁,尚未婚娶,我又岂会谈论此事,乱了家中长幼之序。” 这个理由堂堂正正,糜竺也就没再说什么。 …… 花了三天搞定糜竺,让糜家造船匠自行施工鼓捣后,诸葛亮就抽身来陈群这边、填大哥去年挖下的另一个坑: 邗沟治水、解决广陵郡的盐碱地问题! 双方也没客气谦让,一上来陈群就汇报了过去那个冬天,他用那四万从下邳郡移民来的士卒家眷、以工代赈, 究竟整治了多少邗沟南段的运河河道,又趁着枯水季在射阳泽靠近运河的区域,新造了多少圩田、增加了多少灌溉蓄水库容。 这些情况,跟诸葛亮在豫章那边治理彭蠡泽的措施,大同小异。 因为陈群的治理,去年冬天农闲,起码广陵郡又新增了几十万亩的肥沃圩田(汉亩,折合后世的亩要乘0.3左右),够上万壮劳力耕种了。灌溉条件也特别好,如果能治理好盐碱地,那都是上等水田。 诸葛亮走马观花了三四天,从广陵县跑到射阳县,一路巡查之后,也就心里有数了。 “河道整治和堆淤圩田、疏浚库容,这几步做得都很不错,没有问题。 所以,剩下的难点,只是不知道怎么给邗沟运河造闸门、阻断长江涨潮时的海水倒灌?” 诸葛亮考察完后,一句话就概括了陈群依然没法解决的难点所在。 陈群闻言,也是忍不住苦笑:“别把话说得这么轻巧嘛,什么叫‘只是不会修闸门’,此事之难,着实超过了我预想。 去年我也考虑过,以为能自行请教能工巧匠、治水能吏,造出运河闸门来。但着手之后,才知道有多难。” 诸葛亮随口排查:“是造好的闸门不好开合?还是闸门会漏水?还是经不起两侧落差水压、会被冲垮?我想应该不至于冲垮吧,那么多堤坝围堰,都不至于冲垮,想要加固,应该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汉朝以前,修筑堤坝围挡大水的操作就已不鲜见了,所以诸葛亮觉得,不可能是堵不住水的问题。 陈群果然应道:“确实不是冲垮的问题。我请教了能工巧匠后,试了各种加固手法,要让闸门扛住水流冲刷还是做得到的。 而且闸门关闭开始蓄水后,不过一两日,闸口的水位就涨得跟上游淮阴来水处一样高了,由此便转为静水,不会再有冲力。 只是,闸门一旦修得过于坚固、就难以开合。每天潮水峰值过后、要开闸通航时,靡费人力,几乎如同挖开堤坝一般费力。 次日再要关闸时,也关不紧,得重新堆填沙袋堵缝、想尽办法额外加固,才能防止漏水。久而久之,河道被反复淤塞,船只出入运河都成问题,得不偿失。 但如果不把闸门修筑得如此坚固,每每又会漏水,总是关闭不严。我已是试了四个月,穷尽一切办法,或许子瑜当初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自古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给运河修闸门的。” 诸葛亮听了陈群的详细陈述,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来之前,在豫章那几个月,跟大哥讨论过很多预想情况,他还真就怕遇到些奇奇怪怪的麻烦。 但陈群似乎也很努力,这几个月工夫没白花,把其他小问题都解决了,只留下了一个“闸门漏水、或者开合不易”的终极大问题。 这就好比学霸做卷子,不怕题目难,就怕题目繁琐、考验你的细心程度。 如果有个笨拙但勤恳仔细的学酥跟他搭档,把小错误低级错误都检查了一遍排除掉,只留下最后的拉分题请学霸出手,那就很舒服。 诸葛亮便胸有成竹道:“既然只有这么一个重大疑难,明日且去闸门工地细细验看,再把原先的工匠都召集起来,群策群力。” 陈群没有别的办法,只是满口答应。 …… 次日,一行人来到广陵城东南十余里外、邗沟运河边的闸门工地。 陈群找来了上千名负责具体干活的役工,还有数十个筑城匠人和木匠,以及工曹的技术官吏。其中不乏上了年纪,颇懂筑城墙修水坝的资深老者。 一大群人围着工地,现场一点点比对勘察,群策群力想办法。 诸葛亮仔细看了一下,一眼就看出陈群留下的那座实验性的闸门,有两个明显的问题。 诸葛亮先问道:“你这道闸门,是如何开合的?是沿着门轴转的么?还是左右推拉的?” 陈群一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工曹的老吏过来答话: “这是沿门轴旋转开合的,但原先也试过左右推拉。两者都漏水关不紧,哪怕一开始关紧了,一整日水压冲刷,还是会渐渐崩漏。” 诸葛亮点拨道:“其实要说开合最简单可靠,还是吊万钧闸,把门升降起落。不过运河太宽,不比城门,也没法造一个城楼横跨运河两岸、吊住闸门。 剩下两法,还是推拉可靠些,若是旋转开合,一旦闸门经过的扇面河床有淤泥、巨石或沉船阻挡,便没法开合了。左右推拉,只需清理两条滑槽的空间即可,还便于在门内外两侧略作堆砌加固。” 工曹老吏对这个问题没多大意见,他们原本也是没招了,什么都试试。这年轻人口若悬河,虽然听起来有点铁口直断,但似乎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 旁边的老匠人、吏员,也都稍稍建立起了对诸葛亮的信任。 诸葛亮这才趁热打铁,继续指出关键问题:“确定用推拉闸门后,你们依然封堵不严,我觉得关键便在于你们这两道闸门做得太平,所以承受不住重压。 这左右两门,几乎是平行对接,哪怕中间加上类似门闩的横档加固,又能有多少抗压?江涛海潮冲刷之下,立刻被冲得松动漏水,也就不足为怪了。 你们难道没有修过拱桥么?不知道造桥一定要形成拱券,才能让车马压在上面而不垮。若是跨度大的桥,造得上下完全齐平,怎么可能扛得住重压? 所以这闸门也要学拱桥一般,让左右两门的滑槽形成角度,最后关门撞在一起时,左右拱起,而且这拱券的顶角,就要对着日常水压较高的一侧。 而且一旦做出夹角,两门相互接触的一面,也就没必要做成完全光滑平整,可以做成犬牙交错之状,搭在一起后互相榫卯楔合,再套上紧箍的闸闩。海潮越是冲刷,也只会让闸门越是紧固,除非主动往两侧拉开,否则轻易不会漏水。” 诸葛亮一边说,一边随手拿树枝在土地上画了个“v”型的结构,而原本工匠们造的闸门是“一”字形的,两条边并没有角度。 几个相对不是那么懂行的工匠,听了诸葛亮的解释后,都是眼神一亮: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借鉴拱桥抗压的结构呢?如果造成两段式v拱,肯定能扛住海潮的水压了吧? 然而,那个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的功曹老吏,却没有轻易被诸葛亮的建议唬住。 只见他无奈摇摇头,露出一副“小年轻果然不靠谱”的表情,哂笑道:“孺子不曾见过广陵潮倒灌邗沟之景吧?此法只是想当然耳,若是把闸门造成两段互相拱榫之状,固然不难。 可你想过没有,这个拱榫到底朝向哪一个方向才好?若是退潮时,长江水位是远远低于上游淮河、射阳泽来水水位的,北高南低,若是涨潮时,又有可能南高北低。 造桥用拱抗压,有一个前提便是得确保只有拱背的方向承压。若是承压方向忽而向南、忽而向北,一旦拱腹受压之时,此闸怕是立时崩溃! 便如鸡卵,手握蛋壳时,用力握紧也不易让蛋壳破碎,只因蛋壳外拱。可雏鸟破壳时,气力何其微弱?只因从蛋壳内部用力外凿,轻易便可破壳。用这法修出来的闸门,遇到拱腹受压时,怕是脆若鸡卵!” 那老吏显然是积年治水的,经验非常丰富,在广陵工曹中也颇有威望。听了他犀利指出的问题,包括陈群在内的众人,不由又眉头紧锁,担心起来。 不过,诸葛亮却依然有所准备,面对众人的质疑,他依然智珠在握地说:“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好,但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其实,完全可以把运河与长江连接的河口,从一条变成两条,在旁边再额外开挖一条河道,开挖时,要精密测算连接口两侧,长江和淮河的水位差。 如此,将来确保邗沟与长江的两个连接口,有一个始终可以保证是长江水位高于淮河/邗沟水位,这个口子上的闸门,就可以造成只扛从长江向邗沟冲刷的、由南往北的重压。 而另一个口子,确保始终是淮河/邗沟的水位高于长江,哪怕是长江涨潮时,也最多堪堪持平。如此大部分时间内,这个闸门就只用承受由北往南的重压。 水压由南而北的河口,将来就只许通航由南往北的漕船,如此船只可以顺流漂下,甚至都不用划桨、拉纤,水位上升后,还能让江船直接入邗沟,不用再换船,也省了装卸人力。 水压由北而南的河口,将来就只许通航由北往南的船,道理也是一样的,自然漂流省力即可。” 诸葛亮一边说,一边在泥土上随手画了个示意地图,如今的运河河口在广陵城东,而诸葛亮随手划了一条线, 把邗沟在广陵城北往西一引,分出一条岔道,跟广陵城的西、北两侧护城河连在一起,然后再一路往西南,最后在上游大约二三十里外的位置,画到与长江相接。 陈群和那些工曹老吏看到这个计划,顿时就震惊了。 这是什么思路?这是要把二百八十里长的邗沟古运河,再挖一条三十里的岔道出来吗?这需要不少施工量吧? 不过陈群倒是反应快,他很快意识到,诸葛亮示意的时候,借用了一部分广陵城西北两侧的护城河,如果可以把重合的部分省掉,估计也就挖十几里路,这个施工量还是可以接受的。 挖十几里河道,也就相当于重新挖一遍广陵城的护城河这点工作量,弄个几万徭役,干个几个月,就能有所小成。如果确认法子可行,后续可以再慢慢拓宽的嘛。 而要是真能把南来北往的运河船分流、并且河口水位也分流,确保每个河口始终只要扛一个方向的水压,不会出现“一会儿北边水位高、一会儿南边水位高”的情况,那么拱形的闸门接合方式,似乎还真就可行了。 陈群思来想去,连忙抓着那个工曹老吏追问:“秦老,你觉得这法子可行否?真要是把河口分流,任意一个河口只要承受单向水压,拱形闸门能扛住么?” 那老吏只觉嘴唇发干,精神压力巨大,不敢贸然下结论,最后只是挣扎着说: “这关键还是看天下有没有人能测得那么准,真的做到改个河口后、那新河口处的长江水始终高于淮河水!而且也不能留太多余量、故意让长江水高太多,那样也会开了门后关不住的!只能允许长江水刚好高那么一点点,有人能保证这点,修个拱形闸门本身并不难!” 那老吏说完后,其他工曹众人和老匠人也纷纷附和,表示这个点子,难点不在修建,而在测量水位“海拔”——虽然汉朝并没有“海拔”这个词,但他们表达的就是那个意思。 陈群搜集了众人意见后,回到诸葛亮这边,两手一摊:“孔明先生,你出得好计策,可普天之下,似乎没人能如此妙到毫巅地测量出、两条相隔甚远的江河上、两个点之间的水位高低。” 诸葛亮对于此问倒是没有多废话,只是撂下了一句:“这个就交给我好了,不过,你还需要给我几块罗经石,测水平用的。这些石头太沉,我没从豫章带来,其他工具我都有。” 陈群一脸懵逼,只好再去找专业人士:“罗经石是什么?” 旁边许多匠人也是一脸懵逼,最后还是那秦姓老吏想起来了,忽作恍然大悟状: “莫不是修帝王陵寝时,先要在十字墓道正中、定四方水平用的那种十字刻槽石?墓穴只要高于沿着罗经石十字槽看过去的方向,便能确保造成后不会被水淹?” 诸葛亮闻言,倒是有些惊讶了,嘉许地点点头:“你还知道此物的具体用法?那怎么就没想到用它来测海拔高低呢?只要稍稍变化不就行了。” 秦姓老吏闻言愕然:这怎么稍稍变化?也想得太简单了吧?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不过诸葛亮能说出这番话来,他倒是信了起码九成了,他连忙对陈群附耳道: “看来这诸葛先生所言,多半是真有把握。我虽不知他怎么施为,但自古从未听说为帝陵测墓穴与地下水位高低的匠人会测错、导致帝陵被淹的。先生之法由此演化而来,再加神算妙法,或许真能行。” 陈群:“那还不快给孔明先生准备工具!” 一时间,陈群身边的资源,还真就被动员了起来,决定跟诸葛亮赌一把。 整个项目,也就从勘测阶段,开始了努力推进。 而诸葛亮这个计划,说白了其实也没多逆天的难度——后世隋朝的大运河,到了唐宋时候,长江南北岸的连接口,都是做成了这种分叉的“双向航道各自独立”状态, 为的就是便于修单侧抗压的闸门,同时也便于进出江口的船不用拉纤混乱,可以自行漂流。 事成之后,造福百姓上千年,一直到明朝都还在受惠。后世去扬州、镇江旅游实地看看,就知道古大运河是分叉连接长江的。 这一切,都不用什么逆天的施工技术,只是汉朝的人数学还太差,勘测水平也太差,光学几何也太差,找不到刚好长江水位略高于或者略低于运河水面的等水位点。 如果水位差没掌握好却强行这么搞,一旦长江水位过高,结果就是长江汹涌灌入邗沟,把淮扬变成一片洪泽湖。而如果长江连接点位水位太低,邗沟又会被长江直接抽干,变成干涸报废的状态。 但凡从后世穿越过去一个水利部门的普通测量员,只要业务水平别太次,把相关地质数据测量出来提供给汉朝人。 那么这一个测量员的贡献,就可以免除十万漕工此后几百年的重复劳动,还能顺带治理好射阳泽周边的盐碱地。(只不过在施工完成前,测量员及其家属一般都会被吊起来,直到最后竣工时确认他没测错) 第89章 看上去不可能的事情,当主语换成诸葛亮,就很合理了 诸葛亮利用诸葛家的历史信用,以及暂时看不出破绽的设计思路,成功说服陈群投入资源跟他试一把。 此时此刻,距离诸葛亮抵达广陵,也才不到十天,刚刚进入三月中旬。 而农忙一般要持续到三月底,眼下也不是征发徭役的时节。 好在稍微搞过一点工程的都知道,一个项目要先勘测,再设计,再施工,需要用到大量徭役的只是第三阶段的施工环节。 所以最初半个月,诸葛亮只需少量的打杂助手跟随奔走,帮他一起完成新分岔河道的选址规划、沿途海拔高度的精密测量、长江沿岸各段水面的测高…… 舍弟诸葛亮 第78节 时间倏忽而过,诸葛亮的勘测和设计也很顺利。虽然旁人完全看不懂他在干什么,连陈群都不怎么看得懂。但只要到时间孔明先生能拿出施工方案,他们就无所谓了。 甲方从来都不用懂乙方的设计过程、怎么得出结论的。 转眼便是三月底,陈群那边终于趁着农闲,征发了几万人的徭役,开始运河闸门的施工,以及挖掘另外的北上分岔河道。 具体施工过程,免不了各种血泪交加,但也是为了广陵百姓将来能更旱涝保收,具体细节没什么可赘述的。刘备阵营已经是尽量压低用民的力度,也相对愿意提供更多的保障。 按照大汉律法,百姓本来就是每年至少要为朝廷服徭役二十日以上的,算上往返路途耗时,加起来一个月都正常。 如今乱世,各地征发徭役就更酷烈了,普遍要免费干活一个半月以上,还不免田赋、丁税。除非是干两三个月那种极端情况,才会逐步免除田赋这些。 刘备已经算是比较施行仁政的牧守了,但也免不了比和平年代加码,最多服役期间官府管饭,算是不错的补偿了。 开工之后,最初几日内,诸葛亮依然要天天跑工地,指出各种施工方案错误、理解不到位。 忙过最初十日,各方开始上手后,他就可以几天再去看一看,并且经常补充勘测,发现累积误差就及时调整施工。 修运河有一点比修隧道架桥这些好,那就是不怕“误差累积到最后对接那一刻才开奖”,每挖几里发现前期测量有误差是可以调整施工方案的。 以诸葛亮的算计精细、做事谨慎,遇到些小问题也都顺利化解。 …… 转眼便是四月中旬,诸葛亮来到广陵郡,也有整整一个月了。 随着治水工程逐步走上正轨,需要牵扯的精力日渐减少,刘备倒也没敢另外找事情麻烦他。只是偶尔请诸葛亮吃喝放松放松,提醒他注意休息,可以多跟家人聚聚,靠天伦之乐缓解神思紧绷。 诸葛亮这才想起,大哥此番让他来广陵,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继母宋氏之前就写了信,希望见一见除了诸葛瑾以外的其他子女。 诸葛亮都来一个月了,只因之前太忙,也算“一月过家门而不入”,现在终于想到要备上些礼物,去原本的舅舅家拜访。 次日一早,他就让三弟诸葛均扛着礼物,带着大姐诸葛芷,去宋府拜访——二姐诸葛兰还是被大哥扣下了,留在柴桑帮他管账呢,反正二姐还远远没到嫁人的年纪,以后还有机会见。 诸葛家长幼有序,一般都要大姐嫁人后,二姐才能开始议亲,再加上走流程,至少要比大姐晚一年,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谁让战乱耽误了呢。 诸葛亮来到宋府,眼前的一幕也让他颇为意外,宋家居然已经过得非常体面了,大门新刷了朱漆,包了黄铜门钉,还有好几个门卫仆役站在那儿看守,完全不像是只有宋信一个男丁撑持的萧条人家。 好在宋家的仆役也认识诸葛亮,所以没让他等候,直接就引入内,并抢先一溜烟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宋信就亲自到中庭降阶相迎。 诸葛亮上前行礼,习惯性还想称舅舅,却被宋信阻止了,只是喊他阿亮,让他不用拘礼。 他亲手拉着诸葛亮和诸葛均入内,一旁还闪出来一个少妇,跟众人见礼,然后拉着诸葛芷进去。 那少妇看起来年纪甚至不比诸葛芷大,估计二十岁都不到。诸葛家人在最初的惊诧后,很快搞清楚这是新舅妈。 没想到宋信自立门户后短短五个月,就娶妻成家了。诸葛芷隐晦地问了一下对方出身,得知是广陵淮浦陈家的——也就是陈登他们家族。 这陈氏是陈珪的孙女、陈登的侄女,但其父是陈珪的庶子,地位不显。宋信原本也没什么根基,有这样的本地家族肯跟他联姻,他已经很得意了,他也知道自己是沾了原本外甥的光。 诸葛家人坐定后,宋家还有两个美婢过来端上茶汤,看她们眉目举止、和宋信的亲昵之状,怕是虽不是妾,至少也是通房的侍女了。 诸葛亮内心倒没嫉妒之念,只是觉得舅舅活得潇洒,他和大哥还在每天励精图治忙正事,根本没有闲暇,宋家自立门户后,倒成了富贵闲人,这样也挺不错。 反而是宋信自己有些惭愧,跟外甥们闲聊之时,就拉着诸葛亮解释。 说这些美婢都是征南将军的妾室甘夫人半年多前派来的,当时是为了子瑜离开广陵去许都办差,家中没人伺候大姐。后来宋家自立门户,这些美婢也都留下了,甘夫人发的话,说这些都送给宋家了。 既然都送了,宋信也就不客气了,他早就看其中两个长得还不错,便没有忍住,娶妻前先怜惜了几个月。 宋信承认这些事情时,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言语神态中也更多是求理解。说自己都二十二了,要不是三年兵灾奔波居无定所,早就该娶妻了,这把年纪还没碰过女人,怎么憋得住。 这些话本不该是舅舅和外甥说的,但宋信和俩大外甥年纪相差不大,如今又分了家,才这般百无禁忌,简直就跟熄了灯后的男生寝室差不多。 诸葛亮对这些破事不感兴趣,他只是敏锐地观察到:哪怕宋家从诸葛家独立出去了,玄德公对宋家的笼络施恩,也丝毫没有放松。 诸葛亮忧虑地皱了皱眉头,又随口问了宋信几句公务上的事情。宋信也表示这几个月很轻松,客曹从事的活儿很容易应付,他也不需要沾油水,子瑜留下的家财,还有转给宋家的那三百户庄田租赋够他花的了,反正家里也就姐弟二人加几个婢女仆役。 三百户庄客庄田不少了,朝廷封一个都乡侯,也才食邑三百户。 诸葛亮总算微微松了口气,看来宋家至少不会走上贪婪之路,只是富贵闲人,那也就罢了。 应付完宋信后,诸葛亮又去后堂拜见宋氏。 当年宋氏进门时,诸葛亮和诸葛均年纪还小,一个六岁,一个三岁,所以他们跟继母的感情,其实比大哥更深一些。 尤其诸葛均,生母章氏亡故时他才刚满周岁,对生母是毫无记忆的,三岁时宋氏再进门,诸葛均就当亲妈一样看待。诸葛亮倒是对生母还有些模糊的记忆。 也正因为诸葛均当宋氏亲娘,而女人一般也更疼爱小儿子,所以诸葛均早年被宠溺养废了,什么都不如大哥二哥。在宋氏眼中,对诸葛瑾诸葛亮,更像是大姐养弟弟,对诸葛均才是真正养儿子。 亲人三年没见,各种哭泣眷恋之状,也没什么可赘述的。好好缓解了一番宋氏的思念之情后,大家才分宾主坐定,摆上席面。 宋氏一开口便叹道:“阿亮,你今日还可唤我阿母,此番重逢之情得以释怀,日后还是要按礼法,喊我宋姨吧,宋家毕竟自立门户了。” 诸葛亮心中咯噔一下,但也知道这是必然的,连忙表示领命,一个字都没多问。 宋氏见他答允了,才继续款款说道:“其实,年初过完上元节后,玄德公家的甘妹妹,便来我这儿常坐,提起一事,说她女儿已经三岁,想要托我时常过府教养。 或是她遣人每隔几日把女儿送来,让我教着认些字启蒙。我本欲推辞,她却说她听玄德公说,我之教子有方,怕是天下罕有,竟能教出阿瑾和你这样的大贤。 还说我才德过于孟母,如今宋家既已自立门户,我无子可教,刘家愿以束脩百金,求我教其幼女。我实在是惭愧之至,最后才找借口推脱, 说我虽与阿瑾分户,但毕竟还有那么多诸葛家的亲人多年未见,想先见一见,再接受刘家的延师邀请——所以,便修书让你们来一趟广陵。 我也深知阿瑾顾虑,不愿你们兄弟出仕之前,受人话柄,被人说成是‘其母先得玄德公妾室延请教女’,然后你们才得玄德公重用。我这般拖着不从,就是想先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建功立业,再想我自己找点事做。” 诸葛亮听完后,对宋氏的良苦用心大为感动,他完全理解这种顾虑。 饶是诸葛亮心性理智,也为继母的这点小牺牲隐忍而落下泪来,语带哽咽地恭敬说道:“母亲不必担心,孩儿如今也已建功立业了,在豫章时设计帮大哥击灭了叔父的仇敌。 此番到了广陵,又助玄德公假借了刘扬州的旗号,还帮着广陵百姓治水,长远造福一方。今后史书,会明明白白写清,我诸葛亮,是为国杀贼、治水救民出仕,与母亲教导玄德公之女那点交情毫无关系。” 宋氏不太灵通外界的消息,也不知道儿子这一个月在干什么,现在听了诸葛亮亲口汇报,她才心怀大慰:“好,即使如此,我也不差这些时日了,我再婉拒拖延甘妹妹数月,等你名声显扬后,再答应她所请。 唉,其实我一直心虚,自家本事自己清楚。阿瑾和你有这般成就,与我的教导何干?都是你们天资颖悟,自学成才,我最多教你们一些做人道理罢了,从小到大哪里教得了你们学问。被甘妹妹请去,可别误人子女才好。” 诸葛亮听母亲还打算等几个月,内心依然有些不安,就想再劝劝:“母亲何必纠结这短短数月呢?若要等待,有些事情便遥遥无期了——母亲能等到我功成名就、正式出仕,难道还能等到阿均也正式出仕?他才十三岁啊,母亲从小最疼的就是他。” 诸葛亮说这话的本意,是告诉宋氏等是等不完的,等他诸葛亮出名,可能只要等几个月,但等诸葛均都出名,起码等五年了,所以还是算了吧。 然而,这番话听在宋氏耳中,却完全不以为意: “没关系,等你先出名就够了,阿均不用等。自家儿子什么本事,我最清楚。阿均真的只能靠继母的人脉、兄长的威名,混个富贵闲人就够了,他没这本事靠自己功成名就的。” 诸葛亮内心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遭受了暴击,本能反应地苦笑了一下:原来母亲从来没指望阿均靠真本事努力出一份功业么?只有大哥和我是需要不断努力的…… 好在,诸葛亮倒也不排斥努力,很快接受了母亲的要求。 …… 跟宋家人最后以母、舅身份见完最后一面后,诸葛亮也算心事尽去。(以后还可以见,但就不是喊阿母,而是喊宋姨了) 他决定好好把治水的活儿治好,尽快让自己扬名。说不定事成之后,广陵百姓还要在运河边给他造个亭子、树碑立传呢。 到了那时候,继母就能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不用被人担心嚼舌头了。 诸葛亮也算又多了一层把手头事做好的额外动力。 运河的新分岔河道,当然没那么快造好,不可能一个半月就搞定,哪怕有几万民夫挖也没那么快。 不过先挖一条稍稍浅窄一点的试航性通道、测试一下闸门的可用性,还是比较快的。 加上诸葛亮的规划中,有一半里程本来就可以借用广陵城原有的护城河,实际上要挖的也就十几里,情况就好办了很多。 到四月下旬时,南北双向岔道的闸门都已施工完毕,新挖的岔道虽然通航能力还不行,但完全可以等今年秋收农闲之后、把对应闸门一关,重新放干水后拓宽挖深。 甚至平时日常,也可以利用省下来的漕工劳力,转行来拓宽修河——诸葛亮的新闸门造好后,船在河口段能顺着水流航行,所有原本拉纤的纤夫就能省下来了,光这一个阶段,广陵和淮阴两县就能各节约出一万壮劳力。 让这省出来的两万人继续挖河,效率绝对会很快,几个月就能搞定。而且这些本来就不是农业人口,不用种田,雇佣他们也就不存在耽误农时。 …… 四月二十二这天,广陵城东、城西的两处工地,同时迎来了征南将军刘备的亲自视察验收。 两条分岔河道上,各有一座v型楔合的拱状闸门,已经完工,可以靠着底部滑槽推拉开合,最后榫卯互楔固定。 下旬虽然距离每月潮水最大的农历十五至十八,已过去了几天,但潮水也还不算太小。 当天下午涨潮时,刘备亲自站在河堤上观望,就看到新闸门非常完美地挡住了海潮,还确保运河水位始终比原先抬升了好多尺。 总而言之,海水倒灌进运河、进而倒灌射阳泽,导致湖水变咸的问题,这就算是从原理上解决了。 当然,要治理盐碱地,肯定没那么快,那还需要此后数年的反复灌溉、把射阳泽里的水彻底换几遍。 坚持始终使用清淡的淮河水为运河和射阳泽补水,不要用带海潮逆流的长江水。如此一两年内把射阳泽变回淡水湖,再三年左右,能靠淡水冲刷灌溉把已经略微盐碱的土地调整回来。 盐碱相对严重一些的田地,或许光靠淡水反复灌溉冲刷洗不干净,以后还要再想办法多施酸性的磷肥,比如靠挖鸟粪石类磷酸盐肥田,才能彻底解决。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起码要三五年后才用得到。诸葛亮也还完全不懂这些,普天之下如今只有一个诸葛瑾懂这些初中、高中化学知识。 …… 不管怎么说,当刘备看到运河船能够不用纤夫、仅靠水位落差便自行从高处往低处流淌航行。而且广陵潮带来的海水,也被闸门堵在了长江上。 仅仅这两点治水收益,就已经足以让刘备震撼。 至于能不能治理好盐碱地,需要多久,和其他的长远受益,他们目前并不担心,眼前的收益已经足够巨大了。 诸葛亮能把这事儿做成,那他描绘的远期好处,也肯定也能实现!大家无不信心爆棚。 而始终负责这一项目的陈群,以及其他广陵文官,在看了第一阶段的验收后,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先生能为此鬼斧神工,造福一方百姓不受咸水之害,真乃功德无量。”陈群发自肺腑地赞道。 (注:功德无量不是什么佛、道用词,是本土词汇,《汉书》里就有了。) 糜竺也在一旁附和道:“我看这两道拦截海潮入侵的闸门,不如就叫‘诸葛闸’好了。当在运河口立一碑亭或祠庙,选上好玄武巨岩,树碑立传,篆刻诸葛兄弟泽及万民之功德,便如蜀人为李冰树碑立传一般。” 诸葛亮连忙逊谢:“诶不敢当不敢当,其实这主意是家兄所想,我不过擅长巧思,把此构思具体勘测、设计出来罢了。” 糜竺凑趣笑道:“在下只说命名为诸葛闸,具体功劳分润,那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嘛。” 诸葛亮脸皮薄,还要想办法推脱,忽见有信使从广陵城方向策马飞奔而来、直扑这处闸门工地。 那信使在马上便朝刘备大喊:“主公,孙卲孙别驾从许都回来了,带来了诸葛一门的封赏旨意。” 此言一出,满场顿时轰然。其他原本在远处看热闹的工曹吏目、资深工匠、挖河民夫,无不侧目露出敬仰之色。 “诸葛公一家都是利民君子呐,就是要给这样的人升官,这大汉朝才有希望,朝中不干人事混饭吃的迂滥之徒太多了!” “真是老天开眼,不知诸葛公一家能不能来这广陵做官。” 诸葛亮内心自然更是激动,这一个月他可是憋了一口气,就想要尽快功成名就,好让母亲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出仕第一步被人嚼舌头。 他大脑有些空虚地策马跟随刘备回城,准备听取旨意——旨意在向他宣读之后,还要再转送去豫章,给叔父和大哥看呢。 舍弟诸葛亮 第79节 第90章 开战理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我居然也会被天子旨意直接提及……十七岁就能当上丹阳郡丞?不过大哥二十二都做到丹阳太守、平越中郎将了。果然乱世只要有兵有地盘,朝廷册封已经近乎摆设……” 跟着刘备回到广陵府衙、听完孙卲带回的刘协旨意后,诸葛亮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如是胡思乱想着。 虽然他还是保持礼数接完了旨、谢了恩,但少年人的三观不免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 好在刘备也在场,似乎很能体会他的内心,所以帮衬着圆了场子,还吩咐客曹即刻摆下接风宴席,为孙卲洗尘。 酒席上,刘备才借着一巡巡敬酒的机会,走到诸葛亮面前,一边喝一边低声开导: “当今之世,少年得官者不胜枚举,何况先生确有治国安邦之能,何必拘泥世俗之见? 岂不见孙策前年以附逆作乱得势,去年便指使伪吴郡太守朱治举其二弟孙权孝廉,封为阳羡县令,今年又升其为奉义校尉——孙权孺子能有何德何能?十五岁便为县令,十六岁为校尉? 我记得令兄也就比孙策年少一岁吧?先生应该比孙权年长一岁。以此比之,令兄二十一为校尉,先生十七为郡丞,实在是太应该了。如今庙堂之上,朽木为官,难道反而容不得真才实学、真心报国之士秉政?” 诸葛亮原本还有些不安,被刘备这般对比开导,仅有的那点拘泥也彻底释然。 以他的智商,当然能想通这些道理,只是毕竟还太年少,没有心理准备,才需要别人帮他心理建设一番。 “孙权这等无名之辈,十六岁都当得校尉,我如何当不得郡丞?!多谢将军指点!”诸葛亮郑重拱手。 提前十年出山的他,和刘备的关系似乎在变得越来越难以概括。 虽然刘备依然有很多专业问题要请教他,但诸葛亮也有比平行时空多得多的人生经验和心理建设问题,需要刘备点拨。 …… 拿到封官旨意后,诸葛亮当晚免不了再去了一趟宋府,把这个好消息也顺带告诉宋信和宋氏。 “宋姨,我如今已是天子明诏册封的丹阳郡丞,大哥则是丹阳太守、平越中郎将。记得父亲在世时,也是泰山郡丞,我如今终于达到了父亲当年的官职。” 诸葛亮态度恭敬、语气平稳地说出这一切。 饶是宋氏知道儿子最近出息了,乍一听这个消息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呆滞了良久,才跟诸葛亮抱头痛哭。 “不是因为打下地盘自封的?也不是征南将军表的?是天子明诏?”痛哭许久,宋氏才想起确认,抹了抹眼泪。 “当然有,旨意是孙别驾从许都带回的,已经交给我了,我自会带去豫章,转交给叔父和大哥。”诸葛亮说着,小心翼翼把接来的旨意从朱漆竹筒里拿出来,自己握着让宋氏过目。 宋氏双手颤抖、十指蜷曲着想要抓,但又不敢,就这么双手凌空虚握之姿看完了旨意,这才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力气一般,颓然软倒。 “既如此,我也放心了,亮儿,你安心去陪你大哥谋大事吧,值此乱世,自当造福一方百姓。我这里已经无需挂念,看你们有今日,诸葛家的事情,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后就再不过问了——对了,我就一句话关照,你能代表你大哥答应下么?” 诸葛亮恭恭敬敬拱手:“请宋姨吩咐。” 宋氏:“瑾儿和你的婚事,我是不担心的,反正哪怕和贵戚名媛联姻,将来也还能纳妾。但芷儿和兰儿,我不希望你们兄弟为了联姻,牺牲她们的幸福。 诸葛家已经有了如今地位,功名富贵已不足道,要想求取,也但可凭真本事。芷儿和兰儿的婚事,只要找对她们好的、品貌俱佳的即可。哪怕夫家穷一些、或者地位稍低一些,也无所谓,咱不指望她们的夫家帮衬!” 诸葛亮:“这是自然!大哥早就说过了,他嫁妹只看品貌,不看地位贫富。” 宋氏点头:“那我就放心了,你们兄弟,日后一切自便,不必再以我为念。过几日,甘妹若是再来相求,我便接了这个差事,帮她教导女儿。我一妇道人家,也算是有所为了,但愿不辱使命。” …… 邗沟治水已经初步走上正轨,诸葛一门也得到了朝廷的进一步册封。 按照刘备的原计划,这时候是该让诸葛瑾那边配合关羽、甘宁、太史慈一起发力,把丹阳南部六县先吞掉,把祖郎给搞定。 诸葛亮也算是把此番来刘备这儿出使的任务,都暂时完成了,他希望亲自带着旨意回去,让大哥和叔父也高兴高兴,顺便尽快解决祖郎。 刘备虽然舍不得这两个月的相处,但他也知道,现在理论上不该强留诸葛亮,不如一张一弛,再略微放养一阵。 反正只要丹阳郡的局势有所扭转,哪怕还没拿回孙策手上的秣陵城(南京),那他应该就可以升为扬州牧了。 到时候作为扬州牧,他肯定不会再把征南将军幕府放在广陵,而要想方设法迁去丹阳。然后就可以把丹阳太守诸葛瑾和丹阳郡丞诸葛亮名正言顺招揽到一起、每日议事。 四月二十五日,刘备为诸葛亮一行送行,洒泪暂别。 他自己和张飞糜竺陈群,在广陵继续练兵种田,也有不少事情可以做。后续几个月里,可以把治水成果充分利用起来,招募流民屯垦,扩大生产。解放漕工的劳力,把这些凭空富余的人力用于工农生产。 哪怕不打仗,广陵郡的后续开发潜力也是非常巨大的。 一旦袁术称帝,两淮其他地区百姓民不聊生,出现大规模迁徙,刘备只有先把基本功做扎实,才能兜得住袁术从淮北涌挤至此的流民。 而送走诸葛亮之后,刘备还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把去年就说要派去河北的简雍,也暂时送走了。 糜竺家的海船已经改良到足够抗浪防颠簸,也用上了打麻技术。田豫等人也就不再阻止刘备去幽州接回家眷,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对河北相对熟悉的简雍,刘备还关照他无论用什么办法,把赵云找回来。 只可惜,简雍并不是穿越者,他也不知道幽冀之地如今还有多少尚未出仕的潜力人才,所以其他挖人的举措,暂时是不能指望了。 这种事情诸葛瑾也不可能提前预知、并且写成卷宗交给简雍,那样会惹来怀疑的。所以要想挖掘更多的河北人才,只能是下次再等有机会了,得是诸葛兄弟能直接插手部署的情况,这次就只能针对一手赵云。 两路人手各自派出,广陵再次进入种田自守的谨慎状态,日常事务无可赘述。 诸葛亮逆流而上,航行不过七八日,也就到了春谷县一带——让他意外的是,他原本以为要一路航行到彭泽县,才能抵达大哥的势力范围。 但没想到,他刚到距离彭泽县还有近二百里的春谷县,就发现春谷县一些地方,已经筑起了新城,而且插上了诸葛家的旗帜。 诸葛亮不由好奇:大哥已经动手了么?这是已经打下了祖郎一个县?我不在的时候,大哥到底做了些什么? …… 话分两头,豫章郡这边,自从诸葛亮二月底离开后,诸葛瑾当然也没闲着。 他一方面忙于战后的安民治理工作,让豫章百姓尽快恢复到日常民生产业的节奏中来,一边让关羽练兵、改造降军和战俘。 与此同时,诸葛瑾还不忘搞点儿技术和工程领域的小创新,加速一下种田建设的进度。 顺便还能为后续把祖郎逼为乱贼、直接占领祖郎六县找到些借口——诸位开了天眼的看官,或许会知道,后来孙卲以扬州别驾的身份出使去许都时,拿回的旨意中,就有授权诸葛家协助扬州牧刘繇讨伐叛贼祖郎的命令。 但事实上,孙卲在去许都请命时,提到的那些“祖郎不臣之状”,当时还是捏造的,祖郎根本没干过那些坏事。 只不过,祖郎智商太低,而诸葛瑾早就想好了要怎么栽赃,哦不是怎么钓鱼,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先把某些话说出去、说祖郎有做哪些坏事,祖郎将来就一定会乖乖做的。 所以,稍微打两个月时间差,这很合理。 送表章到许都,往返也要不少时间的嘛。曹操不会发现破绽的,因为等曹操来查的时候,祖郎就已经真做过了,并且还被灭了。 …… 这些话说起来有些绕,比较烧脑,但具体看一下实际操作,就很容易理解了。 三月初二,距离诸葛亮上次启程去广陵后,仅仅十天左右。荆州方向,就有几条商船,顺着长江而下,来到柴桑,拜访了诸葛瑾。 这几艘商船,是诸葛瑾派出的信使唐光负责的,而船上的客人,自然是看了此前诸葛亮的招揽书信后,愿意来豫章访问、以及求官的荆州士人。 诸葛瑾非常重视,放下了当时手头的内政事务,亲自去到柴桑城北的长江码头迎接。 三条船上,一共下来了三伙客人,还都是带家眷那种,所以一家人就需要坐一条船。 为首那条最大的船上,下来的是黄承彦和黄月英——但黄承彦并不是来求官的,他地位比较超然,跟刘表连襟,怎么可能来豫章做个郡丞。 所以黄承彦只是说,来豫章游历暂住,带女儿见见世面。 诸葛瑾对黄承彦自然也尽量礼遇,他知道黄家人就是看上了他弟弟,想跟阿亮结亲,虽然这话还没出口,要等阿亮下次回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诸葛瑾就在柴桑城外,挑了一座农庄赠与黄承彦,连带着庄户和田地,还在城中也给黄家置了府邸。 黄承彦一看诸葛瑾出手如此重,还有些谦逊不好意思,但最后还是被诸葛瑾盛意拳拳所感,收了。 会见之时,黄月英一直躲在父亲后面,她也挺怕见阿亮的大哥的,怕他大哥觉得诸葛家如今上升太快,看不上黄家。 不过诸葛瑾的坦荡礼遇,还是让黄月英稍稍放心了些,就跟着父亲在城外住下了,安心等阿亮回来。 除了黄承彦之外,另外两条船上的客人,分别是庞统和孟建。 他俩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出头,尚未成名,正是收到诸葛亮邀约后,来豫章求仕途的。 诸葛瑾也就不跟他们客气,直接让他们从基层做起: “庞贤弟,我便任命你为鄱阳县令,孟贤弟为彭泽县令,分治豫章最东边、与丹阳接壤的两个县。彭泽紧要仅次于柴桑,扼守彭蠡泽与长江下游之间的湖口,鄱阳则是鄱水枢纽、也是抵御泾县祖郎的要冲,务必都要仔细抚民理政、谨慎守土。” 庞统、孟建立刻领命:“多谢诸葛兄信赖。” 诸葛瑾又问:“不知庞贤弟可曾有表字了?” 庞统才十九岁,原本按说是没有表字的。但此刻庞统却应声而答:“叔父听说我要出仕,提前为我取了字‘士元’。” 诸葛瑾点点头:“那以后便称你士元贤弟了。你这边事务尤其紧要,你来之前,我已在鄱阳治理鄱水、沿江逆流修路进山,别有良图。你到了鄱阳,务必好好配合,征发民夫徭役,或是雇佣山越向导、筹备行粮物资,不可有缺。” 庞统还有些懵逼,没想到刚来就领受了如此具体的任务。但他也是个喜欢展示自己才能的,隐隐然竟觉得有些兴奋。 …… 数日之后,黄承彦、庞统、孟建各自安顿好,庞统孟建也都顺利上任。 彭泽县那边诸葛瑾没什么好关心的,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就先丢给孟建自行治理试试水。 鄱阳县这边,事情就比较重要了,诸葛瑾本人也离开柴桑,亲自来鄱阳跟庞统一起料理。 庞统初来乍到,还不熟悉情况。刚抵达鄱阳县,就直奔县衙,先简单翻看了一下本县籍册。 他发现鄱阳县面积极为广大,虽然县城在鄱水河口、离彭蠡泽不远。但整个鄱水流域,一直到上游群山之中、与丹阳郡、会稽郡接壤为止,都属于鄱阳县。 (注:鄱阳县相当于后世的景德镇和上饶北部地区,一个半地级市,东汉时江西开发还很少,所以偏远些的县面积很大。历史上建安十五年后,孙权就把鄱阳县和上饶县、余汗县三个县拉到一起,新设了鄱阳郡) 不过,面积那么大,人口相对就不算多了。 全县八万人,大约五六万都聚集在县城周边、鄱水下游的狭长河谷平原,以及彭蠡泽沿岸。 中游和上游众多山区支流沿岸,东西长三百余里、南北宽二百余里的范围,一共才生活了两万多人——当然这些都是户籍人口。 如果把逃到山沟闭塞村落、不被朝廷找到的汉人也算进去,再把山越人也算进去,那估计还是能超过十万山民的。 如此“穷山恶水”的险恶形势,不由让庞统产生了误会,主动问道: “诸葛兄,你如此重视鄱阳县治理,还亲自至此督导,莫不是要查隐户、把山沟里不纳税不服役的都抓出来齐民编户?还是想把山越人强征成丹阳兵? 恕我直言,这两条施政方略,眼下都略显操切了,这些事情,或许等局势稳定一些再办比较好,现在把汉人山民和山越人逼急了,豫章外有袁术、祖郎、孙策,内部若再生出内应,怕是不好收拾呐。” 诸葛瑾听了庞统的劝说,只是哈哈大笑:“士元,那你就把我想简单了,我要求重点治理鄱阳,还不至于是直接就看上人口了,人口什么时候都可以整顿,不必急于一时。 我这次来,是来开采鄱水上游、群山之中的铜矿的,据我勘测,鄱水上游的群山之中,必然有铜矿,而且铜矿离河应该不远。只是土人不谙开矿,才身居宝山而不知。” 庞统闻言,这才第一次眼神中闪过异色。之前两天接触,他还只是觉得“阿亮的大哥是个好说话的,待人以诚”,但没看出来诸葛瑾有什么逆天的本事。 现在看来,至少是个有绝活,也有想法的。 庞统终于来了点劲,分析道:“开矿炼铜,这是要铸钱么?不过此法回本终究需要些时日,莽莽群山,怎么看出铜矿在何处? 当今天下大势,稍稍远见之人,都看得出袁术与曹操势成水火,越来越不共戴天。依我之见,袁术铤而走险,最多也就在数月之间。 舍弟诸葛亮 第80节 诸葛兄何以在当下作此缓图?把人力钱财投到别的事情上,哪怕是加紧练兵,备战袁术,也比这个见效快些。” 诸葛瑾智珠在握地摇摇头:“你这么想,也不奇怪,但一来我自有妙法更快找到铜矿。二来么,铜矿得利,不一定要真等到炼铜成功之时,只要确实有些端倪、貌似能成功,然后放出风声去,自然就能立刻换取利益……” 诸葛瑾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有再细说,他也是想考验考验庞统的智商。 这次庞统终于有所醒悟:“财帛动人心,兄是希望放出找到铜的风声,勾引周边山越觊觎此地……莫非是要陷祖郎于叛汉?据我所知,祖郎原本只是占据泾县等六县自守,不为任何牧守效力,但也没有明着叛乱。 但如若祖郎贪于财货,主动进攻了朝廷任命的牧守,情况便大不一样了……只是,以祖郎之大志,能忍,应该不至于为了一个捕风捉影的铜矿,便立即动手吧?” 诸葛瑾拍了拍庞统的肩膀:“士元,看来你虽有谋略,但暂时也不过如此,可能是你还不够了解豫章的情况,假以时日会好的。 你不能这么想问题:祖郎或许忍得住,那他手下的山越诸部酋长,个个都忍得住吗?就没有特别贪婪,容易上钩的? 而祖郎既然是丹阳六县和豫章西北山越诸部的共主,下面任何部族的行为,都要算到他头上! 除非某个部族招惹了朝廷后,祖郎果断壮士断腕,把那个部族出卖给朝廷,把其酋长斩了首级、把部民送给朝廷当丹阳兵。 但只要他还想慑服两郡山越诸部,他就不会做这种自毁威望的事情,肯定会先选择跟我们扛到底,希望以武力威胁我们不要追究。到时候,他就彻底完了。” 第91章 诸葛家的“点金仙术” 诸葛瑾是把庞统当自己人的,所以这样的计划他也没有遮遮掩掩。并没有因为对方才来三天,就要先“考察考察”才委以重任。 这让庞统充分感受到了信任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顿生知遇之感。 “诸葛兄是个干大事的,就因为我和阿亮短暂同窗,以学问见识相交,便能如此用人不疑,值此乱世,实在是罕见。咱也要努力做事,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份重视。” 庞统内心不由如此暗下决心,起了争强好胜之念。 不过,诸葛瑾的计划看起来很完美,但真要着手实施,还是有一个巨大的障碍——你想拿“新发现的巨大铜矿”来勾引山越部族的贪婪妄动,你好歹得真能发现铜矿啊! 只要发现了铜矿,哪怕暂时没能大量开采,那也是能引发别人争夺的。 但如果铜矿的影子都没有,指望完全造假引人上钩,就太扯淡了。山越酋长们并不是弱智,他们也会派人来服徭役当矿工、卧底探查,看看铜是不是真的开采出来的。 如果指望直接拿出一大堆熔炼好的铜骗人,不给人亲眼看到开采矿石、从矿石炼铜的全生产过程,鬼才会上当呢。 庞统也是智商颇高之人,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也不由向诸葛瑾指出了这些问题。 诸葛瑾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士元不会以为我是想假装发现铜矿来勾引人吧?我说了要开采铜矿,那当然是真开采了。你这边只要负责好在农闲时征发鄱阳县民夫服徭役,先整备一下进山道路。 或者如果百姓暂时不好征发,我可以给你些钱财,你设法联络雇佣周边隐户、或是山越部族,让他们派人来、沿着鄱水往上游山区修路,再把鄱水中的险滩礁石整治一下,便于将来运矿船直接驶往上游。 其他找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只要组织好人手钱粮,给役夫、矿工管饭,提供工具,勿使有缺。” 庞统听说只是需要他提供人力组织和后勤保障工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暗忖这活儿要是还干不好,就太丢人了,一定要努力。 …… 此后十余日,庞统也没有接到新的指示,他就组织了两千徭役。 外加拿着诸葛瑾给的预算,换购了一些山民比较短缺紧俏的物资,然后用数百郡兵护卫,跑了鄱阳县境内、鄱水上游的两三家山越部落,直接跟这些部落做交易,以物资换劳役,请山越人给他们当向导、治山区河道险滩礁石。 至于所需要用到的生产工具,肯定是汉人提供,事成之后,还可以给这些山越部落一些铁器作为报酬。 山越人算是汉朝时四夷中比较归王化的了,喜欢拿钱被汉人雇佣。丹阳兵就是典型的山越人拿高薪当雇佣兵的产物。 诸葛瑾刚刚干掉笮融,钱是不缺的——如前所述,他破柴桑城后,搜缴的铜像熔铸了就能值一千多万钱。而柴桑还算是笮融的三座主要据点中、搞佛事规模比较小的了。 笮融的老巢南昌县,城里缴获的佛像规模、数量何止柴桑数倍。最后诸葛瑾统计了一下,三县铜佛全部熔铸,累计能超过一亿钱!有这么大笔财富,眼下雇佣山越人当然可以阔绰一点。 (注:笮融历史上洗劫三郡搞佛像,确实很有钱。有记载说他在广陵搞斋佛节,施粥请十几万人吃饭,只要你表示信佛就可以去白吃白喝一阵,这就花钱“以亿计”。即使有夸张,但说笮融铸铜像花上亿钱,那是绝对有的。) 庞统有足够的预算在手,再靠着他还算过硬的口才,立刻就把好几个山越部落的酋长忽悠得找不着北,愿意拿钱办事。 短短十几天,先把鄱水干流、一直到鄱水和乐安河分叉口的航道,重新整治了一遍,河边两岸的道路也简单平整了一下。 这段河道长度大约七八十里,两岸本来就有百姓村镇,基础条件好,也还不算深入山区,整治起来很容易。 而过了鄱水和乐安河的分岔口后,情况就复杂一些了,庞统一时不知道下一步具体该以哪一条河沿线为重点整治。 他觉得鄱水干流流域显然经济价值大一点,河谷平原也相对肥沃,把交通搞好后,便于官府将来控制更多偏远村镇,也能惠及山民。 而乐安水水量比鄱水干流小得多,沿途也更崎岖,农耕区也小得多。不过一般采矿貌似都是在深山里找的,似乎这边有铜矿的机会也不小。 庞统不敢自专,就让雇来的人平均沿着两条河各自逆流而上整治,同时本人回了一趟县城,汇报第一阶段的工作,并且请示了诸葛瑾,想看看他具体怎么找矿。 …… “这么快就已经逆流而上、整治了近百里的河道和沿河道路了?不错,士元办事果然便捷。” 身在鄱阳城内的诸葛瑾,得到汇报后,先表扬了一句,然后就吩咐,“走,后续这些日子,要做好在山里扎营考察的准备,我也会亲临找矿。” 庞统略显急切地问:“那鄱水干流和乐安河,我们究竟该以哪条河为主、整治进山道路?诸葛兄如此成竹在胸,想必能猜出哪边山里有铜矿的机会大?” 诸葛瑾不想当神棍,所以坚持不报答案:“我不是靠猜的,我也要实地看了,才能知道。” 庞统愕然:“这怎么看?” 诸葛瑾:“到了就知道了。” 一行人说着,就收拾行李启程,走了两天,来到鄱水和乐安河中游。 庞统一个单身狗,到山里风餐露宿也没人关心。 诸葛瑾到好歹家里还有个步练师很懂事,帮他仔细收拾了行装,还有各种生活日用补给,步练师原本还缠着说想要随行照顾诸葛瑾饮食起居,但诸葛瑾以山中崎岖不便、步练师年纪还太小为由拒绝了。 鄱水和乐安河分岔的位置,大约在后世景德镇的乐平县附近。由此沿鄱水干流继续逆流而上的话,会到后世的景德镇主城区,而沿着乐安河往上游,则会到著名铜都德兴县。 诸葛瑾心里当然是知道德兴才有大铜矿,景德镇主城区那一片则什么都没有。 但他也不好直接报答案,所以到了地方后,他先带着庞统,装模作样往两条河上游各自走了一天勘察,然后还拿出一个他提前准备的透明水晶杯,舀起河水澄净后仔细端详。 水晶在汉朝就已经很普及了,只是贵一点,制作小件器皿的时候,完全是可以取代后世的透明玻璃的。后世杭州博物馆就有一件“战国水晶杯”的展出文物,看起来跟现代玻璃杯很像。 诸葛瑾这个水晶杯,也是打赢了笮融后、关羽在清点南昌城内的逆产时缴获的,就随手拿来用了。佛家本来就很喜欢各种七宝琉璃器装点门面,笮融收藏有这种华贵之物很正常。 庞统看到诸葛瑾居然拿出水晶杯舀河水,也是微微一惊,但内心反而愈发觉得诸葛瑾靠谱起来——这么大的阵仗,应该不至于是故弄玄虚吧? 诸葛瑾看了很久后,才拍板道:“走,后续几日,沿着这乐安河上游,一路寻找支流分岔,每到一处分岔后,就学我这样舀一杯河水,务必彻底澄净后、撇去绿藻浮沫,然后观察河水颜色,决定究竟沿着哪条河找矿。” 庞统再次愕然:这是什么原理?再说看这河水颜色,也看不出分别啊? 他不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而诸葛瑾也只是随口搪塞:“你看不出这杯从乐安河里舀出来的河水,要比鄱水干流的水略微碧蓝一些么?” 庞统左看右看:“看不出来!” 诸葛瑾:“那是你眼神不好!信我没错的,越到上游越容易看清,等河水分岔,最后就能找出这种略微偏蓝的水,是具体从哪一条小溪流出来、汇入干流的!” 诸葛瑾其实也没看出来这杯乐安河里舀出来的河水有更偏蓝,但他知道答案,就强行说能看出细微差异,对方眼神对比度不够。而真到了上游,水流越来越小,分岔越来越多,这个区别会更明显的。 庞统心中揣着狐疑,严格遵照诸葛瑾交代的办法,一路往上游勘探。 此后十日,他们把乐安河更上游的全部支流,都尽量跑了一遍,越往上游水越少,最后几乎是各种山间小溪了。 而诸葛瑾交代的法门也很直接:一旦看到两条小河汇流的分叉口,就看哪边的来水更蓝一些,就重点往偏蓝的那条溯源。 为了避免误差,他的实验手法也越来越严谨。 比如,为了防止两岸青山的映射、导致河水反光看起来发绿,他特地弄了个刷上白灰的纯白木盒子,每次打完河水把水晶杯放盒里再观察,隔绝环境反光。 另外,河水里不光有肉眼可见的藻类,还有些比较难去掉的悬浮微生物,诸葛瑾就拿明矾粉末当混凝剂,把水中的固体微粒初步净化一下再观察。 而这些手段,显然都是汉朝人不具备的,汉朝人根本没法排除这些误差。 靠着这些办法,几天之后,诸葛瑾和庞统终于溯源到了乐安河上游某一条涓涓小溪。 越往上游分岔,溪水发蓝就越明显,最终几乎可以和后世抖音上那些驴友博主晒的“碧蓝水潭矿洞”差不多蓝了。 诸葛瑾便知道自己终于成功了。 这种碧蓝碧蓝的野水潭,在文科生眼中,或许能诗兴大发赞美一下自然奇景。 但在诸葛瑾这种理科生眼里,却只会落下一句评价:卧槽!这特么就是一潭硫酸铜溶液!有毒! 任何一个初中化学及格的同学,如果在卷子上看到“蓝色透明溶液”,那几乎是条件反射就会往硫酸铜上想,要是再看到“蓝色絮状沉淀”,就更是咬死了“氢氧化铜沉淀”。 可以说硫酸铜和氢氧化铜这对活宝,是多少初中化学题“分析一堆不明成分物质”的破题点了。 只是很多人读了书却不结合实际,到了现实生活中,看到自然界废弃矿洞水潭这么蓝,却不会往这个方向想——所以穿越回古代要找铜矿,其实真不难,一两条初中化学的最普遍常识,就够用了,只是很多人想不到。 …… “士元,取铁棒来。” 诸葛瑾最终在这条乐安河上游不知名小溪源头的水潭中,看到一潭碧水后,做完前两步预处理,然后就吩咐庞统。 庞统小心翼翼从一堆预先准备好的细铁棒里抽出一根、递给诸葛瑾。 诸葛瑾往这蓝水里插入,悬空放置了几分钟,再取出来,就看到铁棒表面附着了一层红黄色的金属。 初中就学过的金属置换反应:硫酸铜加铁,变成硫酸亚铁,置换出单质铜。 庞统看到这神奇的一幕,顿时惊为天人:“这……这是什么?难道是铜吗?” 诸葛瑾微微一笑:“士元有没有读过古代方士炼丹心得之作?知道胆矾能炼出铜么?” 庞统瞳孔巨震,看了看诸葛瑾,又看了看那一潭蓝水,不可置信地指着说: “诸葛兄是说,这一潭都是曾青?所以才如此之蓝?我确曾读过《神农本草经》,书中有言:曾青涂铁得赤铜……偶尔亦可得金铜。” 胆矾,就是古人说的硫酸铜晶体。 曾青,就是古人说的硫酸铜溶液。 “曾青涂铁得赤铜”,应该是整本《神农本草经》里,知名度最高的一句话—— 因为这句话出现在后世人教版的初中化学课本上,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人都要背。 而诸葛瑾就是这么大道至简,只靠一条初中生的t0级别知名度常识,就把问题解决了,一点都不带花里胡哨的。 他淡定地指着这一潭蓝水:“此处溶洞,能把山水都浸得如此碧蓝,可见周边山石中,铜矿必然不少。让铜匠、矿工们对着这座水潭周边的山石,仔细深挖勘探,必有所得!” 最后的临门一脚、具体挖铜矿分拣矿石,这诸葛瑾还是不会的,他只是懂点高屋建瓴的常识。 但他的见识能让工匠们把搜索范围缩小至少数百倍,那也是功德无量了,至少工匠们不用几百座山头一座座去试错,直接把山头给你定位出来,已经是极大的效率提升。 诸葛瑾也亲自在附近扎营住了下来,准备稍微督导那么十天八天的,争取尽快见效果。 有了诸葛瑾亲自坐镇,早已把他奉为神明一般的徭役民夫、矿工、山越雇佣苦工,也是完全不敢偷懒,把工作效率拉到了最大,极为狂热地奋发找铜。 诸葛瑾没有过多干涉日常勘探,他只是额外吩咐了一句: 舍弟诸葛亮 第81节 扎营期间,不得喝这条蓝水小溪的水,日常用水都要从最临近的其他水不蓝的小溪里汲取,然后烧开放凉再喝。 对于这个要求,很多不懂铜矿的徭役苦力一开始还不理解,后来听说‘曾青水有毒’,才赶忙收起了轻忽之心,严格遵照。 …… 十天之后,铜矿虽然还没大规模开采出来,但第一口矿坑总算是进入了运作。 铜匠们就在这山谷里架设起了一座实验性的炼铜炉,把最初一炉铜料炼了出来,得到了数百斤比较纯的铜锭。 与此同时,也有人试了用铁换铜等贵金属的“置换反应”生产法,这显然是诸葛瑾根据初中化学课本上的常识教给手下工匠的。 这个方法的坏处是要浪费一些铁,但好处是反应非常迅速,对于硫酸铜状态的铜效果非常好,但对于黄铜矿里的硫化铜就没用了,适用范围比较局限。 不过,随着人们越来越精确尝试这种新方法,操作越来越纯熟,工匠们很快发现了一个新的惊喜。 “这些曾青如果刚把铁棒放进去数息便拿出来,居然能从表面刮下很薄很薄的金子!真的是金子!然后再放进去很快拿出来,还能附着上银子!最后慢慢反应,得到的才是铜!” 这个发现,几乎直接让所有人都血冲脑壳,狂热得不行。 本来是来开铜矿的,居然还有伴生金银! 所有人中,唯有诸葛瑾对此毫不意外。 德兴铜矿,本来就拥有后世全国15%的铜产储量,还有全国8%的银和12%的黄金储量。作为一座高品位的硫化铜黄铜矿,伴生金银是很正常的。 而且如果用传统冶炼法,伴生金银比较难分离,如果是用置换法,因为金最惰性,银也比铜惰性,所以很容易分时间置换。 (注:其实还可以先把银棒插进溶液里,这样只会置换出比银更惰性的,也就只有金。然后再把铜棒插进溶液,只会置换出银。最后把铁棒插进去,置换出铜。) 诸葛瑾眼下倒也不指望置换法这点产量,但置换法的视觉冲击力却是最强的。 那几乎瞬间变色的铁棒,表面金光灿灿,全部看在了那些山越部族的雇佣苦工眼里。 几天之后,诸葛瑾表示不需要再雇佣向导了,铜矿已经找到了,给足了这些山越向导工钱,然后把他们遣散回各自的部落。 只留下了一部分苦工,继续负责把这条乐安河上游小溪一路上的险滩礁石处理掉,再把两旁山谷的崎岖道路平整一下,便于将来直接水运开船到矿山脚下,把巨量的铜矿石运走。 水运的成本终究还是比陆运便宜几十倍,何况要运的还是铜矿这种巨大笨重的物资。 官府如此大兴土木整治进山的道路交通条件,还有实打实的直接铁棒从潭水中置换出金银铜,这些消息几乎瞬间旋风般传遍了周边各县的山越部族。 而且因为山越人文化水平低,无法理解,谣言越传越邪乎,越传越离奇。 “什么?诸葛家有点金仙术?找到了能直接把铁棒变成金银铜的碧蓝神水?在哪里?快说!到底在哪里!立刻带我们去看!” 第92章 山越上钩 诸葛瑾靠寻找自然界蓝色山溪、水潭的办法找铜矿,其实是有些冒险的。 因为自然界绝大多数铜矿,品位还不够富到能把旁边水潭染蓝的程度。但德兴铜矿毕竟是后世占全国产储量15%的超级大富矿,而且矿石品位高。 附近还有些溶洞地质结构,能够让山泉直接浸泡到裸露的矿石,千万年来自然淫浸,才这么明显。 别人要是随随便便模仿诸葛瑾这种找矿法,要想找出小型贫矿,或者矿石埋藏不够浅表、浸泡不到天然水源,那多半是要无功而返的。 即使现在这样,诸葛瑾在最终做局的时候,也是动了不少手脚的。 比如天然找到的铜矿浸润潭水,硫酸铜浓度不够高,没法快速展示置换效果。 那诸葛瑾就吩咐人偷偷砍柴,烧煮潭水浸出液至滚沸,把水分大量蒸发,最后才拿着浓缩液来演示。 其中种种细节,不可一一赘述。 总之他在山里前前后后泡了十几天,一天都没闲着。每天见招拆招,遇到问题解决问题,最终才实现了这一切效果,并非轻易得手。 山越人最终中招、上当受骗,也就一点都不冤枉了,这是诸葛瑾辛勤付出应得的。 …… 这一系列操作,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花了不少时间。 庞统一开始整治鄱水、乐安河干流航道,做各种准备工作,就花了半个月。 后续进山继续二分法一条条筛选支流、最终找到产铜的那条支流,又花了半个月。 初步勘探开采、各种实验、搭建熔炉和选矿矿场、最终出铜……加起来又半个月。而且这还只是最初阶段的试验性出铜,要大规模开采挖矿冶炼,没有一年半载的建设是不可能的。 庞统从二月底三月初开始着手,第一批铜出产时已是四月中旬——对比一下广陵郡那边的时间线,这个时间点差不多是诸葛亮即将修好邗沟运河闸门的时刻。 只能说,诸葛兄弟做事的效率差不多高,都是短短一个半月,就把一项造福一郡人民的百年千年大计,奠定好了基础。 四月十二日,正式出铜后不久,一群原本被雇佣的山越向导、苦力,就回到了各自部落。 随后,余汗县乐安镇当地的山越部族,就掀起了剧烈反响。 如前所述,东汉的鄱阳县、余汗县面积都很广大,东西蔓延三百里以上。 而这个乐安镇,便在后世的德兴县附近,属于余汗,但一个镇便能覆盖一百多里的山区,且能控扼乐安河航道,拥有逃匿汉人加山越人数千户。 乐安部酋长厉升,是个四十出头的粗豪无文之人,新发现的铜矿,严格来说就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那片荒山,原本是没人要的,只有厉升部族中的猎户会去打野狩猎,所以并无实际占领,最多山间有些猎户小屋。 现在突然冒出那么巨大一注财源,要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厉升好歹还有点分寸,最近两个月,他也听说了诸多关于诸葛家的传说,加上他自己实力不是很强,不敢贸然造次。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先礼后兵,跟诸葛家商量一下,在他的地盘上开铜矿,能不能给乐安部分润一些好处,他也不白要,可以让族人帮诸葛家修路挖矿,提供矿区安全保障。 为了表示重视,他还直接派了自己的大儿子厉安,直接去鄱阳县城找官府谈判。 …… 几天后,乐安部少主厉安,就来到了鄱阳县城。 作为本地大山越豪族,他往年也是经常来县城的。山越人的生产结构太单一,主要产出都是山货、野兽、毛皮,需要跟汉人贸易粮食、盐铁。 所以这次厉安进城,也是比较低调地组织了一支正常的山越商队,进城也没敢偷税,都是足额缴纳,把自己打扮成遵纪守法的山越良民,然后择机托关系送钱求见。 鄱阳县本地的基层小吏都跟他很熟,花了几张熊皮,就有一个小吏愿意帮他: “厉老弟,你要求见诸葛校尉难了些,这几张熊皮,也就够你见见新来的庞县令,如何?” 厉安不跟那小吏计较,表示县令也行。然后他就被领到县衙,那小吏自去通传。 庞统听说是山越部族的豪酋看上了铜矿,倒也没有怠慢,立刻安排好护卫,然后出来接见。 他内心还升起一股对诸葛瑾的敬佩:诸葛兄这局布得太好了,消息刚放出去,就有人上钩了! 厉安看到庞统长相狰狞凶恶,不似其他汉人文官温文尔雅,一时倒也敬畏,立刻跪下说话:“治下部民,受父命所托,有些许事务需向县君禀明。” 庞统:“你是乐安部的对吧?且坐下说话便是,前阵子不是还从你们部中雇佣了不少向导、苦力么。开矿能成,你们也有苦劳。” 厉安听庞统态度和蔼,觉得有戏,连忙说道: “县君,若要开矿,仅靠你们汉人怎么够?将来还要大量雇人挖掘、运矿、凿除礁石,我们乐安部儿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些活交给我们就成,绝对比汉人干得快,只要你们肯多给工钱。” 庞统听到这个展开,内心顿时有些失落,暗忖:“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怂?诸葛校尉明明是想勾引他们铤而走险,主动武力夺取铜矿,然后就好让关校尉、甘都尉顺势反杀,再把战火烧到丹阳郡境内……” 要知道,诸葛瑾那边,在确认铜矿出铜后,就已经派人去南昌县调兵了,眼下使者应该已经到了南昌。 关羽略作准备后,就会把这两个月新训练整顿的军队悄悄调过来,随时可以出击。考虑到各地防守、维持秩序也需要留兵,关羽大约能抽出一半多的兵力来,那也有至少八千人了。 柴桑县那边,甘宁的反应更快,也带了本部一营两千人,随时准备动手。 关羽加甘宁,带领一万经过重新整编训练的士卒,其中还有丹阳兵和锦帆营,跟祖郎掰掰腕子都够了。面对这些小部落简直是直接平推。 可现在,动手的准备都做好了,山越人那边的罪行却还没挑衅起来,这就很不利于士气——而且是正反两方面的不利。 这个时代的汉人,也是不想没事找事主动进攻山越的,他们更希望相安无事。如果山越人先动手了,汉人保卫家乡反击,就可以得到一层加成。 同理如果山越人先烧杀劫掠,那么山越各部就很难团结。因为山越各部内部也是有矛盾的,没人愿意为别人惹出来的祸事、去刀头舐血冒生命危险。 “这帮人如此软弱,不肯给诸葛校尉口实,该如何处置才好……”庞统看着对方如此之低的姿态,一时竟陷入了踌躇。 好在,他的应变终究神速,脑子稍微转了一下,很快就想出个新招,于是他就一边坦然答应,一边提问: “你们乐安部想要一份长久安稳衣食,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工钱可以按高了算。甚至还可以额外给你们一笔分润,买一个安宁,只要你们确保不会有其他人窜进矿区捣乱。 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们乐安部,在周遭各县,有没有平时比较难以相处的、敌对的部落。最好是丹阳郡境内的。” 厉安只是一个蛮夷,当然不知道庞统在打什么主意,他只是老老实实回答: “丹阳郡跟我们鄱阳县相接的,也就是黟县和歙县。黟县境内山越,主要有陈仆、祖山两部。 那陈仆跟我们有些过节,他是黟县第一大部,有近两万户。那祖山虽然才几千户,但他是泾县大帅祖郎的族弟,所以别部也不敢欺负他。 歙县境内,有金奇、毛甘两位酋长,累计也有部民两三万户。不过歙县与我鄱阳县,毕竟隔着林历山,山道险峻,往来较少,过节也少一些。” 厉安口中提到的“林历山”,就是后世安徽黄山的一部分,地势险要,是浙赣之间的地理边界和分水岭。 鄱水就源于林历山西麓,最终注入鄱阳湖。而浙江源于林历山东麓,最后从杭州湾注入东海。 只不过,如今林历山地区整个都属于丹阳郡,包括东麓的浙江源头,而不属于会稽郡。 这和后世的安徽、浙江地理划界是有区别的。 庞统听厉安描述了黟、歙二县的主要山越部族派系,以及他们的恩怨过节后,脑中稍一盘算,一条替补计策就冒了出来。 虽然诸葛瑾一开始交代的计策用不了,但是稍微修补调整一下,还是可以的。 庞统便敲打道:“既是如此,我要你们乐安部再做一件事情:你们要放出风去,只说你们是以武力威慑,要夺取乐安铜矿,与官府稍有冲突后,官府软弱不武,欲息事宁人,才跟你们部族谈妥了五五分成。 另外,还要强调一点,那就是你们部族从铜矿中获取巨利后,就会问官府重金购买铁器刀枪、更新兵器,以备跟周边其他有仇的部族争夺——做成这件事,我就可以请示诸葛校尉,把乐安铜矿的开采,一直包给你们的族人来做。” 厉安头脑耿直,表示回去就传达庞统的意思。 而庞统这边,也还需要请示诸葛瑾。 后续四五天里,双方密集磋商,终于达成了一致。 …… 四月十九,庞统把最终的计划整理好后,正式给诸葛瑾汇报: “校尉,我军一开始设想的勾引本地山越部族铤而走险的计划,似乎出了点意外。 本地部族因为有不少人亲眼见到了你点铁成金的‘仙术’,对你过于敬畏惧怕,丝毫不敢反抗。只想恳求一直为你效力、挖矿修路,赚点辛苦钱就满足了。 所以我临时调整了一下方略,指使乐安部故意散播我们软弱、易于被人胁迫的假消息,还让他们如此如此……” 诸葛瑾这几天原本在忙别的,他要执掌豫章郡北部的一切事务,还是很忙的,也没过问用计的过程细节。 舍弟诸葛亮 第82节 听了这个改良版汇报后,他内心颇为欣慰,看来庞统的随机应变之能确实不错,遇到点小问题知道自己变通、创造条件。 诸葛瑾最终拍板:“那便如此施为吧,告诫他们不要起异心,好好为我做事,我自然会对愿意归附王化的山越人一视同仁。” 庞统很有信心地说:“这点尽管放心,我已经深入查访了解过了,乐安部的山越部民,最近几乎都在传说你有仙术,没人敢起异心,他们都以能为你做事为荣。” 诸葛瑾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古人还是缺少文化常识,一点化学反应就视为神迹仙术,看来以后自己演技要稍微收着点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反正无论是靠武力打服,还是用其他能力折服、吓服,能让人归顺王化就是好的。 就算还是需要稍稍用兵,但用兵后的笼络,肯定也会容易些。 于是他就吩咐庞统立刻执行,细节就不必再汇报了。 …… 又两三日后,鄱阳县正北方的黟县,以及东北方的歙县,果然出现了更大的躁动。 鄱阳县乐安部地界上找到了超级大铜矿,还有点铁成金的神水,种种奇闻终于扩散到了当地,随之而来的还有“乐安部即将实力暴涨,很快会找有过节的部族寻仇”的风声。 黟县最强部族、拥有两万多户的陈仆,果然第一个坐不住了,找到同县的另一部首领祖山,开始合计预防性扑灭乐安部。 祖山一开始有些犹豫,跟陈仆讨价还价:“乐安厉家实力虽然不如我们,但听说铜矿是那个最近在豫章颇有威名的诸葛校尉派人找到的,我们攻打乐安部的领地,若是招来豫章官军反扑,又当如何?” 陈仆满不在乎道:“我早就打听过了,那诸葛家正忙着追捕其他笮融残部、肃清地方呢。那些汉人,最擅长先打汉人之间的内战,然后才会想得到跟我们山越动手。 眼下实在是机不可失,听说诸葛家连乐安部的威胁都服软了,我们去了,他们更不敢乱来,说不定还感谢我们‘驱虎吞狼’——听不懂了吧?这是汉人的一个成语,我刚学来的,就是让一个更厉害的强敌去把弱敌灭了。” 在陈仆的忽悠之下,祖山也觉得机会难得,利益巨大。 但他又怕自己两家吃不下这块肥肉,将来又被其他人背后捅刀,所以坚持希望陈仆再去拉一些盟友,比如隔壁歙县的两大部族。 陈仆一开始没打算拉人,但祖山却提醒他:“若是这铜山真有如此巨利,你能吃得下?如若你和乐安部,以及汉人官府,打得两败俱伤,好不容易吃下了,然后歙县的人跟你一样想法,将来也眼红,你又如何应对?” 陈仆听了后,觉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这种事情,不能留别的邻居坐山观虎斗,否则将来肯定会分赃不匀再起争端。 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说清楚,出多少力占多少好处。大不了那些部族不肯出大力,那就给他们各自分一成将来的铜矿利益。 一番拉扯后,歙县两大部族也被拉进了这个局,不过他们觉得自己和乐安部之间毕竟隔着一座林历山,势力难以渗透过去,未来肯定是陈仆吃最大头。 他们也就只答应各自先出兵一两千人,跟随陈仆以壮声势。事成之后,他们也只要在铜矿里占一成利即可。如果陈仆进攻不顺利,他们自然会再添兵助战。 黟、歙二县的四大山越部族谈妥后,很快就对鄱阳县乐安部发起了攻势——整个过程也没请示作为丹阳山越共主的祖郎,完全是这两县的部族自作主张。 陈仆带着本部主力先行,只用了两天,就把厉升、厉安父子打退。 乐安部战力不济,根本守不住铜矿,刚刚才开采不到一个月的大铜矿,就顺利落入了陈仆之手。 陈仆见了矿洞内那几千上万斤赤铜,以及挖掘出来、数以十万斤计的矿石,还有那溶洞中看似满山满壁的黄铜矿石,简直大喜过望。 “没想到这乐安河山沟深谷之中,竟还藏着这么大的铜矿!我等真是身在宝山,祖祖辈辈数百年而不知!早知道有这么大矿,还用受这些年穷么?直接自己铸铜钱,都能富可敌国了!” 然而,也没等他夺取铜矿山后高兴满一天,第二天一清早,陈仆就接到属下急报。 “大王,不好了!汉人官府派兵来追剿我们了!前天一早,汉军就从鄱阳县城开拔了,逆流鄱水而上,今早已经折入乐安河,逆流而上两天就能到这!” 陈仆听了,顿时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不可能!怎么会前天一早就从鄱阳县城出击的?前天一早我还没打乐安部呢,他们连铜矿都还没被抢,怎么会反击?” 那山越斥候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实话实说:“俺也不知道,但他们真是前天就开拔了,俺跋山涉水抢在他们前面回来急报的。肯定是官军在我们动手之前,就已经开拔了!” 话说到这份上,陈仆要是还不明白,那他这脑子就纯属猪脑了。 陈仆不由咬牙切齿道:“卑鄙的汉人!他们肯定是早就想找借口打我们黟县各部的主意了!那带兵汉将是什么旗号?” 山越斥候:“折冲校尉关羽!” 陈仆:“……” 艹! 第93章 贺齐需要几个月完成的任务,关羽几天就可以 陈仆就算再莽,在他听说汉军统兵将领是关羽时,也知道自己中计了。 如今的关羽,威望已经比历史同期要大得太多。毕竟是在淮阴、柴桑两场战役,都打出过指挥万人、击溃三倍之敌的战绩。笮融这个对手或许垃圾了点,但纪灵、刘勋勉强也算中规中矩了。 在这个时代,连续两次万人以上、以少胜多的胜迹,就已经能算名将。 而同行的祖山听说关羽来袭,也很快慌了神,立刻商议道:“陈兄,怎么办?要据守乐安山险要,以逸待劳跟关羽一搏么?” 被祖山的话一激,陈仆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留在这据险而守?那是嫌死的不够快!立刻让部众把炼好的铜带上,矿石就不要了,顺流下山,争取能迂回回到黟县。” 陈仆一边下令,让部队尽快收拾起身,一边才拿过珍贵的地图,跟祖山解释: “你也不想想,我们来的路上,是下了林历山,便顺着鄱水顺流而下,直到鄱水与乐安河汇流之处,再逆流沿着乐安河而上,一路到这处支流尽头,才是铜山。 关羽在我们通过鄱水和乐安河河口后,便从下游的鄱阳县城出兵了,逆流而上来堵我们。如今我们原路返回,就会直接在河谷中撞见关羽,狭路相逢。 我们走得越晚,关羽就能逆流而上越远、迎击我们。既如此,我们岂能不抢时间尽快返回!而且这一路上还要多派斥候,一旦发现关羽逼近,我们就要放弃走河谷大路,提前往北翻山而走。 至于留在这儿,那是找死,一座荒山、铜山,靠渔猎樵采能得多少粮食?养得活我们这么多人?关羽把河谷一堵,我们就算守住险要也得活活饿死!” 陈仆这番话,祖山自然是一听就懂。 其他旁人如果不看地图,或许会有点蒙蔽,但稍微打个比方,也就容易理解了——鄱水和乐安河,就像是组成了一个丁字路口, 陈仆他们来的时候,是沿着丁字那一横南下,然后往东拐到那一竖的岔路上。而他们刚抵达那一竖的底部,来路的丁字路口就被关羽堵了,没法原路返回了。只能是尽量抢时间靠近路口,然后翻山走险峻之地迂回。 哪怕是山越人,在黄山周边的群山里,也是不可能随便硬翻一道道山岭行军的。 最好要沿着山谷、尤其是有大河的河谷行军,地势才相对平坦易行。强行翻越山脊,那都是逼不得已的时候才做的事儿。 祖山把这层道理想明白,也就果断听从了陈仆的建议,把他的主力部民都集结好,立刻原路逃回。 跟着他们来混日子助威的金奇、毛甘二部,每部各一两千人,也连忙跟着一起跑。 不过,即使形势危急,这四大部族也没考虑立刻对官府服软,或者投降合作、为官府服役。 这倒不是关羽的威名不够,他们非要一战。而是陈仆等人,世世代代对自己故乡的险峻程度太有自信了。 他们深知从秦朝开始,官府的大军就没法深入黄山山区追剿这些山越部落。只要能安全回到老巢,在黄山上据险而守,混个与世隔绝自由自在,还是做得到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山老巢无法被攻破”这个纪录,能一直保持到建安十三年,才被东吴的贺齐打破。而历史上贺齐一辈子最大的功劳,就是灭了这陈仆、祖山。只不过如今陈仆、祖山提前十一年便事发了、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在他们自己的视角看来:这次的遇险,完全是因为贪了。主动从地势奇险的黄山老巢出击,来到相对容易被包的鄱水流域作案,才龙游浅滩遭虾戏。 只要回得去,就还有希望!先搏一把试试。 …… 陈仆、祖山下定决心后,在山区撤军的速度还是非常迅捷的,足以让汉人军队叹为观止。 山越人走山路的速度,本就比汉人翻倍还不止,陈仆还灵机一动,让士兵们磨刀不误砍柴工,逃跑前先花了点时间、在乐安山砍伐了不少木材、竹子,然后用临时搓的草束草草捆出木筏、竹筏,让士兵们沿着乐安河谷漂流。 山区陡峭,河流落差也大,水流非常快。关羽军是从下游逆流而上登山,陈仆却是从高处流淌冲下来,那速度差距,就更是达到了三五倍以上—— 后世但凡玩过“浙西大峡谷漂流”的游客,应该都不难理解。顺着河水冲下来的速度,能比你去的时候登山要快多少倍。 陈仆等人仅仅花了不到一个白天,就漂出去近百里,堪称神速。而他看天色已是申时初刻(下午三点半),估摸着跟关羽军的距离可能不远了,就让部队稍事休息。 并且派出足力最健硕的斥候,漂流去下游侦查,一旦发现敌情就弃筏跑回来报信。 等了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来回报,说发现关羽的部队才从鄱水、乐安河口逆流而上,走了二十多里,距离我军还有二十多里山路。 陈仆得到这个消息,也是微微惊讶:“我军顺流而下行了近百里,关羽才走出二十多里?果然这些汉人不擅登山,从清晨到现在,才爬了二十多里山。” 祖山在旁边闻言,便商议道:“既然我们还差二三十里,还要往下游继续漂么?” 陈仆两眼一白:“当然不能了!要是两军再继续接近,我们想往北翻山而走,都会被关羽冲上来咬住后军,到时必然损失惨重! 我之所以在这儿停下让士卒休息,就是因为这一带有一个垭口,可以翻越乐安山北岭,绕过冷水尖,直达鄱水岸边的昌南镇(今景德镇),如此便绕过了关羽的截击!” 陈仆说完,也不容祖山质疑,立刻下令已经歇息够的部队,把竹筏木筏全部弃了,或者沿着山溪往下推、看看能不能误导阻挡敌军。 然后所有士卒轻装上阵,准备翻越冷水尖附近的垭口。 …… 陈仆的部队,开始准备翻山后,相关情况也很快被关羽军的斥候发现了。 甚至关羽军的斥候,回来得比陈仆的斥候更快——因为陈仆的斥候西下哨探时,可以顺流而下漂流,返回报信时,却得靠两条腿爬山。 关羽的斥候却恰恰相反,他在东上侦查时,需要爬山,到了地方后可以提前扎木筏隐蔽在暗处,发现陈仆军动向后,才漂流西下返程。 听到了斥候回报的陈仆动向后,关羽终于提起了精神,吩咐部队加快行军。六千人的部队一改上午慢吞吞的表现,开始加力强行军,走完这最后二十里,准备咬住陈仆的后军痛击。 到了这一步,不难看出关羽其实是在钓鱼。故意假装以汉人为主的征伐部队不擅爬山,行动迟缓,把陈仆逼到冷水尖附近,就不得不往北翻越山岭险要。 他麾下的其他军官,也有对这个决策不理解的,不由提醒:“关将军,我们就算现在全速攀登,这二十里路也要走不少时间,到时候陈仆的先锋和中军已经跑了吧?就算堵也只能堵个后军。” 关羽却非常有把握:“放心,陈仆翻不过冷水尖的。” …… 与此同时,冷水尖附近的山岭垭口,甘宁带着两千多丹阳兵,以及他自己的锦帆营,一共三千人,早已提前抵达、以逸待劳埋伏着了。 千万别小看甘宁的嫡系部队,锦帆营虽然是水兵,但毕竟都是巴郡人,爬山也是不含糊的——就好比后世的重庆人,哪个不会爬山? 关羽那边在明处、之所以逆流而上爬山行军那么慢,就是在给甘宁拉扯时间差和路程差,好让在暗处的甘宁提前迂回到位。 这一切,都是诸葛瑾在战前就算好时间,提前吩咐过的。当然也离不开关羽和甘宁的临场执行力,否则后方计划想得再好,前方实战部队节奏跟不上,也是白搭。 陈仆并不知道汉军中也有那么多擅长山地战的攀登高手,对两军行动速度和轨迹发生误判,再正常不过了。 陈仆军先锋进入山区,攀登了半个多时辰后,眼看天色渐渐昏暗(下午五点),正在庆幸即将逃出包围圈时,两侧山坡上忽然金鼓大震,箭矢乱飞,树枝乱石纷纷而下。 无数山越部民被打得瞬间懵逼,数以百计的士卒纷纷中箭中石倒下,血染满坑满谷。 陈仆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山越人打仗并不骑马,翻山行军也没法骑马,所以陈仆没有跟几个月前的笮家人那样,因为太过显眼,而遭到甘宁军的集中狙杀。 加上陈仆喜欢身先士卒,亲自带着先锋部队行军在前,而甘宁冲杀而出时,已经是拦腰截在陈仆军的中前部,陈仆得以侥幸逃过最初的截杀。 甘宁军原本还想继续在坡顶用箭矢乱石给敌军造成伤亡、削弱,但眼看着敌军大乱,试图一哄而散冲过隘口,甘宁终于下定决心,亲自带队冲杀下来。 “巴郡甘兴霸在此!降者不杀!”甘宁势如猛虎下山,手中双刀翻飞,当者披靡,须臾就砍杀了十几个山越将士。 “你们中了诸葛校尉的计了!还不速降!”丹阳兵个个健步如飞冲杀而下,那攀登山壁的矫健姿态,完全跟山越兵一模一样。 谁让他们原本也是山越族呢,只不过是拿了汉人的钱财、改行去当职业雇佣兵的山越人罢了。 山越士卒看到丹阳兵的攻势,顿时士气狂泄,不少士卒选择了跪地投降。 陈仆一见大事不妙,也不敢再尝试挽救自己的主力,只是趁着甘宁被主力拖住的时间,疯狂往前攀援奔逃。 舍弟诸葛亮 第83节 他们四部人马,加起来好歹也有一万大几千——他们这次来,原本计划就是要干掉乐安部,然后再把敢来支持乐安部的汉军也击退,威慑一把。而乐安部就有数千户,陈仆如果不带优势兵力来,是没有把握取胜的。 而甘宁只有三千多人,真要硬堵所有人是堵不住的。 但陈仆这一弃军逃亡的行径,自然进一步瓦解了军心。 甘宁那边一开始还没想到喊“你们主帅已经逃跑”的口号打击敌人士气,还是打着打着之后,山越兵自行发现主帅没了,乱了起来。 甘宁摸清情况后,才连忙让丹阳兵补喊,进一步加速敌军的崩溃。 须臾之后,随着正面越杀越混乱,后方的关羽军也终于赶到,并且对还没翻过山的陈仆后军发起了衔尾追击。 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崩了山越军,关羽可是有六千多生力军,兵力比甘宁还多了一倍,还是直接一脚踹在一支即将崩溃军队的尾部,最后的抵抗意志也彻底崩盘瓦解。 大约一个时辰后,战斗彻底结束,满山满谷的山越降兵放下兵器或跪或坐或躺,不敢再有抵抗。 因为天色已黑,关羽也来不及清点,只是简单搜拿了一下兵器,然后把这些山越人包围起来,在山里升起篝火,就地露宿扎营休息一夜(当然会先砍光营火附近的草木,防止火灾) 如今已是农历四月天,在山里过夜倒也不怕寒冷,只是各种蚊虫毒蚁甚至蛇蟾蜈蚣已经渐渐多了,一夜时间,不少士兵被蛰咬得痛苦不堪,还有个别被毒物毒伤毒死的,也是在所难免。 熬过一夜,关羽和甘宁趁着一大清早,重新清点俘虏、战利品。 最终统计此战歼灭山越人约一万七千口,杀伤近四千人,生俘、投降一万三千人。还有数千人翻山逃跑成功,具体不可计数。 唯一可惜的是,陈仆这家伙还是没抓到,居然让他跑了。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也多亏陈仆跑了,汉军才轻轻松松全歼了两倍于己的敌人,否则敌军抵抗意志肯定会更强。 一番搜查盘问后,关羽最终发现,俘虏里面地位最高的,是一个叫祖山的部族首领。 得知对方是黟县第二大部族的首脑,同时也是泾县大帅祖郎的远房堂弟,关羽眉头一皱,意识到这个俘虏还有大用。 于是他就按诸葛瑾战前吩咐过他的俘虏政策,把祖山找来,敲打道: “你们觊觎乐安山铜矿,还敢对抗朝廷天兵,罪不容赦!不过看在令兄面子上,今日且放你回去,劝你兄长立刻放下兵器,归顺朝廷,则既往不咎。我军即日便会反击林历山拔除贼巢!若还执迷不悟,下场你自己清楚!” 关羽知道这祖山是个草包,抓不抓没区别,反正就算放人,也只是放他一个,他带来的那数千部民战俘是不会放的。 让祖山回去带个话,祖郎如果知道厉害,直接归顺,那是最好的,如果不投降,那也算是把罪恶因由烧到祖郎身上了。 祖山并不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但他听说能放他回去,连忙谢恩,这就想直接开溜。 关羽却一把提溜住他:“跑那么快作甚?我说过放你,有说过允许你走得比我们快么?当然是要等我们进兵林历山,把黟县团团围住取了,然后再说其余。 否则你不去找你大哥,反而直接往林历山山寨里一钻、继续抗拒朝廷天兵,我去哪儿找你算账?” 祖山闻言,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刚才关羽说要放他时,他确实动过这个念头。如果自己能逃回老巢,那么再据险而守,未必没有机会,还找什么大哥啊? 可惜关羽并不迂腐,早就防着这一手了。 …… 打扫干净战场后,关羽就把这一万三千人的缴械俘虏交给甘宁,让甘宁先押送回鄱阳县城。 而他自己带着六千人的主力,马不停蹄这番回鄱水岸边,然后沿着鄱水逆流而上行军,数日间赶路近二百里,终于抵达了鄱水源头的黟县。 因为陈仆、祖山的机动部队被重创,黟县根本没有山越人的力量守城,关羽仅仅花了三天,一番简单攻坚,就把县城拿下了,然后进一步进兵林历山,把陈仆和祖山的部族围困在了黄山险峻之地。 当然,祖山本人并没能回到山寨,他一直被关羽监视着,这时候才允许他回去找祖郎报信。 另一边,甘宁在把俘虏运回鄱阳县城后,身在鄱阳县的诸葛瑾,也分出本地民兵暂时看守缴械的俘虏,安排这些人先做些苦役管束。 然后,甘宁就要带着丹阳兵回去跟关羽会合,准备对林历山进行攻坚,或者对可能出现的祖郎援军围点打援。 不过,就在甘宁匆匆收拾,准备出发再战时,诸葛瑾却表示,可以让他多歇一夜,还在鄱阳城内摆设了接风兼庆功的酒宴。 甘宁这些天连轴转,别的事情都充耳不闻,不由有些懵逼:“何喜之有?校尉,还是战事要紧,回来再跟校尉痛饮!” 诸葛瑾微微一笑,拍了拍手,县衙后堂转出一人,甘宁定睛看去,竟是诸葛亮。 “孔明?你从广陵回来了?那还真是……可喜可贺,不过现在不是叙别之时……” 诸葛亮跟甘宁也算熟了,毕竟甘宁就是他拉来的,所以也不见外,直接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在甘宁面前晃了晃: “兴霸,这可是陛下的旨意,你被正式册封为豫章都尉了,不是我们自表的。还有,今天起,你可要称呼大哥‘中郎’或者‘府君’了,不能再喊校尉,大哥也被陛下正式册封为平越中郎将、丹阳太守。 旨意里还提到了授权我们平灭丹阳贼祖郎,我们现在是奉天子明诏讨贼。所以,这道旨意你带去给云长看看,后续对于提振我军士气,瓦解敌军抵抗意志,可是大有作用。” 甘宁原本急切于立功的心情,顿时被这个意外消息彻底吸引:“什么?我竟会被天子所知、还直接册封于我?这……府君,我们好像没有表奏豫章这边的战功吧?杀笮融都能上达天听么?” 诸葛瑾微微一笑:“这是玄德公假借刘扬州之手办的,跟着我们好好干,有的是立功升迁的机会。” 甘宁双眼一红,连忙叩首:“宁跟定府君,建功立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94章 祖郎:我怎么就成反贼了 诸葛亮终于回到了豫章。 广陵和豫章的双线操作,时间线也终于弥合。 二弟带回的惊喜,有一部分是诸葛瑾预料之中的。但也有一些,明显属于超额完成的“真·惊喜”。 比如,自己居然能被封为丹阳太守、平越中郎将,这显然超出了诸葛瑾的计划。 有了更大的名分,诸葛瑾后续布局也就能更放得开手脚。 激励好甘宁之后,诸葛瑾关起门来,跟二弟私下聊更多细节,以调整下一阶段对祖郎的行动部署。 诸葛瑾亲手给二弟斟了一杯新茶,诸葛亮也恭恭敬敬接过抿了一口。 豫章原本不产茶,不过随着诸葛家顺利入主,诸葛瑾就很注意各种改善民生的种田规划。 今年开春时,他派去荆州打探消息的商船队,就从同样去荆州经商的益州商人手中,高价弄到了一些茶种。准备将来在不适合种粮食的山区坡地推广种茶,也便于未来改造内附的山越人的生产方式。 当然,眼下他和诸葛亮喝的,依然是直接买来的——自己种茶树至少要生长几年才能产茶叶,没这么快的。 诸葛瑾只是让家里人摸索炒制杀青之法,目前炒得还不好,依然带着涩味,然后按后世的冲泡法喝,省去了葱姜盐。 诸葛亮出门几个月,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茶,虽然口感不好,但他相信大哥推广的东西肯定有道理,说不定能养生。 大不了以后让黄家小娘也跟着步姑娘学学怎么炒茶,说不定她能擅长总结规律。 诸葛瑾等弟弟适应了苦涩,这才问道:“没想到此番竟能接收刘扬州的势力接收得这么彻底,甚至能让孙卲以刘繇之名去许都上表求官。 阿亮,你的表现实在超出我的预期了。既然孙卲都肯投效,那太史慈应该更不在话下吧?我记得他与玄德公还有旧。” 诸葛亮:“他也与我一同来了,只是大军调度不比我轻装送信,所以在柴桑多中转了一日,留守柴桑的陈横也需要交割查验,不会随便放外兵入境的。” 诸葛瑾:“既是如此,到时候就让太史慈也自领一军、夹击祖郎。他也不必跟我们一起打黟县、歙县了,完全可以沿着长江扩大地盘,从春谷县往周遭扩张地盘,还可以直接打出刘繇旗号。” 春谷县大致相当于后世安徽最南部的池州、铜陵这两个地级市。铜陵这地方,听名字就知道也是一座铜矿,是安徽境内最大的铜矿,早在汉武帝的时候,就已经在当地大规模开采,并设置铜官了。 一旦太史慈按照诸葛瑾的计划执行,则春谷在泾县、宣城以西;黟县、歙县在泾县、宣城以南。官军将从西南两个方向,夹击祖郎的核心地盘。 不过,计划归计划,诸葛瑾也不是很急着执行。太史慈远来,他也应该亲自接见一下,给对方接风,然后再委派任务。 不能为了节约时间节省路程,就让太史慈直接在春谷就地反打。 于是,诸葛瑾就吩咐甘宁也多休整一两天,不必急着再战,一起为太史慈接了风再走。 …… 次日,诸葛兄弟和甘宁,一起从鄱阳来到柴桑,跟太史慈会晤。 后续诸葛瑾也打算亲自驻留柴桑,遥控全局,不再突前到鄱阳县驻扎——原先只有关羽甘宁这一路军队时,鄱阳更靠近前线,可以沿着鄱水和一线部队联络。 现在要兼顾鄱水和长江两路推进,还是把大本营设在柴桑,更便于兼顾。 双方一见面,太史慈虽是客将,但也恭恭敬敬主动行礼:“末将太史慈,拜见府君。” 诸葛瑾连忙上前扶住:“子义天下豪杰,何必多礼。当初玄德公于广陵危难之中,每每提及子义一诺千金,有恩必报,信义素著,我听得悠然神往,欲结交久矣。” 太史慈却还坚持行礼,只说:“尊卑不可废,慈不过一介杂号都尉,府君既被朝廷明诏封为丹阳太守,于国法论之,慈自当在帐下听命。” 诸葛瑾一愣,这才想起,太史慈虽然偌大威名,但在刘繇麾下时,官职其实一直不算高。最后是刘繇其他将领都凋零了,无人可用,才把太史慈提拔为杂号都尉,以求守住丹徒苟延残喘。 汉制每个郡和关卡都可以设都尉,除此还有杂号都尉,太史慈这个杂号都尉没有具体防区职责,但他原本防守的是丹阳郡,所以也能算是丹阳都尉。 现在诸葛瑾是丹阳太守,他暂时受诸葛瑾调遣也很正常。当然等刘备成为扬州牧后,太史慈肯定也会升迁,到时候还是直属刘备,目前只算是临时借调。 《三国志》上就有记载一句刘繇的亲口评述“我若用子义,许子将(许劭)不当笑我邪?”,足以说明太史慈在刘繇麾下时的官职低微。 只因当时许劭也是南下投奔刘繇躲避战乱,随后才跟朱皓一起来的豫章,最后在笮融之手贫病而亡。 诸葛瑾想到这些,不由叹息:难怪刘繇做不大,用人太看出身履历,这点和袁绍、刘表有何异?甚至可以说是比袁绍都不如了。 不过,既然太史慈已经来投,诸葛瑾也就当面把话说开了,故意试探道: “我破笮融后,在南昌得许子将家小,闻其子转述说,刘正礼当年曾言‘我若用子义,许子将不当笑我邪?’,莫非果有其事?正礼公如今身体还好么?” 太史慈原本听到这些导致自己官场失意的话语,内心肯定会不爽,也会觉得是有人在挑唆他和刘繇的关系。但诸葛瑾说得语气坦荡,还是自然而然回想起许劭家人的话,那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太史慈只会觉得诸葛瑾是在关心他,没有任何别的意思。所以他也坦荡承认: “正礼公用人讲究大义名分、朝廷诏命。慈曾为亡命之徒,正礼公也有他的难处。他如今病笃衰弱,怕是随时有可能不测……唉。” 诸葛瑾这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刘繇的病情近况,之前诸葛亮都没和他说。他不由心中一凛,觉得自己之前的计划似乎有些多此一举。 既如此,诸葛瑾也就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顺便也显示自己的坦荡: “既如此,有些话还是你知我知就好,免得传出去,害得正礼公病情加重——我月前救得许子将遗孤,听说许子将留下遗言, 说若非正礼公识人不明,拘泥名分,放着子义这样的名将之才不委以兵权,却对笮融这样的贼徒信任有加,他又岂会被连累而亡? 由此观之,当初正礼公那番顾虑,实在是毫无必要。许子将这番遗言若传出去,对子义的名声必然有好处,但却会让正礼公难堪,所以我压下了。” 太史慈正色拱手:“府君高义,慈代正礼公谢过。慈本不欲靠这些名士的品评扬名,反正我此生跟定玄德公与府君,只要玄德公这样的英雄、与府君这样的贤者知我,其余碌碌世人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关系呢。” 双方把话彻底说开,也就有了充分合作信任的基础。 接风酒宴上,诸葛瑾也把甘宁和太史慈互相介绍引见认识,提到“甘宁就是跟着诸葛家后,终于得到了朝廷正式册封为豫章都尉”,此番纵然是临时借调,也肯定会让太史慈立功受赏,不会白白使唤人的。 太史慈见了甘宁的际遇,内心也是振奋不已,暗忖果然还是跟着玄德公的派系卖力有前途。 …… 两天之后,甘宁、太史慈各自回军,重新投入战局。 太史慈那一路,领本部四千人,很快沿着长江重新顺流而下,拿下了后世铜陵的铜官镇,占领了这座被山越人窃据的大汉铜矿,断了祖郎的一个主要财源。 随后,又把相当于后世池州的两座镇子占了,一路势如破竹,那些山越小部落完全不是对手。 而且太史慈还带来了州牧的命令、朝廷的讨伐旨意。更是让那些意志不坚,原本只是想自立避免缴税服役、但从没真想过对抗大汉的软弱部族,直接就投了。祖郎在春谷县方向的羽翼,一下子被剪除过半。 舍弟诸葛亮 第84节 甘宁这一路,经过数日行军,顺利与关羽会师,并且再次清扫了一遍鄱水流域的零星残敌——主要是之前陈仆逃跑时,有些自行溃散不知往哪儿逃的溃兵,陷在这鄱水山谷中。 甘宁这次再来,正好把这些家伙重新抓了俘虏,免得威胁关羽的鄱水粮道。 不过,两军会师之后,对于林历山的进攻却并不顺利。 陈仆回到林历山后,占据地势险要,汉军一时不熟悉黄山的险峻,探路时略受小挫。 关羽便随机应变,跟甘宁一商量,准备先围困观望,做好守外虚内的准备,看看祖郎是否会带着山越主力来增援。 如果来的话,那就先围点打援。等打赢了援再挟大胜之威攻山不迟,到时候也能拿出“援军已破”的消息打击守山敌军的士气,事半功倍。 …… 另一边,自从关羽拿下黟县、开始围攻林历山,他就早早把祖山放了回去,让他跟祖郎谈谈条件。 反正林历山被围,祖山也是找不到路回部落的,他只能去找族兄。 四月二十六这天,祖山经过连续跋涉,终于到了泾县,他族兄的老巢,然后把黟县、歙县山越各部的遭遇,跟祖郎汇报了,还把关羽劝降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祖郎听了,气得直接一脚把族弟踹翻在地:“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咱泾县各部原本只要跟汉人互不相犯,便能长久安生,如今被逼得非得臣服其中一方!” 祖山不敢闪躲,只是叩首陈述:“大哥,这是陈仆先起的贪念,我不过是跟着眼红!而且那些汉人着实卑鄙,他们是故意让乐安部那群叛徒先勾引的。 其实关羽、甘宁早就埋伏好了人马,随时准备反击我们。我们就算不去招惹,诸葛家迟早也会打到我们头上。” 祖郎继续狠狠扇了祖山一把,揪着他衣襟喝问:“那你是要我出兵救援林历山,给黟、歙各部解围咯?” 祖山眼神闪躲:“小弟不敢!此事全凭大哥裁处。不过小弟经此一战,也知道那关羽、甘宁绝不好惹,诸葛瑾更是号称有仙术,能点铁成金,这才有那么多族人甘愿当叛徒投效汉人卖力……” 祖郎闻言,也是神色有些颓然:“果然不容易对付么……不过这般耍诈引诱我们上钩,若是全然不反击,我这各部共主的威信往哪里搁!” 祖山还有些不理解:“大哥,那你的意思是……” 祖郎一咬牙:“召集各部酋首,把汉人的诡计公之于众,看众人的意思,若是各部不愿战,我也算是顺从众意,跟汉人谈谈条件,看能不能稍微让出点好处,把这事儿了结了。那样,也不损我的威望。 若是各部不愿付出代价,我也只好带着大家去试试,真等各部都看清敌情强弱,再做决断不迟。” 祖郎说完,内心也是非常无奈。 蛮夷素来尊奉强者,祖郎如今的地位,是他从中平末年以来,一味强硬,为山越整体争夺来更多利益地盘、逼得汉人官府没法来山越控制区征兵征税,才被各部尊戴共推。 如果他今天直接认怂了,那他的统治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了,要认怂,也得是山越各部一致认怂,否则他背这个软弱的锅,背后再有某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攻击他,说什么“要是让我当诸部共主,绝对不会让大家过得这么怂”,那情况就麻烦了。 一番拉扯后,祖郎在短短三天内,召集了周边各部首脑,然后把情况说了,汉人耍诈先制造借口挑衅,这些也都说了。 山越各部很多都没有见识,地理又闭塞。很多部族离黟县、歙县也比较远,没听说诸葛瑾的仙术,得知汉人来挑衅,顿时怒不可遏,纷纷请战,还要求打赢后多分一些战利品。 尤其是听说汉人居然在围攻险峻的林历山,各部中的莽夫就愈发觉得很有希望打赢。 “什么?汉人竟如此不知死活?林历山周边,崎岖无比,汉人在这种战场,岂能是我们山越勇士的对手?大王,打吧!管他什么关羽不关羽的。 就算他打赢了陈仆一次,那也是有心算无心!真到了黄山这种险地,大家摆开了阵势硬战,一天便能杀得汉人溃不成军!” 祖郎被群意所拱,眼神飘忽,思之再三,觉得确实可以赌一把,否则软弱的名声自己背,那些人还不一定念他好。万一能打赢,那自己的威望就彻底一辈子不用愁了。 …… 祖郎下定决心后,选起泾县、宛陵(宣城)、故鄣(广德)、安吉各县山越勇士,合计青壮四万余人,自带行粮,南下往黟县而去。 山越人本土防守作战,出兵规模还是非常巨大的,只因蛮夷擅长全民皆兵,连军粮都不用祖郎统一解决,而是各个部族自行解决。 一时之间,声势壮盛,加上林历山上还有一万多青壮,隔壁歙县金奇、毛甘合计也有两万青壮。 整个黟县战场,短时间内竟有七万山越壮丁云集,人数足足是关羽和甘宁联军的八倍之多。 只是山越士卒普遍武器简陋,这些人不比职业的丹阳兵,完全不着铠甲,或最多只披兽皮软甲。 武器方面,连环首刀都凑不足,因为环首刀要用到的钢铁还是太多。 一半以上的山越兵,用的是短矛或单手的狼牙棒,再配上硬木圆盾。短矛只有矛头那一点金属,而狼牙棒主体就是木头的,只有几根铁钉扎在棒头里,用铁非常节省。 祖郎的调兵遣将,当然也没瞒过关羽的耳目,在敌军抵达以前,关羽就已经知道其动向了。 关羽便立刻跟甘宁商量:“山越虽众,但终究分为三部,林历山上的陈仆居中,祖郎自北而来,在林历山西。金奇、毛甘在东,要翻越林历山才能到主战场。 不如我军撤开包围圈,主动往西北迎击祖郎。林历山上的陈仆已成惊弓之鸟,必然怀疑有诈,不敢贸然下山。而金奇、毛甘翻山不及,也来不及增援。 如此,敌军虽有近十万之众,但决战时我们却只需先对付祖郎,而且还能由我军挑选迎击的战场。只要击破一部,另外两部自然不敢再来求战。 而且我军还有朝廷最新的旨意,加封了子瑜为丹阳太守,还奉诏讨贼,这一点祖郎是不知道的,到时候我们以此激励士气,或能在决战时赢得更多优势。” 关羽并不知道祖郎到底带来多少兵,所以按总数“近十万之众”料敌从宽。 甘宁对此略一思索,也觉得有道理,还指着地图补充: “黟县周遭都是莽莽群山,若是我们坚持留在鄱水源,怕是没处腾挪。要想主动迎击,至少要带足数日干粮,然后翻越黟县周边的分水岭,往北进入泾水河谷,才好顺流而下迎击祖郎—— 祖郎自泾县而来,必然是沿泾水逆流而上。我们只有沿着河谷与山越人摆开阵仗决战,才能稍稍扬长避短,不至于让山越人发挥翻山越岭的优势。” 甘宁口中的泾水,便是后世皖南的青弋江,源发于黟县西北,经泾县最后在芜湖注入长江。 黟县是鄱水、浙江、青弋江三江源头所在,黄山的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诞生了赣东浙西皖南的最大河流,可见此地高峻险要。 关羽听了这个补充计划,眉头微微一皱,但觉得自己还能掌控局面,于是拍板: “那便如此施为,此法确实有利于挑选战场决战。不过就怕祖郎懂智谋,若是他发现我们翻山抵达泾水河谷迎击,却高垒深沟不战,甚至分兵利用山越人善于攀缘、断我粮道。 那我军恐怕就只有放弃黟县,暂时强行退军回鄱水了——所以此战要多带行粮,每个士卒至少要带十日口粮,若三四日内不得战,就要立刻翻山撤回,不给敌军迂回的可乘之机。” 计划已定,关羽立刻开始调度部队,前往泾水迎击祖郎。 第95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兵多有兵多的好处,但也会导致部队调度迟钝,行动拖沓。 祖郎此次带了整整四万多人迎击关羽,凭良心说,这是他作为山越王以来,第一次在一场战役中集结这么多兵力。原先汉人跟山越人冲突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以小范围各自为战的形式交手的,根本没有这样的大战役。 以祖郎的用兵经验,很多事情也不免得见招拆招,临时现学。 山越人那种“扁平化管理”的统治架构,也着实不适应如此大规模的调度,这显然是汉人的“科层化组织”更擅长的事情。 行军推进过程中,各部脱节跟不上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尤其是一开始,祖郎命令靠近黟县的几个部族,可以自行翻山前往黟县集结,结果居然被主动扩大搜索范围的甘宁部阻击了。 毫无兵力优势的落单山越部落,不免各自遭受了数百上千人的损失。 虽然绝对数字不算多,但连续两场决战前的小败,很是伤士气。一时间各部酋首纷纷抱怨,信使往还,让祖郎也不得不调整方略。 改为要求所有各部一起行动,不要提前抵达黟县战场,以免行军速度拉开时间差,给关羽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各部统一行动后,就得先到陵阳县集结,然后再沿着泾水逆流而上。 陵阳在泾县的更上游,也是泾水沿岸最上游的一个县城,从陵阳再往上,就彻底深入了黄山山区,再也没有县、镇了。 陵阳本就不大,四万人来此集结,顿时让山区小县拥挤不堪,后勤也比原先各自为战时更难调度了。 从陵阳继续逆流南下的途中,泾水河谷也越来越狭窄,容不得数万人列阵行军,最后拖成了一字长蛇阵,越走队伍越拖越长。 祖郎把这些不利因素看在眼中,也是暗暗心忧。他好歹还是知点兵的,知道自己正在累积越来越多的兵家小忌,但也没有办法。 ……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底,距离祖郎出兵南下已经是第五天了。 祖郎的主力,距离黟县还有最后两天的路程,但斥候却突然回报,说在南边泾水源山谷要道中,发现了关羽的部队。 关羽竟是翻越过了鄱水和泾水的分水岭,主动北上迎击了。 关羽出现的消息,当然立刻让山越各部的酋首紧张了起来,纷纷开始商议决战方略。 祖郎威望尚在,听说这一情况后,立刻追问:“打探到了敌军有多少兵马么?只有关羽的旗号?没有甘宁的?” 斥候回禀:“关羽在山谷之中扎营,远远看不清后方兵马多寡,少则六七千,多则万余。不曾看到甘宁旗号。” 其他几个没脑子的部族酋首,立刻就撺掇:“大王,打吧!最多不过万余人,我们一拥而上将关羽歼灭!” 祖郎白了他们一眼,也懒得训斥其无脑,只是冷静地说:“我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扬长避短。汉人擅长阵战,我山越擅长翻山越岭迂回。 如今关羽已占据泾源河谷地势相对开阔,可以和我们列大阵而战,我岂能让他如意?要发挥我山越勇士的长处,当然要迂回包抄,翻越汉人觉得不可能翻越的群山,断其粮道、归路,然后再四面八方骚扰之,以求全胜!” 祖郎对于自己军队的特点,还是很有数的。 汉人喜欢用长矛列枪阵,堂堂而战自己是吃亏的。山越兵的环首刀短矛狼牙棒(蒺藜骨朵),兵器长度都不占优。而且在弓弩类的远程兵器上,也是汉人比较有优势,山越的远程兵器更适合复杂地形作战。 其他各部酋首听了祖郎之言,不由也陷入了思考,意识到直接莽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就在此时,祖郎那吃过一次亏的堂弟祖山,这次却像是涨了教训,突然说道:“大王,那若是关羽也料到了这一点,就等着你迂回翻山绕后,然后他让甘宁在我们迂回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呢?” 祖郎两眼一白:“我们有那么多路可绕,关羽怎么可能料得到?” 祖山被教训后,也不敢坚持,只是弱弱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上次我和陈仆被埋伏了。而且,斥候不是回报说,没看到甘宁旗号么?那他去哪儿了?” 祖郎闻言,顿时如当头泼了一盆凉水,也冷静了些。 确实,关羽应该不熟悉黄山周遭地形,但祖山十几天前刚刚被埋伏包了一波,这前车之鉴也太近了…… 而且,甘宁到底在哪里? 祖郎犹豫再三,决定还是放弃冒险。 说到底,如果堂堂正正打正面决战打不过,那锅是各部分摊的。如果他决策用计冒险,最后打不过,那一切责任就都是他这个各部共主的了,那些眼红他地位的部族到时候都会跳出来。 说到底,是山越这种松散的部族联盟组织形式,由不得盟主冒险。 就像西方数百年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那样,雅典那种组织形式,在决策上肯定是不如集权的斯巴达的,最终也必然因此输给斯巴达。 雅典甚至允许公民大会投某个将军打得不好把他毙了,那将军还怎么可能放开手脚指挥? 而对面的关羽让甘宁不要急于出现,给敌人一点隐藏、未知的威胁,这也是诸葛兄弟教给他的部署思想。虽然最终的具体落实,是关羽自己细化的。 诸葛瑾的这一思想,就像后世游戏里的一句名言:量子叠加态的打野才是最有威慑力的打野,只要我不出现在任何一条线,那我就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条线。 祖郎最终被迫选择与关羽正面一战。 …… 一天之后,五月初二。 双方终于被赶鸭子上架,沿着泾水互相压迫,进入了临战状态。 关羽把六千人的主力部署在泾水两岸的河谷平地上,让甘宁部在两翼山坡上隐藏设伏。 舍弟诸葛亮 第85节 对面的祖郎,也带着数万人前来迎击,但因为山谷狭窄,祖郎的部队被拖得很长,交战正面能投入的兵力其实不比关羽多多少。 祖郎只能让轻兵尽量往两翼山坡蔓延包抄,试图形成三面进攻关羽的架势,尽量多发挥一些己方的人数优势。 很快两阵对圆,关羽亲自出马,还带着数十骑校刀手,以及一些骂阵手,对着祖郎大骂打击士气: “祖郎!我奉天子明诏讨贼!你竟还执迷不悟!天子已册封诸葛瑾为丹阳太守,刘扬州也已派丹阳都尉太史慈来助战助剿。 太史慈如今已全取春谷全境,你还在此与我相持,不出数日,等太史慈先取芜湖,再下泾县,你将无家可归矣!” “什么?刘扬州也被诸葛家傀儡了?还派了太史慈来助战?”对面的山越诸部在临战前听到这个消息,气势不由又矮了一截。 太史慈虽然官职不高,但在丹阳当地,那些刀头舐血的将领们普遍还是识货的,知道太史慈的名声。突然听闻敌军多了一些臂助,难免有所动摇。 至于天子诏书讨贼什么的,他们倒未必全信。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噩耗都是他们原先不知道的。在陈仆、祖山被关羽击溃时,汉军还没拿到这道诏书呢。 祖郎看关羽居然当众又拿出新说辞打击他的士气,不由也有些气急败坏,知道这时候不能让关羽再说下去,还是快点开打吧。 否则己方没有什么说辞可以反驳的,对方却一条条抛出坏消息,再对喷一刻钟这仗就没法打了。 “宛陵部、故鄣部为先锋,速速与我冲杀关羽中军!不要听他废话!”祖郎一声令下,让他麾下叫嚣得最凶的两个部族先发起了冲锋。 山越勇士如潮水般涌出,对着关羽的军阵杀去。 而对面的关羽军,相比于山越的嘈杂,却显得非常安静。 弓弩手们当先列阵,在山越人进入射程后,就立刻依令放箭。 所有的弓弩手还额外配备了刀盾,以便被近身后,还能肉搏且战且退。 长枪兵方阵却被排在了阵型的最后面,只是在阵型之间还留出了甬道,供前排的弓弩手一会儿退到阵后—— 这样的部署,在汉人与汉人的堂堂阵战中是比较少见的,汉人对战往往把长枪方阵作为中坚,安排得更靠前一些。而且长枪阵之间也不用留太多甬道,临阵放箭的士卒可以往两翼后退,并且远处还有防止敌人迂回包抄的骑兵保护。 只是因为这种山地战地形,河谷相对狭窄,关羽也没有骑兵,才临时变阵这样列,用甬道供弓弩手后退。 “放箭!” 随着关羽军将校的一轮轮命令,前排弩手以蹲姿平射瞄准,后排弩手站姿平射,弓手们则是站姿抛射,火力梯度很是严谨。 弓箭对持续臂力的要求更高,蹲姿比较难以发力,关羽就不做特殊要求了。 弩手在上弦时需要一定的体力,而在上好弦待激发的时候却非常省力,蹲姿射击也完全不影响效果。 关羽战前就注意到山越兵普遍无甲,只是拿个坚硬木料制作的圆盾遮挡矢石,所以特地临时加练、要求弩手蹲姿平射。 不管怎么说,能让弩手镇定地蹲下放箭,这本身也是部队训练素质的一种体现。蹲下的士兵面对敌人冲锋时,本就有高度劣势,一旦陷入近战会非常危险。 关羽练兵数月,既能如李广与士卒同甘苦,很有同理心很能为士兵们解决困难,又有卫霍那样的赏罚分明。双管齐下,才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军中仅有的弩手训练到这等心理素质。 这种战法,别人是很难模仿的。 一时间,矢如山岚,刁钻地对着山越人只有粗麻布裙裤遮蔽的大腿乱射,把无数山越勇士射倒在冲锋路上。 而且因为瞄准轴线上后排还有层层叠叠的士兵,命中率简直奇高,哪怕前排士兵躲过了,也会射到后面某个战友的小腿。 山越人的冲锋阵势顿时乱了,很多腿上中箭的山越兵立刻倒地打滚哀嚎,又被后面的士兵践踏而死,惨不忍睹。 虽然弩手只有临阵三矢的输出机会,依然让前排敌军乱作一团。 眼看敌军冲到了面前,弓弩手们纷纷在军官的喝令下把弓弩往背上一挂,然后抽出环首刀,举盾搏战,有序地且战且退。 关羽军的弓弩手,不比那些民兵弓手,臂力强健,心理素质过硬,也是可以短暂刀盾肉搏一下的。 双方厮杀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关羽军的弓弩手就顺利通过长枪方阵间的甬道后撤。山越士兵穷追不舍,终于直接撞到了长枪方阵上。 “杀!杀!杀!”长枪手们整齐划一地齐声呐喊刺杀,枪出如林。前线搏战的形势瞬间发生了些许逆转,山越兵武器长度劣势太明显,饶是有数倍兵力优势,竟不能逼退汉军枪阵,反而被一排排刺倒。 后方的祖郎观察到这一点,立刻急了,知道属下打得太莽,完全没发挥出山越人的优势。 “祖山,你给我带两营人马,从两侧山坡迂回,然后冲下来冲击关羽枪阵侧翼!对付长枪阵怎么能只靠正面硬攻呢!何况这河谷也不够宽!” 祖山和另一个山越将领得令,立刻各领一营就要从两侧山坡迂回冲杀。 然而随着命令的执行,他们很快意识到祖郎的要求并不容易实现。 关羽军把长枪阵摆在很靠后的位置,随着弓弩手的退后,关羽军中部已经凹了进去,本就成了“u”型阵势,两翼相对前凸,再要绕后非常困难。 而就在祖山他们尝试时,山坡上也突然立起更多旗号,汉军两翼竟原本就是有掩护的,杀出的正是甘宁的锦帆营和丹阳兵,直接在山坡上据险而守、以逸待劳把攻坡绕路的祖山杀了个措手不及。 “甘宁怎么会埋伏在这里?” “汉人怎么也这么擅长翻山!怎么有这么多丹阳兵!不是说好了都是汉人的兵么?” 一连串意外的利空消息,进一步打击了山越人的士气。 而随着迂回的可能性暂时被封堵,山越人就只能靠短兵跟汉军枪阵正面硬撼,山越人灵活的特性一时发挥不出来,偏偏山谷狭窄还展不开太多兵力,人多也没法一下子投入。 双方血腥绞杀了一刻钟后,随着伤亡达到了数千人的规模,祖郎意识到自己被拖进了一个怎么都对自己不利的泥潭。 他只好下令还没投入战斗的后军赶紧先撤,争取有序止损。 至于正在肉搏的前军,只好让他们再顶一阵子,争取出足够时间让中军和后军能拉开更多距离。 然而,关羽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在祖郎开始撤退后不久,关羽就让部曲一边挤压前进一边齐声呐喊。 “祖郎败了!祖郎败了!” “你们中计了!你们被祖郎抛弃了!速速投降!降者不杀!” 打阻击的山越前军很快出现了崩盘,关羽摧枯拉朽掩杀扩大战果,追击出十几里方才收手。 甘宁原本还想再追,关羽却制止了他:“山地追击容易被埋伏,祖郎兵力不弱,如果他后撤后把我们引入不宜列阵的战场,再回身搏杀,我军也必伤亡惨重。 此处战场,是我军以逸待劳,战前精心挑选的,仓促岂能再找到这么好的战场?若是两侧山坡上也有山越兵未退远,到时候我们被三面夹击,必然惨败。” 甘宁一想果然有道理,这才收了贪功的念头。 山越人兵力终究比他们多得多,长枪兵要打出优势,对阵型和地形要求太高了,追到己方阵型散乱,绝对是要吃大亏的。 两人回头打扫战场,肃清残敌,最后发现今日之战,又斩获、杀伤山越至少四千级,俘虏七千余人。 关羽见好就收,连夜回军,重新翻过黄山分水岭,回到黟县驻扎。 关羽撤围期间,林历山上居然有一些山越部民趁机突围逃下了山,去往歙县等地暂避,显然是不想跟着陈仆一条道走到黑。 关羽也不管那些逃兵,只是重新又开始对林历山的包围,并且派人劝降,把“你们的援军已经被击退了”这个噩耗散播给山上据险而守的士卒。陈仆部果然也再次士气大泄。 另一边,关羽此战得胜,再次派出信使给祖郎劝降,还说战场之上,刀剑无言。今日祖山率队攻山迂回,被甘宁击杀,希望祖郎不要记仇,只要来降,接受朝廷驱策,一定既往不咎。 祖郎接到信,内心倒也没多少仇恨,祖山那蠢货,把他害得这样,他是真不介意甘宁毙了那厮。 而且关羽之前已经释放过祖山一次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现实世界不可能真跟小说里七擒孟获那样,连续放人七次,那还了得。给过一次机会没抓住,第二次就毙了,这才是常态。 不过祖郎终究是不想直接投降,于是他选择了退兵回泾县观望,同时也回了关羽一封信,希望两不相犯,他可以以后不再采取敌对行动。 关羽看完信,琢磨了一下,大致摸清了祖郎的心态。 “看来,这祖郎也知道我大汉官军,非往昔可比,不愿厮杀。只是依然觉得群山险峻,他若是据险而守,我们也拿不下他—— 看来,林历山这一战还是得强攻,攻破林历山,杀了陈仆,也算给其他山越诸部一个震慑。让他们知道,连林历山这么险要的山都能强攻攻破,他们倚仗的那些小山,又岂在话下!” 甘宁也觉得关将军揣摩得不错,敌人估计就是这个心态。攻坚战一场都不打是不可能的,必须展示朝廷攻坚的实力。否则有机会做自由民,谁愿意给朝廷出力。 不过,要持久围攻,需要的物资和准备就不是速战野战可比的了,关羽也只好继续给诸葛瑾去信,要求筹措更多粮草军需,以及看看有没有攻打险塞的器械可以打造。 诸葛瑾接信后,也立刻表示了全力支持。 他知道,此战属于“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不强攻下一座险山展示肌肉,山越人就永远不可能真的彻底心服,他们永远会存着这一丝侥幸。 既然如此,不如一次性搞定,把这一丝侥幸彻底打灭。 第96章 山越还没全歼,袁术先称帝了 五月初二的那场青弋江河谷之战,祖郎麾下各部的实际战损和被俘,其实只有两成左右。 但保留了八成战力的祖郎,战后依然选择了蛰伏守家,不再援护友邻部族。 反正山越各部没人能完成击败关羽的差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只要自己在山越中的相对威望不发生变化,他才不愿意为陈仆拼上老命。 至于事情最初的是非曲直,到底是陈仆起了贪念主动招惹的官府,还是官府钓鱼导致陈仆中计,这已经不重要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蛮夷都有灵活的仗义底线,可以选择性无视一些蛛丝马迹。 最后一切的症结,都汇聚到了一点上:如果官府能强攻下林历山大寨,展示其拥有攻坚最险要山头的实力。 那没得说,陈仆就当是不幸做了供官府祭刀立威的祭品,谁让他是出头鸟呢。其他各部看到祭品的下场后,也会乖乖臣服。 如果官府做不到,其他各部自然还想继续当自由民。 …… “这局面,怎么感觉像是回到‘核武器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的调调上了呢。只不过具体名词,换成了‘攻坚能力’。” 身在柴桑县的诸葛瑾,在充分听取汇报、搞清楚最新的状况后,也是忍不住用旁人听不见的低音量,自嘲了一句。 他可以不愿意攻坚,但不能没有这个能力。 诸葛亮这几天也留在柴桑,并没有别的公干,只是每天偶尔来大哥这儿厮混一下,此刻见大哥犹豫,他便主动提议: “大哥,不如咱想想,能不能在工巧技艺方面下点功夫。自古攻坚难以用计,便如公输班、墨翟,也都是在工巧上下功夫,你我和月英都擅长巧思,花点时间,说不定能有奇效。” 诸葛瑾闻言,眼神戏谑地瞥了一眼弟弟。 他可是太清楚,自从诸葛亮回到豫章郡后,最近这十几天里,为何会消极怠工、不理政务。看着大哥一边要处理内政,一边还要统筹关羽、太史慈两路人马的军务后勤,他也不帮忙。 还不是因为黄承彦黄月英一家也来豫章做客了! 诸葛亮整整十天连着往黄家跑,不是找黄承彦请教传统学问,就是跟黄月英鼓捣一些小玩意儿,观摩黄月英这几个月来自行改良的渔具、农具,还有其他一些奇巧创新之物,互相切磋提意见。 诸葛瑾也是考虑到弟弟才十七岁,前面半年挺忙,所以给他放个“年假”,一张一弛换换脑子。 自己暂时累一点就累一点吧,等阿亮新鲜劲儿过去了,定亲也定好之后,就不该再跟黄家小娘见面了,至少要消停半年才能正式成亲。 那半年里,诸葛亮应该会重新回来帮他出力的。 诸葛瑾可是计划得很好:至少今年下半年,阿亮才能定亲,过完明年新年才能娶妻。到时候阿亮十八岁了,黄月英好歹也十五岁及笄了,不至于太禽兽,在古代这个年纪也算正常。 若是再年轻,诸葛瑾这种现代人的思想实在接受不了。 舍弟诸葛亮 第86节 不过眼下战事紧急,诸葛亮那点家事暂且按下不表。 诸葛瑾收回胡思乱想,对弟弟说道:“你这想法不错,但没那么容易。这是攻山,不是攻城,你想改良什么攻坚器械?冲车还是发石机?好像都用不上吧。 林历山险峻,主要是很多地方只有一条道上山,被贼军把住隘口后,无处攀登。要从工巧上下手,也得想办法钻研那些有助于攀登绝壁的单兵器械,而这些东西,我们素无积累,肯定要从头开始。造出样品后,还要让铁匠打造,所需时间怕是不短。” 诸葛瑾隐约记得《三国志》上,贺齐攻下林历山、杀陈仆祖山,貌似就是用的攀援绕后法,把堵守要害山路的敌军前后包夹灭了。虽然书上不会记贺齐用的具体登山工具,但这方面诸葛瑾完全可以借鉴后世的攀岩运动器械设计思路,问题不大。 而诸葛亮也是聪明人,他听大哥言语之间、始终在担心时间,他也不由回忆起他们原先的计划:一旦时机成熟,诸葛家可以向袁术示好,以骄其心,还可以放出风声让刘繇名声扫地,从而…… 莫非大哥是在担心,袁术随时会称帝、拖不住? 诸葛亮并没有开天眼,他也只能从大哥的表现和过往的布局逆推,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性。 于是他就试探着挑明:“大哥是在担心袁术或者其他诸侯,不会给我们这么长的时间、慢慢吞并化解丹阳山越?” 诸葛瑾点点头:“是啊,都已经五月份了,而且袁术自去年兵败后,今年还没有发动新的攻势,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意外,以他连年穷兵黩武的性子,究竟在等什么?肯定是要积蓄力量,一次性来一场大战。 而且,孙策那边,也已经对王朗进攻了两个月了,王朗也在节节败退。我们对付祖郎对付得太慢,说不定孙策就能把王朗吞下。天下诸侯各自兼并,谁又会等着我们呢。” 诸葛瑾也记不清具体日子,但他印象里历史上袁术似乎在今年的二月还是三月就称帝了,现在明显是拖后了很久。袁术目前没用兵,估计也是怕再出意外,不想在称帝前横生枝节。 但他越是这样憋大招,等称帝之后,就越是容易孤注一掷,可得小心提防,扛住最危险的一波。 诸葛亮理解了大哥的顾虑,思索了一会儿,建议道: “既如此,不如把兴霸的人马逐步抽调回柴桑,以备不虞。反正现在祖郎已经蛰伏观望,不敢再战。要围死区区一个陈仆,有云长的本部人马就够了。 兴霸子义擅长水战,而云长不擅水战,正好让云长负责陆上,而兴霸子义负责长江。 至于攻山所需的工巧器械,大哥你也说了,无非是要攀援登山之物,我和月英最近想想办法,争取快点搞出来。其他内外政务统筹,就靠大哥你自己料理了。” 诸葛亮主动把攻山器械的研发任务扛了过去,跟诸葛瑾划清了分工。 诸葛瑾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便允许一切按计划行事。当然他也没让阿亮多走弯路,能想到的点子、启发,他还是会充分说明的。 比如,诸葛瑾记得后世的登山运动员、攀岩运动员,似乎最喜欢用膨胀栓、膨胀钉在山壁上制造台阶,或者是用类似冰镐的锋利尖嘴锄在石头上凿踏脚点。 还有就是各种登山安全绳的绳结栓法,诸葛瑾具体记不清了,但他知道有这种方法的存在,可以便捷地下降一段高度后换一个栓绳点,安全速降。 他就把这些需求都提给诸葛亮,让诸葛亮带着黄月英好好想想。 尤其是那种安全绳结的栓法,并不需要在工具方面有任何创造,只要把现有的麻绳换个打结手法,就能大大提升士兵攀爬悬崖的安全系数。 诸葛亮听说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后,果然被激起了钻研欲和胜负欲,回家就开始琢磨各种绳子打结方法的妙用。 结果登山安全结还没研究出来,倒是先琢磨出了一堆类似九连环之类的益智小玩具,简直找谁说理去。 随机试错式创新,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 诸葛瑾这边双线操作,一面让二弟和准弟妹强化各种登山工具科技,一边内修政理、整顿兵马,把甘宁、太史慈部调度布防到位,以备不测。 同时还疯狂加速改造过去一个月里抓获的山越俘虏,争取再尽快扩充一点可用兵源。而这方面的工作,他让甘宁太史慈直接挑选待改造战俘,再把军需后勤保障委托给庞统统筹,也节省一点自己的精力。 另外,考虑到下一阶段的敌人可能是袁术,而袁术跟诸葛家的领地隔着长江,所以就算要开打,估计主要战斗形态也会以水战为主。 所以诸葛瑾也偶尔见缝插针,趁闲下来的时候自己动动脑子,看看能不能琢磨出一点惠而不费的水战技战术和装备。偶有所得就立刻和甘宁太史慈讨论切磋。 半个多月的围困和器械准备期倏忽而过,时间转眼来到五月下旬。 天下形势浩浩汤汤,各路诸侯果然也没等着刘备和诸葛家安静发育。 五月中旬的时候,东边先传来一条新的噩耗: 原本去年攻灭许贡的时候,孙策倒也没能彻底占领吴郡全境。因为会稽的王朗在许贡覆灭前,抢先渡过钱塘江北上,稍微控制了几个县,主要是吴郡最南部的钱塘和乌程。 而今年,这些地方在孙策的夏季攻势中,被全部拿下,孙策还进一步逆流而上,夺取了孙家的老家富春,全据钱塘江中游,并进一步往兰溪江平原渗透,占领了会稽郡的几个县。 王朗暂时只能依托钱塘江和兰溪江,死守会稽郡治山阴县城,完全无力反击孙策的蚕食。 会稽郡的领土,主要也就两块平原比较值钱。一块是沿海的宁绍平原,对应后世宁波绍兴两个地级市。一块就是内陆的兰溪江河谷,对应后世的金华、衢州。 当孙策的势力打进兰溪江河谷后,等于是把会稽郡一小半的膏腴之地给切了。王朗只剩下一块宁绍平原,外加沿海地形支离破碎的临海(台州)、东瓯(温州)。 孙策实现这一切,恰好是在五月中旬,也就是诸葛亮在那儿鼓捣、打造攻山攀岩器械的时候。 好在天佑炎汉。孙策刚刚在兰溪江平原取得突破,占了几个县后,他背后才拿下不久的乌程、钱塘、余杭,又突然冒出了一股反抗势力,正是在历代三国志游戏上都顺利留名的“严白虎”。 这严白虎也是浙西山越豪帅出身,性质跟祖郎以及金奇、毛甘差不多,拥部众一两万人。原先孙策刚打到吴郡时,严白虎蛰伏了一段时间,名义上诈降了孙策,但保持了自家武装的自主性,并未被孙策实控。 孙策当时不疑有他,就先去打了王朗。谁知主力都渡过钱塘家打下王朗几个县了,背后严白虎看孙策已经被缠住,有机可乘,就又反了。 孙策不得不放弃继续追击王朗,赶忙先回去收拾严白虎。 …… 不过,孙策被严白虎缠住这一变故,也就是最近几天才刚刚发生的。 要不是严白虎的领地就在浙西山区,跟歙县的金奇、毛甘两部接壤,关羽也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并快马回传给诸葛瑾知晓。 所以,诸葛瑾算是天下除了孙策和王朗等当事人以外,最早得到这一情报的外人了。 相比之下,身在寿春的袁术,消息就没那么灵通了。他此前才刚刚得到孙策大破王朗的捷报,还以为孙策马上就要彻底搞定江东了。 而袁术内心,至今为止一直是把孙策视为自己部曲的,他觉得孙策打下的地盘就是他的地盘。 随着江东“几乎”平定,他终于有信心称帝了。 南边豫章的诸葛玄,那也是他的故吏,虽然迟迟没有表态,但他还是主动派出使者,上门逼问诸葛玄的态度。 到了这一步,诸葛瑾知道不表态是不可能的了,诸葛家已经暧昧拖得太久了。原本还打算用刘繇的死讯来坚定袁术的信念,没想到最后卡在了这么个不尴不尬的时间点。 如果让叔父严词拒绝袁术,或许可以再拖拖,但估计袁术会直接对诸葛家或者刘备动武。 既然如此,诸葛瑾觉得还不如埋伏一手,将来袁术要是真对刘备动武,也好偷袁术一个措手不及,捞一票大的。 于是他就建议叔父,不要落下任何书面证据,只是口头对袁术的使者示好,叙叙故吏旧交。 而且,这种叙旧绝对不要牵扯到任何关于“造反称帝”的话题。 换言之,就是诸葛家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袁术在想什么。跟袁术叙旧,只是建立在“袁术还是汉臣”这个大前提下的。将来袁术要是真称帝了,诸葛家“忠友不能两全”,那也是没办法的。 这招也没什么无耻不无耻的,因为孙策也是这么对袁术的嘛。 诸葛家跟袁术的交情,怎么说也比孙策跟袁术的交情浅,这么做已经很对得起袁术了。 诸葛瑾只是在确认袁术那边不可挽回后,又暗中补了一招后手: 许劭许子将的后人,因为自己嘴巴不严,把许劭喷刘繇的遗言泄露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豫章地界,传去广陵,沿途各郡名士也都有可能听到。 但这绝不是诸葛瑾泄露的,哪怕是太史慈,也不会相信这是诸葛瑾泄露的。 …… 一番操作拉扯,随着时间来到建安二年六月初一,足足比历史同期多憋了三个月的袁术,终于忍不住了。 他在这天正式僭号称帝,改国号为仲氏,设祭天坛、祀南北郊,册封后妃太子、并设公卿百官。连他后宫几百个玩过的女人,每个都给了妃嫔号。 消息在十日之内,便传遍关东诸侯,天下皆为之震惊。 而袁术自己,其实也在刚刚称帝后没几天,就被浇了一盆冷水,让他很是不爽——他称帝前得到的最后一条好消息,是孙策即将打趴王朗了,他就是为这条捷报才加速称的帝。 结果刚称完没几天,就听说孙策的进展只是昙花一现,王朗刚败退回山阴,又冒出来一个严白虎。气得袁术砸了几件玉器,大骂不吉利。 好在几天之后,又有一条新的好消息,让袁术稍稍舒坦了些:一直跟他对抗的扬州牧刘繇,在听说袁术称帝的消息后,居然在豫章气急呕血病亡(其实是在海陵呕血病亡,然后刘备把尸体运去豫章) 刘繇死了!这也算袁家征服天下的绊脚石,又去掉了一小块! 而江对岸的诸葛瑾那边,始终保持着对袁术动向的关注,也一并关注其他诸侯对这些消息的反应。 诸葛瑾并没有在得知称帝消息后,立刻急于和袁术划清界限,因为他观察到,孙策也没有急于划清界限—— 显然,孙策这是在待价而沽。想等许都朝廷给他开一个价码,然后他再和袁术划清界限。否则朝廷都不出价就主动划,那不白白浪费一次升官机会么? 既然孙策都这样,诸葛家为什么不可以。 而东边广陵郡的刘备,倒是没什么可说的,刘备也不需要表态。 他本来去年就跟袁术打了几仗,至今身上还背着朝廷让他打袁术的讨伐旨意呢。袁刘之间暂时没再互相攻击,法理上也只算“休战”,想打随时还能重新开打的。 袁术称帝后,刘备也立刻加强了广陵县和淮阴县西侧的防务。 到头来,对袁术称帝一事反应最急切最激烈的,反而是北方的曹操和吕布。 曹操第一时间想到,应该联络南方诸侯,以大义名分夹击袁术。 而吕布则是因为跟袁术有过“共同对付曹操”的盟约,现在袁术忽然称帝了,他知道袁术肯定会跟曹操翻脸,所以想看看袁术什么时候才有实质性举动,会不会主动进攻曹操。 如果袁术先打了曹操、负责扛曹操的主力,那吕布也不介意从旁分一杯羹。 已经把徐州三郡吃下拿稳半年之久的吕布,最近又慑服了臧霸和泰山诸贼,觉得自己也缓够了,再次秣马厉兵,准备找个敌人扩张一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曹操以天子名义,要求刘备和诸葛瑾加快讨伐袁术、率先进攻袁术的旨意,也分别送到了广陵和豫章。 因为刘备和诸葛瑾还没有新的功劳,所以直接升官是不存在的,曹操只是把两人的爵位稍微抬了抬,还给刘备手下的关羽也稍微抬了一级爵,想靠这点蝇头小利,就让诸葛瑾刘备立刻为他卖命。 诸葛瑾当然不会上这个当,但也不好明着拒绝,于是就对朝廷天使说: “臣奉陛下前诏,讨伐丹阳贼祖郎,旦夕可尽全功,且近日还查明祖郎亦有投效刘勋之意,形同附逆。恳请朝廷体察下情,容我徐徐图之,先行剪除袁术羽翼,而后再直捣腹心。” 刘备那边的回复,意思也差不多,也是诸葛亮离开广陵之前,就跟刘备商量好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朝廷能实授官职,名正言顺才好动兵。同时,希望朝廷追加确认,袁术旧将孙策,也该定性为反贼。 因为事态紧急,这些使者都是日行三五百里的高速奔驰传旨,往返不到十天,曹操就搞清了刘备和诸葛瑾的态度。 曹操倒是不担心刘备不出力,不尊奉朝廷,只是觉得刘备这是想借机要高价。但曹操显然不想放弃让刘备和孙策狗咬狗的机会,所以迟迟咬着不松口。 既然如此,诸葛瑾也就乐得先把丹阳贼祖郎彻底灭掉,再谈其余。 而刘备那边,也不急于攻击袁术——不过袁术倒是很有可能先主动进攻广陵。 第97章 对山越的最后一击 袁术称帝,曹操控制的朝廷与刘备和诸葛家暂时扯皮,试图祸水东引,一下子让江淮之间的局势紧张了起来。 虽然刘备和诸葛家没打算立刻进攻袁术,反而是希望袁术先跟曹操火并,好让自己继续在江东猥琐发育、多占点好处。 但考虑到袁术欺软怕硬的性格,总喜欢先挑软柿子捏,所以在曹操和刘备之间,袁术大概率会先打刘备,完成他称帝后的立威之战。 树欲静而风不止。 舍弟诸葛亮 第87节 曹操毕竟已经占据了整个兖州,还有司隶的相当一部分地区,和豫州的两个郡(颍川和梁郡),加上有天子在手。 其账面实力无论怎么看,都至少是天下前三的大诸侯,仅次于二袁,略强于刘表刘璋。 而刘备的账面实力也就是一个半郡,兵力和地盘人口,最多只有曹操的两成规模——袁术可不会把诸葛家目前的地盘,视作刘备的地盘。 刘备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在袁术称帝后,他立刻就加速秣马厉兵,强化防务,沿着淮河防线部署重兵。 并且一如去年那样,把防线主动从淮阴推进到盱眙附近,以获得一定的缓冲,避免自己苦心种田经营的核心领土,被对峙所破坏。 只要袁术试图沿着淮河顺流而下进攻,刘备就一定要在淮阴以西坚决拒止。 不过,与去年相比,刘备在布防上的最大变化,就是他不怎么担心南线的进攻——去年袁术在南线还有广陵城这个前进跳板,而现在刘备已经彻底控制那一段的长江北岸了,所以袁术再想进攻,也只有从后方庐江郡、水路沿着长江进兵。 刘备很清楚,诸葛瑾会帮他挡住来自长江的袁术攻势的,这个方向也就不用占用太多兵力。 …… 刘备秣马厉兵布防的同时,此时此刻依然还身在林历山的关羽,自然是忧心如焚。 他已经围困陈仆整整一个月了。 大哥和三弟随时有可能被袁术进攻,他哪里还能待在丹阳郡南部山区,跟山越人扯皮? 虽说当初是刘备亲自答应,把关羽多借给诸葛瑾几个月练兵、消化改造俘虏、重建新的豫章军。 但细算下来,关羽已经被超期借调了三个多月了,也就是从笮融被灭算起,关羽又多呆了至少三个月。 相比之下,诸葛亮此前出使广陵,前前后后也就被刘备使唤了两个月,便放回来了。 换言之,诸葛瑾和刘备之间“互通有无、暂时交换使唤二弟”的默契,最终却表现为诸葛瑾至少多占了一个多月便宜。 六月初七,袁术称帝后第六天,也是关羽听说袁术称帝后第二天,他就立刻亲笔写了一封信,由信使快马送回柴桑,请求诸葛瑾放他回广陵,参加正面战场的防御,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袁术攻势。 诸葛瑾倒也很重视,并没有直接强留,而是催促了一下诸葛亮和黄月英,让诸葛亮赶紧去前线增援关羽,并且说服关羽打完这一仗,有始有终: “阿亮!你们都搞了一个月了,新发明的登山器械改良得如何了?量产了多少?赶紧有多少就给云长送去多少,没时间慢慢调试了!” 诸葛亮也连忙答应,又跟大哥商讨了一下说辞,这就启程了。 …… 三天后,诸葛亮一行就火速赶到了黟县前线,把新带来的装备跟关羽交割,并且劝说道:“云长兄,广陵那边不必过于担心,还是先有始有终,打完林历山这一战,彻底收服祖郎,再去增援玄德公,或许能另获奇效、事半功倍。” 关羽脸色不是很好看:“大哥那边也就两万兵马,而且广陵狭小缺乏纵深,一旦袁术入境,好不容易治理好的郡县又要遭到残害,我岂能不忧? 而且大哥如今只剩益德可以使唤,其余叔至、国让最多只领过三千兵。缺乏独当一面的大将,如何少得了我!” 诸葛亮是有备而来,便循循善诱地分析:“云长兄,你该这样想:去年你们才一万两千人,也顶住了纪灵、刘勋四万大军的进攻。今年已经有两万人了,哪怕敌军也增加数成,应该也是顶得住的。 何况去年刘勋那一路的夹击,今年未必还能成行——我们豫章军如今表面上和袁术虚与委蛇,真到了刘勋敢沿着长江出兵时,我们自然会‘弃暗投明’,袭击刘勋。 如此,玄德公那边其实只要顶住纪灵这一路就够了,压力大减。你留在豫章,甚至将来转进丹阳,从侧翼威胁庐江,或许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而且,玄德公那边还刚传来了一条喜讯,你或许还不知道——三月底从广陵启航北上的宪和先生,经过两个多月的航行、走访搜索,已经把滞留幽州的国让等家眷接了回来。 还寻访拉回了在常山老家赋闲的赵将军。有赵将军在广陵正面战场助力,何愁玄德公顶不住纪灵攻势!” 诸葛亮说了这么多,还是最后一句话最让关羽安心,听到“赵将军”三个字时,他的眯眯眼忽然就睁开了,表情也变得淡定: “子龙?宪和终于找回子龙了?真是天助大哥!当初子龙为了兄丧而归,一去就是两年多,总算回来了!既然有子龙助力,大哥那边倒是无忧了。” 多了一个赵云,纪灵等辈已不足为惧! 诸葛亮见顺利说服了关羽,这才顺势展望:“而云长若肯留在丹阳,待我军攻破林历山、斩杀陈仆后,祖郎与山越各部必然慑服,可传檄而定。 届时,我军可利用祖郎为先锋引路,利用泾县、宛陵地处泾水两岸,沿途有存粮补给,让我军沿着泾水顺流而下,直取如今被孙策所据的芜湖! 一旦袭破芜湖,则我军在丹阳中部可得一良港,足以兴建大型水寨、屯驻水军主力,并威慑对岸庐江郡的皖口、濡须口等要害,封死刘勋水军进入长江的航道。 从此断袁术一臂,让袁术彻底无法从长江进攻广陵。如此,才是一劳永逸,为玄德公解决了半数威胁。” 刘备的地盘北有淮河,南有长江,原本袁术对刘备的威胁,就像是两只重拳配合出击。 左拳沿淮河顺流而下,右拳沿长江顺流而下。把刘勋的长江进攻路线封死,等于是废掉了袁术的右拳,把庐江军的压力扛了下来。 关羽一听,果然很有道理。迫降泾县祖郎后,顺着泾水一路杀到河口(泾水/青弋江在芜湖汇入长江),就能与大哥隔江援护了。 当然,芜湖距离广陵,毕竟还有点距离,中间还隔着牛渚和秣陵。 牛渚就是后世著名的“采石矶”,丹阳郡最重要的江防渡口。牛渚附近的马鞍山,也是秣陵重要的陆上屏障。 而且一旦偷到芜湖,就意味着跟孙家彻底撕破脸,无法再善罢甘休了,所以这事儿还得再掂量掂量,不急着决策。 …… 关羽彻底被说服后,终于下定决心,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林历山的强攻上来。 解决祖郎,也是为了更好的帮大哥掩护侧翼!把两块飞地尽量连接起来! 他让麾下士卒尽快操练、熟悉诸葛亮带来的新登山设备,挑出最精锐最擅长攀援的丹阳兵,组成登山奇袭队。 诸葛亮也不遗余力,给精选的丹阳兵讲解各种器材用法。 过去这一个月里,因为时间仓促,而且要连研发、测试、制造一并完成。实际上分给研发的时间,最多只有半个月。 这点时间,也不足以造出什么划时代的东西,只是些小打小闹的微创新。 诸葛亮首先根据大哥的描述画饼,把现有的鹤嘴锄改良了一下,用上等精钢打造了一批凿岩镐。 这种东西只花了几天研发,后续都是在加班加点生产,也是攀登林历山的主要装备,量大管饱,足足锻造了几百把。 凿岩镐造出来后,诸葛亮又尝试把镐刃和登山麻鞋结合起来,再给麻鞋增加了一些皮革加固,造出了能用脚尖直接在山壁上踹出凹坑的攀岩靴—— 这种东西,后世登山队也是常用的,诸葛瑾显然是从那些晒爬珠峰的抖音博主那儿看来的外观,大致描述一下让弟弟造出来。 除此之外,诸葛亮还有两个小发明,分别是带安全绳结的新式麻绳挠钩,以及锻铁的岩壁膨胀钉—— 千万别觉得这两个挂开大了,传统系麻绳的飞爪挠钩,汉朝人早就有了。诸葛亮这次只是在绳结上下了功夫,改良到更适合安全登山。 而古代原本就是有榫卯式的膨胀钉的,只不过用的是木头材质,靠把一块头部带裂缝、反楔有一块三角形木片的木质榫头,插入槽孔后,继续砸紧,让三角形木片把榫头头部撑裂,彻底紧固防止拉脱。 诸葛亮只是把木工用的膨胀榫,材质改成了方形开槽熟铁管,再把那块反楔入开槽的三角铁,用更硬质的淬火金属打造,确保后者能撑裂前者。再稍加微调、实验。 所以这种膨胀钉,在形态上跟后世的攀岩膨胀钉肯定不一样,但功能却差不多,算是古今结合了。 诸葛亮把这四种微创新小工具的用法,都教给了关羽挑出来的丹阳兵攀岩队。又让他们突击训练了两天,确保掌握磨合纯熟,然后就开始对林历山大寨发起偷袭。 …… 与此同时,林历山上,独耸岩大寨。 已经被围困了一个多月的陈仆,虽然还是会偶尔焦虑,但相比于刚刚被围时,他的心态已经放松了很多。 刚刚被围山时,他每天几乎睡不着觉,还亲自夜里出来巡视防务,唯恐哪儿有漏洞。 但经过最初十日的对抗,击退了甘宁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后,他也就渐渐不担心了。 如今,陈仆更多担心的是敌军一直围下去,耗到山上粮草不足。不过那至少要围困好几个月,围过秋收才有可能,也不知道关羽有没有那么大耐心了。 至于饮水,他是不担心的,林历山上自有一口天池,可以积蓄山泉和雨水,拖再久也够喝—— 说句题外话,这林历山,便是后世安徽黄山市的齐云山景区。 去那儿旅游过的朋友,应该都知道那山上确实有天池,而且只有望仙台一条主路上主峰,一侧还有丹霞地貌的红砂岩峭壁。 宋朝以后,陈仆如今扎营的这个独耸岩大寨,还被改名为“方腊寨”,只因为方腊比陈仆更有名。而且方腊也在这儿抵抗过童贯的围山,可见这地方确实易守难攻(同时也可以看出童贯比贺齐还不如,贺齐都能攻上山,童贯却没攻上) 这天,陈仆正在百无聊赖午睡,忽然有斥候回来,报告了一个喜讯。 陈仆被吵醒,一开始是有些愤怒的,但对方说出的消息很有利: “大王!我们下山探得,甘宁确实是被调走了!那些擅长攻山的巴郡兵也走了!如今只剩关羽围山,戒备松懈了不少!” 陈仆闻言,顿时心中一喜,也不在意被吵醒了:“哦?有打探得甘宁为什么调走么?” 那斥候军官得意卖弄:“我等原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拂晓,我带着几个精干的弟兄,悄悄摸下去,抓了个俘虏拷问。才得知袁术称帝了,要吞并诸葛家。 诸葛家就把懂水战的士卒都调去长江沿线布防,甘宁因此被调走!估计关羽也围不了多久了,听说袁术马上也要进攻广陵,关羽急着撤军回去救主呢。” 陈仆大喜过望:“天助我也!我就知道,只要固守坚持下去,必然生变!当今天下纷乱,诸侯兼并迭起,哪有人能一直用重兵围困这种不值钱的山寨!等他们发现耗费的军粮人力,比打服我们得到的军粮人力还多,这买卖不划算,自然就走了!” 还别说,陈仆这番话,倒是跟历史上两年后公孙瓒临死前的说辞非常相像——公孙瓒死前,也是早就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袁绍了,但他赌的就是“天下诸侯纷争兼并,袁绍哪能把重兵长期浪费在围困易京楼的任务上,觉得不划算肯定会走”。 可惜公孙瓒没赌对袁绍的决心,陈仆亦然。 听说甘宁已走、关羽兵无战心,陈仆一时兴奋,决定今晚拿出珍藏的好酒,和心腹将校和亲卫痛饮庆贺一下。 当然,普通士兵肯定是轮不到的,他们还要乖乖守好山道,喝了酒还怎么布防?山寨被围月余,酒变得极为珍贵,不是心腹嫡系也不配喝。 …… 时间很快来到这天后半夜。 陈仆带着心腹嫡系痛饮庆贺甘宁的撤军,喝完后就倒头大睡了,今晚也没什么有分量的军官来巡夜防务。 那些非嫡系的士卒,守在上山要道上,虽然头脑清醒,没被酒精麻痹,可士气却也低落,颇有怨言。 “头目都去喝酒了,让咱在这儿喝风守夜,嘴里都淡出鸟来!也不给口干饭吃,只是喝粥!洞里那么多存粮呢!”一个守山道的小军官忍不住一边打哈欠,一边如是抱怨。 旁边另一个同僚闻言,倒是比他识大局些,好言相劝:“洞里虽有粮食,谁知道关羽要围多久?自然要省着吃,这些天也不厮杀,喝点稀的也就罢了。” “你能忍我不能忍!人家还有酒喝呢!罢了,没吃上干饭,没劲儿,我靠一会儿,山下有动静喊我!” 守夜已经守了大半夜,什么动静都没有,人本来就是容易犯困的,这也是一天中最松懈的时候。 又过了个把时辰,山道上的守关士卒已经松懈到了极点,除了几个轮值的哨兵,其余大多去睡了。 天色已经微亮,再有一刻钟太阳就要出来了。 便在此时,在山道关卡的后方,一群手拿安全绳飞爪挠钩和凿岩镐,脚蹬尖头铲型登山靴,把兵刃绑在背包上的丹阳精兵。 踩着提前打在山壁红砂岩上的膨胀钉,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直接摸到了山道险关的背后。 不久之后,山下的关羽军主力,也再次扛着藤盾和门板,鼓噪呐喊冲了上来,对山道关卡发起了正面猛攻。 “敌袭!关羽又杀上来了!”关卡内的山越兵全部抄起武器,把注意力放到了正面的山道上。 他们想不明白,关羽都放弃强攻二十天了,怎么今天忽然又开始派人白白送死。 “快丢滚木礌石!不用省!给我狠狠地砸!” “别放箭!箭矢不够了!就用木头!” 山道关卡正面,立刻陷入了血腥的厮杀,山越兵铆足了劲拼死抵抗。 但就在此时,他们背后也传出了阵阵喊杀声,几百个攀岩绕后的丹阳精兵,忽然趁着他们注意力全部被正面之敌吸引,从背后一鼓作气沿着木质台阶冲上了关墙,和守关贼兵肉搏作一团。 舍弟诸葛亮 第88节 几百个攻方的先登精锐直接上了墙,这关卡还守个屁?贼兵自然是瞬间大乱,全盘崩溃,被关羽军趁乱夺关,一路朝着山上掩杀。 而因为半山腰险道的关卡丢失得太快太突然,后续山上大寨的主力预备队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没能沿山路组织起第二道防线。 有零散自发冲杀下来阻挡的贼兵,也都被关羽军瞬间冲垮击溃,关羽直接杀上了独耸岩大寨。 昨夜喝大酒庆祝甘宁退兵的陈仆,此刻也早就酒醒了,连忙带领嫡系主力拼死抵抗,但双方已经陷入了平等的肉搏混战,山越人没有了地利,陈仆又如何是关羽的对手? 关羽知道这时候要速战速决,不要跟足有上万的山越部民拉扯多造杀孽,所以他带着几百丹阳兵直扑陈仆本人据守的山洞,也就是后世齐云山景区那个“方腊洞”的景点(不是方腊战死的帮源洞,只是个山寨的) 陈仆被堵在洞内,前面堵口的士卒没有关羽一合之敌。关羽的青龙刀虽然不适合步战,但敌人实在太弱,他一刀一个很快杀到陈仆面前,陈仆也跟其他杂兵一样,同样没能浪费关羽第二刀,就被剁了。 一炷香之后,随着陈仆的首级传檄各处,林历山上累计还有万人之众的山越部民,全部乖乖投降了。 数日之后,关羽让人把陈仆的首级送到祖郎那儿敲打,祖郎也被汉军强攻险山的实力所震慑,略一犹豫,终于率众投降。 其余歙县的毛甘、金奇二部,也是同样闻风而降。 关羽一战定乾坤,把丹阳郡南部六县的山越盘踞区,彻底吞下。 第98章 抢了孙策的芜湖,还要让孙策主动认错 当关羽和诸葛亮带着攻破林历山的得胜之师,沿着泾水一路来到泾县时,祖郎已彻底震慑。沿途没有丝毫抵抗,关羽大军一到城外,他就开了泾县城门,亲自投降请罪。 其他丹阳各县部族酋首,也是心怀敬畏,无不跪伏。 他们甚至连陈仆是怎么就突然被打败的都不知道,只听说汉军又展示了一次“仙术”,能够飞檐走壁登上悬崖,如天兵下凡夹击了陈仆的守关部队,然后陈仆就覆没了。 这些消息,显然是从投降的陈仆部众口中传出,因为确实没有任何一个交战方的士兵,看到诸葛亮是怎么帮关羽的部队爬上悬崖的。 而诸葛亮那边,战前还跟关羽合计过,表示要尽量封锁消息,保密这些新式登山装备的存在,以提升威慑力——虽然丹阳的山越已经臣服了,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跟其他地方的山地蛮族打仗。如果能保密好的话,下次再用也能确保突然性。 关羽深以为然,所以打完后依然不许那些丹阳攀岩手吹嘘,只是给了人人一笔金帛重赏封口,将来还把这些攀岩手单独编成一队新军,不跟其他原部队有过多交集。 有了钱财赏赐和严刑峻法恩威并施,那些士兵也就愿意闭嘴了,保密工作一时做得非常好。 山越人至今只知道一个战败的结果,也就只能用他们自己的认知经验,来逆推过程。最后揣摩出诸葛家有飞行仙术,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诸葛家原先已经会点铁成金术了,再多一个飞行仙术似乎也没什么吧,谁让山越人文化水平本来就低,理解不了更复杂的情况。 …… “诸葛府君仙术无双,关将军神勇无敌!山野蛮鄙情愿归降朝廷、供府君驱策!绝不敢再有反复!” 大军驻扎到泾县城内后,祖郎亲自给关羽、诸葛亮敬酒劳军,还拿出食物补给关羽的军需,言语极为谦卑。 诸葛亮原本想谦虚两句,但看到山越人把他和大哥视为仙人,似乎能另收奇效,他也就不再解释,含糊过去了事。 对于蛮夷,有时候需要依靠更简单粗暴的办法赢得他们的敬畏和崇拜。 诸葛亮想明白这个道理,也就端着架子随机应变:“你们能迷途知返,我大哥自然会给你们机会,一视同仁。 我大哥的仙术,虽不至于什么铁都能点成金,但其炼铜炼银之法,足以胜过旧法十倍百倍。春谷县也有铜官镇,我观丹阳各县风水,能开矿者不少。 大哥还跟我提过一种‘梯田’之法,并山间种茶炒茶诸法。只要山越各部安安分分效力,无论开矿炼铜、修路种茶、从军平贼,将来自然能让你们族人衣食无忧,远胜往昔。” 祖郎听了诸葛亮亲口提到炼铜点金,还说会观地理风水找矿,这才大喜,连忙表示山越各部以后绝对遵从诸葛家提出的发展计划。 诸葛亮画了一圈饼之后,这才把话题一收,顺势转折:“……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非一年半载可成。眼下倒是另有一桩差事,足以证明你们的诚心悔过、真心忠于朝廷。” 祖郎:“请先生明示!” 诸葛亮拿过一张地图,顺着泾水往下游一指:“你们山越各部擅长翻山越岭,这泾水沿岸河谷地势,应该很熟悉了吧?我要你们为大军提供军粮,以及开路向导,帮助大军顺流而下,直取芜湖—— 袁术如今已经称帝,而孙策作为袁术旧将,至今还未与袁术正式决裂,征南将军完全有理由视孙策为附逆之贼。你们若能助取芜湖、以防刘勋与孙策勾连,便足以证明你们自新之志。” 祖郎想都没想:“芜湖么?这我熟,这泾水两岸各县,没有我去不了的。请关将军今日稍歇,明日一早我就派出向导帮关将军开路!” 关羽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捋着胡子装高冷,然后端着酒爵偶尔喝一杯,听了祖郎的表决心,他也只是微微点头,需要动嘴的差事都交给诸葛亮应付,他乐得轻松。 关羽如今已经很清楚:口才方面,自己并不擅长,既然跟诸葛亮同行,当然要藏拙了。 …… 次日一大早,天色刚亮,略作休整后的关羽军,便顺流而下,沿着泾水加速行军。 祖郎也紧急筹备了大量的小船,让部队行军时能省些力气。 泾水在流出宣城山区时,水速还是非常快的,近百里的路一上午就能顺流走完。 当关羽军驶出山区,进入芜湖平原时,距离芜湖城池只剩七十里路了。 芜湖地区自两年前开始,就被孙策军占领,此后再无战事。刘繇反扑最激烈的时候,也没能打到这一带过,所以当地的孙策军戒备也不算森严。 加之南边的泾县大帅祖郎,最近一年多和孙策相安无事。谁也没料到会有陆路人马从泾县、宛陵一带的山区,突然沿着泾水杀出。 关羽军进入芜湖平原后,又前行了十余里,孙策军的斥候才飞速传讯示警。 而沿途村镇百姓,一开始看到来袭兵马中似乎有大队山越人,不由惊恐躲避。 关羽一开始没关心这些细节,只想快速推进,还是随军的诸葛亮注意到了,立刻建议关羽: “云长,还是让我军斥候前出哨探,并多带文告。所经村镇,皆应传檄安民。告知百姓此乃王师戡乱,而非山越入寇,不必惊慌。” 关羽觉得很有道理,反正要悄咪咪直接偷袭到芜湖县城,是不太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旗号打起来,名正言顺收服民心。 孙策在江东的扩张,其实一贯是不得人心的。 他一开始是以袁术部将的身份,把朝廷册封的牧守一个个打跑,然后自立。从刘繇到陆康、许贡、周昕,哪个不是朝廷正式册封的?反而孙策干掉他们之后,自己表的牧守,法理上来说都是伪职。 而袁术如今都称帝了,孙策还没跟袁术划清界限,还在待价而沽。 仅这一点,就让当时江东占领区人心惶惶,很多有识之士都担心自己被裹挟附逆了。 诸葛亮打出已故的刘繇的旗号,加上刘备的旗号,还有诸葛瑾这个正牌朝廷新册封“丹阳太守”的旗号,让斥候们带着传抄文告先行安民,芜湖当地百姓很快就被安抚住了。 加上祖郎这次派来的山越兵,只是负责给关羽带路的,被关羽盯着,完全不敢造次,与民秋毫无犯。 一些读书明理、消息灵通的本地士绅,在看清形势后,立刻选择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 午后申时初刻,芜湖城内的府衙里,孙策留在芜湖的主要文官、丹阳郡丞李术,才接到了南边斥候传来的急报。 此时关羽军已经杀进芜湖平原两个时辰,距离县城只剩最后四十里地。 要是关羽军有配备骑兵的话,此刻怕是都已经冲到城外了。只可惜关羽军是翻越黄山、走泾水河谷行军,骑兵没法翻山,这才行动迟缓。 “什么?关羽居然从南边泾县杀来?那里不是祖郎的地盘么?祖郎居然投降关羽了?还打出为朝廷平叛的旗号?!” 李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已经一年半没遇到敌人了,闻讯顿时大惊。赶忙让人召集孙策留下的江防守将蒋钦,询问对策。 而蒋钦此刻正在城西的芜湖水寨中,李术找到他议事,又花了小半个时辰,估计关羽军又急行军出十几里地了。 蒋钦闻讯后,同样大惊失色,不由暗暗叫苦:“关羽军竟有上万人马?他怎么会突然打到芜湖的?我们芜湖小县,城池低矮,兵马不足两千,如何固守?不知城外百姓可有入城、坚壁清野?” 李术听到这问题,内心就颇感气愤: “那些刁民都投敌了!还主动给关羽提供水食,你还指望他们坚壁清野?听说敌军参军名叫诸葛亮,极其歹毒。 关羽刚杀来,他就派人四处宣扬,说孙将军是附逆之臣、封的官职都是伪职,还说他们是代表朝廷来平叛的!” 李术越说越气,尤其是说到诸葛亮的时候。 因为李术自己就是孙策封的丹阳郡丞,而诸葛亮是天子明诏封的丹阳郡丞,那妥妥的就是来抢他本人饭碗的啊! 伪职遇到正职,岂能不嫉恨。 说完他还嫌不解气,又补了一句:“哼,听说那诸葛亮不过一十七岁黄口小儿!曹贼挟君乱命,可见一斑!孺子都能当郡丞!” 蒋钦见郡丞都如此失措,他守城的信心也颇受其挫,不由沉吟道:“敌众我寡,且民心浮动,不如早做打算,退至牛渚,与周司马并力据险而守! 牛渚之险,远过芜湖,水陆皆有要津隘口,不比这芜湖只有江防水寨,却无坚城山势。而且我们退往牛渚,就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提前把乡野百姓撤回关北,坚壁清野以待主力回援。” 蒋钦有此论调,也是基于孙策当初给他和周泰的任务,就是确保江防,所以他们的兵力都是水兵为主,防御重心也在封锁长江。芜湖这地方,是没有坚固城池的。 蒋钦和周泰都是水贼出身,早年在庐江郡巢湖、濡须水一带作案,跟随其他丹阳豪帅厮混。投奔孙策之后,孙策也主要用他们平定内部的零星叛乱,维持西线江防,也算是专业对口。 李术听蒋钦都生出了保存实力之念,不由愈发动摇,于是吩咐道:“你且去水寨准备战船,一旦城池陆上三面被围、又坚守不得,就要随时准备从长江上突围。 纵然芜湖不可久守,我们也不能立刻放弃。你刚才所说也有点道理,我们需要用芜湖来为牛渚守军争取准备时间,否则敌军推进太快,牛渚那边同样来不及坚壁清野!” 蒋钦闻言,立刻就回水寨准备。 而李术则吩咐收拾府库值钱财物和甲胄器械,准备转移,一方面又派出斥候和信使往北报急。 当晚入夜之后,关羽军便逼近了芜湖,先派人劝降未果,便离城五里下寨,准备来日打造飞梯试探攻城。 然而李术和蒋钦终究也没能安稳多久,一夜提心吊胆后,次日一早,蒋钦竟发现上游长江江面上,有规模远超芜湖守军的敌方水军,逼近了水寨。 来敌打的正是太史慈旗号,一副为刘繇军报仇的姿态。 蒋钦大惊,知道一旦江面上的逃脱之路也被封死,芜湖守军怕是再难走脱,于是立刻把这个情况告知李术。 李术权衡再三,考虑到芜湖城内民心不附,城矮兵寡,终于一咬牙,下令将士们坐战船飞速撤走,抢在太史慈合围长江逃生水道前离开。 李术等人逃到半路,就迎上了从牛渚来的周泰军。周泰是今晨刚奉孙策所封丹阳太守徐琨的命令,分兵南下增援芜湖的。没想到还没赶到,芜湖文武就带着部队跑了,周泰只好与蒋钦合兵一处,重新回牛渚固守。 而当日午前,关羽再次对芜湖发起试探性攻势。因为城中主力已跑,只余部分乡勇,他们立刻选择了开门迎接王师,关羽几乎兵不血刃入城。 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地享受着入城的快感,关羽不由感慨:“子瑜真是信人,说好了不让我白帮忙、保证我能入芜湖、与大哥隔江援护,竟真的做到了。 从攻破林历山,到迫降祖郎拿下泾县、再到芜湖,一共不过短短七日,破三处强敌,推进三百余里,虽古之名将,不过于此矣。我哪怕当时直接请命放弃围攻林历山,另行绕路回柴桑、再走长江顺流去广陵,七天都未必走得到。” 关羽一边说着,内心也重新盘算了一遍这个账目,感慨与不可置信之情,溢于言表。 七天啊,中间还打了两仗呢。他当时要是走回头路绕开敌人,这点时间真到不了芜湖。 打仗比走路还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而关羽入城后不久,太史慈也占领了芜湖水寨。蒋钦临走时,在水寨稍微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不少木质建筑,以防资敌。太史慈让人先救火,忙到午后才入城,跟关羽、诸葛亮相见。 关羽问起太史慈行程,太史慈只说他是受诸葛瑾指派。在当日林历山大战的捷报传回柴桑后,诸葛瑾就立刻下令让他进兵芜湖,最后刚好跟陆路来的关羽前后脚赶到,只差了不到一天。 尝到了甜头的关羽不由意气风发,又临时起意问诸葛亮:“若是我军再乘胜追击,直扑牛渚,先生以为如何?” 诸葛亮倒是依然冷静,沉着地说:“牛渚有鸡笼山等险隘,水陆皆可设防,怕是仓促不易取得。而且此番取芜湖,更多是靠着偷袭之利,敌军不可能想到我军会突然从祖郎掌控的山区出现、发动偷袭,以致敌军不及调度兵马设防。 而牛渚守军已有戒备,蒋钦、周泰合兵一处,仓促怕是不易攻取。而一旦我军迅猛强攻,孙策必会把会稽前方的军队全部抽调回来,跟我们殊死一搏。牛渚乃秣陵最后门户,一旦牛渚丢失,孙策为了秣陵的安全,会不惜代价跟我们决战的。” 关羽正在骄傲状态下,倒是不太看得起孙策,当下只是冷哼一声: “难道我们只取一个芜湖,不再取牛渚,孙策就肯认了这个哑巴亏不成?要我说,反正都得罪了,不如得罪个彻底。圣人尚且云:五十步笑百步,有以异乎?” 舍弟诸葛亮 第89节 诸葛亮闻言不禁哑然失笑,暗忖关羽读书果然比他还不仔细。 书上明明说的是“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要不就是“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而且这两段都是孟子说的。 不过关羽这么随口嫁接化用,意思倒是挺对,诸葛亮也就懒得咬文嚼字了。 他就事论事地答道:“如果我们止步于此,摆出一副‘我们现在还不想威胁秣陵,只是想夺取一座可以封堵对岸袁术濡须口的港城’的姿态,那么孙策或许还真会继续固守,暂时不跟我们扩大冲突。 因为我们打出的是奉旨讨逆的旗号,是因为孙策还未跟袁术正式决裂,才给了我们口实。如果我们见好就收,并且通过各种渠道强调、暗示我们的进攻理由。 孙策可能会放弃继续暧昧不明,而是立刻飞马遣使去许都,向曹操表明心迹,说他愿意正式与袁术彻底决裂,并不会再附逆,以求曹操承认他还是汉臣,下旨让孙家与我们暂时和解。如此,虽然双方将来还难免有一战,但暂时却是有可能讲和的。 云长如果非要趁着这几天再多捞点好处,我也不反对,但不能对牛渚下手,一旦对牛渚下手,就堵死了孙策这条媾和之路,而玄德公和我们,也确实无力同时对付孙策和袁术。哪怕先稳住孙策一年半载,这样不好么? 而且,芜湖在我军之手后,我军只要愿意,就可以基本封堵死孙策倒戈后、反攻袁术治下庐江郡的路线。一旦孙策真的投朝廷而反袁,又没有路径实打实打袁术扩张地盘,那么我们就可以白白捡到一段发展的时间,孙策却只能干等着,一年半载之后,形势强弱或许会有新的变化。” 关羽双目凝神,紧张地捋着胡子,被诸葛亮这样一解说,一条他此前从未设想的发展路线,似乎突然就曲径通幽了。 “既如此,不如观望观望。反正我们如今已经占了芜湖,可以随时堵截袁术从庐江郡顺江进攻大哥的那一路人马,保住大哥侧翼无忧。 这个主要目标已经实现,其他都是添头。先生神机妙算,就依先生筹划吧。” 关羽不再质疑,诸葛亮也就按他的意思,先把眼前的部署吩咐了下去。 而诸葛亮似乎还真没料错。在秣陵城内的徐琨紧急加强城防、屯兵牛渚、并且向孙策告急后。 孙策在一时的愤怒后,居然真就控制住了情绪,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立刻反攻刘备,而是先派一个有威望的使者入朝,给自己弄一个洗白的身份。 因为要是现在直接反击的话,孙家那个“袁术逆党”的烙印就永远洗不掉了。 待价而沽弄砸了啊!沽还没沽到,先被诸葛家以讨逆的名义夺了一小块地盘,这个哑巴亏,恨得孙策牙痒痒。 第99章 孙策的五层应对博弈 建安二年,六月十九,也是关羽攻破芜湖后第三天。 秣陵,原扬州牧府衙。 一个身高八尺、剑眉朗目的二十三岁年轻人,身着玄甲,手按宝剑,神情凝重,还带着一脸风霜疲惫之色。 他正是如今的丹阳和吴郡之主孙策,还刚刚拿下了一半的会稽郡,与严白虎激战正酣。 但关羽会合太史慈、一举偷袭攻破芜湖的消息,让他不得不放下与严白虎的争斗,亲自飞速狂奔回老巢秣陵,集结群臣议论对策。 他亲自率领的六百骑兵,以及数千侍奉孙家两代的嫡系老兵,也跟着一起强行军回到了秣陵。还有上万人的后军,此刻还在半路上,以日行八十里的速度往回赶。 集议开始后,大家对于“先立刻跟袁术划清界限,洗清附逆嫌疑”这一点,倒是认识非常统一,没什么可说的。 要是再拖下去,鬼知道刘备或诸葛家会如何利用这一点、继续大做文章。 但是在洗清附逆嫌疑后,具体该如何向朝廷开价、以及如何对待刘备和诸葛家、如何对待王朗等问题上,主要幕僚和武将还存在分歧。 所以,正式向许都派出使者之前,孙策必须把这几个态度问题掰扯清楚。 如今的孙策,麾下主要有四大谋士张昭、张纮、陈端、秦松。 以及几个太守级别、可以独当一面的故旧重臣。包括丹阳太守徐琨、吴郡太守朱治、名义上的广陵太守吴景。 这几个太守要么是孙策的亲戚长辈,要么就是孙坚留下来的重臣。比如徐琨是他表哥,吴景是他舅舅,朱治则是当年孙坚麾下的别部司马。 这其中,徐琨、朱治有自己的实际统治辖区,而吴景如今只剩一个虚名。他的广陵太守当初是袁术表的,后来地盘被刘备夺回。 历史上孙策在正式跟袁术决裂后,也就没必要让舅舅再挂袁术表的虚职,便把吴景挪回秣陵,接替徐琨为丹阳太守,而让徐琨去当中郎将领兵征战。 不过眼下他不还没跟袁术决裂么,所以这一切尚未发生,孙策还保留着对袁术最后一丝明面上的“尊重”。 此时此刻,孙策大致征询了一圈方面重臣和谋士幕僚的意见。 徐琨因为是直接利益受损最严重的一方,毕竟被夺取的芜湖是他的辖区,而且徐琨在三大重臣中也最为年轻气盛,所以他坚决建议此番遣使去许都,不仅要向朝廷讨个名分,还应该向朝廷添油加醋、揭发刘备和诸葛玄的野心,往那两家身上泼脏水。 一旁的谋士张昭、秦松都暗示说:刘备诸葛玄的举动,能拿出朝廷的旨意作为背书,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徐琨依然怒气冲冲地补充道:“就算如此,我们也可以让使者告诉曹操,刘备、诸葛玄另有野心,他们跟咱家冲突,绝对不仅仅是为曹操办事,而是假借王命扩张自己的势力! 要找一些刘备对曹操阳奉阴违的证据还不容易么,就算找不到,捕风捉影也行啊,曹操多疑,肯定会信的。到时候曹操为了制衡刘备、诸葛玄,才会更重视咱家,给伯符授一个高些的官职爵位以笼络。” 孙策也对刘备、诸葛玄有气,听了表哥的话,便倾向于赞成。至于张昭和秦松的劝阻,在他看来不算什么,这些幕僚只是提提意见的,完全没有执行权。 于是孙策转向吴景和朱治,问他们的看法。如果他们也同意,这一点就敲定了。 然而,吴景老成忍让,朱治相对持重,他们似乎都不愿意孙策快意恩仇。 吴景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经历过沉浮的,他低声叹道:“关羽攻破芜湖,至今已有三日,但并无进一步举动,刘备应该也没想跟我们不死不休吧? 我们外有严白虎、王朗尚未扑灭,何必非要于此时多树敌呢?我倒不是说要跟刘备和睦,但若是能虚与委蛇一年半载,甚至只是数月,等我们灭了严白虎王朗,彻底腾出手来,到时候再跟刘备翻脸,岂不更稳妥?” 这番话也有点道理,加上是亲舅舅说的,孙策也不能不掂量。 而且吴景说话还有一层额外的分量,那就是可以影响到孙策之母吴夫人。 孙策毕竟是孝顺之人,母亲的劝说他一般都会听听。而吴景也数次利用这层关系,经常跟姐姐透露外面的消息,姐姐得知后,觉得有必要劝儿子的,就会果断劝。 有一次孙策的功曹魏腾办事不力,而且不肯执行孙策的赏罚命令,孙策一怒之下就要杀他。 吴景偷偷告诉姐姐后,吴夫人就跑到井边说要跳井,让人把孙策找回来,然后说“你今天滥杀敢谏之人,明日就会众叛亲离,我与其活着看你众叛亲离,不如现在就自尽免得将来受辱”。孙策只好连忙表示不杀了,把亲妈劝回来。 此刻,孙策当然也知道舅舅是为了自己好,是求稳。但他思虑再三,还是觉得不稳妥,提出一个问题: “关羽确实拿下芜湖后三日不曾再有动静,可谁知他是不是在休整兵马、从后方转运粮草,以备再战? 我们出使朝廷,却不可能三天两头派人去。要是这次不揭发刘备,而后刘备却依然敌视我们,我们岂不是要苦熬一年半载后才能再揭发刘备?” 对于这个疑问,吴景也一时语塞,他只是老成持重,并不是以智谋见长。关羽停手了,究竟是暂时停手还是大概率会长期停手,他也不敢判断,也没法分析。 吴景疑惑之际,难免目光扫向旁边那四个谋士,显然他自己也想解惑。 目光扫到张纮时,张纮也看出了他求教的诚意,这才出列奏道:“将军,我以为,关羽此番不再进兵,应该是有诚意的。刘备只是想敲打我们,逼得我们立刻表态,从而无法再跟袁术联手夹击他。 因为芜湖本就广有存粮,如今那些粮食都被关羽抢了,他要再战,根本不需要从后方运粮,只靠芜湖库存就可直接再战。而且芜湖是一日而下,根本没有惨烈厮杀,关羽的部队挟大胜之威,也没必要休整。 他此番止步于此,依我揣度,应该就是想在丹阳获取一个港口,封堵袁术的庐江军对广陵的威胁。甚至还可能有更深一层的考虑…… 比如,要是将来我军真跟袁术决裂,刘备和关羽希望借助芜湖这颗钉子,阻断我们从丹阳西渡长江、抢夺庐江的机会。一旦袁术真陷入弱势,被周遭平叛诸侯围攻,到时候刘备就能顺利夺取庐江。” 张纮的话,孙策一听就觉得很有道理,分析得非常透彻。 但他的心情,却再次被张纮破坏了——张纮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他遭受的损失,以及此次失败的惨烈,不是“大批存粮被夺”,就是“几乎兵不血刃破城”。 实话伤人呐! 问题是,张纮刚说完,吴景就像是找到了依据,连忙表示“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我没张长史聪明、口才好,说不出他这番细致的道理”。 而朱治似乎也被张纮说服,出言赞同了吴景。 孙策手下三大太守,吴景朱治对徐琨,二比一,建议暂时别跟刘备撕破脸、忍下这口气的势力,又占据了优势。 孙策那叫一个郁闷,琢磨了许久后,他终于从张纮的话语中,又琢磨出一个问题,连忙追问: “若果真如此,刘备关羽倒是暂时不会对我们有更大威胁。可张长史说,刘备此举或许还有一层深意,就是不希望袁术将来溃败时,我们能插手到分赃袁术地盘的行列中去,把我们逼出局外!这点也同样不能忍吧? 而且我们若不向曹操攻讦刘备野心,不抨击对刘备友好的其他江南原有牧守,我们将来就束手束脚,怕是连打王朗都不好打了!要是王朗也跟刘备示好,愿意臣服刘备,刘备又占住大义,我们还能往何处扩张?那不是捆起双手白白看着别人扩张么?” 这个新问题一抛出,张纮倒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需要思索对策。 好在一旁的张昭始终旁观者清,已经冷却好了,连忙开口道: “将军,此事倒是不必太担心。我以为,此番我们去许都,恰恰应该少提刘备,甚至同时尽量别提及王朗。 一来,如果我们提了刘备,曹操却依然不提防刘备,则刘备必为扬州牧,而王朗也必正式投效刘备。到时候刘备奉旨讨伐袁术,我们再跟他们交战,不附逆也会沾上附逆,大义名分有亏。 二来,若是我们提了刘备、曹操也确实忌惮了刘备,那曹操肯定要提防王朗被刘备招纳,到时候就会另外下旨,确认王朗的官职,或给王朗另加将军号,令他安堵地方。 而王朗如今的官职,是三年前、天子尚在长安时所封。当时将军凭袁术号令来江东,所占的大义名分便是‘天子于长安时所封官职,皆是西凉狗贼挟持之下所发乱命,并非天子本意’,所以将军才能一路凯歌、驱逐长安所封牧守。 包括当年长安朝廷以马日磾巡狩关东、招抚诸侯,袁术竟敢直接扣下马日磾,取天子巡狩符节传达己令,也正是依据的这一点。 所以,只要天子东归后,没有重新提起给王朗封官,那王朗的地位,假以时日就还能争议。若是天子东归后,再有旨意提到了王朗的官职,那就等于一并追认了前职,届时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说王朗是长安乱命所封? 因此现在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朝廷和天子忘了王朗,千万别追认前命,提都别提到。” 张昭这番话,终于一言点醒梦中人,让孙策意识到,自己在政治上确实鲁莽了些,在抓取大义名分这个问题上,二张比他成熟太多了。 当年他能靠着袁术之命肆虐江东,最初的政治依据,就是东汉的关东士大夫,普遍觉得西凉人连人都不算,只是一群禽兽。所以董卓李傕郭汜控制皇帝时的圣旨,统统都是废纸。 但李傕是国贼,曹操现在可还不是国贼呢。刘协东迁之后,中间有那么两三年,朝廷圣旨的效力和名声,是有过短暂回升的。 换言之,如果用后世人的上帝视角来看,196~198年发出的圣旨,比192~194年发出的圣旨,名声和效力明显要好一大截。后来要等衣带诏爆发,许都朝廷的圣旨效力,才重新跌回长安时期,再也指挥不动地方牧守。 可不能在圣旨效力回升期内,提醒皇帝想到王朗啊!这时候要尽量让王朗变成一个透明人。 否则就成了王朗手上原本只有一道没人见证的打印遗嘱,结果你非要提醒遗嘱人想起来、去换成公证遗嘱。那跟王朗打官司的相对方,不是在自己找不自在吗? “可恶!刘备和关羽为什么会恰好只占我那么一点便宜,然后又点到即止、见好就收。难道那诸葛亮连这一点都算到了吗?如此黄口孺子,应该不可能吧?只是他运气好吧?!”孙策内心极为不甘,但又没什么办法。 吴景连忙在一边当和事佬,安慰孙策:“那孺子就是运气好罢了,我看,那诸葛亮无非是少年得志,不知轻重进退。听说许都朝廷封了诸葛瑾为丹阳太守,又封诸葛亮为丹阳郡丞。 诸葛亮肯定是想自作主张、撺掇关羽先斩后奏,这样夺下芜湖,他就能以芜湖为治所,实际上任了。他那大哥诸葛瑾,也能正式走马上任。 毕竟诸葛家此前只是碰巧征服了祖郎那山区六县,他总不好在山越人的地界上称丹阳太守吧?而芜湖是他们占领的第一个汉人聚居的、富庶的丹阳郡治下县城。他们想用芜湖来装点门面,完全就是少年心性。” 孙策被舅舅这么一劝,得知诸葛瑾诸葛亮只是少年得志猖狂,而非老谋深算,他的气也就消了一些。 嘛的,不跟那些下手没轻没重的黄口孺子一般见识! 另一边,吴景和张昭该说的都已经说完,张纮也终于冷却好了,又组织了一段关于后续发展的规划,便也顺势奏道: “将军,只要此番我们遣使进京时,尽量不触及刘备,更别提醒陛下想到王朗,那么后续纵然刘备试图封堵我们分尸袁术,我们也依然有点发展空间。 首先,王朗虽是汉臣,可那严白虎并不是,严白虎完全是山越乱贼,谁打严白虎都是替天行道,人人得而诛之。 如今我军首要目标,正是对付严白虎,所以眼下这半年内,刘备和王朗是否有大义,不影响我们的行动。半年之内,若是严白虎被彻底平定了,到时我军也必然疲惫,连年征战,便是休整一年半载又如何? 到时候,王朗僻处海角,我们完全可以慢慢再搜集开战借口,比如真到了那一天,可以发现严白虎余孽有投奔王朗、而王朗也收降了。 甚至我们可以自己制造吴郡境内山越作乱的借口,栽赃到王朗头上,说这些吴郡山越贼就是受会稽境内的山越贼遥相授意作乱的。到时候再平王朗,岂能没有借口?而刘备若想分尸袁术,到时候肯定也腾不出手来,我们彻底肃清后方,再跟刘备撕破脸不迟!” 孙策终于眼神彻底亮了,张纮帮他找到了不被朝廷大义束缚,继续统一除了刘备以外其他江东势力的借口。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不能考虑先挑软柿子捏。 “好,那便如此决定了!这次被刘备和诸葛家暗算,这个暗亏我就暂且隐忍了,去许都时也不会提起!但愿皇帝也别想起王朗的存在! 只要澄清我们孙家也是大汉忠臣、此前听从袁术,不过是因为天子被李傕郭汜挟持,我们只反西凉禽兽,不反其他朝廷忠臣!说明了这一点后,曹操肯给多大的官,就给多大的官吧——谁愿为使?” 舍弟诸葛亮 第90节 孙策刚一发问,二张对视一眼,张纮立刻主动请命:“我愿为将军分忧!” 张纮在孙策手下,属于搞外交比较强的,历史上他也为孙策出使过许都朝廷。 然而他这次的请命,却被老成的吴景、朱治稍稍劝阻了一下。 吴景等人也不担心张纮的能力和忠心,只是担心他的安全,便指出道: “子纲才干舌辩自然无碍,可如今刘备咄咄逼人,诸葛家据说也受曹操信任。万一朝中有跟他们关系不错的大臣作梗,子纲名浅官小,怕是会有危险。 我军毕竟还背着附逆袁术的恶名,这第一次遣使入贡,舌辩才干尚在其次,关键是要找个名动天下的大名士,这样刘备和诸葛家才不好阻挠。” 孙策一想也对,如今这局面,使者的名声确实比真才实干要紧,等沟通桥梁搭建起来后,后续才是才干先行。 孙策便随口问:“那舅父以为何人适合?” 吴景:“不如请如今寓居丹阳的华歆华子鱼吧。华子鱼天下名士,谁不敬仰?刘备和诸葛家再包藏祸心,也不敢对华子鱼下手。而且听说当初朱皓死后,朝廷就犹豫过是否让华子鱼接手豫章太守。 后来是诸葛瑾横空杀出,把他那污名狼狈的叔父洗白了,强行替代了华子鱼。想来华子鱼对于诸葛玄阻他前途,也必有怨气,如此他必会卖力为我们奔走。” 孙策点头:“华子鱼的名声确实足够了,只是担心华子鱼贪慕清贵,此番去了京城,万一曹操授他官职,他就留下做京官、不再回江东为我所用,又该如何?若是让子纲去,子纲心如匪石,必然能回来。” 对于这个问题,吴景也没法回答。 最后,孙策委决不下,还是亲自召见了华歆。而华歆被问及后,也果然坦荡回答:“我纵然留京,能为将军出力之处,不亚于留在江东。许都但有人攻讦将军,我也能为将军辩白。” 孙策听完,这才下定决心。看来华歆是既想要清贵的朝廷公卿任职机会,还愿意私下里接受一份“孙家驻京办主任”的好处和使命。 既然如此,那也就罢了,或许大名士的使用方法,本来就是这样的吧。 孙策一咬牙,让张纮写好奏表,然后托华歆上路了。 第100章 被迫两线作战的刘备 孙策在二张的分析劝说下,好不容易压下心头怒火,决定暂时隐忍一波。 让自己派去许都的使者华歆华子鱼,只向朝廷转达他的忠义之心,而绝口不提刘备和王朗,以免招惹皇帝联想太多。 而华歆领受了使命后,也立刻从秣陵启程了。只不过此行他是代表孙策去与袁术决裂的,所以肯定不能走袁术的地盘去许都,否则还不被袁术给剁了。 思前想后,华歆也只能通过刘备的地盘广陵,再通过吕布控制的徐州,然后去到许都。 这条路线会稍微绕点远路,至少一个多月才能到。 而华歆的绕路,也间接导致袁术会更晚才知道江东那边发生了什么,也就让袁术的骄纵狂妄,得以多持续一段时间。 袁术对刘备的忌惮、对诸葛瑾的提防,也会因此而反应迟钝几天,并且给袁术造成更大的损失。 因为早在六月初,袁术刚称帝后没几天。袁术本着挑个软柿子立立威的心态,就已经再次发动了对刘备的入侵战争。 此时此刻,袁刘还在持续厮杀之中。 …… 时间线回溯到大约二十天前,六月初三。 也就是袁术刚刚称帝后两天。 广陵郡,淮阴县,刘备正在大摆宴席,喜迎简雍一行从河北归来。 就在这天上午,简雍的船队抵达了淮阴,带回了田豫等人的家眷。 诸葛瑾为糜竺新改良的海船,安全性和航行稳定性都有明显提升。加上初夏北上季风很顺,五月时再返航,也有侧风可借。 所以哪怕是四五十岁上了年纪的家眷,也不至于颠簸到水土不服重病,最多只是稍微不适呕吐罢了。 这次任务完成后,刘备阵营内那些幽州老人,也不好意思再阻止刘备往南发展、将来可能要从南方起家这一既定事实了。 而简雍此行最大的成果,显然是拉来了赵云及其部曲。刘备此番盛宴,也是为赵云、简雍、田豫等人而设。 宴席刚开,刘备都不等酒过三巡,就盯着赵云痛饮叙旧,不顾礼数,让已经离开近三年的赵云颇感局促。 好在刘备情商本来就高,派出简雍之前,诸葛瑾又跟他分析过赵云“兄丧期满后迟迟不归”的可能原因心态。所以刘备说话都尽量挑让赵云舒服的措辞来,话里话外无非是暗示 “子龙真是不慕富贵、但问对错的信义之士。当初因公孙瓒弑刘虞,而不能再侍奉之,又不忍因此直接背主另投,才回乡自守,兄丧期满后仍甘于清贫,足见志节。” “此后没有来找我,想必也是因为看我已在徐州站稳脚跟,身居高位,怕再来锦上添花,会惹人非议,觉得不用自己出手,玄德公肯定也能抵定局面,也就继续坚守清贫。直到此番听说故主有难,仅余广陵一郡之地,才仗义前来扶危济困、雪中送炭。” 这几番话,借着喝酒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听得赵云颇为感动,面子里子都有了。 他当初是被公孙瓒借给刘备的,不好直接长期投刘备,而且也确实遇到了兄丧。另一方面,公孙瓒弑主刘虞,大失人心,他也不好为公孙瓒卖力,就回老家赋闲了两年,谁也不帮。 这几点行为逻辑,确实是赵云本心。 至于刘备提到的“扶危济困、信义素著,只愿雪中送炭,不愿锦上添花、贪慕富贵”,赵云其实也没想那么多。 只能说他内心隐约有这样的节操倾向,但他读书不多,自己也总结不清楚。居然还是刘备帮他说出来了,赵云一边喝酒,一边也就只能“啊对对对”,表示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主公如此知我,云唯有肝脑涂地誓死报答。 赵云此番来之前,内心其实是有点心理负担的,怕刘备不能再如三年前那样和他推心置腹,引为知己,为这几年的际遇,想了很多说辞,没想到最后一句都没用上,刘备都帮他圆了,而且比他自己想的还好。 刘备跟他喝了数巡,也不能始终逮着赵云一个人安抚,见道理讲清楚了,就又去跟简雍、田豫他们喝,感谢简雍不辞辛劳,此番立功。 而一旁的糜竺,趁着刘备去找简雍,也凑上来跟赵云喝了几杯,把其中原委大致说了一遍:“主公识人之明,天下皆知,子龙不必多心。此番你其实还得感谢一人—— 主公刚才揣测的那些言语,其实是去年冬天,子瑜先生家分门立户时,酒席上子瑜先生向主公提起的。主公也深以为然,才有后续宪和此行。我也没想到,子瑜先生与子龙你素昧平生,却能于千里之外猜中你这几年的心境、顾虑,真乃神人也。” 赵云闻言也是大惊,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人从没见过他,仅凭别人的转述,就把他揣摩得这么透彻——虽然那“子瑜先生”分析的说辞,并未完全跟他内心吻合,但至少是帮他和刘备各自找了一个台阶下,对于促成此事可谓是居功至伟。 “普天之下,竟有如此神人?能在千里之外,揣测出一个素昧谋面之人的心境?还能找出同时挽回双方面子的说辞?这是何等洞察入微。将来若有机会,倒是要当面拜谢、请教……” 赵云心中如是暗忖。 糜竺把这些话说开后,又跟赵云随口拉交情:“子龙带来的部曲,我也都已奉主公之命,善加赏赐、安顿了,子龙不必挂心,日后但专心为主公效力即可。” 赵云神色一凛,又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连忙对糜竺拱手致谢:“有劳子仲了,又让子仲破费……” 糜竺摆摆手:“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足道哉。” 原来,赵云此次来,也不光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故旧部曲—— 历史上,他一直在河北待到官渡之战那一年,刘备去投袁绍,赵云才再次找到机会投刘。而那次他在河北,也是为刘备拉来了数百勇士,“对外称左将军部曲”,对刘备重建骑兵部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可见,赵云在老家,一方面一直能掌握乡勇故旧,另一方面,还跟很多同样弃公孙瓒而去的白马义从将士有联系。 毕竟当年公孙瓒杀刘虞这事儿,对其名声打击太大了,杀完刘虞后,就有很多人弃公孙瓒而去,但也不想投袁绍,就赋闲不再当兵。赵云能拉到的,也都是这类人设。 此次,赵云虽然提前三年回归,但他在冀州老家的人脉还在,听说要为刘备效力,就又临时呼朋引类,拉了六百故旧和白马义从老兵——只是战马方面,赵云也筹不到,所以即使这些人都是精锐骑兵,暂时也只有几十匹战马,剩下大部分人暂时只能当步兵用。 简雍用海船运送他们南归时,也没那么多运力来运数以百计的战马,只好是到了南方后再另行解决。 赵云在拉人时,是许诺了不少“安家费”和其他赏赐的,简雍在河北时手头没那么多现钱,就先把这六百骑及其家眷拉来南方,空口画大饼说到了广陵就有钱。 刘备接到之后,当然不会不认账,赵云许下的价码,他全部吩咐照给,但府库暂时没那么多闲钱,就再次让糜竺自掏腰包。 糜竺乖乖掏了钱,卖了赵云一个人情,还表示近期会再利用诸葛瑾给他改良的海船,看看能不能将来海路去幽州做生意,买些辽东战马回来。 而刘备军如今总共战马数量倒也有两三千匹了,其中一半多都是去年打袁术缴获的,光刘勋部的崩溃,就白给了刘备一千多匹马。 刘备军中精锐骑兵数量本就不足,当年从幽州带出来的骑兵旧部,多年征战、厮杀凋零,已经不足一千人了。 刘备去年缴获战马后,一度从步兵中抽调马术不错的充作骑兵、严加训练。这次赵云给他拉回六百个当过白马义从的,刘备当然直接把战马匀出来,先给赵云的人配上,以便立刻形成战斗力。 当下宾主尽欢,饮宴套交情发赏赐之际,忽然孙乾着急忙慌冲进大堂,打断了酒宴,还一叠声说收到探子急报,淮南有变。 刘备见孙乾神色凝重,知道事情重大,也不得不让众人先暂停喧哗,抿了一口醒酒汤,然后正襟危坐听取汇报。 只听孙乾禀道:“午后刚刚得到的急报,袁术称帝了!是两天之前的事。而且听说袁术在称帝之后,当日便巡视了三军,还发了赏赐,说了一番誓师的言语,应该是要图我广陵。” 大堂上原本欢乐的接风宴氛围,立刻被急报降到了冰点。刘备神色也变得凝重,不过倒是并不显得意外。 “这天果然还是来了么,我提前来淮阴布防,果然没有白费。公佑,今日便派人去广陵,尽快把益德换来,广陵那边有叔至看着就够了。 刘勋那一路,不太可能从长江顺流而下攻到我们,就算他出兵,江南的子瑜一定会想办法帮我们留住刘勋的。所以,我们要集中兵力防纪灵从淮河顺流而下攻打。 另外,还得立刻想办法联络在吕布那儿的元龙,看看他能不能继续稳住吕布。只要吕布不和纪灵夹击我们,问题应该不大。” 孙乾一一记下,表示回头就去传达。 刘备交代完联络方面的事宜,便着手部署手头现有的兵力,只听他吩咐刚才还在喝酒的田豫: “国让,你明日就带五千淮阴驻军,率先前出到盱眙,摆出要攻城的架势,离盱眙城三十里先下一寨。 我们并不是真要反攻盱眙,只是摆出姿态,好以攻为守、拖慢纪灵的步调,有个缓冲。顺便也好观望一下,此番纪灵是否另得了别部兵马增援。 待益德从广陵北上之后,我自会和益德同领主力跟进,与你会合。这两三日,你就只管加固营寨即可,不要出战,哪怕盱眙守军挑衅你也可以无视。” “末将谨遵钧命!”田豫立刻领受了命令。 赵云在一旁,见刘备都吩咐完了,刘备自己和张飞,还有田豫陈到都有交代,唯独他还没事做,不由焦急。 他立刻主动请战:“主公,云三年前在麾下时,也算遇敌则先,此番强敌压境,我军捉襟见肘,为何唯独不用我?云愿为前部先锋,誓死破敌!” 刘备神色有些犹豫:“你今日刚到,你招募来那些白马义从、冀州勇士,也都才刚领到安家赏赐,还一天安稳富足日子都没过过,我便让他们上阵厮杀,实在是于心不忍。 所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以国士遇人,人以国士待我。我用人,素来都要我先以恩义结交于人,然后才让人为我办事。岂有恩义尚未施展,便立刻使唤的道理。 而且北人骤然南来,必定水土不服,多生疾病。海上漂航半月有余,也必气力亏输,一时虚弱。说好要拨给他们的马匹,也还未骑乘适应,骤然上战场,岂不是白白送命,还误了大事? 这些人半年三月之内,必然是不能上战场的,先好好调养操练才是,此事不必再提。” 刘备在这方面有一条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能临时抱佛脚卖好、让别人为他卖命,都得平时先知根知底,磨合明白。 而且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刘备自忖如今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不能把那些白马义从旧部当步兵使,那才是浪费人才。 赵云一想,似乎也有点道理,也不敢深劝,但他还是坚持: “主公纵然恩义,不愿使唤并未受恩之人,但我三年前便已受主公恩义,相从于患难,这总不在此列吧? 我带来那六百骑,主公可暂时让他们安顿家小、操练适应南方水土,将来再用。我愿明日便随军出战!” 刘备闻言,又仔细上下观察了一下赵云,还是选择了审慎一些:“子龙你虽勇武强健,可也一样是海上漂航半月,也同样从未来过如此南方,岂会没有体力亏输? 而且你旧日所骑战马,也是刚刚随你漂航半月,必然难以上阵。如今要厮杀,必然得给你另换战马,如若不能驯服,临阵难免遇险!还是从长计议、先歇息吧。” 赵云神色刚毅,坚持不让:“我已赋闲三年,每日打熬气力,磨砺武艺,早已求战心切,些许风浪颠簸,何须歇息! 主公不信,请另赐我一匹烈马,今日我便试着当众驯服,并骑着新马演武骑射。如若不中,便不再厚颜请战!” 旁边孙乾、糜竺看赵云如此坚决,也帮着赵云劝说,刘备的态度这才松动,然后郑重地吩咐了几句,让人牵一匹好马到校场。 刘备本人随后也起身,左呼右唤:“子龙既有此雄心,今日便喝到这里吧,改日奏捷再继续痛饮!有愿观武的,随我一起去校场。” 糜竺孙乾简雍几个文官,倒也并不推辞,虽然他们马术不精,也不怎么会射箭,但看看还是有兴趣的。 舍弟诸葛亮 第91节 一群人很快转移阵地,来到淮阴校场,早已有马夫牵来一匹银白微微透粉的汗血马。 赵云跟在刘备身后,看到那匹马,便目露异彩,暗叫一声好马。 刘备听了赵云的赞赏,心中也是得意,卖弄道:“子龙果然识马,不过你可知此马来历?” 赵云当然不知,刘备就继续卖弄:“去年深秋,我曾派子瑜去许都为使。子瑜也是天下奇才,为使之余,竟在许都闹出偌大动静,既帮将作大匠孔文举规划了皇宫营造、节省了民力,又辩论经义驳倒了名士祢衡。 为此还上达天听,被天子召见,辩对我大汉得天下之元德所在,天子大喜,最后赐了他两匹大宛宝马。子瑜原本打算自乘一匹,还有一匹带回后留给其弟孔明。 只因孔明年少,如今也才十七岁,当时马术不精,不能驾驭,这才留在我处——嗯,其实当时让子瑜自己驯,他也是驾驭不住的。天子所赐二马,本就有一匹相对温驯,一匹相对悍烈。子瑜是一早就给自己挑了温驯的,留下悍烈的为难弟弟。 不过子龙是猛将,你肯定没问题吧。” 刘备提到的这匹马,其实从去年冬天拉回来后,关羽、张飞也问他要过。只是当时关张已经有自己的战马了,而且诸葛亮当时还没试过能不能骑,刘备也不好直接夺了挪用。 几个月前,诸葛亮来了一趟广陵,办完公务之余,也抽时间试了试,此马太烈实在骑不了,才算正式放弃。又过了两个月,赵云就回来了。 此刻赵云听说此马乃是子瑜先生跟天子讲解大道,所得天子亲自赏赐,不由振奋,连忙表示自己一定尽力。 赵云说完,就手绰弓箭、长枪,翻身一跃上马。那大宛汗血马果然极为悍烈,半年不曾被人骑在背上,立刻人立而起,要把赵云甩下去。 但赵云纵然没有双侧马镫和高桥马鞍,仅靠单侧皮绳镫和软马鞍,也依然稳稳夹住马腹,双手持弓箭,连缰绳都不用拉。 饶是刘备久知赵云武艺马术,见状也不由暗暗喝彩。看来三年未见,赵云果然一直有磨砺自己,而且航海漂泊似乎并未让他身体虚弱。 那大宛马无法把赵云摔下来,便发性狂奔,而且是每每四足同时腾空地跃行,但刚才的人立都甩不掉赵云,这些比耐力的小折腾就更甩不掉了。 赵云好整以暇任由大宛马狂奔,甚至还能在马匹腾跃到最高点时,上行速度刚刚降为零、而下落速度还未出现的滞空瞬间,射出一箭,正中箭垛。 此后数箭,也都是如此,趁着马匹滞空的最高点出箭,皆中箭垛。那大宛马折腾累了,渐渐汗如泉涌,肩窝处汗水呈粉红色,也把银白色的马身染得更加粉红。 刘备、田豫与诸文官见状,无不喝彩叹服。 刘备终于拍板:“子龙如此武艺,便是航海归来又如何?尽可上得战场,明日你便与国让一同出兵,迎击纪灵!” 第101章 对于欺软怕硬的敌人,就得先打疼了 次日清晨,淮阴城西。 请战得手的赵云,一早就顶盔掼甲,跟随田豫一起,带着五千士卒出城,前往盱眙下寨、威慑敌人。 刘备也起了个大早,亲自出城给赵云等人送行,还不忘临走拉着赵云单独吩咐了几句,表达自己的信任,暗示勉励赵云不必计较一时得失。 赵云表情毫无波澜,只是郑重表示必杀反贼,上报国家,然后就拨马走了。两人有些话都不适合再说下去,心里明白就好。 原来,刘备虽然重视赵云,但也不好骤然给赵云高位,他毕竟走了三年了,这次刚回来,刘备只是先给了他一个军司马之职,连都尉都不是。 按建安二年的行情、或者说潜规则,要封个军司马或者说别部司马,各路诸侯都可以直接自行拍板,连“表”这个姿态都不用做。 而如果要再升一级封到都尉,甚至校尉,那名义上就得做个上表的姿态,哪怕朝廷没有回复准奏,但只要你表了,也算意思到了。 哪怕地位尊崇如袁绍,这时候也依然按这个流程操作,他手下养着专门写表章的文人如陈琳等辈,平时就是干这活的。袁绍麾下兵多将广,三天两头要封官,陈琳就得三天两头往许都写表,也不管许都回不回。 刘备这次也不希望其他这三年里始终跟着他的老人心寒,所以也没特地上表大弄,就先给赵云一个军司马,然后私下里暗示只要此战立功,立刻就可以找到借口表升他都尉。 毕竟赵云这次来,情况跟历史上官渡之战前投刘大不一样。历史上赵云复出时,刘备已沦落为寄身客将,部曲凋零大半、赵云带兵进组,给多高都是应该的。如今的刘备,却还有些家业根底,要兼顾方方面面。 赵云当然得表示一下“官职无所谓,我不是贪慕富贵而来”,两人也就打住了话题。 好在田豫暂时也是军司马,所以跟赵云平级,此次领兵,刚好把这五千人分为两部分,赵云带领一千骑兵先行,田豫带四千步卒合后。 若是让陈到来领兵,情况怕是会更尴尬一些,因为陈到此前跟随诸葛瑾立了几次功,刘备已经私下升他为都尉了,此刻刚回来的赵云,职位反而在陈到之下。 必须赶快立功,争取先追平! …… 赵云和田豫领兵出城后,分水陆而进。 赵云的骑兵走陆路,在淮河两岸撒开搜索网,哨探敌情。田豫则护着辎重船,沿着淮河逆流而上。 古代行军,辎重粮草用水运比陆运成本低得多,能用船的地方肯定都用船。 两人行出数十里,沿途并无敌情警戒,袁术军应该还没做好入侵准备,赵云便建议由他先行,提前一日到盱眙城东扎一小寨,待来日田豫抵达。 淮阴到盱眙全程不过一百三十多里地,而且他们也不用贴着盱眙县城下寨,所以步兵日行五六十里,两天就走完了。骑兵的话可以一天赶到。 田豫听了赵云的建议,不由担忧道:“你骑兵先行不带辎重,如何扎营?连帐篷都没有。何况主公只是让我们佯攻牵制敌人,何必急切?” 赵云:“军中略带斧锯铁铲,能伐木为栅、挖土夯桩即可。如今六月盛夏,夜晚便是露宿又何妨?骑兵进退便捷,敌军若敢出城袭营,我还能全身而退。” 田豫还是不放心,以为赵云没理解刘备的指示精神,连忙跟他分说: “子龙,昨日酒宴上,你可听清楚当初诸葛先生为主公设计的‘一旦与袁术开战’应对方略?诸葛先生当初就料到袁术必会称帝,而一旦称帝、需要一场新胜来立威时,多半会挑中主公。 只因袁术周边的其他敌人,表面上看起来都比主公强大,而袁术性好欺软怕硬——而昨日之报,已验证了先生的这个推测,可见先生算无遗策,他后续那些推演,多半也会应验。 所以我们此番的目的,不是真要彻底痛击袁术,甚至打得袁术恼羞成怒,而是仅仅小胜一番、同时又别让袁术太丢脸,让袁术知道我军不可欺,从而引导他去跟曹操为敌。 我军在淮河这一路,只是顶住袁术,不让他破坏广陵,也就够了。真正出战绩的,应该是庐江郡那一路。庐江刘勋必会沿着长江进兵,而且袁术一直以为诸葛家不会与之为敌,刘勋也就不会提防长江上遇到水军拦截。 一旦南边打疼了刘勋,淮阴、盱眙这边我们只需让纪灵意识到友军已经没了,他成了孤军,到时自然会退兵——这情况跟去年是一模一样的,去年我们也是痛歼刘勋,迫退纪灵,而不是跟纪灵的主力死战到底。 而且,袁术的两淮军多是北人,只擅陆战而不擅水战。一旦袁术军中唯一擅长水战的庐江军被重创,只靠两淮军是难以进攻广陵的。广陵毕竟水网纵横,需要水军的辅佐。 到时候,我军废袁术水上战力、而独存袁术陆上战力,则是逼得袁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跟曹操火并——进攻曹操是完全不需要水军了。” 这番道理,以田豫的智商当然不可能完全推测出来,所以他也只是转述为主,稍微加了一点自己的二次理解。 赵云昨天其实也听懂这个道理了,但他知道的情况毕竟不全面,所以总觉得还能优化。此刻面对田豫的劝阻,他也不由提醒道: “既是诸葛先生所言,我岂会不遵。只是非要说我军对袁术立威后,袁术就会乖乖转头去跟曹操火并,我却依然不敢信——曹操明面上比我军强大得多,袁术连我军都拿不下,他还有勇气拿下曹操么?” 田豫听说赵云是在担心这个,立刻放松地笑了,连忙表示,子龙这是刚回来,不知道主公别的后手准备: “子龙有所不知,主公和先生有此把握,关键还在于昨天提到的、在吕布处潜伏的陈元龙。陈元龙此前说服了吕布和袁术结盟时,只针对曹操,不针对主公。 如此,等袁术发现靠自己拿不下我军后,自然会改弦更张。因为跟我军死战,就只有独力为之,而如果打曹操,才有可能和吕布合力。这层利害足够扭转袁术的态度了。” 赵云刚来,确实不知道陈登布局的真正实力,闻言不由大惊:“陈元龙竟有如此能耐?就算吕布去年和袁术暗有盟约,今年也不可能继续执行了吧?袁术已经称帝,成了反贼,吕布还会跟他沆瀣一气?” 田豫:“那就看陈元龙的本事了,或许吕布会单独跟曹操为敌,各打各的。” 赵云这才彻底打消疑虑,表示自己不会乱来,此战一定会给袁术军留个台阶下,不至于把袁术打到恼羞成怒。 田豫见对方有了分寸,也不再阻拦,任由赵云先行。 …… 赵云以轻骑先行,一天时间便赶到了盱眙城东二十余里外下寨。 没有携带帐篷,他就简易砍伐竹木围了个栅栏,稍微挖点土把栅栏的桩基埋起来,简直跟放羊的栅栏差不多简陋。做完这一切,就让士兵们吃干粮、找柴草烧水喝,好好休息了一夜。 他的行踪,也很快被盱眙守军的斥候发现。 纪灵本人如今尚未带着主力来到前线,因为他是重要将领,六月初一那天还在后方寿春参加了陛下的开国登基典礼。 寿春到盱眙直线距离就有四百里,淮河水路弯弯绕绕,那就起码五百多里了,哪怕顺流而下航行,走上七八天才到也是正常的。 这天是六月初五,纪灵是初三启程的,所以还要五天左右赶到前线。 眼下在前线的,只有纪灵的两个副将,分别是盱眙守将乐就,淮陵守将梁纲——这俩也是老熟人了,去年就跟着纪灵打过淮阴,后来败退,但都逃得了性命。 乐就听说城东有刘备军来犯,立刻做了戒备,并且上报城内的下邳太守惠衢。 盱眙县原本是属于徐州的,是下邳郡的一个县,前番袁术入侵,还是占了淮河沿岸下邳郡两个县。所以袁术也就着急忙慌设置了下邳太守一职,让属下故吏、琅琊人惠衢任太守。 其实下邳郡其他县都在吕布手上,袁术的下邳太守只有两县。 惠衢一介文官,原先也经常打败仗被撵来撵去,所以不是很好战,听闻敌情后还有些提心吊胆: “乐都尉,不知敌军有多少人马?可要坚壁清野笼城死守,静待纪将军和李将军主力抵达?” 他口中提到的李将军,是袁术麾下大将李丰。去年淮河这一路只有纪灵一支人马围攻,未能奏效,今年袁术也是加了码的,把李丰的部队调过来加强纪灵,合力并进以图突破。 同样的情况在庐江郡那边也有发生,袁术也知道光凭去年就被重创的刘勋,估计没法沿着长江一路攻到广陵,所以把大将桥蕤调给刘勋,加强了刘勋的兵力。 今年袁术军对刘备的攻势,已经强化到了主力七万人之多,比去年又翻了一倍。 北路纪灵加李丰,总兵力高达四万,再加上淮陵、盱眙前线原本就有的数千驻军,总数在四万五千人以上。 南路刘勋本部重新凑起一万五千人,桥蕤部又增援一万多人,走长江顺流而下。 最后,袁术称帝后,还第一时间派出使者,给吕布送去了新的“封赏”,封吕布为“徐州牧”、“骠骑将军”,反正是伪职也不值钱,还又给了一大笔金银珠宝,让吕布从下邳夹击淮阴。 如果吕布真出兵了,那么全加起来就是近十万大军围攻刘备!焉有不灭之理? 至于吕布去年跟他达成的“只针对曹操不针对刘备”的君子协定,袁术根本没当回事。 他觉得吕布这种见利忘义之徒看到他许封的官职和那些金银珠宝,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自己都称帝了,吕布既然尊奉了他,岂能不遵照“圣旨”? …… 前线的下邳太守惠衢,是知道这些情况的,所以面对刘备军突然主动入境、以攻为守,也就倾向于谨慎持重,不愿现在应战,只想等纪灵、李丰到位再说。 然而,乐就的心态却远比太守猖狂,他难得主动请战道:“府君,机不可失!据斥候回报,敌军先锋仅有千人,连我盱眙守军的三成都不到!而且并无辎重营帐,只是草草伐木为营。 其领兵旗号只见一赵字,连职衔都没有,可见只是一无名下将,我愿领精兵出城搦战,趁敌主力未到,先挫其锋!待敌后军赶到,再笼城死守不迟!若不出战,一开始便固守,怕是有损士气!” 乐就这番话,倒也符合常理。汉朝制度,都尉、校尉以上带兵,可不仅仅是在旗帜上写个姓就行的,得把军号也写上。 比如刘备亲征,打出的旗号就该是“征南将军刘”,光写一个“刘”就太掉份了。关羽就该写“折冲校尉关”。 此次敌人只有一个“赵”字,什么军号都没有,那么其官位最高也就是个军司马,连都尉都不是。 考虑到敌人只有一千人,也确实是军司马级别的部队规模,乐就如此藐视,也不足为怪了。 他乐就都是个都尉呢!纪将军很早以前就是中郎将了,陛下称帝之后,纪将军更是提拔到了前将军高位,一飞冲天。乐就估计,纪将军过几天来的时候,肯定也会给他和梁纲带来新封赏的。 陛下都称帝了,他们这些人肯定都能至少捞个杂号将军吧! 惠衢觉得乐就所言挑不出毛病,只好准了,但依然嘱咐了两句:“乐将军千万小心,不可恋战。若是敌军主力赶到,立刻退回便是,只杀其先锋即可。” 乐就满口答应,便点起城中一半兵马,主动出击。 …… 赵云在营中歇息一夜,次日天明,让士卒们喝了些昨夜烧过剩下的凉水,继续吃点干粮,赵云本人啃了几块肉脯,便准备出营巡逻。 他没有携带辎重,也就没法做饭,只是吃行粮。烧水的锅也不够用,得一直烧着,烧完一锅就要让士卒们排队打水灌到自带的竹筒里,生活条件还是挺艰苦的。 舍弟诸葛亮 第92节 不过这种日子也就一天,今晚田豫的步兵主力就会护着辎重船抵达,到时候就能吃到热食了。 刚刚出营巡哨,就看到西边上有尘头大起,赵云稍一观望,便确认居然是盱眙城里的守军主动出击了,这让他很是兴奋。 “原本还以为只能在城外搜杀几队敌军斥候,攻城战无用武之地了,没想到居然敢出城野战?求之不得!率少量精兵先行示弱,果然是示对了!” 赵云暗暗窃喜,立刻让巡逻队跟着他一起上。 部下一名曲军侯还劝他:“赵司马,不如且回营、先把剩下两曲人马也都带上,再与敌军交战。” 但赵云完全不以为意:“没关系,先打了再说。若真打不过,再且战且退回营,让另外两曲接应便是。” 不一时,乐就部和赵云便迎头相遇,双方各自减速,先距三百步列阵。乐就欺赵云兵少,鼓噪叫嚣: “来者何人!竟敢为刘备送命、犯我大仲疆界!大将乐就在此!我枪下不杀无名之辈!” 一边鼓噪叫骂着,乐就忽然就没声音了,只有他手下的骑兵还在辱骂。乐就则眯着眼睛,紧紧盯着赵云那匹马观察。 他也是有点识货的,一开始看到赵云的马匹,居然白里透粉,不由有点想耻笑:一个大男人居然挑不出一匹好马,会骑泛粉色的马!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那粉色只在战马肩窝、胸侧部位特别明显,越到下半身越淡,马的后半身就是纯粹的银白色。可见这略微的粉红色,是战马燥热时分泌出来的。 “莫非是汗血马?一无名下将竟配得如此好马,今日真是赚了,正好杀之夺马!” 乐就原本没打算身先士卒,更没打算斗将,只是想搭完话后就长枪一招、让部下一拥而上掩杀。 现在贪图此马,他才生出了身先士卒的念头,唯恐对方死在杂兵之手,好马也被误伤,或者被杂兵劫夺。 另一边赵云勒住马,也冷冷答话:“我乃常山赵子龙也!纪灵何在!我也不杀无名之辈!” 可惜,他尚未建立威名,乐就一愣,随后大笑:“哈哈哈,赵子龙?没听说过!就你也配跟纪将军交手?随我杀!” 说罢长枪一招,乐就仗着人多势众,当先冲杀而来。 赵云被对方挑衅,心中也是大怒,本拟一枪将乐就刺死。但两马即将相交时,赵云忽然心中闪过一念: “此贼藐视于我,一枪刺死倒也无妨。但贼将如今尚不知我武艺,我若杀了这无名之辈立威,万一纪灵因此警惕,不敢再与我交战,岂不是因小失大? 罢了,此等小贼,不配让我展示真正实力,且赢得取巧侥幸些便是。” 存了这个念头后,赵云迎击对刺的枪势,也就略微放缓,想着如何演得逼真些。 乐就不疑有他,两枪相交时,赵云枪势果然绵软无力,乐就便愈发猖狂:“快快弃马,留你全尸!” 赵云很配合地招架两枪,拨马便走,还让部下其他巡逻骑兵先逃,他自行断后。 乐就击败赵云,一路追击,愈发想要夺马。 谁知才追出不到两里地,眼看距离赵云大营近了,乐就也追到了赵云身后不过二十步。 赵云把长枪搭在鞍鞯上,从鞯鞘内抽出雕弓,极为流畅地翻身背射一箭。短短二十步乐就根本避无可避,直接被射中肩膀,重伤吃痛之下,不由弃枪便要拨马撤退。 赵云这才大喝一声,示意营中接应的骑兵全部随他冲杀。他自己也率先拨转马头,汗血马发力,须臾便追上乐就,直接一枪捅死。 乐就本已受伤弃了兵刃,当然没法招架,他也没料到赵云的马爆发后突然能加速到这么快。 “卑鄙懦夫!竟暗箭伤人!”乐就被长枪捅穿,一时尚未气绝,不由怒而大骂,他没想到自己居然死得这么冤。 “好卑鄙!竟如此下作!”乐就身边的骑兵部曲也义愤填膺,对那个武艺低下全靠暗箭伤人的敌将很是怨怒。 赵云冷笑一声,手下不停,连杀数骑,一边大喝:“本就不是斗将!谁说不能放箭了,若是不服,可让纪灵来战!” 赵云骑兵掩杀,很快把失去了主将的乐就部杀得大败,杀伤数百,俘获二百余人,溃散逃亡不可计数,还缴获马匹过百。 第102章 攻陷盱眙 “府君,府君!不好了!乐将军被那无名敌将偷袭刺杀了!” “我军大败而回,那敌将还带领骑兵死死追击,咬得很紧,守门的刘司马根本不敢开门,只能眼睁睁看着败兵绕城而走,一路往淮陵溃散而去!” 盱眙县的下邳太守府内,一早还自信满满的惠衢,顿时被斥候回报的这个噩耗震得半晌无言。 “那贼将有趁势攻城么?我军损失多少?” “敌军都是骑兵,倒是无法攻城。我军被杀伤应该不多,但无法回城,大多溃散自逃,不知淮陵的梁将军能收容回多少。” 惠衢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喉咙发干发黏,连忙下令:“紧守四门,让全部士卒上城巡逻,不得疏忽!再趁敌军不备,派勇士快马出城,去后方告急,请纪将军加速来援!” 赵云的骑兵终究人少,也不可能一直绕着盱眙县各门封堵,所以惠衢的求援信还是顺利送了出去。 赵云也没打算阻拦,只是冷静地收兵回营,让将士们自行散开樵采,等候田豫抵达。 盱眙守军即使在城楼上望见,也不敢出城骚扰,唯恐另有埋伏。 一天无话,至夜田豫果然准点抵达。赵云已经帮他把另外四千人扎营所需的木栅栏和柴草砍够了,着实够意思。 田豫见状暗暗称奇,他在乎的当然不是这点木头,而是赵云居然能把守军吓成这样,连小股人马四散打柴,都没人敢骚扰。 他问起前因后果,赵云才云淡风轻地说:“也没什么,就是见敌军都不知我名号,顺便诱杀个守城主将出口气,羞辱他们一下。” 田豫不由咋舌,那乐就他也是知道的,去年交过手。虽不是名将,比纪灵肯定要差一截,但也中规中矩,领个几千士兵还是能管好的。 就这么被赵云轻描淡写杀了,还说只是聊以自表出口气,这份豁达实在是学不来。 …… 大军刚到,草草扎完营,歇息一夜,次日便开始打造简易攻城器械。一天的时间,也就够造几十架简易的飞梯,外加几根撞木。 而敌我双方的援军都还要几天才到,盱眙守军也就必须闭门死守,当日无事可赘述。 到了第三天,六月初八,田豫还想再继续加固营防、并且多弄些木材,给撞木加个壳子,造成冲车。 赵云一早出去巡视了一圈后,回来却建议他: “不如便用飞梯和撞木、藤盾,试着攻一次城。如今城内守军应该不足三千,只有我军一半。若再等三四天,纪灵赶来,到时候就不可能破城了——我前日杀乐就时,抓了俘虏拷问过敌援行程。” 田豫愕然:“主公本来也没指望我们破城,只是以攻为守,拖延时间罢了。我们要做的只是加固营寨,确保纪灵到了之后也没法反击攻破。” 赵云:“但主公也不知道我们会把乐就直接袭杀、还逼得敌军溃兵无法回城啊。城中如此空虚,且人心惶惶士气低落,不试试怎么甘心?拿下了城池,让纪灵攻城,不比守营轻松? 而且就算拿下了盱眙县,也不会让袁术恼羞成怒的。大不了留下淮陵县不攻,而且攻盱眙时围三缺一、故意纵下邳太守惠衢逃跑,这样袁术也没算丢掉下邳郡。” 一个县应该不会让袁术恼羞成怒吧?赵云是这么觉得的。 反正袁术治下的下邳郡,原本有两个县呢,留一个就算保住下邳郡的招牌。 田豫无奈,只好答应试试,但如果敌军抵抗坚决,就果断收手。 两倍的兵力要攻城,还是太勉强,除非遇到敌人自己士气崩了不想打。 赵云如今并无攻坚经验,所以攻城还是让田豫亲自指挥。 田豫便点起三千步卒,分东南两门围攻,留出西北不打。 盱眙的地形,北侧完全靠着淮河,西侧也比较靠河,只有很狭长的一片区域可以排兵布阵,要围三缺一还是比较麻烦的。 田豫本来兵力也不算多,只攻两面比较合适。看敌人哪边防御薄弱,就随时把那个方向转为主攻。 汉军士兵把长长的藤盾立在阵前,弓弩手躲在藤盾后对着城头放箭。 着甲的步卒手持刀盾,紧随飞梯手准备蚁附。 双方矢石交攻,城头火力颇为密集,数架飞梯上的先登之士都被守军杀了回来。 田豫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形势,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不愿蒙受更多伤亡,便果断下令先撤兵。 赵云原以为他要放弃,但收兵回营后,田豫稍事歇息,居然主动提出: “刚才我观察了盱眙防务,强攻虽然希望不大,但敌军防守也不算坚决,全靠几个将领死命强令,调度呆板,士卒不像是自发死战。若能进一步瓦解敌军心,或许能一鼓作气突破。 敌军援军反正还要几日才到,我们可以试两天,围住两门后日夜骚扰呐喊,以箭书射入城中,宣扬大汉各路诸侯都已群起围攻袁术。 盱眙县去年还在主公治下,城中百姓应该是向着主公的。袁术窃据这一年来,倒行逆施,肯定不得民心,再辅之以呐喊攻心,宣扬袁术已是反贼,或许能动摇。” 赵云闻言后想了想,反正是虚张声势摇旗呐喊,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就主动承担了派出游骑往城内射箭书的任务。 汉军当夜就写了百十份措辞最简单粗鄙的字条,内容无非就强调袁术反汉,已是天下共诛之贼,切勿自误等等。 当晚开始田豫就换人轮番昼夜呐喊,赵云则分人到敌军防御较为松懈的城墙墙段,让弓骑兵迫近城墙后往里射信。 惠衢果然惊恐,以为汉军又多了援兵,只好临时抱佛脚,又派人出北门,渡过淮河后快马去淮陵求援。 淮陵和盱眙之间就很近,直线才四十里,不过淮河在这里拐了个弯,全程走水路则有七十多里。 惠衢急于求援,所以让人渡河后直接骑马,能节约不少时间,半夜出发、次日天明已经赶到淮陵。 淮陵守将梁纲兵力也不多,也就几千人,加上前天收容了上千名乐就死后溃散回来的盱眙兵。 他原本觉得自己只要安分守好地盘就行了,再有三天纪将军就带着主力来了,没他什么事。没想到惠太守那么怂,三天都撑不住,这还要继续求援。 而且惠衢信中强调并非士卒战力不够,而是担心城内百姓、大户作乱,迎接刘备。而且乐就被那卑鄙敌将暗箭射杀,如今城内守将缺乏主心骨,恐怕难以指挥。 这个因素也不由梁纲不信,他知道惠衢这种文官不是很懂带兵,他只好一早勉强点起兵马,向走淮河顺流而下,去盱眙帮忙再顶两天,顶到纪灵赶到。 …… 田豫的攻心鼓噪,没能让守军自乱弃城,反而让守军因为心虚,拼命从后方又求来了能更快速响应的援军。 梁纲出兵后,因为步兵是坐船顺流而下,骑兵跟着奔跑,一天都不用就能到盱眙。 所以,当他来到盱眙城西时,大约是六月初九的午后。 田豫从斥候处得到这个消息时,内心是有点失望的,还以为自己此战的成绩,也就到此为止了,得乖乖回营固守了。 谁知赵云却又再次兴奋了,连忙点起一千骑兵,前去拦截梁纲。 他唯一要求田豫帮忙的,只是找几条老旧的破船,堆上引火之物,到盱眙城西北门外码头上放火,惊吓敌人、阻止敌人步兵直接强行登岸进城。 而盱眙城内的惠衢,根本无胆阻止这一切,任由田豫在城外施为。 梁纲部老远看到盱眙码头火光冲天,不得不提前整备列阵,以战斗队列缓缓推进,唯恐拖成长蛇阵被敌人奇袭。 然后就被赵云拦截了。 “尔等原为大汉将士,如今竟跟从反贼袁术!岂不惭愧!降者不杀!”赵云当先大喝一声,身边骑兵也都跟着呐喊。 梁纲立刻严阵以待,倒是没有再掉以轻心,乐就的死让他很谨慎,尤其前天乐就的详细死状,他是听了溃兵军官的详细汇报的,知道得很清楚。 敌军估计是刘备手下的杂胡突骑,擅长骑射游斗,自己务必提防。 确认阵脚扎稳,侧翼枪阵弓弩都调度停当,梁纲才让人回骂:“无耻之徒,只敢暗箭伤人!你若有胆,可敢强攻我军阵!” 赵云倒也没什么敢不敢的,但他不容人侮辱,还是决定最后辩驳挑衅一下: 舍弟诸葛亮 第93节 “真是可笑!前日乐就与我本非斗将,他自恃人多,主动率众冲杀于我,还不许我游斗放箭了?若是说好了斗将,我自然可以不用弓箭! 梁纲,你也不过一无耻贼徒耳,装什么名将!你就不想抢我这匹汗血马?你但有本事,尽管自己来取,也省得两军矢石交攻,误伤宝马——我也不用弓箭便是!” 赵云说着,当着两军将士,把自己鞍鞘上插着的雕弓一拔,往后一丢交给从骑,然后独自策马前行数十步,往复奔驰了一番,大大方方让梁纲看清楚他没带弓箭。 这番挤兑,不由让梁纲陷入了士气劣势的一方。虽说汉末并无斗将的传统,他依然可以拒绝。 可今天的话题是他先挑起来的,他先斥责对方斗将不讲武德。赵云坦坦荡荡反驳,有理有据,还把弓箭都丢了,梁纲不应战丢不起这个人呐。 最终,还是赵云尚未出名的履历,让梁纲动摇了——但凡今天对面是关羽或者张飞,此前交过手,那他是绝对不敢的。 “此贼虽然杀了乐就,但逃回士卒皆言其骑战武艺尚不如乐就,只是占了偷袭之利。如今弃了弓箭,多半不是我对手。而且他所乘之马实在难得,两军乱战时乱箭飞射,伤了也可惜,不如斩将夺马……” 想到这儿,梁纲终于决定堂堂正正与赵云斗将,亲自单骑出阵百余步,挥刀来应赵云。 赵云也不再搭话,沉默无言地冲了上去。 两马即将相交的瞬间,赵云略微往左侧拨了一下马头,上身也微微向左避让,握持枪尾的左手猛然一推,右手灌注全身之力加速猛刺,后发先至直接捅进了梁纲腋下,随后割裂整个肩窝韧带、从背侧穿出。 长枪被两马对冲的巨大冲力所阻,猛然往后反弹了数尺之远,但赵云右手任由枪柄在掌心滑动数尺,卸尽冲力,再次稳稳握紧。 梁纲的大刀,则从赵云头顶斜上方抡飞空划而过。两马交错后复冲十余步,梁纲的尸身才重重摔下马来。 “真是可惜,假装无名下将的机会就这么两次,最后还是没杀到纪灵,真乃天意,不可强求。”赵云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好整以暇地擦了擦枪刃上的血肉,无奈长叹。 杀了梁纲乐就是很不错,但这是把他赵云仅有的装弱借口都用尽了才换来的,这么一想,这点战果还真有点不够看。 整个战场死一般寂静,袁军将士根本没想到,梁将军在那个据说靠暗箭偷袭才能赢的卑鄙敌将面前,居然比乐将军还不如,竟被堂堂正正一招毙命。 汉军骑兵却瞬间气势如虹,直接分开两翼朝着敌军掩杀过去。 赵云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趁着敌军因主将被杀、指挥出现混乱,长枪一招直接杀入阵中。 梁纲之死让袁军暂时没有了统一指挥,各部也不知当战当退,甚至只有少数几个曲军侯下令让弓箭手放箭,大部分弓箭手则在混乱中白白浪费了临阵三矢的输出机会。 赵云一旦顺利进入贴身肉搏,袁军再无人能威胁到他。 他们原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冲上来那一百步的距离内放箭阻敌,可这个机会被袁军自己混乱浪费了。 赵云长枪翻飞,招式简洁无比,却异常高效,须臾之间又杀十余人,盯着那个下令部曲放箭的曲军侯,又是一枪刺死。 简直就是袁军中谁敢组织抵抗、谁敢下令放箭,赵云就认准了他,杀穿军阵后点名击毙此人。如此凶悍的势头,彻底震慑住了袁军残部。 梁纲麾下虽然有着三倍的人数优势,也就这般再次被驱赶着击溃。很快后面田豫的汉军主力也逐次赶到战场,投入掩杀,进一步扩大战果,足足俘获了千余人。 …… 野战两战两捷,汉军士气大振。当晚田豫继续强化呐喊攻心,并且对城内各种宣扬梁纲也被杀、援军已溃灭。盱眙守军士气狂泻,愈发惶惶不可终日。 六月初十清晨,田豫下令把前后两战俘虏的袁军将士组织起来,让已经被缴械的俘虏去担土填石、扛梯撞木,直接用兵刃威逼着他们上阵,打攻城战的辅助。 反正这些炮灰用起来不心疼,可以展示不计伤亡的铁血猛攻决心。汉军将士只担任弓弩手和先登蚁附的角色。 惠衢还想亲自督战,但袁军士气已经太低。当日上午,城内也数处火起,竟有城中大户组织僮仆响应汉军。 惠衢见事不可为,只好立刻从城北坐船突围,带着部队退往淮陵。而且一路根本不敢走淮河南岸,只敢走北岸航道。 惠衢出城后,城内被抛弃的守兵才渐渐知道真相,很快陆续投降,被田豫抓了数百俘虏,全城遂定。 “这袁术称帝,竟然导致部队士气低落至此,盱眙百姓也因人心思汉,如此响应,实在可叹。袁术莫非是愚瞽之辈,连大汉四百年天下、到底能掌握多少人心,都不知道么?” 攻入城内后,田豫很快冲到了伪太守府衙,控制了局面,随后就忍不住跟前来会师的赵云如此感慨。 赵云入城后,先火速巡视了一遍城内纵横两条主街,把溃兵圈拢,以免骚扰百姓,然后才回的府衙。 两人感慨一番,很快把目光和精力投注到了后续的安排上。 既然破了盱眙,也就不用再守城外的攻城营寨了,可以大大方方在城内迎击纪灵的到来。 俩人分工明确,一个去巡城紧急修缮破坏之处,把被撞过的城门重新加固一下。另一个清点府库存粮,发现盱眙军粮足够上万兵马吃上半年,其中还有今年刚收上来的夏粮,顿时心情大定。 去年刘备丢盱眙时,那是真的有备而丢,一点粮食都没给袁术留。而袁术这次显然是狼狈而丢,一点都没准备。 …… 又一日后,纪灵的先头部队匆匆赶到,主要是骑兵,以及一些强行军的步兵。纪灵也是知道盱眙乐就被杀,才加快了行军。 可惜他到淮陵时,就刚好跟前方败退而回的惠衢撞上了,得知盱眙已破。 纪灵气得大骂,但也知道抢时间已无意义,便让先头部队在淮陵驻扎,等李丰的中军、后军主力全部取齐,再顺流进兵。 六月十二,纪灵才集结全军四万人,前压到盱眙,准备攻回这座原本的己方城市。 可惜纪灵也需要花时间就地打造攻城武器,而敌人也不会给他更多时间。 很快,刘备也带着上万人的主力以及张飞,赶到了盱眙,并且利用了原本遗留的营寨,跟守城军成掎角之势。 纪灵和李丰尝试了各种常规攻城手段,几乎都轮着用了一遍,但也只是徒增伤亡,在田豫赵云的坚守下,根本难有寸进。 此前三战三败对袁术军的士气和战意打击实在太大。 纪灵无奈之下,只好接受这个现实,从持续强攻转为围城,以减少伤亡,期待其他路的友军能有所突破。 整个六月中旬,淮阴-盱眙战场就这样陷入了冻结。 纪灵只能指望吕布突然偷袭刘备,要么就是南线的刘勋、桥蕤能偷家成功。 第103章 跟反贼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并肩子上 整个六月中旬,纪灵在盱眙城下反复尝试攻坚消耗,而不得寸进。只能指望北路的吕布或者南路的刘勋帮他打开局面。 可惜吕布果然是指望不上,吕布的核心驻地下邳城,距离盱眙战场虽然只有短短二百多里路程,但他就愣是在下邳按兵不动,见死不救。 纪灵甚至绕过袁术,直接派出使者去吕布处求援,也完全没有结果,统统吃了闭门羹。 相比之下,就显得南线积极出战的刘勋更为难能可贵。 刘勋跟纪灵都是袁术的直属部下,六月份最初三天,也都留在寿春参加了各种典礼活动,而后才回到庐江,开始筹备出兵事宜。 因为寿春到庐江南部之间,还有大约四百里路程,所以刘勋出兵的日子肯定会比纪灵这路稍微晚几天。 刘勋是六月初五回到的合肥,随后马不停蹄赶往皖城(安庆),于初七抵达,经过三天整备和集结兵马战船,六月初十正式从皖城的皖口启航,顺着长江东下,准备顺流直至广陵,攻打刘备的南线沿江领地。 袁术麾下的庐江水军,平素主要驻扎在两处江防要隘水寨。 一处便是流经郡治皖城的皖水入江口,皖口水寨。 另一处,便是流经合肥的淝水、巢湖、濡须水的入江口,濡须口水寨。 这两地,分别是流经庐江郡核心城池的河流入江口,彼此相距约二百七八十里,沿长江顺流航行两日可到。 所以刘勋自领皖口水军东下,预计两天后的六月十二,会和桥蕤的濡须口水军会师,然后才部署总攻。 因为刘勋和桥蕤完全没觉得诸葛家是敌人,所以这一切部署,当然也完全没考虑这一整段行程过程中、长江南岸诸侯的反应,是否需要提防。 毕竟刘勋和桥蕤可没有上帝视角,以当时军情传递之迟缓,他们可不会知道在对岸的山越聚居山区里、关羽于六月初八攻破了陈仆的林历山。 并且在两天后收服了祖郎、吞并了祖郎的辖区。 更不会知道,关羽会在六月十五这天跟太史慈合力攻破孙策治下的芜湖,突然出现在濡须口的对岸。 这个时代的普通民间小渔船渡过长江可不容易。如果有水军巡逻江面、暂时封锁港口和商旅。想把南岸刚发生的变故,封锁上十天八天、不让北岸诸侯注意到,完全是做得到的。 想封锁更久的话,倒是比较难办,迟早会有疏漏。 …… 六月初八,柴桑城。 这天,是丹阳战场上、关羽攻破林历山的次日。也是广陵战场上、田豫还在围攻盱眙县的日子。 不过,这两条消息,身在柴桑的诸葛瑾还统统不知道。 他又没有间谍卫星、上帝视角。他能直接微操的,也就是眼下豫章郡北部这一亩三分地的事。 他只知道,三天前,自己就命令跟关羽一起围攻林历山的甘宁部,从黟县顺流鄱水而下、急行军回柴桑取齐。 鄱水在上游山区水流湍急,顺流行军非常快。今天上午,甘宁就已经回到了柴桑城。 考虑到甘宁的奔波劳顿,诸葛瑾也没立刻使唤他,而是让部队休整了一天,当天午餐和晚餐都是大飨士卒,有鱼有肉。 次日一早,诸葛瑾才把神清气爽的甘宁找来,跟他分享了一些最新的情报。 “我们派去庐江的细作,还有前几天被迫去观礼袁术登基的使者,都带回消息。皖口的袁军这几日一直在集结,每天有从皖城、六安、龙舒(舒城)调来兵马。兵器粮秣应该也提前准备停当了。 看来,他们是只等刘勋本人回到皖城、略作休整,便要开拔东下了。桥蕤在濡须,应该会会合合肥方向的兵力,等待与刘勋会师……” 诸葛瑾是有心算无心,加上袁家并不怎么提防诸葛家“叛变”,甚至袁术登基大典时,诸葛家还派了个命不值钱的家伙,假装挂个虚衔去观礼,自然可以刺探到更多细节。 此刻,他把这么详细的情报,对着甘宁娓娓道来,甘宁虽然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已经有些热血沸腾。 直觉告诉他,敌在明,我在暗,这次肯定能偷袭一把大的。 “不知府君要我怎么做?”甘宁也懒得动脑子了,直接请诸葛瑾指示。 诸葛瑾这才拉过一张地图,先给甘宁敲了敲警钟: “我之前就已经悄悄让子义去春谷县待命,一旦林历山那边攻破,他就要配合云长去奇袭孙策的芜湖。 所以,这几天对付袁术的第一阵,只有靠你的锦帆营,以及后续配给你的部曲,一共三千人。 第一波得手之后,才有可能指望子义来援护,你至少要独力支撑三五日。十日之后,可能云长也能抽出手来——前提是阿亮在林历山和芜湖一切顺利。” 甘宁却没有因为暂时的兵力不足而惧怕,反而有点兴奋:“只要不是让我与敌军硬战,三千人足够拖住刘勋了。府君还是直接说怎么打吧。” 诸葛瑾点点头,这才在地图上沿着长江指了几个点:“我是这么想的,庐江军既分驻沿江两地,刘勋和桥蕤肯定要会师,那么你可以趁刘勋尚未开拔,先率军到皖口对岸下游百里的虎林(池州)驻扎。 然后每日以最轻快的哨船探查皖口敌军动向,一旦发现刘勋主力从皖口启航进入长江,你就让哨船飞速回报,而后主力也立刻出航,抢在刘勋前面,打起刘勋先锋的旗号,顺流而下去濡须口。 刘勋出兵时,主力走长江,航行速度肯定比陆上的快马信使慢得多,所以桥蕤肯定会提前一两天先接到快马急报,告诉他做好准备、取齐后一并进兵。 桥蕤收到消息,知道刘勋马上要来,自然不会提防。到时候你恰巧打着刘勋的旗号、比真刘勋早半天或者几个时辰抵达濡须口……” 甘宁听到这儿,眼神已经热切起来,按照诸葛瑾的描述,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将是一场碾压性的偷袭大胜! 在桥蕤知道刘勋即将抵达的时候,比真刘勋先抵达,那绝对是能抓住敌人防备心最松懈的时刻的!估计等甘宁开始跳帮砍杀或者放箭时,对方才能反应过来吧! “府君这是让我去偷袭濡须口?末将必定不浪费这次契机!”甘宁语音略微哆嗦地打保票。 诸葛瑾却虚按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没那么简单,如果仅仅偷袭,万一敌军船队停泊在濡须口码头上,船上并无多少士卒,你又能造成多大杀伤?还需如此如此……” 甘宁听得很仔细,连连点头,表示一切自会准备,然后就要走。 舍弟诸葛亮 第94节 诸葛瑾再次叫住了他,说他也会先跟去春谷县,让甘宁捎他一程。 甘宁还以为诸葛瑾是对他用兵不放心,后来才得知,诸葛瑾是觉得芜湖很有可能被拿下,想去芜湖上任他的“丹阳太守”了。 甘宁听了不由愕然,丹阳郡大部分地盘,此刻还不是在孙策之手,就是在祖郎之手。而府君居然在派出关羽、太史慈和自己之后,就笃定很快能到丹阳正式上任,这份豁达和自信,也是世罕其匹了。 不过甘宁还是有点担心,提醒了一句:“府君去丹阳的话,柴桑这边怎么办?总需有智谋之士帮衬守卫才是。” 诸葛瑾对此倒是不担心:“我已把庞士元从鄱阳县令调任为柴桑县令,反正鄱阳那边开铜矿的事情,已经部署下去了,后续不需要什么智谋之士统筹。 庞士元非百里之才,虽然尚且年轻,只能继续当县令,也该给他换个重要些的县历练历练。我再把剩余的郡兵留给他,持重守城是毫无问题的。” 庞统是这年三月初接了诸葛亮的信、来到豫章求官的。到现在,已经担任鄱阳县令整整三个月了。 鄱阳因为地处豫章郡腹地,没有什么军事上的威胁,只需要处理民政和理财、开矿。 几个月锻炼下来,庞统在后勤调度统筹方面,已经略有长进,也有过主持大工程大项目的经验了。 现在调到柴桑,让他民政和军事防务都得兼顾,也算是全面历练。 直接升官那是不可能的,太年轻资历太浅,但哪怕同是县令,也有大县小县之分,柴桑是豫章郡第二重要的县,足以显示栽培重用,庞统也很是感激。 …… 甘宁领受了诸葛瑾的命令,便立刻启航,率领水军从柴桑沿长江驶到铜官镇。 随后一边打听刘勋的动向,一边准备袭击所需的各种物资,包括大量柴草和快速引火用的桐油,还有一些原本就破旧即将废弃的小舢板。 两日后,果然探明刘勋带着大部队从皖口启航了。 甘宁这边也不敢耽搁,立刻抢在刘勋前面再次出发,不惜人力,帆桨并用,尽力抢风。 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甘宁在六月十二黎明时分,顺利航行到了桥蕤驻军的濡须口。 夜间江上行船,他倒也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大大方方打起火把,还故意把“征南将军刘”的大纛用火光映照得非常鲜明。 刘勋这种段位,原本当然没资格当征南将军,但袁术称帝后,给大家都封了伪职,比原先在大汉朝廷得到的官职高得多。 以至于汉朝那边有个征南将军刘备,仲朝这边竟也有个征南将军刘勋。如果只看旗号,因为只写姓不写名,字是完全一样的,实在是可笑之至。 桥蕤军守在濡须口水寨码头上的士卒,也远远看到了甘宁的船队,一开始还有些好奇,想要示警。但刚刚报给曲军侯一级的长官,就被人以“大惊小怪”为由拦了下来。 “不是跟你们说过了,今日征南将军的大军会来与我们会师!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那曲军侯还骂了巡哨屯长几句。 巡哨屯长也觉得委屈,忍不住辩驳:“但不是说上午才到么?现在天都没亮呢。” 那曲军侯把脸一板:“江上行船,哪能那么准?说不定风向顺利,江流涨水,都会行得快些,还不赶紧打开寨门!小心将军责罚你怠慢之过!” 巡夜哨兵只好收起全部疑惑,没有任何警戒措施,甚至还打开了水寨。 第104章 火攻濡须口 “这帮袁贼居然如此托大,看到我打着刘勋的旗号接近,不但不警戒,居然还敢主动打开寨门?!” 远处的甘宁,虽然知道自己此行得手的概率很大。 因为他这半年来,已经习惯了诸葛府君的算无遗策,只要是诸葛家人让他做的事情,那他就无脑做好了。哪怕乍一听很离奇,最后肯定是赢的。 但饶是他有如此心理优势,在看到前方濡须口水寨的寨门主动打开时,他还是几乎目瞪狗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预期里,自己的船队能够迫近到敌寨数百步之内、水寨都毫无防备、不尝试把船开出来拦截、不让弓弩手放箭,这已经是他想象力的极限了。 桥蕤军这绝对是把庐江郡当成了“周遭都是自己人的安全大后方”,不然没有十年脑血栓干不出这种操作。 而这一变故,也让甘宁内心愈发热切,大脑开始飞速评估眼前的局势,想着如何把奇袭的突然性发挥到最大化。 他虽然智谋方面不是很擅长,但临阵指挥的嗅觉还是很灵敏的,每个人的脑子都各有所长,这恰恰是他的强项。 甘宁来之前,也做过充分的情报工作,大致哨探过濡须口周遭的地形、布局。 他知道,濡须口这座港口小镇,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濒临长江的民用码头,大量的往来商船都在这里泊靠,战时则有可能用来停泊运粮船队。 而从长江拐进濡须水后,才是严密设防的水军营寨,战船主要是停在濡须水沿岸的泊位上,而不是长江边。 因为濡须水比长江狭窄得多,历来水军将领也有尝试过平时筹集几艘大型楼船备着,以便遇到战斗不利时,随时把濡须水河面彻底堵死—— 甘宁原本没敢想打楼船的主意,现在桥蕤军主动给他开门了,让他愿意赌一把。 “沉住气,且慢点火,各船听我号令!各火船一会儿直接冲进水寨,不要管长江边上那些民船了!那些民船半夜还吃水深重,必然是已经满载了军粮,一会儿放完火试着趁乱夺船不比烧了划算! 浇了桐油的火船,给我盯住桥蕤的楼船围住放火,再跳帮砍断碇石缆绳,一旦楼船烧起来,随波逐流,其他船就被堵在濡须水里出不来、没法反击了!” 甘宁在短短数百步的时间里,终于想清楚了变招,并且飞速通过跳帮、游水的传令兵,把命令尽量传到。因为他迟迟没下令点火,锦帆营的其他各船船长也不敢贸然动手,就这么直挺挺开进了水寨。 “点火,砍缆绳!” 随着甘宁一声令下,十几条修长的艨艟各自砍断了船尾拖曳的破烂小船的缆绳,那些小船靠着惯性和划桨冲刺继续向前冲去,随后船上便燃起了大火,朝着各自目标胡乱撞去,引燃了水寨内的大型战船。 这些火船的伤害倒也谈不上巨大,因为桥蕤军毕竟不是曹军,没有把战船连环锁定。 所以一艘小船一般也就是一换一。极限情况下、敌船停泊挨得比较近,有可能一换二三。 但甘宁用来放火的都是走舸,换掉的至少是艨艟斗舰,那还是非常赚了。 而且因为是凌晨时分,敌人也没有戒备,很多大船上值守的士兵很少,艨艟基本上是空的,斗舰上的值守士卒也就相当于走舸的两三倍而已,停着任由甘宁军白撞,战果瞬间就扩大了。 “敌袭!敌袭!快放箭!” “谁敌袭?刘备的兵吗?” “不知道谁敌袭!反正是敌袭!啊,楼船着火了!” 水寨内一片混乱,任由甘宁军乱杀。 楼船上的值守水兵,甚至是发现自己的船烧起来了,才着急忙慌过来查看,还以为是意外火灾。 汉军走舸上的锦帆营精兵用飞爪、挠钩往楼船往上攀援时,楼船守兵都还不辨敌我,还有以为是来救火的、或者是想把船开走躲避,就这么任由锦帆兵爬上甲板、抽出刀来,双方这才混战做一团。 “把楼船栓碇石的缆绳全部砍断!帆篷能升起多少升多少!然后跳水撤退!” 甘宁亲自身先士卒,爬上了一条着火的楼船,杀散了三五个懵逼的袁军水兵,还一边把死者的火把往船舱内部丢,然后又亲自夺过一把大斧,把栓碇石的碗口粗麻绳斩断,再带领士卒把那些将船拴在泊位上的麻绳也斩断。 庞大的楼船因为火势和升帆,就这么随波逐流乱撞让火势蔓延开来,还把狭窄的濡须水水道堵住了一小部分。 桥蕤的三条大楼船,原本是纵列沿着濡须水西岸泊位停靠的,短短两盏茶的工夫,就变成了前后交错、把濡须水航道拦腰横截。后面的水军虽然已经反应过来,开始反扑,却堵在小河里出不来。 原本起到防御敌袭作用的水寨布局,现在却成了堵自己人的累赘。 甘宁做完这一切,还能好整以暇地瞅准旁边一条还没着火的小船,然后跳水登船划回去。 而甘宁留在后面负责接应的后军,在这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也没闲着。他们在甘宁的提前部署下,分出数百名水手,跳帮到外侧长江边码头上那些运粮船,也纷纷砍断缆绳、碇石,然后升帆直接把粮船开走了。 这些细致活儿本来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但袁军一开始注意力没关注到这儿,刚起床的士兵都直扑战船水寨想要增援、扭转败局。 直到外侧长江边上,最初几条运粮船直接被开走了,才有哨兵注意到这边的异常,连忙想追过来阻拦,但锦帆营的水兵已纷纷砍断缆绳,把船稍稍撑离了泊位。 一些胆子大的袁兵还猛然一跃,跳到已经离岸的粮船上,但这种行为显然是不可复制的。 可能一条粮船上也就跳上一两个袁兵,后面的根本就不敢,或者跳了也跳不了那么远,直接坠落进了长江。 那个别跳上粮船想夺回来的袁兵,也就双拳难敌四手,被锦帆营的水兵乱刀砍死,抛到江里。 “快,让水寨的战船出来追!别乱跳!跳上去也是送死!”码头上的袁军军官终于认清了形势,纷纷制止手下勇士的鲁莽。 敌人都把粮船开离泊位了,当然要用战船追,哪能用陆军追? …… 然而,长江码头那边的需求好不容易通传回水寨,刚刚赶到水寨的桥蕤却无可奈何。 因为负责战船队的部曲也来向他汇报,刚刚诉说了一条噩耗: “大船都开不出去了!贼将一上来就把我们的楼船烧了,还砍断了一切固定船体的缆索,那些楼船被水流冲动,互相撞船,航道彻底堵死了!后军追不了啊!要不就用走舸小船追!” 桥蕤本人原先在濡须镇上睡觉,都不在码头上,也是刚刚看到火光冲天才披挂上马冲过来的。 看到这一幕惨状,他也是脸色铁青,表情如丧考妣,阵阵血冲脑壳。 他知道,这时候追不上是能力问题,但不追就是态度问题了,被陛下知道,怕是不知要遭多重的刑。 他只好一咬牙,强行下令:“只靠走舸也得追!不可放跑了贼将!我亲自追!” 对面的甘宁已经全军得手,开始有序撤退。 原本以甘宁的锦帆营航速,桥蕤是断然追不上的。 但甘宁不是贪么,临时把停在外面民船码头上的粮食都抢了,这些粮船航行得就比战船慢,桥蕤筹了百十艘小走舸杀出水寨时,勉强还能跟甘宁慢慢拉近距离。 然而,甘宁非常托大地让战船殿后,保护粮船先走。看到有追兵,他立刻吩咐手下先示弱、放近了再打。 桥蕤部眼看逼近到距离甘宁殿后船数十步距离了,甚至桥蕤军都先稀稀拉拉乱放了两阵箭雨,甘宁这才下令回射,并且亲自张弓搭箭,连连射杀好几个追兵。 双方在水上颠簸环境下的箭术水平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好几条追得太快的桥蕤方走舸被箭雨射得伤亡惨重后,甘宁军甚至还调转船头跳帮将船上的人全部杀散,然后丢下火把把走舸烧了。 眼看一番堂堂正正的恶战,桥蕤赫然发现靠手头这点追击兵力、自己是真的完全打不过,不仅仅是被偷袭的问题。 水兵不如敌人精锐,追出来的兵力也不够多,船还比别人差只能用走舸,再追简直是白给。 但他又担心问罪,情急之下,眼看自己的船也即将进入箭雨范围,甘宁军的箭矢已经稀稀拉拉开始落在船头船侧的江水中。 桥蕤忽然心生一计,趁着同船士卒不注意,捞起一根漂到近处的敌军箭矢,仔细清洗擦拭干净箭头,然后一咬牙朝着自己的左臂侧面扎了一下,划出一道淋漓的血口。 “啊!我中箭了!” 旁边的士卒这才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看到将军捂着流血的伤臂面露痛苦,顿时大惊。船上还有一名曲军侯,是桥蕤的心腹,连忙高声呐喊、打火号,让其他追兵全部撤退。 “将军受伤了!且饶过那些狗急跳墙之贼!穷寇勿追!” 一边下完令,那心腹曲军侯还过来安慰桥蕤:“将军放心,我军虽有损伤,但你力战退敌负伤,追歼来犯之敌数千,刘将军肯定不会问罪我们的,哪怕闹大了也有得解释。” 一番追击闹剧,终于如此收场。 …… 天亮之后,甘宁那边顺利回到下游的春谷县。 诸葛瑾这几日一直在春谷县待命,因为下游的芜湖还未攻破,太史慈倒是已经派出去了。诸葛瑾是准备一旦太史慈回报、说拿下芜湖,他就立刻移师芜湖。 诸葛瑾也早就料到甘宁能打胜仗,毕竟这次是彻底、纯粹的偷袭,袁术军都不知道诸葛军是敌人,简直就跟偷珍珠港差不多了。 要是这都不能赢,就太逆天了。 但是,看到甘宁的战果时,诸葛瑾还是震惊了一把。 舍弟诸葛亮 第95节 让你去放把火,把桥蕤的船队烧掉些,你居然还带拖回来那么多俘虏的粮船? 这果然是……锦帆贼本职业务很熟练啊,虎口拔牙不过如此,烧完了还带拿的。 “这……缴获了多少粮船?又烧了多少战船?”诸葛瑾都忍不住有些心虚地问,唯恐自己不好给甘宁开赏格了。 甘宁意气风发得意道:“我当时在江面上随便瞅了一眼,应该有七八十条粮船吧,烧了十几条,拖回来六十条——桥蕤还怪好的,提前把粮食都装船了。 应该是等刘勋到了之后,就要带上这些粮船一起出征,都是给刘勋大军打广陵吃的。我看全烧了也可惜,加上水手有富余,就随手顺回来了。 桥蕤的三条楼船全被我烧了,七条斗舰烧了五条,艨艟烧了一小半。走舸我就没看得上,还不如我的火船值钱呢,所以就随便路过丢了些火把,没特地去烧。” 第105章 我记得这里原来有水寨的啊 诸葛瑾听了甘宁的战果,心中又是惊喜,又担心有点不好封赏。好在他听完之后,发现都是些焚烧、掠夺方面的功绩,似乎并未明确提及敌军战损杀伤。 诸葛瑾出于审慎,也就专门问了一句。 甘宁这才收起最初的兴奋,似乎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含糊应付: “应该也有杀伤了敌军一两千人吧……大江之上,天色未亮,杀伤敌军也无法夺船斩级,故而难以计数。” 诸葛瑾也不泼冷水,只是暗暗点头,知道多半也就是只杀伤了一千人。 不过这才符合情况,本来就是天亮前偷袭,敌军水兵大部分又不是住在船上。 烧船烧水寨劫粮能如此顺利,肯定是敌军一线战兵数量稀少,再大量杀人就不正常了。 当然,能烧毁那么多大船,截获军粮,也是不小的功劳。但劫粮不是诸葛瑾计划要求的,诸葛瑾可以用赏赐财物折现的方式来解决,等庐江战役彻底结束后,累计够了各方面的功劳,再考虑给甘宁升官。 诸葛瑾想明白怎么赏赐之后,便拍板道: “兴霸此战,果然功勋卓著,合当重赏。不过也是多亏了筹划、哨探得力,这种趁着敌军尚不知道开战、偷袭一把的契机,整场战争也就那么一次。 劫粮本非计划之中,故而不当以官职赏赐,否则将来众将必然贪功冒进。但劫粮所得,也不能不赏。这样吧,分出所截军粮的一半,拨给你部,其余一半上缴,作为全军军需。 当然,锦帆营后续日常军需开支,还是由公中支取。拨下的那一半,兴霸愿意留着给部曲加餐也好,或者要立刻置换成铜钱也行,不过暂时只能以半价不限量收购。 官职升迁,待庐江战役结束,核定各部功勋,再统一处置。” 甘宁此前刚来,要从军司马到都尉,给点甜头也是应该的。但再往上就是校尉了,关羽如今也只是校尉,诸葛瑾几乎可以想象,庐江战役结束时,甘宁的官职可能会暂时比赵云甚至张飞还高—— 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这一世刘备在江淮开局了,南方水战多,水上强悍的将领,也就更容易立功,短期内的升迁速度也就快。而张飞主要是去年丢下邳那个锅太大了,久久都没得机会独当一面,肯定会暂时低谷。 好在甘宁听了诸葛瑾的赏赐决定后,倒也没觉得不妥。 为了军令如山,对于计划外的临机应变,不可能给升官,只能给缴获分成、钱财赏赐,这才是治军之道。 这样主次分明,也能确保将领以后再遇到可以随机应变的机会,也会优先把主目标完成,而不至于被迷了眼乱来。 诸葛瑾用半价收购分给甘宁部的额外粮食,甘宁也没觉得压价,毕竟是无限量的兜底,肯定要远低于市场价。 而且这对甘宁来说是意外之财,他的心态就像是“销脏”,世上哪有贼销脏时指望按原价卖出的。 刚好诸葛瑾这边这几个月在开鄱阳铜矿,已经出产不少,还有之前熔笮融铜像铸的钱花不完,就拿出了千把万钱,把甘宁那部分军粮回购了。 处理好内部问题后,诸葛瑾又吩咐:“此战虽胜,但也不可掉以轻心。我军烧船劫粮甚多,杀人却不多,刘勋、桥蕤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缺粮的影响,不是一时三刻能表现出来的,刘勋至少还能跟我们鏖战半月,至于大船不够,他们就会大量换走舸来战。我们要大张旗鼓,让敌军知道我们在春谷,勾引他们来决战,再次打疼之后,才可保长江一线彻底安宁。” 甘宁点点头,也很认同诸葛瑾的说法,不过他倒是不担心:“敌军大船损失太多,靠小船来战,必不是我军精锐的对手。大江之上作战,战船精良与否,比人数多寡更重要。” 诸葛瑾:“也不可一味托大,这几日,子义和云长还要对芜湖动手,你至少要独自拖延三五日,甚至七八日。一旦子义和云长能跟我们合军一处,届时刘勋自然不足为虑。 这几天里,你也别闲着,凡是没有出动任务的战船,都可以略微改造,添附一些兵器——此战之前,我就料到火攻多半能重创敌军大船。 所以后续交战形态,多半是我军人少船大、敌军人多船小。我就特地琢磨了几件改装简易,非常适合对付大量小船的水战兵器,兴霸务必继续磨合操练。” “末将谨遵钧命!”甘宁已经习惯了怎么吩咐就怎么执行,这种灵感划过大脑、直接调动肌肉执行,执行完不留一丝痕迹的丝滑,实在是太带劲了。 …… 甘宁脱离战场后,被打败的桥蕤部,也狼狈不堪回到了濡须口。 桥蕤全程没有其他受伤,只是捞起敌箭自己划了一道伤口,回程途中部下已经帮他包扎好了。 这效率,简直像是先备好纱布绷带、然后再受伤。 不过,肉身的伤痛虽然好治,精神上的焦虑却很难疗愈,因为桥蕤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直到战败放弃追击那一刻为止,都还不知道敌人是什么身份呢! 简直是奇耻大辱啊,被烧了船,劫了粮,追击还被痛揍,连续三次吃亏,吃完了还不知道吃的谁的亏。 这要是回去了,怎么跟刘将军交代?简直连供词都串通不好。 桥蕤焦虑之际,忽然注意到刚才帮他捧哏控场的那个曲军侯。 此人名叫许三,是两个月前刚刚被他招募的巢湖贼许乾的族弟,也是负责帮许乾和桥蕤联络的中间人。 如前所述,去年刘勋出兵广陵之前,就通过刘晔招降了庐江三大水贼之一的张多。 庐江郡巢湖流域,一共有三大水贼郑宝、张多、许乾,在巢湖、淝水、长江上肆虐。郑宝被刘晔偷袭杀死后,其部众二分,一部分去年跟了刘勋,一部分跟随许乾继续做贼,今年刚刚被桥蕤招募。 桥蕤开出的价码,也比刘勋去年开出的更高。一方面是他知道许乾比张多更桀骜不驯,开价低了人家不来,否则去年就直接跟刘勋了,何必等到现在。 另一方面,桥蕤出手招募时,虽然距离袁术称帝还有一个多月,但当时在袁军高层内部,“主公即将称帝”早已是公开的秘密。桥蕤也知道主公一旦称帝,会把他调去庐江支援刘勋、强化长江一线战力。 桥蕤自己不是水军将领,他必须强化水战实力,这才以比去年高得多的官位,拉拢了许乾——好在他也知道,官位这玩意儿,最终肯定能兑现,因为袁术一旦称帝,大家官职都会普涨,桥蕤只是提前把诺许出去罢了。 今日追击敌军的水军士卒,也有一小半是原先许乾的部下,桥蕤知道这些人熟悉周遭情况,便招来那许三,秘密讨论: “许三,今日表现不错,甚是英勇,回去便升你为军司马——都尉以下,我可以自主,不用奏请。” 许三一听这就升官了,连忙谢恩,心中暗忖:刚才帮将军遮掩其受伤真相,果然是一桩好买卖,这就升官了。 桥蕤笼络住人心后,才把话摊开了明说,只是音量依然压得很低,确保其他人听不见:“说来实在是惭愧,我今日追击半晌,带伤而归,竟连敌军是哪路人马都不知道,你久在濡须,可有眉目?会不会是刘备奔袭来犯?” 许三不由内心生出一丝鄙夷,暗忖这人怎么当上将军的?被如此痛揍,竟还没看出来敌人是谁。 不过,许三也不知道袁术得罪了哪些人,有什么敌对势力,他只能是根据周遭的地理环境分析,想了一想,便说道: “不可能是刘备吧?刘备距此怕不是有四百里水路,还是逆长江而上,怎么捞得到这么远?要说这濡须口对岸,原先无非是两家势力。 最近的是泾县大帅祖郎,稍远一些的是芜湖、牛渚的孙策。上游还有柴桑、彭泽的诸葛玄,不过听说最近几日,诸葛玄好像跟山越祖郎有冲突,好像春谷那边也见过旗号变动,具体不甚明了。” 桥蕤脸色不由越来越难看,他也才刚来濡须口,对周遭没有深入了解,只是笼统知道周边都是友好势力。 听完这番盘点,他暗忖祖郎是山越贼,不可能有这么强的长江水战势力,他的兵连大船都没有。而孙策更不可能来偷袭他,诸葛玄、孙策虽然都算“袁术故吏”,但孙策的忠诚度应该相对更高一些。 而且桥蕤在三年前孙策刚过江时,就跟他很熟了,当时孙策地位低微,桥蕤还是他的上司。 那就只能是诸葛玄了。 桥蕤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担心冤枉了好人,但最后实在没得选择,为了有个说法,他便这样吩咐: “此战偷袭之敌,是被诸葛家收容的刘繇降将,如太史慈等。听说两月前,刘繇失守了丹徒,试图去豫章寻求庇护,随后病亡。 诸葛家肯定是想吞并刘繇最后的残余旧部,所以他们双方在相互利用。太史慈等辈对陛下心存怨恨,就自作主张,想把诸葛家拖下水,以致于此。但不管如何,现在诸葛家肯定是被太史慈拖下水了,竟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我们回去后,就这般向上禀报,是否原谅诸葛家,那是陛下的裁度,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负责打仗便是!说不定诸葛玄肯斩送太史慈首级给陛下谢罪的话,陛下也不是不会考虑赦免诸葛家。” 桥蕤脑补了一套开展理由和借口,政治上倒也说得通,决定回去后就这样供述。 直接说是诸葛家的锅,万一最后弄错了冤枉好人,他也不好交代,但把太史慈扯进去就没问题了。 进可以说是诸葛家真的有了野心,吞了刘繇残部后造反了,退可以说是太史慈下克上独走,两头都能圆。 …… 桥蕤追击甘宁,是追到天色将亮才返航的,回程逆风逆水,航速自然慢得多,估计要午时才能回营。 按照原先的约定,显然是赶不上迎接刘勋主力抵达了。 刘勋倒是很准点,巳时正就到了,距离濡须口还有最后十里路时,他就让瞭望手注意哨探,别错过了收帆减速。 毕竟两地相隔几百里,刘勋也很少来濡须口,是很容易认错地形的。 “将军,按航程,应该快到了,前面有条河口,多半是濡须水。这一路过来,应该没有别的河,能有三五十丈宽了……” 瞭望手反复观察,没看到标志物地形,最后还是靠河流确认,但心中依然不踏实,只好这样禀报。 刘勋听了这模棱两可的话,原本有气,亲自登上望斗观察,然后也狐疑了起来。 “看这河流宽窄应该是濡须水……可我记得濡须口是个水寨啊!外面江岸上还有个码头集镇,怎么看上去这么平坦?不管了,且让船队收帆靠边!” 因为还隔着至少七八里,实在看不分明,这也不能怪他。 船队又往前行出三四里,瞭望手终于能确认自己并未失职,连忙叫唤:“没看错,确实是濡须口,看那里还冒余烟呢,肯定是水寨被烧了!” 刘勋闻言,不由眼前一黑,差点儿想抄刀子砍死那乱说话的瞭望手,但他也忍不住先眯起眼睛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确认所言不虚。 但他内心还是怒气填胸,反手狠狠给了瞭望手一个大逼斗:“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欲乱我军心耶!下次再喊直接军法从事!” 瞭望手被打得眼冒金星,晕了半天,也没认识到为什么自己明明没失职没看错,反而要挨痛揍。 刘勋急得不行,吩咐船队赶紧靠上去,到了近前,入眼景色愈发触目惊心,无数大船烧得焦黑、搁浅沉在河口,把航道堵得乱七八糟。长江边的一溜儿民船码头泊位,更是毁伤得厉害。 而水寨的围墙和开合式的寨门也被大火烧掉了木质结构部分,只留下一些夯土和石垣残迹,难怪老远望过来,看不到水寨呢。 “桥蕤何在!让他出来见我!”刘勋怒不可遏,一登岸就歇斯底里狂吼。 好在桥蕤留在水寨内的校尉许乾立刻迎了过来,帮忙解释圆场: “刘将军息怒!今日黎明前夕,有敌军伪装你的旗号来诈营,随后放火劫掠,我军提前接到了你要到的消息,这才疏于防范,一时中计!但桥将军已经亲自带兵奋勇追杀了,估计很快就能回来!” 桥蕤也很配合,许乾这边刚在稳住刘勋,水寨内仅存的一座没烧掉的木质瞭望塔上,几个桥蕤军的哨兵就喊道:“桥将军追击敌军回来了!” 刘勋急急忙忙推开桥蕤的部曲,亲自冲上哨塔瞭望,见桥蕤的旗号确实从下游慢吞吞回航了,这才压抑住怒火,准备等桥蕤本人到了再当面算总账。 “一群废物!居然会被偷袭得这么惨!” 第106章 刘勋:虽然我们败了一阵,但还剩两万人打八千,优势在我 桥蕤慢吞吞赶回濡须口,见刘勋果然已经到了。 他也暗暗庆幸,幸好自己一大早被敌军的箭矢伤了,估计刘勋也不好意思过于发作。 情况也确如他所料,刘勋不愿跟伤员一般见识,只是忍着气公事公办询问交战细节。 桥蕤也把情况半真半假说了,一方面强调此战失败、要部分归咎于朝廷的对外关系误判,导致他被偷袭。其次己方通信工作肯定也没做好,刘勋部的行程泄露,导致他猝不及防。 舍弟诸葛亮 第96节 这两点主要的锅推出去后,桥蕤又粉饰了一番自己如何血战退敌、奋力追击,最后英勇负伤,才不得不放弃扩大战果。 刘勋阴着脸问具体战果,桥蕤就说“我军前后伤亡不过一千余人,射杀追歼敌军三五千之众,只因大江之上无法夺取敌船,因而没法斩取敌尸首级”。 这招计功借口,在水战的时候最好用了。 刘勋也知道肯定有猫腻,但没有证据,加上他们在粉饰战果方面有共同利益、需要一起糊弄袁术,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斩获这些暂时不去计较,但水寨受如此重创,不反击是交待不过去的!刚才我已计点,连出征广陵的军粮都被烧掠大半。 眼下剩余的粮食根本不够我们围下广陵城,还得另筹!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打出一个反击大捷,才好向陛下交代!” 对于这一点,桥蕤也不反对。 他回来的路上,就已想好敌人是诸葛家和太史慈,那便能有的放矢,告诉刘勋敌军就在春谷县或者铜官镇、虎林港等地,完全可以去报复。 刘勋略一思索,就认可了桥蕤的判断。 此后几日,刘勋就和桥蕤合兵,先去虎林和铜官镇耀武扬威了一番,烧了点民房,还肆虐了几座跟山越人贸易的临江小渔村,但完全没逮到诸葛军的主力。 浪费了不少时间后,最终才确认诸葛家的水军主力驻扎在春谷县,这才准备全军压上,去春谷县找回场子。 当然,最终发起总攻之前,他们也按桥蕤一开始所想,又派出使者交涉试探了一下:让诸葛瑾交出太史慈首级,说只要杀了袭击濡须口的刘繇旧部,就可以去陛下那儿求情赦免诸葛家、允许诸葛家重新投袁。 这个要求当然是让诸葛瑾啼笑皆非——对方居然至今还以为当夜直接动手的是太史慈部。 但诸葛瑾也没直接拒绝,而是又多戏耍拖延了几日才拒绝,给己方尽可能争取了更多集结兵力的时间。 以至于当刘勋、桥蕤最终正式总攻时,已经是六月中旬末了。 整个过程中,刘勋、桥蕤一方只有一个谋士对这番交涉尝试提出过反对,那就是刘勋的功曹刘晔。 刘晔表示这种扯皮肯定是浪费时间,还不如挟愤出兵,仗着己方将士们刚被偷袭激怒的当口,还能同仇敌忾速战速决。 可惜刘勋、桥蕤皆无如此决断,刘晔也就懒得再废话了。 他在袁术称帝之前,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袁术果然称帝、并且被那么多“盟友背叛”,让刘晔不由得掂量起来:袁术究竟多久会众叛亲离,自己是不是该找机会跳船跑路。 他当初来庐江不过是为了避战,他祖籍是寿春人。投靠刘勋也是因为需要在当地找个靠山,要是靠山不安全了,那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 刘勋和桥蕤的备战迟钝、索敌滞后,给了诸葛瑾准备万全的机会。 六月十六,甘宁奇袭得手后的第三天,驻扎在濡须口下游八十里春谷县的诸葛瑾,就从下游方向,等来了一条好消息。 太史慈带着四千旧部,重新逆流而上,来春谷县会师报捷:芜湖城已在他和关羽合力之下被拿下,且孙策暂时没有动向。 关羽主力暂时留在芜湖县,以备警戒,太史慈部则回来跟甘宁会师,准备应对敌人可能的反扑。 诸葛瑾立刻把太史慈部也整合进来,让他们加快改造战船、添加些小装备,并且训练磨合使用环境。 刘勋和桥蕤被信使往还、交涉扯皮拖住,迟迟没有发动进攻。又三天之后,关羽竟也带了两千人来锦上添花,跟甘宁、太史慈合兵一处,让诸葛瑾这一路水师的总兵力,超过了八千人。 看到关羽到来,诸葛瑾还是有些担心芜湖城防的,所以专门找关羽问了几句。 但关羽表示,他给诸葛亮留了四千士兵守芜湖,还有两三千最近刚刚甄选收服的祖郎部山越兵,足以确保芜湖城短时间内绝不可能出问题。 而且诸葛亮还亲笔写了一封信,托关羽交给大哥,就是让大哥不要担心,说根据他派出的斥候哨探侦查,诸葛亮判断孙策情绪已经稳定了、应该是认清了形势,几乎不可能再冲动试图夺回芜湖。 所以芜湖有六千人守城已经足够,不用担心兵力挪用问题。 诸葛瑾见二弟都这么判断,而且守城确实不需要勇将,只要士兵素质和士气够,智将守城也是一样的,就不再顾虑。 那可是诸葛亮亲自守城! 不过,对于关羽的来援,诸葛瑾出于稳妥考虑,还有最后一点必须摸底和交代: “云长……你可熟谙水战么?据我所知,你好像从没打过水战。” 关羽也忍不住红脸更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然承认:“某确实未历水战,但大敌当前,有机会尽一份力,岂能畏葸不前! 何况麾下郡兵多是广陵、丹阳、豫章三郡籍贯,普遍有些水性,我作为主将,纵然没指挥过水战,只要跟着兴霸、子义有样学样,谨遵调度,想来也不至错漏。” 诸葛瑾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先入为主。 历史上的关羽,后期水军能力也是不错的,但那些能力,果然是他去了荆州之后,坐镇荆州近十年,才慢慢磨砺出来的。 就好比后期的张飞擅长山地战,那也是跟着刘备平蜀慢慢磨练打出来的,哪有人天生就会。 但如今的关羽,却是刚来南方,此前平豫章的数战,凡是关羽参加的,没有一场是水战,水战都由甘宁这个专业人士代劳了。眼下即将到来的这场大战,才是关羽的水战初阵。 诸葛瑾便交待道:“云长,虽然你如今是校尉,而兴霸、子义皆只是都尉,你位在众将之上。但你想要参加此战,就必须约法三章。 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此战你必须服从统一调遣。临阵细节,可按兴霸他们点拨,随机应变,切不可托大。只要此战能胜,你摸到了水战的门道,日后才能自行其是。” 这话若是别人说,关羽肯定有点不服,但诸葛瑾说就完全没问题。过去这十个月,诸葛先生已经在他心中累积了足够的威望,让他佩服不已。 而且诸葛瑾如今的官职是丹阳太守、平越中郎将,中郎将位在校尉之上,也只有诸葛瑾的官位压得住他。 两人聊着聊着,诸葛瑾也意识到这点,便觉得此战不如由他亲自坐镇督军,或许能更好协调关羽和甘宁太史慈。 于是他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到时候亲自坐最大的那艘斗舰,跟关羽同船督战。 诸葛瑾还是非常注重自己的人身安全的,不过有坚固大船的情况下,上上战场也不是不行。 定下规矩之后,诸葛瑾就关照关羽,让他这几日带着士卒临阵磨枪、适应一下大船上的跳帮攻守、放箭压制,如何打江面上的堂堂之战。 甘宁和太史慈更专业,经验更丰富,那些需要迂回游斗、灵活穿插的角色,就交给他们了,分配战船时,也给甘宁他们以快船为主。关羽的人就部署在几条斗舰上,负责中军的攻坚—— 诸葛瑾至今没有建造过楼船,也没有装备楼船。 刘备军原本的地盘在偏北方,刚刚往南一路打过来,诸葛家在豫章站稳脚跟也才不到半年。 楼船这种汉末最大型的战船,建造周期太长了,从寻访工匠、准备材料、规划建造,半年肯定是不够的。 也好在甘宁这次火攻把桥蕤的三条楼船都烧了,哪怕刘勋还有个别楼船,压力也不会太大。 …… 六月二十,经过数日紧急集结、磨合的汉军,终于迎来了袁术军的主动全面进攻。 损失了相当一部分军粮和大战船的刘勋、桥蕤恼羞成怒,凑起两万水军,从濡须口直扑春谷县,进攻诸葛瑾的八千水军。 他们并不知道,如果自己动作再快六天,他们原本是有机会先单独打甘宁的三千人的(当然如果发生那种情况,诸葛瑾也不会应战,他会放弃春谷县的水寨跑路,拖延时间) 哪怕只快三天,他们也可以只对付太史加甘的六千多人。 但他们就是这么慢,最后才不得不面对太史、甘、关合力的八千余人。一切都是袁术军内部想法混乱、哨探不力、调度失措,咎由自取的。 午后时分,春谷县以西二十余里的长江江面上,袁军居上游、汉军居下游,双方浩浩荡荡摆开阵势。 打响了汉末至今为止、规模绝对排得进前三的大水战。 毕竟相比于陆战,水战实在是太少了。此前只有孙坚与刘表、孙策与刘繇的两场水战,能超过这一规模。 袁军战船足有近千艘,遮蔽江面,而汉军战船只有百余艘,看起来孤零零的。 不过汉军将领们并未太担心,诸葛瑾把双方的兵力对比摸得很清楚,战前就给诸将透过气了,敌军不过是我军的二点五倍。 战船数量看起来有七八倍差距,那恰恰说明了袁军大船被烧毁太多,大量使用了走舸小船凑数。 两军先锋相距还有数百步,诸葛瑾这边就旗帜一招,示意先锋的甘宁部先齐声呐喊,打击敌军士气。 甘宁部军中那些大嗓门的士兵,纷纷掏出战前诸葛瑾让人准备的木质喇叭筒,开始高喊:“刘勋无谋、桥蕤寡断,白白放任我军与讨祖郎的关校尉会师!你们中了诸葛中郎的计啦!” 对面的袁军士兵虽然并不能都听懂其中道理,但基层军官多少还是能听懂,有些心思活络的,不由便开始动摇: 都怪将军们废物!听敌军的意思,若是我们早几天来,遇到的敌人就会少得多?都怪上面在铜官镇和虎林港浪费时间! …… 坐镇中军大舰的诸葛瑾,虽然不能知道敌军具体怎么想的,但看到甘宁顺利把扰乱敌方军心的话喊出去了,他还是非常满意。 他深知打仗的士气对抗,不仅仅在于你抓住了多少优势,还要善于宣传。 己方每抓到一丁点优势,到了搏命死磕的时候,都要充分宣扬出来。 让敌人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吃了亏,物理上和精神上输两次。 不把这些优势吃干抹净发挥足,岂不是太浪费“诸葛”这个姓了。 而对面的刘勋,虽然不知道己方到底被这番喊话动摇了多少,但也连忙吩咐属下稳定军心: “快传令各部不得听信敌军妖言!哪有什么拖延战机!此战我军依然是两万打数千,优势在我!看看江上船数就知道!” 随后,刘勋就气急败坏要求左右两军加速包抄,利用上游顺流的优势,冲上去把汉军三面包围,贴身血战,不要给汉军更多废话的机会。 冲杀上来的袁军,首先就要面对作为汉军先锋的甘宁。双方一进入弓弩射程,袁军就立刻疯狂放箭,看起来颇有气势。 甘宁却一改此前的跋扈作风,变得略微“欺软怕硬”,看到敌军艨艟和斗舰冲上来,甘宁就避战不与之对射。 甘宁的艨艟还普遍在舷侧加固了木板,箭矢射上去都是钉在木头上,拔了就能直接回射,连草船借箭都省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六年前孙坚跟刘表厮杀的时候也干过。当时也是孙军的战船防护更好,直接用船壁挡箭,拔了就射。 袁军远距离乱射几乎没什么战果,也只能无能狂怒。 甘宁防御住了敌人的主要输出,便趁势在战场中穿梭腾挪,专挑袁军那些轻快迂回的走舸拦截,直接拔下船板上的箭矢,对着走舸放箭。 走舸是毫无舱板遮蔽的,所有士兵直接站在甲板上,最多就一个类似乌篷船的顶棚,但也只是防雨淋的,未必能完全防箭。即使防箭,也只是防从顶部落下的抛射箭矢,对于平射毫无防护。 这样的不对称作战,立刻让袁军的小船士卒蒙受了不小的伤亡。 那些小船上的袁兵,倒也能随机应变,立刻掏出无数浇了桐油的麻纤维火把,试图朝着甘宁的艨艟奋力投掷,试图火攻。 但艨艟的灵活程度高于斗舰,比走舸也不差太多。 双方机动灵活性相差不大的情况下,甘宁的锦帆营操船水平还更好,总是能跟敌人保持距离,而且擅长预判走位,不给大量敌军小船包围自己的机会。 袁军投出的火把纷纷坠落在江面上,根本丢不到甘宁的船上。 而且如今才建安二年,官渡之战还远远没打呢,投石机类兵器在华夏大地上还没迎来第二春的大发展,水战普遍是不用投石器类装备的。 就算有,起码也是斗舰级别的大船才能装,走舸和艨艟肯定是没有的,艨艟最多也就装一架床子弩。 苦不堪言的袁军先锋,在被白白射杀了不少后,终于认清形势。 张多和许乾这俩巢湖水贼出身的将领,先后自作主张下令:让走舸战船绕过甘宁,去找那些笨拙的汉军大船、使用火把火攻,靠绝对数量优势围殴。 同时,要求己方的艨艟和斗舰大范围包抄拦截甘宁,堵甘宁的走位,让甘宁无法再这样肆意游斗。 这样的指挥,当然也有一个劣势,那就是会占用袁军的大船兵力,导致袁军本就不多的大船部队,都被甘宁牵制走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如果不做这样的牺牲,任由甘宁游斗屠戮己方小船,士气怕是很快就会撑不住。 舍弟诸葛亮 第97节 第107章 侵略如火,不动如山 刘勋和桥蕤敢在大型战船大量损失的情况下,依然仗着人多势众主动进攻诸葛瑾,当然是有所倚仗的。 他们也知道,水战时战船的大小对战力的影响有多大。 所以此战之前,刘勋和桥蕤也商讨过如何以小船克大船,最后还是刘勋麾下最擅长工巧的谋士刘晔,向刘勋献策了一条具体战术: 大量使用麻纤维材料的火把、浸润桐油后进行近距离投掷纵火。哪怕走舸战力孱弱,但毕竟走位灵活,航速较快,而且刘勋军占据上游顺流冲下的速度优势。 只要不怕伤亡,奋勇猪突,围上去乱丢火把,把汉军最有威胁的斗舰烧了,袁军再仗着数倍的兵力优势,便很有望获胜。 不过,在战前筹划阶段,桥蕤注意到了一个问题,质疑过刘晔,那就是“走舸矮而斗舰高,丢火把时若无法投到甲板、舱顶,而是落在船舷、舱壁,滑落水中,又当如何”? 毕竟这就好比站在地上扔火把烧房子,实战中因为距离远、力气不够,扔在墙上才是常态,想扔上房顶则难得多。 刘勋也觉得这个顾虑很有道理,当时就让刘晔设法解决。 刘晔毕竟是能发明霹雳车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内甚至真就冒出了“用器械弹射火罐”的念头。 只是准备时间太仓促,这春谷之战不像官渡之战那样能准备相持几个月,太复杂的操作来不及部署。 最终,刘晔放弃了那些异想天开,而是搞了点灵光一闪的小改良。 他让工匠加急在火把尾部钉进去一根分叉的长钉、再把分叉敲弯打磨成钩子。 如此配重的火把,在丢出去时,会跟后世的手榴弹一样旋转。在惯性离心力的加持下,如果撞上木板侧壁,也有相当的概率钩钉住,这样火把就能倒挂在木板上继续灼烧,大大提升放火效率。 而且平时火把若是丢在敌舰甲板上,有敌兵走来走去,还是很容易第一时间发现、把火把拿起来再扔进水里的。 现在这种可以钩在船舷外壁上的新式火把,很有可能钩在敌军手足够不到的地方,反而能持续附着灼烧很久,简直完美。 还别说,刘晔这个急中生智,其实跟后世南北朝出现的“燕尾炬”有一定相似之处,非常符合科学道理。 历史上汉末初期的攻城冲车类武器,顶部遮挡都还是一整块简易的木板,很容易被守城方的重物和火把砸烂烧毁。 随着汉末三国近百年的征战,三国中晚期时,冲车才开始进化成像《帝国时代》游戏里显示的那种坡顶,能让丢上去的火把和滚木礌石都往两边滑落、“跳弹”。 所以原本历史上,要到南北朝时,为了对抗坡顶的冲车、掘城木驴等攻城器械,守城方的烧车火把也随之进化成“燕尾炬”,尾部带铁钩好钩住斜坡顶持续灼烧。 刘晔今天需要用小船高抛火把烧大船,做这种改良,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刘勋也是看到自己的手下,居然能想出这么厉害的东西,才最终决定孤注一掷,押上全部水军搏一把。 ……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袁军在最初阶段的短兵相接中,战损交换比看起来颇为狼狈,刘晔的这个思路似乎完全没有奏效。 但刘勋和桥蕤也知道,这不是刘晔战术的锅,而是部队在执行层面走样了。 袁军走舸队被甘宁的艨艟穿插拦截,同时甘宁又灵活走位、保持距离不进入丢火把的射程,袁军因此陷入了最尴尬的状态,颇付出了一些伤亡。 空有新发明的对大船放火神器燕尾炬,却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随着刘勋当机立断,拿出己方绝大部分大船战力,四面包抄限制甘宁的活动。并且进一步用剩下的大船战力,不惜损失暂时缠住太史慈。 又把己方海量的走舸部队全部腾出来,集中冲破汉军外围封锁线、直逼关羽的中军。 刘勋和桥蕤心中,也就再次升起了胜利的希望。 “虽然伤亡不小,但好歹是冲过了甘宁太史慈的封锁,杀到敌军斗舰队面前了。这次可是把庐江郡全部的桐油储备都拿出来了,耗费巨大,还赌上了燕尾炬这种秘密兵器,但只要能把诸葛家的斗舰全点了,赢的就是我们!” 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白白挨了那么多的打,袁军的纵火走舸队,终于杀到了关羽那五艘大型斗舰面前! 这五艘斗舰,最大的一艘能运载五百人,是诸葛瑾本人和关羽的座舰,小的也能坐三百多人,加起来刚好把关羽带来的两千援兵全装上。 关羽军相比于甘宁、太史慈部水战实力差些,让他们坐最大的船,颠簸最轻、晕船最小,才有利于充分发挥战力。 看到袁军走舸队蜂拥杀来,关羽也是如临大敌,神色凝重。 但一想到这几天子瑜先生对他部曲的基本功调练,他的内心就升起一股底气。 子瑜先生教的都是些不变应万变的大道,什么情况下都能用上,见招拆招仔细应对就是了! 随着走舸队进入斗舰队百步以内,关羽率先一声令下,让各舰自由射击,一时江面上便矢石如雨,走舸防护低劣,还比斗舰矮那么多。 这高度落差虽不像城墙上射城下那么大,但至少也相当于站普通二层楼窗口射平地了,优势很明显。 走舸队在冲上来的过程中,就被纷纷射杀了不少士卒,但袁军被上游水流冲击之势驱使,也只有闷头猛冲了,这时候根本不可能闪转腾挪,挨了射再掉头逃跑,只会失去航速,死得更惨。 “不要怕!冲上去!丢燕尾炬烧了斗舰!” 走舸队上一个个屯长、队率级别的基层军官,声嘶力竭地鼓舞着士气,一个划桨手倒下就吩咐另一个战友顶上,唯恐走舸失去速度、更容易被瞄准。 终于,靠着这一口血气之勇,平均在付出两三条小走舸被斗舰射个死伤大半的代价后,其他走舸就能靠着战友的牺牲付出,强行冲到丢火把的射程内。 然后数十个燕尾炬便如手榴弹一样旋转着飞出。 “噗噗噗——” “嘎哒——” 火把奋力落在甲板上,或是撞击后甩尾扎在船舷上,在桐油的加持下,斗舰上好几处立刻就窜出了火苗。 虽然最初的火焰主要是桐油燃烧的火,但只要挨上最多几十秒的持续灼烧,哪怕是做过简单防火处理的船板,也还是会引燃的。 尤其钩在船舷上的那几个燕尾炬,有几个还非常刁钻地钩在了水线以上不远处,船上的士兵靠手足根本够不到,没法把火把推进江水里。 最后还是一些士兵着急忙慌找来长矛,对着扎在船舷上的火把奋力刮划,就好像给船壁清理藤壶一样弄下去。 但不论怎么抗争,斗舰上还是有几处渐渐火势蔓延,这让袁军将士统统充满了期待,觉得战友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然而,袁军将士期待的眼神才刚刚流露出没几秒。 汉军立刻又拿出了新的应对招数,有条不紊地抢险,却很快给袁军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只见斗舰上一队原本无所事事的待命士兵,突然扛着一个个吊桶和拖把,冲到火把灼烧处,先把火把拔下来丢到江里,然后把一桶桶灰白色的、形似稀泥浆的东西泼在被引燃的位置。 原本倍受袁军期待的火焰,就这样被扼杀于无形。 “这不可能!这可是桐油的火,泼水灭也灭不了的!桐油会浮在水上继续烧才对!难道是那种白浆有古怪?” 几个有见识的袁军军官顿时就绝望了,眼睁睁近距离看着这一切,直接怀疑人生了。 问题是,这么不符合常识的事情,它就是发生了! 袁军敢死队顿时士气狂泄,陷入了混乱之中,又被汉军弓弩奋力输出杀伤了一波。 毕竟,再也没有比敢死之士冒着九死一生冲上去、结果却被告知自己的努力“有烟无伤”更伤士气的了。 …… “这就是瓷土浆灭火的效果么?子瑜先生,你莫非早就神算料到、刘勋会尝试火攻?而且会用这么歹毒的火攻武器?” 最大的那条斗舰上,看着己方战舰刚刚燃起的火焰很快被扑灭,原本一度紧张的关羽,也是再次笃定了下来,而且情绪振奋。 他甚至还不顾战斗依然激烈,亲自跑回船上防护最严密的那个船舱,询问了在舱里喝茶督战的诸葛瑾这个问题。他手上还拿了一个刚刚熄灭了火焰的燕尾炬样本,双手呈递给诸葛瑾查看。 “我没料到刘勋会火攻啊。”诸葛瑾的回答则是非常干脆,一边说一边接过燕尾炬看了几眼, “我还以为刘勋是个无谋之人,居然能想出那么多火攻的新巧小花活,估计是听了什么谋士之言吧?莫非是刘晔?” 关羽还以为诸葛瑾是在谦虚,连忙又语速飞快地说:“不可能!先生若是没料到,岂会让我们准备瓷土浆灭火?” 诸葛瑾把火炬往地上一扔:“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有备无患的嘛,谁让大汉的水军,此前几乎全无损管——我是说损害管制。 也就是没有专门的灭火、抢修训练,也没有专人和专门工具负责,这太简陋了。我既然出手建设了水军,肯定是要先从这点着手整顿的。 就好比我治陆军,第一个抓行军扎营的医疗卫生条件,喝水要烧开,伤员要清创包扎。这些事情,无论敌人什么样,敌人怎么打,我们自己都该做。” 陆军抓医疗卫生,水军抓损管修理,这是什么时代都错不了的提升战斗力不二法门。 诸葛瑾内核毕竟是个现代人,他治军当然要从最擅长、最适合他发挥、提升空间最大的角度抓手了。 抗伤害、输出、奶,这三个角色,显然奶是最适合现代人发挥、而古人又最忽视的,那就先加强奶。 诸葛瑾早就想过,要防火攻,肯定要兼顾如何灭油性火焰。然后就想到用湿泥浆——这也是古人最容易就地取材实现的。 比如后世《武经总要》上就有写,战船和攻城车用外壁涂抹湿泥浆防火,是很常见的思路。 诸葛瑾无非比古人再多一些化学知识,他知道硅酸盐类土壤热稳定性更好一些,而烧瓷器的高岭土、观音土这些,就是硅酸盐土壤。而豫章就是后世的江西,适合生产瓷器,这样的土到处都是。 而且这些土壤还是膨胀性土,特别能吸水,吸水后体积能膨胀几十倍——历史课本上,说明末李自成张献忠之乱时,当时的穷人“吃观音土涨死”,就是因为观音土的这种膨胀特性。 所以诸葛瑾这么聪明的人,就很容易触类旁通联想到:用膨胀性硅酸盐土形成泥浆灭火,还能避免水以溢出的形态单独跟油脂相遇、导致油浮于水。这种泥浆里,水和泥是充分混合吸附在一起的,既提高了比热容和降温效果,又有耐火性。 当然,诸葛瑾最初产生这种大胆联想的时候,他也不敢确定,但这种事情很容易做科学实验的嘛。 战前准备期间,他自己让人去鄱阳县(景德镇)挖了很多瓷土来,做泥浆和油脂放火实验,发现能完美灭掉早期油性纵火,他就放心了。 不管刘晔发不发明燕尾炬,诸葛家的水军,都会上这么高标准的损管! 诸葛家的防火科技,已经提前于纵火方,多升了好多级了。 等于是进攻方还在用刚刚从lv2升到lv3的纵火科技输出,诸葛瑾已经在一律用lv5的防火科技套盾了。 刘晔那点输出,根本连盾都打不破。 …… 刘勋军的火攻,就这样宣告了彻底的失败,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最让袁军最绝望的点。 汉军在防住袁军的最强一波输出后,很快展开了反击。 关羽在请示过诸葛瑾,进一步磨合好防火思路后,很快就着手部署进攻。 而这时候,就用到了诸葛瑾这几天为水军准备的另一件小玩具——那是一种固定安装在大型斗舰上,头部有尖锐铁锥的跳板设施。 说白了,就是有些像罗马人的乌鸦战舰跳帮搭板,靠重力直接往下释放扎在小船上,然后锁死对方,跳帮接舷砍杀。 中国古代当然也有类似的头部带尖铁锥接舷跳板,甚至甘宁就用过类似的东西。但往常这些装备要么是人手持的,比较轻型,要么是只在船头前方有一个。 诸葛瑾这批货色,却是借鉴了后世隋唐到宋五牙战舰的优点,直接如同乌龟的头尾和四肢一样,在战舰的两侧船舷,也各加装了两个跳板,而且用了杠杆和同轴省力滑轮,来确保铰起和砸下。 诸葛瑾原本倒也想直接上五牙战舰的拍杆,把跳板变成粗大的木柱,头部铁锥再加大成千钧巨锤,直接把小船砸烂砸沉。 但一来那样工程量太大,他战前在柴桑那点时间不够造。 二来么拍杆需要的舰船吨位也比较大,目前五百人级的斗舰强行上有点头重脚轻。 而且拍杆是必须垂直固定的,对船体的重心上升负面影响太大,航行稳定性会骤降。 舍弟诸葛亮 第98节 最终,考虑到敌人没那么强大,犯不着这么早上拍杆,诸葛瑾才借鉴了缩水版的思路,并结合罗马乌鸦战舰,弄了带铁锥的铰接跳板。 这些跳板也不会很长,刚好跟斗舰的宽度一样,如此平时可以反过来平放在甲板上,而不用竖起,对船体重心上升的影响也就不大。 用的时候水兵先抬起铁锥跳板的末端,然后沿着板子往中间推,因为费力杠杆而推不动时,再靠绞索拉动铰接轴上的舵轮状木齿轮,完成最后的过顶释放。 只要跳板铰过了最高点,后续自然下落砸击完全可以靠重力实现。 如果觉得光靠重力砸得还不够狠,还能在下落阶段继续拉转轴同轴木齿轮上的绞索加速,让砸击惯性更猛。 只是这种操作比较困难,如果拉得不够快,加速力反而会变成阻力。只是砸砸走舸的话,完全大可不必。 如今,刘晔的手段已经用完,火攻完全无效。 就轮到关羽用这种袁军根本见所未见的铁锥搭板,奋力猛砸、固定那些苍蝇一样的走舸了。 “啪!啪!”地几声巨响,几块长约两丈、宽约数尺、厚约一尺的坚固木板,表面还加固着铁条,顶部还有一个几十斤重的铁锥,就这么突然从斗舰舷侧砸下来, 把贴到极近距离丢火把的袁军走舸,直接如苍蝇拍拍苍蝇一样,砸得动弹不得,被铁锥贯穿船壳,钉在一起。 然后,斗舰上的弓弩手,甚至能直接瞄准了点名,把被拍住的船上的敌兵一一射杀。实在条件优越,适合跳帮冲杀的,关羽麾下步卒也不吝顶着盾冲过去砍杀一番。 如此一来,敢于接近到斗舰两丈之内的敌军走舸,不得不拉开距离避让,以免被钉住秒杀。 而距离拉开后,丢火把的效率就更低了,根本不可能抛到汉军斗舰甲板上,几乎百分百只能丢到船舷侧壁上。 众多袁军的小船,白白被远近交攻,付出巨大伤亡,却什么都做不了,激战撑持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终于彻底士气崩溃。 袁军小船不管不顾地自行掉头往上游撤退,夺路而逃。 关羽部则士气大振,继续追着敌军那些还在与甘宁、太史慈缠斗厮杀的艨艟队、斗舰队,前后夹攻。 甘宁和太史慈其实刚才一直也打得不错,只是不如关羽那边的碾压性优势。 双方都是大船,打起来各有死伤,甘宁等人仗着指挥精妙、擅长水战,凭硬素质才略占上风。 随着关羽的加入,袁军的崩溃逐渐开始滚雪球。 乌鸦战舰式的铁锥跳板,对付敌军的大船同样好用。 只要确认敌船的人数、高度不如己方斗舰,关羽就直挺挺冲过去,然后一跳板扎住对方不让跑,再让己方刀盾兵冲过去砍杀——当年罗马就靠这招干掉了迦太基舰队。 刘勋军的艨艟被铁锥跳板扎到、虽然并不会损及结构,但艨艟每艘只有不到一百名士兵。被三五百人的斗舰扎住,一边居高临下放箭攒射、削弱后再跳船冲杀,那几乎是次次都能形成以多打少的碾压。 杀绝了几条袁军艨艟上的士卒立威后,当关羽战舰的铁锥跳板再次扎中其他艨艟后,艨艟上的袁兵甚至直接就跪地全船投降,不等敌人跳帮了。 随着一艘艘艨艟降下袁军旗帜,刘勋和桥蕤敏锐意识到此战已事不可为,连忙下令全军收兵,各自逃命。 诸葛瑾大喜,指挥各军全力掩杀,又杀伤俘获数千,这才被剩余敌人趁乱拉开距离逃走。 第108章 威震淮南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暗。 濡须口至春谷县之间这段长江江面,被残阳映照如血,江面上到处是零落的战船残骸和漂荡的破碎旗帜,偶尔还有溺水袁军士卒的呼号惨叫。 甘宁、太史慈、关羽各自收兵,满载而归。 关羽军至少拖回来了十几条被铁锥搭板扎出洞的艨艟战船,上面都是直接全船投降的袁军士卒,甘宁和太史慈也略有缴获。全加起来抓了三千多俘虏—— 可千万别小看三千人这个数字,这可是大江之上的水战,俘获战船的难度远比陆战俘获士兵要难得多。何况刘勋还是在上游,汉军胜利后追击,是需要逆水行舟的。 袁军的死伤,肯定远远超过了三千,只可惜没法充分统计,大部分敌人尸首都被战船拉回去了。 只有那些全船被杀或投降的才能统计到,而仅仅这一部分,就有近两千具尸体,还有上千人的失踪—— 水战中所谓的失踪,就是战后统计一条船上活人加尸体的数量,比战前定额少掉的部分,说白了就是掉长江里尸骨无存。但也不排除少数水性很好的能游回去。 而伤兵的数量,一般要比阵亡加失踪总和还多。所以刘勋的水军,起码损失掉了一半战力。 随着各部收兵,战果的统计,众将心中也是愈发欢欣鼓舞。见到诸葛瑾时,一个个都抢着上来行礼报喜。 太史慈:“中郎妙计神算,威震淮南!慈只求将来多听中郎教诲,助立功勋!” 关羽则是完全不敢居功:“先生所想的瓷土泥浆灭火、铁锥跳板钉杀敌舰,一盾一矛,皆大显神威,今日之胜,此二者才是首功!” 三将之中,甘宁最为敢说,听袍泽把恭维的话都说了,他就大大咧咧开始展望幻想: “经此一战,刘勋必不敢正视江南矣——哦不,应该说是袁术都不敢正视江南了!他的水军大半被灭,只能靠陆军厮杀,还拿什么顺流而下?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诸葛瑾始终保持平静的微笑,对于三将的赞美只是微微颔首应答。等大家全说完了,他才云淡风轻谦虚几句: “此战功劳,主要还是诸将力战、搏命厮杀,我不过是战前随便搞了些辅助之物,何足道哉。” 三将连称诸葛瑾太谦,一番互相标榜后,甘宁最心急,率先问起今后打算:“中郎,我军是否要趁势追击、反击庐江呢?毕竟刘勋败得如此之惨,庐江可是前所未有的空虚。” 面对这种骄傲冒进,诸葛瑾当然要恰到好处泼点冷水,防止他们过热。 他便微笑点评道:“已经得了这么多战果,还不知足?抓的这三千多俘虏,估计都是巢湖贼吧?刘勋麾下那些老兵,应该没能耐执行这么危险的冲锋烧船任务。 这些水贼只是纪律不行,但好勇斗狠和武艺还是不错的。兴霸,你要好好操练整顿,把这些战果慢慢啃掉,变成我军的可战之兵。 我军新占芜湖以及祖郎六县未久,又缴获那么多军粮、战船、俘虏,扩张已经够快了,再在这时候贪图庐江,只会内患越积越多,士卒也疲惫不堪。” 听了这话,关羽率先劝甘宁欲速则不达,现在是消化胜利果实的时候,要一张一弛。 另一方面,关羽也是三将中最希望持重的,他来豫章助战,本就是为了帮助大哥消弭南线的威胁。只要庐江的水军被灭或者重创,威胁不到广陵的南翼,关羽并不在乎庐江能否快速攻克。 他更希望解除威胁后,诸葛瑾能立刻放他回广陵、跟大哥会合。 甘宁也知道这些话有理,只是还有点不甘心,总觉得“如今的庐江空虚程度正处于新史低,错过实在可惜”。 而对于这一点,诸葛瑾又重点给他分析,顺带也是一并讲给太史慈等人听。 “我军虽连胜两阵,可庐江哪里空虚了?就算空虚,也只是水军的空虚,陆军并不空虚。袁术在两淮,兵粮足备,动辄拥众十余万,若是生死关头,竭泽而渔加大征发,便是拉起二三十万兵源也不是不可能。 要知道我们豫章郡原本只有六十多万人,征南将军直辖的广陵郡则是四十万。新占的丹阳南部七县加起来二十余万,我方地盘的总人口才一百三十万,其他隐户、山越还未能收编。 袁术所据扬州二郡、豫州四郡、徐州荆州各数县,原本皆富庶之地,人口稠密,灵帝光和年间,光是豫州部分便有五百万人口,如今虽屡次战乱调令,还丢了颍川,大约还剩不到三百万。但加上袁术的扬州部分和荆州徐州数县,其治下总人口,依然在四五百万之间。 我们以一百三十万人口、四万之兵,对抗近五百万人口、十几二十万兵马,如何能说敌人已经空虚疲敝? 如今袁术刚刚称帝,必然遭到天下讨伐,但其根基毕竟尚未受损,我们若攻打庐江,他起码能抽出数万陆军增援,我军便成了帮曹操吸引敌人,帮曹操鏖战袁术的有生力量了。 你们难道忘了,我军此前为征南将军定下的全局计划,是要‘灭袁术之水军、存袁术之陆军’,让他意识到已经无法顺流图取江淮,而只能北上与曹操争胜了么? 逼着他还剩下的这十几万陆军,先去跟曹操鏖战,我们则收拾胜果、并且内修政理,做好接受淮南避战流民的准备,充实豫章、丹阳、广陵,岂不美哉? 我没说将来不打庐江,但必须等袁术的主力先和曹操消耗得差不多,真正空虚、曹操也更需要我们的时候、不得不给我们更高官显爵优厚条件的时候,我们再出手,不比现在就猛打猛冲划算?” 诸葛瑾这番话,原先只是通过二弟诸葛亮之口、跟刘备说过。 而眼前这些人级别太低,所以没必要太早告知远期战略。现在第一阶段战略目标实现了,即将展开下一阶段,诸葛瑾才临时跟他们统一思想。 一番话高屋建瓴,顿时说得众将心服口服,连甘宁都不贪功了。 确实,把袁术的水军打掉后,还继续上赶着打陆军,那不是吃力不讨好吗!朝廷还不念你的功劳不给你升官呢。 不如引导敌人和敌人先狗咬狗,互相消耗一波有生力量。 反正曹操又不可能打到庐江郡来,从最终长远来看,分尸袁术的过程中,庐江郡肯定能被刘备势力分到。不管刘备先出手后出手,曹操都很难捞到淮南来,而刘备也不太可能捞到淮北去。 无论过程怎么打,地盘分赃差距是不大的,但有生力量的损失差距却会很大。 郭嘉、荀彧用了那么多“驱虎吞狼”、“二虎竞食”的诡计,不就是想让刘备负责抗伤害、耗损失?要是真莽上去,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白白撞到郭嘉荀彧的诡计上了。 所以抗伤害的阶段不能急着上,要等抢人头的时候再上。 而且别看刘备军在盱眙打赢了纪灵部两场小胜(诸葛瑾现在还没接到这份捷报,因为两边几乎是同时开战,传递信息需要时间。刘备那边也还不知道这边的春谷-濡须大捷。) 诸葛瑾也在濡须、春谷两次击败刘勋。 可真要掰着细算战果数量,刘备那边赵云、田豫累计只歼灭了袁军五六千人,加上最后盱眙城破时俘虏一千多,加起来不超过七千。 诸葛瑾这边,第一战夜袭烧营,杀伤有生力量也就两千人左右。今天这场打的倒是比较猛,加起来能有上万。 所以,淮河、长江两线,歼灭的袁术有生力量,还不到两万。跟袁术目前的总兵力相比,也就是灭了一成而已。 只是袁术四面树敌,没法把主要力量都拉过来对付刘备,只能是用偏师进攻。袁术也知道要是把主力不顾一切拉过来,那他老巢早就被曹操长驱直入了。 …… 诸葛瑾一番鞭辟入里的泼冷水,终于让所有属下都统一了思想。 不过接受了这个设定后,甘宁还是想在有限的范围内多捞一点,不由追问道: “既然不能立刻攻打庐江,那我们可有办法在后续短暂停战期间,继续从袁术被人围攻中捞取好处呢?而且,就算我们想到此为止,刘勋和袁术也未必能领会到吧? 征南将军可是天下忠义楷模,总不能遣使去跟袁术说‘只要你不再打我军,我军也可以暂时不再打你’,那样会落下把柄的。如果不遣使,袁术怎么知道呢?如果袁术继续进攻,迟迟不跟曹操打,又当如何?” 关羽听了甘宁的问题,连忙也表示,这第二点也是他很关心的,他也想知道如何确保袁术快速、彻底放弃打刘备。 诸葛瑾没打算全部回答,因为一些涉及到交涉手腕的细节,不是武将们需要知道的,到时候他自然会让二弟再去一趟刘备那里,直接跟刘备说即可。 不过三点提问中的另外两点,倒是可以回答。 诸葛瑾:“要在休战期间捞好处,这很容易,只要我们强化江防巡逻,把袁术的水军压得抬不起头,放弃治江权,然后再放出风声,勾引淮南百姓避战逃亡迁移来豫章、丹阳,或者顺淮河而下迁至广陵。 我们能得其人口,便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哪怕没有扩张土地,也能增强实力于无形——如今乱世,天下户口已比中平年间将近减半,而南方原本就开发不足,地广人稀。所以关键是得人口,而非得土地。有了人口,南方可以开发的潜力太大了。 袁术被天下围攻,未来数年,其治下百姓必然大量流失。如果北线和曹操持续激战,南线却因为我们能稳守江淮水上防线、导致双方想打也打不起来,那你觉得袁术的百姓是倾向于往北逃还是往南逃? 至于你们的最后一问,如何逼迫袁术彻底认清形势、放弃进攻我军,其实也很简单,现在其水军战力至少已是十去七八,仅剩那两三成战力,就算他想赌也赌不出花样来了。 或许袁术能凑够船只,渡江或顺淮东进,但他的军队只要顿兵于坚城之下,他就必然需要长期转运军粮。陆运的成本是水运的至少二十倍,所以他必须水运粮食。 我们只要把握长江和淮河的制江权,纵深迂回到袁术主攻部队后方,截夺其粮船队,其前方强攻部队必然粮尽自退。到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须去攻一个没有水军战力、无法用战船深入敌后断他水上粮道的诸侯打,否则他不仅水战打不过,连陆战都会因为缺粮而打不过——到时候他就只能去打曹操。 而兴霸,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在长江这边,做好这个守江的工作,袁术水军敢在长江露头就打灭!袁术百姓要渡江南逃就护航!袁军陆军偷度过江后、就彻底盯死、把他们的后续粮船队全部截了! 云长回到广陵后,要做的事情也是一样的。要把那些在这儿练出水战才能的部队,拿去淮河上断袁术的粮道、接应顺淮河东下的流民。把这一切都做好,不用太久,袁术就彻底看清了。” 甘宁和关羽这才心服口服,三将内心也差不多把各自后续的防区想明白了: 豫章郡江面,未来就由甘宁负责巡视截杀,丹阳郡江面,就交给太史慈。而广陵郡的淮河、长江防务,等关羽回去后,刘备自然会分配,轮不到诸葛瑾越俎代庖。 关羽更是从诸葛瑾的计划中,看到了立刻回去找大哥的希望,他连忙追问:“先生,那我可能尽快回广陵么?” 他已经比诸葛亮还“超期服役”了两个多月了。 诸葛瑾知道他急,也没拦着,只是建议性地说: “云长急着要走,我岂会阻拦?不过我建议你还是稍稍再留十天半个月的,把此前历战抓获的俘虏好好改造一下,带回广陵,也好在广陵留下一些水军种子。 舍弟诸葛亮 第99节 否则你孤身回去,或者只带少许心腹部曲,哪怕回到了广陵,也扛不起水战的重担。” 诸葛家占据豫章时、问刘备借的四千三百士兵,诸葛亮上次已经连本带利还回去五千人了,所以现在双方军队账目是两清的。 关羽这次回去,理论上最多带个几百近千人的亲卫,不可能多带兵。诸葛瑾肯允许他“你抓获的俘虏,你自己临阵磨枪整顿一下纪律,确保不会半路逃跑,然后就可以带走”,已经是非常友好了。 关羽一想果然有道理,也就不急于这十天半个月了。他当然也没指望回到芜湖后,把这些江贼、丹阳贼俘虏全部练成精兵,只是暂时掌握一下军心,做到行军途中别人越走越少逃亡,也就够了。 剩下的仔细操练,可以回到广陵再进行。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关羽算了一下时间表,准备七月上旬启程回归,中旬应该就能见到大哥。 把各部任务安排好后,诸葛瑾倒也没想到,他的部署很快就派上用场了—— 随着濡须口-春谷两场水战大战,袁术军皆惨败,庐江郡境内一些消息灵通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袁术不长久,开始计划逃离袁术的控制,逃亡江南了。这些人将是第一批弃暗投明的。 当然,他们的本意,倒也未必是来投诸葛瑾,也有可能是去投孙策的,毕竟庐江境内很多人跟孙策有旧。 第109章 人心向背,昭然若揭 诸葛瑾跟麾下三将交代完后一阶段的战略方针后,六月下旬剩下这段时间,豫章和丹阳方向的汉军,便进入了相对平稳的消化战果阶段。 毕竟一场大战下来,刘勋桥蕤固然是损失过半,汉军也一样有不少伤亡,至少一两千人的规模。 战死者和重伤不治者,加起来六七百人,轻伤上千人。 死者需要抚恤,伤兵需要调治,俘虏需要改造,降军需要整顿甄别,战场缴获的船还得拉回去修一修。 每一项工作,都能忙上至少十天半个月。 不过,诸葛瑾虽然没有新的动作,但对面袁术的地盘上,却是发生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首先,刘勋和桥蕤并不是随着这场战败,就瞬间认清形势的,他们还没这个智商和觉悟。 所以决战惨败之后,他们只是放弃了“再次发动决战”的念头,却没有放弃“依然试图控制长江制江权”的念头。 他们始终还在用老思维考虑问题,觉得“只要我认怂、不再去找诸葛家的麻烦,应该就没事了吧”。 虽然大战我打不过你,但皖口和濡须口周边江段的航行安全,应该还是由我庐江军来守护、维持当地秩序吧? 对于这种不合时宜的想法,诸葛瑾就需要甘宁和太史慈用日常巡逻的办法,提醒提醒敌人:时代已经变了,那天决战之后,双方水上力量强弱已经彻底扭转,再不安分,就只有死路一条。 十天之内,甘宁堵皖口截杀了三批次敢从皖水驶入长江巡航的小规模刘勋船队。 太史慈也截杀了两批敢从濡须水驶入长江的小规模桥蕤船队。 五支巡逻队、十条艨艟、三四十条走舸、一千七百多名水兵的损失,终于让刘勋和桥蕤彻底清醒、认识到时代变了。 长江已经不是他们能自由航行的地方,他们只配在皖水、濡须水、淝水、巢湖这些小水沟里开开。 甘宁截杀得兴起,甚至嚣张起来,弄了一匹大红蜀锦摊开成条幅,把“袁军敢入长江者死”八个黑色大字写在上面,很骚包地挂在桅杆顶上。 然后每天在河口巡逻,搞得北岸沿江的百姓都能看见,极大地打击了袁军的士气,彻底当起缩头乌龟。 偏偏这种事情是毫无办法的,因为海军建设周期比陆军长太多。 陆军不够你可以抓壮丁,但战船不够就是不够,短时间变不出来。就像遇到解不出来的数学题,哪怕极度愤怒,也还是解不出来。 战败的噩耗,汉军水军的嚣张,短短数日之内,便在庐江大地上传开了。 毕竟这里面有些操作实在侮辱性极强,传播力和话题度也就非常高。 懵懂无知的农夫、渔民,或许不会去关心这些事。但消息灵通的士家子弟,有识之士,已经开始担心袁术势力的前途了。 这才称帝一个月,就被人这样摁在地上摩擦,能有前途? …… 六月二十四日,庐江郡,居巢县。 居巢县便是后世的巢湖市,位于巢湖流入濡须水的河口位置。 袁术占据的淮南地区,有一条沟通长江和淮河的重要水道。北端连接淮河的口子,就是如今袁术建都的寿春。 淝水从寿春分叉出淮河,南流进入芍陂(que bei),再流入南淝水经合肥注入巢湖、再从居巢县流出巢湖注入濡须水,最后在濡须口注入长江。 所以历史上后来孙权为了北上,才会在合肥死磕那么多次。(江淮在东线还有一条连通航道,就是广陵郡的邗沟运河) 而事实上,寿春、合肥、居巢、濡须口,这四个节点的任何一个被敌人卡住,都足以掐断这条江淮水道。 前些日子濡须口的惨败,让庐江郡上上下下都不好过,而压力最先便传导到了居巢。 谁让濡须口所需的粮食、但凡从后方筹集,最后一站都得经过这儿。 现任居巢县令,是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面如冠玉,剑眉入鬓,论姿容俊朗,风度倜傥,竟还在诸葛瑾之上,仅次于其弟阿亮。 没错,此人正是周瑜。 此时此刻,又一封前方桥蕤那送来的催粮公文,让周瑜眉头紧锁,只觉这差事简直再也办不下去了。 “半个月前濡须口那批军粮被甘宁劫了,这也得我们给他善后?重新筹措?明明都足额交付、竭泽而渔了,还到哪儿给他搞粮食去!” “大军都已经败得人马折损过半,还要筹粮,莫非是摆出强攻姿态演给袁术看?” 周瑜郁闷得想直接弃官而去、过江投奔孙策。但又怕自己走得仓促,故旧部曲没法徐徐安置、一并调走。 周瑜毕竟是高门大户之后,其祖、父两辈都出过太尉,也算是“两世三公”,他叔父也当过丹阳太守,全族在庐江有部曲数百,私兵过千,家眷无数。 如果不想放弃这些东西,他在投奔孙策之前,就得先妥善打点、投石问路。 也正是出于这些顾虑,周瑜在孙策跟袁术正式翻脸之前,始终不敢贸然违抗袁术,唯恐自己误了孙策的大事,成为袁术和孙策之间的导火索。 事实上,周瑜历史上前后投过两次孙策,第一次发生在两年多前,当时孙策在渡江攻打牛渚,随后破丹阳郡。那次周瑜是以“孙策同僚、同为袁术部下”的身份,公事公办去助拳的。 孙策打下丹阳郡后,两人名义上都还是袁术的手下,所以袁术把周瑜调回来,周瑜也不能反抗,只能乖乖从命。 历史上的第二次投孙策,原本应该发生在明年开春,而现在显然还没发生。 是桥蕤的意外加急催逼,引发了一些蝴蝶效应,导致周瑜提前忍不住了。 他本来就不想帮袁术收拾烂摊子,最近都是出工不出力。 好在周瑜脑子还是好使,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条计策: “我何不找个没有官身的、跑了也不会引人注目、不会导致袁术震怒的小人物,先过江去打探伯符心迹呢?” 周瑜年轻气盛,办事倒也干脆,一想到这点,他立刻让人备马出城,直奔城东一处庄园。 …… 半个时辰后,居巢城东,一座新收拾不久的庄园门口,周瑜潇洒地翻身下马,也不让人通传,直接就冲进门去。 门口的护卫倒也认得他,见是本县县令,并不阻拦,只是直接一溜小跑帮着引路。 “子敬!子敬可在?瑜有要事,特来拜访。” 内屋很快闪出一个二十五岁光景的高大微胖长髯年轻人,姓鲁名肃字子敬,亲自上前迎候: “公瑾今日何以有暇光临寒舍。” 周瑜心中挂着桥蕤的差遣,不由郢书燕说道:“嗨,这不是被桥公差遣所逼,四处想办法筹粮……连我本部人马的口粮都被上面征走了,逼得我们自筹军粮。” 鲁肃倒也不含糊,随手指着院外一囷:“既如此,东边那囷粮食,公瑾尽管支用,留下西囷给我族人果腹便是。” 周瑜一愣,他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说,先找个借口,然后再说正事儿。鲁肃过于爽快,连他提的借口都答应了,一时让他不好展开。 周瑜连忙重新盘算了一下计划,并且重新组织好措辞,顺水推舟道:“子敬真是慷慨义士,若是早三十年,可不得名列八厨。” 几十年前、党锢时期,天下流行品评名士、搞“月旦评”那一套,当时就评过天下名士有“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 厨就是指本身没什么德行本事,但是仗义疏财、成全其他道德君子的人。 鲁肃随手一指送人几千石粮食,出手这么大方,可不得算作“厨”。 不过周瑜此来并不是专门夸奖鲁肃的,所以夸完后立刻话锋一转:“子敬兄,你既如此慷慨,不以在庐江治产业为念,愚弟度之,恐怕也不会安于久留在此吧。” 鲁肃这些年能有钱财粮食、周济他人,全是靠不断出卖庄中田地,是把家产底子都变现了,才勉强撑持。 汉朝豪强普遍对于田产占有欲极强,一旦一个人开始持续性卖田,那就好比后世人把北京上海的房子逐渐卖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打算移居了。 鲁肃被周瑜点破,倒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认了:“淮泗之间,不幸出了个袁公路,不治民生,竭泽而渔,一年不如一年。田卖光了,没有牵挂,留些浮财在手,也好良禽择木而栖。 公瑾也不必恭维我,我不过是觉得这等乱世,结交人情比囤积财货更有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一介土豪,若离了根基,再无人脉,有钱也必遭人算计,还不如自己仗义疏财,多留门路。” “痛快!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周瑜为鲁肃的豁达喝彩了一声, “那我也不兜圈子了,子敬,你多次以钱财助我,我今日也当给你指一条明路,不说是报恩吧,至少是各取所需。 我其实也不欲久居袁术之下,想过江投奔义兄孙伯符。怎奈伯符原本一贯也是袁术部曲,我怕坏了他和袁术的关系,为他惹来兵灾,才迟迟不敢轻动。想等他正式与袁术决裂,我再设法走脱。 所以,我也需要一人,去丹阳郡为我打探消息,一旦确知伯符有与袁术决裂的心迹,哪怕尚未明发,也好先知会与我,让我有所准备,以免临行措手不及——子敬兄并无官身,过江也不会引人猜疑、注目,乃是最好人选。 而你只要愿意去丹阳,但凭我与伯符兄的交情,我手书一封由你带去,立刻便可得重用,不知子敬兄意下如何?” 周瑜这个提议非常突然,尽管鲁肃早有去意,但他毕竟还在观望,没想好到底去哪儿。 在鲁肃看来,往南去投奔诸葛玄,或者往东南投奔孙策,抑或往正东投奔刘备,都是可以考虑的,需要再慢慢观察这几人的秉性。 贸然答应周瑜的话,就等于定死了投奔目标,不得不慎。 他犹豫了几秒,反问道:“我虽无官身,但毕竟族中家眷、奴仆、护卫相加,也有近千人之多。从居巢渡江,必然要沿濡须水走水路,出濡须口。如此大动静,守将肯放我离去?” 周瑜想了想:“虽无万全把握,但今日子敬你指囷相赠,我倒是有了七八分把握——桥公令我再额外筹一批军粮,这本非我分内之事,我若抗争,还是可以和他打打嘴皮子官司的。 但我今日得了兄这几千石粮,暂且忍了这口气,先去交差,自然会寻机跟桥公分说,让他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届时所虑者,唯有刘勋的巡查水军。 不过听说近日豫章甘宁猖獗于长江,刘勋的水军应该也不敢四处乱晃,只要出了濡须口,应该就安全了。甘宁似乎并不拦截民船,应该是诸葛家乐于见到淮南百姓南逃豫章,故意纵容。” 鲁肃听完,这才再无疑虑,表示这就准备让族人收拾,最后还没脱手的屋舍,以及最后十几顷田,也尽快脱手套现。 临了,鲁肃还补充了一句,说西囷的粮食,等他的族人家奴搬运完行粮后,如果拿不动的,也归周瑜了。周瑜也不好意思再占鲁肃便宜,只说到时候会给他折价成马蹄金,便于他一路轻便携带。 …… 搞定鲁肃之后,周瑜次日一早便从居巢县南下,直奔濡须,到桥蕤的将军府求见。 桥蕤听说前天下达的新一轮筹粮令,周瑜居然这么快就办妥了,也是非常重视,连忙在自家正堂接见周瑜—— 其实桥蕤都没指望办成了,只是想做做样子,显得自己很勤勉。 他也知道随着春谷县那场大败,水军损失太惨,已经没法掩护陆军发起新的攻势了。 两人分宾主在正堂坐定,桥蕤吩咐侍女给周瑜上了葱姜花椒茶汤润喉,周瑜喝了两口,就开始谈正事。 舍弟诸葛亮 第100节 他先把自己如何努力办差、多么不容易、全靠有义士鲁肃慷慨解囊,前后原委仔细说了。 桥蕤一边听,一边也附和赞叹。 随后周瑜就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道:“桥公既通情达理,有些话我也不藏着了,想必桥公也能理解,让人仓促捐出千石粮食,若说毫无所求,那是不可能的。 这位鲁少君所图,无非是觉得留在庐江,产业多半会被人算计谋夺,他想去一处太平之地定居,这才将存粮献出。我受人之礼,自当忠人之事,便请桥公届时开具一些过濡须口的符传,放他一行过江。” 桥蕤吓了一跳:“过江去投敌?!” 周瑜:“并非就近投敌,我已与那鲁少君约法三章,让他去芜湖、牛渚,寻丹阳孙伯符。桥公,你与伯符也有旧,伯符也是陛下旧部,去他那儿躲避战乱,总不算逃民吧?” 桥蕤跟孙策当然很熟,听了这话便支吾道:“若能保证是去投孙策,那倒也罢了。只恐这鲁肃未必有此坚贞,能矢志不渝。此去芜湖还要航行百余里,中途需经过逆贼诸葛瑾镇守的春谷县,万一他图省事直接投了诸葛呢?” 周瑜见桥蕤依然前怕狼后怕虎,心中也不由微微有气,他觉得,如今之计可不能一味软弱求告,便换了个语气: “桥公没见过鲁少君,难道还信不过我么?我与他相知甚深,自愿为他担保。再说人家千石军粮都捐了,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真要较真起来,桥公,我也算略懂水战,半月前濡须口被劫寨那一战,贵军追击半夜,号称杀伤敌军三五千众。可依我后来观察水寨残骸,当时你的大船都被堵在了濡须水内,无法出江追击。 按朝廷法度,就靠你那点走舸配备的弓弩箭矢,怕是都不够追击战果之数吧?而且我看你泊位调度、提前将粮船泊靠于江边民用泊位,期间种种作为,都有偷懒违度之嫌……” 周瑜连着指出桥蕤此前数次战败的失措之处,以及战果的疑点,然后才图穷匕见道: “桥公,你也不想那些疑点,被人注意到吧?” 一直怕担责任和稀泥的桥蕤,这才瞳孔巨震,忽然扭头死死盯着周瑜:“公瑾你还懂水战?早知如此,应该奏请陛下为你升官,助我一战才是。” 周瑜笑了,不置可否。他如果想表现,早就表现了,袁术这种看重门第之人,对于祖、父两代出过太尉的人家子弟,会不重用吗? 只是周瑜自己低调藏拙,不想给袁术卖命罢了。 桥蕤最终不得不彻底放弃,颓然坐回坐榻上,表示这就为鲁肃一族、出具一份从濡须口出江的符传。 然后立刻让人取来笔墨和大印,当面给周瑜办理。 周瑜拿到放行符传,这才潇洒拱手,飘然离去。 周瑜走后,桥家正堂的屏风后面,才转过两个分别约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臻首娥眉,顾盼神飞。 她们立刻扶住神情委顿的桥蕤,气愤道:“父亲!刚才那人是何来历,看他相貌倒是不俗,没想到人品如此歹毒,竟然威胁父亲。” 桥蕤连连摆手,示意不要声张:“你们懂什么!以后会客时不许你们再在屏风后偷听!” …… 周瑜离开桥府,拿到了符传,便马不停蹄又赶回居巢县,第一时间把符传送到鲁家庄,亲手交给鲁肃。 鲁肃经过这几日收拾,也把能变现的都变现了,不能变现的也都一纸文书送给周瑜,然后卷起细软直接润了。 第110章 自投罗网鲁子敬 次日一早,居巢城东鲁家庄。 三百多个奴仆部曲、百余名族人家眷,被鲁肃整顿列阵,随后登上周瑜借给他的二十条走舸,载上细软家财,准备启航。 “唉,鲁氏世衰,乃生此狂儿!”人群中,鲁肃的一名族叔祖,也算是族中辈分最高之人,眼见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淮南,不由落泪叹息咒骂。 “是啊,要不是老夫人当年溺爱无度,任由他胡为,咱家何至于沦落至此!”其他几个旁支叔、兄闻言,也都纷纷附和。 鲁肃至今为止的仗义疏财行为,为他赢得了很多外面的名声和人脉,但本族旁支亲戚都是很反感的,毕竟是实打实把家族的钱粮拿出去给外人。 只不过这些人都不是大宗,而鲁肃前些年一直靠着其祖母撑腰,才能随意处置族产。 四年前祖母过世时,鲁肃已经及冠,旁人也没法指手画脚,只能继续暗暗骂他“崽卖爷田不心疼”。 直至今日,鲁家的田终于被这败家子彻底败光了!一顷都没剩下! 鲁肃也知道这些人有怨言,虽然他不在乎,但启航之前,他还是决定进行一番动员讲话: “诸位伯叔兄弟!我知道你们不服我,但汉统失纲,贼寇横暴,袁术残虐害民,搜刮无度,两淮非遗种之地!我们如今虽散尽田地,但得以结交豪杰,只要到了江东,自能得人庇护以避祸! 江东沃野万里,只是无人开垦。听说当地郡国相守都重赏开荒,许开荒之人轻徭薄赋,我们鲁氏一族,必能安居乐业!” …… 二十条走舸装载停当,当日便顺流而下,日行七八十里,第二天一早便到了濡须口。 饶是鲁肃非常谨慎,顺利验过桥蕤给的符传,却还是在驶过水寨关卡后,于河口码头遇到了一小队巡逻骑兵和几艘巡船。 对方大声喝令鲁肃靠岸接受检查:“尔等是何处逃民!竟敢出江!不知道豫章贼正在巡江么!还不速速回返!” 鲁肃心中一紧,见对方水陆配套,还有艨艟,他也不想撕破脸。只是拿出符传,对着巡逻队高声呐喊: “我们有通关符传,是去协助采买军粮的!我家世代行商,日前捐赠军粮数千石,急需重新采买周转!” 但那巡查军官是刘勋麾下张多的部曲,跟桥蕤互不统属,闻言并不打算卖账,还想逼迫鲁肃靠岸,看看有没有破绽,以便勒索一笔。 只因桥蕤的直属部队损失太惨,如今只能死守濡须口水寨的关卡,往来巡防的任务都被刘勋的人接手了。桥蕤的符传也只能帮他通关,但管不了巡逻队。 鲁肃知道船队马上就驶入长江了,这时不能被缠上。 于是他一咬牙,换了一些说辞:“那位军侯,恕我不能从命!当今两淮大乱、上下胡为。你们自以为公事公办,但就算追到了,上峰也未必会论功行赏!追不到,也不会受罚。命却是自己的,为何苦苦相逼!且教你知我手段!” 说罢,鲁肃让部下百名弓弩家丁上弦瞄准,然后让其中一个强弩家丁对着岸边栈桥放了一箭,弩箭直接贯穿了一块上下船用的木板,那巡逻军官吓了一跳,终于收敛,不敢再追。 袁术确实赏罚不分,每个月几百钱玩什么命啊。 然而,一弩之威,也只能吓住骑兵队。 一旁那队巡逻船,依然不信这个邪,或许是那艘艨艟上的军官,觉得自己的船舱壁能当强弩箭矢,见鲁肃居然敢动武,直接追了上来。 “快划!别跟他们纠缠!”鲁肃见没有吓退对方,也是有些意外,只好让弓弩手戒备,但不许抢先射击, 自己一方家眷众多,还都是小船,本身没有防护。全靠自己家带来的盾牌立在船侧遮蔽箭矢,对射起来估计还是吃亏的。 好在对方也不是想直接杀人,估计是想抓人勒索财物,就只是逐步逼近,并未放箭。 双方追逐了两盏茶的工夫,已经追出濡须口三四里地了,眼看即将追上,江面上却忽然出现了一支更为快速的艨艟队,从南岸驶来,斜刺里杀向鲁肃和那刘勋部下巡逻队。 为首的船上挂了一面大旗,字号是“太史”。 刘勋部巡逻队看到这个旗帜,连忙试图掉头遁逃,但还是被太史慈分出船去,追杀一番,斩获射杀数十、干掉走舸数艘。 鲁肃见这支突然杀出的船队如此悍勇,也想逃跑,却被太史慈截住:“来者何人!袁贼不得入长江,你们不知道么?” 鲁肃唯恐出事,连忙出面高声对答:“将军明鉴!我等并非袁贼、而是淮南百姓,不堪袁术欺压,这才往江东避战!我们是要去芜湖……也可去春谷,只求一容身之处。” 鲁肃开口前也考虑过说谎,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要那么干——他自己可以随机应变,可族人呢? 万一那将领挑几个人盘问,最后说漏嘴了,问题只会更严重。 所以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有可能要去芜湖,但也不强求。春谷比芜湖穷些,如果去不了芜湖去春谷也是可以的。 这样既不用说谎,也能把自己塑造成只是想找个地方避战,并无特定目标。 对面的太史慈并不认识他们,这段时间,他得了诸葛府君的吩咐,巡江截杀袁军巡逻队,但不得滋扰渡江逃难的百姓。 为的就是营造一个鼓励移居的环境,好让豫章和丹阳南部七县多吸纳一些庐江逃民。 所以听了鲁肃之言,他倒也不想坏了诸葛瑾名声。 但太史慈终究是射术高超的名将,眼神非常好,他隔着百丈便能隐约看到对方船上、有弓弩手持械戒备。 当下便让士卒一起吆喝:“既要去芜湖,倒是顺路,跟我们一起航行便是,不得擅离!” 鲁家上下一时惊恐,以为又遇到了想要勒索的武将。鲁肃也不想多事,连忙表示:“方才多谢将军救援之恩,在下愿拿出二十金劳军,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太史慈却不肯收钱放人,此时两支船队相距已近,太史慈直接呵斥: “我并非图你钱财,你非要离去,莫非有诈?普通逃民之家,如何能随身携带强弩数十!我岂能任由持弩者肆意上岸,到了芜湖,且先至户曹注籍,方能离去!” 鲁肃心中叫苦,但已无办法,只好照办。 对方的理由也非常堂堂正正,你要移居到别的郡,当地官府岂会允许来路不明的人带几十张弩入境?就算不收缴,那也必须登记造册。 好在太史慈倒是没有逼迫他去春谷,而是说一路去芜湖,鲁肃心中狐疑,决定再跟着走一段,观望观望。 根据他所知的情报,春谷县应该已经被诸葛瑾夺取了,因为前些日子刘勋桥蕤惨败的那场大决战,袁军就是试图进攻春谷。 而芜湖,在周瑜告诉他的情报中,还是属于孙策治下。 “这将军旗号‘太史’,据我所知只有刘繇麾下太史慈是此姓,此人纵然不是太史慈,也必是太史慈族人了。可刘繇旧部不是投奔诸葛玄了么?他们又怎会去芜湖?难道……” …… 船队沿着长江顺流而下航行,速度倒是很快,且可昼夜行船,一日一夜后,便抵达了芜湖。 太史慈一行本就是执行完任务收兵回老巢,顺便巡逻、补给。一靠岸就跟郡户曹的人通了气,说路上遇到一队持弩的豪强逃民,约数百人,请户曹交接,以免流窜。 到了别人的地盘,鲁肃也没打算反抗,全族被暂时安置在码头的邸站里。 不一会儿,户曹统计了他们的持弩数量,也是微微一惊,逐级上报,然后鲁肃就被人请走,去衙门喝茶。 鲁肃坦然跟到芜湖城主街上的一座府衙,见匾额显示丹阳太守府,顿时大吃一惊。 “丹阳郡治在秣陵,这芜湖如何能僭越挂太守府之名?简直……简直匪夷所思!” 那负责引路的小校却不以为然,也不搭理他,只是领着鲁肃进了一间偏厅,让他在那乖乖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比他年轻得多的俊朗高大少年走进来, 鲁肃乍一看,便觉对方太过年少,估计尚未及冠,竟然穿着郡丞的服色。不过此人容貌倒是卓尔不群,而且身高八尺有余,甚是伟岸,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鲁肃忍着气,又质问了一遍刚才的疑惑。 那少年云淡风轻地对答道:“秣陵为僭伪所窃据,丹阳太守府暂且偏安于芜湖,也是权宜之计。将来王师克逆,自然会移回秣陵,何必多虑——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为何过江逃难,竟携有强弩数十?” 鲁肃一愣,先自我介绍:“在下淮南鲁肃,家中原为合肥豪族,身处乱世,袁贼横征暴敛无度,我辈岂可不治兵甲以自保? 未审阁下何人?凭什么说秣陵是遭窃据?当今诸侯并起,皆自相攻伐,便如孟夫子言‘春秋无义战’。除了讨伐称帝反贼以外,其余诸侯兼并,又何来正统僭伪可言。” 少年傲然一笑:“琅琊诸葛亮,忝为本郡郡丞,鲁兄此言,大谬不然!首先,你说讨伐称帝反贼者为义,亮与家兄,正好在讨伐袁术,还略有微功,难道还当不起这个义字? 其次,诸侯自相攻伐,虽然无义可言,但我并非自相攻伐。我这丹阳郡丞,与家兄的丹阳太守,皆数月之前,天子明诏册封,家兄之才、功,更是得天子当面亲口褒奖,当受此赏——难道,鲁兄还想看一下诏书不成?” 原来,诸葛亮跟兄长二人,最近都在芜湖。 诸葛亮即将被再次派去广陵,面授刘备纵横斡旋机宜,教刘备后续如何处置对各方诸侯的关系、态度。  2025-02-06 10:21:29 走之前,丹阳郡的民政工作需要和兄长交接。所以这几天诸葛亮亲力亲为,对于户曹那边的工作,他堂堂郡丞竟亲自抓,遇到大事就直接处理,今天户曹上报说有一伙数百近千人的大规模江北流民、还带着强弩兵器来投,诸葛亮才亲自接待。 只求走之前,把芜湖和祖郎六县的人口户籍交接梳理清楚,隐户、新来移民这些也都彻查一遍,好让大哥轻松接手。 舍弟诸葛亮 第101节 鲁肃闻此言,终于大惊:“你便是最近名动豫章的诸葛亮?令兄便是被天子亲口褒奖的诸葛瑾……子瑜先生?真是……失敬。” 诸葛亮毕竟年少,他近来居于幕后做事,纵然被人吹捧,也多半是被刘备阵营内部的属下吹捧。初遇外人来投,令他颇为得意。 听了鲁肃的恭维,他微笑道:“鲁兄此番,可是慕名来投家兄的?” 鲁肃想起自己还身负使命,于是坦然直言: “我此番能从袁贼处走脱,皆赖居巢令周瑜周公瑾助我取得通关符传,那周公瑾亦是义士,不愿屈身于篡汉之贼。 但又恐孙将军尚未做好准备、仓促不能与袁术决裂,故而求我帮他打探,并带去书信,劝孙将军早日决断,同扶汉室,共做忠臣。 我受人之托,蒙人之惠,且已答允在先。圣人云:自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请诸葛郡丞放我往秣陵一行,完成使命,将来欲投何处,当再作区处。” 诸葛亮闻言,很是扫兴。但他又没听说过鲁肃的名声,毕竟鲁肃如今在庐江的名头,都是靠撒钱撒出来的,尚未建立功勋,诸葛亮也就不太愿意为他坏了规矩。 他想了一想,决定先把鲁肃安置了,再去查问一番此人才干,确认值不值得留。 于是,他唤来驿丞,先把鲁肃和他的核心近亲安排到芜湖驿馆居住,然后就先去办别的事儿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色将晚,诸葛亮回府,先跟大哥一起用晚膳。 兄弟俩吃喝之间,诸葛亮随口提起了今日收容安置流民的工作,就提起了这事儿。 诸葛瑾自然比诸葛亮警觉得多:“阿亮,你说那淮南流民头目叫什么名字?” 诸葛亮:“鲁肃鲁子敬。” 诸葛瑾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端起汤碗遮住面部表情,缓缓抿了一口,却迟迟不咽。思索良久,把对策想清楚后,才把已经跟体温一样凉的汤咽下去。 喝完后,诸葛瑾长出一口气,点评道:“受人之惠,忠人之事,倒也是义士。我们若强留他,他必然心中不服,也坏他名声。 不过,既然只是代表周瑜去送信,他一个人去就行了,把家眷都留在芜湖。来人,让户曹选一块平整的抛荒田地,分给鲁氏族人。最好在城南泾水支流处选,还可以额外给一些山坡地种茶树、竹蔗。 明日放他走之前,我也见一见。” 第111章 隆中对对榻上对 诸葛瑾放出话来要接见鲁肃,鲁肃也只好等着。 来到别人地头,别人好意招待几天,这不为过吧?要是这点时间都不肯等,就属于给脸不要脸了。 然而,诸葛瑾可是很忙的,连续两三天都公务过多。只好先让人好吃好喝伺候着,并且分田分房给鲁家人。 鲁肃无奈,也只好跟着族人一起先去勘察地皮,接收庄园——他那些伯叔兄弟,早就对他乱卖老家田地耿耿于怀。 如今到了江南,又有当地郡守肯分田,直接把鲁家人的情绪点燃,再次施压逼着鲁肃亲自受理。 七月初一,抵达芜湖后的次日,鲁肃及几个主要亲戚,就被户曹郡吏领去城南三十里外的远郊,在泾水东岸的一条支流小溪边,划了一大片土地。 郡吏也知道诸葛郡丞挺重视这家人,没敢糊弄,亲自指着山势溪流跟鲁肃解释: “听说先生族中有家眷近二百口,奴仆三四百。这块地皮,光是临近溪水的平缓地带,便有东西三千步长,南北八百步宽。 按壮年男丁耕种纵横百步田亩算,也够两三百丁壮耕作了。如若先生觉得不够,也可再开垦些周边的缓坡田,只是灌溉繁琐些。 本郡如今实行新政,对新来的淮南义民有优待,凡能自力垦荒者,新垦田地十年之内不收租。但如果需要官府供给铁器、耕牛,则只能享受五年之内不征赋,第六至十年减半赋。 另外,对于不适宜种粮的坡田、山林,可以折价以钱抵粮。我们这边是建议试试种茶,或以竹林产笋、供材,官府会提供茶种并教导种树技术,每五十亩年缴纳仅百钱,也就是一亩两钱。前十年同样免税。” 鲁肃对于钱财不是很上心,但郡吏的介绍他还是听得很仔细。 倒不是为了那点利益,而是好奇丹阳郡这边如今会用什么样的具体政策惠民、招揽流士,从这当中也能观察出诸葛瑾的内政风格。 听完郡吏的话后,鲁肃首先是有些不信的,但他也不表露出来,只是旁敲侧击问:“这十年之内不起租,只是针对开荒吧?对于曾经耕种过的熟地,或者因为百姓流亡而短暂抛荒的,重新种起来,也能给这么多年免赋?” 郡吏业务很熟练,应声便答道:“当然是筚路蓝缕从头开荒,才有这般好处。不过熟田如若抛荒已多年,比如自中平年间就开始抛弃的,勉强也能算重新开荒。” 鲁肃自忖抓住了一个疑点,就指着面前这块不错的田地:“那此田也是中平年间就开始抛荒不成?看此地并无乱树大石,只有些荒草,肯定是种过的吧。而且靠近溪流,灌溉便利,怎会没有人要?” 郡吏闻言不由笑了:“此地虽好,可毕竟在远郊,离城二三十里,是不是中平年间开始抛荒,我也不得而知,但自当年山越作乱以来,这儿便多年没有收上租赋。 汉人良民,见此地已近山区边缘,恐惧宛陵的山越村落部族时时下山,加上丹阳北部此前因孙策、刘繇激战,杀戮较多腾出不少空田,芜湖百姓多有北走,这些地方就空下来了。” 鲁肃听完,心中盘算了一下,扬州北部的山越,在闹黄巾之时,还比较安分。大规模的过不下去,主要是何进、陶谦停止招募丹阳兵后,山越青壮少了一条就业出路,就开始滋扰地方。 所以这儿至少荒了五六年了——当年的大将军何进,是一直有用丹阳兵的直到他被十常侍杀了,算来已有七年,陶谦停止招募丹阳兵的时间比何进更晚。 不过,从郡吏刚才那番话里,鲁肃也能敏锐地捕捉到另一条重要信息,而且这条信息还非常出乎他的意料。 他忍不住追问:“听你的意思,原先此地已存在多年山越和汉民互相忌惮的问题,现在难道解决了?还是说看在鲁家有强弩弓箭的份上,才把我们顶到这来屯垦?” 郡吏闻言,似乎觉得受到了一点侮辱,立刻抗声争辩:“先生何以不明好歹!郡丞一片好意安置先生族人,岂有他念? 若说这山越为害,两个月前或许还还有点严重,但现在祖郎已下令严密约束部曲,汉越互不相犯。 半个月前倒是出过一个案子,还是有几个山越盗贼下山杀掠,但是官府行牍后,那酋首已经把盗贼头目首级斩送来了,其余几个从犯也都被交出,发到苦役营下矿洞挖铜。 南边泾县等六县,原本多年累计,总有两三万山越青壮无所事事,如今都帮着府君开矿的开矿,整治泾水的整治泾水,修路的修路,都找到活干了。 还筛查出两万多汉人隐户逃民,也都好生说服安置,重新从事产业。” 郡吏说起这些时,语气非常骄傲,似乎很以自己能在诸葛瑾、诸葛亮手下做事为荣。他原本被交代过,要对鲁肃礼貌些,但鲁肃居然质疑诸葛兄弟的内政治理效果、对山越的笼络能力,这是他绝对不能忍的。 鲁肃大受震撼,他当然看得出,那郡吏的无礼爆发,是发自肺腑,可见是真心崇拜上官,而非谄谀之人。 鲁肃也改容正色,诚恳求教:“在下并非质疑,只是觉得匪夷所思。山越为害,已历多年,当初雄略如故车骑将军朱公(朱儁),征剿得力,却也不能使之久安。 诸葛府君何以短短两月,将山越慑服得如此彻底?竟能与汉秋毫无犯?是在下见识短浅,实在难以想象。” 郡吏傲然道:“你难以想象的事情还多着呢!诸葛府君会点铁成金的炼铜仙术,诸葛郡丞会登黄山如履平地的飞升仙术,这也要告诉你么?我只知道山越人因此二术、恩威并举,心悦诚服,五体投地,你服不服是你的事情。” 鲁肃:“……” …… 短短三天的分田分房、在芜湖各地的寻访游历,让鲁肃大开眼界。 他们家最后分到的庄园房舍,当然不可能是“荒地”上自己长出来的,所以只是一座一个月前还属于附逆将领蒋钦在城南的私宅别业。孙策手下文武跑了之后,房子留下来了,就被收缴重新分配。 鲁肃见识了芜湖百姓的安居乐业,还走马观花去宛陵、泾县开了开眼界,亲眼看到山越人确实对诸葛兄弟心悦诚服——当然,整个过程中,肯定是有人保护他的,不会让他乱走开溜。 整个过程,鲁肃对于诸葛家人的治理水平绝对是佩服的。要是他有陶渊明的文采,那高低得整一篇《桃花源记》不可。 无奈辞藻文笔非他所长,只能用粗鄙之语感叹。 “诸葛兄弟治世之才,当真匪夷所思,可谓治世之能臣,板荡之孤忠。只可惜淡泊寡欲,并无雄心远略,难为明主。孙策纵然其他方面远不如他,却胜在有大志……” 结束完一切考察后,鲁肃内心如是下了结论。 他已经彻底承认,诸葛兄弟的厉害,远胜于他,但应该不会重用他,不会给他施展抱负的好平台。 对于一个主公来说,其他能力这些都不是首要的,首要得有野心,这是驱动团队向前拼搏的第一源动力。 而根据鲁肃对丹阳地方治理的观察,诸葛瑾绝对是缺乏那股“狠劲”的,他的动力不足。这一点不仅远不如曹操,甚至都不如孙策、二袁、吕布,充其量只能跟刘表刘璋那些守成货色比比。 鲁肃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已经形成了他自己的三观,他觉得一味靠旧办法救汉是没前途的,必须另辟蹊径。 怀着这个念头,以及复杂的佩服之心,七月初四一早,他终于等来了诸葛瑾的亲自接见。 …… “临淮野人鲁肃,拜见诸葛府君。蒙府君照顾族人,肃不胜感激。” 鲁肃被领到太守府正堂,非常正式地拜见,这也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诸葛瑾。 如今的诸葛瑾,看起来比他那个年轻五岁的弟弟还稍微高一点点,不过诸葛亮还未彻底成年,以后还不好说。 诸葛瑾的长相虽然略逊,但另有一股正大内敛的气象,容易让人觉得深藏不露。 诸葛瑾微微颔首,吩咐在旁边设了坐榻,这才说道:“子敬兄,久闻你急公好义之名,所以指名要见一见。不会怪我事务繁忙,让你多候了两日吧?” 鲁肃:“岂敢,山野村鄙之人,这几日正好见识了芜湖、泾县等地繁荣,大开眼界。府君兄弟治民理政之能,实乃肃平生仅见。” 诸葛瑾仔细观察着他的语气神情,判定他所言发自真心,知道自己的宣传工作已经起效了,那也就能省掉很多弯弯绕。 他原本准备了好几套说辞,现在临时决定省略,直接单刀直入问: “既如此,不知子敬可有意在麾下效力?我这丹阳太守虽然仅治七县之地,但假以时日,还可以将你推荐给新任的扬州牧——刘公礼新故,扬州牧之位空缺,想必朝廷很快会任命新的扬州牧的。” 鲁肃看对方这么直接,他也不愿意说谎,就直截了当说: “府君雅量非常,经世济民,肃佩服之至。但当今乱世,贤士择主非但重其才,也重其志。府君才干非凡,志向不足,肃不能贸然相托。 如今天下之势,看似是诸侯围攻篡汉之贼袁术,但那些讨贼之人,便真的没有篡汉之心么?袁术手无天子,凭空自立,此取死之道,虽一时强横,然长远不足虑也。 真正危险的,是那些如今还貌似谦恭、但却假借尊君名义,趁机扩张己势的潜伏奸雄。这种人,不仅比袁术那样的妄行自立之人危险,甚至比董卓傕汜那些奉君而不尊君的人也危险。 董卓傕汜之辈,好歹天下人知道他们不尊敬天子,只是把天子当作傀儡。他们是公开明着不尊,天下人也就会提防他们,仁人志士也不会去投奔当年的长安朝廷求官。 但如今的曹操,却比董卓隐蔽得多,他既能让天子无实权,排除杨奉、韩暹等其他护驾东归武将于朝廷之外。 还能假借如今袁术称帝之机,趁机剪除许都内部政敌,以太尉杨彪与袁术的姻亲为由构陷之—— 此事若是能成,以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之盛况,将来曹操岂不是想株连构陷谁便能找到借口构陷谁?袁绍跟袁术还是亲兄弟呢,令叔和孙将军,也都是袁术故吏,难道不该提防曹操借题发挥,扩大株连? 但偏偏曹操明面上极为尊敬天子,虽行诛除异己之实,依然能诱导天下士人去许都求官,将来亡汉者,必曹氏也。而要拯救天下,抗此篡逆,必须有英雄之志的雄主——诸葛府君,恕我直言,你不够有野心,指望孙策都比指望你好。” 鲁肃一番话,饶是诸葛瑾对他早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但还是听得耳目一新。 诸葛瑾不由略虚前席,仔细推敲道:“听子敬之意,你是觉得汉室不可复兴了?” 诸葛瑾有此问,也是因为《三国志》上记载鲁肃对孙权说的那两句“汉室不可复兴,曹贼不可猝除”,在历史上太有名了,知名度仅次于诸葛亮刘备的隆中对。 诸葛瑾听他刚才的意思,似乎跟这一观点有些近似,所以想诱导对方,看看对方的真实本意到底如何。这种解剖历史名场面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鲁肃听他如此说,脸色微微一变,但也没有直接否认,而是自辩道:“汉室是否可以复兴,我不得而知,但许都那个傀儡皇帝一脉,肯定是不可能复兴了。” 诸葛瑾心中一动,出于试探的目的,假意把历史上孙权的台词偷了,然后说道:“是么……我平生志愿,便是匡扶汉室,当今天子衰微,我欲徐徐积蓄实力,以待天下有变,思有桓文之功,尊王攘贼。不知子敬以为此志可否?” 鲁肃哂笑着摇了摇头:“难,若真是建了齐桓晋文之事,难道还能让汉帝变回周天子那样的虚君?若是不能,那不过是把曹操面对的局面,揽到自己身上罢了。 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府君何由得为桓晋乎?肃窃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猝除。 曹操将来若篡汉得手、而无义师为汉复仇,则天下必然陷入长久战乱,曹操麾下重臣、大将,将如诸侯讨董、曹操命段煨讨李傕一般,再覆曹而代之。反正这种事情天下已经习惯了,董卓杀得,李傕杀得,曹操子孙便杀不得么? 要想天下重新长治久安,唯有再出一个高祖之资的雄主,屈身守分,从始至终从未挟持天子、从未假借天子权柄为己用,最终却能在曹贼行篡汉之实后,兴义兵而杀篡逆,为先帝报仇。 便如高祖当年灭项羽为义帝报仇一般,才能真正天命所归。因为主仆异位之事,古往今来已经证明,有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先秦礼崩乐坏,齐鲁可以不奉天子,鲁臣季孙氏等三桓便可以不奉鲁,季孙氏的家臣阳虎就可以不奉季孙。诸侯反得天子,大夫便反得诸侯,士便反得大夫,纷纷攘攘干戈五百年不得止。 只有并不存在主仆异位的开国肇基之举,甚至是一个从未挟持先帝的义臣为先帝报仇这样的开国肇基之举,才能长久,因为野心者常有,而能如项羽弑君为你制造改朝换代借口的敌人不常有。” 舍弟诸葛亮 第102节 “哈哈哈哈哈哈……”诸葛瑾听完,难得仰天大笑,几乎不可抑制。 今日方知,鲁肃说的“曹贼不可猝除,汉室不可复兴”是什么意思。 他前世就觉得,看百家讲坛上易中天胡吹乱侃,说什么“鲁肃是汉末第一个提出反汉的顶级谋士”,他就觉得不正常,不能这么理解。 “汉室不可复兴”,当然是说刘协的那一脉中央的血统不可复兴,鲁肃历史上是对孙权说的,他没考虑到刘备,也属正常。 但今天诸葛瑾彻底听完后,才发现鲁肃的想法,其实跟他暗合,鲁肃强调的,依然是“为先帝报仇才是机会”。 这其实跟诸葛瑾去年在离开许都前,跟刘协讲的“义帝、项羽、高祖”的故事,大同小异。 可见,鲁肃其实是一个被严重低估了的角色,他比刘基宋濂方孝儒早了一千三百年,就意识到了“主动杀人越货开国”和“打后手、正当防卫、为先帝报仇开国”对于得国后统治合法性、稳定性的巨大差异了。 为先帝报仇而开国,这种开国方式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别人没法模仿,上岸回首第一剑,就杀光了跟风者。 野心家常有,而项羽不常有。 可怜易中天这等一知半解之辈,断章取义了鲁肃半句话,却故意忽视鲁肃原文里明明白白说过的“今之曹操,犹昔项羽”这八个字,单独割裂开来看“汉室不可复兴”,简直就是震惊部小编的水平。 “高帝之业”可不能简简单单解读为“改朝换代之业”,而是得更进一步,解释为“使用为先帝报仇的手段、改朝换代之业”。 去掉了对手段、动机的限制而单谈结果,简直流氓。 那就好比刑法上只谈“杀了一个人”,而不去讨论动机究竟是“故意杀人罪”还是“正当防卫”。把刑法的“主客观相统一”精神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 鲁肃看诸葛瑾突然狂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以为他觉得自己不切实际,太过狂妄。 鲁肃实在有些不能忍,终于忍着气质问:“府君何故发笑?莫非是觉得我所言过于大逆不道?” 诸葛瑾缓了良久,终于止住大笑,云淡风轻摆摆手:“你所言,却也没有超过我去年与陛下在兰台单独召对的范畴,我去年与陛下的对答,后来有回忆口述,由阿亮帮我记录下来,子敬不信,让阿亮取来你看。” 鲁肃神色一凛,犹有些不敢置信。诸葛瑾就召来诸葛亮,吩咐了两句,几分钟后诸葛亮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那么短的时间,肯定是不可能现写的。而且是不是现写还是老物件,看看墨迹是否干透、纸张是否潮润,都可以判断。 鲁肃一摸那个卷轴的纸,就知道肯定不是近几个月写的,然后他就展开细看,不由越来越震惊。 “诸葛府君对这方面的见解,竟然也在我之上?不过倒是跟我所言各有偏重,应该是御前奏对,很多话不能像我这样说得肆无忌惮。 不过,其立意高远、欲图为百代师法,却是远在我之上了!” 鲁肃震惊莫名,良久才缓过神来,非常诚恳地叩首求教:“府君,肃有一问,不问不快!既然你早就看透了这一点,知道许都傀儡一脉不可复兴,你为何还要强行逆天而行、立此匡扶汉室之志?” 诸葛瑾上前,云淡风轻地扶起他:“很简单,我虽隐约意识到此念,但‘陛下一脉不可复兴’不等于‘汉室不可复兴’,当今宗室之中,有远胜于孙策、二袁的英雄大志之士,所以,我还是要立志匡扶汉室。” 鲁肃因为诸葛瑾的见识远胜于他,如今已经彻底信服了,闻言也不疑有他。 他只是略微排查了一下,试探性叹道: “府君如此远见卓识,犹能觉得此人为英雄,想必其人才志不凡。荆州刘表,益州刘璋,皆不配大志英雄之称,刘繇又已亡故。 莫非府君所言,竟是仅剩广陵一郡之地、苟延残喘的征南将军刘玄德乎?那征南将军,肃生平确实很少听到其事迹,似乎出身寒微,也就这一两年间,突然崛起。” 诸葛瑾拍拍对方肩膀:“正好过几日阿亮就要去广陵,你先去孙策处送信,讨取了回信后,跟阿亮一起跑一趟见识见识,不就知道了。 是否英雄,口说无凭,还是要自己亲见。当今之世,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仕。若只见了一个区区孙策便下决断,那便如身入宝山、取椟而还了。” 鲁肃被诸葛瑾的描述,激得悠然神往,连忙诚恳表态,一定好好观察。 第112章 三顾广陵 鲁肃彻底拜服于诸葛兄弟的见识后,很快就重新获得了绝对的自由。 他答应过周瑜,要把他的信送到孙策处,这个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做人不能不讲信义嘛,诸葛瑾也乐于成人之美。 另一边,随着时间进入七月份,诸葛亮在芜湖也还有最后一点私事要处理。 在出门去广陵之前,诸葛瑾难得又给二弟放了好几天假,让他什么公务都不用操心。 因为黄承彦一家,也刚刚被甘宁从柴桑接到了芜湖“游历”,黄家小娘当然也被带来了。诸葛亮这几天要招待客人,陪同黄承彦一家当“临时导游”,顺便,也要完成他和黄家小娘的纳彩手续。 汉代礼法还是比较严谨的,从诸葛家这种身份,纳彩到成亲最好控制在半年左右,不能太久,否则有点僭越。 诸葛瑾既然想好了让二弟明年十八岁成亲,现在已经七月份了,下半年了,刚好是个纳彩的好时机。诸葛亮此番再去广陵,不知道要在那儿待几个月,可不能耽误了。 诸葛亮七月初定亲旅游假的时间,刚好够鲁肃去秣陵送信打个来回,两不耽误。 …… 七月初二,拜见诸葛瑾后第二天,鲁肃就收拾好行装,从芜湖北上,一叶扁舟缓缓而行。 短短一天航行,便抵达了牛渚,还被周泰的江防巡逻船队拦截检查。鲁肃拿出周瑜的信物封印,周泰也不认识,不敢细看,便分了一艘走舸,一路护送鲁肃继续北上。 次日傍晚便到了秣陵,靠着周瑜的信物入城,得到妥善安置,第三日一早,就得到了孙策亲自接见。 此时,距离孙策送使者华歆去许都向曹操表忠,已经有十几天了。 所以鲁肃进来后,说明来意,并且转达周瑜的难处,孙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此前我对袁贼称帝之事、态度确实暧昧不明,倒是让公瑾难做了。你叫鲁肃鲁子敬对吧?子敬,实在有劳你身犯险境、为公瑾带此书信。 你且回复公瑾,告诉他我意已决,十天前就派出了使者去许都表明心迹、绝不跟袁贼沆瀣一气!公瑾那边但做好准备,随时都可来投,我当扫榻相迎。也不用顾虑破坏我和袁贼之间的关系,已经没什么关系可破坏了。” “在下自当为将军转达,促成公瑾早下决断。”鲁肃一一应允,同时也顺便观察了一下孙策。 孙策果然长得颇为英武不凡,有一股狠厉枭雄之气。 不过鲁肃如今心中已另有盘算,倒是不会再因周瑜一面之词的推崇,便妄下定论了。 另一边,孙策看他答应得痛快,就先把鲁肃晾在一边,抽空细看周瑜给他的书信。看到后面,才注意到周瑜信中极力推荐鲁肃有大才,见识不凡,还说自己举荐鲁肃,完全出于公心,并非为了报恩。 看到这儿,孙策才表情又略微变化。他原本来得仓促,只当鲁肃是个信使,人品比较有信义,但也仅此而已了。如今看来,倒是有失于待贤之礼。 孙策连忙又换了个礼贤下士的表情,多关心了鲁肃几句,还问起他族人家眷可曾安顿好。 鲁肃只以“族人中多老弱,不堪颠簸,故而缓行,尚未抵达丹阳。自己身负使命,日夜疾行,因此先到”应对。 考虑到鲁肃也确实才刚到,孙策果然不疑有他,但又改口挽留:“既是如此,先生可在秣陵安心歇住,静候眷属,安顿家务。给公瑾之回信,我写好后,另托他人带回也可,不至于误了先生家事。” 鲁肃表情严肃,拱手道:“君子视事,慎始慎终,公瑾以重任托我,我自当谨慎从事。若旁人不明地理,不熟居巢、濡须近况,回书时为袁贼巡视将校所获,岂不是害了公瑾? 在下已在居巢暂住两年,熟悉袁贼布防,请将军勿疑。” 鲁肃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孙策顿时也遇到了道德难题,他也得成全对方的信义,便没有再提招揽。 鲁肃仅仅在秣陵住了一天,见完孙策的当天午后,孙策就让人把刚写好的给周瑜回信送到了驿馆交给鲁肃。次日一早鲁肃就带着信从秣陵出发南归。 …… 回到芜湖后的鲁肃,倒也没被诸葛瑾为难。 诸葛瑾同样是君子,他此前没有强行拆看周瑜给孙策的信(主要是信上也封着火漆封印,拆开之后破坏了周瑜盖的印章,孙策就知道了),这次也就同样不会拆孙策的回信。 鲁肃原本还担心过这个问题,怕诸葛瑾见他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就突然翻脸不要脸了,现在看来这纯属多余担心。 鲁肃出于感激,也白送了诸葛瑾一条刚刺探的情报,也就是孙策亲口告诉他的那条: “府君,在下从孙将军处,打探得一条好消息,孙将军其实于十日之前,就已派出华子鱼赴许都示好求封。 表到许都,便是他正式与袁术决裂之日。孔明前日猜测,实在是精准,令人佩服。” 在鲁肃来之前,诸葛亮就已经猜测孙策在被夺取芜湖后,情绪重新稳定了。但诸葛亮只有一些旁证推测,毕竟没有实打实的直接证据。 这次鲁肃带回来的消息,也算是帮诸葛亮印证了一下,同时也让鲁肃本人对诸葛亮的佩服多了一分,只觉诸葛兄弟哪个都比自己厉害得多。 诸葛瑾听说后,也是非常满意,没想到鲁肃这一行,还能便于刘备和孙策之间建立更好的临时和睦默契——这至少说明一年之内,孙策是不会跟刘备翻脸的。 诸葛瑾甚至都能凭借这些新证据,大致推演出孙策的内心戏:先干掉严白虎,反正严白虎是贼,不是汉臣。对许都朝廷表忠后,杀贼还是能继续杀的。至于后面王朗,肯定多半是找借口制造摩擦。 而这两个没搞定之前,绝对不敢跟刘备的广陵或诸葛瑾的芜湖动手,不然就是孙策主动找死了。 当然了,前面也说了,这种“和睦”是有保质期限的,一年以后就不知道了。 这次阿亮去广陵,正好把这个新情报一并带给刘备。 …… 又三五日后,诸葛亮那里总算处理完了全部私事。休了个小长假后,整个人精力状态都恢复得更好了。 鲁肃那边也差人给周瑜送完了回信,承诺的事情都做完了,便答应跟诸葛亮同行,去广陵见见世面。 诸葛瑾也又作书信一封,由二弟届时转交刘备,还给诸葛亮准备了几个卷轴——但这次的并不是学习资料,只是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工具书。 全部准备停当,七月初八当天傍晚,诸葛瑾亲自在芜湖码头给众人践行。 最近几天才刚刚改造好两千多水贼俘虏的关羽,带着这些新兵,加上他本部的心腹亲卫,凑起三千水兵,分乘五十艘艨艟,捎上了诸葛亮和鲁肃二人,跟诸葛瑾喝了几杯,互道珍重,然后就启航了。 三千士兵,当然不需要五十艘艨艟来运输,理论上每艘艨艟至少能挤一百多人,所以诸葛瑾这次显然是超额给关羽配了船。 他一方面是考虑到广陵今年虽然已渡过粮荒,但去年底子毕竟太差,估计刘备也只是能免于饥荒,存不下什么粮食。所以多给些艨艟,多运几千石粮食,够这些水兵吃很久。 芜湖和豫章今年是彻底的丰收,此前也没什么灾害。汉末天气寒冷,南方反而比北方不易遭灾。 另一方面,关羽回到广陵后,肯定也要帮刘备多扩练水兵,士兵增加后,战船就成了问题。现在按照一半编制人数超配战船,将来部队规模就可以直接扩大一倍,而不用被造船能力卡脖子。 而且这样还能更好更快地展示刘备“建设水军、死守淮河到底”的决心,有助于袁术更快认清形势,总之是不亏的,一切都在细节考量中。 船队一路航行,因为是傍晚启航,所以抵达牛渚时是半夜,长江非常宽阔,关羽尽量靠着北岸航行,没有跟孙策水军有任何交集。 关羽出于谨慎,亲自在甲板上警戒了一夜,东张西望唯恐在江面上看到火光巡逻。 天亮后,他的神思才放松下来,看着自己庞大的船队,他还是忍不住坐在甲板上感慨:“当初大哥给子瑜借兵,真是一个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子瑜早已‘连本带利’还清了借兵救叔的人情,这次又许我带三千,回广陵搭建水军班底,还自带军粮,真是天下信义之士呐。” 鲁肃原先没见过关羽,他在芜湖那些日子,关羽就忙着埋头练水兵,想要带回去给大哥,别的什么都没顾上。 所以鲁肃和他也就是最近这两天刚认识,彼此还需要熟悉。 听了关羽的感慨,鲁肃对于诸葛瑾的仗义程度,也有了更深更生动的了解,同时也更好奇当初刘备借兵帮诸葛家救叔父的始末。 他不由跟关羽询问起其中细节,而关羽对于这种仗义之行,本就津津乐道,当然也不会吝惜言辞。 在他口中,他大哥和子瑜是何等惺惺相惜,大家都是义薄云天之人。 鲁肃听完的第一反应是吹牛,但听关羽能信口拈来说出很多细节,鲁肃也渐渐不由得信了。 鲁肃忍不住心中暗忖:“我还以为天下诸侯之间借兵,都是如袁术和孙策之间那般尔虞我诈,一个拿传国玉玺为质,一个借了之后还想连本带利全部控制住。 如今看来,倒是我久在鲍鱼之肆,已不觉其臭矣。天下竟还有这样纯凭信义行事的诸侯。 舍弟诸葛亮 第103节 但如此待人以诚,又如何能在这等尔虞我诈的乱世中活下来的?难怪去年这时候还有徐州四郡,现在被偷得只剩一个半郡了。 要不是子瑜不嫌弃他地盘潦倒,还肯出谋划策,恐怕征南将军如今已是漂泊无依了吧?” …… 鲁肃和关羽、诸葛亮醒了就闲聊,累了就回舱歇一会儿,又一日倏忽而过,航程也终于结束了。 因为这次没有提前通知刘备抵达的时间,刘备也没法到江边码头迎接。 但听说了消息后,刘备还是第一时间策马出了城门,在城门口简单迎候了一下。 “孔明!二弟!豫章、丹阳近况,我已知晓了,平定祖郎,拿下芜湖,击退刘勋,可喜可贺啊!子龙和益德,在盱眙也多次击退纪灵。 纪灵如今进兵逾月,已然疲敝,看来我军彻底迫退袁术,已指日可待!我见前方防御巩固,才抽身回广陵。” 关羽耐心地听刘备说完,这才紧紧抓了几下刘备的手臂:“大哥!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么!军情什么时候说不得,你可是把我派到子瑜处,整整半年有余了!如今都第八个月了! 我帮子瑜练完归降郡兵,又帮着练俘获的袁军、水贼、山越丹阳兵……前前后后整编了有两万兵马,这才送了我三千,回来当水军种子。” 刘备爽朗一笑,拍了拍关羽肩膀:“愚兄当然知道你辛苦了,居功至伟!罢了,今日且不说正事,当彻夜畅饮!过几日纪灵退去,再与益德子龙一并痛饮!你也三年没见子龙了吧!” 安慰完自己人,刘备也不能怠慢了客人,一个眼神示意关羽不必急切,他先招待一下孔明。 而诸葛亮也趁机帮着介绍:“亮此番恰逢一友人同行游历,正要为将军介绍:这位鲁兄名肃字子敬,自袁术治下归义而来。 家兄与他叙谈数日,觉其颇识大体,明大德,对天下德运的看法,竟与家兄去年在陛下御前奏对时所言暗合。” 刘备闻言,眉毛立刻跳动了一下。 这哪怕没有别的本事,光是在大局观方面,能跟诸葛瑾一般高屋建瓴,那就是非常了不得了。 刘备忍不住搓了搓手,流露出一两分“这怎么好意思呢”的神情,但很快控制住了。 “子敬先生是吧?来来来,备读书少,虽忝居高位,每觉力不从心,先生必有教我。不过今日舟车劳顿,且请先好生歇息,备已吩咐备下酒宴。” 刘备说着,亲自去旁边侍从骑兵人群中,吩咐了一句,让一名骑兵下马,然后亲自拉着马过来: “原本不知先生也来,只备了云长和孔明的马,倒是失礼了。先生不嫌弃,就先骑这匹,虽是普通士卒所乘,但也驯顺。备兄弟都略有武艺,惯乘烈马,却是不便调换。” 鲁肃连忙接过缰绳和辔头,然后才致谢,翻身稳稳当当骑上这匹普通骑兵战马。 刘备看了一眼,拍了拍他大腿,爽朗一笑:“如此,倒是小看了先生马术。” 第113章 非子敬,我何以看透曹贼? 刘备为关羽、诸葛亮、鲁肃三人设宴接风,当夜尽兴而归,细节自不必提。 此后两日,关羽在短暂地跟大哥叙旧后,便将被派去北边的淮阴,主持以水军袭扰袁军淮河运粮线的工作。 早就在盱眙城下撞得头破血流的纪灵部,毫无疑问会被刘备水军的参战、搞得更加苦不堪言。不仅城池攻不下来,连粮食都可能逐渐难以为继。 纪灵那边的兵力,在六月中其实也有增强过两次,但都没什么用。有赵云张飞在那儿,强攻是无论如何攻不下来的,只能是围困。 关羽本人根本不需要上前线,反正袁军在淮河上没什么像样的水军,除了运粮船就是走舸。他只要负责坐镇后方的淮阴县,尽快编练扩充水军,具体巡逻断粮的任务交给下面的军官执行就够了。 因为鲁肃这几天也跟着一起吃喝闲扯,跟关羽混得挺熟了,惺惺相惜,送别那天他当然也要去码头。 七月十二这日下午,刘备、诸葛亮、鲁肃都来到江边的码头,其余糜竺等人也来了几个。 其他人对于送行的时间、地点都见怪不怪,显然是老广陵了,只有新来的鲁肃还是颇为好奇:为什么会选在下午启程?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为了午宴摆酒,但一番觥筹交错后,随着刘备亲自送到长江边的水寨码头,把关羽再次送上艨艟,熟悉地理的鲁肃终于看出不对劲了。 他忍不住问诸葛亮:“关将军为何会直接乘坐艨艟北上?难道他还要先由海陵县驶入东海、再北上至海西县重新驶回淮河么?这些艨艟都是瘦长的快船,如何能抵挡海浪颠簸?” 诸葛亮淡然一笑:“为何要舍近求远走海上?邗沟运河便在目前,走邗沟不就行了?” 这话若是一个兵家小白听了,或许不以为意。但鲁肃偏偏是深谙军事地理的,闻言不由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自吴王夫差修邗沟、六百年来,从未听说过邗沟能过大船,最多也就是航行一下走舸罢了。孔明莫非欺我不明地理?” 鲁肃的这个地理认知,在正常情况下还真就没错——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孙策北上只攻合肥而不攻淮阴。 如前所述,在江淮之间,明明是有东西两条水道可以沟通的。 但西边的濡须水和淝水是天然河流,宽阔得多,连楼船都可以开。而邗沟在汉朝时太浅了,艨艟、斗舰强行开过去都会直接搁浅,更别说楼船。 而历史上东吴有大船水军之利,孙权又怎肯舍弃这一利益、只用小船去跟北方人打?曹操也正是因为算定了这一点,所以让张辽等人重点防守合肥,却不太担心淮阴。 直到唐宋,因为邗沟修了闸门,水位抬高,通航能力大大加强(也因为隋炀帝重修的邗沟规格比夫差高),此后以淮攻江就未必再要走合肥了—— 比如明末清军多铎南下,就是大船运着红夷大炮、从淮阴走运河直插扬州,史可法殉国,扬州十日。多铎能这么打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运河的通航能力极大提升了,否则多铎也得学孙权或金兀术一样乖乖去啃合肥。 然而,这个时空的汉末,南北之间的江淮战略格局,显然已经被诸葛亮改变了。 诸葛亮几个月前为刘备修的邗沟运河闸门、以及邗沟连接长江的双向分叉河口航道工程。把邗沟全航道的平均水位都提升了,尤其是航道南段连接长江的那个口子,吃水起码比原先深了六七尺,也就能通过大一些的船了。 此刻面对鲁肃的疑问,诸葛亮也就可以很得意地跟他显摆: “子敬兄不愧是深谙地理的饱学之士,将来定有名将潜力,但也要常常温故知新才好。 这邗沟运河,从四月份开始,就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河别三月,当重审地理,兄何见事之晚乎?” 鲁肃愕然,一时仍是不解。只因那天他们下船,是直接在长江边的码头下船的,而不是在运河里,他下船后直接进城,还没亲眼见过邗沟的新河道和闸门。 于是他只能骑马跟在诸葛亮身后,一行人最后策马来到运河口,看着关羽的艨艟队先在待北上的停泊河道内排队,又稍微等了一会儿,等到未时过半,江水已涨潮到顶、随后开始退去。 鲁肃这才看到邗沟北上分航道的那道巨大闸门被打开了,长江的淡水顺着细微的水位差涌入邗沟,带着关羽的五十条战船不用划桨不用拉纤,便能自行往北流淌。 鲁肃直到把全过程都看完,才直观地理解了其中的精妙原理,再看向诸葛亮时,表情已愈发敬畏。 这不仅仅是节约民力、治理广陵的问题了。诸葛亮竟是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江淮之间的战略地理啊! 很多旧的屯兵运粮地理知识,就因为诸葛亮开了地图编辑器,都得重新学过了! “这种改变,会不会对玄德公不利?”鲁肃脑中,立刻冒出了这个问题,但他很快就敏锐地意识到,大概率是不会的。 因为多一个这样的节点,对于水军强而陆军弱的一方,是绝对的利好。这意味着水军强的一方以后不用再盯着合肥一个点死磕北上了,合肥磕不动还可以换磕淮阴。 而对于陆军强水军弱的北方诸侯,这就意味着必须加强淮河防线的兵力,既要重兵把守合肥,又要重兵把守淮阴,白白多占用了北方陆权诸侯一批兵力。 当鲁肃脑补完这一切时,诸葛亮却又云淡风轻地告诉他: 自己当初搞这个小工程,一开始其实只是想节约漕运纤夫、装卸工的民力,顺带治理射阳泽周边的盐碱地,让广陵郡多几百万亩良田罢了…… 这工程最初是他大哥希望搞的,免得去年兵败南逃的刘备军士卒家眷冬天没事干,以工代赈。自己不过是具体设计施工,战略规划还是大哥的功劳。 鲁肃听完这一切,不由深深自卑,看来自己此前还是没有充分认识到、和诸葛兄弟的差距。 他只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勉强有诸葛兄弟七八分的实力,但人家是全能的!(除武力值) 必须抓住跟诸葛亮相处的机会,好好启发开阔一下眼界,然后自己回头再努力弥补,争取将来有机会让人刮目相待。 …… 一行人送别关羽后,刘备总算有时间跟诸葛亮和鲁肃多谈谈心,静下来聊一聊相对务虚的大战略和天下大义问题。 刘备还是很擅长时间管理的,虽然他知道笼络新人更重要,但他也知道关羽这段时间独当一面很辛苦,所以关羽在的日子主打安抚关羽,送别后再问其他。 而眼下最大的天下大势,无非就是下一步如何调整对袁术的战略。诸葛亮也不藏着掖着,刘备一开口,他就把自己和大哥商量好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将军,为今之计,我军已经数路迫退袁术,后续只要陆上不再出击,专以水军断粮,暗示袁术我军无立刻再夺其郡县之意,暂时只求自保。如此,可令此战稍解,并诱导袁术最终弃我军而攻曹操。” 刘备听说这个计策后,倒是比诸葛兄弟当初内部讨论时,又多了一层道德顾虑,所以忍不住多问一句:“可朝廷旨意让我进攻袁术,何况袁术是反贼,我与之事实上媾和,是否有失大义?” 诸葛亮来之前,显然就料到刘备会有此一问,不由苦笑劝解:“我军又没有明着跟袁术媾和,只是讨贼也有军力疲惫、需要歇力休整的时候。 我军自六月以来,已歼灭袁军两万,而我军广陵、豫章相加,总兵力不过四万。这都歼灭了相当于我们自身兵力一半的敌人了,天下还有哪路诸侯如我军这般奋而忘身、毁家纾难? 曹操挟天子在手,还有青州兵,袁术称帝后一个半月,他却始终在积蓄实力、坐观成败,准备屯田秋收。难道还有脸要求我们出力更多么? 而且我军即使在休整期间,也不是完全不战,后续依然会水战而陆不战,这也是实力不济,只有水军拿得出手,不能以卵击石。只要我们的水军不停止威胁袁术航道,便已是天下楷模了。” 诸葛亮这番话说得酣畅淋漓,层次分明,刘备的道德顾虑总算被开解。 而今天这个场合,比诸葛瑾当初的预期,还意外多了个鲁肃。鲁肃自然也要表现自己,于是连忙抛出了一些补充意见: “还有一点,请将军明察。肃以为,将军原先对曹操,实在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或许去年曹操初迎天子时,其表现还算是恭顺,天下人觉得他改过自新,从此愿当忠义汉臣,也情有可原。 但如今他挟君即将周年,根基逐步稳固,也露出了不少僭越之处。去年他初到雒阳,便驱逐护驾东归时有功的杨奉、韩暹,此二人虽是白波贼出身,但也毕竟曾经有功。 后来逼得杨奉、韩暹投奔袁术,如今袁术称帝,二人也无奈陷于贼手,曹操顺势扩大打击,把当初东归途中跟杨奉、韩暹瓜葛颇多的朝中旧臣,肃清了一遍,简直是借刀杀人!此其一也。 太尉杨彪,典历二司,享国极位,如今袁术称帝,曹操仅以杨彪与袁家有姻亲便下狱拷问,残害备至。听说少府孔融为之上下奔走,言周礼父子兄弟尚不牵连,岂可因姻亲而杀杨彪?称曹操若杀杨太尉,则海内旁观侧听之人,必不再信重曹操。他孔融虽鲁国一男子,明日也当拂袖而去,不再来朝——此其二也。 由此二事可知,曹操奉天子是假,挟天子以诛除异己是真。他今日能籍此残害杨彪,明日收拾完杨彪、袁术,岂不是要再牵连袁绍?否则岂有姻亲都要株连、而亲兄弟不必株连的道理?那不成了舍近求远? 如此巧立名目诛除异己,怕是永无止熄之日。曹操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不会再收手,最后必成赏罚由心、刑戮在口之势,任由他肆意妄为!将军忠义之心,肃已尽知,但切不可过于愚忠,以至被曹贼利用、落下亲者痛仇者快的遗憾!” 鲁肃这番话,显然说得比他历史上投孙权时的分析更加激烈。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因为他此次来见刘备,比历史上他见孙权,又早了整整两年半。 而两年半的时间,足够外部环境发生很多变化。建安二年七月份的曹操,跋扈不臣的罪状,比建安五年初少很多。这也逼得鲁肃的观察更仔细,条分缕析、抽丝剥茧,证明“曹操是欺君而非奉君”,帮助刘备更快更好地做出这番心理建设切换。 株连东归途中跟杨奉韩暹交情好的旧臣、株连杨彪,这两个案子原本不大,鲁肃类推演绎了一下后,看起来就严重了不少。 刘备思之再三,不由赞许:“子敬见微知著,仅仅从一二个案,便类推出曹操可能包藏的祸心,倒是让我耳目一新。 确实,以后对于朝廷之命,要多鉴别一下,是陛下的真意,还是曹操曲解的乱命,不可再一味盲从了——不如且请子敬屈尊暂任征南将军府西曹掾,我也好晨昏得聆清诲。” 鲁肃原本只是卖弄自己见解,之前跟诸葛瑾就聊过。此次来刘备这,又优化整合、重新组织后再兜售一次。 没想到吹牛吹着吹着就绕进去了,刘备突然请他做官,氛围都烘托到这儿了,他竟想不出台词拒绝。 刘备又说:“莫非是嫌弃官小?那只怪备地位低微,仅有一郡之地,给不出更多实职,只能以将军府掾属虚衔许人。 子敬若肯担任西曹掾,虽暂时与主簿孙公佑、东曹掾步子山同列,但只要有机缘立功,司马、长史也是指日可待。” 刘备有四征将军的名号,是可以开全套幕府的,但他手下人才凋零,所以并没有设置将军府的长史、司马。大部分人才都放在了广陵、东海的地方官职位上,将军府的班底并未配齐。 鲁肃刚来,广陵郡各地方官实缺都满了,刘备才临时用将军府征辟。比如曹操那边,曹操现在的东西曹掾分别是司马朗和毛玠,这个职务是不高的,但是每天会见到大领导,要汇报工作。 鲁肃原本还想考虑考虑,但刘备说他嫌官小,他也没办法,只好顺势应承了,以免留下“贪慕富贵、不可共患难”的恶名。 “在下岂敢嫌官职低微……虽是将军府曹掾,犹恐不能胜任。” “既如此,这事儿便说定了。”刘备拊掌拍板,然后又转向诸葛亮, “先生,我已坚定引诱袁曹互战之决心。不过,具体该如何施为,如何确保袁术能被我们调动,确保曹操也不得不应战,还得请先生细细教我。” 舍弟诸葛亮 第104节 第114章 袁曹开战的导火索 刘备问策,先道后术。 这也是他做人的一个特点吧。 汉末有相当一部分诸侯,问策的时候是只问术不问道的。只要利益够大、风险够小,就能直接上,没什么道德顾虑。 好在诸葛亮和鲁肃都属于道术兼修型的人才,无论问道问术都能对答如流。 于是诸葛亮立刻拿出他来之前,就跟大哥讨论好的方略,逐次解说道: “要让袁术中计、并且逼得曹操不得不应战,确实不易,但也是可以解决的,只是需要多管齐下。 首先,便是此前所言,进一步强化我军对江淮水道的封锁,让袁军粮尽自退。不过纪灵在盱眙前沿肯定还有存粮,所以可能还要个把月才能彻底见效,非一朝一夕之功。 其次,便是要动用将军在吕布处的伏子陈元龙,让他冒险撺掇吕布再次向袁术暗示:只要袁术还与我军交战,他就会坐观成败,但若是袁术改弦更张去进攻曹操,他绝对立刻出兵助战。这对于袁术的决策,起码又能有三四成影响。 最后,便是要设法不和谈而取信于袁术,让袁术相信我们不会追击,不会在他跟曹操激战正酣时,背后捅刀子——其实袁术眼下不敢再得罪更多诸侯,有相当一部分考量,是因为骑虎难下,觉得已经得罪了我们,若是再跟曹操陷入激战,怕我们会重新夹攻。” 诸葛亮娓娓道来,刘备也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一边在心中盘算。 诸葛亮所言三策,第一条他已经在做了,无非是慢工细活,没法速成。 第二条,需要陈登的配合,好在陈登也确实非常配合,也有希望做到。 至于第三条,刘备实在想不到,如何能不跟对方和谈、而取信于对方。 所以他审慎考虑后,再次抛出了问题,希望诸葛亮细化。 诸葛亮这次的措辞倒是很慎重、谦虚:“这第三条具体如何施为,可以有很多办法,还需诸公群策群力,亮与家兄只是想到了其中一点,就先说出来抛砖引玉——但并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先生何必过谦,但说无妨。”刘备一边鼓励,一边内心已经认定:诸葛兄弟抛出来的,那肯定是可以直接用的玉啊!怎么可能是砖呢? 诸葛亮:“比如,将军可于近期,在广陵兴建船厂,大造大型战船,并且放出风声去,表示自己兵微将寡,如今能抵御袁术猛攻一月有余,已是精疲力竭。 为了继续苦苦支撑,将军麾下谋士献策,请将军将有限的钱粮,还有木材铁料等物资,都用于打造战船和其他水战器械。试图把江淮军的水上优势发挥到极致,确保袁术再敢来犯,就绝对断绝他的水上粮道。 一旦实施此法后,将军对船厂的控制,甚至可以外松内紧,故意让袁术细作哨探到粗略情况,让他知道我军真在建设水军和造船上投入了那么多人力物力。 而广陵、豫章人力有限,短时间内扩军之力都花在了水上,陆上自然乏力。何况造船周期甚长,一年半载之内无法见效,不比打造兵器,每天都有进项。袁术知道后,自然会意识到我军守成之力稳步增长,而进取之力不足。” 刘备听到这儿,终于豁然开朗。 战略欺骗原来还能这么用的么?还真是天马行空,见人之所未见。 刘备并不知道,这个方略的形成,诸葛瑾的贡献其实还比诸葛亮更大一些——诸葛亮毕竟还年少,才十七八岁,正式开始做事,也就仅仅八个月时间。 哪怕诸葛瑾悉心培养,让诸葛亮快速成长。他去年那几个月的苦读,最多也就抵得上平行时空诸葛亮自行成长一两年的水平。 今年这八个月的历练,也就抵得上原本三四年的躬耕苦读游学。 换言之,诸葛瑾帮诸葛亮一年多走完了五年路,现在的诸葛亮大约相当于原本时空二十二三岁的实力,还是嫩了点。 也正是考虑到这点,诸葛瑾才经常让二弟两头跑。怕的就是二弟一直输出、没时间学习总结,最后穿帮,被刘备发现他其实也没传说中那么强。 每隔几个月回大哥这儿充充电,大哥帮他开会总结、给新的教材,带着问题进修,才能充分成长。 而诸葛瑾毕竟见多识广,后世时他看过《三体》,受“宇宙安全声明”思路启发,略微改头换面想到了“建设水军,暂时宣示己方自废陆军建设”的变招。 当然这里面差距还是很大的,诸葛瑾想到的安全声明只是暂时而非永久,但底层的社会学原理是一样的,就是变着法儿证明自己暂时人畜无害。 而且诸葛瑾也没指望这一招就有用,那只是个辅助,要配合前两招一起用。 …… 因为思路比较清奇,刘备花了好久才彻底琢磨过来味儿,并且想到了两个小问题,或者说不确定因素。 刘备又虚心请教道:“此法果然精妙,但备还有两点不解——让我军把钱粮用于建设战船,将来会不会无用武之地?若只是为了让袁术以为我军无意进取,就白白造一堆将来难以用上的东西,岂不是靡费民力? 其次,此法终究过于弯弯绕,备有先生讲解,尚且花了这么久才想明白其中奥妙。袁术之愚蠢,必然远在备之上,若是我们演了那么多,袁术却视而不见,又当如何?” 诸葛亮闻言,竟是一愣。 这第一个问题,他倒是立刻想到答案了,但第二问他也没想过——这也是一种智者的诅咒,有时候偶尔会忽视你的敌人到底有多弱智。 就好比空城计只能对付司马懿,却不能对付普通山贼,人家根本看不懂啊。 十七岁的诸葛亮,同理心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待人接物经验还太少。 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连忙先把第一问回答了:“将军放心,大造战船,将来肯定是用得上的,而且最多也就在两三年之内。一来我们将来与袁术再战,多多少少需要水军,不会白造。 二来,我军将来可能还要对付孙策,甚至……对付刘表,我军现在这点水军实力,相比于其他南方诸侯,还是太弱。” 刘备大惊:“刘表……景升兄也是汉室宗亲,大汉忠臣。我们是为了匡扶汉室,怎能假想他们将来也会成为敌人?” 诸葛亮:“世事难料,有些事情有备无患也没错。何况亮在荆州居住两年,深知刘表座谈客耳,便是荆州九郡,也未能全部控制。将来若有人背叛刘表、阿附曹贼呢?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个借口让刘备的道德感稍稍好受了些,也就没再多问,内心算是接受了“现在开始大力建设水军,将来肯定能用上”的设定。 他还想等诸葛亮继续解答第二点,但诸葛亮却陷入了沉思,他也不敢催促。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已经二十五岁的鲁肃见多识广,而且关键是鲁肃在淮南住过好几年,对袁术麾下的情况比较熟悉。 鲁肃见诸葛亮久久没有回答,也就不在乎是否会抢风头了,连忙抓住机会表现自己: “主公,肃有一点浅见,正要与孔明探讨:我们何必忧心袁术太过蠢笨,看不懂我们的善意呢?他看不懂,自然可以让他身边的人提醒。 据肃所知,袁术麾下信重文官中,有杨弘贪贿无行,善于谄谀媚上。到时候袁术能自行看懂我们的好意,那就最好,若看不懂,可派人秘以金宝赂杨弘,暗陈我军好意。 如此,杨弘既不用担心负上背主之罪,还能在袁术面前表现立功,还能得我军之金宝,三全其美,什么都不用他出卖,杨弘岂能不趁机卖弄?” 诸葛亮闻言,内心顿时一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跟大哥以外的人聊天时,有这种深受启发的感觉。 对啊!自己一开始没往这个方向想,主要是觉得要袁术麾下的文官卖主求荣,肯定很不容易。 但这件事上,就算让杨弘出力,杨弘也没卖主啊,只是“双赢”。双赢还额外有钱拿,凭什么不干? 他不由衷心叹道:“子敬兄奇正相合,此论甚善,亮闻教矣。” 鲁肃也点到即止谦虚道:“愚者千虑,偶有一得,何足道哉?先生也并非智谋不及、才没想到这点。肃只是占了久居淮南、了解袁术麾下人物的便宜罢了。” 刘备闻言也是大喜,连忙褒奖了鲁肃,同时定论道:“二位各有所长,何必过谦。有如此完备谋划,何愁袁术不移兵北向。 我今日便派人去秘见元龙,让他尽快动手。其余事宜,就由二位商议着落实。” …… 随着一切细节敲定,刘备很快把上述任务拆分成三个部分,分别交由诸葛亮、鲁肃,以及还潜伏在敌营内的陈登完成。 第二天开始,诸葛亮就领受了规划营造广陵船厂、制定后续战船建造计划的工作——不是演的,而是实打实投入资源发展造船业。 顺带着,刘备还让诸葛亮一并把后续一段时间内,广陵郡有什么适合整顿、投入的种田开发项目,都梳理一下。最好能跟船厂造战船的事儿结合起来,降低成本,军民两用,搞军备的同时还提升一下生产力。 反正诸葛亮对广陵郡的内政种田事务原本就很了解,治盐碱地和扩建运河、修闸门,之前就是由他总揽全局。现在从修河治水挪到造船、航运,跨度也不算大,很多原有经验也能继续用上。 而且当初具体负责修河的施工组织、人力物力调度工作的陈群,也能继续跟诸葛亮打配合。 陈群虽然完全不懂技术,但他的组织能力是非常强的,让他组织徭役、调拨钱粮,总是能把浪费损耗降到较低的水平,还能清查出各种浪费环节,提高种田效率。 这样诸葛亮抓整体规划,陈群抓运营管理,正好发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鲁肃那边,就暂时负责情报欺骗,鲁肃毕竟刚来,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不能一下子压太重的担子,少做一点事情,边做边熟悉情况,便是最稳妥的。 另外,刘备还知人善任地给他派了从刘繇那儿接收来的幕僚是仪,与鲁肃配合着做事,帮鲁肃熟悉情况—— 许多对三国游戏不够发烧的看官,可能不了解是仪这种冷僻角色是干什么的。历史上的是仪,到了孙权手下后,就是干情报分析一类工作的,擅长看穿外交欺骗。他在刘繇手下时,也经常执行各种秘密出使的任务。 如果说孙邵在刘繇手下时、负责的是公开正式的对外交涉,那是仪就是干那种暗中收买的活儿。就好比这次刘备要是想派人直接跟袁术见面、谈妥一个正式停战约定,那就得派孙邵去。但如果是让人去给杨弘暗搓搓送礼,是仪就比较合适了。 鲁肃毕竟是袁术手下叛逃出来的,他回去可能会刺激到对方阵营,被发现时也容易有危险。是仪就没这个顾虑了。 …… 诸葛亮、鲁肃这两路,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关羽在前方战场也连续取得了两场水军劫粮的小胜。 整个七月中旬剩下这几天,一切都在向着对刘备阵营更为有利的方向发展,计划中的每个环节,都得到了妥善的落实。 随着时间倏忽进入七月下旬,刘备这边的最后一张底牌陈登,也即将铺垫完向吕布进谗言的准备工作,只差临门一脚——千万别小看陈登的准备工作,吕布麾下毕竟还有陈宫呢。 陈登做事如果不小心一点,贸然强行劝,很容易被陈宫阻挠。 然而,或许是天助陈登,也是天助刘备。 就在陈登铺垫的时候,西边八百里外的袁术,自己又干了一件导致他和曹操的关系急剧恶化的事情。 广陵的刘备、诸葛亮、鲁肃等得知这条消息时,心立刻就放了下去,知道这次的诱导袁曹互掐,绝对是妥了。 身在下邳的陈登,在听说后,同样是惊喜得不敢置信。 原来,是袁术称帝了整整一个半月、军事上却毫无建树,终于让袁术陷入了一定程度的癫狂,想要在别的方向找回场子。 袁术没打赢刘备,又暂时不敢打曹操,又打不了刘表,最后就把目标定在了另一个离他最近的软柿子上——陈国的陈王刘宠,以及陈国相骆俊。 说句题外话,陈国在没有设诸侯王的时候,又叫陈郡,位于豫州。当年先秦时当过一阵子的楚国国都,后来陈胜吴广起兵,建立“张楚”政权也是在陈郡。 如今的陈郡,位于曹操和袁术地盘的对抗前沿,陈地南边是袁家的老巢汝南郡,陈地的北边是曹操起家的陈留郡,所以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陈地有诸侯王刘宠镇守,所以名义上是跟曹操的朝廷一个阵营,但实际上曹操也没有插手陈地的事务,此前任由刘宠和骆俊自行治理。 袁术此番因为军事上不利,想要从别处找补,就派人去陈地向刘宠借军粮,还勒索兵器助战。 刘宠和骆俊当然不会给反贼上供,袁术就派出刺客张闿带小队人马潜入陈地,暗杀了刘宠和骆俊。 (注:按《吴书》,这个张闿就是当年陶谦手下杀曹操他爹曹嵩的张闿,陶谦死后,张闿居然逃到了袁术这儿,没被曹操追杀。现在又杀了陈王刘宠,算是刺杀专业户了。) 暗杀成功后,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的袁术,当然是立刻把自己的军队开进陈郡,几乎兵不血刃从大汉朝廷手中夺取了一个郡。 对于曹操而言,虽然陈地原本他也没直辖控制,但这么轻易就被袁术拿走了,还把双方对抗的前沿,推进到了陈郡和陈留郡边界,这他怎么能忍?陈留郡可是曹操最初起兵的根基。 袁术拿下陈地之后,其实也没做好跟曹操全面开战的打算,他想的还是“我暗杀刘宠关你曹操什么事,你最好认了我这一步扩张,我也不再打你,最好继续相安无事”。 但毫无疑问,袁术这个想法太天真了。曹操就算没有做好充分的开战准备,但只要袁术吞陈地,曹操肯定是要打袁术的,区别只是现在立刻打、还是再过几个月打的问题。 如此利好的消息被陈登知道后,陈登当然是心中大定。决定当天就撺掇吕布浑水摸鱼,并且把自己的决心告诉给袁术,给袁术打气,促使袁术彻底下定决心放弃跟刘备的战斗。 第115章 吕布再再再次倒戈 建安二年,八月初一清晨,下邳太守府后院。 “咚!”随着吕布信手松弦,一支锋镝稳稳飞出,箭杆几乎没有上下震颤,正中靶心。 院中还有两个美妇,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正是严氏和貂蝉,分别拿着汗巾和水杯。等吕布垂下雕弓,她们便上前擦汗喂水: 舍弟诸葛亮 第105节 “将军,且歇息一下,先用了早膳吧。” 吕布却推开了貂蝉的擦拭,冷冷道:“不急,我自去岁以来,久不征战,沉湎于温柔乡中,为酒色所伤矣! 自即日起,当戒酒。每日清晨先射一壶箭,不射完不用膳!你们且自去用膳,不必等我。” 说罢,吕布很是硬气地把貂蝉等人赶回屋内,继续弯弓搭箭,完成今日的修炼。 也不知过了多久,五十箭堪堪射完,面前三个箭垛全被射成了刺猬状,吕布也不由得意捻须微笑。 这对他只是合格水平,但至少证明自己被酒色所伤的程度还不严重,勤加操练还能挽回。 便在吕布射完最后一箭,得意微笑的同时,院门外也传来拊掌赞叹之声:“将军好箭法,不愧有古之名将风范,居安思危、志节恢弘。” 吕布都不用回头看,就能凭声音听出来人身份,当下傲然转身问道:“元龙有何要事?今日竟这么早登门。” 来人正是陈登,他其实已经在院门外候了有一会儿了,但他故意让府上侍从别急着通报,说是怕耽误将军习武。实则就想等一个吕布心情最好的时机再开口。 陈登过去这大半年里,和父亲陈珪一起,各种想办法阿谀奉承吕布。 吕布非常吃这一套,加上半年多没打仗了,安逸环境下看不出哪些谋士真对自己有贡献,吕布对陈登的信任,竟彻底盖过了陈宫。 毕竟陈宫这人是有傲气的,他觉得自己跟吕布只是合作的关系,才不会有事没事拍吕布马屁。 此刻,陈登调整了一下情绪和语气,贺喜道:“登为将军贺喜,将军心心念念的徐州牧之位,不久就会因为曹贼疲于奔命,而不得不双手奉上了。” 吕布闻言果然大喜:“哦?元龙何以有此把握?曹贼去年还如此刁难于我,难道会这么快改变态度?” 陈登拱手道:“将军有所不知——便在昨日,登刚刚得到消息,袁术刺杀了陈王刘宠与陈国相骆俊,并且旋即派张勋带兵跟随张闿,占领了陈地。 有此变故,袁术与曹操之间的关系必然更加恶化,曹操肯定要在陈留与陈郡边境陈列重兵、以备不虞。而袁术看到曹操的反应激烈,也必从淮南调兵向淮北,弃刘备而防曹操。 如今双方都已薪柴山积,只差最后的点火之人了。将军若能于此时重赏滞留在驿馆的韩胤,使韩胤向袁术回复将军愿意夹攻曹操的善意,只求袁术先发起第一波进攻,那袁术必然是会动手的。 一旦袁曹主力集结于陈地厮杀,将军便可派仲达(高顺)由小沛翻越芒砀山、袭取曹操的梁地,拿下睢阳。到时曹操首尾不能相顾,必然向将军求和,自愿奉上徐州牧之位,以求暂时稳住将军,专心对付袁术。 等梁郡到手,又得徐州牧,将军得一肥饶大郡,又有官爵,还能全身而退,岂不美哉?” 吕布听完陈登画的饼,顿时大喜过望,似乎已经脑补出了自己官职地盘两丰收的美景,喜得疯狂搓手,抓耳挠腮。 但他毕竟还是有点脑子的,意淫过后,还是觉得有点问题,便反问道: “曹贼若真是被袁术拖住,确实不愿同时与我军作战。可袁术毕竟称帝了,我眼下再与之联手,岂不是成了反贼同谋?唉,袁术为何不早几个月跟曹贼动手呢! 我军去年和袁术谈好的共对曹贼盟约,当时可不知道袁术会称帝造反!形势已经变了呀。我虽多次投奔易主,但毕竟也是大汉忠臣!” 吕布自丁原董卓王允之后,又投过张扬、袁术、袁绍,最后跟张邈陈宫联手自立,对于自己反复投奔这事儿,他也不讳言。但他内心还是要给自己找个心理暗示,那就是大家都是汉臣,暂时换几个联手对象怎么了? 要是连这道心理安慰都丢了,吕布自己都很难再骗自己是个好人。 好在陈登这大半年早就摸清吕布心态了,他今日敢来,当然是做好充分准备的,只听他当头棒喝道: “将军何其不明也!将军与袁术暗中联络、夹攻曹操,此事只是秘议,又不用对天下公之于众?将军只是在利用袁贼,做将军自己认为对的事,与反贼同谋何干?对外只需宣扬是袁术和将军恰好都各自进攻曹操便是,不必提其中联盟。” 吕布摸了摸胡子:“那如果对外不说与袁术联盟,我们单独进攻曹操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我去年已接受了曹操的官职封赏,在天下人看来,我和曹操的旧仇也算是了断了。如今突然又反复无常攻之,怕被天下人耻笑。” 陈登暗暗松了口气,内心也是得意:玄德公前天差人给他秘密送来的说辞,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也不知这份精妙的说辞,究竟又是出于谁手?莫非是诸葛亮? 事实上,这一点陈登倒是猜错了,刘备秘密给他的说辞素材,是鲁肃帮忙草拟的。鲁肃对于找借口反曹,一向非常专业。 只听陈登非常有把握地大笑道:“将军何以见识不到也!将军要自行讨曹,理由还不多得是? 我听说,曹操在袁术称帝后,诛杀那些曾经跟杨奉韩暹有交情的护驾东归义臣,只为诛除异己,甚至还假借袁氏和弘农杨氏的联姻,严刑残害太尉杨彪。 将军可打出清君侧、除酷吏的旗号,攻打梁地以兵谏,只说要声援狱中的杨太尉、声援为杨太尉奔走的孔少府,救援那些被曹操趁势扩大打击、诛除异己的朝臣,震慑曹操不敢借故肃清东归义臣集团。如此,则出兵有名矣。” 吕布闻言,瞳孔不由自主缩放了一下,以他的智商,还真想不到这么好的借口。 听到这儿,他已来回焦躁踱步,有了七八分动心了:“嗯……此话虽闻所未闻,但似乎不无道理。可我也曾略读过史书,听说那‘清君侧’的旗号,是先汉时吴楚七国之乱打出来的,那不是已经被反贼用臭了嘛?” 陈登当头棒喝:“将军!清君侧这个名头怎么会用臭呢?吴王刘濞之所以臭了,那是因为他起兵清君侧后,孝景皇帝已经杀了奸臣晁错,然后让使者去刘濞营中宣旨,而刘濞依然拒不退兵,谋大逆夺帝位的反心已然昭彰于天下,这才臭了。 将军要向世人表明你是真心清君侧,那就可以开出一个退兵条件,比如要是觉得曹操势大难以制服,可以退求其次,说只因酷吏满宠欺上瞒下、蒙蔽曹操、残害三公与东归义臣。 将军起兵夺下梁郡,继续西进,为的是让朝廷诛杀满宠、释放杨彪和其他东归义臣。只要曹操真杀了满宠、向将军谢罪、给将军加官,将军便可既得官,又得梁地,然后就此止步,回头慢慢掌握新得到的地盘,严兵整甲,等下次有变再捞一块。” 吕布倒也不弱智,顺着陈登的思路往下想,问道:“可当年吴王刘濞打出清君侧旗号后,便没有退路了吧?他要是退回吴国,也会被孝景皇帝徐徐剪除羽翼,最后灭杀的。 我要是打出清君侧旗号,还能有机会见好就收?这不是不死不休之局么?” 陈登:“将军!此一时,彼一时也,彼时天下一统,唯七国作乱,若容其降,无以劝善,故而孝景皇帝必然斩尽杀绝。当今天下已经鼎沸,对曹操阳奉阴违者、先战后和者,何止一家!曹操想清算,他腾的出手来么? 而且他若是背信弃义优先清算将军,其他诸侯会怎么看他?而且登此番劝将军打出救援杨太尉的旗号,必然会得袁绍好感。只因袁绍也会忌惮:若曹操能因杨彪是袁术妹夫便诛杀杨彪,那他袁绍是袁术的亲兄,等曹操腾出手后岂不是也要找借口对付他? 曹操若因为将军打出的旗号,而诛杀杨太尉,则袁绍必然与曹操结仇。曹操若因为将军的兵谏而释放杨太尉,那将军便可将救出杨太尉的人情揽到自己身上,让袁绍也感谢你。 将军这是为自己捞州郡捞官位,还顺便帮袁绍干了脏活儿,曹操将来岂敢深究?这是无论如何都稳赚不赔的!” “诶呀!元龙一席话,令我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吕布终于想通了全部关节,对于是否会成为反臣、是否会清君侧不好收手,全部豁然贯通,不再疑虑, “我意已决!今日便召见韩胤,好生安抚,送他回寿春,告知袁术联手之意。只要袁术出兵先攻曹操,我定然即刻出兵,绝不违誓!袁术若是不信,我可在韩胤面前折箭为誓!请他代为转告!” “将军明鉴!登这便去驿馆请韩胤来此。”陈登拱手,徐徐退出府衙后院。 第116章 三方混战 吕布听了陈登之言,当日就把晾了好久的袁术使者韩胤找来,好生劝说安慰,让韩胤转达吕布的美意。 吕布的这个决定,倒是很快传到了陈宫耳朵里。但考虑到吕布是想跟曹操开战,陈宫也就没有阻止——陈宫本来就想跟曹操开战,他担心的只是吕布被袁术连累。 如果有办法在不被连累的情况下,还单独打曹操捞好处,还是趁虚而入打曹操的薄弱环节,陈宫何乐而不为呢? 陈宫内心甚至升起了一丝惭愧,心说“我怎么就没想到‘机缘巧合与袁术同时起兵、但我方是为了兵谏除酷吏’这么精妙的檄文理由呢?看来陈元龙在寻求大义名分方面的智谋,竟在我之上么?” 事实上,陈宫又哪里知道,这些理由陈登如果只靠自己,同样是想不出来的。陈登只是一个最终组织语言的转述者,第一手思想其实来源于鲁肃。 而韩胤那边,对于吕布的突然回心转意,当然是大喜过望。 他其实已经被袁术派到吕布这儿来好几次过了,第一次就是送粮食要吕布偷刘备,袁术称帝后又来了两次。第一次没结果,回去后被袁术逼得提高价码再来,再让他劝吕布打刘备。 这次因为是下了死命令的,导致韩胤完不成任务都不敢回去了,只是在下邳滞留了大半个月,各种求告托门路找关系斡旋。 可惜,等韩胤真正得到接见后,他才知道吕布新答应的条件、和袁术要求的之间,依然略有出入:吕布依然不肯松口帮袁术打刘备,但表示如果是打曹操,那就一定遵照前盟,让袁术自己看着办。 韩胤无奈,但也算是当面看到了吕布折箭为誓,而且如今发誓这种行为的名声还没被搞太臭,韩胤觉得多多少少对陛下有个交代了,也就领了书函径回寿春。 韩胤自下邳至下相,随后由睢陵、符离沿睢水逆流至袁术治下的谯郡,转回寿春,抵达时已是八月中旬。 (注:当时谯郡南部地区在袁术手中,北部一小撮地区在曹操手上。双方在此处并不是严格以郡界为界,而是以睢水为界。) 袁术得信,虽然不是很满意,但他和曹操确实已经剑拔弩张,在陈郡陈列重兵,此战迟早也是要打的。 吕布被陈登撺掇表态,也算是给袁术在临门一脚前又,打了个强心针。 不过,这种事情终究兹事体大,涉及到同时两线作战的问题。 所以袁术就在寿春召集了主要谋士,进行了一番简短的讨论,问杨弘、阎象等人: “吕布肯助朕共讨曹操,但要朕先行发兵,朕决定即日起兵,反正与曹操迟早也必有一战。 如今我军水军孱弱,在江淮难有进展,十几万雄兵空耗粮草,不如转而往北发展,众卿以为如何?” 阎象老成持重,劝道:“陛下!我军若再战曹操,刘备逆江淮而上,袭取庐江,又当如何?我军和刘备,毕竟没法谈判休战,终归是个祸患!” 然而,关键时刻,刚刚被鲁肃派是仪塞了大量金银珠宝的杨弘,却抖擞精神卖弄道:“阎令君,你素来以慎重缜密著称,如今却为何见事不明? 你难道没发现,我军细作自广陵等地回报,说广陵、豫章当地的诸侯,都在广建船厂,大造战船,靡费无数,只求守住江淮防线?造船投入何其之大?见效又何其之慢?可见刘备、诸葛瑾此番筹措,其志在守! 陛下!臣已算定,今年之内,刘备诸葛瑾必不至于为害!也无力主动进攻我们!他们各自只有一郡之地,兵不过万余,全靠水战犀利,方才勉强割据,岂有余力反攻! 但若是我军不抓住这个机会,从曹操手中夺取更多地盘人口,等他们稳固根基、造够战船后,再腾出手来,怕是我军就没这个机会了!” 袁术闻言,终于精神一振,立刻找来负责军情刺探的臣僚,仔细确认了细作汇报的情况、广陵等地是否真有刘备广造船厂和战船。 最终,袁术得到了情报渠道的肯定回答,才松了口气,并白了阎象一眼:“阎象,你平时谨慎,看事细致,此番何其粗陋!连这么重要的情报都忽略了!还不如杨弘精细!既如此,朕意已决!即刻发兵,先至陈郡集结,与曹贼决一死战!” 杨弘听了袁术的表扬,则是得意洋洋,心说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好事就好了。 既能收金银珠宝,还能在陛下面前表现一下、显得自己观察事情比阎象还仔细全面,办事得力,真是两全其美啊!这世上还有人送钱求着咱立功!太美妙了! …… 袁术彻底下定决心后,随即便在东南两个方向彻底转入守势。 在东线,袁术把后续两拨添给纪灵的兵力全部调回来,还调走了大将李丰,让纪灵退守淮陵,别再跟张飞赵云厮杀。 在南线,袁术把加强给刘勋的桥蕤重新调走,要求桥蕤部从庐江郡火速赶往陈郡参加对曹决战——只是因为调度比较紧急,所以桥蕤也没把他的家眷一起带走。 陈郡毕竟是袁术刚刚占下来的前沿地带,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拿稳,如果贸然把家眷调过去后、陈郡又被曹操打下来,那桥蕤的两个女儿就直接白给被曹操俘虏了。 这里面也不存在任何蝴蝶效应,因为原本的历史上,桥蕤被调去北线陈郡时,他的家眷也留在了庐江,这才有了后来孙策周瑜攻破庐江时俘虏桥蕤家眷的事儿。 随着东南两路袁军兵力锐减,刘勋、纪灵的总兵力,已经不再比刘备和诸葛瑾有人数优势了。 袁曹两军在陈郡疯狂集结,袁术动用的兵力很快就超过了十万以上,曹操也聚集了至少五六万兵马,而且还在疯狂把质量相对低劣的青州兵拉到前方充实填线。 两军在八月中秋这天,终于在陈郡爆发了大规模战斗,双方总计十七八万人的军队,在陈郡各县拉锯。 参战曹军的总人数,虽然只有袁军的六成。但曹操亲临一线督战指挥,曹军士气为之大振。 曹操此战也算是精锐尽出,竭尽良将,他以曹洪、曹仁兄弟分别居左右两翼。 左边曹洪分督北线陈留来的兵马,青州兵也都交给曹洪,另外下辖于禁为先锋。因于禁擅长操练、整顿军纪,能压住纪律败坏的青州兵—— 就在半年之前,今年早春的宛城之战,曹操惨败、曹昂典韦战死后,青州兵就在宛城战场上作乱过一次,然后被于禁以铁血手腕压下来了,还杀了一些违反军法的骄兵悍将。 所以眼下于禁在青州兵中凶名正盛,镇得住场子。 曹军右路,则交给曹仁督军,领颍川郡也就是许都周边的近卫兵马,另有乐进为先锋。 此外,曹操本人身边,还带了几个他去年迁都许昌时、刚刚收服的降将,如徐晃等,也都在曹操本人中军军前听用。 徐晃是去年杨奉、韩暹试图武力阻止曹操迁都时,在战场上倒戈投的曹。 偏偏杨奉、韩暹二人被曹操驱逐后,就投靠了袁术,此番也被袁术派来陈郡跟曹操对抗。曹操怕徐晃在战场上直面故主,军心不稳,因此不敢单独放他领一军,只让他在帐前为一斗将,略领数曲骑兵负责冲杀。 至于同样深受曹操信任的夏侯兄弟,此番倒是没有参加对袁决战。 主要是曹操也得提防自己领地的东部边境,不能完全不防吕布。就让夏侯渊囤济阴,夏侯惇囤梁郡,分别应对彭城、小沛和泰山郡方向的威胁。 至于其他方向的诸侯,暂时没有跟曹操敌对需要提防的。张绣虽然刚刚打赢了曹操一仗,但刘表座谈客耳,根本不会联手袁术这种反贼,不用担心被夹击。 舍弟诸葛亮 第106节 …… 曹操这边精兵强将尽出,对面袁术的武将就要逊色一些, 袁军西路以张勋驻阳夏,应对曹仁、乐进, 中路以桥蕤驻陈县,带着降将杨奉、韩暹,直接扛曹操本人和徐晃。 东路以纪灵处调回来的李丰,驻扎武平县,对战曹洪、于禁——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曹操被刘协封为魏公之前,爵位一直是“武平侯”,封地就是在这个武平县。 袁术偷了陈郡后,李丰这一路人马,算是把曹操本人的封地都给占领了。 两军接触后,先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先锋战,各有死伤,损失皆在千余人至数千不等,曹军在交换比上略占优势。 持续五日的大战后,曹操觉得处处对峙不容易打开局面,便用了郭嘉的策略,改为故意舍弃西北边的张勋、由自己当诱饵,让中军主力突破到陈县城外,强攻桥蕤。 曹军在相持期已经准备了不少重型攻城器械,一时间攻势甚为猛烈。城头桥蕤军也矢石交攻,誓死抵抗。 曹军一度在攻坚中付出了惨重伤亡,被当炮灰一样使用的青州兵,每天都有数百上千的直接阵亡,炮灰兵不够了就从后方再征发新的不值钱青州兵来填。 这种迅猛的攻势,也着实吓住了援军,让桥蕤做出了误判,觉得自己无力再久守,不得不疯狂向两翼求援。 曹操虽然死人多,却实现了他的战略目的,让张勋和李丰离开了各自的防区,向郡治陈县靠拢。 曹操果断选择了围点打援,集结兵力跟袁军打了一场野战大决战。 桥蕤看到援军抵达,倒也有些胆气,从陈县带兵杀出,与张勋李丰并力作战。 双方在陈县城北进行了残酷的绞肉,血腥厮杀持续了整整一日,从那天清晨一直杀到天黑,不断有部队崩溃,双方死伤逃散、累计损失何止数万。 最终,袁军西路的张勋率先支撑不住,选择了溃败而逃,曹仁让乐进猛追张勋,他本人则带着剩余的右侧曹军包抄了桥蕤的侧翼。 张勋部被乐进追杀,一溃便是七八十里,直接退过了颍川,退到了汝南郡境内。最终累计士卒损失超过七成,三万大军死伤溃散了两万多。 曹军方面为了实现这个战果,付出的伤亡也不小,曹仁加乐进至少死了大几千人,才把张勋灭了。 而曹仁留在陈县战场的主力,在迂回侧击了桥蕤的侧翼后,桥蕤派出城野战接应的部队,也因此全部崩溃。 杨奉、韩暹部因为撤退不及,跟曹军绞肉在了一起,撤军时桥蕤先退回陈县城内后,就立刻关了城门,不敢再放杨奉入内,唯恐曹军跟着杨奉一起追杀入城。 杨奉和韩暹也知道自己跟曹操有死仇,被抓回去肯定会被杀,因此也不敢投降,只是在城下困兽犹斗,带着河东兵和白波军最后的旧部,跟曹军死战试图突围。 这种困兽之斗也着实给曹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曹军中路战死与重伤者同样达到了数千的规模。 但曹操深恨杨奉韩暹曾经阻挠他迁都挟天子,非要置这两个“前任挟天子者”于死地,完全不顾伤亡包围猛攻。 最后,还是急于表明心迹的徐晃,亲自带队冲杀故主杨奉、韩暹的中军,冲垮了杨奉身边的精锐白波老贼, 然后曹操也知道徐晃可能不想亲自手刃故主,给他留了点面子,最后关头派出了自己的心腹亲卫许褚,带着数百骑精锐虎豹骑,冲上去斩杀杨奉。 许褚一开始还犹豫了,表示战场形势如此混乱、司空亲冒矢石督战,他不能放下保护司空之职。 曹操却痛骂了他几句:“仲康!别错过这等立功良机!早点结束战斗,孤才能更安全。” 许褚被骂服,这才虎吼一声,抄起沉重的大刀,跃马冲向杨奉中军。 …… 杨奉中军内,杨奉本人还在亲自督战,领着最精锐最心腹的白波老贼负隅顽抗,左右冲杀试图突围。奈何被徐晃死死黏住,身边部曲越战越少。 杨奉大怒痛骂:“徐晃狗贼!我当年怎会收留你这白眼狼!无耻小人,卑鄙下作,围攻故主,与吕布何异!” 徐晃脸色微微有些惭愧,但很快恢复,下手却丝毫不松:“将军当初阻止曹司空迁都、还试图动武劫夺天子,犯此大罪,我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杨奉仰天狂笑,声嘶力竭大吼:“哈哈哈——我劫迁天子?天子在雒阳住得好好的,只不过是缺粮,明明是他曹贼劫迁天子!我是护驾! 他把天子弄到许县,还不如董卓把天子弄回长安!长安好歹算是大汉两京之一,先汉故都,许县算个什么东西!贪慕富贵的狗杂种,连这种比董卓都不如的阴险狗贼都投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徐晃对骂:“往事多言无益,反正你现在又犯新罪,投靠了反贼袁术!你现在就是反贼!” “我投靠袁术时,袁术可还没称帝,我怎么知道……”杨奉骂到这儿,忽然骂不下去了,他确实有点被裹挟的硬伤,也不可能回头了,还有什么口舌之争可作。 他刚才纯粹是知道自己今天没救了,临死要图个口舌痛快。 而就在他恍惚之际,后方的许褚已经带着虎豹骑杀到,杨奉下意识挺枪来战,只一合便被许褚的沉重兵刃震得手臂酸麻,后招立刻就变得迟钝起来。 如此左支右绌不过三四招,加之杨奉已经亲自冲杀良久,体力不济,终于被许褚一刀斩杀。 最后的白波军精锐老贼,经此一役彻底覆灭,除了少数跪地投降的,其余全部被杀光。 而韩暹早在这之前,就已被徐晃手刃,成了徐晃的升官功绩——杨奉是徐晃的故主,韩暹可不算,韩暹仅仅是白波军内部跟杨奉并列的另外一部人马。徐晃杀韩暹,也就不用担心背负上手刃故主的恶名。 随着杨奉韩暹战死、全军覆没,张勋惨败崩溃,袁军东路的李丰自然也撑持不住,折损了不少人马,退回苦县(鹿邑)扼守。 一整天的大决战,袁军被歼灭者便超过了四万之众,剩下桥蕤、李丰各自还带了两万多残兵,分别在陈县和苦县笼城死守。 曹操这边,一整天的伤亡也达到了一万多人,还有不少逃散和失踪。加上此前先锋接触战时的损失,以及摆出强攻陈县姿态做局的损失,曹军累计总损失也超过了两万人。 曹军消灭袁术大批有生力量后,继续围困陈、苦二县,以为持久攻坚。誓要彻底灭了这两路人马,把陈郡全境夺回,打通汝颍水道。 不过随着战事进入围困相持阶段,所需耗费的时日就海了去了,没有几个月是分不出胜负的。 …… 然而,曹操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外部环境。 在陈县这边刚刚大胜转入持久战后没几天,从东边就送来一条加急噩耗,让曹操措手不及。 那是九月初的一个雨夜,曹操在陈县大营中军帐内秉烛夜读,处理政务,旁边有随军的郭嘉、毛玠二人伺候。 当时,曹操正在看后方荀彧给他的一封书信,汇报了为陈县围城战筹备军粮的工作,忽然就听到帐外一阵嘈杂。 然后一个极为狼狈的独眼将军、就被人护扛着拉了进来。 “元让?!你不在睢阳,何故至此?为何伤得如此严重?”曹操看清来人竟是夏侯惇,不由大惊。 夏侯惇的状况着实是非常惨,原本就是独眼,此刻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看上去包扎支撑的角度也不太对劲,估计是已经废了。 夏侯惇不顾重伤,跪下痛哭:“俺对不起兄,睢阳丢了!” 曹操神志恍惚了一下,许褚连忙扶住他,而郭嘉在一旁则代为开口追问: “如何会丢?莫非是吕布偷袭?可司空不是吩咐你和夏侯渊将军谨慎提防么?纵然兵力不多,但吕布怎么可能如此迅速得手?” 夏侯惇心如死灰:“袁术与司空鏖战不久,吕布便蠢蠢欲动,五日前忽然从下邳郡下相出兵,逆睢水而上。我与妙才核计后,妙才亲自出兵迎击吕布,与吕布战于砀、相之间,留我守睢阳。 谁知,吕布另有一路偏师,由高顺统领,从小沛翻越芒砀山,奇袭了睢阳。我笼城死守,一边在围城前派出告急信使,让妙才回军。 那高顺攻城之迅猛,势若鬼神!睢阳城在他即刻猛攻之下,虽有四千士卒守城,竟只撑持了三天便攻破了。 妙才从砀县撤回的兵马,竟还没来得及赶到,我便因高顺以陷阵营先登得手,不得不弃城从城南逃跑。激战中被敌军先登死士缠住,滚坠城下,落地瞬间我以左臂奋力撑持,才没有摔死,但此臂筋骨尽碎,医工也无法接驳,怕是就此彻底废了。” 从城墙上摔下来,靠一只手撑地保命,以致粉碎性骨折,这在古代基本上是没法治好的。而且夏侯惇的内脏估计也有坠落导致的暗伤,只是绝大多数冲击力都被断臂吸收了,所以脏腑内伤不严重罢了。 “吕布小儿!反复无常!陈登为何没能拖住吕布!我去年封吕布下邳太守,让陈登挑唆吕布继续恨刘备,为什么没有奏效!吕布来袭,陈登为何没能提前对我军示警!孤不会被陈登这两面三刀的狗东西骗了吧!” 曹操看到夏侯惇的重伤,也是怒不可遏,他倒是不担心梁郡那几个县一时的得失,但夏侯惇的再次受伤,已经触及了他的逆鳞, 以至于夏侯惇此战打得太烂,曹操都无心去追究了—— 也千万别觉得这个战斗结果太逆天,历史上的夏侯惇,本来就是个不怎么能打的货色,和演义上的水平相差非常之大。 而高顺的攻坚能力,在当时绝对是一流的。历史上刘备徐州被偷、回去投吕布被安置于小沛。后来刘备连结曹操、再次惹怒吕布,吕布以高顺攻打小沛,曹操还派夏侯惇去救援。 但高顺就是硬碰硬强攻,飞速拿下了小沛,才有了刘备兵败后去许都。而那一次夏侯惇的援兵在赶到后,也被高顺刚刚破城的疲惫之兵,挟胜利之势顺势击溃。 高顺有这个本事,在夏侯惇赶到之前,就攻破刘关张守的城。如今自然也有本事在夏侯渊回援之前,秒掉夏侯惇守的兵力不足城池。无非地图从小沛换到了睢阳。 其中曲折,倒是不足为外人道了,高顺这样的一鼓作气强打猛攻,伤亡也是不小的。短短三天里高顺就死了好几千人,才把睢阳秒掉。 曹操好不容易接受了夏侯惇重伤、残废加重、睢阳被攻破这几个事实,很快又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夏侯渊是否有安全撤退。 可惜这个问题夏侯惇也没法明确回答,他只是说撤军途中,听说前方的夏侯渊也退兵了,但没能顺着睢水退兵,是放弃了粮船辎重,轻装撤退的。 所以随军车船物资肯定是被吕布缴获了,士兵能逃掉多少暂时不知道。 曹操完全无心关注应对之策,当下只是立刻吩咐曹仁分兵回去东线战场止损,同时打探夏侯渊情况。 又过了两三日,总算打听得夏侯渊安全撤回来了,只是在吕布张辽手下折了大几千士兵,野战随军物资也丢光了。 听说夏侯渊没死,曹操才算松了口气,这才开始着手下谋士讨论,要如何反击吕布。 与此同时,吕布发出的讨贼檄文,也已经在陈留、陈郡等地传开了,如果不加阻止,很快就会传到许都。 随军的军师祭酒郭嘉,得到了一份吕布的檄文后,仔细看了一下,就决定把檄文收藏好,等曹操消气后就劝谏。 第117章 骑虎难下,需要劝架 曹操刚刚惊闻睢阳沦陷、夏侯惇重伤的最初几天里,整个人都处在极度不冷静的状态,别人跟他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同时跟袁术和吕布死磕到底,必须报仇。 不过,当夏侯渊全须全尾地逃回来后,曹操很快就冷静了不少。 或许这也是他跟刘备最大的区别吧——哪怕真有人把曹操的兄弟杀了,他怒完最初那一波后,该冷静还是得冷静。 九月初九,夏侯惇回来后的第六天,也是确认夏侯渊安全后的第四天。 前一天晚上才匆匆赶回许都的曹操,在头风的疼痛中勉强睡了一觉,次日一大早就召集了心腹重臣,来司空府商议如何对付吕布。 荀彧郭嘉等人还没来,曹掾司马朗率先有些不忍,在帮他准备文书卷宗时,便低声劝道:“司空征途劳顿,刚从陈郡前线赶回,还是要多歇息才好,头风最忌劳累……” 曹操不耐烦地胡乱摆一摆手:“心病未去,睡了也睡不着!反而愈发被头风折磨,还不如先把正事商定,说不定病情还能好转!你且去多取几个蒲团来,议事时可以靠着。” 不一会儿,荀彧、荀攸、郭嘉三人就先后到了。 曹操如今的四大谋士,只有程昱没法出席今天这个会议,不过程昱也写了一封奏疏回来,陈述了几点自己的意见。 自去年年底,曹操在许都这边稳住局势后,觉得东线也缺智谋之士坐镇,就把程昱从朝中京官、外派为济阴郡太守,也算是负责协防吕布。 这次吕布偷袭睢阳得手,也不能怪程昱,一方面程昱本人坐镇的济阴郡确实没出事,出事的是南边隔壁的梁郡。 而且,高顺攻城太快,数日便强力破城,还是翻越芒砀山、没法携带重型攻城武器、只能就地造飞梯撞木的情况,没有用任何花里胡哨的计策。 程昱智商再高,也防不住这种一力降十会的硬战。 …… 曹操见众人到齐了,便把程昱的奏疏和吕布军的檄文摆在案头,然后就问荀彧等三人看法: “文若,公达,奉孝,不必拘束,今日但畅所欲言、各抒己见,不要担心孤放不下仇恨——你们且说说,当如何应对吕布入寇?又该如何打好后续的陈郡攻坚战?” 舍弟诸葛亮 第107节 荀彧和郭嘉相视一眼,随后还是荀彧先开口定调子:“司空,我军虽有朝廷大义感召,将士用命。但眼下与反贼袁术之战,已成不死不休之局。 袁术为保袁氏根基之地汝南,必不惜代价死守陈郡,敌我两军累计已在陈地折损数万兵马,一旦一方放弃,便是前功尽弃、兵败如山倒。 吕布虽然可恨,但值此危急之际,对于吕布还是应以安抚为主,既然他发下‘清君侧’檄文,说不定还有谈条件的余地。” 曹操听了如此丧气之言,不由觉得头风愈加疼痛,只得拿过蒲团垫在身体一侧,斜靠在坐榻上: “自古从未听说打出‘清君侧’旗号后还会收兵的,这不也是不死不休之局了么?吕布还能如此不要脸,清了君侧还能收回去?” 曹操一边反问,一边拿目光扫视其余谋士。郭嘉与曹操目光相遇,便附和补充道: “明公,当年吴楚七国之乱时,孝景皇帝杀了晁错后,也曾去吴王刘濞处宣旨劝其退兵。虽刘濞不退,但也足以向天下昭示,天下大乱之曲在吴而不在孝景皇帝。 吕布此人素来贪得无厌,去年求为徐州牧而不得。若实在无奈,大不了给他州牧之位,甚至可以给他升为四方将军。如此,说不定他会在朝廷给退路后见好就收。 只要他肯退兵,并且与我军并力攻打袁术,这些虚衔都是可以谈的,吕布必不会真心为袁术效死。” 曹操闻言,也多多少少信了几分吕布之事有可能和平解决。 曹操当然是个记仇的,出了这次的事儿,他也知道自己迟早必杀吕布。 但曹操也是很能忍的,他不会跟刘备那样有仇就急切立刻报,他可以先集中先对付另一个敌人,这边暂时记在账上、秋后算总账。 不过,对于吕布檄文里说的条件,曹操还是很不能接受。他痛苦地叹了口气:“那檄文你们都看过了么?吕布居然说,他是为给杨彪讨回公道!为了声援孔融和其他东归义臣! 还说孤是趁着肃清袁术一党的机会、翦除朝中异己!真是可笑,吕布这等毫无政见之人,还会想到这样的借口,呵呵,此必为陈公台手笔!” 看着曹操唉声叹气的样子,刚才始终没开口的荀攸小声提醒道: “明公,吕布檄文虽然提到了这些,但观其细节,对于朝中杨彪遭下狱等诸般公案,主要还是归咎到了‘酷吏满宠’头上。真要和解的话,明公还是可以大大方方承认,说自己是一时不察,被下面蒙蔽了……” “难道孤还真能为了让吕布退兵,而杀了满伯宁不成!”曹操难得地失去了耐心,粗暴打断荀攸的分析,“那将来天下还有谁会真心来投效孤、为孤用命!孝景皇帝贵为天子,杀晁错尚且会令天下才智之士失望,何况眼下!” 荀攸也知道,让曹操杀自己人肯定有点不地道,也就没急着辩解。静静等曹操发泄完,他才以较为超然、中立的姿态,继续说道: “那吕布何等样人?他岂会真心在乎满伯宁的生死?明公刚才也说了,吕布贪而无智,这必是陈宫为吕布找的借口。 檄文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掩饰吕布与袁术的暗中勾结,显得他是自作主张来兵谏、并无跟袁术暗合。所以朝廷只要稍稍表态,认可了他的出兵理由,给吕布一个退路,他就能顺水推舟了。 最后,大不了给满伯宁一个见事不明、因贪功而多用酷刑,以致徇私枉法的罪名,暂时免去官职,稍稍惩戒。再找几个具体经办杨彪案的校事和酷吏,把罪责推给他们,说伯宁也是被他们蒙蔽。 这些工夫做足,再给吕布许官,吕布多半会退。但他肯不肯立刻倒戈攻打袁术,就不敢保证了,或许得在许官上给得更加丰厚。” 听荀攸点破了这一点后,曹操终于冷静了些,也愿意认真思考这个建议了。 “确实,吕布和伯宁根本不认识,他们能有什么仇?吕布和杨彪就更是毫无交情了,这就是吕布扯来的遮羞布,我若变着法子给他个台阶下,他应该也能收手……”曹操心中暗忖。 只是,他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事儿没个准信。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己方谋士的推演,并没有得到吕布方面的回应。而朝廷现在又不好派使者去吕布那儿,因为朝廷的地位摆在那儿,只能是板上钉钉后去传旨的,不能是去谈条件的。(除非是非官方身份的私人使者,才可以干谈条件的事) 否则一旦吕布宣扬开来,就太掉价了,会严重损害朝廷的威望,导致其他诸侯人心浮动。 即使曹操派私人身份的使者去接触,其他诸侯不知道,但吕布本人也会因此而更加看轻曹操,不利于后续立规矩。 所以现在最好就是等吕布主动派人来许都,比如再派陈登。这样曹操既能摸清对方具体要什么、开价多高、如何才肯退兵掉头。同时,曹操还能完全维持住朝廷的威严。 只可惜,双方现在打成这样,不知陈登什么时候才会来。 曹操思前想后,把自己的顾虑也说了,荀彧郭嘉等人果然也觉得难办——这事儿迟早肯定能办成,只是中间的试探过程长短,就不好说了。 如果沟通顺畅,可能一两个月之内就能化解危机——当时一两个月很快了,使者从下邳到许都,正常走都要一个月往返一次。当然如今吕布本人在睢阳,不在下邳,倒是给双方省掉了三分之一的路程,那也要二十天左右沟通一轮。 一轮就谈妥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肯定要讨价还价。如果讨价一次,那就是四十天后和谈成功,如果讨两次就两个月整了。 好在两个月之内,曹操也没法围攻下有数万袁军镇守的陈县和苦县,所以陈郡战场从九月初到十一月,应该都是相持阶段。 曹操今年进攻的时机,刚刚在秋收之后、秋粮尚未入库的时节。所以曹操的进攻大军,在陈郡反而能因粮于敌,吃刚刚收上来的麦、粟。 而桥蕤、李丰的存粮反而不多,他们只来得及抢收陈县和苦县这两个县本地的粮食入库。陈郡其他六个县的粮食都来没来得及集中,就被曹操占了。 因此曹操计算,桥蕤和李丰指望用一县征粮维持各自两三万规模的大军消耗,最多只能扛到冬天,就会粮尽而溃。 最晚到腊月里,袁术如果不能再派援军到陈郡,为桥蕤、李丰解围,那么这俩人就只能投降,或者出城死战尝试突围,再坚守下去就饿死了。 等陈郡这两路人马彻底完蛋,曹操至少可以再消灭袁术五万有生力量,这绝对不是一笔小数字了,明年再对袁术动手,就可以摧枯拉朽。 把两方面的因素都通盘考虑后,曹操决定陈郡那边,继续由他自己和曹洪围困。曹仁夏侯渊则严密防守吕布,在梁地防守,等待谈判,先稳住吕布,不让吕布再进攻,然后徐徐谈判。 而且从观察吕布是否继续强力猛攻,也能看出吕布是否有谈判的诚意。 …… 话分两头。 曹操、袁术和吕布三方,在建安二年的整个八月份,以及九月的前半段,在兖豫徐三州之间杀得昏天黑地,混乱不堪。 辟处广陵郡的刘备,以及在芜湖的诸葛瑾,却获得了两个月非常安定的和平发展时机。 诸葛瑾在丹阳,用这两个月完全和平的发展时间,把铜陵的铜矿和鄱阳的德兴铜矿,进一步整顿、开采。 利用富余的山越劳动力,终于把铜矿所需的山区道路和水运航道整治彻底。那些山区河流的险滩礁石也都处理掉了,确保铜矿和铜材将来可以源源不断低成本外运。 与此同时,诸葛瑾也直接在春谷县的铜陵,建设了一座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大型的铜、银、金重金属冶炼厂。 虽然鄱阳县的铜矿比铜陵的铜矿还大得多,但诸葛瑾也坚持让山越人用鄱水把铜矿石水运出来,到铜陵统一冶炼,最多在矿石开采和运输环节,给鄱阳当地的山越人稍微多分润一些利润。 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鄱水流域的水资源,毕竟如此大规模的铜矿要冶炼成铜,污染还是不小的。炼铜是高污染产业,虽说古人不在乎,也没法避免,但还是要避免在山区河流上游污染。 到铜陵冶炼的话,污水最后直接排进长江,流到大海也就无所谓了,长江巨大的流量足以稀释一切。在鄱阳的话,却有可能导致大量污水排入彭蠡泽,彭蠡泽底层流动性很差,容易堆积。 虽说污染总量是一样的,但放在上游的话,上下游都会被污到,放在下游,就避免了一大半污染区。 而避免了山区河水的污染后,诸葛瑾就能教导山越人多出来的劳动力,在山区整治梯田种茶树,或者再种些薯蓣。 让山越人接受他的统治后,躲进山里的汉人隐户也更容易被查出来。 诸葛瑾在短短一两个月里,就软硬兼施,至少查出了一万多户的汉人隐户,大约七八万人口,把他们重新安置到彭蠡泽平原和赣江下游平原。 原本有抛荒田园可种的,就直接分田耕作。豫章本就地广人稀,后世整个江西省的面积,哪怕养两百万农民,田都是绝对够种的,只是田地质量好坏的问题。 彭蠡泽周边的田容易被水旱影响,那就进一步疏浚圩田,增强调蓄,凡是造出新圩田的,官府都宣布五年内完全不收租赋,六到十年减半。 …… 诸葛瑾在江南种田的同时,诸葛亮在江北也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只不过诸葛亮那边没太多隐户、山越等人口来源可用,成果取得不像大哥那边那么明显那么快。 不过自从进入八月份后,广陵郡也开始逐步感受到了江淮上游袁术占领区、百姓逐步往东流动的趋势了。 在盱眙、淮阴两地,情况是最严重的,几乎每天都有数百到上千不等的袁术治下百姓沿淮河顺流而下逃亡到刘备地盘上。 南边沿着长江这条路,人数倒是少一些,每隔几天才有一波,但只要出现,基本上都是千人以上的规模,需要集结成民间船队才会行动。 估计是因为长江更难航渡,而且两岸有一定的山区阻隔,不像淮河两岸平坦,处处都能靠岸。只有小渔船的普通百姓不敢随便走长江流亡,怕江上翻船。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的话,如果流动上一整年,怕是袁术治下能有大几十万人逃到刘备的辖区内。 考虑到袁曹开战前,袁术地盘上总人口还有四百来万,逃几十万到广陵倒也不奇怪的。 历史上袁术就是在称帝后到灭亡的那三年里,几乎每年损失大几十万到近百万人口。 三年后整个两淮总人口从四百来万跌到了一百多万,从“兵粮足备”变成了“人烟凋敝”。后来再到曹、孙对战时,在濡须、合肥、寿春之间拉锯,导致淮南成了半无人区。 如今刘备还留在广陵,恰巧在袁术地盘的下游。对于流民而言,顺着大河往下游漂是最省力的移民方式,比逆流而上再翻越桐柏山去刘表的荆州还容易。所以原本历史上袁术灭亡过程中,人口收益最大的是刘表,现在却天然变成了刘备。 这都不需要刘备努力,完全是靠自然地理条件就能实现的。 而且有曹操和袁术在陈郡打拉锯战,袁术地盘的西北方向有战争,人口为了躲避战乱肯定是优先往东南方向跑。 历史上这三百万消失人口中,或许有一半以上都是被杀,以及在流亡途中饿死、意外而死。但现在只要刘备和诸葛瑾在广陵和豫章、丹阳做好接收工作,安抚好百姓,给刚来的移民一口饭吃。 比如借贷救命粮和种子粮给刚来的赤贫百姓、换取他们当屯田客,就能额外多活下来至少几十万人。(是未来三年累计多活几十万人,不是每年多活几十万人。平摊到每年可能也就多活一二十万。) 相信哪怕是借高利贷给即将饿死的流亡失所百姓,让他们未来几年都交高额地租还债,对于他们来说也算是仁政了。 不过,要安抚好如此之多的逃亡百姓,光靠广陵目前的粮食产能还是远远不够。 诸葛亮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识,所以这两个月里一边劝刘备加强射阳泽的圩田整顿、灌溉治理。 一方面又在想办法造新海船,争取试试大哥教他的那个去近海小岛挖鸟粪石(酸性天然磷酸盐肥料)运回来当肥料、治理盐碱地的办法。 最后,诸葛亮还把目光盯上了去年大哥就发明过的固定式沉底流刺网捕鱼法——诸葛瑾的捕鱼法,目前在广陵、淮阴两个县已经非常普及了。 邗沟运河南北口每个位置,河底都铺了横截整条河道的流刺网,还用大石头作为配重、上面用粗大的空竹筒作为浮筒,每天都能收获很多江海洄游性的鱼类。 不过诸葛瑾想的那种流刺网,应用场景还是太单一了,没法复制到别的生产环境下,也就没办法大规模推广,受“运河河口潮汐涨落”这个因素制约太大。 诸葛亮就想跟黄月英一起继续深挖,把不受地理环境限制的泛用性流刺网搞出来,哪怕这种泛用性流刺网单产更低一些,但好歹可以扩大产业规模。 九月初的一天,诸葛亮终于有了点眉目,做出了新一版的试验品,准备去刘备那儿显摆一下。 而刘备也恰好在这一天,收到了前方送回的消息—— 是关于曹操和吕布开战后,并没能及时如诸葛兄弟战前预料的那样,吕布很快再次捞够好处就倒戈。而是曹操和吕布因为谈判不顺,僵持住了。 刘备便想问问诸葛亮对此有何看法,对我方是利是弊,有没有什么可做的。 第118章 人心之归广陵,如水之归下 九月初三,广陵城。 广陵太守府一大早便人声鼎沸,访客盈门。前院中搭满了临时的遮阳棚,还有仆役往来提供水食招待,好让院中等候的客人不至于狼狈。 三教九流、各式服色的客人络绎不绝,都是等着刘备亲自召见的。 刘备倒也不辞辛苦,自从袁曹开战、大量两淮百姓涌入广陵后,他已经连续多日,每天从早到晚会见宾客。 凡是原本在袁术麾下时担任过官吏的,或者在地方上略有名声、学问的士人,只要来投广陵,刘备都坚持亲自接见,确认其才干。 笼络人心、识别人才、招揽人才这方面的事情,本来就是刘备自己最擅长的。 他现在才一郡地盘,其他事情也不多,日常民政甩手给了诸葛亮、陈群他们操心,人事揽才当然要亲力亲为了。 交涉之后,如果发现对方其实没什么本事,刘备也会至少略给些安家费,让府上仆役安排一顿好酒好菜,至少要有整尾的鲜活大海鲈鱼和鳜鱼,并且留下住处消息。若是没有住处,官府也会帮着安排住处。 若是遇到了可用之才,自然会给更优厚的待遇,而且由刘备亲自陪客吃一顿,送房送田,自不必提。 过去半个月里,倒也确实给他发掘了几个籍贯淮南郡的有识之士,都是很年轻的读书人,有几个甚至尚未及冠,只是最基层的小吏,被刘备自己火眼金睛发掘了出来。 这让刘备很有成就感,每日不辞辛劳,越干越有动力。 舍弟诸葛亮 第108节 转眼一上午就过去了,眼看就要用午膳。刘备还依稀记得,昨晚诸葛亮派人来和他说,今日午后、广陵潮退潮之后,要邀请他去江边视察新式的可以用渔船拖着的流刺网捕鱼。 刘备不愿耽误时间,就早早吩咐庖厨多准备一些分量的精美饭食,然后吩咐身边近侍: “你们把今日名单上那几个干吏留一下,再去把孔明先生请来一同用膳。再把前几天招募到的仓慈、徐奕二位找来,刚才新募用的人里,有几个是他们的老乡呢,一起熟悉一下也好。” 近侍立刻领命而去,大约一刻多钟之后,诸葛亮就被找来了,他刚好在调试新渔网,也还没吃呢,倒也不费事。 刘备立刻起身,拉诸葛亮坐他旁边,然后趁着开吃之前,帮诸葛亮介绍了几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人。 这些客人中,甚至有个别比诸葛亮还年少,估计才十五岁左右,也算是早成了。诸葛亮看着对方长相,就觉得太年少不太靠谱的样子,而刘备却很放心,低声和他说: “愚兄虽无别的本事,但一个人是否有才干信义,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大材大用,小材小用嘛,这些士人都各有所长,用好了就是不小的助力。” 刘备一边说,一边起身领着诸葛亮,站起来转了一圈,跟众人喝酒,喝一个给诸葛亮介绍一个。 “这位是仓慈仓孝仁,原为淮南郡户曹掾,颇知劝农屯田之事。只因不忿袁术横征暴敛、竭泽而渔、搜刮无度,五日前弃官来投。 孔明,日后可让他辅佐陈长文,管理新增流民在射阳泽周边的围垦屯田。毕竟眼下流民日多,长文一人渐渐忙不过来了,以后就让长文专管水利、灌溉,而孝仁帮他管围垦、圩田。” 那仓慈算是今日客人中年纪最大的了,但也不过二十来岁,应该不超过二十五。他见刘备如此尊重诸葛亮,连忙主动敬酒,诸葛亮也点头回礼。 然后刘备又介绍了几人,都相谈甚欢:“这两位是蒋济、胡质,虽尚未及冠取字,但也有点算学基础,分别在下蔡、合肥为计吏,我已考察过了,倒是颇为公正细谨。 不过要论算学一道,天下哪有比得上贤昆仲的?以后让他二人边干边学,跟在你们身边打打下手,或许能有更好成长。” 蒋济、胡质这些人,将来当然会有字,但现在确实还没。太年少了,属于刚刚入行的年轻税务统计小吏。 (注:计吏就是搞人口和税赋会计/统计工作的) 说句良心话,这些人哪怕是让诸葛瑾这个知道历史答案的穿越者、亲自来广陵郡主持人事工作,都未必能想到和发掘。 毕竟这些人才的早期经历谁会注意到呢,诸葛瑾脑子里也没长数据库,不可能什么都先知。 但偏偏刘备本人亲自来主持这项工作,再加上刘备的识人之明、亲和力与观察力,再加上极度勤奋的求贤若渴,竟被他大浪淘沙找出了不少或出身寒微、或小吏起步的才干之士。 刘备一一给众人介绍,还笑着说仓慈、蒋济、胡质都算是同乡,以后要好好交往,也是他乡遇故知了。 诸葛亮注意到还有一两个新招揽的人才,似乎并不是“淮南同乡”,便低声向刘备询问。 刘备也连忙一起介绍,唯恐冷落了对方。说此人倒是徐州人,名叫徐奕,算起来反而是诸葛兄弟的半个老乡,琅琊东莞人,也是前两年因为徐州战乱、南下去扬州避祸。 但最近被孙策征辟,他不想给孙策这种残暴之人效力,就又逃过江想回老家。结果撞上刘备在广陵不辞辛劳亲自面试、广招贤士。虽说刘备本意是针对最近流入的袁术治下士人,但也把这些回乡本地人覆盖进去了。 其实刘备在跟徐奕初次交流的时候,也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具体本事。但他只是揣摩了对方的履历,确认对方没说谎、是拒绝了孙策的征辟后逃回故乡的,就果断决定用他了。 刘备的想法也很简单:孙策肯征辟此人,肯定有点过人之处,对方拒绝,说明还是个有气节的。既然如此,先当人才储备放着,自己慢慢观察发掘其长处好了,反正又不是给不起这点俸禄。 诸葛亮听说徐奕还算自己半个同乡,倒也有了点兴趣,跟对方稍微聊了几句。 大家都是年轻人,而且其中有三人都是原本在袁术地盘上不得志的,算是刘备简拔于微末,自然没有那些久负盛名世家名士的臭毛病,说话都比较直来直去。 从这个角度说,刘备的唯才是举,倒是跟曹操没什么分别,刘备这边一样有很多三教九流出身的人。 只是曹操占着朝廷的名分,有无数人给他挑挑拣拣,曹操哪怕不用名士,唯才是举的寒士也够他用了。 而刘备没得挑,只能是有什么用什么,管你世家还是草莽,总共就那么点人。 …… 刘备跟这些新招揽的人才一起吃喝了一顿,说了很多关心勉励的话,然后才把他们遣去各自办差、熟悉上手新工作。 尤其是蒋济胡质这俩计吏出身的,直接就交给诸葛亮安排,他要自己留在身边当个簿计或者书佐都行,或者分一个去芜湖给他哥使唤也行。 反正蒋济胡质比诸葛亮还年少,他们原先地位也非常低,不会觉得被轻视的,反而会觉得这是主公看重他们,让他们跟着算学大师练本事。这种年纪的年轻人,有的都还在给达官显贵家的子弟当书童呢。 安排完一切,刘备就跟着诸葛亮出城,去长江边的码头视察诸葛亮造出来的新渔网的效果。蒋济胡质也当个小跟班,各自骑了匹温顺的小马跟着。 几人很快就到了码头上,诸葛亮也拉着刘备先上了一条比较大的新渔船,然后吩咐旁边的几艘渔船全部都启航,往江心驶去。 坐在船上一边等航行,诸葛亮一边拿出渔网实物给刘备展示。 刘备看了一眼,这东西跟原先那种竹篾片做的流刺网原理形状也都差不多,但材料已经改成了麻纤维束的。 毕竟要在江河里撒网捕鱼,用那种不能形变的硬质材料肯定不行,还是得换回软的。 不过,变软之后,倒刺的安装就有了点小问题,也不能再用竹刺,因为不耐久,折断后重新补缝很麻烦,所以诸葛亮目前用的是容易弯折缠绕的铁丝。 刘备看到那铁丝时,也是大为震惊,因为汉朝原本没有这么细软的铁丝,最多只有铁钉,还是要一根根打造的。 所以刘备立刻惊呼:“这渔网居然用如此昂贵的倒刺?不能再用竹刺么?这点铁料虽然分量不大,值钱不多,可要把铁打造得这么细,工费绝对不少吧?还要打造这么多根?岂不是跟船匠造钉子一样靡费?” 诸葛亮看到刘备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却忍不住有些得意:“放心,这不是一根根锻打的,是把柔软的熟铁打好后,直接用一块有一排排大小逐次缩小孔洞的铁板,钳住铁的一头往另一头猛拽。 钢板上的小孔会把铁丝越变越细,然后再用更小一圈的孔拉,多拉几遍就造出这种很长的细铁丝了,用的时候再斩断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所以工费消耗并不大。” 毫无疑问,这个拉孔式造铁丝的技术,也不是诸葛亮自己发明的,这个时代还没如此逆天的工艺。 所以这项技术,是诸葛亮几个月前,跟大哥学习切磋时,从大哥那儿得到的启发。 至于诸葛瑾之所以知道这种技术,显然是因为前世《帝国时代4》游戏打多了,在《帝国时代4》里专门有一段战役纪录片,就是介绍城堡时代的锁子甲是怎么造的。 其中第一步就是用有很多孔的拉丝板把熟铁拉成铁丝,然后卷成一个个小铁丝环,互相扣在一起,就形成了锁子甲。 全世界最早的锁子甲技术,根据考证大约也要公元5到6世纪才有了,而且东方文明早期是不太用锁子甲的,所以汉朝当然没有锁子甲。 即使是早期锁子甲出现后,当时的人也没有立刻研发出拉丝板造铁丝技术,至少又过了一两百年的演化,对应东方要唐朝中前期,世界上才出现了最早的拉丝型锁子甲。 诸葛瑾也万万没想到,二弟当初跟他切磋闲聊时,问起铁丝的便宜造法,最后居然是为了造流刺网上的铁刺,要是被诸葛瑾知道,估计也会感叹一时的明珠暗投。 刘备听了诸葛亮的解说,也是摇摇头:“还是太靡费了,以后要给百姓推广,还是让他们自筹竹篾吧。” 诸葛亮:“那也未尝不可,如今这次本就是做实验,求诸上而得中,求诸中而得下,一开始要求高点总没坏处。” 诸葛亮讲解清楚了新式流刺网的全部原材料革新后,船也很快驶到了江心,诸葛亮就让渔夫直接开始撒网,然后他在旁边给刘备解说原理。 刘备看得很认真,原来诸葛亮这次的操作,居然要用到两条渔船,还是各自拉着网的纲绳一端,然后抛到江里,逆流行船,用江水把网冲开。 新式流刺网底部还是有配重,确保底部那根纲绳尽量往深水处拖,而顶部依然有浮筒,确保网口迎水的面积扯得更大。 因为用到了两条船,船和船之间可以空开一些距离,几丈甚至十几丈,渔网逆着江水兜鱼的截面积,也就暴涨了至少一个数量级——在此之前,汉朝渔夫都只有单船抛网,连拖都没法拖,更别说诸葛亮这种两条船拉开了横扫过去。 刘备看得啧啧称奇,虽然还不知道收获如何,但光是这霸气的架势,就让他很放心:收获绝对不会少! 拖了一会儿之后,他倒是有些担心船会不会翻,因为两条船拉开后,渔网的拖重各自集中在每条船靠内的一侧,好几次江浪稍稍变大一些,船开始横向摇晃,刘备心里就感觉有些不安。 虽然旁边还有战船跟着,就算船翻了也有水性很好的侍卫把他们救上去,而且刘备诸葛亮自己也是会游泳的。 好在诸葛亮及时解答了他的困惑:“将军放心,这些虽是渔船,但我也用了舭龙骨来减轻横摇——另外,这几艘小船全部头尾上翘,将军难道没看出来,它们在中轴上,都是有一根最粗大的木材纵贯头尾的,这就是主龙骨。 我这两月负责造船兴建水军,就想尝试我大哥跟我分析过的‘龙骨船’,只是时日尚短,不敢贸然拿大船、战船做实验,就先用小渔船练手。此船虽然狭长,但也比旧船更抗风浪。待我再摸索几个船型,就可以把海船也造成龙骨船了。” 唐宋以后的大船普遍有龙骨,所以迎来了航海技术的飞越,这也算是一个穿越者几乎人所共知的小挂了,诸葛瑾当然也知道,条件合适的时候,他也会想办法去开。 现在诸葛亮负责水军建设,战船打造,诸葛瑾当然要把这些宝贵认知提前跟弟弟分享,少走弯路。 刘备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所以他看完后自然是愈发惊奇: “孔明的想法,有时还真让人难以捉摸,无论是龙骨船,还是不用花什么工费就能拉出铁丝,这些工巧之术,怎么看都像是为了打造军械用的。但孔明却总是能偏偏先在民用上找到用途,然后一边试炼一边还赚回本钱、甚至能缓解百姓饥馑……” 刘备正在沉思之际,渔网已经越拖越重,诸葛亮估计到船的侧倾幅度微微有些加大了——那种感觉,就像草船借箭时,一侧船舷已经被箭压得沉重下倾差不多。 然后诸葛亮就果断下令收网,一群渔夫又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把网渐渐拖上来。 要不是刘备原先已经被固定沉底式的流刺网震惊过一次,这次他怕是直接要惊得合不拢嘴。 “这么多?而且还有这种金灿灿的海鱼?还有如此长的江刀?” 刘备粗略一扫,就发现这一网至少又是数石的渔获!估计都快接近十石了。 而这仅仅是两条船联网拉一趟的收获,哪怕算上行驶到江心以及返航的时间,也就三个多时辰,而且开出来一次显然不会拉一网就回去,肯定会拉到满载而归。 只能说,在没有人会捕捉江海深层渔获的时代,生态资源实在是太丰富了。 汉朝人原本的撒网,也就捞捞水面以下最多两三米深的浅水鱼。距离水面五米以上的,那就只能靠钓了,那是一片从未被人开垦过的原生资源。 诸葛瑾原本的固定式流刺网,主要捕捉深层的江海洄游性鱼类。但对于纯海鱼或者纯淡水鱼,只要没有洄游性,就毫无办法。 这一次的改进,却是把这些短板都补上了。 在后世要卖几千块一条的好几尺长的长江刀鱼,如今简直就跟后世的带鱼一样常见。金灿灿的大黄鱼,也同样因为此地距离长江口不远,所以可以看到。 其中还有一两条巨大的金鲳鱼,只可惜非常罕有,因为金鲳鱼这种很扁的鱼类,一看就是深水海鱼,诸葛亮的网还是不够深,只有极个别运气不好游到相对浅水的才被抓了。 至于带鱼那种深水鱼,虽然后世不值钱,但如今诸葛亮也没法捞到,同样是深度不够。 不过,哪怕只算上现有的新品种,也已经很让刘备意外了。 而且刘备本来就不在乎品种,他更在乎的是流刺网那巨大的产量。 按照这种每船四个渔夫、两船八人就能拖网的作业方式,一天哪怕只拖两三次大的,至少是十石以上的收获。只是一开始造网造船造配套器械的投入比较大。 但八个人一天,就能生产出够数百人吃一天的食物。 一旦明年袁术治下更海量的流民往广陵涌,刘备也有相当的把握,靠围垦开荒扩大射阳泽圩田、治理盐碱地和大规模捕海鱼这三招,把新来的人口接住,不至于出现大面积饿死人的情况。 反正袁术治下军民,今年就已经开始出现“河蚌依赖率暴涨”的现象了,再这样不治生产横征暴敛,明年留在当地的百姓,河蚌依赖率只会越来越高。到了广陵这儿吃鱼肉配粗粮、麸糠配廉价叶菜,绝对比吃贝类好多了。 想到得意之处,刘备又不免想起了在吕布那儿过潜伏苦日子的陈登来, 他很想请陈登吃一顿四尺长的九月秋刀,还有新鲜的金灿灿大黄鱼。 “可惜元龙不在此地,元龙酷爱鱼脍,可惜去年我记得子瑜提醒过他一次,说河鱼有虫,不当为鱼脍,纵然非吃不可,也该吃海鱼鱼脍。如今这种新网,只要去海里一拖,满满的都是深水海鱼,岂不美哉?” 刘备拍着大腿叹息,很想立刻在陈登面前装个逼。 不过,一想到陈登,他就想起自己今天还有正事没跟孔明磋商呢,正是关于陈登和向许都朝廷派使者的事儿。 “孔明,我忽想起一事,刚才一直无暇说起。元龙昨日又来信,说曹操和吕布之间,就封官换退兵的事情,还迟迟未能展开谈判,似乎是曹操有所顾忌,怕丢了朝廷体面。 其实以我度之,就算丢了体面,如果能换来吕布退兵,曹操应该也是不在乎的,曹操怕的,应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就算丢了颜面,吕布也不能给他个准信。 对此,元龙倒是建议说,他想近期去曹操处再出使一次,为吕布求官,顺便诱导吕布兑现承诺、得官后便调转矛头跟袁术反目。 但他担心曹操不再信任他,我也担心元龙再去许都会不会有风险,所以我合计着要不要我们也派使者去许都斡旋,就当是帮曹操和吕布当个和事佬? 一来我们派人去,不会被曹操记恨,二来这也是顺势为我们争取更多利益、官位。毕竟吕布与天下诸侯关系都不好,都恶其反复无常,唯有我们算是对吕布有恩,吕布偷了我三个郡,我尚且以德报怨!可以凭借这份恩德人情,帮曹操开这个口。” 诸葛亮听了之后,不置可否地说:“派使者去许都,自然也是可以的,不过愚以为,还当辅之以其他方略。而且我和家兄,肯定是不会再去许都了。另外派人即可。” 刘备:“哦?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想法?” 诸葛亮:“倒是有点思路,不过可能要等几天,或许可以把家兄请来,一起商议一下。” 刘备对此当然是不反对的,他巴不得诸葛瑾再来跟他会晤一下,诸葛瑾自去年腊月离开后,平定了豫章,也占了半个丹阳,把叔父的地盘搞得风生水起,但刘备已经十个月没见过他了。 舍弟诸葛亮 第109节 第119章 演一场州郡争功 刘备希望趁着曹操和吕布谈判沟通不畅的机会,当和事佬捞一票好处,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想法。 但诸葛亮觉得这事儿最好跟大哥一起合计一下,毕竟刘备派人去许都要官的机会不多,有些阵营内部的分赃和掩饰,还是要充分说清楚,以免留下隐患。 刘备听说诸葛瑾肯来,也就不在乎多等几天了。反正从芜湖到广陵也就两天的航程,往返也就五天(逆流而上要多花一天)。 而这五天的等待期里,诸葛亮倒也没闲着。 他虽然没有被刘备安排其他任务,可是流刺网渔船的初次试产后,还是暴露了一些小问题,诸葛亮回去后又花时间改了改,把形似舵轮的渔网绞网器优化了一下,让绞网动作更加省力,减少作业中的缠绕。 另外,既然用高纯度软质熟铁拉铁丝的技术已经弄出来了,诸葛亮也没忘大哥最初跟他聊起这项技术时的设想——诸葛瑾当初提起拉铁丝的事儿,原始目的就是为了试试看能不能造铁环锁子甲,是诸葛亮自己不务正业,居然把铁丝技术挪用到了流刺网倒刺上。 好在试产新流刺网时多生产了一批成品铁丝,诸葛亮也怕再见到大哥时被批评,顺手一不做二不休,找来一群铁匠,并行作业,用剩的铁丝试产几套软甲看看。 不管防护效果如何,反正只是小规模做实验,材料都是现成的,花不了什么钱。 锁子甲这种东西历史上在东方始终没普及,自然有其防护性劣势。 但锁子甲适合作为软甲穿在里面,对身体灵活性的影响是所有铁甲中最轻的,保护面积也可以做得最全面、最贴合身体。作为文武重臣出席特殊场合的安保护具,肯定是最好用的。在此之前鸿门宴类的场合都只能偷偷穿皮甲。 传统札甲、鳞甲需要一个铁匠从头做到尾,强行让多个铁匠配合造同一套铁甲,在衔接上也会浪费很多工夫,不过铁环锁子甲就没这个问题了。 因为只要把甲的每一片“面料”形制都画好,然后让不同的铁匠去分别用铁丝卷成小铁环并叠打坚固。最后在各片“面料”拼接的位置,再加一排铁环缀连即可。 只要人够多,让五个甚至十个铁匠,并行打造同一套铁环锁子甲也毫无问题。 短短五天里,诸葛亮就打造好了三套样品,大哥来的时候他也能作为一项小成果显摆一下。 …… 五天的时间倏忽而过,这天已是九月初八。 刘备再次低调地来到广陵城西数十里外,亲自迎接从上游而来的船队。 诸葛瑾照例还是带了两三千护卫,三十条艨艟,由太史慈保护,来跟刘备会晤。 不过太史慈应该不会久留,最多陪着大伙儿饮宴团建一番,就要重新带着兵回去防守芜湖的。有太史慈在,孙策就不敢乱打主意。 “子瑜!十个月不曾见了!在江南做得好大事!”船刚刚停稳,刘备就抢上前来,亲自搬了一块跳板搭在船舷上,诸葛瑾走上踏板后,他就扶了一把,以免落水。 诸葛瑾小心翼翼在岸上站定,这才拱拱手:“有劳使君挂念,叔父能在豫章顺利上任,说到底,根子上还得多谢使君借兵借云长助我。” 刘备听了诸葛瑾的称呼,先是一愣,内心有些失落。他记得诸葛瑾去年是喊他“将军”或者“玄德公”的,现在却改口喊“使君”了。 论官职尊卑,征南将军当然比扬州刺史要大。如果是前后左右将军,那就更是比州牧都大了——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刘备三顾茅庐时,诸葛亮都是一口一个“将军”,左将军可比豫州牧高级多了,那可是金印紫绶的。 (注:汉朝文职三公、武职大骠车卫、前后左右才有金印紫绶。文职九卿、州牧和武职四征四镇都是银印青绶。) 不过刘备反应也快,他立刻意识到,诸葛瑾这个改口,是在强调他对于扬州事务的管理权限。 刺史虽然不如州牧,但在如此乱世,那些没有设州牧的州里,刺史能不能统领全州事务,就看下面的太守们是否拥戴了。 比如七年前刘表上任的时候,董卓就是任命他为荆州刺史,而不是州牧,但刘表依然可以慢慢靠蒯良蔡瑁掌握荆州的权力。黄祖哪怕是半独立,名义上也是尊奉刘表,刘表也就不去招惹黄祖那一亩三分地了。 相比之下,交州刚设立时,朝廷派张津去,可惜士燮四兄弟每人占交州一个郡,全都抵触张津,张津就没法上任。 所以,诸葛瑾称他使君,已经是代表了扬州的豫章、丹阳二郡,对扬州刺史的态度。 刘备立刻重新调整好表情,一边说着叙旧的话,一边拉着诸葛瑾上马并辔而行。 旁边的诸葛亮也连忙过来,先给大哥行了礼,诸葛瑾也示意不必多礼。 众人骑在马上,刘备因为提前问诸葛亮做过了功课,也知道今日首要议题是什么,所以就毫不客气地跟诸葛瑾询问起来: “孔明教我说,此番差人去许都、为曹吕和解,当率先表奏前功,而后再辅之以其他交涉,从旁施压,以图获利最大。不知这数月来的积功,又当如何分配,才能尽量不被曹操猜忌?” 刘备军和诸葛家,自从六月份袁术称帝以来,新取得的那些功绩,都还不曾被朝廷表彰过。一方面当时功劳还不大,有些功劳是近日才完成的。 另一方面,曹操当时估计也想看袁术和刘备继续打下去,越惨烈越好,战争没结束,曹操不想主动“中途结算”。 不过现在袁术主力已经回头去跟曹操死磕了,曹操压力陡增,再想拖延就很难办了,万一跟刘备的关系再闹僵,吕布那边还没法顺利停战,曹操是真有翻车可能的。 这样重压之下,给官时出手才会比较阔绰。 诸葛瑾看刘备那么重视他的意见,他也就当仁不让了。人还没回府,半路上就分配起来: “若能按照诸将实际功勋奏表,自然是赏罚最为分明,也最容易服众。不过使君借我们诸葛家兵马的很多细节,能隐去还是隐去,尽量少刺激曹操。 愚以为,不如进行一些军功上的置换,确保诸将都不明显吃亏即可,就算略有不平,以后也可以补回来。” 刘备连连点头:“我也是此意,不知子瑜以为,具体如何分配呢?” 诸葛瑾看了一眼诸葛亮,诸葛亮对他微微点头,诸葛瑾就知道刘备是跟他通过气的,他也就敞开了说: “不如把丹阳郡南部六县和芜湖县的军功,也就是灭祖郎之功,都算在子义和阿亮的头上。如此,也可以略去云长在丹阳鏖战的履历,这些战事发生在深山之中,对手也是山越,不会与曹操通讯息,曹操也不会知道。 不过,云长居功至伟,豫章、丹阳之地几乎都靠他借兵、带兵、练兵、整顿收复降军,所以肯定不能亏了云长。就把后续春谷县那场跟袁术长江水军的总决战,功劳,全部算在云长头上。 如此,子义得了一部分云长陆上的功劳,但水战功劳全部让给云长。兴霸的春谷大战功劳,也让给云长,我另行表奏说明他奇袭濡须口水寨、以及后续封锁长江的功劳,总之,我会想办法补偿兴霸,不让兴霸吃亏的。 至于广陵郡这边对抗纪灵、攻下盱眙等项,使君自然比我更清楚。” 刘备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复盘。确实,如果把长江水战的功劳全算在关羽头上,奏表会好看很多。刘备自己在长江边就有广陵、海陵两座港口,虽然跟袁术的水军主力驻地相距还有点远,可是你要说逆流而上四百里去打一场水战,也还是说得通的。 毕竟大江之上毫无障碍,顺流千里尚且去得,何况四百里。 而关羽参加丹阳的陆战,那就敏感得多了,容易加深曹操对于刘备此前和诸葛家合作深度的印象。 刘备终于拍板:“好,那便如此写奏表了,写完之后,还是让长绪(孙邵)为正使,宪和副之,送去许都,子瑜以为这人选可妥当么?” 诸葛瑾:“自然是妥当的,我记得阿亮说过,上次也是他们二位去的许都吧。” 刘备不由笑了:“上次也是,不过上次宪和是完全隐在暗处的,当时可是让长绪装聋作哑,继续以正礼兄(刘繇)名义上的表。” 诸葛瑾举一反三道:“这次也可以让长绪先生扮演我们诸葛家的使者,而宪和扮演使君的使者——正礼公故后,子义兄不就算是‘随弥留之际的正礼公、求援于我们诸葛家’么。说长绪先生也随之投奔,曹操也说不出什么吧。” 刘备闻言,看了一眼随行保护诸葛瑾的太史慈,说了几句戏谑应景之言。太史慈原本还有些尴尬,立刻被刘备化解了。 刘备还情商颇高地随机应变道:“子义,我记得当年在北海时与你相交,你便说过不少往事。还说你当年避祸辽东,就是因为在东莱老家,为府君所用,去京城递表。 当时州、府两级多有龃龉,每有地方公案,青州焦刺史之表,每每推过于东莱郡,而东莱府君又需推过于焦刺史。朝廷尚书台,每以先入为主,同一事不再受理,故而州郡之表先到者得利。 你就是帮东莱府君截毁了青州刺史使者所递之表、呈送东莱府之表,最终落下罪名,不得不逃亡——这倒是启发了我,子瑜,你说这次要是咱也再来一次‘州郡争功’, 丹阳郡和扬州刺史所上请功表,各自为自己人多捞功,则曹操又会如何看待我们?或许给官时,还会因我们表现出来的不合、而少几分忌惮吧?” 刘备这番话,本意是缓解太史慈尴尬,同时又让太史慈感受到“我的经历教训居然能帮到大家”,给太史慈以潜移默化的成就感。 听在诸葛兄弟耳中,却是让诸葛瑾眼前一亮:卧槽!刘备自己都会用点朝廷交涉层面的小计谋了?而且还用得有模有样的…… 这一点,说实话他诸葛瑾自己都没想到,而诸葛亮则是因为不懂官场老油条那些弯弯绕,太年少,也还不知道。 刘备在这方面居然赢了! 虽然刘备最初的动机,是出于情商和给人面子…… “玄德公的情商是真的高啊,这给人面子给得润物无声,而且这都能联想到……”诸葛瑾内心暗忖,他十个月没见刘备,原本对刘备的情商印象已经有些模糊,现在算是重新打起精神,再也不敢轻视。 兄弟俩连连称赞这个想法好,让刘备自行操作,看看怎么完善。 众人闲谈之际,也已经骑马回到了城内的刺史府邸。刘备少不了又大摆宴席,给诸葛瑾接风。 广陵文武中有头有脸的,听说子瑜先生回来了,当然都要来捧场,个个以能敬子瑜先生饮酒为荣,很多人内心的感激都是发自肺腑的。 因为北线盱眙的战事已经停歇,所以盱眙和淮阴分别有田豫、陈到防守。关张赵全部临时赶回广陵,一起见见诸葛瑾。 关羽倒是才刚见不久,两个月前才跟诸葛瑾分开,张飞则是去年腊月后就不曾见了,和刘备一样。赵云更是一次都没见过。 酒桌上,张飞自然是敬酒最积极的,他十月没见,感恩之心颇为炽烈,一边连连说“先生自便,我全灌了”,一边拉着诸葛瑾恳求: “先生,你此番回来,可要在大哥面前帮我美言几句,老张自去年丢了下邳,已经彻底洗心革面了。但这大半年来,只捞了个防守盱眙的差事,击退了纪灵两次攻势,其他再无立功机会。 大哥肯定还是不放心我,别说二哥屡立大功,此番朝廷肯定要封个将军号。 便是子龙也杀了梁纲、乐就,有攻破盱眙之功,大哥说此番上表朝廷,顺便表子龙一个都尉,那就跟我一样了,明年可一定要给俺多分些仗打。 听说马上要打庐江了?那就不用靠水战了,陆战俺老张行的!再当都尉当下去,俺这脸没地方搁啊!” 刘备看张飞这么缠着诸葛瑾,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开口呵斥:“益德!不得对先生无礼!战和缓急,先生自有神算,你听令就是了,哪有催促请战的道理!” 张飞挠了挠头:“我没有无礼啊!我这不给先生敬酒呢!先生喝一口我喝一壶,恳求一句也喝一壶,多礼貌啊!” 诸葛瑾不由被张飞逗笑了,随口说道:“全面攻打庐江,肯定要明年了,现在急切轻动不得。不过你想要点小功劳,这次上表时好看一些,倒也不是不行。” 诸葛瑾安抚好张飞,转向刘备说道:“使君,此番来的路上,我倒也确实想到了一些对袁术趁火打劫的小功劳,而且可以不用过分刺激袁术,让袁术乖乖认栽。益德既然如此急切,就让他热热身吧。” 第120章 大家都有官升,大家都有仗打 张飞对于接风宴上的这番恳求,原本也没抱太大期望—— 主要是他这人,哪怕无人可敬,自己都能喝好多。现在还顺便表达了自己求战的诚意,根本不亏。 结果诸葛瑾还真就给面子,说有仗可以给他打,张飞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拉着他细说。 诸葛瑾见接风宴人多嘴杂,有些想法细节不便当众说。 便拉着张飞,以及过来劝解的刘备,低声简短说了几句: “我也是来的路上想到的,如今广陵、豫章两处飞地,隔江难以连缀。原先数次往还,虽有重兵护卫,也无孙策拦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算过,如今曹操和袁术相持不下,欲以断粮促使桥蕤、李丰崩溃,至少要拖到寒冬。我军要等袁术主力彻底削弱后再动手,还要防止夺取的庐江郡民生凋敝,那就得明年春耕后动手了。 中间这半年,也要提防孙策在江上破坏我军两地的联络,或者跟袁术暗通有无。所以眼下可先取堂邑、滁县二处,让广陵与芜湖尽量接壤。” 刘备听了微微点头,又轻声反问:“滁县虽易取,但若因此进一步惹怒袁术,导致他重新在东线多驻兵马,岂不是给来年的进取添了麻烦?” 刘备对周边地理很熟悉,也不用看地图就知道堂邑、滁县在哪。 那地方大致就相当于后世安徽的滁州,以及南京在长江北岸的那一部分(现在的浦口区、六合区) 换言之,诸葛瑾是建议刘备把秣陵(南京)对岸的沿江土地都占了,这样后续双方再有船队往来,全程都可以靠着北岸走,不用担心两岸都是其他势力的地盘,航行不安全。 如果计划实现,诸葛瑾的芜湖到刘备直辖领地之间,江西只剩一个袁术的乌江县(和县),江东也只剩一个孙策的牛渚(马鞍山)。 虽说依然没彻底连上,但这点航程只需半夜就蒙混过去了。不像现在顺流要两天两夜,逆流要三天三夜。 刘备很清楚这对于地盘整合的好处,他担心的只是风险。 好在诸葛瑾很快给出了分析: 舍弟诸葛亮 第110节 “我军现在拿下滁县和堂邑,激怒袁术的可能性不大,袁术已经顾不上这些边边角角了。 首先,滁县在地理上本就和广陵、丹阳联系更紧密。环滁皆山也,唯有一条涂水(滁河)流经其间谷地,最后在堂邑注入长江。 滁县其余方向,都没有出路,哪怕距离合肥仅有百里,也因山势险峻无法威胁到合肥。一块被群山割裂、只有水路出入的小县,在袁术缺乏水军的情况下,丢了也就丢了。 其次,我军原先与袁术对峙于广陵、淮阴一线,以邗沟为依托。现在情况有变,北边淮河一线,已经逆推拿下盱眙,南边沿江一线的滁县,已被我们两面包围。我军抹平这个突出部、把江淮防线整体往前拉平,还能给袁术节约驻防兵力。 最后,我还可以给袁术找块遮羞布,让他丢了地盘都不恨我们,而是去恨孙策——但其中细节不宜酒后细论,益德出兵前,我自会交代清楚。 另外,这攻取堂邑、滁县的捷报,也可以顺手先写进请功奏表里,算是益德的功劳好了——虽然表文送出时,此功未必已竟,但路上还要走半个多月呢。” 刘备一愣,随后只觉一阵隐隐的神清气爽。 那种战略规划全部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熟悉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子瑜真是自信呐。 …… 在接风酒宴上,诸葛瑾也不想聊太多军务细节。他想法中的一些细节,也需要后续静下来慢慢打磨。 支开了刘备、张飞后,诸葛瑾很快又被赵云拉住,赵云端着酒爵各种诚恳致谢: “先生高义,末将神驰已久。今日虽是初识,但先生当初竟能于千里之外、揣摩出云之心意,还请主公派宪和来河北寻访,成全云与主公患难之义,实在是不知如何感谢。 先生运筹帷幄,神算擅谋,洞察人心,皆在留侯之上!云五体投地!” 诸葛瑾连连劝止,还戏谑地说:“赵将军,你我虽是初识,但我久闻你威严寡言,言必有中……” 赵云有些尴尬:“先生日后便知,云平时并非如此!今日实是感激崇敬,难以抑制。” 诸葛瑾见对方局促,倒也起了仔细观察的兴趣。今天接风的客人太多,他此前一直没时间观察赵云。 赵云并非演艺里说的那种小白脸模样,不过英武俊朗的评价还是当得起的。 身高八尺有余,脸型很有棱角,只是作为赳赳武夫,肤色风霜粗糙,那是必然的。 诸葛瑾忽然想起个事儿来,便随口问:“子龙年齿几何?可曾娶妻?” 赵云不知对方意图,诚实答道:“二十有七,早年在常山,倒也有娶过,只是后来因战乱离丧。” 诸葛瑾:“如今南来,自然还要再娶?云长益德可是都有家室了。” 赵云:“这……大丈夫何患无妻,只怕功业未建!” 好在诸葛瑾也没再咄咄逼人,只是吩咐:“既如此,明日午间来我府上坐坐,并无大事。” 诸葛瑾这次来,其实还偷偷带了个妹妹一起来广陵转转。实在是豫章、丹阳那边诸葛家一家独大,没有任何人配得上与诸葛家联姻,庞统之流又长得太丑。 他自己二十二岁未娶,两个妹妹也分别二十岁和十八岁了。诸葛兰还能稍微熬一熬,诸葛芷二十是绝对等不得了,诸葛瑾很想今年就把长妹的问题解决掉。 但他还是那句话,他不会给妹妹做任何决定,一切决策都要妹妹先偷偷看过对方长相,满意点头了诸葛瑾才会往下推动。 只要妹妹对男方长相不满意,那就一律排除,这是一票否决制的,诸葛家挑人就是这么霸气。 赵云并不知对方谋划,只能应承:“蒙先生宴请,云明日只能厚颜叨扰了。” …… 第二天一早,刘备先跟诸葛瑾、诸葛亮兄弟,把送去许都的表功奏章内容敲定好。 具体想给麾下各将表什么官职,都梳理清楚,至于曹操批不批就是曹操的事儿了—— 正常情况下,曹操最多也就卡一下诸侯本人的官职进度,而对于下面的人,卡得就没那么严。 除非是官职本身存在冲突,其他阵营有人先占了坑,那是没办法的。 关羽功劳最大,原本就是校尉级别了,所以刘备这次想给他表个最低级的将军——而诸葛瑾就劝他最终敲定为偏将军,还说他依稀记得这个位置还空着,免得横生枝节。 诸葛瑾记得,历史上关羽斩颜良之后,也是升为偏将军。现在用春谷水战大破刘勋、桥蕤之功升迁,倒也合适。 尤其桥蕤现在正被曹操亲自围在陈县呢,属于“风口热点”,曹操一想到桥蕤这个家伙虽然不善战,但死守城池也算一块难啃的骨头,要不是云长先削弱了一波桥蕤…… 这么一想,估计大概率会通过。 其余诸葛兄弟和太史慈分享消灭祖郎之功,诸葛瑾算是首功,他在自己的表里,请升为伏波将军(现在是平越中郎将)。 一般东汉伏波将军也都是给平定南方蛮夷的武将的,比如最早的伏波将军马援就是平五溪蛮、交趾南蛮。诸葛瑾灭了最大的一股山越,倒也合适。他争功态度嚣张一点,曹操也是乐于见到的。 太史慈原本是刘繇帐下都尉,诸葛瑾给他请升一级至校尉。 诸葛亮的职官倒是不重要,因为除了朝廷的升迁外,刘备还准备另外征辟他为“征南将军长史”。 只因为诸葛兄弟跟刘备商议时,建议刘备一边派出使者去许都,一边再派人去袁绍处,通过袁绍也给曹操间接施压。 诸葛瑾是这么说的:“曹操不欲使君为扬州牧,想用孙策牵制使君,这是很有可能的。所以眼下吕布的压力还不一定够,最好通过袁绍也加一把火。 曹操在杨彪案中,借袁术称帝一事大肆牵连其偏远亲属,袁绍肯定是不愿意看到的。但袁绍的身份又不好公开反对,否则有帮袁术说话的嫌疑,他需要避这个嫌。 如此一来,我军可以用帮曹操和吕布劝和的姿态上表,顺便给自己表功。同时,派人去袁绍处提醒袁绍,我们此番是把他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情做了,希望袁绍给曹操私信施压,逼曹操准奏我们的表章。” 刘备当时也同意了这个建议,这才把诸葛亮额外私下征辟为征南将军长史。利用诸葛亮如今在外尚不出名的机会,把诸葛亮也放出去进行一些外事历练。 地方职务和将军府的职务是不冲突的,就好比历史上刘备本人也有挂着“左将军、领豫州牧”。 诸葛亮被征辟为将军府长史后,原来的地方文官体系职务依然保留,只是干两份活、领两份俸秩罢了。 诸葛亮离开期间,刘备也只好再次以诸葛瑾为谋主,处理中枢政务,反正刘备如今基本上能保证诸葛兄弟至少一个在内,一个可以外放。 另外,对于诸葛亮出使的安全工作,刘备当然也非常重视。首先就是诸葛亮自己刚刚试产出来的那几套锁子甲,诸葛亮自己就率先用上了。 还打算派熟悉河北情况的赵云,带一船武艺精锐的白毦兵作为使团护卫。 而且把诸葛亮难得的出使机会,用在袁绍身上,还有一个好处——袁绍和刘表是天下最喜欢善待名士的诸侯,这俩人爱惜名声,爱惜面子,名士去他们那儿是最安全的。 而袁绍相比于刘表,还有另外一个弱点,那就是他是个超级颜控。 他之所以偏爱袁尚,相对不喜欢袁谭,就是因为袁尚“类己”,长相让他舒服。而且袁绍麾下得重用的人,好多都是后来《世说新语》上“有容止”的人,诸如崔琰一类。 诸葛亮的帅值,在这项任务里也能让他得到很多额外的便利,毕竟是正史里特地强调“容貌甚伟”的男人。 …… 把上表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后,时间不知不觉已是这天午后。 工作实在太过繁忙,诸葛瑾也不想拖堂的。 回到自己府上,才想起赵云已经在正堂上等候了很久——诸葛瑾原本是喊赵云今天来吃午饭的,这都已经下午了。 诸葛瑾看到赵云,正想礼貌解释两句,结果就看到,妹妹诸葛芷居然已经在那儿招待客人了。 汉朝也没太严格的男女大防,女眷接待一下外客也不会被人指责。 诸葛瑾原本还打算请客的时候让妹妹在屏风后面偷偷看几眼就算了,散席后再问妹妹意见,看到这一幕,就知道自己白准备了。 也罢,那就直接吃饭,吃完后送走,然后直接问妹妹意见算了。 诸葛瑾无奈地摇摇头,一边跟赵云说了句抱歉的话,一边敲打妹妹:“你倒是好,为兄不在,什么都自作主张。” 诸葛芷心情不错,白了大哥一眼:“兄与人期日中,日中而不归,岂是待客之道?小妹这是帮你免于失礼。” 诸葛瑾说不过她,就吩咐快去传菜。 赵云拱手谢过,酒过三巡,这才问起今日之邀,可是有别的事情商议。 诸葛瑾有一大堆借口可用,立刻毫不犹豫地抛出一条:“确实有事,过几天,可能要辛苦子龙回一趟河北,保护使君派往袁绍处的使者。” 赵云连忙放下匕箸,表示这都是分内之事,只要主公正式吩咐,他定然护住一切周全。 诸葛瑾很满意这个态度,额外关照了两句:“反正一切以安全为上,去了河北,事情是做不完的,先把主要使命完成后,就可见机行事,若风声变紧,随机应变即可。” 诸葛瑾说完后,转身吩咐妹妹:“阿芷,把阿亮前日打造的锁环甲拿一套来。” 诸葛芷不能同桌吃饭,对于被大哥使唤很是不爽,翻找了一番后,表情郁闷地拿着甲出来,放在赵云面前。 赵云也是第一次见到此物,不由好奇。作为武将,他对于新式甲胄当然是感兴趣的。 诸葛瑾指着说:“此甲就赠与子龙了,战阵之上或许不如玄甲好用,但胜在可以遮护全身,连手足都可以套上,不至于行动不便。外罩袍服也看不出端倪,只是会看起来身材稍稍壮硕些。 我已经让人试过了,锁环甲面对弓箭时不如铁札甲,但面对长矛时,已经与铁札甲相当——札甲被长矛贯刺,最终都容易滑刺到甲缝,靠编甲绳承受捅刺的巨力,还不如锁子甲能分散卸力。 弓箭则因没有后续源源不断发力,不会滑到札甲的甲缝处贯穿,所以札甲面对弓箭,还是强于锁环甲的。但应对室内的刀剑挥砍斩击,此甲已是绰绰有余。” 赵云原本还以为诸葛瑾找他另外有事要谈,心中不安。最后见诸葛瑾拿出新式铁甲来,终于松了口气,内心只是感激不已,连连谢过诸葛瑾的赏赐。 两人吃完饭,诸葛瑾送赵云出门,又聊了几句,转身回府。 刚一进门,诸葛芷就拦住他,换了一副完全看不出端庄的随意姿态:“大哥,你今天请那赵都尉来,就为了送甲?交代公事?” 诸葛瑾故作威严:“怎么,我的公事你也要管了嘛,这几年肯定是叔父把你宠坏了。” 诸葛芷:“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诸葛瑾这才佯笑:“那你觉得这赵都尉长相如何?” 诸葛芷:“……你问这个干什么?” 诸葛瑾:“不满意?那就算了。” 诸葛芷:“诶?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人各有长相,哪轮得到我不满意。” 诸葛瑾:“那就是满意了?” 第121章 精确控温,尽在掌握 诸葛瑾看着妹妹的忸怩之态,心中哪里还会不明白? 不过妹妹不愿意明说,他也不想这时候提,就暂时和稀泥混过去好了。 毕竟“执行完任务就回来结婚”这种弗莱格,是被诸葛瑾深恶痛绝的。哪怕不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身边人,他也觉得不吉利。 赵云马上要护送阿亮北上执行任务,至少三个月才能回来,现在不适合把话挑明。 此后数日,诸葛瑾也渐渐重新适应了给人当参谋的节奏。而不再是自己独当一面、处理一郡民政军务。 张飞那边攻打袁术治下堂邑、滁县的具体计划,细节注意事项,诸葛瑾也都抽时间想清楚了,也跟刘备一起,交代了张飞该怎么做。 诸葛亮也参与了谋划,还按照大哥的思路,帮着完善了一些细节,算是查漏补缺。 张飞领悟之后,自信满满地自去筹备人马战船,估计几天后就可以动手。 另一边,刘备跟诸葛瑾商量好的两路使团,也做好了全部准备,即将启程。 舍弟诸葛亮 第111节 诸葛亮、孙乾和赵云去河北那一路,启程还会稍微早一点,因为要坐海船北上,路途也远比去许都遥远,汉朝的海船航行也比后世慢不少,至少一个月后才能见到袁绍。 相比之下,孙邵和简雍去许都,就可以晚点走,路上也不用急,否则到得太早,还要在许都住很久,才能等到袁绍那边的曲线施压。 …… 三方事宜全部准备停当,这天已经是九月十二。 诸葛亮马上就要启程,诸葛瑾当然也要跟临走前的二弟最后交代一些注意事项,以及一些刘备要求以外的小任务—— 刘备可不是穿越者,不知道河北如今有哪些还没被袁绍发掘、但后世却能成为名臣的人才。 但诸葛瑾知道一些,所以这些话只能是他私下交代二弟,让诸葛亮适逢其会时拉些人回来,但也不强求。 诸葛瑾也很清楚,袁绍海内人望,如今声威正盛,那些已经在袁绍手下得到荣华富贵的人,是不可能挖得动的。 刘备能挖的,只能是袁绍没发现,或者看不上的人,这些人没资格挑挑拣拣。 就好比刘备能挖到胡质、蒋济,还不是因为他们在袁术手下不得志,只是最基层不受待见的小吏。 可惜,诸葛瑾的脑子也不是电脑。眼下这个时间点、河北还有哪些不受重用的人才,他也不记得太多,暂时只想到两个人: 后世在魏国做到三公的徐邈,还有历史上官渡之战前、刘备去河北时投刘的陈震。 徐邈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此人在《三国志》上成了证明“曹操唯才是举、任用寒士”的样板案例,史书特地强调他出身蓟县,早年在袁绍治下混到二十五岁都没机会出仕。等曹操灭了袁绍,就发掘到了此人。 至于陈震嘛,那是中学语文课本注释上的人物,《出师表》里有一句“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注释里说“尚书”就是陈震。 诸葛瑾有时候也想,这一世刘备不会再去投袁绍,要是导致那些历史上他去河北期间挖到的忠臣不能再相得,也是一个遗憾。让诸葛亮去挖他自己《出师表》里推荐的人,也算是一种对历史的补偿吧。 除了这两人,诸葛瑾也记不得河北还有什么尚未发掘的寒士了。 不过刘备倒是关照诸葛亮注意几个人,有他恩师卢植的儿子卢毓,还有刘备年轻时的朋友牵招。所以暂时的挖角名单也就这四人。 这不算什么正式任务,只能说是完成出使后,有机会顺手为之,没机会也就算了。 …… 交代完挖人方面的事宜后,临走前诸葛瑾又交代了最后一件额外的差事,是关于后续河北形势的长远布局。 因为涉及到太多天马行空的长期推演,诸葛瑾也不可能跟其他任何人提起,只有诸葛亮的智商能理解。 开始这个话题前,诸葛瑾先语重心长地启发道:“阿亮,你以为,袁术、吕布将来彻底败亡后,北方争天下的局势会是怎样的。” 这只是基础引导的入门级问题,以诸葛亮的智商自然是想都不想、应声而答:“自然是袁曹双雄争霸了,袁曹眼下虽然和睦,但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各自有非对付不可的敌人。 听说公孙瓒已经放弃了幽州大部,选择在易京楼积谷死守,虽然还能拖延时日,可从他摆出这个姿态之后,他的败亡就注定了。袁绍彻底消灭公孙瓒后,再平定并州张燕,便会面临无处扩张的问题,到时必然南下与曹操有一战。” 诸葛瑾满意地点点头,继续给二弟上强度:“那你觉得,届时袁曹谁能获胜?我们且先假设,在袁术、吕布覆灭的过程中,曹操势强力大、又有天子在手,能得其中大部分好处,而我军只能得小部分好处。 整合袁术、吕布七成遗产的曹操,和完全吞并公孙瓒、张燕后的袁绍,孰强孰弱?” 这个问题让诸葛亮稍微想了想,然后才回答:“若论明面上的实力,自然是拥有青冀幽并的袁绍强大得多。 毕竟袁术、吕布皆不事生产,横征暴敛,哪怕曹操将来夺取豫州全境、徐州大部,也必民生凋敝,三五年内提供不了多少兵马钱粮。 不过要论谋略、韧性,仅以目前所知,袁绍似乎远远不如曹操,不过眼下我尚不敢断定,总要亲眼见过袁绍,才好判断,世人传言岂可全信?” 诸葛瑾意识到这个问题对现在的诸葛亮确实有点难了,而且诸葛亮毕竟还太年轻,见过的人物太少,在识人方面短板非常明显。 诸葛瑾也就暂时换一个问的方向,不去强求诸葛亮预测数年后的官渡局势。 何况历史上预测官渡局势那些人,也未必就是真彻底看明白了,有些只是在拍马屁和给领导鼓劲,拿预言赌自己的前途。连曹操本人在打赢袁绍之前都没敢妄想必胜。 就好比冷战时的布热津斯基天天预测ussr必亡,最后也真亡了,但那不是他预测得准。 诸葛瑾忽然想明白这个道理后,转而问道:“确实是愚兄问得鲁莽了,有些事情,不该先入为主妄下定论。那我们换一个角度来想:将来曹操获胜,抑或是袁绍获胜,何种情况对我们更有利?” 诸葛亮认真思索着大哥的问题,这次分析倒是更顺畅了些,他很快用斟酌的口吻探讨道: “曹操坚韧而势弱,如果他能胜,恐怕需要多年才能彻底平定袁绍的地盘。从让北方群雄拖延更多时间的角度来算,曹操胜对我们有利——毕竟在袁术、吕布覆灭后,将来我军还要先腾出手对付孙策,这都需要时间。 袁绍若胜,吞并曹操应该会快得多,因为袁绍已经彻底抵定北疆,没有后顾之忧,届时便是全力南压,如泰山压顶。而且……我也深读过兄长劝说陛下的‘义帝高祖项羽论’,后来还跟子敬切磋过。 一旦袁绍灭了曹操,或许将来我们就得另外定性曹操了?要是还把他视为‘挟君国贼’,那么袁绍岂不是勤王义士?可若是将来还要跟袁绍争天下,岂不是说明‘勤王义士’也迟早会变成新的‘挟君国贼’? 这对于兄长的‘义帝高祖项羽论’可不是好事,要么我们得在曹操死后,说曹操其实也没那么坏,把曹操变成王允王司徒那样的节烈之士,然后说袁绍自始便是董卓傕汜之流……但这又谈何容易? 总之,根据兄长的理论,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被史书先定性为勤王义士的人,蜕变为挟君国贼,也不希望变成狗咬狗、兵强马壮者得之。那样都对于天下重归一统后、将来的长治久安不利,会让模仿者蠢蠢欲动。” 诸葛亮对于大哥的政治哲学理论,向来是非常崇拜的,毕竟这是他十六岁初次接触到这个话题时,就读到的神论。诸葛亮只觉原先董仲舒公孙弘那些简直就是垃圾。 所以诸葛亮也就自发地觉得,应该保护好“屈身守分、以待天时”的勤王者身份,不该让这个身份被搞烂。如果当年高皇帝为义帝报仇后,还有人能再来“冤冤相报”,那“给先帝报仇得国论”这个历史叙事就崩了。 如此一来,诸葛亮虽然不喜欢曹操,但他觉得,在解决这个历史叙事的矛盾之前,最好还是让曹操将来死在刘备手上。 诸葛瑾对这个态度还是满意的,于是说道: “既如此,此番北上时,你就该秉持一个观点:绝对不能做直接加强袁绍实力的事情,我们不该让袁绍在未来的袁曹之争中,获取额外的优势。 但是,有些事情做了之后,如果不会增加袁绍的直接实力,却能增加袁绍阵营的长久韧性,让他‘虽不能增加胜率,但如果败北后,却能让袁军多拖住曹操一些时间’,那么这样的事情,你就可以去做,这是双赢的。” 诸葛亮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觉得有些烧脑。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情?做了之后,能精准提升袁绍阵营的长期韧性,但却不会提升袁绍阵营的爆发力、巅峰实力? 这怎么可能嘛? 诸葛亮思之再三,还是没想到具体的例子,不由叹服:“弟心智鲁钝,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做,还请大哥赐教!” 诸葛瑾这才循循善诱:“我也没想到绝对可行的做法,只能是抛砖引玉。比如,我听说袁绍此人爱惜羽毛,从来受不得挫折,而且他这一生,也确实顺风顺水。 假如将来袁绍被曹操击败,以他的心高气傲,恐怕身体会撑持不住——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也未必真就到了那一步。 而袁绍阵营内,我现在就观察到一个对长期抗曹极为不利的隐患,便是袁绍溺爱少子。自古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袁绍不但不偏爱长子袁谭,甚至还令其外居青州。 若是将来彻底平定幽州、并州,依照这种脾气,怕不是每个州都要外放一名子侄?如此取乱之道,绝对比单纯废长立幼还恶劣!所以,这是一个袁绍活着的时候毫无问题、一旦他身体有恙,则会随时导致分崩离析。 如若贤弟此番北上,可以在这方面相助袁谭,帮其提升威望,便能实现‘不会增加袁绍阵营的巅峰实力,但却可以增加袁绍阵营的韧性’的效果,让袁绍阵营将来如果真败了,也能多坚持几年,不至于在曹操的打击下快速分崩、兄弟阋墙。 而且,袁谭当年初入仕时,便是由玄德公举其茂才。茂才那可是一州刺史、州牧,每年只能举一个的,非比寻常。玄德公执掌徐州两年,一共就只举了袁谭、袁涣两个茂才,这举主之恩非比寻常。 所以贤弟此去,乘海船北上,本就要先到青州,袁谭必然会重重礼遇贤弟,以报玄德公当年之恩,帮贤弟引荐。我们要在袁绍诸子中择人亲善,也只能选袁谭了,因为袁尚肯定会抵触我等,恨玄德公举了他大哥茂才,有些事情是没法两头下注的。 贤弟只要记住,别做危害袁尚、袁熙的事情,以免惹来麻烦。咱只需正道直行,用堂堂正正的办法帮助强化袁谭即可。袁谭在袁绍阵营内势大,将来必然会报答我们的。 袁绍不是爱名士么?那就可以效法留侯为惠帝求取商山四皓的法子,帮袁谭登用一些袁绍都登用不到的虚名之士。袁绍不是爱容止、美姿容么?那就可以教袁谭一些小伎俩,哪怕容貌不能改变,但气质、风雅却是可以提升的。” 诸葛亮听到这儿,终于豁然开朗。 原来还可以选择帮助嫡长子巩固地位,来既进一步结好袁绍,又不用担心强化袁绍的巅峰实力、只强化袁绍耐久韧性。大哥真是深谋远虑啊! 不过自己没想到,也不是智谋不足,一来诸葛亮原先不知道袁家诸子的内斗,二来诸葛亮自己是孝悌之人,他对大哥太过尊重,没往那些兄弟相残的卑鄙龌龊方向想。 诸葛瑾看弟弟已经开窍,也是非常满意。 历史上,诸葛亮就被表哥刘琦上房抽梯,求教自保之法,诸葛亮教他“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如今这一幕经典肯定是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不可能出现了。 不过,曹操也评价过“袁本初、刘景升子皆豚犬耳”。从一家废长立幼取乱的豚犬,改去另一家废长立幼取乱的豚犬处当兽医,也算是回收诸葛亮本人的名梗了,岂不美哉?相信诸葛亮肯定能办好。 至于如何帮人变帅、变得有风度容止,这些诸葛亮或许不太懂行,主要是他本身天资太好,不需要后天修饰耍帅——但这个短板诸葛瑾可以帮他弥补。 诸葛瑾已经提前让人准备了一堆服饰、玩意,各种对任务可能有帮助的后世风雅之物,教诸葛亮突击学一学使用之法,然后到了青州就可以送袁谭一份,再教袁谭如何突击练习,并且引领新的风雅容止流行。 “阿亮,这套衣服是愚兄让巧手女匠临时定做的水墨鹤氅,你先穿上试试,如果袁大公子适合的话,也可以送他一套。 如果不适合,这里还有鹤翎扇,还有孔雀翎做的,还有这种白绢折扇,可以水墨作画,画些山水写意。 还有这种首饰,可以给女眷簪发,名叫步摇,如若仪态不够端庄,钗头的掐丝朱玉凤坠便会剧烈摇晃,发出金玉鸣响。 另外这种首饰可以给男人带,比如今的印绶飘逸得多,而且不违朝廷礼法……” 诸葛瑾一边说,一边让妹妹诸葛芷拿来一口大箱子,里面都是些这个时代的人绝对没见过、但也不会太过超前的耍帅奢侈品,拿来腐化袁谭袁绍还不是手到擒来。 里面有好几件,还是诸葛芷亲手裁缝做的,不过那都是早期试验品,只是做给弟弟穿的,不会送给袁谭。送给袁谭的肯定是外面女匠的手艺。 诸葛亮看了后,也连忙拜谢大姐帮他做衣服做扇子。 当然,最后诸葛瑾也没忘了亲手送诸葛亮一件衣服,那就是铁环锁子甲。跟诸葛芷做的水墨写意鹤氅相比,这件软甲实在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有了这些兄姐送的样品,诸葛亮对于此行拉拢帮助袁谭,也就更加有信心了。 对于袁绍这种颜控,帅就是生产力。既然如此,就让他求帅得帅!投其所好! …… 次日一早,诸葛亮一行就跟着赵云启程了。 刘备和诸葛瑾亲自到广陵城外送行,刘备还骑着马一路送到射阳才回,叮嘱孔明一切求稳。 随行的还有数十骑护卫,到了淮阴后就会改乘糜家最新改良版的大海船,由海西县入海,转而沿海北上——这种改良版的最大号海船,还是稍微大了点,没法在邗沟运河里行驶,所以只能到淮阴再上船。 送走诸葛亮后,没过几天,张飞那边也开始对滁县等地发动军事行动。 又几日之后,孙邵、简雍那一路人马,也北上淮阴、凌县、下相,而后走吕布的辖区去许都。 时间很快来到九月十五,张飞的人马已经从广陵走长江水路、逆流推进到了堂邑,马上就要动手。 第122章 轻取滁县 九月十五夜,广陵上游数十里外的长江江面上。 三艘斗舰、数十艘艨艟依靠着满月的微光,有序地保持着队形逆水而行,向着涂水河口的堂邑县而去。 不善水战的张飞,站在最大那艘斗舰的船头,抬头看着天顶的明月,心中也是暗暗庆幸。 前阵子备战的时候,张飞只是稍稍集结了兵马战船,就立刻想发动攻势。 但诸葛先生在百忙之中,一再抽出时间劝他持重,说什么欲速则不达,非要压到今日。 此时此刻,张飞才彻底明白是为什么——在大江之上,不许战船打火把,全靠摸黑航行,那还真得等满月之夜,才能兼顾队形和秩序。 如果上弦月之夜出击,士卒操船术又不够纯熟的话。不是队形散乱、无法同时赶到战场,就是过于密集、容易碰撞损失。 哪能如现在这般,不疾不徐,又足够隐蔽。 丑时刚过,船队已经驶入了涂水河口。 堂邑县城距离河口还有几里路,不过城外还有一座码头小镇,直接就在江边。镇上没有成建制的驻军,唯有河口的一座烽火台,上有望楼。 张飞也懒得掩饰,按计划直接吩咐麾下部将,领一艘斗舰、十艘艨艟在码头上靠岸登陆,先拿下烽火台,再拿下镇子。 哪怕夜晚的能见度再差,到了这时候,烽火台上的袁军士卒也终于发现了情况,立刻开始嘶吼示警、点燃烽火。 舍弟诸葛亮 第112节 只可惜他们人太少,只有几十个,而且大部分还在睡觉,只有七八个轮到值夜的在瞭望,这点人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 刚点起烽火,张飞的士卒就已经快冲到烽火台下了。值夜士卒只来得及射出三五支箭矢,看到远处黑暗中还有不计其数的敌人黑压压涌来,他们非常识时务地选择了弃台逃跑。 饶是如此,还是有二十多个刚刚起床的士兵因为动作太慢,被堵在烽火台下乖乖做了俘虏。看到至少数十倍的敌人团团包围上来,这些人很识时务,一点拿起武器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黑夜中兵马缭乱,火光闪烁,码头小镇上的百姓也终于陆续知道有兵马来袭。但百姓们大多只是麻木地死死堵住家门,也没想跑。 或许袁术治下的百姓,已经觉得无所谓了,被谁统治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谁攻下袁术的地盘,他们的日子也不会更差了吧。 这点前戏环节,张飞始终没有露面,因为这也是军师计划的一部分。 只有张飞麾下一名军司马,大大咧咧出现在那群烽火台俘虏面前,然后大模大样用事先安排好的台词说道: “我们是孙讨逆将军麾下!我家将军得知袁贼叛汉自立,已经跟此贼划清界限,接受朝廷的册封了!朝廷命我们与刘备并力讨逆! 看在我家将军与你们刘将军、桥将军有旧份上,速速来降者皆可得赦免!你们当中谁是头目?不想死就去堂邑县劝降,只要成功,便可升官两级!” 此言一出,俘虏中立刻有一个屯长、两个队率表示愿意去劝,普通士卒也有愿去的。 那汉军军司马也假装没看出他们企图,只是又吩咐了几句: “劝降的时候,记得跟堂邑县令好好说清楚利害!此地距离广陵太近,就算我们孙将军不渡江北伐,旁边的刘备也迟早会动手的!你们是三面受敌,袁贼的水军还被灭了,谁来你们都得全军覆灭! 刘备现在不想打,那是指望坐山观虎斗,等曹操先削弱袁贼主力!等他动手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去吧!” 把威胁的道理都说清楚后,那几个俘虏就被放走了,甚至还发还了他们几匹马。 做完这一切,那汉军军司马才把剩下的俘虏严密看押,然后回到码头上,跟张飞汇报。 一边汇报,军司马还忧心忡忡地说:“张将军,这些人未必真的心服,我看他们有的就是想逃回城里!放走他们真的好么?会不会导致城池愈发难攻?” 张飞很有把握地一摆手:“不用担心这些,堂邑小县,最多也有一两千兵马驻扎,城墙也才一丈多高。 先生说了,这地方难的不是攻破,而是攻破之后要避免激怒袁术、引来重兵驻防合肥,所以才吩咐我们诈称孙策部下。咱不急于破城,反而要给他们时间,把‘孙策来袭’的消息传回后方。 一会儿,我们就直逼城下,以弓弩攒射掩护、架设飞梯尝试佯攻。让士卒注意遮护,不必太卖力,略受抵抗就退下来即可。等天色将亮时就先撤军,午后再来攻一次,换上我们自己的旗帜。” 部下完全依令而行,小半个时辰后,大约寅时正,汉军就推进到了堂邑城下,并快速做好了简易攻击准备。 …… 同一时刻,堂邑城内,县令陆达原本正在酣睡,结果忽然被仆役吵醒,说是有军情急报。 陆达迷迷糊糊起来,披上衣服赶到南门城楼,才看到几个己方的屯长、队率服色军官,被守城将士用吊篮拉上城头——黑夜之中,遇到己方烽火台斥候回报,他们也不敢开城门,而是先让人通报县令,估计是已经在城门口耗了不少时间了。 守门军侯也跟陆达禀报,说应该不会有假,因为他们一刻钟前也看到了涂水河口那座江边烽火台燃起了火光,算算时间,应该这些士卒就是来报信的。 陆达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及回衙,直接在城楼上询问:“何处来敌?为何突然犯我堂邑?不是听说刘备收兵了么?” 逃回俘虏喘着粗气哭奏:“县君!不是刘备,是孙策!孙策已经投了朝廷……我是说汉朝,接受了讨逆将军封号! 孙策担心刘备诸葛瑾挤兑他,他的地盘如今与陛下的领土接壤已经不多,怕刘备拿下堂邑、或是诸葛瑾拿下乌江的话,他就彻底跟陛下的领土隔绝、以后没法从攻伐陛下的战事中分一杯羹了。 所以他想先下手为强,这样后续刘备诸葛瑾攻打陛下时,他也能落井下石抢地盘!” 这些话语,区区一个屯长肯定是说不出来的,他没有这样的见识。所以,全靠张飞部放走他的时候,把孙策的动机好好宣扬了一下—— 当然,张飞部演戏的时候,肯定侧重点不同,他们强调的是“因为孙策担心被隔绝,所以这次决心很大,请不要抵抗,否则绝对不得好死”。至于被放归的俘虏听到后,转述的重点是否有偏差,张飞就管不着了。 陆达闻言,略一思忖,顿时觉得很有道理,一时如堕冰窟。 他虽然只是一县令,但周边的敌我形势他每天都在观察,还是很清楚的。 孙策和袁术的地盘之间,如今只有堂邑、乌江两地接壤。 如果孙策军从秣陵渡过长江,首先面对的就是袁术治下的堂邑。 如果孙策军从牛渚渡过长江,首先面对的就是袁术治下的乌江。 现在孙策接受了汉朝的册封,那他就不能攻击其他讨袁友军。如果诸葛瑾抢先夺下乌江,刘备抢先夺下堂邑,将来孙策在灭袁之战中就只能干瞪眼了。 为了在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抢地盘,孙策必须确保领地的衔接,所以才在这时候动手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你们先好好守城,待我思量对策!天明之后再想办法,还有,立刻派人去后方的周县令处求援!啊,不对!不能向周县令求援!听说他跟孙策有过命之交,你们派人绕过滁县、翻山去合肥求援!” 陆达还算是比较忠心的,倒是没立刻就投,还想试着抵抗抵抗。 袁术能做皇帝,也不是完全弱智,他对于自己治下一线领土的地方官,还是稍稍挑过的。但凡有点不稳嫌疑的官员,都只能放到二线腹地,不会放在最前沿。 陆达这边刚刚做好准备,张飞那边就赶到了,然后开始鼓噪攻城。 陆达下令死守,扛了两波雷声大雨点小的攻势后,死伤了百十来人,就在他自己都忐忑不安时,攻城的敌人居然因为天亮就退去了。 陆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看着朝阳下被放弃在城外阵地上的“孙”字大旗,他还是不得不信。 “孙策怎么这么没决心?我稍一抵抗就撤了?难道他没有做好充分准备,只是打算虚张声势迫降一下,看我意志坚决,怕久留夜长梦多,才撤走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又派出使者,往后方传递最新的急报,把新遇到的情况都更新了一遍。 这个疑惑,在正午之前,随着又一波敌军来袭,终于被解开了。 这次来攻的部队,打的是刘备的旗号,声势壮盛,人马众多,为首一将,正是张飞。 只见张飞亲自来到城下,横矛立马,距离城墙尚有百余步,便大声喝道: “城头狗官听着!原本我大哥暂且还没打算攻你堂邑,但是今早巡江的水军居然逮到了你们跟孙策勾连往来,那就不得不攻了!到了泰山府君那儿,要怪就怪你们自己不识好歹!” 陆达在城头听得目瞪口呆,但他嗓门又太小,只好让几个骂阵手齐声转述:“我们没有跟孙策勾连!孙策已经背叛陛……背叛袁术,接受朝廷册封了!他昨天半夜还来攻打我们!” 张飞怒骂:“这些鬼话,你们到泰山府君那儿再说吧!攻城!” 汉军这次是来真的,还有冲车和小型云梯车,都是用大型斗舰走长江、涂水直接运载过来,在码头搭了跳板后推上岸直接攻城。 也多亏了堂邑的城墙实在太矮,才一丈多,所以对应的云梯车也要小几号,否则用斗舰也运不过来。 在如此动真格的攻势下,堂邑守军很快就撑不住了。 云梯车可不比简易飞梯,士兵们在最后的末段几乎是可以以三十度仰角直接冲上墙头的,能解放出双手握持兵器,效果跟西方的攻城塔相差也不大了。 眼看先登士卒在城头站稳脚跟、清出一小片阵地,张飞甚至把蛇矛交给部下,自己换了盾牌铜锤,亲自从云梯冲上。 随着张飞上墙,一顿铜锤猛抡,十数名袁军纷纷倒毙,其中还有一个曲军侯两个屯长。 死者不是脑瓜被锤成一团西瓜馅豆腐脑、被凹陷的头盔兜着;便是胸腔被砸得整个凹下去,断肋的锋锐破口纷纷捅进心肺。 张飞恼怒这些袁军不知死活,居然不直接投降,下手尤其狠辣,他这种以巨力著称的猛将,使用重兵器时毫不留手,那威慑自然非比寻常。 他却不知道,守军之所以有了这些心理优势,肯死守到底,完全都是他自己凌晨演的那场戏害的——当时,堂邑守军顶住了“孙策”的一波进攻,然后士气大振,还以为自己又行了。这次遇到张飞动真格,也以为能撑住。 好在,随着那守门曲军侯也被砸死,剩下的士卒终于清醒了些,纷纷作鸟兽散,或跪地投降,县令见状,也连忙下令投降,避免被张飞清算。 “我等愿降!将军饶命!” 张飞意犹未尽地一铜锤砸在女墙垛堞上,碎石纷飞,这才拎起陆达怒骂:“早知如此,怎不早点投降!绑了,先随我再攻滁县!” 陆达听得胆战心惊,这张飞竟是拿下一县,一点都不想停留休整,就要直接一鼓作气再攻? 但他的担心很快就实现了,张飞只是分兵了一部分接收堂邑、缴械并控制俘虏,而让剩下的士卒重新上船,沿着凃水继续逆流而上,竟要马不停蹄攻打滁县。 那两架小型云梯,也重新吭哧吭哧推回斗舰,就要随船驶往上游。 …… 然而,就在张飞准备的时候,上游滁县方向,袁军竟又发生了变故。 大约近百艘走舸,竟载着约莫两千敌军,顺流而下,直扑张飞而来。为首的船上,飘着一面“周”字旗号。 “莫非是滁县的守军还敢来增援堂邑?来得好!正好在野战中歼之,省得后续攻城了!” 张飞眼神一眯,如是判断。他立刻吩咐士卒戒备,船只也都靠岸,弓弩全部上弦。 不过那队敌军来到近处,却不似怀有敌意。只是先派出一艘走舸,打着白旗来传讯。 “不知是孙将军麾下哪位张都尉领兵至此?我们是滁令周瑜的人马,特来投将军夹攻堂邑!请贵军主将出来会话!” 第123章 刘玄德真信义之士也 周瑜居然会出现在滁县,而且是以滁令的身份,这事儿绝对是刘备阵营上上下下任何一个人都预想不到的。 包括智冠天下的诸葛亮,亦或是作为穿越者的诸葛瑾,也都想不到—— 尤其是诸葛瑾,他看过的《三国志》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周瑜在投靠孙策之前,请为居巢令。 而且就在两个月前,鲁肃过江的时候,还帮周瑜送过信给孙策。后来孙策回信,诸葛瑾也没扣,大大方方让人给周瑜送回去了,就是往居巢县送的。 如此数重灯下黑叠加作用,让诸葛瑾完全没多想。 殊不知,正是他让人帮鲁肃送给周瑜的回信,引起了蝴蝶效应。 周瑜请为居巢令,本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当时他已经预感到袁术可能要称帝,想为跑路做些铺垫。而居巢县有一个优势,那地方是濡须水沿岸、濡须口上游的最后一个县城。 所以一旦决定跑路,从那里出发,只要突破最后濡须口这个关隘,直接就能渡过长江,非常方便。 然而,周瑜原本计划得很好,却因为诸葛瑾的出现,硬生生迫使他改变了计划—— 周瑜做计划时,濡须口对岸的春谷县,还是丹阳贼祖郎的地盘,祖郎没有水军,无法阻止沿江巡逻拦截。而春谷下游不远,就到了孙策控制的芜湖。周瑜从濡须口冲出长江,顺流航行到芜湖就安全了,不会遭到袁军截杀。 但是,鲁肃送回的那封回信,给周瑜带来了更多江南的最新信息。周瑜同步完这些情报后,愕然发现濡须口对岸的春谷已经被诸葛瑾占领了!甚至连伯符的芜湖都被诸葛家侵占了! 诸葛家还有强大的水军能保持江面巡逻,子敬就是这样被太史慈截获的! 有了鲁肃的投石问路,让周瑜不敢再冒这个险,当时他就重新展开地图,仔细看了一下,孙策在长江南岸土地,就只剩牛渚和秣陵两处,对岸还是袁术的地盘。 换言之,要确保自己逃亡的绝对安全,请为居巢令已经不够了,周瑜还要托关系另请一个地方官做。 当时,周瑜可以选择乌江县、堂邑县,或者退求其次的滁县。所以他就以“愿意帮助陛下抵抗刘备”为由,请命到最前线帮袁术守土。 而袁术也不傻,知道周瑜和孙策关系好,所以始终不肯把他放在长江沿岸的河口县城,堂邑这个“第一志愿”也就因此被否决,而放到了滁县。 在袁术看来,滁县这地方跟居巢县一样,是没法直接跑的,外面河口还有一道屏障。堂邑县就在涂水河口,跟濡须口一个性质。如此,就可以用周瑜的陆战之才守土,又不担心走长江逃跑。 一切的一切,让周瑜在两个月的运作后,终于千辛万苦换到了滁县这个新的逃亡基地。 张飞入侵时,周瑜挪到滁县也还不到十天。因为时间太短,加上环滁皆山也,斥候信息传递比较慢,刘备军做计划时,都不知道这个最新情况。 …… 此时此刻,两军忽然相遇,张飞听说对面是个愿意脱离袁术的降将,第一反应自然是一喜。 但很快他就敏锐地捕捉到:对方居然是来投孙策的,而且周瑜这个名字,他也隐约听过,好像是袁术手下跟孙策关系不错的一个人…… 不过,张飞也不知道更多更细节的了,现在的周瑜,毕竟名声还不大。张飞此前很少关注南方人物,也不以识人见长。 舍弟诸葛亮 第113节 于是,张飞只是粗中有细地让各部戒备,一边也不点破,然后主动迎上去,隐隐然把顺流而下的周瑜部队三面包围了。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也就一盏茶的工夫就完成了。周瑜虽然智计卓绝,但是与孙策重逢的喜悦让他暂时放松了戒备,当他反应过来情况不对时,已经有些不好退了。 周瑜一看形势,来人比他兵力多数倍,而且自己麾下只有数百嫡系是战斗力有保证的,其余一千多人都是袁术麾下的本地郡兵,根本未经操练。 就在周瑜警觉时,张飞见两军即将接触、对方不易退却,终于露脸大喝,亮明身份:“我军乃是征南将军麾下!奉旨讨伐反贼袁术。你们愿意弃暗投明,朝廷自当赦免留用! 广陵都尉张飞在此!堂邑县已经被我军攻取!既是有心投诚的义士,何不早降!” 周瑜心中巨震:被骗了!居然是刘备的兵马! 他立刻飞速评估了一下形势,刚才一时大意、两军已逼近到了毫无退让余地的程度,张飞的兵马隐隐然三面包围了自己,这时候要是再想反抗,怕不是让袍泽白白送死。 而且自己来之前,已经动员过了,是来投诚攻击部队的,还给将士们讲了袁术必败,让大家统一想法。 这就等于是自己先把袁军将士的士气打没了,现在临战再要鼓动起来,怕是千难万难!士兵们怎么可能有战心? 真要是动手,估计只有自己的数百嫡系部曲会跟着干,其余都会直接放下武器。 这些考虑,说来复杂,实际上周瑜仅仅是在张飞喝令后不到十秒就想清楚了。 形势比人强,周瑜在生死压力下,被逼出一计,立刻选择了表面服软,朝着张飞走去,行了一个大礼: “原来竟是征南将军麾下的张都尉么?久闻征南将军仁义之名,我辈被袁贼裹挟,仰望王师如久旱之望甘霖!只要是朝廷王师来犯,我军皆愿弃暗投明,何必拘泥具体向谁投诚呢! 张都尉不弃,将来还要劳烦张都尉替在下向征南将军引见!若能美言几句,不追究曾仕伪朝之罪孽,我庐江周氏满门皆感大德。” 张飞素来崇拜名士,听周瑜如此谦卑,而且看他长相俊朗、举止风雅气度不凡,顿时就放松了戒心。 周瑜为了换取张飞不提防他,甚至还主动说:“张都尉,这些人马中,有三分之二都是袁贼所遗郡兵,我也不太控制得住,将军想缴械重编也无不可。只是他们毕竟是临阵倒戈,而非战败被俘,还请都尉给他们留些体面。” 张飞一听来敌愿意交出武器,顿时对其诚意愈发放心,很快就跟周瑜聊了起来,问起周瑜出身,而得知庐江周氏祖上两代都出过太尉,张飞更是肃然起敬,拿出酒来主动敬周瑜。 “周县令放心!俺回到大哥那儿,一定好好举荐你,你这等名门之后,袁术居然只用为县令?活该他有眼无珠被灭!来来来,喝!俺老张最敬重你们这种气度不凡的读书人。” 周瑜陪他喝了几口,又主动提议:“既然堂邑已经取下,我愿带张都尉去接收滁县,有我亲自投诚,全城必能兵不血刃接收。 只是滁县距此尚有六七十里,今日是到不了了,夜里还要在野外扎营,不知将军要即刻前往,还是先在堂邑歇息一宿?我倒是想早点回去,今晨出兵时太过紧急,家中家眷尚且没有安顿好。” 张飞原本还有最后一丝戒心,但听周瑜提起家眷,又随便扫视了一眼军阵,见周瑜带来的都是战兵,确实没有家眷,张飞就更放心了。 张飞想了想,就吩咐:“既如此,那便即刻启程吧,反正七十里路,明日再启程一天也走不到,今日先走二三十里,入夜便扎营。” 周瑜是今日上午,得知昨天半夜有孙策来袭,然后匆匆起兵来接应的。 但来路是走涂水顺流而下,山区河流落差大流速快,顺流和逆流行军速度能差一倍不止,所以返程是无论如何一天走不完的。 周瑜不动声色,一切都听张飞安排,当天傍晚从堂邑往涂水上游行出约二十里,天色已经全黑,张飞就吩咐扎营。袁术郡兵都被缴械了,张飞也不担心,还跟周瑜喝酒,沉醉而睡。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张飞再差人去请周瑜,还想跟他再聊聊,结果手下军官很快便来回报: “张将军,那周瑜不见了!连带着他那些心腹部曲都不见了!” “什么?”张飞听了之后,昨夜残留的酒意也彻底消失了,连忙差人去找。 他又怕滁县和堂邑出事,分别派人快马兼程去确认,得知堂邑没事,滁县还没接收,他也暂时顾不得别的,先带着部队强行军狂奔五十里把滁县接收了。 到了滁县后,确认周家的家眷也都还在,但周瑜就是找不到,张飞终于断定对方昨天是假意对他称赞亲近,实则就是想趁他放松戒备脱身。 “唉,放跑了那家伙去投孙策!不过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兵不血刃白拿下了滁县,还白捡了一千五百人的投降郡兵。这些家眷怎么处置,回去问大哥吧。”张飞也只能如此想了。 …… 三日之后,张飞粗略搞定了滁县和堂邑周边的占领,立刻让人顺江而下去广陵传书。 刘备和诸葛瑾也很关心张飞的进展,听说有捷报,第一时间都来看。 看到张飞几乎没什么伤亡就全取二县,俘虏了三四千降兵,刘备显得非常满意。 而看到周瑜的事情时,刘备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但也没反应太激烈。 唯有诸葛瑾看到这一切时,几乎惋惜得拍断大腿: “周瑜?!周瑜怎么可能出现在滁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不是居巢令么?!难道……” 诸葛瑾只觉一阵大脑宕机,随后仔细揣摩了一下张飞捷报中提供的蛛丝马迹,诸葛瑾才懊悔不已: “我早该想到的!我允许找人代替鲁肃给他送回信!他看了回信后,肯定会调整逃跑方案的啊!可惜!要是我情报再及时一点,肯定能拦住他的啊!” 那一刻,诸葛瑾只觉得这肯定是报应,之前鲁肃就是因为情报不够顺畅,不知道芜湖被他占领了,结果自投罗网。 现在自己也是因为对袁术那边的情报不够顺畅,都不知道周瑜跑来了滁县,否则光白拿两个县和三四千降军算什么?肯定要抓周瑜啊! 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却是不能责怪张飞。张飞这样的武力型将领,只是执行自己的计划而已,自己都没交代的事情,怎么可能指望张飞超常发挥、自己用主观能动性去完成。 诸葛瑾还有些不甘心,连忙建议:“使君,好在周瑜当时已经发现被益德包围,不敢造次,只敢临时起意偷溜,他的家眷还在滁县,不知当如何处置……” 然而,刘备并没打算利用这个筹码。 或许他还没意识到周瑜的厉害,觉得不值得为了一个去志坚定的人坏了自己的仁义之名。 刘备坦荡说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去年吕布偷袭徐州,尚且归还了我家眷,我更不可以他人家眷相要挟。何况周瑜是个有急智的,他明知自己陷入了误会,落进险境,依然随机应变、宁可舍弃家人也要投奔孙策。 我若是扣下他的家人,不过是徒然结仇罢了。还不如示人以宽仁,也好让明年对袁术动手时,孙策承情不来捣乱——对了,那周瑜和孙策究竟有何交情,竟如此矢志不渝要抛弃家业去投?” 诸葛瑾叹道:“或许就跟云长与使君一般吧。” 刘备神色一肃:“既是如此义气,我等自当成全,先生不必为没能留下此人而介怀,还是结个善缘吧。” …… 同一时间,长江南岸,秣陵城内。 孙策带着百余亲卫,策马狂奔,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 他是两天前,在钱塘军前、刚刚消灭严白虎之弟严舆后,得知了周瑜历经艰险,带了数百部曲过江来投的消息的。 孙策顿时大喜过望,都顾不得清点歼灭严舆之战的战果,就策马狂奔回秣陵。 “公瑾!你可算从袁术那儿走脱了!想煞愚兄也!弟妹和侄儿可好?族中众人可好?”一看到周瑜,孙策就扑上去,把臂言欢。 周瑜却神色暗淡,只是强颜欢笑:“我中了些计谋,几乎被人困住,最后趁夜偷船而走。此前费了千辛万苦,把家眷从居巢弄到滁县,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没带出来。” 孙策大惊:“袁贼残暴,家眷不带出来,岂不是要遭谋害?那岂不是愚兄害了贤弟一家!不行,绝对不行,愚兄这就兴兵去滁县,不管能不能救出贤弟家眷,至少搏一把。说不定当地官员还没敢造次,看到我们大军威逼,他也会掂量掂量。” 周瑜痛苦地摇摇头:“滁县已经不是袁术的地盘了,刚刚被征南将军刘备袭取,兄长如今已重为汉臣,岂可再随意与其他讨逆同僚开战?我当时也想过,刘备素有仁德之名,不比袁术,而且刘备与我们没有仇怨,应该不至于谋害家小,或许能用其他方法徐徐图之……” 孙策被这么一劝解,也冷静了下来,当即表示可以不立刻用兵,但还是要好好筹划一下,以备不虞。 被周瑜家眷之事一搅,两人都没了喝酒庆祝的兴致,兄弟重逢的喜悦,也彻底蒙尘,整整一个下午,俩人都是若有若无地长吁短叹,聊什么都不带劲。 眼看已近傍晚,孙策劝说周瑜,哪怕心情不快,该吃饭还是要吃饭,不能熬坏了身体。 酒菜端上来后,府门外忽有一斥候急匆匆跑进来禀报:“将军!江边有十数艘艨艟自北岸而来,周司马一开始派人拦截,但来人打出旗号,说是刘备派来送还周君的家眷的,周司马便放他们在码头靠岸了。” “什么?刘备居然白白送还了我的家眷?莫非有谋乎?”周瑜都有点不敢相信,但喜讯当前,他还是和孙策一同上马,狂奔出城往江边而去。 不一会儿,两边相逢,周瑜看到自己的老婆儿子,还有其他家人,那种不真实感终于有所消散。 他跟妻儿拥抱了一会儿,对孙策长叹道:“听说刘备被吕布袭取下邳,吕布虽还了其家眷,但也是历经数月后、刘备派人委曲求全求取。 或许刘备很能理解这种家眷离散之苦吧,他倒是没等我们开口,就主动送回来了。这等乱世,竟还有如此守信重诺之人,难怪子敬被他扣下,就不想逃了。 子敬毕竟与兄素无交情,只有信诺。完成信诺,便可自主。当初听说他留下了,我还心中埋怨,现在只能说是人各有志了。” 孙策原本也对鲁肃一去不返有所怨念。不过他怨的倒不是鲁肃本人,而是觉得肯定是诸葛瑾卑鄙歹毒,扣下了鲁肃的族人,逼得鲁肃不得不去投刘备。 现在想来,他居然有那么一丝动摇和不好意思。 “莫非子敬是觉得刘备仁德信义,自愿留下的?那还真是一个劲敌呐。将来袁术、王朗灭后,我们两军怕是必有一战,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这种可怕的敌人?” 孙策心中暗忖,警觉之心大盛,但也夹杂着一丝兴奋和跃跃欲试。 他就喜欢和光明磊落的敌人堂堂正正一战,那种激昂和热血,不亦快哉。 第124章 伏波将军诸葛瑾 周瑜虽然没能被刘备抓住,但这个小插曲对于刘备阵营而言,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至少周瑜的存在,让刘备攻取滁县、堂邑变得更加轻松了。原计划中这两个县都是要打攻城战的,现在滁县等于是直接白给,既减少了伤亡,也增加了投降。 另一方面,诸葛瑾那个“先假装孙策来偷袭迫降滁县袁军一次,没有得手。刘备阵营发现孙策的企图后,再来接盘强攻,以免给孙策和袁术勾结的机会”的计划,原本是有可能严重得罪孙策阵营的。 虽说这计划不一定会在战后第一时间泄密,但捂到泄密之日,还是会有相当副作用。 现在,计划虽然第一时间就泄密了,但很快通过归还周瑜家眷的操作,以示大度,孙策也就不好意思再来纠结这些小事了。 毕竟这件事情,只是损坏了孙策在袁术那儿的交情。但孙策既已重归大汉,他跟袁术的交情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袁术多恨孙策一点,还是少恨孙策一点,孙策已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刘备要用他拉仇恨值就拉吧,还了公瑾家眷就好。 …… 此后数日,双方自然是相安无事。 而袁术那边,也很快知道了堂邑、滁县失守的消息。 因为孙策没有跳出来澄清和反对,所以袁术的认知与诸葛瑾的宣传完全吻合。 袁术得知,孙策居然因为“不想在将来围攻袁术抢地盘的过程中、捞不到好处”,而试图攻打堂邑和滁县获取一块江北的桥头堡,便于将来再扩大地盘,袁术当然是怒不可遏。 听说在寿春的皇宫里,袁术砸了好几件玉器,怒骂孙策白眼狼,忘恩负义。 随后,他又听说孙策在攻取这两个县的过程中,因为渡江的战船队被刘备的巡江水军发现,孙策怕刘备断其归路、不得不退兵。而刘备也是被孙策的举动所激,为了彻底斩断孙策和袁术的联络,才临时起意攻取了堂邑和滁县。 潜移默化接受了这套叙事后,袁术果然没那么愤怒了,内心反而升起这样一种潜意识: “如此说来堂邑、滁县这块被敌人三面包围的余赘之地,丢了反而是件好事。如果不丢的话,孙策就能跟朕接壤,一旦将来曹操、刘备攻击朕,形势不利时,孙策也会落井下石扑上来咬一口。 现在虽然丢了两个县,却也假借刘备之手,把朕和孙策的地盘隔开了,以后东南两边朕只需要提防刘备,可以少提防一家敌人,这是好事。” 想通这个道理后,袁术也就不再急于往东线边境增兵,他知道刘备这是防御性、阻断性的出兵,并不是突然对他的领土有了更多野心。 刘备还是个厚道人呐。 袁术就这么被人卖了,白占了两个县还没额外恨刘备,孙策也没因为此事恨刘备。 放走一个周瑜,交还其家眷,却收获了刘备阵营外部关系层面的暂时缓和,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好人有好报了。 …… 得知自己白捞了一小块地盘而没有激起任何敌对反弹后,刘备也是颇感意外。 舍弟诸葛亮 第114节 同时对子瑜妙到毫巅的人心操控、局势把握,也是有了更深的认识。 此后几日,刘备也少不了亲自去堂邑、滁县巡视安民一番,以便尽快恢复当地的秩序,让百姓重新恢复到民生生产上来。 因为已是九月下旬,秋收都结束了,也没什么传统农活可忙,刘备就把广陵这边成熟的内政管理团队移植过去,让当地百姓以工代赈,趁着农闲整顿灌溉条件,或是教他们学广陵百姓一样种植一季冬芥。 去年这时候,刘备刚刚拿下广陵,当时军粮极为短缺,诸葛瑾就是教他学江东的种植冬芥之法,为了跟水稻错开种植时间,可以把芥菜籽提前在室内培土上十天半个月,等稍稍发芽再带着土撒到大田里,借此让广陵百姓在今年开春后多了一些食物来源。 这一招,如今当然也要移植到刘备新占领的堂邑、滁县和盱眙,让原本冬天完全抛荒无产出的田地,可以勉强额外产够当地农民一两个月口粮的蔬菜。 (实际上是蔬菜和粗粮掺杂着吃,原本吃两个月的粗粮,加上蔬菜熬成杂菜粥糊糊后可以勉强撑三四个月,光吃蔬菜是不行的) 另外,因为时间的关系,其实九月中下旬再从种子阶段培育芥菜,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所以滁县这边用到的芥籽,是诸葛瑾让人特地从广陵那儿运来的半成品、已经培土过半个多月了,能够赶上农时。 反正种子培土阶段成本非常低,诸葛瑾为了有备无患,在计划攻取滁县之前,就提前做好了“多育种一批菜籽”的准备工作,城池一攻下来,立刻把菜苗送给当地农民白种,可谓一条龙服务,由此也看得出他对于轻取此地的绝对信心。 淮南上游的流民,如今还在每天源源不断从袁术治下顺流涌向刘备。 哪怕今年广陵丰收了,如果不竭尽一切力量扩大食物生产,哪怕有流刺网大规模捕捉长江鱼类和海鱼,也是兜不住那么多人口的。 另外,诸葛瑾建议在盱眙和滁县推广种植冬芥的同时,在广陵本地,却做出了调整。今年他特地建议刘备在广陵和淮阴之间的射阳县,以及淮河口的海西县南部,划出了大约一个半县的土地,进行一项新的试点。 这两个县原本去年也没被推广到冬芥(去年因为时间来不及,最后只有广陵县和淮阴县种了冬芥),所以相关种植技术本来就需要从头学起,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别学了,直接学习北方人冬天种植冬麦。 诸葛瑾后世地理知识学得不错,知道淮河是南北地理分界线,所以江北淮南之地,以及淮北临河一线,都是刚好可以稻麦混种的,小麦也能成活,水稻也能成活。 只是因为唐宋以前,小麦和水稻的生长期有冲突——小麦在冬天种下后,要来年四五月间才能收获,是初夏至仲夏时节(北方的冬小麦次年成熟的时间还要晚,因为北方天气寒冷,淮南的冬小麦是成熟最早的) 而春季下种的水稻,至少三月份就要播种了。所以小麦收获季和水稻下种季,重叠了至少一个半月,导致没法套种。 但历史上唐宋以后有了水稻插秧技术,水稻在最初育种的两个月里就不用占用大田,可以先在育秧小田里长两个月,等大田里冬小麦收割完、田地腾出来了,再把秧苗插到大田里。 这样就可以实现冬春生长小麦、夏秋生长水稻,一年收获两季主粮。 诸葛瑾既然去年就已经发明了种植冬芥菜的技术,而且在民间养成了一大批知道“提前育种培土等发芽,再移种到大田里”思路的农民,那么再把这个技术移植到水稻育秧上,难度也就没那么大了。 无非是把去年的“提前培育芥菜籽苗”变成“提前培育水稻秧苗”而已。 而且这项技术一旦发明后,也不用担心曹操或者其他北方诸侯受益,因为北方的天气环境是种不了水稻的,而南方的气候环境也不适合种小麦,只有淮南地区处于南北地理分界线,刚好是小麦和水稻都能生长得很好的气候地理环境。 换言之,这个技术发明出来后,理论上明年最大的受益者反而是袁术,因为袁术的地盘完全就在这个气候受益区上。只可惜袁术不会第一时间知道这种技术,也不会花心思去注意。等袁术知道移植这项技术时,估计他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而除了袁术之外,这项技术第二大的受益潜力者,就是刘备,他刚好占有了淮南下游最肥沃的苏北平原。 除了这两个大头,其他倒是也有些零零散散的受益者,未来有可能从这项技术进步中稍稍捞点好处,但那些诸侯也都得是在华夏南北地理分界线上的。 比如刘表的襄阳郡,以及江陵所在的南郡最北部、汉水两岸的狭长平原地区,也可以冬麦夏稻插秧混种。 还有就是如今张鲁占据的汉中盆地、汉水上游,也是稻麦两宜的地区。 除此之外,其他天下诸侯都没法从插秧法中得到好处,地理环境不符合。 而刘表和张鲁不足为惧,加上以汉末的信息流通速度,这些农业技术的扩散至少要好多年才能普及,也就不算资敌了。 只不过,诸葛瑾前世也没怎么种过田,他前世只有小学的时候在兰溪诸葛镇的乡下农村育过秧插过秧,后来初中就考去市里最好的中学,住校不再务农了。所以具体怎么把控育秧插秧的时机,他时隔二十多年也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这次他也不敢贸然全境推广,最后只是选了一个半县,作为建安三年的首批试点。 这样就算失败了,最多也就是第二季的水稻收成锐减,但第一季的麦子还是能全数收上来的,无非是让试点百姓多浪费了几个月的劳动力,以及承担一些小麦和水稻之间的产量差(小麦的单产比水稻低,而诸葛瑾的实验只能保证在先的作物必收,在后的作物可能会错时减产) 如果试点很成功,也培养出了足够多学会插秧育秧技术的农民团队,到建安四年春的时候,才能继续推广到刘备治下的淮南各地。 …… 由于诸葛瑾醉心于筹划和研究明年春天的插秧和一年两季稻麦轮种大业,刘备阵营在拿下滁县盆地后,对外也就转入了一切求稳的姿态。 各部将领全部偃旗息鼓,只是日常操练士卒,谨守地方。甚至还分出一些闲散的士兵去整顿灌溉,或是去帮着砍伐处理木材、梳理麻纤扩大新式渔船和流刺网的生产。 整个广陵郡上上下下,暂时重新回到了种田发展的节奏中。 半个月的时光倏忽而过,时间很快来到九月底十月初。 孙邵和简雍的使团也顺利抵达了许都,跟许都朝廷一番简单的交涉后。除了刘备本人以外、其他将领的封赏旨意,很快就讨了下来。 这也是因为刘备目前还没能劝和曹操和吕布,而刘备本人的封赏,是要跟他的斡旋结果挂钩的,曹操也希望刘备多出点力,所以要暂时吊着拖一拖。 估计直到诸葛亮在河北那一路斡旋成功、让袁绍给曹操施压之前,刘备本人的官职就不会有定论。 但曹操也不好把下面那些武夫的功劳也摁着,那样容易犯众怒,而且那些基层将领的官职大小,也完全不影响刘备的发展,曹操犯不着枉做小人,这答应起来就比较爽快。 十月初三,孙邵和简雍参加了一次朝议,领受了第一道圣旨。 “丹阳太守诸葛瑾,以灭反贼祖郎之功,由平越中郎将升为伏波将军,封诸亭侯。” (注:这里的“诸亭侯”意为“封在诸县的亭侯”。琅琊郡有个诸县,位于琅琊郡和隔壁青州北海郡的边界上。 诸葛家祖上最早在诸县,姓葛。后来西汉诸葛丰那一代搬迁到阳都县,因为阳都县本地也有姓葛的大户,诸葛家为了区分,就称为“诸葛”,也就是从诸县搬迁过来的葛家。诸葛瑾前一次被册封的爵位是去年的都亭侯,见87章。) “折冲校尉关羽,以打破刘勋、桥蕤之功,升为偏将军,封都亭侯。”(此前为关内侯) 唯一让简雍意外的是,因为刘备表章中提前吹嘘的“破滁县、盱眙,威胁寿春”这些功劳,张飞也被顺利封为杂号校尉,与太史慈同。 赵云升为杂号都尉,也算是追上了甘宁——但这主要是甘宁此次的主要功劳,为了掩饰刘备和诸葛的合作深度,被挪了一些到关羽头上,所以仅靠封锁长江的一些小胜功劳,还不足以升迁。 换言之,哪怕都是都尉,其实也是有“境界”差异的。套用玄幻的说法,甘宁现在是“都尉巅峰境界”,再稍微差临门一脚就是校尉了,而赵云只是“初晋都尉境界”。 简雍确认了好消息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立刻先派从人把这些任命加急送回广陵,也好让升官众人高兴高兴。至于他自己,还得继续留许都,等刘备本人的封赏结论。 而孙邵、简雍在许都运作的同时。 诸葛亮、赵云也终于走海路绕过山东半岛、抵达了渤海湾。马上要在青州登陆,展开跟袁谭的交涉。 第125章 未见郑玄,先声夺人 十月初一,渤海,青州东莱郡沿海。 诸葛亮站在改造了舭龙骨的大沙船舱顶,瞭望着四周的大海,眼神中依然有些兴奋。 一开始,他对这项出使袁绍的任务并不太热心,觉得没什么挑战,而且还要耽误好几个月时间。 不过,临行前大哥的谆谆嘱咐,让他提起了兴趣。既然自己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交涉诸侯的差事,那就好好干吧。 以后像大哥那样名动天下,再执行这种任务就危险了。 而且,大哥也考虑到他海上无聊,这次又给他准备了不少卷轴,可以让他闲来无事看着玩。 诸葛亮的数学和物理功底已经很扎实了,数学大致相当于高一读完的水平,物理相当于学完初中力学和光学。这对于汉末的人完全已经够用了。 所以这几个月诸葛瑾给他的培训教材,侧重点又换了。 数理基本功已经不需要加强,最多加入一点天文、历法层面的应用题,增广一下眼界,启发一下思路就够了——就这,还是为了便于诸葛亮后续在高密郑玄面前装个逼,帮袁谭得到郑玄的重视美言。 后世很多人对郑玄的印象,就停留在“当世大儒,师承马融,据说袁绍很敬重他”的层面。 这都要怪光荣公司的《吞食天地》里,编造的一个支线任务:说刘备去河北投袁绍前,袁绍恼怒刘备杀其弟,本不想接纳,最后找郑玄拿了“介绍信”,才被袁绍接纳。 但事实上,郑玄绝不仅仅是一个脸谱化的大儒。他的数学和天文、历法水平,是当世大儒中最高的,卢植、蔡邕在该领域都远不如他。 这都得益于郑玄年轻时学兼众门,找数学世家第五氏的传人第五元先学过数学。 据说后来拜到长安马融门下时,马融因弟子太多,有上千人,所以只亲自教授最得意弟子,其他人都靠转授。 郑玄最初三年都没见到马融,后来还是马融被人请教浑天仪的演算问题,他算不出来,有人说郑玄精通浑象,马融才让人把郑玄喊来试试。郑玄果然轻易解出,才进入马融的内门。 所以诸葛瑾才针对性给二弟强化这方面的技能点,好让他见到郑玄后,复刻郑玄当年见马融的经典桥段。 诸葛亮此次还是第一次出海。原先来广陵之前,他甚至连大海都没见过,到了广陵后这大半年里,也只在水利勘测时到海边逛过,但没坐船出过海。 所以最初五六日他非常兴奋,连书都懒得看,每天只是四处瞭望海景。到了第七日上,才逐渐适应,把每天看海景的时间缩短到一两个时辰,而且是分批分次,剩下时间则是好好研读大哥的密卷,并且夜观星象作为实践记录,还写了几首写景咏志的诗赋。 …… 这天午后,眼看目的地已近。诸葛亮在舱顶瞭望了一会儿后,忽见赵云匆匆从船后向他走来,便笑着问: “子龙,莫非快到北海郡了?我记得你跑过一次这条航线,应该对这周遭地形有印象?” 诸葛亮一边问,一边摆弄着手上的水盘和磁针,实践确认他们目前所处位置的角度。从海岸线凸出部的斜率角计算,这应该是东莱郡和北海郡交界的当利县了。 古代的指南针技术,从战国后期到西汉,都是用的司南。 东汉末期开始,有了磁针的雏形,不过还是长条形的。历史上磁针要到两晋才算成熟,彻底演变成菱形。 再要到唐朝,世人才想到在磁针下面加个水盘,让磁针飘着转向,减少阻力。 不过这些都没什么难度,把磁针打磨得更尖锐、南北极更精准、再加个水盘,都是很容易想到的。诸葛瑾在二弟出门前,就吩咐匠人打造了这种升级版磁针。 还给水盘灌满水后、顶部加了个东海水晶的盖子,防止水晃出来。这样在海上颠簸环境使用,就不用每次重新加水了。如果加海水,磁针会很快被腐蚀的。 赵云看诸葛亮那钻研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打断他的雅兴,所以暂时压着没汇报噩耗。 等诸葛亮玩得差不多了,才听到耳边又是一声弓弦响,这才惊醒。随后便愕然看到赵云站在舱顶,一手持弓,稳稳端平,弓弦兀自微微颤动。 诸葛亮愕然:“子龙你射什么?” 赵云拿弓鞘往后面一指:“没打扰到先生做学问吧?其实刚才就想禀报,我们好像被海贼盯上了,不过看先生这么专心致志,实在不忍打断。海贼船速没我们快,想跑肯定是能跑掉的。 只怕海贼还有别的办法传递消息,到时另有船只包抄,那就不好办了。若先生不介意靠岸骑马,我倒是有办法诱敌,把那几船贼人引上岸,设伏杀之——在这海上,只能以弓箭偶尔射杀,实在不好施展。” 诸葛亮充分尊重赵云的意见,看了看地图,说道:“在这里就近找地方靠岸也可。虽然距离淄水还有些远,但我们可以改变行程计划,先在下密靠岸,去高密拜访一下郑康成公。然后再去淄博拜访袁谭。” 得到了诸葛亮的首肯,赵云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吩咐船队转舵往南,尽快靠岸。 这个时代的航海本就离海岸线不远,最多一两个时辰就能登陆,当下赶在天黑前,将船只驶入胶水河口。 后面几条艨艟不像艨艟的低矮海盗船,一直紧紧跟随,看到前面的肥羊驶入内河一时不知所踪,他们也只能在河口的码头小镇选择登陆。 百十人直接掩杀过来,一副打算搜杀整座小镇的架势。看样子还是积年老贼,在山东半岛北岸作案习惯了。 “这袁谭占据青州一年有余,竟然治理地方这么差?连海贼都多如牛毛。” 赵云上岸后,就找了一处高处观察,让数十骑精锐都保护好诸葛亮、孙乾,隐蔽好别轻举妄动。他自己看准时机,趁海贼登陆、试图散开搜索时,跃马挺枪杀回。 那伙海贼似乎只顾着提防镇子上有没有袁军驻防,压根儿没在乎赵云这种单枪匹马的存在,被他杀到面前都未能提起足够重视。 赵云瞅准目标,轻轻松松冲到一名海盗头目身边,他身边只有十几个人散乱簇拥,看到赵云杀来时才抽刀迎上。 可惜海贼用的都是环首刀短兵器,极少有人在海上使用长枪,这样的兵器长度根本威胁不到骑将。赵云一声不吭先随手挥舞杀了四个挡路的,随后一枪捅死海贼头目,这才好整以暇拿长枪架在另一个海贼脖子上,冷冷问道: “你们是何处的海贼?大头目姓甚名谁?谁第一个回答,饶谁不死。” 那被枪架住的海贼直接吓得裤裆稀湿,连声招供:“我们是青州黄巾的残部!陆上的弟兄们被曹操和袁谭先后追杀,剩下的跟着大头领管承逃到了东莱和辽东之间的诸岛上躲避。” 这句话比较长,说话之间,旁边还有几个没认清形势的海贼冲上来,想要浑水摸鱼,都被赵云随手杀了。枪尖离开那招供海贼脖子时,那海贼不由稍稍抬了抬头。 舍弟诸葛亮 第115节 但随着赵云杀完人,长枪回到原位,竟是分毫不差,简直就跟物理实验课上的无阻尼单摆一样精准。 那招供海贼的脖子、在长枪挪开时往前抬了几分,长枪挪回原位后,就会在脖子侧面留下一道几分深的血口。 那招供海贼再次吓得浑身僵硬,忍住脖侧血口带来的剧痛,丝毫不敢再动,十指已紧张地深深插入了海边的沙土中。 赵云听他全部招供完,这才收起长枪,去掩杀其他散开的海贼,不一会儿杀了数十人,余者连滚带爬逃回船上,赶忙划着船驶离海岸。甚至连碇石都来不及收,直接抽刀砍断了栓碇石的麻绳。 码头小镇上的百姓,刚才在闹海贼的时候,纷纷紧闭门户躲进各自家中瑟瑟发抖。等赵云杀光了全部留在岸上的海贼后,才有几个本地三老、小吏出来探头探脑,向赵云致谢: “不知将军高姓大名?可是本郡王都尉麾下?” 赵云从地上挑起一块相对干净的死者衣服,擦拭了一下长枪上的血迹:“我们不是本地兵将,是刘征南将军派来拜会袁青州的使节,渡海而来。这位老丈,敢问高密郑康成公的书院当往何处走?” 那本地三老见他神勇威武,不由敬仰,连忙告知了路途,还备案了贼情始末。等青州驻军来此查问海贼贼情时,他们自当如实上报。 赵云走后,被他救下的海港镇民,还在那儿议论:“刘征南将军,莫非是曾经救援过孔太守的刘玄德公?那还真是仁义君子啊,手下竟有如此勇武战将,我们北海本地,怕是从没见过。” “啊,刘玄德麾下,不是当年便有太史子义和赵子龙,皆是这般神射、神勇,听说黄巾管亥便是死于他们之手,救下了前任孔太守。管亥死后,管承得其残部,退上海岛,这次又遇到刘将军旧部,可不是那些海贼合该命终!” …… 赵云分了一些人守船,并且跟下密县的地方官接洽备案,随后就策马护着诸葛亮、孙乾,先就近往南去找郑玄隐居教书的所在。 既然计划有变,就先折服郑玄,让他愿意跟着去邺城游历一趟,并且许可几个弟子出仕。 如此,也可在后续跟袁绍谈条件时,为刘备和袁谭增加筹码。 诸葛亮并不知道,历史上郑玄最后被袁谭逼迫随军参赞,但那些事儿其实不适合郑玄干。 他这种德高望重、年老体衰的大儒,还是教书育人比较合适,最多把教书的位置从高密山里挪到邺城——而诸葛兄弟希望促成的,正是这种用法。 当日天色已晚,也赶不到高密县城,一行人先在下密县南部胶水边的一个小镇歇宿了一夜,次日再行,终于顺利找到了郑玄隐居之地。 下密和高密两县的官员也都知道了诸葛亮一行的身份,有感于他们帮着诛杀海盗的功绩,在权力范围内稍微给了他们便利。他们也很清楚刘备有恩于袁谭,等这些使者见到袁谭后肯帮着美言几句,这些县里的地方官绝对受用不尽。 使团众人中,孙乾其实就是郑玄的弟子,只是他四年前就离开师门、投靠刘备了。此次刘备派孙乾跟着一起来河北,也是考虑到这层关系。 所以到了郑玄庄外时,孙乾就想自告奋勇去求见。但诸葛亮劝阻了他,说道:“公佑兄,还是让在下试试吧,此番我们是要激康成公去临淄、邺城一行,不可求之以情,更要晓之以理、示之以治学之道。” 然后,赵云便上前叫门。不一会儿便有一童子出来询问,诸葛亮说明来意,又补充道: “听闻郑公昔年得西京算学名家第五氏真传,天文历法皆当世一流。琅琊末学小子,与家兄丹阳太守钻研天文历数略有心得,但也有不解之处,欲恳请郑公赐教。” 那童子很是鄙夷,当下只是让他们进入前院,先在廊下歇息,但显然没打算让他们见到郑玄,只是进去随口通传。 不过好在诸葛亮吹牛的领域是关于数学的,数学懂不懂行一试便知,不比那些文科的东西一时难以鉴定深浅。 童子进去通报后,不久内院里就走出一个美髯接近关羽的仪表威严中年儒士,手上拿着一个卷轴,走到诸葛亮和赵云面前,脸色不豫地扫了两眼,冷哼道: “便是你们来求见郑公?郑公隐居多年,来此请教季常公一门古文经学的,倒是大有人在。敢来请教算学和天文历数的,最近两年内你们还是第一个!若能把这个卷轴上的星象题算出,郑公再见你们不迟!” 诸葛亮一边致谢一边接过卷轴,展开一看,不过是一道问金木水火土五星轨道的问题。 上面先给出了一个金木水火土五星的初始相对位置状态,初始条件下各自处在公转轨道的几点钟方向。然后问再过多少年,这五颗星星可以重新运转到同样的相对位置。 诸葛亮淡淡一笑,这不就是求一个五颗星星公转轨道各自年数的最小公倍数吗?这种题目也好意思拿来阻拦访客? 他大哥去年给他的第一卷 算学卷轴,就比这难多了。 诸葛亮看题目的同时,一直躲在后面没说话的孙乾,却突然越众而出,对着那美髯中年非常礼貌地拱手一揖:“末学晚辈,拜见崔师兄。” 原来,那美髯公正是孙乾的师兄、郑玄的得意弟子崔琰。他跟随郑玄学习的年限最久,最近也刚刚被袁绍屡次征辟,他已经打算去给袁绍当官了,只是还没最终敲定。 崔琰闻声扭头一看,愣了几秒,才不太确定地反问:“孙公佑?孙师弟?你不是追随刘玄德去了么?” 孙乾连忙说明原委:“……小弟确实追随玄德公左右,此番正为出访袁本初父子而来。” 而孙乾还没说完,诸葛亮已经把卷轴重新还给了崔琰:“算完了。” 崔琰一愣,孙乾都还没来得及给他和诸葛亮互相介绍呢。但他还是下意识看了一下上面的数字和计算过程,不由大吃一惊。 他知道这个答案是对的,但解题经过对不对他也不知道,因为崔琰自己也不会算。而且他依稀记得,哪怕是恩师郑公,解决这类问题也绝对不会这么快! 崔琰终于收起轻视之心,再也不敢把对方当成是来碰瓷的沽名钓誉之辈,郑重拱手道: “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师从何处。鄙人清河崔琰。” “琅琊诸葛亮,师从家兄。”诸葛亮啪地一下收拢折扇,礼貌地拱了拱手。 第126章 天高地厚对别人是一个形容词,对诸葛亮是一道数学题 崔琰听说诸葛亮的名字时,短暂愣了一下。最后还是通过“琅琊诸葛”这个前缀,才大致理解对方身份。 只因他尚未正式出仕,最近这一两年护着郑玄辗转办学,常住不其山隐僻深处,对外界新近的后起之秀不是很了解。 后世明朝顾炎武,就写过一首《不其山》,描述郑玄辗转办学的不易:“荒山书院有人耕,不记山名与县名。为问黄巾满天下,可能容得郑康成。” 但不管诸葛亮身份如何,他既然轻松做出了郑玄的堵门题,崔琰也不会为难他,很干脆就领他进入内院。 转过几道台阶,穿过几道竹篱,诸葛亮终于在一座黄土地面的院子里,见到了一个坐在小石头上的长髯老者,那老者把书卷放在面前的另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对卷沉思。 院中竟是一张桌椅也无,坐的和放东西的都是石头。院子后面那间屋子也是门户大开,房间很小,一眼就可以透过门窗看到里面全貌,只有床榻而无桌案,估计只是用来睡觉的。 诸葛亮观察敏锐,他一眼就注意到不寻常之处:屋内没有桌案,床头衣箱上也没有放油灯,所以应该是整间屋子都没有油灯。 而老者面前那块大石头非常宽大,一角还摆着两个陶碗不曾收拾,应该是刚刚才用完膳。 看来这老者的生活方式非常简朴健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读书生活全在户外靠自然光,天黑就直接睡了。 房子造在山上,以至于院子连土质围墙都不需要,只是简单的木桩竹篱。 诸葛亮内心不由升起几分敬意,这才是真隐士啊。去年这时候,自己还在隆中躬耕,当时环境也差不多简陋,彻底顺其自然。 崔琰上前跟老者说了几句,老者似乎耳音不好,这才注意到有访客。随后诸葛亮上前施礼,孙乾也连忙拜见恩师。 而崔琰帮着介绍完之后,居然就先暂时退下不再打扰,反而顺手把郑玄的碗收了,亲自到院外洗碗。 郑玄抬眼看到了孙乾,还是有些欣喜的,先问了他几句这几年的经历,然后才转向诸葛亮: “这位诸葛小友,是来讨教算学历数的?老夫与弟子数年未见,一时怀旧,倒是怠慢了。 嗯,观小友相貌,倒像是能穷尽天道的。若肯好好治学,将来不可限量呐。然玉不琢不成器,不可自恃天资肆意怠惰。” 诸葛亮拱手表示受教。 郑玄又拿起崔琰刚才递回来的卷轴和那张附着的答题纸,简单扫了几眼,又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 “这解法倒是比老夫更为简洁,既没有超出《九章》范畴,又提纲挈领,令人耳目一新。” 诸葛亮见郑玄提到了数学题本身,他也就畅所欲言,不再拘泥:“郑公此题,似乎题干有些累赘,金木水火土五星的旋转周期公倍,本有定数,既然只是求公倍,又何须告知诸星初始方位呢? 莫非只是为了迷惑解题者,故意多给无用条件?要想把初始位置条件用上,不如改改,别问多少年后才能重归初始方位,而是问从某个杂乱随机的初始方位、要经过多少年才能出现五星连珠。” 郑玄一愣,他所学还没超出《九章》的范畴,倒也知道按诸葛亮的描述改造后的题目,是有解的,但《九章》上也只有几个特殊解。 他自己也没总结出是不是“任意初始位置,最后经过无限长的时间运转,总能出现五星连珠”,也就是不知道是否有一般解,所以没敢随手乱出,只是求稳让人求个最小公倍数。 再说,这只是对于沽名钓誉求见之辈的入门刁难,原本也不用做得太难。就现在这样的题目,过去两年也就只有诸葛亮一人,靠着切磋数学的名义、做题闯关直接见到了他,再难就没有意义了。 其余求见之辈,要么是袁谭孔融之类有官位在手,拦不住。要么是靠着在外门勤勤恳恳表示自己的诚意,辛苦自带干粮跟师兄学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然后才能见郑玄。 此刻见诸葛亮指出这个问题,郑玄也没什么争强好胜之心,只是随口回答: “此题确实有些冗赘,三十年前,老夫在长安时,求学于先师季常公门下,三年不得见先师当面,都是由师兄转授。最后便是靠着先师解不出这道浑象轨迹图,请我入内帮解。 数十年来,老夫感怀当初际遇。等咱自己隐居设学,就想给有算学天分的后起之秀留一个速成的求见门路,故而略作修改,有了这些题目。又不好常年雷同,怕人特地抄了答案,所以每每改些图形障眼,有的条件确实是冗赘了。” 诸葛亮便微笑着跟郑玄交流:你这样每次有人解出后,就改改无用的初始条件,还是容易被人看穿,下次就可以沽名钓誉了。不如这样改…… 然后,诸葛亮随手联立了一个方程组(但是把x/y/z这些改成了甲乙丙),然后让郑玄随手画一个五星初始位置,诸葛亮当场算给他看,可以算出多少年后五星连珠。 反正金木水火土的公转周期年数这些基础条件,诸葛亮还是记得很清楚的,有些古人就有写,有些他大哥教他过。整个东西,只要会求公倍数,会解多元方程组,肯定能解出来。 而且,诸葛亮还顺手证明了“我管你初始位置有多乱,反正最终总能回到五星连珠的状态”。 这就比《九章》又更进一步了,《九章》上并没有严密论证一般解。 郑玄一开始觉得此子着实不知天高地厚,但看着看着表情就凝重了起来。 而诸葛亮在那边联立方程组的时候,门外的崔琰也洗完了碗回来了,看到诸葛亮当着恩师的面挥斥方遒,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这年轻人怎么如此轻狂,一点都不知尊老呢? 最后,看着诸葛亮写完,开始侃侃而谈教郑玄原理的时候,崔琰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孺子何不知天高地厚,妄言能算千百年后星宿方位,需知天数有变,星象运行虽有营规律,但也多有例外,岂能一概而论!郑公于历数一道,为天下学宗数十载……” “季珪!不得无礼,是你没看懂。”郑玄却突然开口,制止了崔琰帮他出头,他不希望得意门生出丑,历数本就不是崔琰所长。 虽然,短短几分钟前,郑玄自己内心也觉得诸葛亮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忍住了,又多看了一会儿,就发现对方没有自大,而是真有那个实力。崔琰却是看不懂,以至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好在诸葛亮也没生气,先好整以暇把原理跟郑玄讲清楚,然后又转向崔琰:“崔兄好学之心,着实可敬,虽然目前算学不佳,但有这份探究之心,只要肯花时间,假以时日必然可以有所成就。” 崔琰一愣,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展开,什么叫“有这份探究之心”?自己何时表现出探究之心了? 连郑玄都愣了,他想到过诸葛亮会怼回去,或者无所谓以示大度,但唯独没想到诸葛亮会鼓励崔琰“保持对数学的好奇心”。 诸葛亮看他们也愣够了,便施施然说道: “崔兄以天高地厚相询,如何不是好学之心?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对这些对仕途求官毫无用处的问题,保持探究的?恰好这两个问题倒是简单,而且亮见过家兄做实验,可以为崔兄解答。崔兄看完后,若是不信,还可去海边自己做实验。” 然后诸葛亮就拿过一张纸刷刷算起来:“要算地厚,肯定得先按张衡浑天说为基础,天如浑元一气,地如漂浮天中一鸡卵,若是天圆地方的盖天说,也就没有天高地厚了。郑公师从第五公浑象算法,这一点上,应该不用小子多解释吧?” 郑玄和崔琰连忙点了点头,他们对于浑天说理解还是没问题的,虽然他们还没有明确的引力概念,但已经隐约承认地是悬浮在天球中的。 既然承认了地球是个球,剩下的就好办了。算地球半径,那只需要勾股定理,小学四年的水平即可,古希腊托勒密几百年前就算出来了,如果有托勒密的书流传到汉朝,汉朝人可以直接抄答案都行。 不过诸葛亮肯定是不会抄答案的,他还是选择了实验法证明,但实验不是现做,而是之前他跟着大哥治学就做过。 “假设地厚为甲,于海边地面上竖一标杆,高三丈。然后走到远处,约四千丈外,身体伏地,无法再在地平线上看到标杆之顶。而若是重新靠近,距离标杆三千七八百丈时,又能隐约看见标杆之顶。 如此,就可大致估算,四千丈的距离,地球的曲率已经足够遮挡五丈高的东西。 所以,作一个直角三角形,勾为地厚;股为四千丈;弦为地厚再加上三丈,也就是标杆的高度。所以地厚加三的平方减掉地厚的平方,等于四千丈的平方——算出来地厚大约是三百万丈。” 郑玄崔琰顿时瞠目结舌:“地厚三百万丈?” 诸葛亮:“我说的是半径,直径就是六百万丈,不信可以自己去海边立木头做实验。只要观察点都是海边,海拔为零,就绝对准确。” 然后,诸葛亮又潇洒写意地算了一下“天高”。 这次他算得倒是很爽,无奈郑玄他们理解的过程中,多了一些曲折,因为哪怕是相信浑天说的人,也存在“日心说”和“地心说”的问题—— 舍弟诸葛亮 第116节 张衡最初的浑天说显然是接近于地心说的,而且当时的天文学家,也有观察到五大行星距离地球忽远忽近的问题。他们虽然没跟托勒密那样算出本轮均轮叠加的精确轨道,但他们至少知道各大行星的公转周期,也知道各大行星距离地面最远和最近时的倍率关系。 诸葛亮就靠着郑玄仅有能理解的“五星远近变化极值”,略一推导,然后把大哥教他的“日心说”给郑玄稍稍论证了一下。 “所以,浑天说尚且不够精密,不如日心说更为简洁,以我观之,若日为天心,则金、水轨道在大地与日之间,火土木轨道在大地与日之外。 因为金、水的‘均轮’,也就是这两颗星在浑仪上认定的距地平均距离,竟是相等的,由此观之,它们肯定是在地球之内,所以金、水与地的均距,恰好便是地日之距,最远点是地日加日金、或地日加日水,最近则是地日减日金,或地日减日水。 如此,两个日水、日金之距相互抵消掉了,才有金、水距地平均距离,与地日之距几乎相等的情况。 而火土木在地之外,所以地火均距为火日之距,最大与最小距离的差额,则为两倍地日之距。 家兄曾教我泰西大儒托勒密地心说本均轮之法,我验证之后,才总结出:地内之星,以本为本,以地为均;地外之星,以地为本,以本为均。” 再后面的话,郑玄已经完全听不懂了,而崔琰早就听不懂了。 诸葛亮又一番稀里哗啦的演算,虽然算不出来太阳到地球有多远,但却算出了“水日之距为地日四成,金日之距约为地日七成,火日之距约为地日一倍半。” “所以,虽然暂时没算出地日之距,但天高的比例还是可以算出的。郑公若另有妙法,能算出天日之高,小子自当虚心求教。天高地厚,大致如此。” 听到这儿,崔琰已经是非常懊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多嘴提一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呢? 对别人而言,天高地厚或许是一个形容词,但对诸葛亮而言,天高地厚也不过是一道数学题而已。 而郑玄毕竟是真心治学之人,在最初的震惊后,他很快就抛弃了门户之见、面子之见。也不管自己年事已高、德高望重,竟然反过来向诸葛亮求教起他的浑天观来,以及种种原本计算不简洁的地方。 诸葛亮也有问必答,偶尔还反过来向郑玄请教几个大凶星象,诸如“荧惑守心”、“日食”的算法。 郑玄一开始是大惊,觉得这种东西肯定不能算,但跟诸葛亮切磋后,又被纷繁复杂但又颇具数学之美的计算过程所折服。 不知不觉时间已是夜深,而郑玄的小院也是数年来第一次点起了油灯,还是从下面崔琰住的院子里借来的。 郑玄算着算着,忽然意识到一种可能性:似乎全程都是诸葛亮在自问自答,他到底是来求学的,还是来踢馆的? 虽然这个问题不太重要,但郑玄还是忍不住想问,他就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 而诸葛亮也回答得非常光明磊落:“小子确实是真心来求学的,小子自己私下算过之后,发现一些诸如荧惑守心一类至凶灾异,在《汉书》上的记载,与计算结果对不上,与《东观汉记》的一些残本也对不上。 所以真心想知道那些不该出现天象灾异的年份,那天象究竟是怎么来的,还是班固弄虚作假,因为那一年刚好发生了大凶的事情,才牵强附会写上那一年发生了灾异? 比如汉成帝崩殂那年,按我的算法,是不该有荧惑守心的,不会是因为天子死了,而且死后天下局势便为之一颓、导致王莽从政,班固才故意说那年有荧惑守心吧?” 郑玄愈发震惊,他没想到,诸葛亮竟有本事靠数学,直接强行推翻前代历史学家的捏造。班固在东汉的历史学术地位可是非常高的,诸葛亮竟连班固的造假都算得出来? 第127章 随便一出手,就是一个天大的人情 诸葛亮拿算学历数之能、挥洒自如地在郑玄面前切磋了一番。 最后提《汉书》提班固,无非是给郑玄一块遮羞布,让郑玄在某些方面能重新压回诸葛亮一头,以免他全程丢脸。 于是乎,郑玄就在诸葛亮的循循善诱下,最终为《汉书》的造假找到了合理解释:诸葛亮的算法是对的,《汉书》确实捏造了几个不存在的严重灾异星象,但这些假不是班固本人造的。 因为班固死的时候,汉书还剩八表和《天文志》尚未写完,后来让班固的妹妹班昭继续写。而班昭据说在天文领域也不是全知全能,有些细枝末节写不明白,后来邓太后让懂行的马续帮着改编完善《天文志》。 所以,这些造假,应该是马续干的,不是班家人干的。(这个具体怎么算、怎么推演就不赘述了,《三国从忽悠刘备开始》已经算过了,当时写了整整半章,再写出来就水了。) 郑玄被诱导着得出这个正确结论时,虽然在学术上只觉一阵豁然开朗的舒爽,但随后内心也有些郁闷——因为这个马续,正是他授业恩师马融的亲哥哥。 一言以蔽之,诸葛亮花了半天时间,跟他纵论学术,先是潜移默化让郑玄清醒认识到: 这个年轻人在算学、历法和天文方面,完全能碾压他。 最后,才跟他聊《汉书》的源流考据,给郑玄找回一点面子,让郑玄可以以一个“我跟诸葛小友终究还是各有所长,可以互相学习借鉴”的心态,结束这一天的治学。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还巧妙地点到即止提醒对方:我随便找个学术疑问,就能牵扯到你师伯马续的学术造假上。 虽然诸葛亮是谦谦君子,不会拿这些东西来威胁谁,如此乱世,也没有诸侯会在乎大几十年前的学术造假始末。但诸葛亮表露出来的实力,毕竟只是冰山一角,已经激起了郑玄足够多的兴趣和敬畏,让他很愿意多听听诸葛亮的建议劝说,查漏补缺。 这样一来,诸葛亮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于是乎,当晚众人在这处山中书院住了一夜,第二天,诸葛亮就跟郑玄聊起了自己的本意,想劝郑玄下山,不要再选择隐居。 而郑玄也通过这半天的生活习惯观察,进一步加强了与诸葛亮的互相认识,他发现,这个少年人并不是纨绔子弟,对于山居的艰苦生活条件,似乎非常适应,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他旁敲侧击地问起,诸葛亮也顺其自然暗示:我当年也曾逃亡荆州,找乡野之地隐居,自己躬耕生活。 听了诸葛亮这段履历,郑玄对他自然更生亲近听劝之感,不再把对方视为醉心利禄的俗人。崔琰也渐渐发现了诸葛亮的节操清高,开始跟他虚心讨论天下大势。 诸葛亮便抓住一个机会,坦荡劝道:“郑公,当年你隐居不其山授学,在下是很赞成的。青州大乱,黄巾不熄,海贼管承至今未平,隐于山僻确实可以避乱,以图宁静淡泊。 但如今青冀已为袁绍所定,战乱渐熄,若只为治学,没必要强求隐居。需知大隐隐于市,尤其是做算学天文、格物致知之学,需得实事求是,身体躬行。山居荒野,连躬行的条件都没有。 很多格物所需器材,也需百工配合。哪怕想算个天高地厚,也无法去海边树木标杆做实验。在下与家兄,便是从前年开始,因为想要穷究天理,却为外物掣肘,这才逐步放弃田园隐居。” 诸葛亮一番大道理,从求学之心层面,给了郑玄颇多启发,加上纵论形势,强调北方暂且安稳,终于让郑玄动摇。 郑玄叹道:“小友所言,确实不无道理,只是老夫生性闲散,且已年高,实在不愿再为世俗之官。” 诸葛亮:“既如此,郑公就更该去繁华之地治学,这样袁绍才放心。否则一旦他麾下之人,为了投他所好,到时候便愈发身不由己了。” 郑玄心中一震,细思良久,不得不承认诸葛亮说得有道理。 袁绍的势力现在还不能逼他出山,那是因为袁谭才新占青州不过一年,根基还不稳。 但诸葛亮又告诉他:“公孙瓒已被围困于易京,幽州其余各地的公孙氏部将,几乎都投降了袁绍。一旦幽州彻底平定,袁绍北方再无敌人,到时候袁绍想逼迫郑公,郑公还反抗得了吗?” 既如此,还不如早点主动示好,还能在具体如何为袁绍效力方面,讨价还价。反正袁绍也知道郑玄年事已高,只要姿态好,肯定不会为难他。 而袁绍亲口拍板过后,下面的人就不好再乱加码为难他了。有些事情,就是要一步到位才不容易留下隐患。 郑玄在诸葛亮的分析下,终于想明白这个道理,不由神色肃然,起身踱了几步,随后对着诸葛亮郑重拱手: “老夫受教矣,既如此,这几日便下山,反正这山居荒僻之处,也无财物需要转运。嗯,季珪,袁绍已数次征辟于你,你也别拖沓了,免得徒生事端。 至于你其他那些师弟,愿意将来跟去邺城继续求学的,那便跟去。不愿跟去的,也可各自择主求仕。” 而今天始终没插上话的郑玄弟子孙乾,刚才一直恭恭敬敬在旁边给恩师和孔明倒茶,见恩师终于说到要放师兄弟们出仕,他才连忙找机会插话: “恩师在上,乾有一言,众师兄弟中,多有南人北上求学,如今北地方乱,而南方稍安,征南将军实乃仁慈信义之主,众师弟若肯往广陵投之,有乾一份薄面,必能让师兄弟得安妥任用。” 郑玄对这些话题不想介入过深,他也不愿干预弟子的仕途志向,当下只是点头,允许孙乾去跟那些人一个个私下说。 孙乾得了恩准,连忙拜谢。 随着一行人启程,从高密前往临淄,先见袁谭,再去邺城。 而孙乾就在这路上,一个个说服师兄弟们,很快就捞到了两个原本历史上就愿意南下避祸的师兄弟,程秉和刘熙。 表示愿意先搭孙乾的便船、南下去刘备那儿看看,如果不行的话,那就继续一路往南,去孙策、士燮那儿考察—— 历史上的程秉,确实是一路南下,最后到了孙权那儿,觉得孙权还算优待文士,环境也安定,就留下了。 而刘熙似乎要求更高,也是因为历史上他南下时比程秉更早,到吴地时孙权还没上位,孙策还没死,而孙策不太重视这些做五经学问、却没有短平快实干之才的,所以刘熙对孙策都不满意,一直跑到交州士燮处才安顿下来。 孙乾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提前把一批师兄弟劝导南下,至于刘备能不能礼贤下士、留得住多少,那就是刘备的事儿了。 …… 高密县地处深山之中,所以要去临淄,还是得先原路顺胶水而下、回到海边的下密县,再顺着海岸线西行。 诸葛亮和赵云一行在高密前后耽搁了不过两三天,再回到下密时,距离初次登陆已经是第五日了。 因为行程的关系,抵达下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所以众人还是决定入城歇宿一晚。 赵云耳聪目明,观察敏锐,距离城池还有两三里路时,便看到城头戒备似乎比五日前森严了些,战场直觉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便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诸葛亮。 诸葛亮出于谨慎,就没有急于进城,到城门外后先令从人查问了一番。 好在郑玄在下密的威望也非常高,守城县尉和一名调来的曲军侯,听说郑康成公下山,连忙亲自过来迎接,并且解释了为何入城搜查如此严密: “请郑公见谅,只因五日前有管承麾下海贼入寇,在胶水河口小镇被我军杀了数十人,为首的头目还是管承的一个族弟。据说消息传回沙门岛、管承大怒。 我等上报到郡中后,郡里特地派了几个曲的人马,分守周边数县,以防海贼报复。所以这几日排查严密了些,唯恐有海贼斥候混入城中为内应。若是过几日风声再紧些、确认管承有出兵的话,怕是下密等地都要封锁城门,禁止进出。” 诸葛亮跟在郑玄身边,听了这解释,不由有些鄙夷,不过事不关己,他也不会表露出来。 赵云作为武将,那鄙夷之色就更明显了:海贼肯上门报仇,这是好事啊!平时躲在海岛上,想要追杀,他们还能在各个岛之间流窜转移,抓都抓不到。青州袁军居然就没想到故意卖个破绽诱敌然后痛歼之? 但诸葛亮不说,他也就不说。 一行人当夜在下密县城里歇息,睡了个好觉,次日起来时,正要收拾启程,却意外发现,下密县居然真就被封闭了城门。 崔琰代表郑玄去找县尉和曲军侯了解情况时,才发现城内已经有些慌乱,各种消息乱传。 “不好了!管承居然亲自带着海贼来下密报仇了!怕是有两千海贼啊!” “管承居然敢冒险走远海!从东莱一路往西、再折向西南,直扑我下密!沿岸其他县都没发现贼情!这可如何是好?” 崔琰不懂军事,从县尉和曲军侯处了解完情况后,也是有些慌张,立刻回去向诸葛亮和赵云汇报。 …… 诸葛亮听了崔琰的转述后,倒也没有惊慌,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管承不过两千海贼、就能让北海郡如此惊慌?北海都尉为何不集中兵力,设伏诱敌一战呢?非要每县分驻一个曲。如此以海贼之来去如风,行踪不定,每到一县,守军实力必不如海贼。” 崔琰听了诸葛亮的建议,也是苦笑道:“或许北海都尉管统确实谋略欠缺。但也可能是管承耳目众多,每县都有黄巾余孽与之勾连。所以管统担忧就算故设虚实、也容易被管承看穿,反而遭到避实击虚。” 诸葛亮听了这个解释,也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管承这种原本跟随管亥占据北海很久的地头蛇,一旦退到海岛上当海贼,在当地确实容易残留很多眼线耳目。 这样管承有机动优势,每每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打击管统的一个薄弱点。以至于青州海贼总兵力不过三四千,却能在袁谭平定青州后一年多都灭不掉。 而原本的历史上,这管承还能再嚣张三五年,一直到曹操入主青州后,才旋即被灭。 不过,就在诸葛亮唏嘘袁谭治军和谋略不行的时候,一旁的赵云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主动开口: “先生可是担忧我们被围在下密城中、耽误了去临淄的行程?若是本地郡兵敢于一战,云倒是愿意带些人,择一黎明时分敌军松懈之机,杀出城去破敌中枢。 只可惜无有名分。听崔先生说,海贼就是因为耳目众多、知道下密守军不足,这才来此报复围困。既如此,我们这数十人的出现,肯定不在海贼的耳目情报之内,所以管承必然大意。 我看他不过两千人,却几乎在每门均分四五百人围困,简直藐视袁军太甚!城内虽然只有一曲人马,可是加上县尉的乡勇,人数应该能超过五百吧?管承就不怕这五百人孤注一掷、直扑北门外有他旗号的那处营地,将其斩杀?” 崔琰并不知道赵云武艺,听赵云这样说,不由觉得太过狂妄,善意提醒道:“这位赵贤弟似乎对管承颇为小觑?他可是渤海悍贼,纵横北海、东莱多年,擅使双刀,力大难敌。袁谭帐下,还没听说哪位将领敢夸口、说能斩杀管承。” 赵云冷哼一声:“当日来下密途中,我便手刃数十贼,管承此番来报仇,其实那仇就是我结下的,只是他不知我去了何处。” 诸葛亮听赵云有此信心,也生出一念。 他原本不想让赵云出手,主要是担心赵云的实力暴露后,后续去邺城会横生枝节。万一袁绍看中了赵云,赵云虽然还是能走脱,但肯定麻烦得多。 不过,既然不在乎功劳和名声,倒是可以跟袁谭谈一笔买卖,比如到时候隐匿赵云的功劳,算是袁谭麾下某将领的战果,给袁谭本人贴金。 而袁谭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下刘备使团就好了,比如财物、俘虏这些,可以返程的时候归诸葛亮,或者让袁谭在袁绍那儿为刘备更多斡旋。 舍弟诸葛亮 第117节 只当是卖袁谭一个私人人情吧——听说儿子能灭掉渤海头号大海贼,还一方安宁,袁绍肯定也会高看他一眼吧? 当然,诸葛亮很快意识到,下密县的县尉和那个曲军侯,肯定不会听赵云调遣。但这个问题倒是不大,因为有郑玄和崔琰被困在城中,这样的大人物,是袁谭和袁绍都敬重的,要是被围困出点好歹,下密官场上谁都罩不住。 让郑玄出面斡旋,说服那个驻防曲军侯明天或者后天黎明前对管承本人的中军营地发起一次反偷袭,问题应该不大。 …… 最后,果然是通过郑玄的面子施压,下密本地人也知道郑玄的德望,对他极为敬重, 最关键的是,崔琰喊了那个曲军侯跟着赵云找个地方,演示了一下赵云的武艺,表示明日凌晨赵云可以当先率领骑队冲杀。 那曲军侯见识了赵云的能力后,终于彻底放心,二话不说回去鼓舞士气,当日大饷士卒,好好休息。 次日凌晨,下密围城大营的北段,管承亲自在营中坐镇,只是此时此刻,他还在呼呼大睡。 连续两天了,管承倒也没有强攻城池。两千人攻五百正规郡兵和数百乡勇守的城池,难度还是很大的。而且海贼浮海而来,仓促间也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只有几架梯子。 他只是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一边围住县城,一边到周遭乡下各村镇烧杀掳掠,大肆洗劫了一番。 他的本意,只是因为一个堂弟被不知名敌将杀了,他要来下密县报仇,让下密县的人知道得罪管家的下场。 如果袁军一直做缩头乌龟,他抢够了也就走了。短短两天,北海管统的主力应该还来不及集结赶来下密,他起码还能再洗劫一两日,再撤围满载而归。 因为收获颇丰,海贼们得手后,夜间回营也不禁饮酒,抢来的好酒想运走也麻烦,海上颠簸把酒坛子砸碎就不好了。还不如直接全部喝光,省得装船时再找稻草垫酒坛。 便在这样的氛围下,下密县的驻防郡兵,在反复犒赏激励之下,集结了三百人于凌晨悄咪咪打开城门、摸出去劫营。 部队四更天打开城门,一刻钟之后,就听到城北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很快城东西南三侧营垒也都开始灯火稠密,有一队队的海贼闻声往北营调动增援。 诸葛亮摇着折扇,在城楼上找了个胡凳靠着,等候捷报。郑玄因为年纪大了,上不得城墙,所以只有崔琰代表郑玄,在城楼上瞭望,一有消息就回去禀报郑玄。 “怎得喊杀声如此炽烈?不是应该直接一击制服的么?孔明贤弟,左右海贼营都有一队火光增援过去了啊!北营那边我军会不会被反包围啊!”崔琰只能遥望着好几里之外的火光干着急,不时对着诸葛亮大吼大叫。 “子龙带兵劫营,有什么可担心的?说不定只是杀了管承还不过瘾,想扩大战果。”诸葛亮反复示意崔琰稍安勿躁。 崔琰急得跺脚:“我昨天听你说,那赵……司马,在征南将军麾下不过是一军司马,连都尉都不是。连北海都尉管统都收拾不了管承,他一个军司马能收拾得了?” 诸葛亮:“……你不是亲眼见过他武艺了么?” 崔琰一时语塞,只好紧张等着,不再多言。 他确实昨天在帮赵云和那驻军曲军侯牵线的时候,从旁看过赵云武艺。 但他自己不擅武艺,也看不懂门道,只是朦朦胧胧觉得“虽然我看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又半刻钟之后,天色渐渐微明,各个方向的火光也逐渐散去。崔琰终于看到赵云带着一队人马回城,确认过身份后,守门军官终于开门放他们得胜归来。 赵云跑上城楼,把一个人头往那一丢:“管承首级在此,虽然没能杀尽海贼,但想必他们已群龙无首。这颗人头给袁谭,值不少人情吧。” 诸葛亮还没回答,懂行的崔琰率先目露敬仰:“哎呀!这可是让袁公都厌恶了数年的巨寇,袁大公子能把这个送给其父,怕是比去年驱逐孔文举,都更得其心了!” 诸葛亮这才面露微笑:“既如此,我们该做的也都做了,就带上这颗首级去面见袁显思吧。” 文有郑玄愿意被袁谭邀请去邺城,武又意外杀了管承,加上诸葛亮还愿意给袁谭包装,袁谭的胜率必然大涨。 刘备帮了他这么多,再加上刘备当年的举茂才之恩,他绝对会把刘备视为再生父母,以后在袁绍阵营内全方位力挺刘备,说不定还会提供更多隐性的便利。 第128章 袁谭:别人仇富我仇帅 十月初九,青州州治、齐郡临淄县。 这一天,对于青州刺史袁谭而言,原本只是个普通的日子。 一大早,在美妾的臂弯里醒来,墨迹到日上三竿才洗漱用完早膳。穿上能让人气度变得庄严的袍服,佩上略微逾制的印绶,袁谭才来到府衙前院,会客理事。 往来求见的部下、宾客,对于袁谭穿着举止的不当之处,也都是见怪不怪,视而不见。 袁谭非常喜欢穿官袍,但又嫌刺史的袍服级别太低(因为刺史的品秩很低,甚至不如太守),所以宁可弄一套形似州牧体例的袍服,但又似是而非,以免逾制为人耻笑。 这种拘谨的穿衣作风,外人很难理解,连他父亲袁绍都不太喜欢,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而且偏偏自己没有察觉到。 刻板地处理了一会儿公务后,终于有一条好消息,让袁谭精神一振。 他身边的一个近侍,急匆匆跑进正堂,手上拿着一个竹筒:“使君,捷报!北海郡管都尉的捷报!渤海巨寇管承侵袭下密县,下密县守军主动迎击,将其击杀!” “什么?管承那贼子终于伏法了?好消息呐!我入主青州一年半,总算又有了一桩功劳,父亲知道了,必然欣慰。” 袁谭激动得霍然而起,随后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又忍不住来回踱步,“今日之喜,当浮一大白,传令,明日在府衙设宴款待群僚,同庆此功,让管统速来临淄述职!” 近侍得令,立刻就要去安排,然而刚要退出正堂时,忽然门口又匆匆进来一人。 只见此人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面容坚毅,上唇两撇八字胡非常浓密,他低声而坚决地喝止:“且慢!” 袁谭先闻其声,都不用抬眼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别驾王修。 于是袁谭不由奇道:“管承伏法,乃是大喜,叔治何以阻我庆贺?” 王修似乎非常受袁谭信任,他只是一摆手,那近侍立刻就退开了,到屋外等候,不该听的丝毫不敢听。 王修扫视左右无人,才跟袁谭细奏:“使君,下密之战,或许另有隐情。我也是刚刚得报,刘备派来向主公修好的使者,前几日正在下密……” 王修大致描述了一下始末,还说自己刚刚收到了刘备使者诸葛亮的一封私信,其中提到他们“让北海都尉管统走正常渠道报捷,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好让世人知道此功乃大公子部下所立”,还说管承的首级,即日将由使团直接送来。 听说人头在诸葛亮、赵云处,袁谭当然不再疑虑,又问了王修一些其他情况,王修也不藏私,直接把郑玄被诸葛亮劝说、一并前来拜见给说了。 袁谭双喜临门,顿觉神清气爽:“郑尚书隐居多年,居然真肯主动出山、去邺城治学?好啊!大喜啊!当年孔文举在北海时,郑尚书尚且不出,如今我治青州,郑尚书终于出山,岂不是说明我治理地方之德政,过于孔文举! 这诸葛亮究竟是何等样人?只是被玄德公派来出使,便能顺手为此文武奇功?何况玄德公于我有举茂才之恩,我自当亲迎!不知玄德公使者到何处了?” 王修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书信,揣摩着说:“使者是坐海船沿海而来,此信发出之日,他们刚刚从下密启程,如今或许到了寿光。最后会从乐安入济水,来临淄拜会,随后去邺城。” 袁谭捏紧了拳头晃了晃:“我自当礼贤下士,既然他们还要去邺城,我们就不在临淄等了,免得他们多走回头路。 我亲自北上去乐安迎接,见过之后,可以带着他们直接逆济水西进,去邺城拜见父亲。” (注:乐安县,位于古济水河口,今滨州市博兴县,与临淄区接壤,相距六十里。) 袁谭略做准备,就带着护卫和幕僚团队,策马北上乐安。 …… 次日上午,诸葛亮的船队出现在乐安县的济水码头上时,袁谭已经亲自带着幕僚和随从来迎接—— 如果是刘备来,那么别说袁谭出迎是应该的,哪怕袁绍出迎都是应该的。但此行来的只是诸葛亮,所以袁谭出迎已经是非常礼遇了,袁绍则是不可能的。 诸葛亮看到这阵势,也不敢托大,仔细正了衣冠之后才下船,孙乾、赵云也依次而下。 至于交割管承首级这些粗鄙活,自有旁人代劳,袁谭诸葛亮这样的上流雅士,肯定不会亲手沾染污秽血腥。 袁谭见到诸葛亮时,眼神先是一亮,随后又下意识变得肃然:“阁下便是玄德公长史、诸葛孔明先生?今日有幸相会。听说先生要去邺城,这一路上定要多多向先生讨教。” “袁使君礼贤下士,折节下交,令人钦佩,亮不胜惶恐。” 诸葛亮握着羽扇,拱手为礼,宽袍大袖的鹤氅,因为码头上江风大,被吹得猎猎作响,衣袂飘飘,颇有羽化登仙之势。 袁谭客套几句,随口关心些此行途中遇险的细节,又表达了对他们顺手斩杀管承的感谢。随后,袁谭又转向郑玄和崔琰,礼数备至。 最后,袁谭请郑玄先行,他和诸葛亮、崔琰并辔回城,大摆宴席招待。 接风宴上,安抚过郑玄等人后,袁谭才问起诸葛亮此行使命。 诸葛亮自然也避开他人,低声把“刘备愿帮袁绍出面调停曹操、吕布,并逼曹操对袁术称帝案的亲属株连之举就此打住,还能让吕布承袁绍施压之情”的道理简单说了一下,只有袁谭和青州别驾王修二人听见。 袁谭一时没彻底琢磨明白其中弯弯绕,不过也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只要知道刘备派人来,是为了合作双赢的就行了。 他私下里郑重谢过了诸葛亮的文武两件大礼,宴席散后还特地吩咐王修好生招待,安排最好的下榻馆舍,甚至还想给诸葛亮、赵云塞美女。 诸葛亮也没煞风景赶人,只是收下美女让对方伺候洗漱,不让对方侍寝便是了。 王修安排好一切招待细节,见左右无人,又挥手赶开了那几个伺候美女,有些话要跟诸葛亮解释。 他先为袁谭今日“全程表情严肃”的做派,做了些开脱:“先生或许觉察到了,大公子在接风时,始终神色肃然,还请不要见怪。大公子向来是这样的人,他内心其实对先生很是感激,也愿意多多求教。” 诸葛亮也意识到了,袁谭跟他的接洽确实有点僵硬,让人有一种虚与委蛇的错觉,但诸葛亮听对方言语,揣摩其措辞、反应,又觉得不像是有恶意。 此刻听王修提到,诸葛亮出于好奇,也就鼓励对方说下去。 王修又左右扫视一眼:“这些话,也是为了袁刘两家和睦,我才私下解释,先生听了,不要外泄才好。” 诸葛亮:“那是自然。” 王修叹了口气:“其实,大公子很是厌恶举止轻佻、修饰容止之人。先生今日也当看出来了,大公子穿的是似是而非、近似州牧服色的袍服,绶带等物,也无不朴素而雍容。 先生容止潇洒,仙风道骨,却又多重装饰,或许令大公子心中自发不喜,难以抑制。但大公子对于玄德公的感恩,却是绝无虚假,对于乐见两家促成盟好,也是赤心拳拳,还请勿疑。” 诸葛亮听了这种奇葩的说辞,饶是他反应快,也不禁懵逼了一小会儿。 他实在是难以理解这种心态,而且大哥交代他此行的任务之一,就是改造袁谭,让袁谭变得风雅有容止,如果袁谭本身不愿意,那就很棘手。 好在诸葛亮同理心非常强,又仔细问了王修几句,慢慢排查揣摩,终于大致摸清袁谭了这种扭曲究竟何来。 原来,袁谭的心态,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仇帅”。 或许很多长相帅气的人,理解不了这种心态。但带入一下穷人仇富,就很好理解了。 袁谭其实不丑,放在普通人群里,也算是帅的,他爹的基因很不错。可惜他家的参照系太卷了,他爹和他三弟确实比他帅一些,二弟也不比他差。 久而久之,袁谭就不喜欢穿花里胡哨衣服的人,也厌恶各种浮华的打扮。因为他知道,如果大家都敞开了花里胡哨、浮华装饰,那他和三弟的差距肯定会越拉越大。 这就好比后世学校里那些不帅的人,遇到帅同学时,巴不得老师以校规强令所有人必须穿校服、必须剪短发。这样帅同学就没法靠服饰和做发型拉开差距了,杜绝了帅值攀比和卷。 这种人看到帅哥同学不穿校服,还会主动找老师打小报告。 可惜,袁谭的小报告显然用错了地方—— 就好比一个班级里,如果班主任是个老丑的灭绝师太,那你打那些花里胡哨女同学的小报告,班主任肯定会严惩对方。 可如果班主任本身是那种三年穿搭不重样的交际花英语老师,这种小报告只会适得其反,哪怕她不得不执行校规,惩处完之后内心也会暗恨小报告的学生多事。 而袁绍显然属于“三年穿搭不重样”型的,他本性潇洒自如,任性而为。袁谭越是一板一眼装老成、想衬托三弟的轻浮,袁绍就越是不喜欢。 诸葛亮虽然不知道那些后世的例子,但心同此理,摸清了袁谭苦逼的“原生家庭阴影”后,他终于知道袁谭这方面的问题出在哪里、病情有多严重。 这可不行啊,这也是病,得治! 诸葛亮想了想,对王修真诚地拱手致谢: “多谢王别驾用心斡旋,为在下释疑,将来袁刘得以和睦,别驾也功不可没。 不过在下以为,袁大公子如此拘谨,或许不讨袁公欢喜吧?袁公英武洒脱,少有豪侠之气,勇于任事,天下皆知。” 王修闻言,眼神闪动过几丝欣赏和钦佩:“先生见事敏锐,修实在佩服,其实我也知道大公子这样不妥。不过我也才跟随他两年,有些话岂是我们外人当言的,疏不间亲呐。” 舍弟诸葛亮 第118节 诸葛亮笑了:“别驾言重了,你又不是让袁大公子与其诸弟争竞,只是希望他更好地找回本性,随心而行罢了。毕竟有些人深陷迷局,不如旁观者清。” 王修不由有些好奇:“莫非先生对此也有见解?” 诸葛亮:“别驾多虑了,不过随口感慨而已。” …… 知道了袁谭的问题后,诸葛亮倒是对于如何改造他,有了新的想法。 一行人在乐安县歇息了两日,很快就一起启程前往邺城。袁谭当然要亲自护送使者,才好到袁绍面前表功。 无论是消灭管承,还是邀请到郑玄,这都是必须亲自刷脸的大事。 此去邺城还有六百多里,先沿着黄河到黎阳,而后北上抵达漳水之畔,全程还要走十天,足够诸葛亮找机会、潜移默化改造袁谭了。 启程后前两天,诸葛亮先以才学动之,让袁谭渐渐意识到这位诸葛先生确实财智非凡,所言也必有道理。 等袁谭渐渐建立起对他智谋的信任后,第三天,诸葛亮就单刀直入,点破了袁谭的心病,告诉他此前“仇帅”的举动,其实很不合时宜,对于他的父子亲情毫无帮助,反而有害。 袁谭一开始很是惊诧,被点破这块遮羞布,让他很是羞怒。 但诸葛亮快刀斩乱麻指出:袁绍帐下的文武,其实有不止一个看出过大公子的这个毛病,但没人敢指出,因为实在是太吃力不讨好了。 只有他这个刘备势力的使者、临时的客卿,才会跟大公子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因为他没有利益诉求,只是拿大公子当朋友,也不怕将来在袁绍手下混不下去,他只是为了两军的友好而来。 袁谭一开始选择了闭门冷处理,不再找诸葛亮聊政务学问,但冷静了两天之后,痛定思痛,居然想通了。 然后,纵然不像三井寿回到安西教练面前那样痛改前非说“我想打篮球”,但也不遑多让了。 总之,袁谭主动向诸葛亮私下里提出“我想有容止”。 诸葛亮终于得意的笑了。 计划通。 最关键的是心态,只要袁谭心态摆正,不再仇帅,想变得有气度还是很容易的,毕竟底子相差不大。 有诸葛亮在,会帮他把控好“人物成长弧光”的,以免被袁绍觉得儿子是刻意改变来讨好谁。 而且他原本太刻板,袁绍对他的基础印象已经比较低了。外放青州两年没见,儿子如果成熟了一些,变得有锐气、任侠之气和风度,只要有反差,袁绍肯定会很欣慰吧。 第129章 名动邺城 五日之后,邺城。 袁谭带着郑玄一行,慢悠悠沿着黄河抵达黎阳,随后改走陆路北上。 船队在码头上岸的同时,已经有人飞马去邺城报信。黎阳至邺城只有最后一百里,陆路坐马车慢慢走也就一两天,快马报信几个时辰就能到。 此前一直跟袁谭同行的诸葛亮,此次倒是故意借故落后了些,让袁谭和郑玄先行。 袁谭一开始颇为不解,后来才明白过来:诸葛亮这是不希望袁绍把“郑玄来邺”和刘备使团的斡旋关联起来。反正刘备阵营也不需要这点虚名,反而容易招来忌惮,还不如显得这就是袁谭自己一力促成的。 而且诸葛亮毕竟年轻,他还不适合让袁绍亲迎。但郑玄却地位尊贵,如果跟郑玄一起出场,被袁绍迎接也就避免不了了,还不如错峰出行,大家都轻松些。 在袁谭面前要高调,而在袁绍面前要低调,只要实利不要虚名,这就是诸葛亮此行的一条准绳。 如是又过了一天,在邺城南郊四十里的安阳县,亲自南下郊迎的袁绍,终于见到了被他儿子护送来的郑玄一行。 父子相见,当然要提前数里,就由袁谭先策马上前向父亲问安行礼,然后才是郑玄的马车慢悠悠来到近前,由袁绍向郑玄行礼。 袁绍原本略微有些不耐烦,但是看到大儿子策白马飒沓而来,英气勃勃,似乎有些陌生,袁绍内心的柔软之处,似乎又被激活了。 毕竟还是亲儿子,放出去两三年没见了,哪怕这儿子原本不受宠,也还是会想念的。 留白,自古都是最好的美化。任何记忆中的亲人,只要不是仇敌,如果常年不见,就容易把那些记忆模糊处往好的方向脑补,这是人之天性。 就好比很多丑男丑女戴上口罩后,问旁人对他颜值的看法,都会往好的方向脑补,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扶桑女人和抖音身材女主播戴口罩戴上瘾了,这是有科学研究支持的。 三年未见,恰好给袁绍内心的袁谭印象,造成了一些模糊和留白。 “孩儿拜见父亲!”袁谭来到近前,干脆利落地下马下拜,他今天的形象,是诸葛亮帮他突击设计了五天后的结果,还对他举手投足一些拘泥不好的习惯,进行了突击整顿。 人的长相虽然没法快速改变,但气质却可以突击,至少可以把表面改一改。 袁绍定睛一看,总觉得有些不敢相信,最终还是惊喜地确认,这就是三年没见的儿子。 这三年来,记忆模糊之处的脑补,果然补对了,而且儿子的现状,似乎比他脑补美化后的样子还要好。 袁绍不由赞道:“吾儿果然英武类我,好。听说你此番请来康成公,又肃清了青州沿岸的海寇,做得好啊。 为父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跟何伯求(何颙)合力,不畏阉宦、救援党锢义士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年轻时就该锐意昂扬,舍我其谁,不可葳蕤古板,非英雄也。” 袁谭几乎愣了,他从没想过父亲会这么跟他说话,看来诸葛先生这几日的点拨,果然效果非凡。 他赶紧又回忆了一下诸葛亮的特训注意事项,这才拜谢:“孩儿谨遵父亲教诲。孩儿原先深居豪门,不知民间疾苦。此番历练,才知百姓生民之不易,贼寇为害之炽烈。 恨不能亲提三尺只剑,荡尽世间不平。然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身在青州,也只能先拿海寇练练手。” 然后,他才说起郑玄此行细节,请袁绍一起迎接。 袁绍对儿子的述职非常满意,转眼又看到前方来了一辆看似平稳的高大马车,他也就下马站在道旁等候。 等那马车驶得近了,袁绍才注意到,原来车轮都被菖蒲叶子包裹着,所以才那么平稳,菖蒲叶子起到了减震缓冲的效果。 袁绍读史书不算细,所以不知道其中典故,也没听说过蒲轮车,见状只是随口低声赞道:“吾儿倒是巧思,知道从细微处敬老礼贤。” 袁谭也低声回答:“父亲不怪孩儿逾越,孩儿便心满意足了。安车蒲轮,束帛加壁,不过效法孝武帝之于申公、枚生,齐地多礼义,先贤多受贵重,孩儿窃慕之焉。” 袁绍微微一愣,他毕竟没完整读过《汉书》,并不知道这些典故细节。袁谭则恰到好处地点明:这是汉武帝当年对齐国贤士申培和枚乘的礼遇,因为这俩人当初被汉武帝召见时,已经七八十岁了。 郑玄今年也已经七十岁整,也是“齐地大贤”,让他坐菖蒲叶减震车轮,车厢内壁用丝帛内衬以免磕碰撞伤,当然是应该的。 袁绍见儿子学问也有所长进,对古人的正面典故如此了解,不由欣慰,但他性情素来犹豫不决,又怕儿子是被人点拨,所以又问了一句:“吾儿这两年,可是勤治经典?学有所成?这些典故何处学来?” 袁谭却没有骄傲,反而说道:“青州地方初靖,孩儿精力多用于民政军务,读书上……实在是惭愧。此法乃王别驾教我礼贤。” 袁绍听儿子那么老实,明明自己学到了一个作秀的方法,却归因于幕僚的指点,不由更有好感,看来这并非是刻意讨好,而是实事求是。 袁绍一高兴,就忍不住反复快速地捋自己的胡子。 而一旁跟随他迎接郑玄的郭图,见状就知道该顺着袁绍的心情拍马屁了。 且郭图对经典、史书非常熟稔,当下就一句马屁不着行迹地拍过去: “恭喜主公!大公子如此仁孝,且任人唯贤,虚心纳谏,实乃袁氏之福!听主公与大公子聊起孝武皇帝礼贤之术,图也不由想起孝武皇帝教子之感慨: ‘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昔孝武帝悔恨置燕刺王刘旦于燕地,使之有争心,今主公置大公子于齐鲁礼义之乡,使之濡染礼贤之道,主公教子之法,过于孝武帝矣!” 袁绍闻言,脸色故作勃然,应声呵斥道:“放肆!是何言哉!我辈身为汉臣,岂可与孝武帝相比!” 不过骂归骂,袁绍内心却是暗爽。 郭图这个马屁恰好拍到了他痒处,让他浑身舒坦,汉武帝教儿子没教好,他袁绍教儿子教好了,可喜可贺啊! 郭图被骂,也是连连自责自己失言,但观察主公表情,他很清楚,主公现在正爽着呢。以后哪怕拼着被骂,这种马屁还是要继续拍。 袁绍郭图主仆拍马互动之时,袁谭在旁边始终恭恭敬敬没有开口,但他听到郭图的话,心中也是一振,忽然想起他来的路上,诸葛先生与他说起的一件事情。 袁谭知道,眼下公孙瓒已经被围在易京,城破之日,便是幽州平定之时。而且也知道,父亲似乎又有意等新平定一个州之后,就放一个儿子出去外任。 三弟袁尚肯定是要被留在身边的,而这次放出去的,大概是二弟袁熙了。 然而,郭图刚才那句引用汉武帝的“生子当置之齐鲁礼义之乡,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不让之端见矣”,在这个时机说出来,实在是太妙了! 虽然汉武帝的本意,有点“地域黑”,觉得齐地的人谦让有礼,而燕地的人争强好胜。但现在刚好他自己在齐地,二弟有可能要去燕地,有了郭图这句话铺垫,自己似乎就能实施诸葛先生教他的计划、劝阻父亲外放诸子各管一州了! 自己可是“齐地礼义不争之士”,不该作出让诸弟都和谐不争的表率么? 看来这郭图也是个可用之才,太会说话了。 袁谭却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在诸葛亮的计划之中,虽然郭图是个意外因素,但哪怕没有郭图,诸葛亮也会有别的办法徐徐诱导,让袁绍脑中渐渐植入这个念头,然后再施展下一步计划。 可怜袁谭明明是被诸葛亮向下兼容了,还自以为是运气好。 随后,袁绍一行礼貌接待了郑玄这个吉祥物,同时还感谢了郑玄愿意放崔琰接受其征辟。 不过这些繁文缛节,已经不是重点,所以过程无需赘述。 总而言之,袁谭通过先送郑玄来邺、让崔琰接受征辟,以及其他种种潜移默化表现,在短短一天内,就给父亲袁绍重新树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 又过一日之后,诸葛亮、孙乾、赵云一行,才低调地以刘备使团的身份抵达邺城。 袁绍并未亲自出迎,只是打算第一时间在府上接见诸葛亮等人。 不过这也没关系,因为诸葛亮尚未出场之前,心存感激的袁谭,已经帮他预先打点好了上上下下,所以袁绍麾下大部分谋士,都对于刘备派人来和睦,是心存好感的。 最多只有田丰这种老杠精,无论如何都能找出几个值得查漏补缺、还能做得更好的点,稍微那么杠一杠,但也无伤大雅。 沮授、许攸、郭图,对于和刘备的合作,都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支持想法。 只有一个审配,因为是袁尚死党,所以对大公子引来的刘备使者不太感冒,但高层谋士中只有审配反对的话,也是翻不起浪来的。 …… 接见日一早,大将军幕府正堂。袁绍端坐其上,袁谭、郑玄咱居于其两侧,随后两边各列幕僚。 郑玄此番是客卿之礼出场,过几天还会自去择地开学宫授业,他年事已高,不会一直给袁绍当官的。 诸葛亮和孙乾被侍从领入,赵云则被留在了院外,而且他今日出门就没携带长枪,只是挎了一把宝剑。诸葛亮也配了剑入内,并无人阻止他携带武器,一个文官拿一把佩剑,在人看来只是礼仪性质的,又不是面君,没必要解剑。 “征南将军长史诸葛亮,拜见大将军!”诸葛亮来到袁绍面前二十步,站定一揖。 袁绍端坐其上,貌似和蔼说着场面话:“玄德,吾弟也。前番闻他被吕布偷袭,我也深为之不平。幸得其后于淮南扎稳根基,聊可告慰。先生此来,必有教我。” 诸葛亮:“大将军礼贤下士、察纳雅言,堪为天下楷模,山野小子,不敢称教。征南将军派在下此来,正为请求大将军仗义执言,为天下止战,劝和曹、吕。当今之世,也唯有大将军有此威能,可促成此事。” 诸葛亮先大致把来意说了,然后双手呈上刘备书信。信是封印在一个狭长锦盒内的,袁绍的主簿陈琳走过来,亲手接过锦盒,验看封印,随后放到袁绍案头。 袁绍先粗略看了一遍,然后再跟诸葛亮叙谈,身边谋士也多与诸葛亮探讨“为什么要劝和曹、吕,对朝廷有什么好处”,氛围也渐渐轻松了些。 这些人也不会明着问“这种劝和对袁绍本阵营有什么好处”,因为这些话太粗鄙太利己了,不适合这种人多的场合说,还是要注意脸面的。 因此这种讨论也就没什么营养了,涉及的实质性利益太少。 就好比历史上诸葛亮出使孙权,前面的舌战群儒全是扯淡,是罗贯中硬加塞的,关键是后面跟孙权、鲁肃、周瑜几个人的关起门来私聊。 不过,即使是只谈大义名分的公开扯淡,诸葛亮一样游刃有余,言谈应对无不切中要害,而且风度翩翩,颇能折服众人。 沮授、审配等人持重务实,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多言。 舍弟诸葛亮 第119节 而许攸、郭图、逢纪性好舌辩,纷纷以天下大势、天数德运循环相询,却一一被诸葛亮驳倒。许攸郭图等人言语立意,无非都是想拍马屁、隐晦地证明“汉德已见衰微,天子之气或出河朔”。 诸葛亮当然不能让他们得逞,但也不会当面打脸,毕竟得罪袁绍就不好了。然后他就把他大哥那套“为先帝报仇有德论”拿来应对这种问题,表示“汉德是否转移,要看将来有没有勤王功臣,讨平有诸如弑义帝之大罪贼臣”。 这番话的好处是,既可以坚持诸葛家的政治哲学原则,又可以让袁绍自己去解读。如果袁绍觉得曹操就是当世项羽,而他是为天下行侠仗义的那个人,那袁绍就会很爽。 这是每一个“勤王之臣”都很容易带入进去,也很有爽感的理论。 袁绍听完诸葛亮把许攸、逢纪那些传统的“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拼凑理论喷完后,一点都没觉得丢脸,还非常有代入感,有一股舍我其谁之念。 如此一来,他对诸葛亮好感倍增。虽因距离较远,看不清楚诸葛亮长相,但也觉得他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沛然之气,聊到兴起,袁绍终于吩咐人在他面前赐席,让诸葛亮坐到他面前十步之内,仅次于袁谭和郑玄。 等诸葛亮在近处坐好,袁绍偷偷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心中暗忖:“果然是奇雅逸群之士,口才雄辩,见识博雅,也非凡俗可比,玄德吾弟竟能得此贤才,着实羡慕。 而且听其所言,高屋建瓴,但怎么总感觉跟近来许都流传出来的一些说辞比较像……好像去年也有个名动许都的大贤,得天子召对德运大道,最后被天子厚加赏赐……嗯?” 想到这儿,袁绍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连忙亲自开口问道:“不知先生与诸葛伏波如何称呼?先生也是琅琊诸葛氏吧?” 诸葛亮一愣:“诸葛伏波?” 旁边始终没有开口的沮授,此时终于帮着解释了一句:“便是丹阳太守诸葛瑾,前日闻许都有人来报,朝廷发下旨意,对丹阳、庐江诸战讨逆功臣加封。丹阳太守诸葛瑾,以平山越之功加伏波将军。” 诸葛亮心中一喜,也是真情流露,连忙起身朝南边拱了拱手,做遥谢之状,然后才说:“伏波将军正是家兄,只因亮在外辗转漂泊月余,竟不知家兄已受陛下恩赏,实在惭愧。” 袁绍摸着胡子,又上下打量:“兄弟俱为大贤,着实不凡。先生务必在邺城多盘桓些时日,吾亦得聆清诲。” 第130章 给刘备讨个官职:左将军领扬州牧 第一天的接风宴上,诸葛亮应对如流,把整个节奏控场得非常得体。既让袁绍如沐春风,也没明显得罪袁绍的任何谋士。 虽然也没谈出什么实质性的成果,但诸葛亮丝毫不急。人多嘴杂的场合本就谈不出结果,后面单独召对的机会才是关键。 这跟历史上诸葛亮出使东吴的情况截然不同——历史上张昭之流都是投降派,原本就得罪了孙权,跟他意见不对付。所以得罪张昭与否,不影响孙权的态度。 现在袁绍阵营还在蒸蒸日上,绝大多数袁绍的谋士,都还未表现出被袁绍疏远、不受信任的趋势。这种情况下,扫了任何一个谋士的面子,都是在给后续的任务增添阻力。 口才再好的人,也不能为喷而喷,喷必须是为任务服务的。 此后两三天,诸葛亮出席了不少谋士小团体活动,基本上秉承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节奏。但是也守住了底线,在不突破人话道德底线的前提下,尽量让鬼也有代入感。 这样才不留后患,以免将来不同道的鬼偶然对质,发现你原来是个“啊对对对”先生。 其中运用之妙,不足为外人道也。 …… 时间很快来到十月二十二,这已是诸葛亮抵达邺城后的第四天。 就算袁绍对刘备的外交诉求再不上心,到了这时候,闲扯也应该结束了,是时候聊聊正事了。 所以袁绍当天一早,就再次在大将军幕府召见了诸葛亮。只是这次参与的谋士非常少,只有沮授和郭图。另外,还让长子袁谭旁听,但袁绍提前关照过,不许袁谭发言。 让沮授参加,自然是因为沮授如今是袁军中地位最高的谋士,甚至还有监督诸军的权力。而郭图则是因为擅讨袁绍喜欢,袁绍觉得他口风严。 至于袁绍帐下还有三个地位较高的谋士,荀谌是因为荀家在袁曹两边下注,袁绍担心那些涉及曹操的议题荀谌不能公允处置,故意没通知他。 而许攸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也是同时跟袁曹关系不错,让他自觉避嫌了。最后的田丰纯粹是因为嘴太臭,除了开大会以外,私下场合袁绍不想带他。 因为前几天的铺垫,袁绍已经清楚刘备希望他帮什么忙了。但有些话他还得问问清楚,比如这么做,究竟是不是能确保袁家在这事儿中的利益最大化,有没有对袁家更有利的选择。 所以袁绍倒也很干脆,一上来就主动求教: “玄德贤弟请我对孟德施压,以促成曹吕调停,好让他们双方都暗中承我的情,此意我已尽知。不过朝廷决策,外藩还是不宜干预,我久不问许都事务,也不知是否有酷吏肆意妄为,有些表态,尚需斟酌。” 袁绍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不说不帮忙,只先留退路,如果不帮忙的话,那也是因为他尊重朝廷的决定。而如果真帮忙了,自然是因为利益足够大。 诸葛亮闻言,心中暗忖:估计一会儿肯定会让沮授开口当这个小人,具体推敲好处细节。 不过现在沮授还未开口,诸葛亮也只能先以不变应万变,把干涉的主要好处再跟袁绍强调描绘一下: “大将军明鉴,为杨太尉案调停,首先可让曹、吕两家皆承你情,此其一也。 而一旦曹操答应了调停的条件,严惩了许都的‘酷吏’,未来曹操就不能再以袁术谋逆一案为由大肆株连,此案等于是彻底到此为止了。 或许杨太尉本人不用大将军的救援,也能渡过此难,但袁家门生故吏盘根错节,若不将此事彻底做个了断、就此定论,将来隐患恐怕如原上枯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此其二也。” 诸葛亮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也略微有些生涩。主要是他说到顺口处,不由把他此番启程前,大哥跟他预演排练时说过的话给“借鉴引用”了。 在广陵的时候,诸葛瑾谈起杨彪案若不能以许都朝廷认错反省的方式收场,那将来只要曹操想,他就还能翻旧账,或者至少犯旧账所需付出的失信成本很低,不至于动摇曹操在天下人心中的信用。 当时诸葛亮就觉得大哥说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很传神。 袁绍等人听到这里,果然也都眼神微微一亮,显然觉得诸葛长史谈吐精妙。 诸葛亮便趁热打铁,继续分析:“此外,曹操答应接受调停、并且严惩酷吏,肯定会让曹操麾下之人离心离德,尤其是那些贪慕荣华富贵、官位利禄的佞幸小人,以后谁还真心为曹操卖命? 他们肯定会担心一旦帮曹操做了脏事,将来曹操要洗脱自身时,会不会毫不犹豫将他们抛弃?一旦将来曹操有非分之心,而大将军需要拨乱反正,这些动摇之人,便会如水之归下,向大将军示好……此其三也,有此三利,何不早行?” 袁绍微微点头,诸葛亮说的三点对他的好处,都是真的,袁绍分得清好歹。 他只是还不能确认,自己的利益是否最大化了,是不是还能要更多。以及刘备从此事中得到的好处,会不会比他还大。 不过这些话肯定不能袁绍亲口问,所以很快旁边的沮授就开口了——当然,也就这种私下里几个人的场合,沮授才开这个口,要是大庭广众,所有谋士都在,沮授也是不肯这样问的。 只听沮授问道:“孔明先生所言,虽然不无道理,但却未必尽美,主公暗中施压、调停曹吕,能让二人承情不假,可若是拖着不办,曹操必然会遭到更大的削弱。 哪怕吕布最终无法扩大战果,只要僵持住,也能让曹操兵力、物力极大损耗。若将来确认曹操果真有非分之想,应该拨乱反正,河北义师南下,岂不是更加便利? 先生此言,真正的主要目的,怕是希望刘、吕、曹三家,并力攻打袁术,先削弱甚至消灭袁术,而后再谈各家内部恩怨吧?如此,受益最大者毫无疑问是刘玄德!” 诸葛亮见左右人少,不用考虑给对方留面子,便应声反驳:“沮公此言差矣,沮公一边假设曹操目前尚无问题、吕布打出清君侧旗号毫无道理。所以不该调停、不该让曹公向吕布的无端中伤服软。 一边又假设将来万一发现曹操有非分之想,河北义师需要南下肃清朝廷。 既如此,现在的曹操如果没问题,他被吕布无端攻讦,大将军身为汉臣,不该立刻出兵拱卫朝廷么?曹操毕竟不是一般诸侯,他手中有天子,而且大将军此前一向与之关系不错。权柄越大,为朝廷出力的责任也就越大,坐视不救,对大将军威名不利! 就算要削弱曹操,也该等将来曹操确实流露出非分之想、僭越之举时再说,岂可在眼下诸侯们尚且共诛篡逆时内讧?大将军身份微妙,一旦袁术篡位时大将军表现犹豫、对朝廷支持不够坚决,极有可能惹上嫌疑污名。 而且,如果曹操在这时候倒下了,难道沮公要大将军亲自去处理袁术么?处理完之后,又当如何面对天下人?” 诸葛亮一连数问,其实一开始有点偷换概念,比如沮授只说了“暂时不调停”,但没说“为什么暂时不调停”,也没判断曹、吕谁对谁错。 但诸葛亮直接把沮授试图模糊处理的对错判断挑明了,逼着沮授表态“如果朝廷没错,你为什么不帮朝廷。如果朝廷有错,你为什么不立刻劝朝廷改正”, 然后再进一步推演出“你不立刻调停,你就是觉得朝廷没错”,那你下次再想说朝廷有错、曹操有问题,就会出现思想上的混乱,不利于定一个一以贯之的对外思路,士卒和将军们也不容易被大义感召,只会觉得主公的姿态朝令夕改。 既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摆出“曹操已经有点问题了,所以我们要劝他改过”。下次如果真跟曹操撕破脸,就可以说是“我们上次就让曹操改过了,但他没改彻底,或者曹操就是奸诈狡猾,只是假装改了,实际上依然在欺上瞒下”。 如此,则袁绍对于“国贼”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将来动员起来效率也能提升。 袁绍也是个爱面子的,被诸葛亮这么一剖析,他也大致听懂了——沮授是想帮他试试看,能不能把好处彻底吃干抹净,多捞一点,而诸葛亮则是劝他“一以贯之的姿态更重要,不能左右横跳”。 袁绍自己慎重想了想,也觉得沮授争的那点小利益,比不上左右横跳的人心损失,既然如此,就豪气一把吧。 他可是大将军,哪能斤斤计较。 真理果然越辩越明啊。 而且,诸葛亮最后一段话,对他的触动也非常大。 如果曹操倒下了,他袁绍难道还要亲手去对付袁术吗?他是想灭掉袁术的势力,但并不想袁术真的彻底消亡在自己手上,不想亲手补最后一刀,那样太不好看了。 而且如果自己以杀篡汉之贼的姿态干掉袁术,将来如果他也想做跟袁术一样的事情呢?那岂不是自己打脸了? 所以,让曹操早点吃掉袁术——而且最好是跟吕布、刘备一起分吃掉袁术,以免曹操一家势力增加太快,无疑是最好的。 袁绍需要曹操这个白手套,来避免自己染上“兄弟不能相容”的恶名。 “罢了,沮公方才所言,确实有些斤斤计较了,我身为大将军,岂可如此蝇营狗苟于小利。曹操重用满宠,贪功冒进,构陷忠良以图功名,着实不该。吕布讨之,也事出有因。 不过眼下天下诸侯正该勠力同心,先消灭篡汉之贼,些许小过,还是应该暂时放下,给孟德自新的机会。就让孟德授吕布徐州牧,惩处满宠、释放杨太尉,示天下以纳谏改过的诚意。 若吕布依然不从,则足以证明其清君侧只是借口,实则是欲窥伺朝廷,到时候我自会与玄德、孟德,并力讨平吕布!” 沮授在旁边,又零敲碎打补足了一些细节条件的对抗,这事儿就算谈妥了。 而郭图一直忍到最后,看主公态度明朗,他才歌颂了一番,强调袁绍的“以大义为重,不计较蝇头小利的得失”。 袁绍被他拍得舒服,就更加坚定了。 …… 两天之后,袁绍让陈琳代笔的一封私信,以及一份掩饰私信用的公开奏表,便全部写就,用印封妥。 然后由大将军府的治中从事辛评为使,自邺城南下,前往许都,向曹操转达袁绍的意思,同时去完许都后,还会到睢阳转转,见一见吕布。 袁绍信中除了提到调停的事儿,还特地强调此事他不宜出面,因为他跟杨彪、袁术的亲戚关系,有些事情需要避嫌。 但刘备此前已经在奔走斡旋调停了,这是人所共知的,所以刘备的功劳是可以明着说的,袁绍也暗示曹操把调停成功的功劳归于刘备,他不要这个虚名。 诸葛亮一行,自然还留在邺城,使者从邺城到许都往返一趟,前后估计也大半个月。 这些时间诸葛亮可以每天被袁绍召见聊天、请教学问、说些南方趣闻近况,顺便也可以帮袁谭运作一下别的事。 而辛评出发后,于十月底顺利抵达许都。 曹操收到袁绍的施压后,果然不敢怠慢,饶是深恨吕布,同时又担心刘备得了大义名分后、有机会做大,他还是不得不按袁绍所请,先准奏了给吕布和刘备的官职。 当然,要最后走完流程、确认对方有意接旨,这还需要一趟使者往返,还要大半个月才能让圣旨落地。 不过,刘备和吕布的官职,这就已经算是确定了。 曹操以天子名义拟定:只要和吕布之间的和平达成,并且吕布要对袁术宣战。 那么,就封吕布为右将军、徐州牧(右将军之位此前一直被郭汜所占,刘协东归后,并没有特别下旨废掉郭汜的官职。但郭汜于今年也就是建安二年上半年,刚刚在郿县被部将伍习叛变所杀,右将军之位才刚刚空出来) 同时,封刘备为左将军、扬州牧,爵位不变(此前袁术称帝时、刘备积极抵抗袁术,曹操已经给他加过一次爵位,由宜城亭侯升为宜城乡侯,只是没给升官。这次是补上升官,故而爵位不变) 曹操开出价码后,曹吕之间的停战、中原三家诸侯联手同讨袁术的局面,终于进入了最终的落实阶段。 第131章 吕布再再再再次倒戈 话分两头。 诸葛亮在邺城完成了自己此行的主要目标后,还需要待半个多月等回信。 顺便帮袁谭私下处理一些强化其地位的事务,以及按刘备和大哥诸葛瑾的交代,顺便再挖一些河北的在野人才。 这段时间,南边的许都和徐州,却是使者频出,交涉密集。曹操下定决心服软后,最后阶段的宣旨和确认对方愿意接旨的工作,一个环节都不能松懈。 舍弟诸葛亮 第120节 辛评是十月底到许都的,曹操是十一月初决定服软的。这才十一月初八,吕布的使者陈登,就再次来到了许都,这效率不可谓不高。 时隔一年,曹操再次见到陈登时,内心是充满愤怒的——陈登辜负了他!居然没完成诱导吕布去跟袁术和刘备为敌的任务!反而让吕布反噬了! 但陈登既然敢来见他,肯定是有把握的。因为陈登早就暗地里跟刘备派来许都的使者简雍私下勾结、保持秘密通信,有简雍做他的耳目,确保曹操眼下并不处在冲动失控的状态,才让陈登来的。 陈登来许都之前,曹操和吕布其实也谈判了快一个半月了,每一轮至少大半个月,眼下是第三轮。 前两轮当中,双方确实还有疑忌,属于麻杆打狼两头怕的状态:曹操怕丢了脸给了面子后、吕布还不退兵、不肯对袁术宣战。吕布也怕曹操虚晃一枪给官后、万一他履约跟袁术再次翻脸,曹操又跟他算旧账。 不过这种猜忌,在前两轮的交涉过后,双方也各自提出了一些微小的保障履约措施,总体而言算是在相向而行。 哪怕没有刘备的斡旋调停、袁绍的暗中施压,曹吕停战最终也是能实现的,无非时间快慢而已。 若不是陈登总能“为吕布着想”,偶尔又发现一个“曹贼可能阴将军的疑点细节”,提醒吕布小心,说不定以吕布的智商,早就已经被曹操骗信了。 换言之,是陈登的拖延,让刘备白白捞到了一个大人情,搭着顺风车落实了官职。 偏偏吕布还很感激陈登想得周到,能帮他把所有谈判漏洞都堵上,然后才履约受官。 …… 十一月初八上午,许都,司空府。 曹操看着匍匐在他面前向他诉苦的陈登,只是冷冷地呵斥: “陈元龙,你还有脸回来见孤!去年封你广陵太守之职时,你是如何答应的!还说什么养鹰养虎、足以挟制吕布。最后居然让吕布反复无常,危害朝廷!” 陈登苦着脸撇清自己道:“司空明鉴!并非登不用命,司空去年定夺,只授吕布下邳太守之职,实在令他心中极为不甘,那‘养鹰养虎’之论,不过让登得以保住性命、不被吕布清算罢了。 但司空授吕布之官职较低,登所受信任也随之大减,反而让郝萌兵变后原本被猜忌的陈宫重新被吕布引为第一谋士,陈宫素来仇恨朝廷,这一点司空也是知道的。 登只是没想到,吕布会如此不要脸,已经受了许都朝廷新授之官,还敢再起叛心。更没想到,陈宫竟能帮吕布想到‘清君侧、除酷吏’这块遮羞布,让他敢于偷袭动手捞些小利、而后又指望点到即止、由司空服软认错休战。 登自问忠于朝廷之心,绝无反复,只是低估了陈宫之智,高估了吕布之人品,同时,也低估了刘备之能忍,竟能一年内与吕布始终相安无事,使吕布不用担心腹背受敌、敢贸然对朝廷虎口拔牙。” 曹操听了陈登一连四条理由,最初的愤怒倒也消散了不少。因为他仔细揣摩了一下,发现陈登说的或多或少都有点道理。 何况现在本来就是谈判即将完成的时候,也不可能真在这时候追究责任。 曹操内心的不甘和愤怒,终于全部转移到了陈宫身上,坚信这一切都是陈宫为吕布谋划。但他还是觉得陈登有一点问题,坚持揪着质问: “就算刚才所言那些,都能说得过去,那吕布派出高顺偷袭睢阳、重创元让的时候,你为何没有提前向朝廷送密信示警!孤让你监视吕布,你就是这样监视的!” 陈登再次解释:“军务细节,实非我所知。当初吕布走睢水逆流而上,迎击夏侯妙才将军时,我已提前预警了啊!但我真不知道吕布还让高顺领了一路偏师、翻芒砀山袭取空虚城池。 我一介文官,不明战阵,吕布只跟我议论和战决策,一旦决定要打,具体怎么战,吕布从不与我商议。我若有二心,此番又岂敢再来许都,向司空陈情!必然会让吕布另派一人前来。” 曹操听完,反复摸着胡子,也没发现破绽,这事儿只好这么过去了。 他朝一旁点了点头,尚书令荀彧便拿出一道已经走完朝廷流程的圣旨,然后走到陈登面前:“这道旨意,便是册封吕布为右将军、徐州牧的。你又当如何确保吕布领旨之后,会跟袁术开战?” 陈登闻言,先对圣旨叩首,然后说道:“登此番前来,确实想好了一个能让司空与吕布互相取信的妙法—— 司空或许不知,上个月时,袁术得知吕布与司空在睢阳相持,没能再有进展,就又遣人送重礼来下邳求盟。袁术愿以金银一千斤、锦缎一万匹的巨利,为其子求娶吕布之女,甚至还许诺只要吕布允婚,其女接到寿春后,便可封为伪太子妃。 袁术此举,便是希望两家结亲后,以吕布之女为质,把吕布绑上贼船再不得下,并且逼吕布更以重兵由睢阳进攻陈留、济阴!但吕布心中仍有朝廷,故而虚与委蛇稳住了袁术求婚使者韩胤,迟迟不肯许婚。 此番司空封吕布为右将军、徐州牧之旨意一到徐州,并且附上司空自责错用酷吏满宠之教令、证明将来不再追究其清君侧之举,则吕布愿立刻将韩胤绑送许都,交由司空问斩,以明其绝交袁术之决心!” (注:拥有三公实权的侯爵,就可以发布“教令”一类的文书了,历史上曹操建安十八年封魏公,但他在建安十五年、爵位还是武平侯时,就写了《让县自明本志令》。这里让曹操自责错用满宠等酷吏、制造了杨彪冤狱的教令,体例和《让县自明本志令》是一样的,是权臣的“罪己”文书。) 陈登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终于让曹操和荀彧都忍不住流露出震惊的眼色。 吕布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把前一秒还是潜在盟友的袁术派来的求婚使者,直接送到许都问斩?这样以后天下还有谁敢信吕布?还有谁会帮他? 但吕布就是这么允诺了,试一试倒也无妨——原本的历史上,吕布还真就把韩胤送到许都、由曹操砍了。 只能说吕布之反复无常,就是那么逆天。 曹操不由大笑骂道:“吕布竟能如此?他不担心以后众叛亲离?也不担心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议亲使者都能出卖送斩,谁还敢要他的女儿! 而且这议亲既然拖延了那么久,吕布肯定也有派人去袁术那里稳住对方吧?吕布就不怕袁术对等报复,把他的使者也杀了!” 陈登也是露出无奈之色:“吕布刻薄无常,本就如此。司空深知其本性,何必再疑?吕布也确实有派使者秦宜禄去袁术处,与韩胤对等。 但说句司空不信的话,吕布完全不在乎秦宜禄死活,若是袁术为韩胤报仇、对等诛杀秦宜禄,吕布还求之不得呢——此贼贪诸将妇,早就觊觎秦宜禄之妻杜氏美色,若秦宜禄殉职,吕布正好趁势纳之。” “哦?居然如此无耻?!这么说来,倒是颇为可信了!” 有那么一瞬间,曹操内心居然对吕布升起了一分知己之感,同时又暗骂:还是你吕奉先特么会玩!孤虽也嗜好妇人,但也只是贪敌将之妇,吕贼怎敢对自己部下之妻妾下手!也不怕众叛亲离么! 一想到玩弄他人之妻妾的危害,曹操心中不由又是一痛,缅怀起了十个月前因为自己没管住下半身而被杀的嫡长子曹昂。 自己玩了降贼遗孀,尚且遭如此报应。吕布自亵诸将之妇,将来不知要遭多重的报应!此贼不足为惧矣! …… 又过两天之后,十一月初十。 许都诏狱之内,已经被扣了数月之久的杨彪,终于重见天日。 (注:诏狱自古都有,并不是明朝锦衣卫才有。《后汉书·刘玄传》便有“其(刘盆子)兄(刘)恭自知罪重、自系诏狱”的记载。当时赤眉军立刘盆子为帝,他哥刘恭则在更始帝刘玄的政权中效力,于是自己蹲进了诏狱。) 因为种种阴差阳错、各方角力,杨彪其实比原本历史上还多蹲了一阵牢狱,前后足足四个月之久。 好在吕布等诸侯起兵后,杨彪在牢里也没再吃苦,暂时只是好吃好喝供着禁足而已。 总的来说,这一世的杨彪,算是多坐了牢,少挨了打。 好久没有看到阳光,只有火把的照明,让杨彪很是不适应,来到院子里后,抬臂遮挡了足足一盏茶工夫,才缓过来。 “请太尉更衣!恭喜太尉冤屈得雪!” 杨彪听到声音后,缓了一会儿才看清人影,原来是尚书令荀彧,杨彪漠然冷笑:“竟是荀令君,看来老夫是真的自由了,不该是满宠自来结案么?” 荀彧不卑不亢地说:“司空为满宠蒙蔽,如今已真相大白,司空也颇为悔恨,无颜来见太尉,让在下代为慰问。满宠已经投进诏狱,太尉可要一观、以解胸中气愤?” “罢了,老夫跟一介酷吏一般见识作甚,曹公不至于在这些小事上玩花招、蒙骗于我。”杨彪一挥袖,这就要抬脚走人。 但荀彧却拦住他,好言好语相劝:“太尉且慢,还有一事需太尉操劳。” 杨彪:“何事?” 荀彧一挥手,旁边立刻有人抬过来四个朱漆木盘,上面盖着红布,然后当着杨彪的面掀开,露出四颗人头。 杨彪倒是没有被惊吓,只是微微抬袖掩住口鼻:“这是何意!” 荀彧:“太尉不认得这几人了么?这两个校事,是当日构陷抓捕太尉的,这两个酷吏,是负责刑讯拷打太尉的。如今真相大白,是这几个人想立功升迁,所以欺上瞒下,满伯宁也只是被他们蒙蔽,才铸成大错。” 司马昭舍不得贾充,还舍不得几个成济么? 曹操舍不得满宠,但手下那些干脏活的校事探子,却是要多少有多少,足以拿来平愤。 而且校事的定位,大致跟后世的锦衣卫差不多,就是监视缉捕拷问有反曹嫌疑的官员的,这种人在暗处干活,没有名声可言,杀了也不会影响曹操的声望。 杨彪看了曹操这幅做派,却只是觉得恶心,一眼都不想多看。 可惜,看了人头,就不会让他白看,肯定要做点事情。 荀彧无奈地强行拉住他袖子,又让人送上纸笔墨,对杨彪请求道:“如今真相大白,恩怨了断,还请杨公不吝做一封书信,用上太尉封印,由令郎亲自送去吕布处。 告诉吕布他‘清君侧、除酷吏’的义举,已经起效了。朝廷在他的督促之下,已经自查自省,严惩了那些上下欺瞒之辈,还请杨公不要推辞!这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为了诸侯释疑,共诛国贼!” 杨彪叹了口气,他对于天下人共诛袁术,倒是并不抵触,看在荀彧的面子上,就亲笔写了这封信。 而且依荀彧所请,让自己刚刚二十二岁的长子杨修送去吕布那儿。 曹操也为此事,给杨修临时封了个郎中的官职,以示郑重。 杨彪此前被下狱,如果只弄一封有太尉印信的书函过去,吕布有可能会怀疑曹操夺了杨彪的印信造假。但如果让杨彪的亲儿子送信,这种嫌疑就不存在了。 …… 八天之后,杨修、陈登一起回到下邳,面见了吕布。陈登带回了朝廷圣旨,杨修带来了以太尉名义宣称“朝廷已经改过”的书信。 面子里子都给到吕布了,吕布看着自己忙活了一年多,终于拿到了徐州牧,还多拿下了睢阳和大半个梁郡,喜不自胜。 他立刻把袁术的求婚使者韩胤五花大绑塞进囚车,由杨修带回许都。 袁术许给他女儿的聘礼,此前也只送来一半,作为定钱,也就是金银五百斤,彩锦五千匹。吕布当然是直接黑下了这笔巨财,也没打算还给袁术。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又过十日,杨修回到许都,把韩胤献给曹操,曹操立刻下令,把韩胤押赴许都市曹,公开斩首示众。 与此同时,简雍、孙卲当日几乎是与陈登同时出京,只是他们的路途更远,直到杨修回许都复命之日,简雍才回到广陵,把朝廷的圣旨交给刘备。 刘备和诸葛瑾提前得了消息,非常郑重地安排接旨。 “终于得到了扬州牧之封,曹操这般卡着我们,实在是不易啊!”刘备放好圣旨,摸着朝廷发给的左将军金印,不胜感慨。 “恭喜主公,有了扬州牧之位,取庐江名正言顺。将来收服王朗、慑服孙策,也必能事半功倍!何况还有左将军之位,更在州牧之上,可喜可贺!”诸葛瑾也带头恭喜。 刘备听到“主公”二字的时候,还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适应了。 自己已经是扬州牧,丹阳太守当然应该称呼自己为主公。王朗、刘勋、孙策如果不称,那就是他们不尊朝廷。 第132章 顺水人情,诸葛回归 从辛评南下、到曹吕完成和谈、韩胤送到许都问斩,前前后后一共花了二十来天。 身在河北的诸葛亮,这二十几天里也没闲着,利用袁谭之便,颇做成了几件小事。 辛评南下后的最初五天,诸葛亮在邺城比较安分,每天陪袁绍袁谭聊天,继续联络感情,实则也是利用袁谭,暗中探听一些不太保密的袁绍军军情—— 诸葛亮内心想的,当然是趁机去一趟涿郡,把玄德公交代的拉拢卢植之子卢毓,以及其他一些留在涿郡老家的卢植弟子的笼络任务,给完成了。还包括大哥交代他的幽州徐邈,好像也在涿郡。 另外,临走前大哥诸葛瑾还比较隐晦地交代他、如果有机会去涿郡,那么路上路过与涿郡相邻的中山郡时,可以关注一下无极县甄氏的人有没有出仕袁绍。如果没有出仕也可以试试招揽,如果已经出仕那就算了。 诸葛亮当时不解其意,因为他从没听说过无极甄氏有什么贤才,但大哥非要说可能有“野之遗贤”,诸葛亮也只好勉为其难浪费点精力、路过顺便瞅一眼。 但诸葛亮在邺城时的身份是使者,不可能随随便便去涿郡,那地方已经靠近袁绍和公孙瓒最后交战的前线了。 所以诸葛亮必须等一个机会,等袁绍军又有新的增援举动,或者至少是要给前线围困易京的军队运粮的机会。 他还真就没白等,因为如今的袁绍军,在易京前线确实粮草短缺,经常要靠后方接济。此时袁军的前线围城主将还是麹义,也算是公孙瓒的老对手了。 历史上麹义后来还因为断粮不得不暂时撤围,结果被公孙瓒开门掩杀,“尽得其车重”。只不过从他粮尽暂退的情况来看,公孙瓒就算得辎重车,也只是些没货的空车,对后续战局没什么影响。而这一切现在还没发生,袁绍还在挣扎筹措。 诸葛亮在邺城闲晃的第五天,袁绍终于决定派人运一批补给到易京军前,以为久战。 诸葛亮本人按说是不该知道这个消息的,但袁谭很容易得知,他也什么事儿都不瞒着诸葛亮,所以袁谭知道就等于诸葛亮知道了。 舍弟诸葛亮 第121节 诸葛亮立刻私下劝说袁谭应该抓住这次机会,趁着自己在邺城,表现得愿意为父分忧,主动揽下这个去易京运粮的任务。 袁谭最初不以为意,觉得运粮又没什么功劳,也不容易出彩,还不如跟父亲多叙叙亲情,巩固父子关系。 诸葛亮却对他说:“亲情维系,也需一张一弛,久未相见,自然想念,但同住日久,又容易因小事厌弃。大公子如今与袁公重逢半月有余,因变化巨大,颇得袁公欢心。 但这些变化终究不够巩固,久了容易露出破绽。不如暂时分离半月,私下巩固,再图后计。而且易京只靠围困,怕是难以围下,还劳民伤财,亮略有小计,或能让大公子在将来易京城破时,多得功勋。” 诸葛亮在出发前,就跟大哥反复商议过,不能做“明显会加强袁绍阵营巅峰实力”的事情,所以那些明显会导致袁绍灭公孙瓒加快的计策,就不能献。 但诸葛瑾当时便认为,诸多计策中有一条是例外,那就是让袁谭献策以穴地之法进攻易京楼——之所以例外,是因为历史上的袁绍最后就是靠这招打破公孙瓒的,只是这个计策是审配所献。 而审配有一点很不受刘备阵营的人待见,因为他是袁尚的人。如果能让袁谭截胡袁尚派系的献策之功,对于双方强弱的逆转,肯定是大有好处的。又不会加速公孙瓒败亡,可谓两全其美。 如今已是197年底,袁绍军本来也差不多要开始地道攻城了,最晚拖到明年开春。现在截胡只是稍微打了点时间差而已。 “哦?先生还有攻城之策献上?既如此,某岂敢贪图安逸,自当往易京一行。”袁谭闻言后顿时就不困了,立刻表示可以向父亲请命,负责押送这一次的军粮,同时带上诸葛亮一起北上晃悠一圈。 袁谭最近风头正劲,当天就见到了袁绍,一番软磨硬泡。 袁绍原本还觉得儿子太辛苦,但袁谭说他自己想到了一些攻城的技术手段,想要尝试,可以运粮的同时顺便点拨前线军队试试,只是需要一些人力打造器械、施工,但不会有别的风险。 袁绍经不住他恳求,还是很快答应了。 而且因为袁谭说这是他自己想到的,袁绍也就没有对诸葛亮有更多戒心,只当是自己儿子成长了。 …… 此后半个月,河北这边一切无需赘述。 袁谭顺利把补给军粮运到了易京的麹义军前线,也比历史同期提前了一两个月,对易京楼发动挖地道攻城法。 诸葛亮献上的挖地道施工方案,其实跟审配原本即将要献的也差不多。 只是诸葛亮毕竟工程能力更强,已经有过两次修运河的水利工程经验了,对这种挖挖挖的事情特别在行。 所以他亲临现场看了一下,规划出来的地道路线、施工难度,都比历史上审配的方案更加优化。 历史上审配的勘测能力不行,挖地道是从平地开始另起炉灶挖的,就是怕地下水灌入地道导致地道报废。 而诸葛亮的勘测能力更强,他直接利用了公孙瓒在易京楼外围挖的那五道很深的壕沟,从壕沟底部侧向往内开挖,节约了相当一段掘进距离。整个过程也没有被原本灌在护城壕里的水影响。 最后,诸葛亮还建议将来挖掘到易京楼外围那四座次要土台底下时,用木材拱顶结构把地道撑住,最后再在挖够深度后统一点火把木柱拱顶烧毁,让上面的外围土台整个塌下来。 整个工程,肯定要好几个月才能完成,诸葛亮也不急,他本人是不会留到出结果的那天的,早就提前跑了。 另外,为了让保护诸葛亮的赵云好受一些,诸葛亮跟袁谭聊这些事儿的时候,都是避着赵云的。他知道赵云肯定不想参与到对公孙瓒的最后一击中去,虽然这种事情就算他们不做,审配也会去做。 点拨这些施工注意事项,一共也花不了诸葛亮几天。 剩下的时间,他就顺便去涿郡,面见了卢毓和徐邈等人,并且把刘备的亲笔信给了卢毓,非常诚恳地说服。 卢毓考虑到公孙瓒可能要败亡,卢家留在幽州老家,没有了公孙瓒这位同门师兄的仗义庇护,可能会越来越缺乏安全保障。 而这一世的刘备,却比历史同期地位稳固得多,不用再去许都投靠曹操,而是有了自己的一块大后方根据地。 卢毓便动了心,最后在诸葛亮的斡旋下,选择南下隐居,说不定能靠师兄刘备搏个前途。 至于诸葛亮要挖的徐邈等其他小角色,以及在涿郡临时发现的在野贤才,无需一一赘述。 …… 诸葛亮挖到了想挖的人,袁谭也成功献上了穴地攻城法的策略、并初步部署实施了下去,军粮也都送到交割清楚,按说袁谭一行也就差不多该南归了。 回到邺城后,诸葛亮也要向袁绍辞行,结束这一趟的河北出使。 不过,就在袁谭执行这次北上任务的同时,说来也巧,袁绍阵营内部,又发生了一些说起来不大不小的连锁权利斗争。 如前所述,在一个月前、袁谭和郑玄初到邺城、袁绍接见他们时,在旁边拍马屁的郭图,就不着行迹地引用了一番汉武帝感叹燕刺王刘旦的话语。 这番话,就在袁绍内心扎下了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刺,让他想起了“乃置之燕赵,果有争心”的弊端,从而对未来平定幽州后,是否要放袁熙就任产生了微微的动摇。 当时,郭图还没有正式投靠袁谭,但他内心其实早就有靠拢大公子的备案了——历史上,郭图在袁绍死后、袁家分裂时,也是选择了投靠袁谭,最后于205年袁谭被灭时,一并被曹操杀了。 郭图倒不算是早就押注袁谭,他只是跟审配这一派系非常不对付。审配这些人都是冀州本地士族,而郭图是跟荀谌一样的颍川派。 因为袁绍一直把小儿子袁尚留在身边,导致冀州本地派喜欢押注袁尚。郭图这些颍川派原本跟本土派有过节,也就只能另找扶持目标了。 这一次袁谭的提前露脸,让郭图潜移默化提前决定下注。一来二去,短短十几天里,双方就达成了投效,袁谭也把郭图引为了自己仅次于王修和诸葛亮以外的心腹知己。 这个过程中,诸葛亮当然没有参与,袁谭只是在接受郭图的暗中效忠之前,才临时通知诸葛亮,让他帮忙参谋一下。 诸葛亮对于郭图这种只喜欢揣摩上意、挑主公爱听的话说的家伙,着实没有好感。但他本来就是马上要走的人,袁谭未来发展如何,跟他没有关系。 刘备和诸葛瑾这次派他来,只是要他顺便防止袁家远期的分裂风险。郭图这种人掌权,虽然会导致袁家指挥错乱,但对于袁谭的上位夺权之路却是有益无害的。 所以诸葛亮就没有表示反对,默赞了袁谭的“饮鸩止渴”。 郭图投效袁谭成功后,看到诸葛亮居然又帮大公子想到了穴地破易京楼的策略,似乎很有机会为大公子再建新功。 急于立功的郭图也不肯闲着,就在后方一边到袁绍耳边夸赞大公子最近表现好,一边找机会潜移默化暗示袁绍放弃将来“放二公子袁熙治幽州”——这一切都是郭图自作主张,跟诸葛亮没关系,跟袁谭或许有关系,应该是袁谭默许的。 随着袁谭在前线献策看起来很有效果,袁绍的想法也开始动摇,结果袁尚一党倒是无所谓,但袁熙一党先跳了出来,想办法托关系进言想要扭转局面。 可惜袁熙手下的人搞内斗,完全不是郭图的对手。 何况郭图已经占得了先机,袁谭最近风头正劲,功劳也扎实,还有诸葛亮给他做形象设计和应对举止的设计。 最后,袁熙的重要幕僚韩珩,在为袁熙奔走斡旋的过程中,被郭图抓到了把柄,设计将其勾连罪状捅到了袁绍那里。 这韩珩是幽州代郡人士,帮袁熙联络各方的心腹,历史上袁熙后来当到幽州刺史后,就是封韩珩为幽州别驾,负责刺史的外事工作。但如今才197年底,韩珩地位并不高。 袁绍得知韩珩为袁熙上下活动、想要谋取“攻破幽州后外放袁熙治理地方”,顿时大怒。 袁绍的心态很简单:我是疼爱自己所有的儿子,但我的东西,我没说给,儿子不能自己拿!这种事情,是一个外人能上下勾连谋取的? 韩珩立刻被袁绍下令下狱问罪,袁熙也被暂时禁足反省。 而郭图因为这次成功,更加受袁谭信任——虽然原本最受父亲宠爱的三弟暂时还扳不倒,但把同样小透明的二弟先挤出局似乎也不错。 而诸葛亮听说这事儿后,也是乐见其成的。他的目的本来就是让袁家未来的分裂可能性降到最低,就算袁谭不能确保上位,但能从最多三分减少到最多二分,也是一种进步。 袁熙求外放案就算是这样告一段落了。 可惜,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每一个普通人头上,或许是一座根本抵御不了的大山。 袁熙这样的大人物最多是禁足而已,其他袁熙、韩珩一派的小人物,却无不作鸟兽散,急于避嫌。 袁谭也在郭图的运作下,趁机悄咪咪接受了一批改弦更张来烧大公子冷灶的文士的投效。 其中中山郡无极甄家,就为了韩珩下狱一事,赶忙中止了四女儿甄荣和韩珩长子韩辰的议亲。 甄家如今其实也没多大势力,老一辈早亡,甄家兄妹的父亲生前只做到县令级别,所以祖上所谓的“数代郡守”也已经没落了。 说白了如今的甄家还远不如诸葛家的门第势力大。诸葛家上一代诸葛珪虽然也不算长寿,好歹做到了郡丞呢,比甄家兄妹的亡父甄逸的上蔡县令强多了。而诸葛珪之弟诸葛玄,好歹在乱世官位贬值后,做到了豫章太守。 甄家眼下只有长子甄俨在袁绍的大将军府里当个最基层的冷门曹掾——袁绍的大将军府,一共有二十五个曹,所以那些冷门曹的曹掾实在是不值钱,纯属解决世家子就业问题用的,毫无实权。次子甄尧则是尚不满二十岁,没有出仕,白身一个。 五个姐妹,前三个已经嫁人了,因为姿色还可以,嫁的都还算是冀州各地官员的子侄。四妹甄荣十六岁,刚刚在跟韩家接触,还没下定,韩家就出事了。因为四妹都还没嫁人,五妹甄宓就更没提上日程。 听说韩家出事、二公子一系有可能倒台,甄俨只能托关系求见袁谭,跟大公子解释,表示他们跟韩珩其实没什么交情,之前跟韩珩接触议亲完全是有眼无珠,现在已经划清界限,只求大公子别往心里去。 袁谭看到甄俨这这么谦卑,内心也是暗爽。加上他并没有见过甄家女眷,也就没生出歹心。 不过,倒是即将辞别袁谭的诸葛亮,听说了这事儿后,心中好奇,因为他记得,出发之前大哥一再暗示他“甄家可能有野之遗贤”,让他留心。 大哥关照了他那么多事,都是正确的,既然如此,就该听大哥的话、宁可错抓不可放过——反正这种卷入了派系斗争的失势小人物,捞一个也没什么成本。 于是诸葛亮就跟袁谭提出,说袁谭若是看着甄家老二心烦,不想让他在河北出仕,他倒是可以代劳,看看对方想不想去南方隐居。 袁谭正为这一个多月来没法感激诸葛亮而心存愧疚,难得听诸葛亮开口了,他当然不会有任何阻挠,说只要诸葛亮自己去跟甄家人说,他绝对提供便利。 诸葛亮就亲自找到甄俨,先问了案情前因后果,得知对方是因为怕被韩珩连累,想切断跟有可能失势的二公子的瓜葛。 诸葛亮何等智商,立刻就想到了一串说辞:“甄兄,你这等行事居然没有招祸,还真是命硬。” 甄俨倒也知道诸葛亮虽是客卿使者,但很得主公和大公子信赖,连忙向他虚心求教自救之法:“还请先生教我!我们甄家实在没想过卷入大公子二公子之争,都是被韩珩连累的啊!” 诸葛亮:“自古疏不间亲,二公子纵然一时失势,终究是袁公的亲生骨肉,禁足数月半年,反省够了,迟早会放松。你们现在急于和二公子和韩珩撇清关系,将来他们岂不嫉恨?” 甄俨:“那……难道不该跟他们划清界限?那大公子会嫉恨我们么?诸葛先生,据我所知,你不是该跟大公子关系不错么,为何会……” 诸葛亮:“我只是不忍尔等无辜孱弱之人,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们如今的处境,大公子二公子任何一方腾出手来,稍稍流露出一点忌恨,就永无安宁了。” 甄俨:“那又当如何破局?请先生直言!甄家上下无不感佩大德!” 诸葛亮:“听说令弟还算有些才德,为今之计,还不如让令弟妹离开冀州,去往他处没有战乱之地隐居,以待时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些人只要生活在中山,就会时时刻刻提醒到别人。离开了这个漩涡,才有生路。” 甄俨想了想,似乎很有道理。而且以诸葛亮在袁谭那儿说得上话的程度,这番话就算没道理也得有道理,否则万一诸葛亮对袁谭进谗言呢? 虽然诸葛亮是光明磊落之人,问题是甄俨不知道啊。 最终,诸葛亮于十一月下旬向袁绍辞行,先顺黄河而下,并于十一月底从乐安港再次出海,乘着冬季的西北风,南下返航。 袁谭为了感激诸葛亮,又派了一些船护送诸葛亮,还送了诸葛亮大批金银珠宝,还把此前俘获改造的管承部海贼俘虏,都交给诸葛亮处置。 为了防止这些人在海上不受控,袁谭还动用自己的权限,从易京战役中抓来的公孙瓒军俘虏里,挑选了数百人愿意跟随刘备、跟随赵云的,由赵云收编后作为押运。 所以诸葛亮来的时候不足百人的队伍,回去已经多了好几条船,总人数有近千人,否则怕是连袁谭送给他的礼物都扛不走。 另外,出于感激诸葛亮帮他杀了管承的恩情,虽说青州海寇还没彻底消灭,但袁谭也表示,愿意为将来刘备军的海船经过山东半岛北上贸易,提供通行许可和补给便利。(海盗们大头目被杀了还会推举其他头目,之前袁谭只是为了在袁绍面前出风头,才在献上管承首级时夸大了战果,把管承之死说成是青州海寇覆灭) 如此一来,刘备军以后就可以跟辽东公孙度做生意、购买辽东战马了。 刘备军因为丢失了徐州北部地区,根据地位置被南压到淮南,骑兵部队补充已经越来越困难,全靠打袁术的时候缴获一些战马,以至于如今刘备加诸葛瑾,骑兵总人数不过才两千多人。 打通了袁谭的关节,允许借助山东半岛港口靠岸补给、并且不被当地驻军拦截,刘备一下子就多了一条门路。 当然,除了金银财宝俘虏和买马渠道,诸葛亮还有最后一项他自己并不以为意的微不足道收获,那就是把甄家二公子甄尧以及两个妹妹,单独弄了一个船舱送回南方。 虽然至今为止诸葛亮还是不知道大哥的深意,因为他跟甄尧也聊了两次,发现对方几乎就是个草包,大哥也不知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 这种被权力争夺漩涡挤跑的小人物,失去了家族关系网络,也不像是有别的人脉价值的。到了江东的话,吴郡四姓哪个都比这种外来户有价值吧。 但大哥在诸葛亮心中积累的历史信用实在太深厚,哪怕暂时不理解,他也要先坚定执行。 南下的航程倒是非常顺利,大约腊月过半,诸葛亮就能回到广陵郡了。 第133章 诸葛瑾:二弟别的事情轮不到你管,你先把妻娶了 “嗡——” “咚——” 舍弟诸葛亮 第122节 随着两声连绵一体的弓弦嗡鸣和羽箭震颤,一支被取掉了金属锋镝的木箭,稳稳扎在了船头的稻草箭垛上。 箭垛左右的船头木板上,还落着两三支脱靶的箭矢。至于更多落进海里的,早已湮没不见。 诸葛亮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骑弓,只觉手臂酸麻,但内心却颇有成就感。 他回忆了一下赵云传授的呼吸技巧和对风向的感知,又射出几箭,上靶率也缓慢而稳定地提高着。 前番北上的途中,大哥给他准备的那些卷轴,就已全部看完了。后来在河北期间,也不是天天有事做,闲下来无聊就学习,那些天文历法内容翻来覆去早就滚瓜烂熟了。 所以从河北返程的途中,在海上稍微看了三天海景,诸葛亮就彻底腻了。书又没有值得读的,只好跟着赵云练习射箭,也算是强身健体。 射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嘛,诸葛亮也摸过弓。只是他十四岁就跟长辈分离,原先没人专门教导,摸的都是轻软的乡间猎弓。 这次向赵云讨教,总算用上了正规骑射作战的马弓。马弓比步弓轻短,赵云的弓也就一石左右,折合后世七八十磅。诸葛亮身高八尺,身体素质底子很好,一上来也拉得开。 适应了两天慢拉慢放的空拉后,他就能实箭习射了。只是海上风浪大,海风经常把箭矢吹得东倒西歪。最后还是选了个顺风的角度,熟手了十几箭后,终于渐渐上靶了。 “没想到诸葛一门,竟是无所不能,连射艺都练得这么快。才第三天,便能适应硬弓,能做到如此已经很不易了。”赵云在一旁,确认了诸葛亮的进步后,也是发自肺腑地中肯点评。 赵云不是谄谀之人,也不会说过分夸张的吹捧之言,这番评价朴实无华,只强调“这个进步速度,在初学文官中算很不错了”。 诸葛亮擦擦汗,表情欣慰:“子龙过奖了,说来也是惭愧,去年大哥家书里就教导我要练剑习射以修心,可惜在荆州时一直没有名师,只能做些别的操练强身健体,一耽误就是一年。” 赵云则并不觉得诸葛亮健身晚了,他中肯地指出: “先把身体基础打好再练兵器,也是应有之义。太过年少又无名师指点,贸然习射很容易让筋骨弯曲。 便如这习射,空拉弓弦固然可以锻炼臂力,但绝不可空放,需缓缓而放,否则弓弦震颤之力无法由箭矢释放,不仅伤弓,一旦弹到手臂还会受伤。 如你这般尚未及冠,更该每侧习射不能超过二十箭,便要尝试换手开弓,以免左右筋骨受力不匀。” 赵云说的,其实就是后世对“长期练习用强弓射箭,导致脊柱侧弯”的医学认识。只是赵云说不出后世那些医学术语,只能是用朴素的古人经验描述。 诸葛亮在他的点拨下,刚才右手拉弓已经慢慢射了二十几次,现在连忙换到左手,重新开始找感觉。 因为从未用左手拉弓瞄准过,而且左手力气毕竟弱些,拉满弦时手容易抖,而且对风向的感知也要重新体会,刚开始难免又是连续十几箭全部脱靶。 然后才渐渐上升到六七箭有一箭上靶、四五箭有一箭上靶。最后左右开弓,把一壶箭整整五十支射完,中间休息了好几次,足足半个上午过去了。 诸葛亮连忙回舱擦拭了身体,以免汗水焐出病来。这些健身后的健康小常识,他早就从大哥那儿学到了,每次都做得一丝不苟。 回到船舱时,甄尧刚好也在,他就趁着诸葛亮擦拭的工夫,过来攀谈吹捧:“先生真是文武双全,世所罕见,在下实乃井底之蛙,此前在河北游历,竟未见天下有高士如先生者。 文能与袁公诸谋士谈笑风生,占尽上风,还通军略兵法、能亲身习射。这寒冬腊月,在下光是到甲板上吹吹海风,便觉瑟缩难捱。先生是南人,竟比我们北人还耐寒。” 诸葛亮一边擦一边随口应付:“我诸葛氏出于琅琊,也不能算南人,当然耐得寒冷,只是比你们冀州人稍南一些罢了。” 甄尧看着诸葛亮手臂上的腱子肉,想起昨天四妹躲在船舱里,通过舱板缝隙偷看甲板上诸葛亮拉弓时的样子,还有回去后长吁短叹神不守舍的表情。 甄尧便忍不住旁敲侧击问了一句:“先生如此年少有为,古之甘罗不过如此矣,不过听说先生是提前行的冠礼,那应该还不曾娶妻吧?” 诸葛亮此番河北之行,他对于自己的真实年龄,是始终保密的,外人问起,包括最初袁谭问起,诸葛亮都说“今年刚刚及冠”,而具体年龄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这样既不算是骗人,又可以误导对方把他的年纪往高了估算。正常人及冠是二十,诸葛亮今年刚出仕,出仕时才行的冠礼,也很合理。 不过此刻已经回程,也不用担心年纪太轻被袁绍和袁营谋士轻视,诸葛亮也就没必要再保密了,大大方方承认: “确实是提前行的冠礼,下个月过年就十八了。我虽未娶妻,半年前大哥便已帮我定下一门亲事,过完年便可成亲。” 甄尧听说诸葛亮定亲了,有些话暂时便不好说出口。 但转念一想,对方十八岁就是左将军府长史了,这样的地位,就算没定亲,甄家也比较难高攀。 尤其他四妹的情况有些特殊,之前跟韩珩的儿子韩辰议过亲,虽然没走到纳彩下定的那一步,但前期的接触也并没有保密。后来为了避免卷入大公子二公子的神仙打架而远遁,这种事情传出去终究名声不太好。 往大了说,这是有点“不义”的。 但这也没办法,甄家兄弟姐妹多,不可能为了四妹一个人义或不义的纠结,就让大家都陷入难以腾挪的尴尬境地。 甄尧又不动声色旁敲侧击了几句,主要是恭维吹捧,说什么“能配上诸葛先生这样奇雅逸群的大贤,女方必然也是名门淑媛,才貌双全”。 诸葛亮倒也不在乎被套话,他内心升起一股温柔,如实夸赞了一番黄月英的聪慧知音,至于门第和容貌,诸葛亮不屑于提,太俗了。 …… 甄尧无奈叹息了一会儿,出舱到甲板上装模作样透透气,然后又转到甲板后侧,敲了敲隔壁船舱的舱门。 这间是女眷的舱室,除了住着他两个妹妹,还有卢毓家的几个婢女,所以他也不好贸然进去。 舱门很快打开,随后就露出一个穿着狐裘的美貌少女,只在狐皮兜帽的出风绒毛之间,露出一张精致光滑白皙的瓜子脸。 少女也不见外,直接低声娇俏问道:“二哥,可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刚才我又偷偷从板缝里看到诸葛先生射箭了,真是英武啊。” 甄尧一阵羞恼,家中五个姐妹,论容貌是四妹和五妹最好,相对而言五妹更略胜一筹,但相差也不明显,比上面三个已经嫁人的姐姐都要漂亮。 只可惜四妹这脾气不够内敛安静,太过活泼好动,大户人家看不上,才只能跟韩家这种郡吏出身的议亲。 相比之下,五妹在气质和娴静方面与四妹简直是天壤之别,待人接物也礼貌克己,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甄尧便忍不住轻轻拍了拍甄荣的脑袋,低声教训道: “好不容易去了南方,没人知道你原先风风火火的样子,还不洗心革面装得安静些!不然就是给诸葛先生当妾都看不上你! 你交代的事情我已问了,诸葛先生虽未娶妻,但已定亲。女方容貌门第可能并不出众,但应该是聪慧之人,诸葛先生可能很看重这个吧。” “已经定亲了?!”甄荣颓然靠在舱板上,怔怔出神了几秒,倒也没有声张,缓过气后,低声说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可急的了,再想办法吧。反正我们背井离乡,也没什么人可丢的了……” …… 此后十日,海上航程倒也再无新鲜的事可赘述。 诸葛亮无书可读,就天天在甲板上练弓箭,让赵云教他。十天之后,迎着海风射箭,已经能从五六箭上靶一箭,进步到两三箭上靶一箭,不得不说健身初期的进步速度就是快,诸葛亮也确实学什么技巧性的东西都很聪明。 甄荣也每天躲在船舱的木板缝隙后面偷窥,看到诸葛先生越来越英武神俊的样子,越看越觉得放不下,内心一开始的不甘也渐渐散了。 她还想拉五妹一起偷窥,但甄宓性情恬淡贞静,非礼勿视,不愿意做这种事情。 甄荣讨了个没趣,也只好独乐乐了,但还是忍不住低声耳语抱怨:“你这般什么都不看,以后就不想自己给自己挑个看得对眼的?” 甄宓:“这些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背井离乡,将来听二哥的便是,有什么可看的。再说,四姐你都看上了,我就更不用看了。” 甄荣闻言,却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也是,你没有背负过议亲之名,将来肯定是能嫁入好人家为正妻的。我这样的,以后想当正妻,除非找个比韩家更落魄的,否则谁愿意?这诸葛先生已经有正妻了,你是不用看了。” 甄宓不由害羞,脸色潮红辩解:“说得好像我非礼勿视、是另有什么图谋似的,不理你了!” 十天时间很快过完,船队在海西县驶入淮河,又经过两日,到淮阴码头上岸。随后众人再换车马,逶迤往广陵而去。 男人都骑马,女眷坐马车。同时船队一靠岸,就先派出了快马信使去广陵通知。 南方芦苇、菖蒲等植物极多,运河岸边一抓一大把,冬天也能生长。 所以士卒们很快收割了一大堆新鲜菖蒲叶,把车轮简单包裹一下再赶路,减少震动。 那些北方挖来的士人,包括卢毓在内,这才知道: 在左将军这儿,“安车蒲轮”只是优待贤士的基本操作。并不是如孝武皇帝和袁大公子那儿,需要申公、郑公那样七八十岁的前辈大贤才能享受。 一行人缓缓而行,比快马信使落后了一天左右的行程。所以次日午后,在射阳县与广陵县之间,诸葛亮、赵云就等到了刘备和诸葛瑾的迎接。 刘备亲自提前下马迎上来,诸葛亮也赶忙下马,刘备快步握住他手: “先生风波劳顿不易,海上漂泊的日子定然艰苦吧,此番务必好生歇息。子龙也要好好调养。 如今朝廷已封我左将军、扬州牧,来年春耕之后,便当与曹、吕合力,全力讨伐袁术,过年这段时间倒是能难得闲暇。” 诸葛亮原本有很多话想汇报,但听刘备一上来就是这种慢节奏,让大家多休息调养,他不由有些心急,出于查漏补缺地分析道: “主公,亮久在海上漂泊,这大半个月里,中原各诸侯进展如何,倒是全然不知。但若是其他诸侯进展迅猛,袁术主力被消灭甚众,我军也不该错失良机加紧攻城略地。 其实未必要等来年春耕后动兵,现在寒冬腊月的,要是能抓紧时日,到来年二月开春,还有一个半月可以攻略呢。而且我军不比其他诸侯,今年已经在这射阳、海西二县试种了冬麦,来年水稻要四五月间才播种。 袁术那边农忙的时候,我们这边还没开始农忙,现在开始用兵也无不可。” 刘备是个虚心纳谏的,听了诸葛亮的话,不由看了旁边的诸葛瑾一眼。 好在诸葛瑾还是一如既往的稳,而且他不像二弟掉线了二十来天,不知天下近况,容易急躁。 诸葛瑾对曹操、吕布的进展速度,相关情报搜集得非常全面、及时,可以说是实时地图尽在掌握中。 诸葛瑾便压一压节奏道:“阿亮,你也知道自己二十余日不曾与闻天下大势了,这些你完全不用担心,曹、吕进展没那么快。而且我们种植冬麦的毕竟才一个半县试点,其余各地明年还是要二月春耕下种的! 欲速则不达,你和子龙太过辛苦了,正月大过年的还不好好歇歇!我已做好了计划,明年一旦用兵,子龙在盱眙那边是要打头阵、吸引袁术兵力的,子龙若是身体调养不好,如何当此大任? 还有你!这些日子赶紧好好歇息把身体养好,正月里你还要成亲呢!你在海上这段时间,我跟黄家人把良辰吉日都定好了!六礼中前三礼也都过完了! 就定在正月十八、上元佳节后三天!你娶完月英之前,别的什么事情都不许你操心!你就只管把六礼剩下的走完!” 诸葛亮原本还想讨论一下军机,但是大哥都帮他把婚礼筹备好了,这种事情他如何敢反抗长兄,只能唯唯诺诺一切接受安排。 “多谢大哥为我劳心操持!” 第134章 袁曹吕三方会战 诸葛亮被大哥安排了,只好乖乖回去休假。腊月最后剩下这几天,以及整个正月里,都不再过问具体政务,最多只是听听外界的新闻,不至于信息掉线脱节太久。 实在闲下来,那就锻炼锻炼身体,钻研一下大哥给他挑出来的几卷生物学和农学知识—— 来年开春后,刘备军就要在射阳和海西试点育秧、插秧的新生产方式了。这个节骨眼上,诸葛亮肯多学一些后世的农业常识,以及育种思维,对于将来展开工作肯定是有益无害的。 诸葛瑾给的教材里,当然也不可能讲什么“进化”、“遗传基因”,但给些朴素的育种选种常识和思维,还是可以做到的。内部具体的运作原理诸葛亮也不用知道,他只要知道应用层面的东西就够了。 除了这些学习锻炼,其他正事儿自有大哥暂时统筹全局。 而从北方弄来的那些人才,包括卢毓,还有跟着卢毓的那几个师兄如高诱。还有徐邈、程秉、刘熙等,刘备都抽出腊月最后这段时间,给予礼遇,顺便摸清各人的禀赋,然后交给陈群那边安排具体差事。 陈群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也已经从一个组织民力徭役的工程组织者,向更高层的管理者转型了。他用人组织方面的天赋,正在被渐渐发掘,已经可以帮刘备分担一些具体的人力资源统筹。 刘熙、高诱不适合做具体工作,只适合治学研究,那就给他们提供条件埋头研究。程秉在自己治学方面略不如那两个,但擅长传道解惑、转授学问,那就分摊一些教育工作。 徐邈擅长组织贫苦百姓恢复生产,那就让他去分摊一些以工代赈的活儿,外加袁术占领区流过来的百姓安置工作。 最后还有赵云带回来那一千多人,有数百骑是袁绍军释放的公孙瓒骑兵俘虏,还有近千人的海贼俘虏, 刘备也都亲自视察了一圈,然后吩咐关羽和赵云一起加急训练一下,整顿好纪律和军心士气。确保不会拖后腿,该编入骑兵的就编入骑兵,该编入水军的就编入水军。 经过这一波的补充后,刘备核算了一下,自己麾下可以作为骑兵部队的人数,已经接近四千人了,但实际配备的骑兵依然在两千多一点。 从去年找回赵云,到后来诸葛亮河北之行,每次都能拉到数百规模的老练骑兵。可惜就是没有配套战马,只能用驮马编成“骑马步兵”凑数用。 这次打通了袁谭这条线的关系,袁谭允许刘备的人在山东半岛沿海有“军事通行权”,还提供海贸的中转泊靠补给。 舍弟诸葛亮 第123节 来年开春后等暖和一点,或许能让糜竺探一探这条海上航路,跟辽东半岛的军阀公孙度建立起贸易,拿海船买战马。 管承被杀后,山东和辽东之间那一串沙门岛岛链上,估计还有一两千数量的残余打散海贼,糜竺初次贸易可能有危险,到时候可以让太史慈负责武力打通商路。 太史慈就是东莱人,对东莱沿海的情况很熟悉。而且太史慈早年犯事后流窜去了辽东避祸数年,就亲自走过这条山东半岛渡海到辽东半岛的航路,对辽东的情况也很熟悉。 所以,让太史慈护航打通商路,绝对专业对口。等来年夏天庐江战役结束后,太史慈腾出手来,就可以部署了。 …… 这些琐碎的小事忙完,基本上已经快到腊月底了。 刘备也不再使唤人,广陵郡的一切工作节奏都慢了下来。 不过,因为情报传递需要时间,所以哪怕大过年期间,刘备和诸葛瑾还是隔三岔五会收到一些陈地或者谯地的前线军情—— 陈郡的曹军和袁军交战信息,总要二十天左右,才会传到广陵,谯地吕布军和袁术的交战,相对快一些,十天出头就能传到广陵,延时都比较明显。 根据探报,腊月上旬时,曹操和袁术军的对战率先出现了变局。已经被曹操围困了超过两个半月的陈县,终于出现了断粮,城内桥蕤的部队士气崩溃,外面又等不来袁术的增援。 桥蕤于腊月初七这天,不得不尝试组织了一次还算坚决的突围,可惜被曹操亲自围堵,双方发生了一场惨烈的血战,桥蕤部死伤惨重,冲突不出,数以千计的冲锋士兵崩溃后直接成建制投降。 桥蕤无奈,只好退回陈县,但军心已经不可再守,也没有粮食。四天后陈县西门的守将选择与曹军秘密联络,愿意献门以求曹操赦免。 曹操也很干脆地答应了,最终在腊月十三这天拂晓,曹军由内应开门杀入城内,经过一天的混战,彻底结束了这场战役。 两个半月的围城阶段,大约两万七八千之多的袁军被全歼,其中杀伤者近万,趁乱逃散者数千,投降俘虏人数累计超过了一万五千人。 曹军血战伤亡逃散,虽然累计也不比袁军少,毕竟是攻城的一方。不过随着大批降军的注入,曹军在人数上反而有了一些回升,总兵力还多了几千人,只是部队素质有所下降。 投降的袁术军很多都是临时动员、竭泽而渔拉来的,素质远不如损失掉的曹军。 而桥蕤本人,也在陈县破门后的最终混乱厮杀里,被曹军斩杀,这倒是跟桥蕤本该遭受的下场差不多——在原本的历史上,桥蕤是在陈郡境内的“蕲阳之战”中被曹军斩杀的,现在无非是换了一个县,在郡治陈县被杀。 陈县之战结束后,曹军在陈郡的兵力全部东移,继续围困袁军在陈郡最后的据点苦县。 而且大量征发刚刚投降的袁军俘虏去当炮灰,填塞护城河破坏工事。还趁机各种喊话苦县守将李丰,告诉他桥蕤已死、陈县已破,再守也没希望了,想促使李丰早点崩溃,为双方都节约点粮食。 毕竟曹军的军粮也非常吃紧,饶是去年在许都周边率先实施了屯田,把归产流民种出来的粮食,六成都充公收作官粮,也经不起五万大军连续由秋至冬的围困相持消耗。 曹操也非常想尽快结束战斗,能省一点算一点。 为了促使李丰尽早崩溃,曹操甚至还一改此前几个月团团围死的做法,稍稍撤开了一个口子,装作围三缺一。 但实际上曹军在苦县以东涡水两岸早就埋伏了伏兵,李丰真从这个缺口弃城突围的话,也会被截杀灭掉。而袁军想通过涡水把军粮补给运进苦县也是不可能的,有大队援军和粮队靠近,曹军同样会毫不留情截杀。 曹操只在李丰派出少数求援信使时,为了不打草惊蛇,才会放他们过去,这样也便于引蛇出洞。 于是数日之内,告急文书就大量送到了袁术那儿,让袁术也不得不继续竭泽而渔往西北方向增兵。哪怕没法增援苦县,袁术也要考虑陈郡全部易手后,第二道防线如何巩固的问题。 豫东平原一马平川,大军只能沿着主要水网要害节点布防,其他根本无险可守,占用的兵力自然也绝对不少。 …… 曹操取得重大突破,全灭桥蕤、即将歼灭李丰,这个消息终于刺激到了吕布,吕布在和陈宫合计过之后,也终于在梁谯之间、对袁术发动了一波决定性的攻势。 如前所述,吕布把袁术的求亲使者韩胤送去许都问斩,是发生在十一月底的。不过吕布当时并没有高调宣扬,他只是把人秘密送到许都。 等曹操斩完后,消息再正常传播到袁术耳朵里,怎么着也得腊月过半了,如果袁术怒而斩杀秦宜禄作为对等报复,估计都要腊月下旬。 吕布这么低调,当然是为了赢得一个与袁术翻脸时的偷袭先机。 所以,他在听说曹操杀了桥蕤、导致陈郡袁军扛不住压力,有可能导致袁术把更多兵力向西线倾斜后,他立刻就抢了这个最后的时间差,对袁术的谯地发动了偷袭。 照例还是高顺先负责攻坚,袁军没想到吕布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攻下了两三个兵力不足的县城如酂县、蕲县。 腊月十五这天,急报飞马传到寿春,袁术闻言大怒——在袁术的视角,他几乎是前后脚收到了吕布突然背盟偷袭谯地,然后又收到韩胤被吕布送到许都问斩。 一两天之内,连遭吕布背叛的怒火冲击,袁术甚至气得呕血昏迷了一次,幸好被医官抢救了回来。 袁术这人脾气是最吃不得亏的,醒来后也顾不得防守曹操、再增兵到苦县后方设置第二道防线。甚至都不顾曹操破了陈县后,往南可以杀进袁家的老巢汝南郡。 袁术只是完全失去理智地声嘶力竭下令:“把汝南郡、淮南郡新征发之士卒、凡是可以调动野战之兵,统统拉到谯地,朕要御驾亲征,跟吕布决一死战!誓杀此不义狗贼以谢天下!” 这一次,袁术麾下文官倒是意见很统一,无论是略有智谋的阎象,还是贪贿卑鄙的杨弘,竟异口同声劝阻: “陛下不可啊!吕布此贼虽然可恨,但并无远图,他就是想趁火打劫捞一票,陛下还不知道他么?真正有威胁的其实是曹贼,甚至刘备。 如若把汝南兵马也都抽调增援别处,曹军攻下苦县后,如若虚晃一枪不再往东,而是折往南下,陛下祖居之地就危险了呀!而且淮南兵马如果抽调,这京畿重地又有谁来拱卫!” 袁术却一意孤行:“不管了!曹操好歹能算朕敌手,输给曹操也不算丢人。吕布算什么狗东西!这种狗也配到朕头上占便宜?朕誓杀此贼!宁可汝南空虚也要全力杀吕布!至于京畿空虚,那就抽调庐江之兵北上换防!” 阎象杨弘苦劝无效,下面的将领只能执行圣旨,而苦县的李丰也就此被人遗忘,再也没人尝试去救一下,只当是白给送给曹操了。 最后,袁术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交代,让大鸿胪(朝廷负责外交工作的)即刻去驿馆拿下吕布使者秦宜禄,送到寿春闹市斩首示众,以对等发泄吕布送斩使者之仇。 这一微不足道的细小变化,倒也带来了一点蝴蝶效应——因为秦宜禄比历史同期早死了两年,导致他还没能跟老婆杜氏造出儿子秦朗。秦朗也就彻底从历史上消失了。 …… 不过还别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术虽然连续数次战败,可毕竟占了大片膏腴之地,豫州原本人口稠密,竭泽而渔动员还是可以再快速拉起一波兵源的。 吕布此番只是来偷袭占点小便宜,就是想瞅准了曹操扛住了袁军主力,他趁虚捞一票。 加上吕布本人反复无常,所以他对于别人是否会反复无常,也比较多疑。哪怕已经投靠了朝廷,也依然要在梁郡核心的睢阳驻扎重兵,怕的就是自己主力全部南下后、曹操翻脸偷袭他。 种种因素综合作用,吕布此次偷袁术用的总兵力并不多,也就两万多人。 没想到才攻下几个县,居然遇到了袁术反应那么激烈,不顾曹操和刘备,以倾国之兵北上来搏命。 双方在谯县周边爆发了一场野战大决战,吕布军因为人数不到袁军三成,而且大部分都是徐州本地兵,兵源素质优势也不明显。 而袁军因为憋了一口气,战前复仇动员做得比较好,对吕布的背信弃义宣传比较到位,士气难得高涨了一把。在一场死磕硬战之后,居然打败了吕布,吕布的两万徐州军折损过半,只能带着心腹嫡系老兵退回睢阳。 袁术军的死伤其实比吕布还更多一些,而且还有很多士兵在这场决战中逃散,但毕竟是蜂拥而上打赢了。 这也算是给袁术立了一个回光返照的威风,告诉天下人:他只是被诸侯群殴才如此狼狈,要是不管不顾专注于跟其中一家死磕,任何一家诸侯都没把握说必胜他袁术! 而曹操趁着袁术全力对吕布复仇的时机,已经拿下了苦县,李丰最终崩溃投降。肃清陈郡全境后,曹操趁着袁术不冷静,又南下往汝南渗透。 曹军从许都所在的颍川郡出发,沿着汝水而下攻破定颍,围困上蔡,打得有声有色——不过这些都是建安三年正月以后的事儿了。 第135章 四路讨袁 吕布和袁术在谯地死磕得头破血流,曹操在汝南长驱直入、围困上蔡。 袁术军的兵力自然也越发捉襟见肘,不得不从淮南郡的东部地区,以及后方的庐江郡,一轮轮地反复动员,大量抽调兵力北上西进,封堵缺口。 所以整个建安三年的正月里,袁术与刘备之间的边界上,兵力逐渐变得越来越空虚。袁术也不是没提防刘备,只是他无能为力,唯有拆东墙补西墙。 而刘备这边也不急,他原计划是等春耕农忙后再进攻。只要曹操那边没有攻下上蔡,刘备的计划就不用改变,可以任由袁术的有生力量被更多消耗。 广陵郡这边,正月里也没什么别的大事发生,转眼就到了诸葛家大操大办的日子。 不过,这第一场操办的婚事,却不是诸葛亮和黄月英的,反而是赵云和诸葛芷的—— 诸葛瑾还是非常考虑弟弟名声的,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哥还没娶妻,弟弟先娶多多少少会有点压力。但他自己又没法立刻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总得再等几个月。 权宜之下就想到了让妹妹先嫁人。这样世人就会觉得“是诸葛家的大哥自己有特殊隐情没法立刻结婚,诸葛家的弟妹都正常嫁娶了”,有姐姐在前面顶着,也没人会盯着诸葛亮。 反正诸葛芷对赵云确实是看上眼了,虽说当初赵云北上护送诸葛亮出使袁绍之前,双方尚未定亲。只因诸葛瑾的个人怪癖,不喜欢让人立“执行完这次任务就回家娶亲”的弗莱格。 但只要妹妹喜欢,加速一下流程是绝无问题的。 最终,在诸葛亮娶妻前三天,他大姐总算是先嫁人了。也帮诸葛亮抵消了不少物议,一时间也没太多人关注他大哥为什么还没成亲。 赵云和诸葛芷的婚礼,过程没什么好多说的。 诸葛瑾也没提什么要求,只是私下里跟赵云提了一句,希望将来别逼着他妹妹多生孩子,实在不行宁可靠纳妾分摊一些开枝散叶的压力。 赵云对嫡庶的多少比例,原本也没什么执念,大家就愉快达成了共识。 诸葛芷毕竟是读过书的知性女性,她或许还想有点别的追求。 诸葛瑾不会去直接干涉,他只是给弟妹提供更多的人生选项,具体选择权还要他们自己选。 诸葛芷出嫁后,诸葛亮的婚事也很快顺理成章办完。 黄家对于诸葛亮的“富贵而不易其交”也是深为折服,婚后很是和谐。 诸葛亮婚后又休假了大半个月,跟黄月英好好放松了一阵,终于要重新振作起来,忙活正经工作了。 …… 时间很快来到建安三年的二月中。 赵云还在休婚假,因为对袁术的作战还未开始,暂时没有需要他忙活的事情。 而诸葛亮已经被压了一个新的任务——今年是广陵郡两个县首次尝试“冬小麦和插秧水稻轮作”的农业生产方式,而射阳、海西的百姓,原先是不懂怎么育秧、移栽、插秧的。 好在诸葛瑾去年春天在柴桑就试水做过实验,教导过的一小群农民如何育秧插秧。今年也特地把这些人移来了广陵,作为一线“农技员”,帮着各乡各村落实。 而诸葛亮也学了相当久的配套知识,此前也动手试验过了,这次当然要他亲自抓这项重大工作,负责管理和指挥“农技员”,抓总全局统筹工作。 别看才一个半县的农田试点,总产量不会太大。但历史上要到唐宋之际,华夏农民才渐渐学会和推广插秧法,如今诸葛瑾把这事儿整整提前了六七百年。 如果做得好,让两淮地区以后能每年产一季水稻加一季冬小麦,哪怕单产低一点,只能比种单季多收一两百斤(汉斤大约四百斤),那也是了不得的神农之功了。 诸葛亮很清楚这事儿的重大意义,绝对是要青史留名的,也就对大哥的交办非常上心,真正做到了每天巡视、亲自下田,比他在荆州时亲自躬耕的劳动强度还大一些。 好在这种事情也就忙一个多月,十八岁的诸葛亮血气方刚,就当是多锻炼锻炼身体了。而且诸葛亮到时候也不用亲自经常弯腰插秧,最多是示范一下,所以也不会太费腰,只是奔波多一些。 …… 诸葛瑾把神农之功让给弟弟操心,自然是因为他本人有更多大事要处理。 十八岁的诸葛亮,终究还没有完全成长到后世出山时的水平。 过去这一年半里,诸葛瑾对诸葛亮的成长帮助,主要也是内政管理、技术改良、工程规划这些方面,换言之是偏理工科和管理学的。 相比之下诸葛亮的军事谋略,如今还是相对短板。除了此前帮关羽攻打丹阳南部六县的山越人、攻黄山杀了陈仆,其他就没有什么军略上的成就了。 攻黄山的胜利,也更多是靠技术手段的应用和统筹,而不是靠计策。 所以诸葛瑾估计,现在的诸葛亮,内政管理水平,大约已经接近后世出山时的程度了。科技改良和数学物理这些,更是已经超越了后世诸葛亮的巅峰期水准。但军事谋略的水平,估计也就历史上二十出头时的水平,只超期发育了两三年。 具体怎么为刘备统筹打袁术、取庐江,还是得诸葛瑾亲自操刀。 二月中旬的一天,刘备军集结了大部分高层,在广陵县召开了一场会议,持续数日,为的就是布局即将重新开始的对袁战事。 当然,并不是所有高层,都会全程与会,比如张飞赵云这些纯武将,就不会参与最初的闭门讨论阶段,他们只要最后领受命令、并且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提出来,由谋士层为他们答疑解惑就好了。 最初的顶层闭门讨论,也就刘备召集诸葛瑾、关羽和鲁肃等寥寥数人参加。诸葛亮太忙,而陈登还在卧底,其他人则不以军略见长。 舍弟诸葛亮 第124节 因为大家的求战之心都很迫切,所以战前的动员倒是能省略不少。刘备召集众人后,直接开门见山求教: “与袁术开战在即,我军掌握的郡县过于分散,从广陵至丹阳至豫章,最东北到最西南,绵延两千里之远。 而且中间还有乌江等县将南北领土分隔为飞地,平时联络便要迂回曲折,到了战时,恐怕只能是先各自为战。因此提前统筹好全局战略,到时一起举动,便显得尤为重要。不知大家有没有良策规划。” 刘备提到“如今我方领土最东北到西南,绵延两千里”时,关羽和鲁肃还微微一愣,可见他们对于己方阵营的地盘地理概念,确实不太扎实,这也更显出刘备对全局规划诉求的迫切性。 从后世苏北的连云港,到后世赣南的赣州,哪怕拉直线距离,都有一千一百多公里了,折两千三百里。 实际上行路需要沿着长江、赣江迂回曲折,说刘备的地盘最远两点间有三千里都不过分。 关羽是去过豫章的,但他没亲自扫荡过广大的赣南山区小县,所以对豫章的幅员理解不充分,其他人就更可想而知了。 在那么大的地盘上,统一指挥的难度极大。这就更需要提前约定好各个方向的进攻日期,才能把袁术的猝不及防程度发掘到最大化。 诸葛瑾知道,这种场合肯定是自己先开口,否则鲁肃肯定是不好意思开口的。 于是他也当仁不让,拿过地图,指点规划道: “主公,此事我已思量多日,我觉得,我军不能过分集中兵力,毕竟也要防止袁术被激怒后,孤注一掷对我们发动反扑。吕布此前被袁术的亡命反扑击败,也算是殷鉴不远。 我们的地盘都是经过精心治理的,就算暂时被袁术侵入洗劫,也会损失很大。不比袁术那边的地盘都已经竭泽而渔,暂时丢弃袁术也无所谓。 所以,盱眙至滁县这一路,虽然不会作为我们进攻的重点,但也必须留兵严密防守。陆上接壤的这些区域,是最容易在袁术被彻底激怒后、搏命反攻的。 而芜湖、春谷、豫章等地,因为有长江之险,袁术水军如今孱弱之极,是无法对我们发动反扑的,这一线可以作为我军的主攻,发挥我们的水军优势,找到袁术空虚之处便渡江扩大战果。 甚至都不用紧盯着皖口、濡须口这两个注定有重兵防守的地方先打开突破口,而是可以先哪里虚弱打哪里,充分调动敌人。” 刘备和关羽听完后,相视一眼,觉得深以为然。 “所以,总的思路就是盱眙至滁县守、芜湖至柴桑攻?如此一来,豫章那边的诸将任务可就重了,柴桑那边只能调遣到兴霸,芜湖这边只能调遣到子义——子瑜可需再调云长一起、添兵数千从南线发起突破?” 刘备阵营的总兵力如今大约在四万五千人左右,过去一年并没有怎么扩大动员规模。 一方面是刘备治下两个半郡,实际总人口一开始只有一百二三十万。 即使后来半年里大肆吸纳袁术治下流民,还把祖郎等山越归化、在豫章大量清理出逃进山里的汉人隐户。但加起来,如今总人口也就一百七八十万。其中吸纳袁术流民三十万人,清查豫章山区隐户十万人,归化山越十几万人。 一百八十万人口,包含了男女老少,养四五万正规军压力已经不小了,平均三十几个人养一个,或者说十个正丁养一个。 刘备觉得光靠不断收编改造战俘,就已经够用了,再扩军会损伤民力,不利于可持续发展。 这四万五千人,至少两万五常驻广陵,而半个丹阳加上整个豫章,也就两万人。真到了对袁术发动进攻时,这样的配比显然是不合适的,防守端人太多了。 关羽自己也觉得南线容易出攻坚战果,所以跟刘备核算了一下后,主动请命: “大哥!还是再让我去一次江南吧!大不了我只去芜湖,不去柴桑。柴桑那边靠兴霸子义联手,由子瑜亲自统筹指挥。芜湖这一路大军,由我亲率进攻。把益德子龙留在江北,分摊袁术可能的反击,有机会的话也能扩大战果。” 刘备听后,倒也不反对,但还是眉头微微一皱:“益德、子龙也是虎将,又让他们主守,不易立功,是不是不太好?虽然他们确实全然不懂水战,不过子龙似乎也出海了两次,不知有没有长进?” 面对刘备的踌躇,其余三人相视一眼,都觉得刘备这是爱护兄弟,想给张飞赵云也多点立功的机会。但术业有专攻,对庐江的作战,主要要靠渡江,张飞赵云确实不是这块料,至少目前不是。 还是应该尽量以才干禀赋分配,而不是感情用事。 诸葛瑾便劝道:“主公,子龙的近况,我倒也多有了解,他去年是北上出海、经历风波洗礼。但也只是个人水性成长颇大,而且水战武艺提升不少,听说还能在颠簸的海船上,顶着乱风射箭,还挺准。但这些终究只是个人武艺,不是水战带兵之能,还请慎重呐!” 一旁的鲁肃看诸葛瑾都劝了,也想到了一个劝说的角度,连忙附和道:“主公担心江北留下太多猛将浪费,不如亲自移镇芜湖,这样江北只留赵将军和张将军镇守,担子也不算轻了。 而且主公已经被朝廷任命为左将军、扬州牧两个月了,只因此前幕府设在广陵,便一直习惯沿用下来,也无不可。如今已是新的一年,扬州牧也该在扬州地界上设幕府,即使秣陵还在孙策手中,暂时先以芜湖为丹阳郡治、并州牧治所,临时设左将军府于彼,也是合情合理。 而且主公亲自居芜湖后,可左右联络,无论从北线淮阴有军情变化来报,还是南线柴桑有报,都能尽快送达。不至于如留在广陵,若柴桑那一路进展不顺,或许要拖延多日方知。” 刘备闻言倒是颇有感触,意识到自己之前有点萝卜快了不洗泥。其实刚当上扬州牧就该把治所迁移过去了,哪有扬州牧在徐州地界上当州牧的道理。 不过现在鲁肃提出来了,倒也不算晚。而且越晚移过去,引起袁术对南线警觉的几率也越小,这对于军事来说是有好处的。 袁术肯定会觉得:刘备本人始终住在江北,所以江北方向才是刘备可能的主攻方向吧。 想明白这一点,刘备立刻从谏如流:“好,子敬此言甚善吗,那便如此定了。开战之前我亲自移镇芜湖,为云长这一路人马提供后援,保证粮饷,同时统筹全局。左右两翼但有变故,也好立即知会。” 一旁的诸葛瑾,也意识到自己原先确实对那些“官场名分”的事情注意太少了。 他毕竟是现代人的灵魂,这些礼法上的觉悟比较低,幸好鲁肃帮他查漏补缺了。 不过诸葛瑾终究反应快,被鲁肃的献策所启发,他脑中很快就浮现出了一个具体的将领调配计划。 诸葛瑾便趁热打铁接着说:“主公,既然如此,不如调整一下各路将领的安排,依我看,我军届时可分为四路进兵。 子龙为第一路,从盱眙进攻淮陵,能拿下淮陵最好,拿不下也无所谓。而且只要动手够突然,应该是可以拿下的。再往后,袁术肯定会重兵提防子龙,因为子龙这一路逆淮河而上,是可以直插袁术伪都寿春的。淮陵再往上的县城,暂时估计没办法了。 不过,等子龙率先出兵,把袁术最后仅剩的机动兵力都吸引住后,我军其他三路,就容易施展了。 益德可以为第二路,从滁县、堂邑沿江逆流而上,攻打乌江县。乌江县虽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但其位于孙策所掌控的牛渚对岸,这也是孙策与袁术接壤的最后一个节点。一旦我们开战后,要提防袁术虚弱、导致孙策趁火打劫分地盘,所以把这个最后的口子快速堵死,是很有必要的。 益德若有余力,再从乌江县往四周滋蔓,自行寻找战机,也无不可,但总体还是要持重为上。 第三路人马,便是主公亲自坐镇芜湖、以云长为帅,由芜湖、春谷进攻濡须口及周边,争取快速突入濡须水流域。这一路只要得手,可以逆流破居巢、过巢湖、威胁合肥,也算是江淮之间的重要水道,比邗沟还重要。而且这一路最北端,恰巧是淮河与淝水的分叉口,也能直插袁术伪都寿春。 以袁术如今之实力,我们要一鼓攻到寿春周边,还是不太可能。但只要拿下濡须口与居巢,就算掐断了袁术南下反攻的可能,若能再拿下合肥,已是意外之喜。 而最后的第四路,可由我亲自领兵,下辖子义、兴霸,由柴桑攻皖口(安庆),目的是割取庐江郡腹地的膏腴所在,力争彻底全歼刘勋部,断袁术一臂。 这四路人马中,第一路、第二路需依计划先后而行,便于子龙引诱敌军主力,以及益德堵口。至于第三、第四路,倒是无所谓先后,也可同时举动。” 诸葛瑾在鲁肃的启发下,微调了自己原本就想好的排兵布将计划。刘备关羽鲁肃对照着地图讨论了一下,并没有太大意见。 刘备只是忽然觉得,按照这个计划,诸葛兄弟都不在自己身边,让他有些不自在,没安全感—— 诸葛亮到时候肯定要镇守淮阴县守家,提防吕布有变。同时还要兼顾射阳和海西二县的春耕试点。因为插秧法的水稻,需要等农历四五月间,冬小麦收割后才能插秧到大田里。四五月份的时候,刘备跟袁术肯定还在激战之中。 诸葛瑾要去柴桑的话,刘备身边就没有姓诸葛的谋士了。 于是他就委婉地提出了这一点。 诸葛瑾想了想,立刻推荐道:“主公得贤甚众,何必拘泥于我和阿亮。有子敬在左近,还怕不能为主公谋划么?若是主公还想多结交贤士,我在豫章还有一名下属,可以引荐给主公,另择职位历练。 此人名叫庞统庞士元,荆州人士,阿亮在襄阳躬耕时,与之交游,襄阳士人多以他们二人并称。此前我离开豫章、另谋进取时,也多赖士元代我镇守柴桑,周边刘勋、黄祖皆未能趁虚生事,足见其稳妥。” 刘备听诸葛瑾如此荐贤不避,心中终于大定。不过他也不急于让庞统来,连忙说道: “既是先生有赖庞士元镇守柴桑,此番还是不急着轻动。毕竟先生攻入庐江后,身在前线,后方柴桑也需要稳妥之人。等庐江战事抵定后,我定要邀请士元一叙,另有栽培。 至于这四路进攻人马、将校分配,便依先生之策!” 第136章 赵云:凭什么又是我诱敌 刘备和诸葛瑾、鲁肃商讨定了讨袁的四路进兵方略后,各自回去准备实施。 因为刘备的地盘过于狭长,还是飞地,从计划制定到开战,肯定要留足非常充裕的时间。 别的不说,单说诸葛瑾在广陵开完战前军事会议,坐船逆长江而上赶回柴桑,可能就要十几天。 如果为了欺骗袁术,部队在调动经过某些敏感河段时,还得昼伏夜出、白天在南岸港汊靠岸隐蔽,那半个多月走完全程都是正常的。 回到柴桑后他还要集结豫章各地的部队。在开战之前,豫章相当一部分兵力被放在南边山区各县,肃清残余盗贼,彻查当地隐户逃民,都得开战时再集结回来。 这种剿匪的活儿,一两年干不完都是正常的,去年年初笮融死的时候,不知道多少僧兵狂信徒都化整为零跑到赣南山区了。诸葛瑾能用三年彻底肃清,那都算是内政抚民天才了。 集结部队至少要花大半个月时间。集结完成后,还要短暂磨合操练一下,让将士们花几天适应新的指挥体系,还要查漏补缺后勤问题,这些加起来也是半个月。 所以最终敲定的开战日期,至少是军事会议后一个半月,再快绝对是赶不上的。 刘备军于二月二十结束全部军议讨论,最终的第一波进攻日,就被定在了四十多天后的四月初十。 赵云会在四月初十这天捅出此次讨袁的第一枪,由盱眙县进攻淮陵县。 七天之后的四月十七,张飞会从滁县出击进攻乌江——七天看似有点久,但实际上刘备军必须留足时间给袁术的部队反应,让他们误判赵云那边是主攻方向,从而把其他各个方向的军队调动起来。 再短的话,袁术后方的部队根本来不及调动。 而第第三、第四波攻势,跟第二波之间,就没必要间隔太久了,刘备军只留了五天的间隔。 四月二十二这天,关羽和太史慈、甘宁就会在上下游相隔六百多里的长江江面上,同时发难。 四路进攻兵力的分配方面,赵云只有五千部队,张飞也是五千,诸葛瑾那边最多,有足足一万五千人,刘备和关羽那边,则有一万人。 总共四万五千战兵,出击的有三万五,还要留出一万人守家,并且辅之以临时的壮丁、乡勇。毕竟吕布和孙策也不是吃素的,要是完全不留精兵守城全靠乡勇,老家也会有被偷的风险。 即使那三万五千进攻部队,也不是全部都投入上岸陆战的,诸葛瑾建议刘备分出了至少五千人专门负责水师巡航,保持长江航道的安全,也可以阻止孙策可能出现的渡江。 …… 各部人马回到各自的出击根据地、秣马厉兵备战。 时间很快来到三月中旬,身在淮阴的第一路军统帅赵云,也基本上做好了出击前的其他日常准备。 谁让他离得近呢,基本上不需要赶路和集结的时间,距离开战日还有二十天,赵云就已经无所事事了。 不过,人人都有争胜立功之心。赵云一直担任拉仇恨的角色,去年就在盱眙和淮陵之间跟纪灵反复拉锯,他自己也腻味了这种日子。 这次主公给他的任务,是进一步拿下淮陵,或者至少假装强攻淮陵,把纪灵的主力吸引过来,黏住在淮河战场上,防止纪灵增援他处。 而在赵云的理解中,所谓的“至少假装强攻淮陵”当然是不存在的!起码要跟去年佯攻盱眙那样,实打实把盱眙城打下来,今年也必须把淮陵打下来! 甚至有可能的话,自己还要想办法扩大战果。 三月初十这天,做完一切准备,因为无所事事,赵云提前从郡都尉的官署回家。还吩咐人多送一些酒肉到家里,准备趁着晚上有闲暇,陪刚刚新婚了两个月的妻子诸葛芷小酌一番。 之前几天他忙于军务筹备,连晚饭都没能回家跟妻子一起吃。 谁让赵云从来不是拖延症呢,这一点跟张飞正好相反。凡是上面给了他一项任务,四十天时间准备,赵云都是二十到三十天就全搞定了,宁可最后闲下来。 浑然像一个刚放暑假就先把暑假作业做完的中学生。 诸葛芷难得见夫君早回来,也有些羞涩,连忙去张罗水食洗漱,伺候赵云收拾干净再吃酒。 赵云陪妻子喝了几杯,忽然下意识叹了口气,诸葛芷观察敏锐,便问是否军务上有什么不顺心。 赵云倒也没敢多说,只是叹息:“子瑜已经很帮我了,只恨我自己不擅水战,而此番讨袁,又是水路最容易建功。 按说攻打淮陵也不算差,至少比益德的任务容易出彩了。益德攻下乌江后,便没有水路可以推进,带不了重型器械,无用武之地,只能指望有敌军去救援乌江、好逮住机会野战。 我此番进攻淮陵,如若顺利,后续还能继续沿淮河逆流而上。有了淮河水运,还能随船运些重型的攻城器械到前线,只要本事大,攻到寿春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我自己实力不济,兵力也不足,如何怨得旁人。” 诸葛芷不是很懂军事,所以只是静静听着。 不过她毕竟是诸葛家人,而且跟着二弟一起,被大哥的密卷调教过,也学了不少算学和常识。听完赵云的感叹后,诸葛芷很快抓住了一个重点: “所以,夫君这一路比张将军那一路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随船携带、转运重型器械,便于攻坚得手?那淮陵城,莫非是直接濒临淮河筑城的么?码头上战船靠岸把器械卸下,直接就能投入战场?不知我军如今最大的战船又有多大?” 赵云听妻子居然点出了问题的关键,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见识,但作为一个妇人能认识到这点,已经让赵云眼前一亮。 舍弟诸葛亮 第125节 不愧是诸葛兄弟的姐妹,不一般呐。 赵云端起酒杯喝了一杯,随口回答:“如今淮河水军配备的船只,最大的依然跟五百人斗舰差不多,只是没有设置那么多层船舱。 去年孔明在海西、指点糜家人按照龙骨法造新船,说是要造重心低、平稳的船。所以最近刚造出了几条跟五百人斗舰一样大小的新船,但中段没有上层舱室,只有首尾有船楼和女墙。 这种新船,中间的甲板可以承载重型器械,便是云梯都能直接推上船,只要码头栈桥和船甲板刚好高度平行就行。我不甘心佯攻吸引纪灵,所以让人准备了两架不算大的云梯车,已经试过了,可以装在甲板上,到了码头直接铺板卸货即可攻城。” 赵云对于目前的装备情况,其实也算是满意了。如果没有诸葛亮去年在广陵郡的造船业方面先开些小挂试点,造出有龙骨的低甲板船只,赵云连船运云梯都做不到。 传统斗舰的上层建筑太碍事了,甲板上都没地方放云梯,就算硬放也会重心过高,可能一个浪打过来或者一阵风,船就翻了。 诸葛亮试造的新船,在装上云梯后依然晃晃悠悠的,需要风平浪静的日子才能安全行军,风浪大同样不行,就算船不翻,甲板上放的云梯车也会在船体倾斜时掉进河里,哪怕在轮子两侧卡木楔也扛不住。 而且目前似乎只能运载一丈五尺的器械,最高不超过一丈七八尺,否则就危险了。 诸葛芷静静听着夫君的解释,听完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船短时间内改不了,那能不能找阿亮看看,把云梯车改改?如果能有更好的攻城器械,而且能直接运到城外码头,一卸货就突然奇袭,袁军定然猝不及防。” 赵云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云梯车从战国公输班研制,至今已七八百年,后人虽有改动,但也只是略微调整。指望孔明先生十几天内有新的改良,也强人所难了吧?” 诸葛芷想了想:“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记得大哥给过阿亮几个密卷,多有工巧奇思之学,说不定阿亮能举一反三呢? 再说了,我大哥居然给妹夫分配佯攻的差事,那就得负责到底嘛。大哥负责不了的,让阿亮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赵云不想太麻烦,只是低声说:“孔明先生这两个月忙于育秧,会不会太劳烦了?” 诸葛芷不由笑了,她显然比赵云更了解弟弟的近况: “放心吧,三四月间算是一个相对清闲的时候,育秧要在二月中开始育,要到四五月间往田里漫灌大水、把土壤松动,便于稻子秧苗的根系松动,好把手伸到根底部、连根整个拔起来,不损伤根挪到大田里改种。 现在刚好是秧苗在小田里生长的阶段,还没到灌水拔苗移栽的时候,阿亮应该能有半个月空闲。” 赵云闻言,不由肃然起敬。 他一直以为,自古以来就没有同一块土地上、一年内稻麦轮种两季的情况。诸葛兄弟能想到此法,还能实验,已经是天人之才。 没想到,自己妻子一介女流,也这么爱学习,能把育秧拔苗插秧的务农手艺了解得这么清楚,不愧是诸葛家的女儿。 有了妻子的背书,确保不会耽误诸葛亮的神农大业,赵云终于壮起胆子,第二天一早提了一些礼物,带着妻子去小舅子那儿,诚恳求教。 诸葛亮如今负责育秧工作,同样是住在淮阴,因为淮阴地处射阳和海西之间,两头都照顾得到。忙的日子诸葛亮会在外面下田视察,闲的时候就回到淮阴小住。 …… 次日上午,赵云和诸葛芷来到诸葛亮住处,但却依然没见到诸葛亮,反而是黄月英来接待他们。 这着实让赵云有些忐忑:“先生可是公务繁忙么?听说最近育秧闲暇,尚未到拔苗之时……” 黄月英倒是爽朗,她身上同样洋溢着新婚后的神清气爽,言笑晏晏地说:“没有!这十几日都不忙,但阿亮他向来闲不住,说前些天腰累得弯了,一大早遛马去了校场,说骑骑马射射箭,松弛一下筋骨。” 赵云一听,顿时找到了报恩的机会:“不早说!是我疏忽了,先生要强身健体,自来找我便是,我定然悉心教导。如今还在校场么?不如我立刻赶去……” 黄月英:“不必了,阿亮说了要回来用午膳的,没多久了,赵将军现在去,说不定反而错过。” 赵云也就没再言语,只是恭恭敬敬把礼物放下,让诸葛芷陪着黄月英聊了一会儿天,他自己去院子里打熬气力,等到午时初刻,诸葛亮果然回来了。 诸葛亮看到赵云登门,也有些尴尬。这还是赵云成亲后第一次登门,如今毕竟算是他姐夫了,如有所求,也不好意思拒绝。 跟几个月前,去邺城时相比,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诸葛亮留赵云吃了饭,赵云才寻机说明来意。 “……大致便是如此,我想着如今既然有战船,可以运输一丈五尺以下的攻城器械,而且淮陵濒临淮河,城池也矮小,不知有没有办法改良一下云梯,便于奇袭淮陵就好。而且时间也不能太久,最多半个月。” 赵云说的时候,也没抱太大期望,反正些许微调,只要有帮助,也是好的。 然而,诸葛亮听了之后,却是忽然灵光一闪:“我记得去年在豫章攻战之时,每每攻坚不利,回去都会跟大哥聊起攻城器械的弊病。 大哥当时倒也总结过,说云梯攻城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云梯太过狭长,梯体又不能过高,最上面伸出去那段梯子依然太斜,需要双手握住横档攀爬,极易被守兵击落。 后来我倒也想过,如果把梯体改成分段式螺旋向上的、四周有木板遮护,而不是一步到顶,或许能把梯体造得更高。 而且末段的坡度就不用那么大了,如此便可将末端改成实心的木板,士卒直接踩在上面冲锋攻城,因为双手可以握持兵器和盾牌,面对守兵时的不利也能大大减轻……” 诸葛亮大致描述着自己的思路,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弄出来的这种新东西,是一种介于传统云梯车、和后世“临冲吕公车”与西方“攻城塔”之间的试验品。 因为时间仓促,就算诸葛亮在云梯的基础上改出来,肯定也达不到正牌攻城塔和吕公车的效果。 攻城塔在西方同时期,倒是早已出现了。而华夏的吕公车,原本大约要南北朝末期到隋朝初年才出现。至少在《隋书》上已经有明确记载,隋炀帝三攻高句丽的时候,隋军猛将就有靠吕公车先登辽东城(辽阳)的记载。 不过淮陵小城,城墙高度也只有一丈半到两丈之间,具体没有丈量过。淮陵再往上游到钟离、义成(蚌埠),普遍也城池不算高峻。 如果改良器械能快速偷袭得手,或许不仅能夺下淮陵,还能在袁术的淮南郡境内获取一两个桥头堡,后续至少得是曲阳、下蔡这样的重镇,才能抵挡住赵云了。 如此一来,赵云的佯攻诱敌任务还不完美完成?绝对能吸引更多袁军主力回防寿春,死守下蔡的好吧! 诸葛亮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有搞头,反正不成功也没什么损失,只是花半个月改良两座云梯车,再在车体侧面加装一些防箭的挡板而已。 这些挡板既可以便于安装固定螺旋上升的楼梯,也可以防止士兵们在这些螺旋楼梯上攀爬时、成为城头弓弩的活靶子。 “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便以半个月为期,再久我也没时间了,得回去操心拔苗插秧的事儿。无论能改良到哪一步,子龙兄都先用着吧。” 赵云大喜过望:“岂敢奢求!但凡先生肯偶施妙手,略有增益,便感激不尽了!” 第137章 诸葛亮来没来淮陵?如来 赵云把改良云梯车的诉求跟诸葛亮说清楚后,也算是松了口气。 经过过去两年的历史沉淀,“诸葛”这个姓氏往那儿一摆,就会给刘备阵营内的求教者以安全感。 大家已经形成了心理预期层面的共识,只要有诸葛家的人出手,或多或少总能让情况有所改善。 此后十天,赵云愈发细致入微地筹措着出击前的准备工作,务求兵强马壮,一击即中。 同时,他也不忘在临战前跟麾下军官们私底下透个气,告诉大家“虽然此战主公给我们的任务是佯攻,但有孔明先生亲自出手帮我们改良云梯车了,所以大家一定要有信心拿下淮陵”。 仅仅这么一个消息,就让赵云麾下那群曲军侯、屯长士气一振,觉得上阵冲杀的劲儿都更足了。 …… 时间很快来到了开战前最后两天,赵云虽然对诸葛亮很放心,但也忍不住又去工坊巡视了一圈,想看看最终完成度如何。 来到工坊后,赵云立刻就看到了两台让他耳目一新的新云梯——甚至都不该再叫云梯了。 车体四周,有一半面积被围上了遮挡箭矢的木板。所有木板都是细长条的,从顶部直通底下,不存在垂直方向上的拼接,显然能具备一定的承重能力,算是兼顾防护和结构强度。 反正整个塔也不高,还不到两丈,而两丈长的木板是很容易找的。如果未来造更高的塔,对付更高的城墙,或许这种设计就用不了了,因为更长的木材会比较难找。 车体朝后的一半则没有遮挡,显然是为了尽量减轻车体重量,便于推动,也便于从新式平甲板大船上装卸。 而朝后那一侧所用的支撑木柱,也明显比前面半边更粗,旋转楼梯的承重,也主要榫卯承受在后侧的木柱上。 这样做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配平重心,避免“吕公车”的前重后轻过于明显,毕竟前面比后面多了挡箭木板。 只不过这些用心,赵云肯定是看不懂的了。他只有到了使用的时候,才会体会到这种设计的好用,而且依然不明其中原理——除非他老婆帮他解读。 工坊内,大部分工作都已经收关了,只剩下几个工匠还在那儿打磨“吕公车”的轮子,让它更圆滑,便于被推动,降低阻力。 工匠们用了一种把刀具固定、但让轮轴主动旋转、把轮子送到刀上切削的加工工艺。 如果有后世之人看到,肯定会大呼惊讶,这种加工工艺不就是用到了车床的思想么?能让大木轮子变得更圆—— 当然,也仅仅是用到其“思想”,距离真正造出车床还差很远很远,哪怕是削木头的车床。那玩意儿在西方要文艺复兴末期才出现,欧洲人用它来车枪杆。 赵云见状啧啧称奇,衷心赞叹:“这也是孔明先生的巧思么?先生真乃鬼神之才,直到最后一刻,还能想到精益求精的技法,把攻城车改良得更好。不知先生何在?” 赵云最后半句话,是问那几个车车轮的工匠的。 然而工匠们都用奇怪地神情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工匠回答:“赵将军想差了,这可不是孔明先生吩咐的。先生前天便去了射阳,视察灌田拔苗的事儿了。他已经把攻城车改好放着了,这两天的打磨,是诸葛夫人另外交代的。” 赵云一愣,下意识还以为对方说的是他妻子诸葛芷,随后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黄月英。 “什么?连黄家娘子也有这本事?诸葛家不仅本家女眷才思敏捷、通晓诸学,竟连娶进门的妻室也如此博学?” 赵云这次是真的惊到了,对于黄月英的本事,他此前确实从未领教。 黄月英和诸葛亮成亲同样不过两月有余,外人不知其能,也属正常。 当日赵云上门,还以为自己交代的事情,都要指望孔明先生完成,最后竟连其妻也分摊了车车轮这个小活。又细问之下,才知道黄月英居然还参与了重心配平的设计、一部分受力结构的分析…… 赵云已经懵逼了,他完全听不懂。 最后还是黄月英得到了消息,亲自赶到工坊,接待了赵云。两人闲聊几句, 赵云才得知“孔明先生那堆他大哥给的密卷,其中的工巧、算学秘术部分,原来黄月英在定亲后就有分享学习”。 这种东西,诸葛亮当然不会瞒着妻子,黄月英虽然没那个实力看懂全部“诸葛密卷”,但挑选其中三五卷专业最对口的看看,还是做得到的。 不知不觉间,少女黄月英也被密卷强化得比历史同期更强了,很多原本她只是懵懂知觉的东西,如今都豁然贯通。 赵云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孔明先生改良新式渔船、绞拖网的轴轮、以及新式捕捉海鱼的流刺网,这三项技术里,黄月英也都或多或少贡献了一点点意见。 虽然跟孔明先生的贡献相比,还是微不足道,孔明大概平均能占八成,黄月英最多只占两成。 从工坊回来,验收完最终成品的赵云,内心无比放松,他对于拿下淮陵已经完全没有担心,甚至在想着更远的目标了。 …… 时间很快来到四月初八,信心满满的赵云,终于捅出了刘备军讨袁的第一枪——刘备交代的是四月初十,对淮陵发起袭击,但从盱眙赶路过去还要时间,所以提前两天出发没问题。 赵云带着五千精锐步卒,还有一千骑兵,外加不计算在战兵之内的民夫、辅兵,从盱眙上船,逆流往淮河上游行驶。 为了赶时间,增加袭击的突然性,光靠风帆肯定不行,毕竟是逆水行舟。 所以赵云还提前让人安排了不少划桨,让临时征召的辅兵们充当划桨手,分批划船确保航速。 这些辅兵都是优先挑选淮河上的船夫、渔夫,以及邗沟运河上的码头工人、纤夫充当。业务水平非常纯熟,划船速度也远比其他军队里的专业水兵都快。 谁让淮阴-广陵一线,本就是当时华夏大地上运河业务最繁忙的地区呢。刘备辖下的水运技术工人和苦工,是所有诸侯中最丰富的。 上百里的水路,赵云只用了一个昼夜多一点,逆水顺利赶到。 四月初八半夜出发,四月初九黎明天亮前便已抵达。 赵云动用的船只数量非常多,比容纳战兵所需的规模超配了足足三倍。为的就是容纳更多的攻城物资和辅兵民夫,好确保战兵在船上可以充分睡觉休息,一下船就能精神饱满立刻投入战斗。 反正广陵郡别的不多就是船多,作为运河重郡,想弄多少辅助性的运输船都临时征集得到。 赵云也没打算摸黑攻城,那样难度太大。 但是天亮前攻击码头、登岸卸货、把攻城器械提前推到城边,等着天亮后直接发起进攻,却是非常合适的。 或许城上守军也会反应过来,并且试图组织防守,但赵云觉得这些困难完全可以克服。 舍弟诸葛亮 第126节 …… 赵云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而命运果然也比较眷顾赵云。 他原本是做好了在淮陵县城东的码头靠岸时,会遭遇袁军的抵抗,或者至少码头上有烽火台、哨兵。 但袁军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颓废,虽然有一座老旧的烽火台,但上面居然没有哨兵。 也不知袁军已经被抽调得虚弱到了何等程度,一点斥候都不放,全部守兵都龟缩在城里,等于是彻底放弃了防御的战略纵深。 看来刘备这几个月果然没白等,袁术的主力都调去对付曹操和吕布了,东部边境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听说袁术老巢汝南郡那边,曹操已经围攻汝南重镇上蔡快三个月了。 只是因为城池坚固,而且城内士兵众多,曹军强攻乏力。所以依然在靠去年打陈县、苦县的老办法,先耗袁军军粮。等袁军饿得支撑不起城内那么多军队人数时,自然会崩溃突围,不用浪费太多人命去强攻。 但这种钝刀子拉肉的打法,无疑是极大牵制了袁术的有生力量。 “天助我也,全军立刻登陆!抢占码头卸下攻城器械!天亮时必须赶到城下,开始强攻!”赵云意识到自己的幸运后,厉声吩咐将士们不得懈怠,务必全力以赴。 将士们也深受鼓舞,保质保量完成了赵云的要求。 …… 天明时分,淮陵城内,徐州牧府衙当中,赵云的老熟人、袁术故吏惠衢,在睡梦之中被麾下的军官惊叫吵醒。 “使君!不好了!赵云和诸葛亮突然从盱眙杀来了!都已经到了城下,马上要攻城了!请使君部署城防!” 惠衢揉了揉眼睛,一脸懵逼,还是侍女端来洗脸水给他飞速擦了一把,他被冷水一激才稍稍清醒。 惠衢强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常识,惊愕反问:“什么?赵云来攻城了?怎么可能,他从盱眙奔袭而来,莫非全是骑兵?骑兵怎么攻城!” 那报告的曲军侯急得跺脚:“不是骑兵,起码有上万的步军!而且还带着一种没见过的攻城车呢!” 那曲军侯显然是误报了敌情,把赵云部下临时征发的辅兵、民夫和水手也都当成正规军了。明明只有五千战兵,却说成万余之众。 惠衢心中叫苦,但也无可奈何,衣服也顾不得换,直接冲上马车去往东门城楼视察防务。 去年夏天的时候,他手下还有梁纲、乐就两员部将,分别是盱眙和淮陵的镇守主将,但后来不都被“初出茅庐”的赵云一招秒杀了么。 赵云当时还没名声,梁纲乐就都轻敌了,还想杀了赵云夺取他那匹天子赏赐给诸葛瑾的汗血宝马,结果被瞬间反秒。 如今惠衢麾下一个史书留名的能打将领都没了,他治理的地盘也比去年小了一半——袁术军在下邳郡境内,巅峰时期占领过两个县,分别是盱眙和淮陵,盱眙被刘备军夺回去了,就只剩淮陵这一座独苗。 去年要不是诸葛瑾怕刺激到袁术、让袁术跟刘备死磕,其实也是有机会拿下淮陵的。 但拿下淮陵,就等于袁术在徐州境内的地盘被剃光头了,这个脸丢得太大,为了袁术的面子,诸葛瑾才劝刘备收着点。 今年,已经不存在这个顾忌了,袁术主力已经跟曹操吕布拼光了,赵云也就不用留手了。 偏偏对面那惠衢,地盘越打越小,将领兵力越打越少,官倒是越做越大。 去年还剩两个县时,袁术封他的官职还只是“下邳太守”,已经算挺不要脸了。 而今年只剩一个县了,比去年还减半,惠衢的官职却升到了“徐州牧”。 或许在袁术眼中,他只要还占领徐州一个县,他就可以设徐州牧。 惠衢被升官的时间,还恰恰就是吕布背叛袁术之后一个月。原本袁术或许还觉得吕布有可能拉拢,要留点面子。现在吕布都是敌人了,那还有什么好吝惜的? 这也是无奈之举吧,仗越打越烂,还要别人继续为自己卖命,不升官怎么行?不升官别人早就投降大汉了。 …… 惠衢这废物硬着头皮来到城头巡视防务,那边赵云也很快就开始了强攻。 他为了鼓舞士气,打击敌军士气,还非常细心地同时在战场上打起了两路旗号,不仅有自己的“赵”字旗号,还打了“诸葛”的,以进一步吓唬敌人。 在赵云看来,这也不算说谎。因为诸葛亮本人虽然在后方教导百姓育秧拔苗,但他出点子改造的攻城车却出现在了淮陵战场上。 攻城战本来就不需要什么谋略,功夫都在战前筹备。 车来如人来,说诸葛亮来了也不算错。 袁军当中,虽然不是人人都如刘备军那样知道诸葛大名,但也有不少知道厉害了。看到这些攻城器械是诸葛所造,还没打气势就矮了一截。 两台改良过的“吕公车”被数十名士兵推着,朝城墙缓缓移动而来,士兵们大多躲在车的遮蔽范围内。 少数拖后比较远的士兵,暴露在车体掩护范围外,也都单手扛大盾,另一手推动车轴。 另外还有几部传统的冲车、壕桥车,也秩序井然地往前冲着,分摊守军的注意力和防守火力。而普通云梯和飞梯,则在更后方待命。 城头袁兵从没见过这样的器械,只当是防御普通云梯一般,疯狂朝着“吕公车”放箭,但明显毫无作用。 此车推动的速度虽然比传统云梯还慢一些,却胜在无法阻止,无论你怎么射,它都是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袁军慌乱之间,动用了城头仅有的两台床子弩进行射击,这次倒是射穿了防护木板,但也仅仅如此,并没有造成更多伤害,箭矢飞向远方,没有射中任何士兵。 守军一看有效,连忙吩咐压低床子弩的射角,准备射穿怪车的木板杀伤后面的推车士兵。可惜床子弩太少,而且装填缓慢,直到推到墙边,也只稍微杀伤了三五个汉军士兵,根本无补于事。 淮陵小县还缺乏火油,只能用麻纤维的火把往下丢,加上普通的滚木礌石。可惜滚木礌石角度不对,根本吃不上力,火把也无法附着在车体上,直接滑落到了地面—— 由此也可以看出,袁军内部的派系林立、敝帚自珍是何等的严重。若是庐江郡的袁军和下邳郡的援军能多多交流最新军事经验,那么这种情况就绝对不会发生。 因为早在去年秋天,庐江太守刘勋的功曹刘晔,就发明了“燕尾炬”这种丢出去后可以扎在木墙上的新式纵火工具。但凡惠衢能有刘晔的智商,或者哪怕靠抄,把燕尾炬抄来,那他都有可能防住这种怪车。 如果守军有燕尾炬的话,赵云那边就要多费一番手脚了,攻城前得用湿泥浆把车体外围糊一遍。 赵云今日初次使用这种器械,经验其实也不是很丰富,漏洞百出。无奈敌人比他更漏洞百出,也就无法抓住他的漏洞。 “杀呀!先登者赏二十金!” 随着车子终于靠稳在城墙边,并且把沉重的木板直接放倒搭在城头的女墙垛堞上,汉军将士瞬间蜂拥而上。 平时靠云梯车先登一座城池,也是赏二十金。 今天换了更容易的装备,直接踩着坡度不大的厚实木板跑上去,也是二十金,当然要抓住机会! 一名汉军曲军侯奋勇当先,挥舞着圆盾和连枷,健步如飞冲上去。 对面袁军如临大敌严密戒备、刀枪朝着搭在垛堞上的木板乱刺。那汉军曲军侯猱身一矮,让身体大部分躲在盾牌后面,而连枷却利用兵器可以转弯的特性,盲扫狂舞。 明明上面的铁链被两杆袁军的枪杆挡住了,但链条顶端的铁球还是继续飞转,撞到一个倒霉袁兵的胸口,使之直接呕血倒地。 后面的汉军袍泽也趁机扛着重盾猛撞上来,从那曲军侯身侧冲过,撞飞了两个袁兵。这时就能看出吕公车比云梯优势的地方了—— 云梯车的梯子,同时只够一个人爬到顶端。而吕公车的搭板,可以和车体一样宽,所以足足有一丈多的宽度供人踩,并排冲三个人都绝无问题。 袁军守兵从没遇到过这么宽阔的攻击面,一时有些不适应,加上士气低迷,心中惶恐,须臾之间就被汉军冲上了城头。 汉军仅仅付出了七八人的伤亡,就有人在城头站稳了脚跟。当伤亡达到二三十时,已经有人能在城头背靠背结阵了。 赵云在城下望见,紧紧攥了攥拳头,拔出宝剑大喝:“速速随我冲杀!一鼓便可破此城!” 第138章 来骗,来偷袭 “噗嗤!”赵云站在吕公车的跳板末端,挥舞环首刀随手砍死一个袁兵, 又架住另一个袁兵捅过来的长矛,斜斜往后一带。那原本就在全力前冲的袁兵顿时失去重心,跌跌撞撞往前倒。 赵云顺势用另一只手的宝剑信手一划,那长矛袁兵立刻被割喉了一道血口,连惨叫都没发出就坠下城墙。 赵云连杀数人,终于清开面前的阻挡,一跃跳上城头。 赵云跃起时,五步外一个手持长矛的袁军屯长,眼见他身在半空无法闪躲,便一个箭步冲上,想要捡便宜偷袭。赵云眼明手快地把已经有些缺口的环首刀掷出,那袁军屯长下意识一侧头,依然被扎中肩膀,招数顿时被打断。 要不是环首刀并非专业的捅刺兵器,这一掷就能结果了对方。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把环首刀是刚才杀第一个袁军屯长时随手夺取的,丢了也不可惜。相比之下宝剑却是赵云自己的,他才舍不得杀这么一个弱敌就掷出自己的宝剑。 经过这么一阻,赵云已经在墙头站稳脚跟,随后抄起背后绑缚的长枪,左右扫荡,连杀数人,其余幸存的袁兵也被其威势所慑,连连退出五六步之外。 长兵器原本并不适合步战,就算是步兵惯用的长枪,也多半是列阵捅刺,很少有挺枪冲杀独斗。 但这些障碍在赵云面前显然不存在,任由他把长枪挥舞得再快,也绝对不会出现枪杆过长、扫到地面或垛堞的情况。 “随我捉拿惠衢!降者不杀!” 赵云稳住局势后,偷空扫了一眼,已经看到城楼上的旗号,挥枪带队杀奔而去。 袁兵被他连杀十余人,一时胆气顿寒,偏偏又被拥堵在狭窄的城墙上,后续友军堵住了逃路,只能死战到底。 好几个袁军士兵选择了跪地投降,但立刻在乱中被后方的友军砍杀,或践踏致死。 赵云又乱战了一会儿,再杀数十人,对面的袁军终于彻底士气崩溃,也不管后面有没有战友堵路。有些精神崩溃的袁军士兵开始一边高喊投降,一边抽刀回身砍杀夺路,但很快被前一秒的战友杀死。 更多的袁兵眼见前后都是死,一咬牙选择了飞速砍断身上甲胄的绑带,卸甲后轻装跳墙。 淮陵城墙不过一丈五六尺高,再加上三尺多高的女墙垛堞。从外侧跳墙也就折合四米,往城内跳只有三米半。 随着最初几个跳墙的士兵没有摔死,后面的袁兵眼看赵云带着凶神恶煞的汉军精锐杀到面前,也都有样学样开始跳墙。 淮陵城墙上的袁兵如同煮沸的饺子汤,从锅边漫溢而出,偏偏赵云这把火却丝毫没有关火的意思,只是继续加大火力猛煮狂沸。 “将军饶命!我等愿降!我愿招降部曲!” 随着赵云杀穿攻上城楼的台阶,惠衢在赵云离自己还有数十步时就彻底崩溃了,带头高喊愿降。旁边的袁兵也纷纷作鸟兽散。 赵云分兵接收各门,整场淮陵战役,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真正厮杀强攻的也就小半个时辰,就全部结束了,还是接收地盘跑马圈地花的时间更多。 赵云看到惠衢投降时献上的印信,也是不由耻笑:“徐州牧?你这种东西,也配做徐州牧?你去年不是下邳太守么。” 惠衢苦着脸求饶:“将军,不关我事,是袁术那无耻之徒非要给我升官,其实我也知道他长久不了,但是身陷贼巢,脱身无路呐。” 赵云不由觉得一阵恶心,一脚把对方踹翻在地:“你这种无耻之徒,还有脸说袁术无耻。可惜了,只是伪徐州牧,袁术在徐州也就只占了淮陵这最后一个县。” 惠衢连忙顺着他的语气说:“是是是,都怪罪臣无能,只掌管得这淮陵一县、数千人马。若是我能能多管徐州几个郡县,我一定帮将军全部劝降!但现在实在是无能为力,将军放过我吧。” 赵云还是谨慎的,知道杀降不祥,但就这么放过这个废物,也有点舍不得,于是便抽出剑来吓唬吓唬对方: “是么?那我留你还有何用?我本不欲杀降,只是我军还急着去下一个县,留你在这难免多生变故,只好委屈你了。” 惠衢顿时吓得血冲脑壳,连忙语速飞快地说: “我虽只是徐州牧,但我跟镇守钟离县的县令、都尉私交不错!我愿意试试为将军劝降!将军怕我留在后方不稳,可以带着我随军!我还有用啊!” 赵云这才收起宝剑: “原本你若是我军方到便投降,自然可彻底赦免前罪。但你是我军已经先登、都杀上城楼了才迫不得已而降,只能算是被俘! 既如此,且留你一命,如若能劝降钟离县,就免除前罪,按投降论处。若劝降不得,就按俘虏论处!” “多谢将军开恩!多谢将军开恩!”惠衢磕头如捣蒜,赵云说什么就是什么。 舍弟诸葛亮 第127节 …… 当下赵云也不耽搁,甚至没时间清点接收淮陵小县的府库。只是趁着部队分定四门、占领府衙的工夫,随便搬了几千袋军粮回船上,又从降兵那儿拿了些新的刀枪兵器,便于后续作战的补给。 随后赵云就马不停蹄,继续往下一个淮河上游的县城钟离县进兵。 赵云的五千战兵,留下了一千人守卫淮陵,其中还包括几百名今日攻城战的轻重伤员,这些人顺带着也要看守府库以及缴获的军械。 而刚刚投降的淮陵袁军,一共两三千人,赵云快速筛选了一遍,让淮陵本地籍贯的出列——根据惠衢的禀报,他麾下原本有四千士卒,不过刚才攻城的时候有伤亡逃散,平时应该也有一定的空饷,最后赵云实际清点剩余,就只有两千多了。 听了赵云的要求,那些俘虏也不知何意,他们本就没什么文化,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策略,就乖乖按籍贯分成了两群,并未起心欺瞒。 赵云分好之后,才给那些本地籍贯的士兵们发还武器,让他们随军去进攻下一座县城。 而非本地籍贯的士兵,只要家眷还生活在袁术控制区的,那就一律收缴武器,先看押起来。 他麾下军司马张著不解其意,出言询问:“这些降兵本就良莠不齐,战力低下。将军用他们从征攻打后续城池,不怕拖累军心么?” 赵云却很有把握: “我特地挑出了家眷在本地的士卒,以及家眷在盱眙的,为的就是让他们不敢轻易再降。何况袁术已日薄西山,人人皆知,所以其军才如此士气低迷。 我军一边大饷士卒以犒赏,一边告诉他们这是重回大汉,诛杀反贼,必能稳住他们。就算到时候不能用来先登搏杀,也可令他们担土填壕,推车架梯。 更有一层深意,这些人还保留着袁军服色旗号,到时候我只令他们颈、臂额外绑缚白巾,以示反正。后续各县守军看了我军中有那么多前线诸县的降兵,必然士气更加低落,可裹挟而胜。” 张著想了想,虽然不确定赵都尉的计策能不能实现,但似乎有点道理。 很多时候,投降是容易出现连环雪崩的。有了第一批战友投降,后续的部队也会跟着动摇。淮陵是袁军顶在对刘最前线的城池,这里的部队按说战意和警惕心都还算高的了。 一旦淮陵突然失守,后面那些原本没处在前线的县城突然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还看到那么多几天前还是友军防御中坚的袍泽突然变成了敌人,重归了大汉,这心理打击绝对是非常巨大的。 汉军将校们很快统一了想法,这就执行下去。 赵云在淮陵只呆了半天,当天中午就重新踏上征途,又坐船逆水行舟而攻。 战兵们还是老样子,上了船就睡觉。临时征募的辅兵和水手则负责奋力划船,好让战兵们好好恢复体力,为下一战做准备。 …… 淮陵往上游,再行一百四十里,便是钟离县。钟离再往上游百里,便是义成。 不过实际上,淮陵和钟离的直线距离,甚至不足百里,只是淮河水路有一百四。淮河在淮陵和盱眙两地不是走直线的,有剧烈的南北波折,到了钟离后,再往上游河道反而捋得很直。 这段距离,让正常部队行军,两天走到算是神速强行军,三天走到算略慢的正常速度。 而赵云继续发挥“战兵、水手分离”的特色,靠着划桨手可以不惜体力划船的优势,四月十一这天就赶到了钟离。 此前惠衢失守淮陵时,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向后方告急。而惠衢投敌之后,就更不可能去报急了。 所以钟离县这边的守军和官员,还得靠淮陵城破时,其他各门的逃散士卒,自发把败报带回——赵云当时是攻破了东门,惠衢就直接投了,然后再分兵去接收南北西三门。 在赵云接收的过程中,也不可能百分百俘虏全部袁兵,肯定有心向袁术一方的铁杆将士,或者纯粹是因为家人还在淮南后方,不愿意跟随刘备,会设法逃走。 不过这些逃兵并非专业斥候,他们也不会想着特地去钟离县甚至义成县报信。多半得逃着逃着被后方守军巡逻捕获,才会供出实情。这就进一步加大了袁军的反应迟钝。 赵云攻到钟离县时,都已经在占领码头和卸载攻城武器了。城内的县令、都尉才刚刚从零散渠道得知“淮陵可能丢了,也可能是在被攻打,惠使君生死不知”,而且因为消息太混乱,他们还得分辨和确认哪些真哪些假。 钟离县令袁拾,是汝南袁氏一个微不足道的旁支小喽啰,跟袁术袁绍已经远到快出五服了,而且还是个庶出的。要不是袁术称帝,他也成了“仲室宗亲”,或许都捞不到官做。 此时此刻面对那么多真假参半的消息,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恳求都尉李蔡去确认: “李都尉,还求你速速派出斥候,查清淮陵到底有没有沦陷,还是仅仅被围攻,惠使君有没有可能逃到我们这儿来。 我们这等后方小县,兵力不过两千,若无惠使君残部撤退至此、与我们合兵一处,一旦遭遇敌袭,如何能守?” 李蔡一边答应,一边也吩咐县令:“哨探惠使君动向固然重要,但袁县令也该尽快强拉民夫丁壮,供我调遣,赵云若是真的来袭,靠郡兵肯定是不够的。” 李蔡说话的口气比袁拾还要不客气,不过这也是应该的,都尉的官本来就比县令大。他都不称袁拾“县君”,而是直呼“袁县令”。袁对他是恳求,他对袁是吩咐。 两人各自给个面子,立刻便要去分头执行。 好在,赵云倒是好心,很快就主动揭开了谜底,省掉了这些人求证的工作量。 正在李蔡唤来一名斥候军官、想要吩咐计划的当口,那斥候军官就主动连滚带爬冲进府衙:“都尉!赵云已经在城外码头准备攻城了!我军还看到了自己人的旗号!徐州牧投降了,还被赵云的人押着到城下劝降呢!” 李蔡胆色一寒,气势顿时一收,眼珠子古溜溜乱转起来。 一旁的袁拾倒是吓得跳起来了,连忙吩咐:“什么?惠衢受陛下大恩,都封到徐州牧了,居然投降?他就算不敌,不该力战殉国的吗?李都尉,这厮太可恨了!” 李蔡表面嗯嗯啊啊应付,内心却在琢磨着别的出路。 看来这袁拾是不会答应投降的了,估计他是“仲室宗亲”,还是因此而得官的,觉得自己投降了也没活路吧。 李蔡不想落了下乘,一时也不忙着表态,就带着袁拾一起上城观战。 …… 他们来到城楼时,却发现赵云已经开始攻城了。 赵云也不想给守军更多时间准备,他的攻城车推出来,部署好了阵地就立刻往前推,而那边惠衢还在苦口婆心亮明身份喊话劝降。 因为惠衢喊话的原因,守军放箭阻挡攻城车的举措也显得犹豫了不少。 赵云也抓住这个机会,一开始并没有让己方弓箭手上前放箭压制,而是只让推车的士卒慢慢推、以盾牌戒备。 赵云心里很清楚,如果己方先放箭,城头守军肯定会报复性放箭,劝降也就不存在了。 而攻城方只是往前推车,不放箭,那就不算开战行为。守军如果号令不一,将士们不知所措,是有可能被骗住的。 第139章 赵云:娶了个诸葛家的老婆,智力值当然会涨 眼看靠着惠衢亮明身份大声劝降、扰乱敌军军心,完全有可能让己方吕公车无伤逼近钟离县城墙。 赵云当然就对麾下率领弓弩手的军官,统统下了严令:“只要敌人不放箭,我们就不许放箭!弓弩手也不许提前逼近到射程之内!一旦敌人先放箭,我军弓弩手才许上前,并立刻放箭。” 让敌人先放第一箭,这可不是怂或者白白挨打,完全是为了争取更多浑水摸鱼的时间。 而赵云的这个命令还真就起了奇效,原本吕公车在推到城墙百余步外时,就会逐渐被箭雨覆盖。 现在却靠着惠衢的现身说法拖延。加上还有投降的淮陵县袁军士兵们、穿着袁军服色,唯独脖子和手臂上绑了白麻布,参与推车架盾, 这一切,都让城头守军犹豫了,一时下不了决心对着前几天还是友军的推车者放箭。加上他们也不认识吕公车,不知道这玩意儿的作用原理,吕公车在放下搭板之前,看起来也不像传统云梯。 一切的一切,让汉军白白多推了至少八十多步。 直到距离城墙只剩大约三十步时,守军中才有人忍不住放起箭来,而且是稀稀拉拉地零散放箭,并无统一指挥,火力密度至少比齐射稀疏了一大半。 又推了十几步,守军才进入火力全开的节奏。 赵云也立刻下令己方弓箭手上前还击,而这一番拖延,吕公车已经稳稳靠上了墙头,比两天前在淮陵付出的伤亡还小得多。 又一次跟淮陵时差不多的突袭戏码上演了,这次甚至更加轻松。 被骗得放弃了一大半输出距离和输出时间的守军,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而赵云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胆子也更大了。他本人直接就亲临一线,混在人群中,指挥押送着一架吕公车前进,并且让军司马张著亲自压阵另外一辆吕公车。 高层将领的身先士卒,让士兵们士气更加爆棚。 搭板轰然放下,汉军蜂拥先登,上去了十几个士卒后,赵云也冲上城头。 这次他愈发熟练,根本没携带长枪和宝剑,而是换了一柄五尺长的厚背斩马剑。如此一来,无论是在搭板上冲锋时,还是已经冲上城墙后,都不用更换武器,就这么一招鲜吃遍天。 斩马剑左右翻飞,掀起阵阵腥风血雨,所过披靡。 连杀数十人后,都没等赵云进攻城楼,城楼上的都尉李蔡就直接下令投降。 县令袁拾闻声大惊,正要转身质问,但他却连转身动作都没能全部完成,只觉得眼角闪过一阵刀光,脖子上已经被李蔡直接猛剁了一刀,血如泉涌。 袁拾双目圆瞪,死不瞑目,李蔡又反复拉扯了几下刀刃,才把人头剁了下来。 随着袁拾毙命,不一会儿厮杀就渐渐停歇,赵云兵不血刃带着亲卫队冲上城楼。 李蔡连忙在阶梯口拱手迎候,态度毕恭毕敬: “赵将军!末将早就想弃暗投明了!只恨这城中守官,是袁术的远亲、附逆贼属,末将被他管束,才不得归降。 幸得将军天威先登,让袁贼把亲卫队都调去堵口,末将才觑得机缘,趁势将其斩杀,勒束部众来降!” 赵云看对方态度还行,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只是冷冷喝令:“军官可以不必缴械,士卒统统放下兵器等待接收!妄动者按违抗军令处置!” 汉军蜂拥而上,先把北门城楼和附近城墙上的援军士兵缴了械,确保控制住局面。 赵云这才好整以暇问了李蔡姓名官职,然后戏谑地说道:“哦?你说本县县令死硬顽抗,可惠衢怎么跟我说,他与守将和本县县令都还关系不错,有把握劝降?” 李蔡毫不犹豫地戳穿道:“那定是惠衢怕将军觉得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故意扯谎虚张声势!这袁拾是汝南袁氏的旁支远亲,如何可能投降? 将军不可被惠衢骗了,让他徒增功劳呐!末将并非被他劝降,而是真心主动自愿投降!” 李蔡又不傻,这种时候,怎么能让惠衢蹭助攻?他主动弃暗投明归汉,和被人劝降,那待遇都是不一样的。 赵云闻言,心中只是冷笑,但明面上已经不打算点破。袁术麾下文武,士气和忠诚低落到这种程度,难怪自己偷袭如此顺利。 敌人越是这样,对己方越有好处,倒是犯不着再伤对方面子。 …… 攻破钟离县之后,赵云也有些疲惫,足足花了半天占领县城,清点俘虏。 虽说此前几天,麾下将士在战斗之余,都有充分的时间休息,但在颠簸的船上睡觉,肯定不如在营地里过夜安生。 持续四天的连续作战、行军,部队的状态已经有些透支。哪怕赵云内心还有更大的野心,想窥伺一下淮河重镇义成,但理智告诉他,今晚必须在城里过夜,而且要重重犒赏士卒,大饷酒肉。 当然,促使赵云最终做出这个决定的直接原因,还是因为他破城后得知,被杀的县令袁拾,在汉军攻城之前,已经向后方派出了求援信使。 就算赵云不睡觉连夜行军赶过去,义成县的守军肯定也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不可能再有任何偷袭的机会,也不会任由降将废话动摇人心、错失放箭拦截的机会。 这也算是钟离县袁军给后方战友做出的最大贡献了吧,他们好歹把告急军情送出去了。 不像淮陵的惠衢,城丢了都没个信使,全靠溃兵被后方的友军巡逻斥候抓住,才能传递军情。 当晚,素来不喜欢扰民的赵云,也不得不拿出了一些强硬手段,让刚投降的小吏们,强征了钟离县城内全部仅剩的禽畜,用于犒赏三军,确保四千步兵和一千骑兵人人吃到肉,实在不行鱼虾河蚌也要。 袁术治下的土地,如今已经非常穷困凋敝,这种行为也基本上不会伤害到农民,因为农民根本就没家畜和鸡鸭可养了。这年头还能摊派出猪羊鸡鸭的,绝对都是当地豪强,还有点势力的。 不过赵云也不想明抢这些豪强,还是让人统一打了欠条。不出意外的话,战后刘备会允许用这些欠条、直接折价抵扣今年的秋税。 以汉末的统治颗粒度,指望每家每户明算账是不可能的。 古代征税本来就有一定的包税性质,都是一个乡一个村总额要交多少,最后汇总到县里。 至于乡、村内部怎么划分,有没有豪强大户欺压弱小强行摊派,让弱小多交,这问题别说汉朝了,就是到明清都没彻底解决。 舍弟诸葛亮 第128节 赵云吩咐下去,小吏们也只能按乡村为单位粗略统计,一个里长摊派上缴多少猪羊鸡鸭,就给这个里今年秋税抵扣多少。 搞定了大饷士卒的问题后,发放先登赏赐这些倒是容易些。 全拜诸葛瑾去年在豫章就发明了“帮士兵记账存钱”的制度,而且颇受将士们欢迎。所以这套法子,今年也被刘备学到广陵这边推广了。 刘备算是诸侯中信用度比较好的,他在每个都尉以下都设置了新的功曹计吏,负责给士兵们尚未实发的赏赐记账、盖大印,战后可以统一结算领取,或者回到驻地后以田亩结算。 一夜之间,士兵们还在休息,功曹计吏却已经熬了个通宵,把所有人的功劳次第全部列好,第二天一早还在校场公示了一下,包括战死者的赏赐、受益家人这些,也都一并填得很仔细。 公示完之后,着实回升了一些士气。 …… 在钟离县好生休整恢复一番,赵云见军心可用,体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下令部队继续开拔。 而且照例是把投降士兵中本地籍贯的挑出来带走,把外地籍贯的缴械后留下,当守城辅兵。 另外,赵云也得从自己嫡系的战兵里,再分出近千人作为守城骨干,把钟离之战产生的伤病员都留下。 如此一来,他的主力战兵就只剩三千步卒,一千骑兵。这个数字应该已经比义成的袁军守军都少了,想要攻破城池按说是痴人说梦。 军司马张著都有些忍不住了,劝赵云冷静:“都尉,主公只是让我们佯攻,我们不但拿下了淮陵,还拿下了钟离,已经是超额完成。 我军越来越疲惫,敌军却戒备越来越森严,偷袭之利已经用尽。而且我们只剩三千步卒如何攻城?那几座攻城器械,虽说没有被毁,但反复被弩箭和滚木礌石射、砸,也有多处木板、阶梯坍塌,急需修缮呐。” 赵云却还想试试,拍了拍张著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有所不知,昨夜你们休息的时候,我严密盘问了李蔡,得知了一个新的军情——义成县确实是寿东重镇,驻军不少,而且平时的守将就是我们的老对手纪灵本人。 去年的时候,纪灵不会驻扎在这么后方的位置的。当时我们要是进攻,肯定在淮陵、钟离就已经遇到纪灵了。只因去年腊月时吕布与袁术反目,今年年初,袁术才把纪灵移镇到这义成。 因为义成是淮北枢纽,涡水由此入淮。而涡水上游的阳夏、武平、苦县已经被曹操所占,重镇谯县也被吕布攻打过。 纪灵唯有驻扎在义成,才能同时兼顾淮河与涡水两条重要防线。如果吕布再进犯谯县,纪灵就要从义成沿着涡水、往西北而去,阻击吕布。而我军若从盱眙西进,也会在义成撞到纪灵。 而我从李蔡处得知了一个消息:就在十余日前,去年兵败的吕布不甘心,又派出骑兵和小股精锐部队骚扰谯县周边,试图吞下谯地。纪灵已经带领了义成大约一半的驻军,北上去堵截吕布的偏师了,如今不在城内。 我们现在出兵,虽无法抢在义成守军反应过来前,偷袭得手,但也足够我军抢在纪灵本人回防前赶到。如此,我军就有机会把纪灵堵在义成县以北,围点打援来一场野战了。 我从头到尾没打算打第三场攻城战,但只要能野战胜一场,哪怕到此为止,也心满意足了。” 张著此前并不知道降将交代的这些情况,昨晚他都在帮赵云忙着劳军犒赏的事情。如今听了,赶忙看了一下地图,才觉得赵云所言有点道理。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可是,我们只有三千步卒,一千骑兵,纪灵回援后,谁知道他有多少兵马,野战能确保战胜么?若是孤军深入,一旦不利,步卒如何快速撤退?” 赵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道:“你没参加过去年的盱眙之战,不了解情况倒也正常。我军如今的战船,岂是袁术军敢小觑的?一旦交战不利,步军全部上船顺流而下撤退,袁术那些战船根本留不住! 在那些小河上,或许小船一方仗着人多还有机会,到了淮河这种大河上,船的优劣就是决定性的。” 张著想了想,又另外提出一点不安:“那纪灵若是不愿意跟我们交战,绕城而走呢?我军三千人,也没法把义成团团围死不留空隙吧? 真要是围困得那么死,必然要分兵,每一面都会很薄弱,到时候反而会被纪灵和守城军各个击破的。” 赵云:“我当然不会分兵,我就把三千步卒、一千骑兵全部集中在城北扎营,就扎在涡水和淮河的河口南岸!但我相信纪灵会跟我一战的。 去年他在盱眙,可是憋了一肚子气要跟我野战,最后我奉主公之命,怕激怒袁术,死守城池两个月不战,当时纪灵天天在城外叫骂。 说我只能趁人不备、偷袭杀了梁纲乐就之流,可敢跟他这样的大将堂堂正正一战么。当时我没搭理他,今年我不就送上门来、给他这个机会了么!” 看赵云一夜之间想得这么透彻,张著当然不会再说什么,当下只是坚决执行了赵云的命令,立刻去准备部队上船出击。 赵云部再次踏上了快速推进之途,而且这次为了方便进退,赵云还实则虚之了一把,其实没有再把那几辆吕公车和别的重型攻城武器随船带上。 这些攻城武器太高太笨重,船运了之后,船只本身会行动很缓慢,一旦转弯快了或者风浪太大,还有可能倾覆,或者至少是导致攻城车掉进河里。 赵云这次没把握破城,只是想诈一诈纪灵逼一场野战,万一打不过还是要撤退的。把车子卸了,才好发挥汉军船只的航速优势,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没有带吕公车之后、还能不能威胁到义成县,纪灵会不会回防,赵云倒是不担心的——因为他已经用吕公车破了两座城了,而且破第二座钟离县的时候,被杀的县令袁拾可是把正式的军情急报送回了后方。 所以义成守军只要看到赵云这么快出现,看到“连续两座城那么快被攻破”这个结果,就会相信赵云肯定带了那种攻城大杀器。 就算事实上没带,这威慑力也够了,纪灵不敢赌不回防的。 这种攻城器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实用和威慑并举”的用法,赵云也是战前跟诸葛亮闲聊时,听到的一种设想,当然并没有具体落实。 当时诸葛亮只是一边改造攻城车,一边闲着无聊随口扯淡、展望。 赵云听完后也一直懵懵懂懂的,如今实战运用了两场,有了更多实战经验,他才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脑海中大致总结出了这种虚实结合的威慑法。 前面两战攻城车是实打实来的,这第三战虽然实际上没来,但威慑力是如来的,敌人不敢不救。 赵云觉得,娶了个诸葛家的老婆后,又有了个诸葛家的小舅子,交流了几个月下来,他自己的智力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成长。 第140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刘备给赵云的命令,是四月初十之前,必须展开对淮陵的进攻。 但赵云在四月初十当天就拿下了淮陵城,四月十二又马不停蹄拿下钟离县,仅仅休整一天后再度出发,四月十五这天,部队已轻装接近了义成县。 进度之神速,绝对超越了刘备的计划。毕竟张飞那一路,还要再过两天才会动手呢。刘备和诸葛瑾,更是要在张飞动手后再等五天。 义成县就是后世的凤阳/蚌埠,也算是淮河上的一个枢纽了,控扼着涡水与淮河的交汇处。陈、谯二郡与淮河之间的沟通,都要通过这个水运节点。 所以袁术才把大将纪灵安排在这儿,镇守寿春的东大门。 这个倒t型的河口,西侧是袁术的伪都老巢,另外两面,则是东拒刘备,北抗吕布。 义成以东那两个被赵云秒掉的小县,与之相比只能算是开胃菜,所以才只有些无名下将镇守。 …… 赵云抵达后,立刻在义成城北扎营布防,并且摆出准备攻城的架势,让士卒四出伐木,打造更多器械。 敌军的动向,当然也第一时间看在义成守将的眼中。 不过一刻钟后,义成城内的最高文官、伪左内史袁涣,和主要守将荀正,就先后来到了城墙上,观察赵云的军势。 袁术登基后,因为要以寿春为都城,便改淮南郡为淮南尹。还模仿汉朝制度,要在京城东西各设翊卫,共同构成三辅。 但袁术又不想直接抄左冯翊、右扶风这些地名,于是就倒退了一步,退到汉武帝之前的古称“左右内史”。 这位伪左内史袁涣,在袁术登基前的职务,只是豫州别驾,还是三年前刘备挂着豫州刺史名头时,所举的茂才。 刘备入主徐州那两年,他名义上的官职是陶谦表的豫州刺史。刘备对徐州的统治当时是“有实无名”的,也就是有实控,但没有朝廷官职。 所以他那两年举的两个茂才,都是豫州籍贯,第一年是袁谭,第二年是袁涣,分别是为了讨好袁绍和袁术,稳住外部局势。 袁涣虽然也姓袁,但他跟袁术没什么亲戚关系。袁绍袁术是汝南袁氏,袁涣是陈郡袁氏,他父亲是已故司徒袁滂,也是蔡邕的舅舅,袁涣算是蔡邕的表弟。 历史上袁术和吕布在谯地激战,袁术败了,袁涣被吕布俘虏。而这一世因为蝴蝶效应,袁术拼着把空虚暴露给刘备和曹操,也要孤注一掷跟吕布死磕,暂时击退了吕布,袁涣也就至今尚未被俘。 袁涣一介文官,对军事不是很在行,看到汉军军势,便忧心忡忡道:“赵云怎么来得这么快?纪将军还没回防么?” 纪灵的副将荀正好歹有些地理常识,盘算着说: “消息才送出去两天半吧,怎么可能这么快回来。要是纪将军在谯县,怕是此时急报才刚刚送到,哪怕在城父,一两天内也赶不及回来。除非刚好在龙亢。” 纪灵此番北上驱逐吕布偏师的入寇,具体位置在哪儿,义成城里没有人知道。 因为吕布的骚扰部队行踪比较飘忽,纪灵要随机应变,沿着涡水南岸堵口,最北可能出现在谯县,最南可能在龙亢。 如果在谯郡的话,纪灵可能还要五天左右才能赶回来,就算不惜体力强行军,也得三四天。如果在龙亢的话,明天应该就能赶回。 这一切,都怪赵云来得太快了,袁军上下也是没有办法的。 袁涣神色黯然,得知纪灵暂时指望不上,只好求问荀正: “那不知荀将军可有妙法,能破钟离守军描述的那种新的攻城梯车?我军当料敌从宽,凭自己的实力,至少顶住赵云五天。 赵云能在四五日内,连行军带攻城,连破二城,那攻城器械定然是非常犀利的了。” 荀正拱手应诺:“内史放心,不管赵云有什么器械,淮陵、钟离之失,终究还是因为兵力薄弱,被敌军偷袭准备不足。 义成兵马近万,如何是那些小县可比?就算没有城池依托,跟赵云野战,他也未必能胜,些许攻城器械,又何足惧哉。” 袁涣听后,默默不语,把守城军务交给荀正处理。 …… 荀正着实紧张了两三天,但这期间赵云也没有发动任何实质性的攻城,最多只是骚扰了一下。 而且赵云甚至没有尝试把义成县彻底团团围住,还放任三面袁军出入城,让荀正可以继续派出斥候哨探。荀正见状也就渐渐松懈了下来。 第三天,四月十八。 荀正派出的斥候,在这天一大早,终于带来了一好一坏两条消息。 好消息是纪灵终于回援了,估计当天午后就能抵达。 坏消息则是往南边派出的斥候,遇见了从乌江、历阳方向来的袁军告急信使,说是刘备军的张飞已经于昨日从滁县出击,攻击了历阳、乌江,如今估计已分割包围此二县。 报急信使是在张飞围城之前冲出来的。 荀正了解完情况后,自然也转达给了袁涣,城内的氛围愈发压抑了起来。 袁涣沉默许久,只是问了一句:“不知荀将军是否打算派兵接应纪将军回城?” 荀正听到这个问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纪将军兵马过万,何需接应?难道赵云还敢野战拦截?这几日我已观察过,赵云多少有点虚张声势,兵力肯定是不如纪将军多的。我们谨守城池,不出差错便够了吧?” 袁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三年前,袁……陛下还未曾和刘备交恶时,刘备曾举我茂才。当时我只是一介散官,行止自由,去小沛拜见过刘备,也见过赵云。 纪将军若是绕过赵云,只求回城,或许无碍。若是他直接迎击赵云,我恐他不是对手——荀将军或许还是派出点骑兵、提醒一下纪将军也好?” 荀正闻言,眼神中顿时流露出戒备:“内史何出此言!这不是动摇军心么!莫非你因与刘备有旧,见形势危急,便生异心!” “我只是好心,怕纪灵遭遇不测,奈何疑我。” 袁涣叹了口气,他没有直接掌握兵权,也只能低调做人,自此缄口不言。 …… 当天午后,义成城北。 强行军奔波了数日的纪灵,终于从对吕布作战的前线赶了回来。 也多亏了跟他对战的并非吕布亲率的主力,只是吕布的一路偏师,带兵将领是侯成和宋宪。要是吕布或者张辽带兵的话,纪灵估计都脱不了身。 即使是现在,纪灵依然付出了一两千的殿后部队代价,才摆脱侯成和宋宪。仗打到这份上,袁军已是处处捉襟见肘。 不过纪灵内心还是狠狠憋着一股气,他觉得自己就如同疲于奔命的项羽,一边要应付刘邦,一边要应付背后的彭越。 自己跑到哪儿,哪儿的敌人就开始游斗,而自己空虚的那一侧,又会被另一个敌人盯上。 舍弟诸葛亮 第129节 这股怨气,让纪灵很不冷静,非常想要逮住一支弱敌,尖牙利齿,给上一口,咬住了就不放。 终于,当他领兵沿着涡水东岸南下、一路杀到淮河边,眼看着只要再迂回绕过前面的敌军营垒,就可以进入义成城。 但是,营垒中的敌军却杀了出来,沿涡水列阵,主动拦截纪灵。 纪灵视力不错,定睛一看,老远就看到赵云的旗帜和盔甲战马。 虽然隔了几百步看不清脸,但那匹白色略带粉红的汗血宝马,颜色实在太鲜明了,全军找不出第二匹。只要看到这马,就知道是赵云了。 “赵云原来只带了这么几千人来攻我义成?早知如此,我何必这么急着赶回!还把后军丢给了侯成!赵云这是失心疯了么,居然敢背水结阵,不怕我一阵掩杀,杀得他全军覆没、统统赶下涡水淹死?” 纪灵在短暂的狂喜后,倒也有想到赵云这就是故意诱敌,故意让他看到全歼赵云的希望,让他打这场野战。 但是,这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纪灵也想先多花点时间,慢慢绕过赵云,拉扯敌人。 先回城跟荀正袁涣会合,来日养精蓄锐再集结更多兵力出来与赵云一战。或者回城后干脆就死守不出,不跟赵云一般见识了。 可惜,他担心如果今天回城,下次再来找赵云,赵云就不会再卖这种破绽,不会再背水结阵给他全歼自己的机会。 而且此刻自己想要绕过赵云的话,阵型必然会拉扯得更加松散。 一旦赵云追击,很容易首尾不能相顾。被拦截的那部分兵马,很有可能再次遭遇前几天在侯成、宋宪那里遇到过的“断尾求生”窘境,可能要付出数千人的代价。 这时候一旦怂了,部队士气的低落,是完全不可控的,迂回机动可能会演变成被追击而溃败。 综合考虑各方因素,最终还是不冷静占了上风。已经奔波得怒火无处发泄的纪灵,决定正面一战。 “赵云小儿!去年你仗着籍籍无名之利,偷袭杀我部将梁纲、乐就。我攻你盱眙三月,你龟缩不敢出,今日倒来送死!本将军便成全你,新账旧账一起算!全军随我冲杀赵云!” 纪灵把长枪一招,一马当先领兵朝着赵云杀去,近万大军堂堂正正地掩杀。 赵云那边只有一千骑兵,三千步卒,不过也都是主力战兵,没有临时凑数的民兵、壮丁。汉军士气高涨,以逸待劳,看到纪灵杀来,并没有动摇。 赵云还特地没把战船留在战场附近,而是让张著带着水手、民夫去淮河南岸泊靠,为的就是防止己方生出撤退之心,不肯死战。 赵云并不知道,历史上孙权后来好几次北伐,都是因为把战船停靠得离战场太近,导致东吴兵一旦攻坚冲杀不利,就想着上船撤退,从而被敌人掩杀。 但赵云很清楚,韩信背水结阵是不留退路的,身后有船的话,士兵不会死战到底。 “铛!”地一声大响,赵云与纪灵错马而过,刀枪相交,还不待拨转马头,后面双方各自的骑兵已经冲杀上来。 两人也不及斗将,只能各自迎击面前之敌,陷入了往复冲杀的混战。 好在赵云溃围的速度终究是比纪灵快太多, 他就如同一把剜肉的尖刀,在袁军阵前杀出一道弧线,所过之处的敌人,都被整齐地切割下来。 纪灵也不愧袁军猛将,在赵云杀回之前,已经砍杀了七八个汉军骑兵,犹然大呼酣战。 忽觉侧后方一股寒意袭来,马蹄声尤其密集,纪灵大刀一抡,迫开左近之敌,专心应付追来的赵云。 赵云的战马爆发速度极快,马蹄的声音也密集得异乎寻常,很难不引起敌人的注意。 两人终于从一开始的迎头对冲,变成了并马而行,横掠过两军军阵。一边斗将,一边还要提防另一侧是否有零散敌骑冲破己方掩护,威胁到自己。 赵云与纪灵各自振作精神,奋战十余合,招招用尽全力,毫不留手。 赵云最初也想过一交手便突然爆发,杀纪灵一个措手不及。但两人毕竟是第一次对战,赵云很快发现自己还是略微低估了纪灵的武艺。 纪灵挟愤而来,战意昂扬,潜力尽发,扛他数十招或许还是做得到的。 赵云很快调整了思路,开始渐渐留以守为主,看准机会再出杀招,节奏快慢结合,让抡惯了重兵器的纪灵顿时有些不适应。 重兵器在慢斗角力时,所需抡转的蓄力距离比较远,一旦适应了角力的慢节奏,出招前摇就会很长。而敌人一旦提速,就极为容易中招。 斗到二十合后,赵云果然靠着连续的快慢招节奏变化,拉扯出了纪灵一记重击之前的前摇破绽,忽然提速一枪朝着空门刺入。 纪灵已尽量变招,竭尽最快的速度把大刀下压格挡,却还是慢了半拍,被捅了个结实。 “呃啊!”剧痛之下的纪灵已无法收住双臂,大刀仍然在惯性的作用下猛力下砸。赵云毫不犹豫弃了枪杆,纪灵一刀重重砸在赵云枪杆上,硬生生把枪杆都砸弯了,但却无法挽救自己的败亡。 纪灵只觉浑身体力被快速抽离,而赵云弃枪后飞速拔出佩剑以短兵搏杀。纪灵纵有长重兵器在手,但已受了致命重伤,浑身完全不听使唤,连只拿佩剑的赵云都打不过,终于被赵云彻底结果,以佩剑割下头颅。 赵云因为被砸弯了长枪,也不敢恋战,更没有时间在战场上从尸体上拔枪,当下挥舞着佩剑砍杀蜂拥逼迫而来的袁军骑兵,很快从击杀的敌兵手中随便夺了一条长枪,继续再战。 纪灵的死讯很快传播开来,袁军士气大跌,面对赵云的冲杀渐渐不支。 第141章 这不是冒险,这只是相信玄德公的笼络能力 实战毕竟不是打游戏,不存在主将被杀后,一方军队就直接崩溃的情况。 所以击杀纪灵后,赵云仍然带着人马往复冲杀,扩大战果,把纪灵的死讯尽快扩散开来。 又鏖战了小一会儿之后,袁军才渐渐崩解、各自逃散。 赵云此番能击杀纪灵,也算是非常侥幸了,倒不是说武艺层面的侥幸,而是战机层面的侥幸。 实战中两军混战的场合,双方主将很少有机会死死咬住,持续搏杀不休。 纪灵这次也算是特殊情况,因为去年他就压着赵云打了三个月,赵云龟缩在盱眙城里就是只守城,不应战,把纪灵的傲气激起来了,觉得对方就只是个偷袭斩杀无名下将的存在。 这是一场铺垫了很久的搏战,双方都觉得自己很有把握,才会死不退让。 而此番斩杀纪灵之后,赵云的勇名就再也掩饰不住了,下次敌将就不会轻易跟他肉搏了。 此次交战,纪灵赶到战场时,就已经是午后。双方又拉扯了一番才开战,所以袁军崩溃后不久,天色就黑了。 汉军的斩获和俘虏人数,其实并不算多,加起来也就占到纪灵军两三成的数量,而且其中一半是追击中俘虏的。 还有七成的纪灵军,只是撤退或逃散了,有赵云的堵截,他们无法回到义成城内,就只有往其他方向各自逃命。 估计有一小半能成建制回到下蔡和寿春,剩下一大半则是漫无目标地逃散,即使能归队,也要花很久时间重新收拢。而且以袁军目前的士气状况,打散后还肯归队的比例绝对不会高。 赵云抓获了一千多名俘虏,缴械后安置在自己营地里,然后犒赏士卒,好生休整。 今日这一战,赵云虽然全胜,但他终究只有四千步骑,将士们体力消耗极大,伤亡也有大几百人。后续再想攻打义成,希望已非常渺茫,守军人数足足有他的三倍。 考虑到孤军深入的危险,赵云可不想再等到敌人从其他方向来的援军、跟义成守军会合。所以最多休整两天,恢复好状态,赵云就打算撤了。 而且休整的时候,还要远远撒出骑兵斥候搜索网,这样一旦发现有大股敌情被勾引过来,自己可以立刻上船顺流而下开溜。 即使有战船之利,那也不是让你在临战时才坐船逃跑的,那样只会被半渡而击,掩杀大败。 坐船逃跑是建立在提前充分侦查的前提下的,敌军还没到呢,还差几十里就被己方发现了,这才谈得上发挥水运之利撤军。 …… 赵云回营后,休整士卒,医治伤兵,此后一整天,倒是并无事情发生。 西面袁术大本营方向,也只看见了继续加强防守的迹象,但并没有部队主动向义成挺进,应该是纪灵的败报刚刚传回,袁军还没来得及组织起新的增援。 眼看赵云这边伤兵也都包扎好了,不能走路的重伤员也都用担架抬上战船,提前撤走了。不出意外的话,赵云很快也要撤了。 但就在赵云击杀纪灵后两天的那个夜晚,身在大营内的赵云,忽然得到麾下哨官来报。 那哨官是当夜负责巡营值夜的,他快步走入大帐,身后还有几个哨兵、簇拥着一个穿着皮甲的文弱之人。 哨官顿首禀报:“都尉,刚才巡营时,发现此人鬼鬼祟祟靠近,我便将其抓获。他说有机密要事非得亲自面见都尉,我就搜身后带来了。” 赵云摆了摆手,示意那哨官退到帐门外等候。 反正来人已经被搜过身,身上也藏不住什么大件武器,不可能行刺成功。赵云案头就摆着佩剑,根本不怕对方玩花样。 那文弱之人左右看了一眼,这才把手中紧紧攥着的小竹筒递了上来,竹筒上还有封印,赵云一看,用的是左内史的印信。 抽出里面一小张绢帛,总共也就几十个字,一眼就看完了,署名是袁涣,绢帛末尾又用了一个印,这次是豫州别驾的印。 信的内容,概括来说就是:“将军若有意攻城,明夜四更可绕至南门,见城楼火号亮灭三次,随后连开内外二门,将军便可杀入。守将荀正在纪灵死后,愈发警惕,北门有他亲自把守,我等不得靠近。 城内守军犹有万人,将军若想夺城,开门后尚需虚张声势,不可贪多务得,义成南门有内瓮城,若不见内外二门俱开,则不可轻入,恐有变故,豫州别驾袁涣拜上。” 赵云放下绢帛,想了想:“袁涣么?我倒是听说过,玄德公曾举他茂才,身陷袁术逆贼,或许也是出于无奈。你是袁涣何人?” 那信使连忙告知,说是袁涣的侄儿。 赵云举着绢帛又问:“我若响应,你可需再入城回报?” 信使应声答道:“叔父恐联络过多有失,并不要我回报,将军若有意赴约,明日白天可在四门同时佯攻,对南门城头射上一些没有箭簇的竹箭或是苇箭。叔父巡城时如若捡到,就知道将军要赴约了。” 赵云点点头,看来这袁涣非常谨慎。他甚至没让人射箭书回城,应该就是怕被外人捡到后看出破绽。而射临时削的竹箭或芦苇箭,外人就看不出任何问题了。 就算被坚决抵抗的主战派捡到,也只会以为赵云部补给不足、后勤困难,随军携带的预制箭矢已经射得差不多了,开始拿这种临时加工的粗陋替代品充数。 赵云便拍板道:“既如此,你就留在营中,明日白天我先佯装四门同时进攻,明晚你随我同去南门叫门。” 使者应诺,自被领下去休息不提。 …… 次日一早,赵云便整顿兵马,准备同时四门佯攻。实际上也不会真的蚁附登城,只是派出弓弩手扛着大藤盾,对着城头薄弱处对射一阵,然后很快撤回来。 甚至赵云都不会选择在城门附近放箭,这样就避免了城内的敌人眼看来的弓箭手太少、敢于出城冲杀。 毕竟赵云一共只剩三千人出头,其中相当一部分还不会射箭,城池每侧能派出三五百人已是极限了。 军司马张著听说了赵云的行动,连忙来劝阻,觉得这种对射并无意义。 赵云也是到了这时候,才把机密跟张著说了:“今日只是佯攻,只为试探敌军虚实,暗中联络。今晚才是真正的夺城。” 张著听了细节后,还是觉得很不安全,压低声音问:“若是那袁涣有诈,赚将军入瓮城伏杀,又当如何?就算他答应了同时开内外两门,可除了正常城门之外,这些城池都还有闸门,他开了内门后,将军冲到近前,他突然放下闸门,则如何是好? 拿不拿得下义成,其实并无关主公的大局。主公让将军完成的任务,将军已经完成得够好了!不差这一座城池呐!为何还要冒险?” 赵云神色肃然:“义成之重要,远非淮陵、钟离可比。而且袁涣若是有诈,为何要提防我回信?他大可装作‘我能完全掌控南门,将军尽管回信,不用担心送到外人手上’。 他处心积虑设计了这种不用文字的回信,以射苇箭为响应之号,足见他深怕事情败露。至于你担心内外门同开也有风险,这些都是可以通过别的细节弥补的。比如我到时候先分一曲精锐骑卒入城,确保同时抢夺内门得手后,主力再进。 而且我这不是在赌冒险,我赌的是主公感召远人之德。你去年没随我去河北,你不知道我陪着孔明先生见到袁谭时,袁谭的热情谦恭。当时孔明先生尚未为袁谭出谋划策,但袁谭有感于主公当年举他茂才,已非常感恩。 我一直隐隐感觉到,主公有一种让人不远千里万里投奔的神奇之能,凡是被他以恩义结交之人,似乎很难逃脱——便是我自己,不也是去年远在数千里外常山老家,得宪和告知主公处境艰难,这便辗转漂泊,浮海而来投奔。” 张著听赵云如此分说,他的把握似乎并不是来源于赌运气,而是出于对刘备魅力值的信心,张著也就不再坚决反对了。 汉军很快按照赵云的部署,行动了起来,分出弓箭手到各门鼓噪呐喊,以为疑兵,然后寻城上防守薄弱之处,集中优势兵力,突然以骑射压制城头。 因为城墙上守军是均匀分布的,只要没看到敌军有集结梯子蚁聚的情况,守军也不会刻意注重某一处的防守。 所以汉军发起攒射时,单位长度墙段上还是占据了绝对兵力优势的。一时间几百人对着城头只有几十个士兵的薄弱处攒射,城头的反击火力非常弱。 汉军虽然花费了很多箭矢,在伤亡交换比上却占了点便宜。等城头左右两侧城墙的士兵也都赶过来要放箭时,汉军已经赶紧撤退了。 舍弟诸葛亮 第130节 袁军四面都被骚扰,各自白白被杀伤数十人,着实让已经变成主将的荀正很是恼怒。 不过很快,他得了各墙守将的回报,说是赵云的部队似乎箭矢即将用尽,射上来的箭还夹杂着竹箭和苇箭,杀伤力极为低下。 荀正分析了一下之后,又心情放松了不少。他还拿着这事儿,找到袁涣商议,想听听袁涣以为此事主何预兆。 袁涣听了后,不动声色恭喜:“此必是赵云即将撤兵,又恐将军追击,故临走前虚晃一枪,吓住将军。 而且他或许早已知道所携军械不足以支撑久战,所以提前削制了一些竹箭、苇箭。临走时懒得把这些粗制滥造之物运回去,也舍不得丢弃,就趁着最后佯攻,把这些东西用完。” 荀正没什么脑子,听袁涣这种读书人一解读,终于觉得逻辑非常自洽,得意洋洋地谢过指教,不再挂心此事。 …… 当天上午佯攻回营后,赵云军饱饱吃过午饭,下午就开始睡觉。 夜里二更,火头军先起来,又埋锅造饭,三更时士卒们吃饱了出营,绕过义成县城,走了一个更次,四更准点绕到南门。 不久,果见城头火号亮灭三次,随后大门和瓮城门都开,赵云也不疑有他,先让麾下一个心腹曲军侯带三百骑为先锋,直冲入城,抢夺瓮城内门。 确保先锋冲到内门以内后、依然没有变故,后续主力才发足狂奔跟上。 这么做虽然会稍稍浪费半盏茶的工夫,但却大大提升了安全性,只要城头确实是自己人,这点时间差也是不怕的。 赵云紧张观察了几分钟,果然没有出现意外,他派去的先锋顺利通过了两道门,甚至还有返身登上城楼的,用火炬打起赵云自己约定好的暗号—— 这个自己人的暗号,火光亮暗长短、次数,袁涣也是不知道的,赵云只交代了他派进去的心腹,所以看到这种火光,必然是自己人上了城楼了。 “全军随我冲锋!进城后鼓噪呐喊,放火惊敌!”赵云长枪一招,终于杀入城内。 城内守军人数还是比他多的,如果巷战死战到底,会非常麻烦,变数极大。 赵云也没打算歼灭敌人,只是想趁乱夺城,能吓得敌人不明虚实自己逃就最好了。 所以将士们一进城,就齐声呐喊:“汉左将军援兵五万已破城啦!降者不杀!” 东西北三门袁军看到南城鼓噪,果然大惊,一开始还想组织反扑,但交手了一会儿后,随着双方各有死伤,而汉军将士确实骁勇,听着那一声声“左将军五万讨逆大军入城”,袁军人心不齐,各自开了其他几门出城逃窜。 守将荀正自知不敌后,甚至主动带队逃窜,带了足足四千多人,成建制从西门撤往下蔡。 如此一来,城内留下死命抵抗的,不过零星千余人,杀到天色彻底大亮后,大约辰时末刻,城内战斗已经结束。 赵云也不必撤军了,把自己的三千人全部拉进城里,花了一天彻底控制全城,大致恢复秩序。 到了这一步,他已心满意足,再也不奢望再有进展了。估计整个淮南的袁军注意力,甚至南边庐江郡相当一部分袁军的注意力,都被他这一路拉了过来。 后续他只要依托义成这个交通枢纽,让袁军觉得处处都不安全,不敢放松对他的包围,就足够了。 …… 赵云最终攻破义成县,算是在击杀纪灵后的第三天半夜和第四天黎明,也就是四月二十二。 由于赵云有点孤军深入,他的捷报没法直接往南传递给刘备,他正南边当时还是袁术军的占领区。所以他让信使稍微返航绕了一下,先退回淮陵,再陆路去滁县,经过张飞的防区去芜湖报信。 所以这个捷报送到芜湖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五,当时关羽和诸葛瑾,都已经从芜湖和柴桑出击三四天了。 刘备本人倒是还带着鲁肃一起,驻扎在芜湖,没有轻易亲自前出。 赵云送来的捷报,还比张飞那边攻克历阳和乌江稍微晚了一点——张飞是四月十七出的兵,四月二十破的乌江,二十四破的历阳。 因为赵云先拉扯了敌军,张飞这边没遭到多严重的抵抗,敌军也是人心惶惶,几个兵力极为薄弱的小县城,在两轮猛攻下就跪了。 张飞破历阳,其实比赵云破义成还晚了两天,但张飞的攻击目标距离芜湖最近,就在芜湖的江斜对岸,所以破城当天捷报就送回到刘备面前,比赵云的捷报还早到一天。 刘备闻报大喜,立刻派人通知关羽、诸葛瑾,让那两路也加紧趁着袁军主力彻底被调动去保卫寿春的良机,赶紧扩大战果、跑马圈地。 第142章 诸葛车的诸葛瑾改良版 话分两头,时间线也稍稍回溯几天,回溯到赵云拿下义成县之前两天。 建安三年四月二十,义成县以南七百里外的柴桑城内,诸葛瑾正在进行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按照战前会议上讨论的攻击计划,他这一路人马,以及刘备、关羽那一路,会在大约四月二十二日前后,同时举动,从豫章和丹阳两个方向,对对岸的庐江郡发起进攻。 如今距离攻击日还有两天。考虑到顺流而下渡江行军所需的时间,明天一早,诸葛瑾的部队就要驶出彭蠡泽,往皖口而去。 大战前的最后一夜,总是特别的紧张而宁静。 一整个白天,诸葛瑾都难得地泡在柴桑的工坊里,亲眼监督了随军工匠们的最后一次演练,以免上了战场掉链子。 演练的内容,其实就是拆装一辆类似吕公车的攻城车——没错,就是他二弟诸葛亮,在三月下旬琢磨出来的那款由云梯改良而来的攻城车,也是赵云用来攻破淮陵和钟离的同款。 …… 赵云那边,向诸葛亮和黄月英诉苦、提及造车的事,是在三月二十前后,诸葛亮和黄月英前后花了半个月才搞定。 但这个搞定,是指连设计带制造,如果只考虑设计环节,花费的时间会短得多,其实也就占用了诸葛亮夫妇三五天而已。 以诸葛亮的智商,他当然会想到举一反三,所以在画出图纸、觉得理论论证可行后,他不光自己造,还立刻派出密使,去芜湖和柴桑通报,把自己的设计图多抄了两份,分别送给鲁肃和诸葛瑾。 诸葛亮很清楚,南边那两路会比赵云晚出兵十几天,所以哪怕把图纸送过去需要不少时间,应该也赶得上关羽和诸葛瑾的需求。 何况,关羽和诸葛瑾这两路,面对的情况和赵云非常不同。赵云打的是沿着淮河逆流而上的攻坚战,每一场都需要攻坚城池,是敌人的腹心之地,防守密集。 而诸葛瑾和关羽的第一战,分别会打皖口和濡须口,那两个地方都不是坚城,而只是一个汇入长江的河口水寨。打这些水寨时根本用不上吕公车,得等后续深入推进攻坚时才需要。 所以诸葛亮的图纸,是为后续南线战役第二阶段攻皖城,或者是居巢、舒城、合肥这些地方准备的,不是为第一阶段准备的。 因为距离远近的关系,图纸是先送到的芜湖,刘备和关羽看了后,开始时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有了图也不知道怎么用。 也想象不出这玩意儿的实战效果和配套战术,哪怕有诸葛亮写的注释,也难以充分理解。 后来,还是刘备想到术业有专攻,把鲁肃喊来一起参详。 鲁肃倒是很快看懂了诸葛亮的图和战术妙用,但他立刻又意识到一个新问题,于是无奈地诉苦: “主公,此法虽然甚妙,但孔明想到得太晚了,仓促之间,我们这儿怕是难以模仿。” 刘备当时很诧异:“孔明都把图画出来了,不能让工匠加急打造么?若是嫌不够快,可以多加人手的啊。 此物若真如孔明所言,可以让先登城池变得容易,对我军可是有大用的啊,居巢小县或许用不上,但后续打到舒城、合肥,绝对会用上。” 鲁肃苦笑道:“孔明此法,需要甲板低平的大型战船配合,才能把造好的车整体运输到前线。而军中的艨艟、斗舰,哪个不是没有龙骨结构、又船舱高峻。再往上堆东西,绝对会不稳翻覆。 主公是去年秋天时,为了麻痹袁术、让袁术误以为我军并无远图,才在广陵大造船厂,研制新船,第一批龙骨结构的平甲板低重心战船,如今只在淮阴那边有,子龙或许能调用。 我们这儿有车无船,也无法长途转运,所以此物暂时用不上了。最多让心腹工匠习学一下,然后到了合肥围城时,慢慢再就地打造,便如往常的旷日持久围城一般。指望造好了运到前线、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那是不可能的。” 刘备听了鲁肃严密的分析,也是扼腕叹息,但并没有苛责。也正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有点小后悔: 本以为去年大力投入造船业,发展水军,研发新船,只是一个欺骗袁术的障眼法,真要发挥效果得等好几年,等将来跟孙策等江南诸侯翻脸。 没想到,好好搞造船水运,居然还能从那么多不同的角度,变着花样儿反哺主业。 早知如此,去年就该再砸重金研究新式重型龙骨运输船。 要是子龙那边的试验船,能再多个十艘八艘的。不就能让云长和子瑜也都用新船直接运攻城车、突然出现在敌军城下了么! 后悔归后悔,但很多创新本来就是不可预见的,都是随着需求,自下而上突然涌现,靠着计划经济的规划,永远会挂一漏万。 刘备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计划经济什么叫涌现,但他也隐约知道这一朴素的道理和生活常识,很快就释然了,并没有过多纠结。 …… 刘备拿到图纸也不会用、请教了鲁肃后,也依然发现有暂时无法弥补的短板。 相比之下,比刘备还晚六天拿到图纸的诸葛瑾,却是刚看完图就深受启发, 而且在短短一两天内,就想到了如何应用二弟鼓捣出来的新玩意儿。 诸葛瑾当然是知道吕公车的,这玩意儿无论《武经总要》还是《纪效新书》都有提,唐宋以后就烂大街了,后世逼站上的古代兵器up主们也经常解说。 诸葛瑾也如鲁肃一样,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大家伙如果不用新造的大型龙骨平甲板运输船来运,那根本就到不了前线,除非是围城后再慢吞吞现场打造。 当时诸葛瑾内心也冒出了惋惜之感,但好在他比鲁肃多了一千八百年的见识。 既然二弟已经把吕公车的图纸复原出来了,自己没道理不搏一把、充分发掘其应用场景。 于是两天之后,诸葛瑾自己想到了一条妙招:虽然没法整体运输,但咱还可以先把吕公车的零件预制好,然后再到现场拼接嘛! 想到这个盲点后,诸葛瑾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汉末从来没人想到先在战场以外预制好零件、到了战场再组装呢? 冲车,云梯车,还有最早期的壕桥车,貌似都要在围城营地内现伐木现造。能随军携带的攻城武器,只有最简易的飞梯,而且往往还有有水路能船运,如果没有船,很多时候连飞梯都得现造。 诸葛瑾虚心找来几个心腹工匠询问,最后得到的答案是: 首先,木头太沉重了,如果把木头百里迢迢运到战场,占用的运力太庞大,还不如多运点军粮。 其次,因为大家都习惯了用砍伐下来的木头直接打造攻城武器,甚至都不会去加工木板,而是直接用整棵圆木拼接,所以现场造攻城武器的工作量,基本上还是可接受的。 这一点,诸葛瑾倒也亲自体会过。 穿越前他印象里的撞城门冲车,顶部都应该是刨平的木板组成的,就像《帝国时代》游戏里的样子,或者说横店影视城里的道具。 来到汉末快两年,也亲自观察了一两场攻城战,主要是之前打柴桑、彭泽,诸葛瑾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冲车顶部,直接就是用一整棵一整棵的大树,稍稍砍掉枝丫后榫卯衔接出来的。 士兵们还嫌用木板不但费事,还不如整棵树来得厚实、防御力强、能挡住更重的滚木礌石。 如此一来,因为工匠们没想到把树木加工成板材再造攻城武器,而每次要就地取材的树大小粗细又不一样,而且是榫卯结构而不是钉子固定,这就根本没法标准化预制。 把这些困难点融会贯通想明白后,诸葛瑾也就知道、如何充分利用二弟的新设计了。 他先让铁匠们打造了很多标准化的铁质卡榫和抱箍,还有能起到钉子作用的锥形铁钎—— 或许很多“华夏传统木匠工艺爱好者”会觉得诸葛瑾这是亵渎、异端。 作为华夏木匠,怎么能不用榫卯,而用铁箍和铁钎式长钉呢?不是说古代榫卯比铁钉铁箍牢固很多吗?百年不坏吗? 但诸葛瑾要的本来就不是什么“节约材料”、“百年不坏”。 他要的是标准化,是快。 而作为近代化、标准化工业产物的钉子、螺丝、铆钉,显然比古代定制化木匠工艺用起来更快,泛用性更强。 以后如果有时间,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做一些类似后世宜家拼装式家具那样的通用木质榫卯件,但绝对不是今年,没时间了。 军中的攻城武器工坊的匠人、以及柴桑城内几家铁匠铺的工匠,最初听到诸葛瑾的要求时,也是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措。觉得来不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那么多零件。 但在诸葛瑾的亲自指导和坚持下,靠着科学的分工并行推进,他们还是按时弄出了诸葛瑾需要的东西,前后只花了不到十天。 而另一边,诸葛瑾也让人同期造好了吕公车的木质结构件,最终确保可以分散运输、到了战场后再现场组装。 虽然组装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但绝对比现场从零开始制造,要节约了将近半个月。 舍弟诸葛亮 第131节 诸葛瑾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而且因为可以拆成零件运输到前线,诸葛瑾还突破了二弟那个设计的“塔高不得超过一丈五尺”的限制。 诸葛亮要控制总高,是因为再高船就运不动了,有可能因为风浪而倾覆。 诸葛瑾都拆开化整为零运了,总重量的限制直接就被突破了,只要零件放倒后的长度别超过战船的长度就行—— 而这一般是不可能超过的,哪怕是汉朝长安城和雒阳城的城墙,高度也就在六七丈左右,而大型斗舰和楼船的甲板长度,早已超过了七丈。 所以这一次,诸葛瑾特地按照他战前打听的情报,按照皖城和合肥的城墙高度,定制了吕公车零件。 临出征之前,还让工匠们实战演练拆装了一台,一切都很顺利,装好后的东西也确实可以让士兵们直接冲上柴桑城墙,诸葛瑾才满意地决定出兵。 …… 出征前最后一夜,诸葛瑾在工坊和城墙两个地方观摩了实操演练,确认一切无误,这才回到府上,时间已是深夜亥时。 回到后宅时,他才发现那个已经带在身边一年多的小婢女步练师还没有睡觉,只是扒在桌案上假寐。 屋子的窗户全部开着,桌案旁放了个炭炉,咕嘟咕嘟煮着温火席菜色的宵夜,旁边木架子上还有一个铜水壶,地上淋漓有些水渍, 应该是把煮宵夜的砂锅和烧水的铜壶反复轮换,某一个煮开之后就搬开,换上另一个已经有些凉的,这样诸葛瑾回来时才能刚好有温火菜吃,有热水用。 诸葛瑾看到后,觉得有点太浪费人力,何必如此呢。只要给炭炉底下的进气口,加一块插销式的铁片,控制空气引入的多少,不就能控制火力实现“保温”了么,这种东西,后世烧过煤炉的人都不陌生。 何必还要一个人专门看着,一样东西烧开了再换一样。 诸葛瑾想着对炭炉的改良,不由有点走神,也就忘了叫醒步练师,只是坐在她身边,怔怔地看着炭炉出神。 过了一会儿,本就睡得很浅的步练师似乎感受到身边有人,立刻惊醒,连忙道歉: “公子,你回来了怎么不叫醒妾,妾煮了薏仁绿豆粥,烧了热水,不如热水擦拭一下,吃点宵夜吧,容易睡得好。都怪妾睡着忘记换,这水又有些凉了。” 步练师刚被他领回家时,是喊他“诸葛大哥”的,一年后渐渐变成了“子瑜哥哥”。 三个月前,诸葛芷、诸葛亮先后成亲。步练师跟在诸葛瑾身边厮混,渐渐也懵懂明白了一些事情,再往后,她就称诸葛瑾为“公子”而自称“妾”,不过汉朝的妾并不是特指小妾,家里地位低微些的女人看到男主人,都可以自称妾。 诸葛瑾淡然一笑:“你这……要保温就别用铜壶,记得换陶壶。还有,以后我回来晚,不用准备什么宵夜、热水。 我自有办法解决,家里备点干粮就行了。四月天的,天气又不冷,不用顿顿吃热食。” 步练师揉了揉眼睛,帮诸葛瑾盛了一碗有些太烫的绿豆粥,自己试了试,又兑了些已经放凉了些的开水,搅搅匀放在桌上。 诸葛瑾一边吃着,步练师一边又把水壶重新放上炭炉,去拿来铜盆和麻布巾,水温很快又够了,她就帮诸葛瑾宽衣擦拭肩颈和小腿: “公子明日便要出征了,为了国家大事如此繁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这一去,又要风餐露宿多久,才得安定。 本来好不容易在家这两个多月,也不想着趁机找一门婚事,自从大娘子和二公子先后成亲,妾可是听说了府上传进来各种怪话……这一去,又要耽误几个月。” 诸葛瑾摸了摸步练师的头发,并不以为意,只是爽朗自嘲一笑:“还能有什么怪话,难道是说我身有隐疾,所以妹弟都嫁娶了,我却没动静?” 步练师脸色一红,连忙否认:“这倒不曾听说,妾不想转述那些话,公子肯留心,自然会知道的。” 诸葛瑾一摆手:“我现在哪有时间留心那些风言风语,再说大丈夫成大事不拘小节,这种东西,不出一年,流言便不攻自破。我要歇息了,明早还亲自督军出征呢,你别伺候了。” 诸葛瑾心中非常笃定,他也懒得去打听。 反正无论是说他身体不行,还是说他lolicon,甚至说他喜欢的不是女人,这都没必要应对。 打下皖口城,这些谣言自然全都不攻自破了。 第143章 打都没打刘晔就投了 在步练师的小心伺候下,诸葛瑾休息得很好,次日一早醒来,倍觉神清气爽。 洗漱更衣用膳,然后步练师伺候他穿上锁子甲,外套文官罩袍,腰缠银印青绶,佩上宝剑,这才施施然去到校场,点兵登船出征。 汉绶很长,金紫、银青都有一丈七尺,折算过来就是四米。如果只折叠一次,绝对会拖在地上。所以正常人起码都会对折三次,除以八还有半米长、才能挂在腰上。 诸葛瑾穿的锁子甲,跟普通将领的玄甲、札甲相比,腰上的承重非常大。 别人穿的玄甲,分量都是靠肩膀挂住,而锁子甲只有上半身是肩膀受力,下半身则完全系在腰上受力。 诸葛瑾腰带上又要挂宝剑,又要挂四米长叠起来的绶带,还有一条十五斤(三十汉斤)的铁环软裤不能往下掉,走路都有点不方便。 校场阅兵誓师的环节,着实把诸葛瑾累惨了。但他还是强作威严,站得很挺,很有伏波将军的气势,一直坚持到目送甘宁太史慈全部登上战船,他才最后登船。 …… “看来以后要学阿亮那样好好健身了,每天就该穿着锁子甲办公,就当是负重训练,有空再练练射箭和剑法,反正也不用打赢谁,只是强身健体。” 回到斗舰的船舱内,躺在硬板木床上呼呼喘粗气时,诸葛瑾终于有所反省。 历史上的这具肉身好像活到了六十八岁,可见诸葛家的长寿基因还是不错的,二弟只活了五十四岁,说到底是没养肝护肝。不过自己要是不注重锻炼,以汉朝的医疗条件,还能不能活到六十八岁都不好说了。 诸葛瑾前世也不太喜欢体育运动,毕竟他当时只是个教书的。不过他素来信奉兴趣主义,就算不爱运动,也可以选一些趣味性比较好的运动来玩,那样就比较容易坚持。 骑马,射箭,游泳,这些有点儿器材和场地要求,又好玩的运动,就是最好的选择。 剑道相比而言反而有点枯燥,毕竟是无实战的空挥,容易无聊。不过也可以找点本来就需要屠宰的禽畜实战练练手。 诸葛瑾不知不觉间,也在被二弟诸葛亮的努力所改变着,他这个当大哥的,可不能明显落后呐。 躺在床上喘了一会儿,舱门口甘宁和太史慈联袂而来,有军务要请教。 诸葛瑾也连忙收起颓废的姿态,重新抖了抖锁子甲,故作威严地坐到帅案前,清了清嗓子,这才让二将入内。 太史慈、甘宁鱼贯而入,行过礼后,甘宁率先开口请示: “将军!我军启航半日,派走舸四出侦哨,已探明大泽北岸之空虚,更甚往常。若是我军改变计划,突袭寻阳,或许能一鼓而定! 不如随机应变,改动一下进兵方略吧!末将愿为先锋!” 甘宁提到的寻阳,就是后世安徽的黄梅县、唐朝白居易时的浔阳县。 汉朝的彭蠡泽比后世的鄱阳湖要大很多,后世位于长江北岸、安徽黄梅县境内的龙感湖、大官湖,在汉朝的时候,还是跟彭蠡泽主体连为一体的。后来湖面淤塞缩小、水位下降,才与鄱阳湖分隔开来。 所以汉朝的寻阳县,是直接濒临彭蠡泽的,位于湖的正北岸,寻阳、柴桑、彭泽三县,成鼎足之势,分别扼守彭蠡泽与长江、赣江切割出来的丁字河口一侧。 诸葛瑾从柴桑出兵,遇到的第一个北岸敌军据点就是寻阳,驶出彭蠡泽后,再往下游航行一天多,才到皖口或者说后世的安庆。 甘宁一个月前侦查时,还发现寻阳有重兵驻守,毕竟这是刘勋对抗诸葛瑾的最前沿,不得不防。 此次再来,却发现敌军数量骤减,应该是赵云和张飞那两路的攻势,临时迫使袁术调走了庐江的很多守军,这种空虚之状,不能不让甘宁这样的好战者眼红。 他可是“都尉大圆满境界”,就差一丁点能升校尉、追平太史慈了,如何不急。 部下好战,这是好事,但诸葛瑾有自己的计划,也不能随便打乱。所以他只是先冷静地问问太史慈,看他有什么意见。 太史慈想了想,中肯地说:“末将也觉得寻阳不先拿下,如骨鲠在喉,我军越过寻阳而先攻皖口,总觉得后路不畅。但将军新研了攻城利器,首次发难必能使刘勋猝不及防。 这种猝不及防若是浪费在寻阳小县上,而不能用于皖城,似乎有点太浪费了。” 太史慈倒不是觉得寻阳不该攻,他只是相信诸葛兄弟弄出来的新式大杀器,首战肯定能赢得一个巨大战果。这种有限的机会,不该浪费在小地方。 诸葛瑾微微一笑,虽然太史慈也是支持他不多生枝节的,但思路并不一致,既如此,诸葛瑾也不吝说一下自己的理解: “我也不建议横生枝节改攻寻阳,但理由和子义不同。你们担心的都是不拿下寻阳,会威胁我军后路。 但刘勋的水军早已被我军打得龟缩进皖水,丝毫不敢露头。长江沿岸,一条袁军战船都找不到了。如此,我们有什么好担心后路的? 何况南岸都是我军驻地,就算不便回柴桑,也能在南岸虎林等处靠岸,就近补给,这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至于寻阳、蕲春等地,一旦我们拿下皖口、皖城,全据皖水。这些庐江郡西南角的余赘诸县,就会被皖水和霍山(大别山)阻隔,成为一块飞地,无法再跟刘勋控制的庐江腹地联络。到时候,我们可传檄而定,打都不用打了。” 《三国志》游戏里,有好几代都有一个设计:如果出现领土被敌人打断成两截、跟君主所在那一块不能连接的飞地,就会士气、忠诚度狂降。 现实世界虽然不能照搬硬套游戏里的设定,但以袁术目前这种篡汉逆贼的身份,他治下的官员将士,绝对会有这种倾向。 诸葛瑾就是看中了“只要把这块地方割下来,哪怕不用打,它都会自己崩”,才想省点事。 甘宁、太史慈听完分析,这才叹服,还是伏波将军想得深远,倒是自己贪功了。 诸葛瑾也知道一张一弛之道,刚刚展示完自己的远见和绝对权威,他也不忘安抚一下甘宁的立功心切之状,吩咐道: “兴霸也不必担心,只要你想立功,此番有的是功给你立。皖口、皖城两战,都可由你部主攻。 子义,你也别急,我已查明,刘勋本人不在皖口,他战前似乎北上,去了六安、舒城。应该是刘勋也不知道我军会从皖口还是濡须口主攻,想兼顾皖城、合肥这两个方向,所以亲自居中镇守,驻兵六安。 所以,等皖城之战后,如要对六安、舒城作战,你可为主力,让兴霸休整。” 诸葛瑾在地图上随手指划,已经把二人的任务“势力范围”划分干净了,刘勋的地盘,在他眼中已是探囊取物。 刘勋那套“居中策应,刘备打哪一头就增援哪一头”的计划,显然是完全起不到作用了。 因为关羽和诸葛瑾会同时在濡须口和皖口两头一起发动进攻,除非刘勋敢五五开平均分兵去救,但那样做的结果也只会是一个都救不下来。 甘、太史二将各自有了盼头,也就精神抖擞,不再多说。 …… 大军顺流而下行军一日,次日一早就到了皖口江面。 一万五千人的豫章大军,分乘超过五百艘战船,浩浩荡荡杀到河口,着实把刘勋留在皖口的水军吓了一大跳。 刘勋留在皖口的水军主将,是刘晔前年帮他招募来的巢湖贼张多。而濡须口那边的水军主将,则是去年才招募来的巢湖贼许乾。 当然,除了张多、许乾这俩丹阳贼出身的之外,刘勋麾下也是有清白出身的正规水军的,还有刚从民间渔民、水手拉壮丁凑数的辅兵,每处总驻扎人数,依然有近万人。 只不过这万人的质量,跟一年前是完全不能相比。一年前的老兵,最多只占其中三四千了。 剩下都是新近硬拉的民兵,袁术治下也最喜欢走这种强征的路线,所以看上去士兵人数总是很多。 眼前张多的部队,约有两千多嫡系丹阳老贼,两千袁军老兵,还有四千多全是硬拉的壮丁,凑起来九千多人。 看到诸葛瑾的大军,张多吓得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战,只是把水寨寨门一关,甚至不惜堆堰制造险滩暗礁,堵死皖水河口,准备死守。 不过甘宁哪里会怕这种死守,他只花了一两天的时间,在北岸登陆、伐木现造了一批吃水很深的大木筏,不够深的话还可以在上面堆砌石头把吃水做深。 然后用这些大木筏去冲击险滩暗礁。张多施工的险滩本来大多数也只是沙堆浮泥而成,很少用到大石头,拼着不怕触礁,是很容易撞开的。 然后甘宁再用这些木筏装上引火之物,直接冲击水寨寨门和围墙放火。 木筏顶部还用粗麻绳绑了几个带倒刺的大铁锥,就像弩箭箭头的倒刺一样,靠着冲击力扎进木头后,稍稍转动就拔不出来了。 袁军也想过派弓弩手上水寨墙跟汉军对射,可惜兵源素质太差,熟练的弓箭手太少,根本对射不过汉军,被压得不敢抬头。 寨门和临江的几处寨墙被突破后,袁军顿时士气狂降,张多只好带着部队退守二线的陆上营寨,把沿江的阵地全部放弃。退守的过程中,至少还有一两千残卒因为动作太慢,被蜂拥杀上来的汉军俘获。 …… 张多如此惨败,回营之后只好和负责监军的副将朱均,以及刘勋派来的谋士刘晔,一起商讨对策。 舍弟诸葛亮 第132节 “子扬先生,为今之计当如之奈何!敌军攻势迅猛,还请先生教我!” 张多最仰仗的,自然还是刘晔,当初他就是被刘晔劝说,接受刘勋的诏安的。 不过此时此刻,刘晔的话语权倒也并不绝对。因为刘勋也知道张多是丹阳贼出身,忠诚度很可疑,不敢让他独当一面,才派了副将监军。 同样的手段,刘勋在濡须口那边也用了,他同样不放心丹阳贼出身的许乾,所以也给许乾派了监军副将。 这些监军副将虽然直接领兵不多,但都是袁术的嫡系部队里出来的,受信任程度非收编贼寇可比。 刘晔也知道眼下情况,只是沉吟说道:“敌军战船犀利,河口水寨不能守,不如虚张声势、假装要死守到底,实则趁夜撤回皖城吧。皖城毕竟还有兼顾城墙可以依托,粮草也比此处丰足。” 监军副将朱均却不同意:“这皖口大寨,连一日都没有守到,就轻言放弃,回去后如何向陈将军(陈兰)交代!” 刘晔脸色不太好看:“我们如今已经被逼到只剩皖水一侧的阵地,对岸都放弃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寿春那边前几日连番催促援军北上,我们这儿都是强拉的民夫,谁肯死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也是无可奈何。” 朱均却畏惧陈兰降罪,说他监军不力,不能劝阻主将逃跑,坚持认为形势还没危急到那一步,还可以再撑几天。 刘晔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此后两日,张多和朱均倒也勉强撑住了,但这不过是诸葛瑾不想暴露大杀器,也不想承受过多伤亡,才暂缓了强攻。 然后一边围困,一边绕过皖口陆寨往皖水上游渗透,包围着皖口的各个方向上岸扎营,把皖口袁军的退路彻底截断。 刘晔看到这一幕即将实现时,就知道这支军队完蛋了,他只好私下里找来张多,对他说,不如明日跟监军朱均聊聊突围准备的事儿。 张多听了连连点头,他只想刘晔给他指一条生路。 刘晔却表示,他还没说完呢,又附耳过去:“不如,咱就重演一遍两年前杀郑宝、求刘勋诏安的戏码,顺势易主吧。反正听说诸葛瑾也不是很嫌弃丹阳贼,祖郎、毛甘、金奇等辈,不也都受了军职,让族人给诸葛瑾当丹阳兵么。” 张多想了想:“有把握么?同样的事情做两遍,朱均不会提防?” 刘晔:“没把握也得干,不然你我就死在这儿了,我们投刘勋,本就是为了得个诏安,过稳妥日子——不过,你心中要做好准备,我们这种反复投敌的,到了诸葛瑾那边,可能会被剥夺兵权,只能当个富家翁了。” 张多想了想:“也罢,如此乱世,能当个安稳富家翁就不错了,跟了刘勋,连这都不可得呢。” 此后秘议、行动,细节也就不必赘述,刘晔这家伙都干过一票了。 …… 四月二十六日,诸葛瑾在皖口登陆后的第四天,也是完成扎营包围后的第二天,他正琢磨着如何崩解敌军的士气,以尽量小的代价拿下这支走投无路的敌军。 结果一大早他还没起床呢,忽然被甘宁的急报吵醒。 甘宁扼腕叹息地冲进中军大帐,苦着脸问:“将军!敌军杀了监军来降了,这也能算我攻下的吧?能算的吧?” 诸葛瑾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这次的敌人倒是乖觉,很有先见之明嘛,是那丹阳贼反复无常么?” 甘宁:“那些丹阳贼也确实反复无常,而且敌军谋士也是个没骨气的。” 诸葛瑾眉毛一挑:“那就是刘晔刘子扬,被刘勋安排在皖口水寨了?可惜,怎么不把那厮安排在皖城,那样我们就能直接迫降皖城了!” 甘宁眼珠子一瞪,如同见鬼:“将军你怎么知道刘晔也在张多军中的?那刘晔可是从没打出过旗号啊。” 诸葛瑾挖了挖耳朵:“你觉得刘勋麾下还有哪个谋士如此明哲保身?这种软骨头,不能委以重任,只能给些参议之权。” 第144章 这也算历史线收束……吧? 诸葛瑾对于拿下皖口水寨这种小目标,本来就没当回事,全程都是交给甘宁去搞定的。 他只要充分信任甘宁,任由他调度所需资源,也就够了。 诸葛瑾原本也有预料到,刘晔这颗定时炸弹,埋在刘勋内部至今都还没引爆,未来或许真有可能帮他低成本甚至兵不血刃拿下一座据点。 只是没想到,最终如此轻易就把这颗定时炸弹浪费掉了。 虽说也因此得到了总计三千多人的袁军正规军和丹阳水贼,还有三四千壮丁,但他还是不甘心。 这些所谓的壮丁,也确实没什么用,绝大多数不是太老就是太小,袁术已经多轮动员,累计征发的士兵怕是有几十万了,竭泽而渔到后来就是这样子的。 诸葛瑾决定暂时拿来当辅兵用用,等庐江战役结束,这些壮丁只能放回去屯田,也就丹阳水贼还能改造改造。 …… 叹息归叹息,木已成舟的事情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做人还是要向前看。 调整好情绪后,诸葛瑾就在中军大帐内召见了降将张多、刘晔。 甘宁、太史慈也站在两侧,佩剑掼甲听令。 刘晔等人刚要进帐,看到那么多武将站着,连忙在帐门口主动解下佩剑,还让旁边的侍卫搜了身,才低着头趋步入内。 看来刘晔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名声太臭,当初他就是酒席上亲手偷袭一剑杀了郑宝,昨天又一个鸿门宴杀了朱均——好在昨天那次他倒不是亲自动手,而是埋伏了刀斧手,让张多动的手。 否则的话,估计诸葛瑾得把他五花大绑起来,才能接见了。 诸葛瑾金刀大马地端坐正中,一条腿往边上侧开些,另一条腿前伸,一只胳膊肘就撑在前伸的腿上,手腕撑住下巴。倒有三四分像罗丹的“思想者”,只是诸葛瑾没有低头,而是保持盯着对方,但没有开口说话。 刘晔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下巴正中间一小撮胡须,脸型线条比较流畅,不过这也正常,因为他才刚刚二十岁。 考虑到对方的年纪,诸葛瑾对于他反复无常的恶感,倒也稍稍减轻。 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以及沉默寂静的氛围,让刘晔愈发觉得压抑,最后扛不住压力抢先开口: “罪将误陷贼巢,久欲重归朝廷。无奈年少望浅,交游不广,无有门路。今幸得王师至此,罪将才得以与张校尉合力、诛除伪监军,箪食壶浆以迎将军!” 诸葛瑾表情严肃地回应:“年少望浅,交游不广,就没有脱身之法了么?多少远见之士,见袁术得势,便纷纷离开两淮,适彼乐土。 来豫章者有之,去江东者有之,如鲁子敬、周公瑾,皆远见之士。你若果有决心,一叶扁舟便可过江,何谈无有门路!” 刘晔被先声夺人质问,只好更加端正态度,承认自己只是拖着族人,不愿受苦。而刘勋肯重用他,他便想在庐江全一族之富贵。 诸葛瑾见他不再巧言令色找借口,这才打完棒槌给甜枣: “如今势穷来投,也算识时务,不过终究比鲁子敬落了下乘。子敬当初,也是拖家带口数百人过江,抛弃田产家业,你若有这决心,何愁不能与他那般定立奇策!” 诸葛瑾点评完,就算是定了调子:对刘晔的任用,绝对不能居于鲁肃之上。 虽然刘晔今天是带了几千降兵“带资进组”的,鲁肃当初什么都没带。 但诸葛瑾必须建立一个“越早脱离反汉逆贼的人,越能被朝廷视为义士”的道德标杆。 否则以后投机客只会越来越多,而且大家都想着在袁术阵营内捞到高位后、掌握更多资源再投,就不利于灭袁了。 对于效忠其他普通诸侯的人,和效忠篡汉之贼的人,应该区别对待。 其中恩威尺度,必须把握清楚。 好在刘晔也是个聪明人,揣摩清楚了诸葛瑾的目的,倒也不敢怨恨。 诸葛瑾随后吩咐,夺去张多兵权,封为庐江屯田都尉,让他负责将来在大别山区地带的招纳山民、收容战乱流民屯田的任务。 过几年之后,等庐江这边的山区整肃工作走上正轨,再徐徐把张多变成一个富家翁——当然这些话现在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而刘晔也被任命为伏波将军的曹掾,暂时没有任何实权,只是留在诸葛瑾这儿参谋一下。 敌将刚刚来降,基本的面子和礼遇还是要给的。夺兵权归夺兵权,饮宴招待、发给钱财这些绝对不能少。 诸葛瑾也拿不出太多金银,就照例用粗铜锭作为赏赐。 豫章郡去年下半年开始,至今开了整整一年铜矿了。后世铜陵的铜矿,古代平均一年能产三百多吨,大约折一百二十万汉斤。 诸葛瑾自己勘探发现的德兴铜矿,只会比铜陵铜矿还大得多,只是开发程度比较低,但第一年的产量也已经追平铜陵了。 所以现在诸葛瑾遇到要赏人的场合,就直接拿铜锭解决。 张多本就是贼寇出身,没有远志。虽然被剥夺了两千多名嫡系士兵,不过诸葛瑾给他发了上万斤铜,又另外给了官位,他也就认了。 …… 花了两天时间草草收编张多的军队,犒赏整顿军心,清点缴获库存, 诸葛瑾很快又重新投入到对皖城的攻打任务中去。 皖口距离皖城还有直线距离八十多里,若沿着皖水行军,因河道曲折,总共有一百多里水路。 诸葛瑾四月二十六受降,二十八完成收编,二十九重新开拔行军。中间还在潜山附近跟袁军的小股哨探斥候交战了一场,拖延了一点时间。 所以直到五月初二,才抵达皖城城下。 花了一天建立营地,三面围城,而后诸葛瑾便让士卒们把船运的预制攻城器械零件都卸下来,在营地内加急组装。 细算下来,大约围城后三天,就可以发动第一波强攻了。 这个速度看起来不算快,但如果按正常流程,至少要围城十天以上,才能造出云梯级别的重型攻城器械,要造出比云梯更强的吕公车,更是至少半个多月。原本三天的时间,最多只够简易飞梯和普通撞木的。 一边组装器械,另一边诸葛瑾也不忘召集众将军议讨论,打磨攻坚计划细节。 诸葛瑾先问了刚刚来投的刘晔,给他一个表现机会: “刘掾,先说说你所知的城内敌情吧,守军多寡、粮草如何,守将可有动摇的可能?” 刘晔态度谦卑地汇报:“刘勋原本在皖口、皖城共计留兵两万余人,不过仅有六七千老兵,其余皆为临时强拉的民夫。皖城守将陈兰,本意是节节抵抗,先在皖口拖延,若是不敌再退回皖城。 但张都尉与我已率军弃暗投明,陈兰兵马折损近半,老兵不过三千。但陈兰出身霍山顽贼,且跟当初被张校尉(张飞)击杀的雷薄有生死之交,数年激战积怨甚深,怕是不可能投降。” 诸葛瑾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失望,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打到哪儿都那么容易投降。陈兰被刘勋留在皖城这种要害,肯定是死硬心腹。 而且只有主将坚定想守,那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下面的士兵都军心涣散,只要被先登或者破门,那就直接崩了。 “既如此,这两日攻城器械组装好后,兴霸便可出其不意,立刻展开强攻。敌军料不到我们准备那么快,准备必然不够充分,务必抓住这个机会!” 诸葛瑾如此吩咐,一旁的甘宁立刻拱手领命。 自古攻城战,要么就是一鼓作气,克尽全功。要么就是旷日持久,缓缓围困。 初到之时,士气高涨人人用命,守军则不知敌人强弱,有一种对未知的惶恐,这时候是最可能靠锐气破城的。 而一旦攻方初战失利,士气衰落,守方也建立起了信心,后面再靠技术性手段慢慢来,就很麻烦了。 诸葛瑾依稀记得,历史上甘宁也靠速攻之法打破过皖城,只不过那都已经是建安后期、孙权和张辽的合肥之战前夕了。当时甘宁击溃的是曹操派来的庐江太守朱光。 战前吕蒙和甘宁还讨论过攻战之法,吕蒙建议持重,先大造重型攻城武器,而甘宁则坚持一到城下就速攻,充分利用敌人对于强敌忽至、不明虚实的惧怕——因为那一战还挺有名,连《三国演义》这种通俗读物都记载了。 诸葛瑾如今有了更强大的重型攻城武器可以倚仗,而袁术军的坚定程度,又远逊于后来的曹军,所以诸葛瑾对于破城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他顺着历史上甘宁的胜绩思路往下想,自然而然就总结出一些战前的注意要点。他怕年轻了十几年的甘宁还不够成熟,想不到这些点,于是主动提点甘宁道: “此战既然我们利在速战,那就必须把速战的好处彻底发挥出来。速战的好处,首先就是敌军不知进攻者虚实强弱,心中容易存有胆怯。 所以战时一定要鼓噪张扬,大造声势,只要敌军怯了,这仗就赢了一半。战前则要多多虚增营寨、灶台,给士卒造饭时多烧柴禾,多造炊烟,以迷惑守军的哨探瞭望。 舍弟诸葛亮 第133节 这两点,你们在组装攻城器械的同时,一定不要忘了做。另外,还要宣扬皖口之兵已经全军归降大汉,顺逆之数,天理昭彰,这样才能进一步动摇守军。” 诸葛瑾“厚颜无耻”地把历史上十几年后甘宁自己想到的破皖城点子一一说出, 还加工了一番,增加了一些后世人才容易想到的点子,以及一些甘宁这种读书不够多的人容易忽略的细节。 甘宁听了,总觉得非常合他心意,又莫名有一丝熟悉、非常顺手的感觉,不由衷心赞叹伏波将军擅料人心,神算无敌。 交代完甘宁后,诸葛瑾自己也想到了一些点子,不过不是让甘宁执行的,而是让手下文职人员去执行。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又转向刚刚归降的刘晔,吩咐了几句:“既然陈兰本人不可能投降,我们还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以威吓替代劝降。 自古劝降之法,成功了虽然获利巨大,可以兵不血刃而得城池兵马,但也有一点缺陷,那便是一旦不成功,容易空长敌方志气,让敌军误以为我们很稀罕他们的投降,他们不投降我们就攻不下来似的,从而更有信心坚守下去。 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劝降了,连装模作样劝都别去劝,只会坏事。相反,我还要你找个死硬不愿降的被俘袁军军官,送一封信回去给陈兰,让他千万别直接投降——否则我许给兴霸、子义的中郎将,何时才能兑现?” 刘晔闻言,不由心中一惊,饶是刘晔也算懂点谋略,但可惜他这种软弱的墙头草性格,很难想象这么霸气强势的攻心策略。着实脑子里转了好久的弯,才算是回过味来。 “将军英武明断……非等闲可料,如此反其道而行之,若是让属下去想,怕是永远也想不到,实在佩服!”刘晔这次是真心佩服,由衷赞叹。 诸葛瑾:“别废话了,赶紧拿纸笔来,再安排送信使者。” …… 此后一天多,汉军疯狂忙碌,进行着攻坚前的最后准备。 吕公车等器械,全部可以按时组装完,而增灶和增烟的计划,也实施得很顺利。甚至诸葛瑾还额外安排了不少士兵黑夜出营南归、白天大张旗鼓回营,学当年董卓那样,演给城头守军看,让他们觉得汉军源源不断而来。 最后,还让投降的辅兵们不辞辛劳多砍伐树木,在远处虚扎营寨,用营垒规模欺骗陈兰。 城头守将看到这个阵势,自然是各个心惊胆战,还没打就被敌军的人多势众吓得气势矮了一截。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诸葛瑾的威慑书信,也通过放归的死硬俘虏,送到了陈兰手上——那俘虏回去时,守军并没有敢开城门,只是放下了吊篮把人绞上去。 于是,就在总攻发动的前一夜,皖城内、将军府大堂上的陈兰,就当着众多部曲军官的面,看到了诸葛瑾的这封信。 打开竹筒封印之前,陈兰还以为这是劝降信,所以特地把部将们都召集起来,为的就是鼓舞士气,让大家知道“诸葛瑾也没把握攻下皖城,所以才想巧言令色骗我们投降”。 谁知,打开之后,陈兰只是看了几眼,就发现事与愿违,不由怒火中烧,直接拔出佩刀来一刀把书信和桌案一并砍为两段:“诸葛瑾欺我太甚!” “将军!莫非是诸葛瑾劝降言语辱我等太甚?”旁边一个军司马不由好奇问道。 陈兰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这个姿态,自然让旁人更加好奇。 好在书信也只是被砍成两段,捡起来简单一拼还是能看,于是两个都尉、几个军司马就凑到一起默读了起来。 “……此战之前,吾已对麾下诸将、许下若干中郎将之职。全定庐江之后,便当以尔等并刘勋首级,送至许都邀功请封。 然张多、刘晔见我军威,不战而降,使兴霸、子义等忠义之士痛失一件大功,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如今吾提雄兵十六万,雷霆虎步,鲸吞席卷,破皖城、六安,如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有何不灭者哉? 望汝与刘勋好自为之,务必略作螳臂之当而后死,则我辈可心安理得断汝首级,解赴许都,不必受杀降之不义矣。 尔等孱弱下将,生而为吾效力,其效用尚不及死后以首级为吾升迁之阶——此项梁所以杀殷通也。 至于汝麾下部曲,待吾将其击溃后,自会全数收编,所必杀者唯汝与刘勋二人而已。顽抗之罪,亦不会归于亲族家小,汝勿虑也。” 众将还没看完,陈兰终于反应过来,大怒暴喝,劈手夺过绢帛,奋力撕扯得粉碎:“不许看!你们刚才看见什么了!给我好好守城!” 众将连忙表示什么都没看见,但实际上已经各个胆寒。 精兵十六万、刘晔张多见其势大不战而降…… 这得是多强的威势,才会让刘晔这么果断?而结合这两天看到的敌军营垒规模,出入士卒,灶台柴火,似乎也不像是假的。 他居然怕陈兰直接投降,显得他功劳不够大?这得是对破城多么的有把握? 第145章 狂自然有狂的资本 诸葛瑾明知陈兰不可劝降,便反其道而行之,改用威慑恫吓。 而且信中说得详略得当,还能与增灶、增营、烧烟诸般旁证迹象吻合,令陈兰以下的敌将无不骇然。 短短一夜之内,虽然陈兰已尽力压制流言之传播,但还是有无数中层军官和普通士卒,开始传说后续敌军广众,怕是过于十万。 而且很多现象,袁军将士们一开始就是看在眼里的,现在与流言一印证,顿时效果倍增: 汉军抵达皖城后这两天,城外的营垒本就越造越多。一开始只在城南有围营,第二天就慢慢蔓延到了东门和西门外,如今更是蔓延到了城池的东北角和西北角,等于是把城池的三面都围死了,只剩一个北门还能进出。 这显然说明汉军后军还在源源不断沿着皖水逆流而上抵达。按照这个速度,再围困两天,怕是就要把皖城彻底四面合围、团团如铁桶相似。 而这种状况,显然是让守军最为恐慌的。 这天傍晚,居然已经开始出现袁军士卒偷偷逾城而出、逃命投降的。 这些逃兵里面,有些从北侧城墙而逃,因为汉军尚未包围到那个方向,自然能从容走脱。 但很多逃亡士兵此前被分配的防守阵地并不是北门,他们也没权限前往北墙,只能是就地逾墙,然后大多被汉军的围城巡逻队抓获,随后就送到刘晔或甘宁面前,审问后如果有有价值的口供,才会再送到诸葛瑾处。 看到这些坠墙而下的逃兵,甘宁顿觉士气爆棚,诸葛将军的攻心威慑计策实在是太有效了。 …… 次日凌晨,汉军大营已经开始埋锅造饭,准备让士兵们吃饱稍歇后就组织进攻。 中军大帐内,诸葛瑾也早早就起来了,稍微洗漱吃喝了一番,天色还没亮,他就继续挑灯晨读兵书。 甘宁本该多休息一会儿,为总攻养精蓄锐。 但他一大早就得知昨夜抓获了很多敌军逃兵,于是忍不住亲自查看了供词,然后挑出一些,拿到诸葛瑾这里报喜: “大喜啊!将军所设攻心之策,已经恫吓得敌方将士人心惶惶。我军抓获的不少俘虏,都供述说,他们并不是怕四面合围,也不是怕大军攻城。 偏偏就是怕我军这种每天多到几营援军、每天又把围城营地往北延伸数百丈的样子。这种即将卡死城北逃生之路,而又未曾全部卡死的时候,正是守军最惊惧的时候。” 诸葛瑾放下兵书,淡然一笑,似乎并不意外,显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那是自然,自古归师勿遏,围师必阙。四面彻底合围后,敌军狗急跳墙,反而有死战之心。只稳定围困一面或者三面,则显得我军没有彻底全歼敌人的把握,很想驱赶他们突围似的。 所以,既然我军要速攻,就要充分利用这几天的时间,算好节奏,假装配合援军抵达的速度,每到一部,便把营地匀速往北铺一段。这种慢慢把绞索套紧的时刻,才是最折磨人的。” 真到了生死一搏的时候,很多人反而会忘记害怕。 但死刑犯等待死亡的时刻,绝对是最害怕的时刻。诸葛瑾比古人多那么多心理学经验,让他攻心,自然会配合上比古人更妙到毫巅的演技。 甘宁刘晔听了诸葛瑾的解释,又拿这些崩溃坠城私逃敌兵的口供一印证,顿时愈发将其敬为天人。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死……将军这句话总结得太精辟了。”甘宁悠然神往,只觉回味无穷。 诸葛瑾也恰到好处地拍了拍甘宁肩膀,示意他戒骄戒躁,更示以信任:“不过,我此法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用的,必须配合兴霸这样奋迅猛进的虎将。 如果这种绞索慢慢套紧的把戏,到真的彻底套紧之后,还没有发力,那么敌人就会看穿我们是在虚张声势——所以,我才让你在彻底套紧前夕,展开总攻。” 甘宁微微一愣,又全盘思索复盘了一下,终于豁然开朗,对于一会儿该如何迅猛进攻,以充分发挥攻心奇效,有了新的认识。 在诸葛瑾的提点下,甘宁的心理战水平也在肉眼可见地提高着。 回首往昔,甘宁忽然觉得:当年自己做锦帆贼时,那些恫吓被劫客商、乖乖交出财物投降的把戏,实在是不值一提。 如果伏波将军肯去做海贼/江贼的话,估计都不用杀人,被盯上的客人就会乖乖把钱货都交出来吧。 …… 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已经充分放亮。 吕公车和其他攻城武器全部组装完毕,统统推到了阵前,也终于到了总攻的时候。 甘宁在最后发起冲锋前,还灵机一动想到了一招——他把昨晚一整夜里,逾城而出的敌军俘虏,全部拉到城外数百步处列阵,确保不会被城头的敌人弓弩射到。 然后当着即将展开总攻的将士们的面,宣扬了这些俘虏的来历。 “……将士们!敌军胆气已寒!仅仅一夜之间,就有这么多人宁可冒着摔成重伤的风险,也要坠城而出投降!我大汉以顺诛逆,讨灭篡贼,岂有不胜之理! 袁术这种贸然称帝、闹得自己麾下人心惶惶的蠢货,你们这辈子都未必碰得到第二个了!此番庐江之战,可能是我们这辈子中,捞功劳最容易的一段时间! 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若能得先登之功,将来数十年、百年之后,你们的子孙都会感谢你们今天抓住机会拼了这一把!” 甘宁这番最后的战前动员,效果非常好,说的都是大白话,普通士兵也听得懂。而且他还让骂阵手们齐声吆喝,把声音扩音,让城墙上的守军也听得到。 那些守军原本就处在震惊的状态下,因为他们看到了几台不可思议的重型攻城器械,远远地立在城外,比云梯车还要高大,而且看起来四面防护很扎实,比云梯车更难杀伤里面隐藏的士兵。 这种攻城器械,原本很难想象是刚刚才围城三天的攻城方能造出来的,往常至少要围城半个月才能拿出这样的大家伙。 守军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对敌军强弱虚实两眼一抹黑,结果刚开打第一眼就看到这么震撼的玩意儿,岂能不惊? 普通士兵们完全不知所措,军官中倒是有一些有见识,一般曲军侯以上的都得到了风声,知道这是一种刘备军新琢磨出来的玩意儿—— 此前刘勋之所以被陛下逼得往北抽调老兵增援,就是因为刘备军的这种神秘新攻城武器在北线战场淮河一线,连破了一些小城池,有逼近寿春的趋势。 不过,按照他们所得的消息,这种刘备军的神秘攻城武器,应该高度不高才对,从没听说过有两丈以上的。 而皖城算是跟合肥并列的庐江郡第一梯队坚城,城墙还算比较高的。原本他们觉得这种两丈以下的器械可能奈何不了皖城,谁知最后却失算了。 袁军人心惶惶之间,汉军终于发动了总攻。首先是十几辆壕桥车,以及大批扛着大藤盾的弓弩手,靠上前来开始对射。 此前三天的围城,汉军虽然没有强攻过,但也是驱赶过俘虏运土填掉一部分皖城外的壕沟缺口,并且让弓弩手压制掩护。 所以今日总攻前,外围壕沟是处于已经被部分破坏的状态。汉军只是不放心,怕草草推土的位置不够扎实,重型攻城器械陷下去,才用厚实木板造出的壕桥车垫底,减轻地面压强。 “快放箭!放箭!不要让那些车靠近!” 城头那些死忠于陈兰的袁军嫡系部队中,军官们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吼,用催促士兵提前放箭来掩饰其内心的恐惧。 袁军弓弩手也就麻木而机械地执行着命令,殊不知他们的行动已经被错误的命令带到了沟里—— 正常情况下,袁军弓弩手是应该先压制跟他们对射的汉军弓弩手的。哪怕汉军弓弩手有大藤盾作为掩体,但压制至少可以让他们不敢冒头。 结果,就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袁军一上来就把大部分弓弩火力浪费在了没见过的东西上。箭矢咄咄铛铛地射在厚木板上,却几乎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汉军弓弩手从没遇到过跟城头的敌人对射时、敌人火力密度这么小的情况。汉军愈发士气大振,人人都敢冒头瞄准、放胆猛射。 好在皖城这种坚城,还是有配备床子弩的,而且数量比之前北线赵云强攻的那几个城池更多。 陈兰指挥床子弩对着吕公车攒射,总算射穿了几个窟窿,也射死了一些推车的士兵,但完全阻挡不了汉军如虹的气势。 每当有推车士卒出现空缺,攻城军官都会催督投降的俘虏辅兵顶上去,指望床子弩的火力密度来点杀藏在车体后的推车士兵,显然是不够看的。 吕公车逼近到城墙二三十步之内后,守军的防御才稍稍开始变得有点威胁。城头士卒开始奋力朝着吕公车掷出滚木礌石,把车体砸得咣当作响,摇摇欲坠。 无奈砸击角度不够,大多还是碰撞后弹开了。而且要把木石丢远,守兵就得探出整个上半身露出城墙外,很容易被汉军弓弩手射杀。 舍弟诸葛亮 第134节 终于,陈兰不得不使出了他的最后一招大杀器——去年秋天的时候,刘晔帮刘勋发明的燕尾炬。 “丢燕尾炬!烧了这些巨车!” 随着城头军官声嘶力竭地呐喊,终于有一批木柄尾部有着分叉铁钩的火炬、从女墙垛堞后甩了出来。如同木柄手榴弹一样划过弧线,砸在吕公车上。 这些燕尾炬已是陈兰对付重型攻城器的最后一张底牌了,他甚至不惜工料地在火炬顶部缠绕的麻纤维上,再浸润了油料,只为火焰烧得更猛更久一些,不易被风吹灭。 但去年时在水战中扎船还颇为好用的燕尾炬,此刻面对诸葛瑾改良的吕公车,实战效果却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相当一部分燕尾炬根本没钉住木板,直接滑落了下来,只有少部分扎住了,但火焰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快速延烧开来。 而此时此刻、攻城方的阵地上,刘晔也正立马在诸葛瑾不远处。当他看到陈兰拿出燕尾炬时,内心还羞愧怯懦了一下,唯恐新主因为这项自己过去的发明、而怒斥他。 他内心已经连“彼时各为其主,我这项发明其实在袁术称帝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不是袁术称帝后我才助纣为虐的”这种推脱遁词都想好了。 然而,他却看到诸葛瑾神色始终平静,再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发明的燕尾炬根本没什么鸟用。 刘晔这才心悦诚服,连忙拍马来到诸葛瑾面前,拱手求教: “将军运筹精妙,晔实在拜服,不知将军竟是用了何等手段,能让燕尾炬难以扎住,而且扎住了也无法快速延烧的呢?” 诸葛瑾面无表情地单侧嘴角微微一扬:“老生常谈耳,战前临时往木板上涂抹几桶湿泥浆不就行了?昨晚你没看到,那是因为当时还没涂,这种东西要临上阵再涂才有用,太早就干了掉下来了。” 刘晔心中一动,这才想起去年刘勋桥蕤水战大败而归后,似乎就提过“燕尾炬水战中虽然能扎住,但汉军灭火也很快”这一情况。 只是去年的濡须水战和春谷水战,刘晔作为谋士没有亲自上战场,也就没有直接目击当时的情景,回来后刘勋斥责他,他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亲眼目睹,终于解开了谜题。 诸葛瑾用了特殊的膨润土加水形成的泥浆!膨润土的吸水性非常好,泥浆保水率高,还不易快速干燥脱落。 至于哪些土是膨润土,能当防油灭火泥浆的底料,诸葛瑾当然不会告诉外人了。这个关子他能卖很久,除非敌对诸侯也去研究总结化学知识,否则诸葛瑾就要一直占这个便宜。 而且就算敌对势力将来派细作到豫章郡地界上刺探,都是不容易刺探到这个结果的——因为诸葛瑾在豫章,如今还在试探着开办另一个产业,以掩饰他开采膨润土的真正用途。 诸葛瑾在鄱阳县景德镇上,开了几口烧原始瓷的土窑,准备改良改良后,用高岭土、观音土烧青瓷。 以后就算有人发现他开采这两种土料,也只会以为诸葛瑾是在琢磨新的创收生意,改良瓷器,而不会往诸葛瑾是在琢磨军用防火材料上想。 而且诸葛瑾搞瓷器生意,那也不是假的,未来是真会出货赚钱的,属于军用民用两不误。 陈兰用尽了他的最后一点伎俩,也无法阻止攻城方的稳固推进。巨大的吕公车,怎么打都不会停下,终于让袁军士气到了崩溃的边缘。 “放搭板!随我冲杀!” 随着吕公车的搭板轰然放下,汉军士兵们顺着车内的阶梯,在甘宁的督战下蜂拥往上冲。 甘宁本人也拿上了他水战跳帮和攻城时专用的连枷和盾牌,跟着士卒一起冲杀。 诸葛瑾改良后的吕公车,头部的搭板还比诸葛亮款又多了一点东西—— 诸葛亮的吕公车,前面的板子就只是一块厚木板。而诸葛瑾还在木板底部加上了几个大铁锥,一旦靠重力势能轰然放下,就能直接扎进城头或垛堞的夯土里。 如果守兵运气不好,被这种几百斤的大木板顶端装着的铁锥砸中,那绝对是化作齑粉。 这不,此时此刻,就有五六个原本挺着长矛想要堵口的袁兵,因为经验不足,刚好堵在搭板放下的位置上,被砸了个正着。 这就相当于一柄大榔头,木柄就有几百斤重,头部还有上百斤的铁,从三米高的地方沿着转轴自由砸落,那五六个长矛兵顿时齐刷刷变成了肉泥,血浆溅了足足十几步远。 原本打算堵口的袁军长矛兵,仅仅被这一砸之威,就吓得倒退数步,白白让出了城头一片空地,结果就让汉军士卒趁着这个空隙,毫无伤亡的冲上了城头。 第146章 推锋而进,一战破皖 随着一阵凌厉的风声呼啸,甘宁一手顶盾,一手抡起他惯用的连枷,无视对面那袁军屯长的格挡奋力猛砸。 铁链末端的锤头绕着敌方枪杆转了半圈,依然重重砸在对方肩膀上,将其砸得筋断骨折,重伤呕血摇摇欲坠。 甘宁顶着盾牌一记猛撞,直接把那重伤的屯长撞下城墙,一个倒栽葱头盔着地,颈椎直接折断呈锐角。 又一个袁军曲军侯见甘宁冲刺猛撞,背后空门大开,立刻挺着斩马剑想过来捡便宜。 甘宁嗅到身后的危险,也不及解开被缠住的连枷铁链,直接奋力一抽,将连枷与缠绕在一起的长矛一并飞掷而出,如同流星锤一般。那袁军曲军侯本能地奋力格挡,挡开了矛杆,却没挡住那甩飞的铁锤头,被抡在胳膊上,顿时打折了一条手臂。 甘宁趁着这个良机,从地上的敌军尸体手中抄起一把环首刀,又猱身而上奋力搏杀,将那只剩独臂可用的曲军侯斩杀。 甘宁身边的汉军士卒也人人奋勇,各个争先,誓死搏杀,有进无退。 只可惜,甘宁始终没有在城头看到陈兰本人督战,也就没能复刻演义里“先登皖城、开瓢朱光”的名场面。 连枷这种兵器也确实难用,甘宁以之连杀七八人、打开局面后,也不得不弃而用刀。 从头到尾,也没见哪个被杀的敌人,是真被连枷上的铁球给爆头的。 这种铁链缠绕的软兵器,能打中敌人并且避免误伤自己,就已经算此道高手。还指望指哪打哪,要求就太高了。 “汉贼不两立!杀!” 随着汉军将士们在城头彻底站稳脚跟,并且清出一块阵地,甘宁大吼一声,喊出了战前商量好的口号,以提醒将士们:此战不是诸侯之间争夺地盘,而是诛杀篡逆反贼! 一时间,普通士卒也渐渐被感染,一边冲杀,一边大喊“汉贼不两立!汉贼不两立!” 城外的阵地上,擂鼓助威之声也愈发炽烈,诸葛瑾足足集结了上百口大鼓,让臂力强健者整齐擂动。 他还提前排练过,让鼓手注意看他的佩剑挥舞指挥,掌握节奏,尽量所有人一起卡点,如此共鸣之下,声波叠加,震烁十里,城头袁军愈发为之胆寒。 城头的汉军士兵越上越多,一开始多是刀盾手,再往后长枪兵也蜂拥而上,并且能有闲暇列阵以攻。 汉军长枪手在城头四人一排,整齐划一,推锋而进,层层叠叠,互相依托, 枪林到处,所向披靡,袁军顽抗者无不死于乱枪之下,又战约摸半炷香的工夫,袁军终于彻底崩溃。 南门城楼率先被甘宁夺取,楼中士卒负隅顽抗无望,纷纷跪地投降。 守城楼的袁军嫡系老兵尚且如此,其余墙段的普通壮丁自然是连环雪崩一般,士气彻底崩盘,汉军到处,直接跪地投降,或投降不及跳墙逃命让开道路。 陈兰见事不可为,赶紧带着数百亲兵一路往北,从北门突围。 一路上遇到其余袁兵便裹挟指挥着一起逃。抵达北门时,勉强裹挟得两三千人,毫无秩序蜂拥而出,其余将士就全部丢给诸葛瑾和甘宁了。 …… 甘宁并不知道陈兰已经逃跑,他拿下南门城楼后,还沿着城墙一路砍杀迫降,望风披靡, 从南城楼杀到城墙东南角,再折向北面一路杀到东门城楼,迫降守军,这时才从降将口中得知确凿消息。随后他也顾不得再亲自扫荡,只顾夺了马匹,带着心腹锦帆营弟兄直扑城中府库。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甘宁才算控制住城中要害节点,不过要彻底肃清城内残敌,恢复秩序,怕是还要一两天时间。 袁军彻底丧胆,以至于都没人敢纵火焚毁府库。陈兰一跑,那些自忖罪重的袁军军官,就想着保护好府库向伏波将军献上,以赎清罪孽。 随着甘宁控制府库,诸葛瑾本人也带着大队后军与骑兵,直接从被打开的南门冲杀入城,在城中心与甘宁会合,随后让骑兵略定各门,拉网包抄,分片肃清。 甘宁见到诸葛瑾,先按军中之礼行礼,诸葛瑾也勉励了他今日之首功,许诺道: “去年委屈你了,差一点没能升到校尉。今日先登破皖城之功,足堪升任,我今晚便写奏表,表你为折冲校尉。” 甘宁拱手:“谢将军大恩!此战能一鼓而下,还多亏将军登城巨车,上城头如履平地,末将居全功,心中实有些惭愧。” 诸葛瑾哈哈大笑:“此车又非我所创,是舍弟一个多月前便琢磨出来的,我不过略加改良,使之便于拆装加高。” 甘宁感慨长叹:“那也是将军兄弟俱不世奇才,方能如此。只可惜此战不曾杀得陈兰。若是能伏兵将皖城彻底围住就好了。” 诸葛瑾勉励地拍了拍甘宁肩膀:“放心,若是彻底团团围住,敌军狗急跳墙,被我军先登后未必会那么快崩溃,如今这样刚刚好。 再说,在此地杀了陈兰,并非最好的结果,后续还有舒城、六安要攻,陈兰若死,其部众彻底全灭,那我们还靠谁把恐惧带给舒城和六安的敌军? 我们攻皖城,能用此攻城巨车,那是因为皖城濒临皖水,大船可直达城外不远。后续再往北,攻打至皖水源头后,庐江郡北部腹地,便不是水路可直达的。 从皖城去舒城,途中需稍作迂回,绕过霍山(大别山)边缘丘陵,辎重运输困难,或许就用不上这种重型塔车了。 但只要皖城惨败的残敌逃到舒城,把皖城半日而破的噩耗带过去,把皖口不战而降的噩耗带过去,就能进一步打击后续各城的守敌士气! 说不定后续敌军丧胆,不敢再死守。我军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 如今杜预还没有出生,所以“势如破竹”、“迎刃而解”这两个成语也还没出现。 不过诸葛瑾觉得今天他面临的情况非常符合这一特征,随口就引用了。 甘宁听后,只觉妙语连珠,不由叹服。 而一旁的刘晔闻言,也惊觉将军弘雅雄略,非比寻常。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簪笔,拔下套在笔尖上的竹管,把将军说的“势如破竹”和“迎刃而解”两大名言警句记录下来。 簪笔是一种笔尖跟发簪一样细的小笔,因为细,所以可以套在内部有墨的竹管里,不用担心干枯,拔出来就能立刻写,非常方便,不用现磨墨。 只是竹管里存墨也往往不多,写不了几个字,只能是应急用。 甘宁、刘晔心服口服之后,也就不再纠结陈兰逃没逃了,反正这种无能之将,活着离开也不会导致后续攻坚更难的。 他们非常自觉地一个继续负责肃清城内残敌,一个则帮着诸葛瑾封存府库,清点一切缴获账目、民户籍册。 …… 而事实上,诸葛瑾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没安排拦截追杀陈兰的事儿,他只是没让甘宁分心这些小事罢了。 既然早就预料到陈兰打不过会崩溃逃亡,而且从皖城北去舒城,肯定要绕过霍山余脉,所以今早攻城之前,诸葛瑾已经提前吩咐太史慈到霍山边缘丘陵、临近道路之处设伏。 吩咐太史慈:一旦遇到东边有敌人自南而北逃亡路过,放过其最先锋的部分后,便可斜刺里杀出将敌截断,但不必追求彻底全歼。 为了避免太史慈无法领会到他的计划,诸葛瑾还特地强调: 他这么要求不是为了减少太史慈部伤亡、担心完全拦头会让敌人狗急跳墙。而是特地想放一些残兵回到舒城报信,把连番惨败、敌军势大的恐惧传染到舒城。 太史慈充分理解后,也就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坚决执行。 当日傍晚,太史慈就带兵回来了,又带回几百颗首级、抓回一千多俘虏。还如实禀报,说将逃出城的敌人歼灭了大约三停有二,最后突围不过数百人而已。 而且,太史慈还一脸地崇敬之色,献俘时还忍不住感慨: “末将清晨便出兵北上设伏,到了那儿才发现,城北的两条路,逆皖水而上那条是大路,另一条往东北而去、穿越丘陵的是小路。 当时我还想,若陈兰仅仅是为了逃亡,为何不走大路呢?还能逃得快一点。但将军坚持让末将在小路一侧设伏,末将不敢违抗,最后还真就堵到了!将军真是神算!” 诸葛瑾笑道:“这不是我神算,我也没料到陈兰会去哪儿。但如果他走沿着皖水的大路,最终会越走越窄,回到霍山深处,是无法抵达舒城的。 我需要提防的,只是陈兰全师回到舒城。我要让他既能到舒城,又尽量削弱。如果他不去舒城,想回霍山落草为寇,我就当放他一马了,拦不到也无所谓。将来庐江全境平定,他迟早会出山投降。” 太史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伏波将军不是算准了陈兰会去舒城,而是如果他不去舒城,将军根本就不会忌惮他。 而诸葛瑾对这个拦截效果也非常满意,就顺口勉励了太史慈一番,还吩咐说后续攻打舒城、六安,需要他多多出力。 为已经血战两场、颇为疲惫的甘宁分摊一下,以免部队需要休整太久才能投入下一场攻坚。 势如破竹嘛,追求的就是一个速度,如果慢下来,就要重新积蓄势能了。 舍弟诸葛亮 第135节 太史慈精神大振,表示他的部队此前比较轻松,明日就可以继续追击,让甘宁部留在皖城肃清占领后方。 诸葛瑾对这个状态很满意,又交代了一些“后续如何虚张声势,如何以威慑吓跑敌人为主,攻坚硬仗为辅”的细节,便任由太史慈自由发挥。 …… 交代完一切,已经是当天入夜时分,诸葛瑾就这么忙了一整天。 因为在各种接收东西,亲自视察府库账目、约谈安抚降将,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只是早上攻城前吃了顿早饭,中间午饭都没时间吃。 如今看天色都快黑了,他连忙吩咐准备晚膳。 好在进了城,一切都是现成的,非常方便。 就算原先袁军普通士兵都在吃野菜煮河蚌、加上少许米糠熬成粥。但袁军文官武将的府上,还是可以搜刮出美酒家畜、上好野味。 袁术治下,是最不存在文官武将和普通士兵同甘共苦的了,下面的人苦哈哈,上层还在紧吃,这等穷奢极欲不知疾苦的独夫,活该被诸葛瑾打崩。 不一会儿,就有随军的庖厨用从陈兰府上抢来的酒肉,帮诸葛瑾烹饪好了一顿佳肴,而且庖厨和下面的侍卫还先被诸葛瑾赏赐饱餐过了,诸葛瑾才吃的。 食材可以由自己人去搜刮清洗,但庖厨绝对不可以用俘虏来的,这也是诸葛瑾的原则。鬼知道那些家伙有没有真心投降,万一趁着做菜下毒就不好了。 诸葛瑾吃饭的时候,还有几个被搜过身后放进来的孱弱婢女伺候,帮他布菜端水盆、伺候洗漱。 一名诸葛瑾心腹的侍卫军侯,还特地介绍了一下,说是这些婢女分别是刘勋、桥蕤和陈兰府上的外院粗扫丫鬟。 而内宅已经封闭,将士们并不敢擅自私分,甘都尉想请将军有暇,再帮忙分配定夺,看看哪些可以用来赏赐将士,哪些不能轻动,还有大用。 诸葛瑾闻言,才想起一件事情:“刘勋的家眷也在皖城么?他亲自去六安镇守,居然没有带上家人?” 那侍卫曲军侯应声回禀:“确实不曾带走,或许是刘勋也没想到皖城如此坚固,竟能一日而破。 听不少被俘的袁军军官说,六安的城墙,还不如皖城高峻坚固呢,庐江郡境内,仅有合肥的城墙可与此处相提并论。” 诸葛瑾点点头:“既如此,刘勋、陈兰的家眷暂时别轻动,让他们多些牵挂软肋也好。而且要公示三军,让大家把这个消息传扬出去。 如果传不出去,还可以放跑几个死硬的俘虏,以确保动摇敌军军心。总之,一会儿兴霸问起,你就帮我转述,说刘勋、陈兰府上的女人财物,将来自然允许他们瓜分。但得等刘勋、陈兰本人死后才行,现在先忍着!” “那桥蕤呢?” 诸葛瑾:“桥蕤不是去年就被曹操杀了?他家还能有什么利用价值,无非剩几个老弱妇孺,等我用完膳亲自去查验。” 第147章 此城中有女否 皖城城北,距离诸葛瑾临时下榻的府衙以西两个街口,一座凋敝的将军宅邸后院内。 一群丫鬟婢女瑟缩在柴房里,堂屋里则是两个身着重孝的少女,一边在供案前最后焚烧着些什么,一边瑟瑟发抖。 “姐姐,怎么办,外面这么多乱兵,不会……不会冲进来烧杀劫掠吧?”年幼些的少女,率先受不住这种精神煎熬,怯怯地问。 那年长些的少女,闻言神色凄苦,瞑目叹息:“傻妹妹,能被杀已算幸运了,就怕,就怕……唉,真到危急之时,不如悬梁自尽以免受辱吧。” 年幼少女惊呼:“啊?能活下来,何必走到那一步,姐姐不要啊。” 年长少女其实意志也不太坚定,被妹妹的哭闹所动摇,也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由暗忖:“小妹若不愿殉节,我孤身赴死,只怕会适得其反,激怒那些歹人,害得她更受凌辱…… 何况悬梁也无法保证死后名节,不如投井以免被歹人找到尸首。身负斩衰,若被公然辱及门楣,还有何面目偷生……” 就在姐妹惴惴不安之际,她们忽然听到前院的嘈杂之声忽然肃静了下来。 她们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那种感觉,便如深山之中,原本百兽争鸣。一旦猛虎归山,百兽即归寂然。 “拜见将军!里面是桥蕤遗属,我等并不敢擅入,不过外宅财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被人拿取了些……” “行了,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外宅财物,便不追究了。” 一个年轻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吩咐了几句,随后外面便再次重归寂然,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 “嘎吱——” 诸葛瑾一手握着佩剑的剑鞘,另一只手推开干涩的破门。 或许是门轴很久没上油的关系,那动静着实令人牙酸。 看到他进来,堂屋中的两个少女顿时互相抱紧了对方。 年幼些的把头完全缩进姐姐怀里,一点都不敢看。 年长些地搂着妹妹,目光无处闪躲,只好怯怯看过来,但也不敢直视诸葛瑾的双眼,无处安放的目光只得看向他胸口和腰间。 银印青绶!看那步态、步幅,似乎是个年轻高大之人,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又该如何反抗? 她目光忍不住稍稍上抬,飞速扫了一眼对方面容,又趁眼神接触前赶紧挪走。 倒是个身高八尺、气度儒雅之人。如果只有他一人,不会公开受辱,倒也不至于求死了…… 对面的诸葛瑾,看到这二女时,内心却微微有点失望。 他看得出来,这两个少女绝对是美人胚子,以后潜力无量……但是眼下,似乎还太年幼了, 脸型身段皆尚未长开,还有些过于呆萌,缺少女人的韵味。 有那么一瞬间,诸葛瑾忽然想起前世在网上搜老电视剧的时候,有一次突发奇想,想搜搜何卿、周蕙敏这些前辈大美女年轻时候的样子。 结果无一例外,发现她们二十二岁以前的剧照,简直呆萌圆润得没法看,五官也没有棱角,根本无法激起男人的占有欲,最多只有点保护欲。 而且二女身着斩衰重孝,汉朝以孝治天下,诸葛瑾也不想多生枝节。 虽说“要想俏,一身孝”,但那种说法都是宋明以后了。后世女人孝服都是白绢为主,穿起来跟小龙女似的素净,当然能勾起男人的邪念。 汉朝的斩衰,穿的是黄白色的粗麻布,而且边幅直接拿刀裁开,不许卷边缝纫。袖、领边缘看起来都是破破烂烂,非常扫兴。 诸葛瑾走到二女面前,冷冷讯问:“你们是桥蕤的女儿?你是姐姐?” 那年长少女立刻放下妹妹,匍匐求告:“不敢欺瞒将军,罪将遗孤,本不敢奢望,但还是恳求将军怜悯我等孝心,不要……不要公然羞辱我等名节。” 诸葛瑾冷哼一声,他虽然好色,但大义名分不能退让,当即正色指出: “你们也知道自己是罪将遗孤,桥蕤顽抗朝廷王师至死,罪恶非降将可比。明知袁术是篡汉反贼,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怜香惜玉是对正常女人用的,不能一上来就对罪臣家属用。 至于桥蕤为什么要坚持顽抗,诸葛瑾自己也想不明白。不过历史上,桥蕤也是在陈郡境内的蕲阳之战死掉的,或许这也是历史的惯性吧。 因为当时袁术正处在衰亡的转折点上,在那个节点之前,他手下那些人,还觉得袁术有机会赢。 在陈郡前前后后拉锯丢掉了近十万主力后,袁术军将领们的忠诚度才算是彻底崩盘,明眼人都看出袁术迟早要完,再往后投降起来就容易多了。 大桥自然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唯唯而已:“妾深闺弱女,实不知外间之事。” 诸葛瑾:“你可以不知道外事,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可以赏赐你们自由,但你们不能求——今年多大了,你妹妹呢。” 大桥颤抖着回答:“妾已二八年华,舍妹更少两岁。” 诸葛瑾一愣,演义上说大小桥是同年孪生,看来是为了配合“孙策周瑜同年”的戏剧性效果,才特地这么写的了。实际上三国志里倒是从没提过大小桥是否同龄。 历史上孙策周瑜攻破庐江郡,要再过大约一年半,所以小桥也长成了。现在自己来早了,竟只有大桥长成。 诸葛瑾心中一动,试探着问:“既是年少无知,倒也可以给你指条出路,但这种抛弃祖宗的事情,我是不劝人做的——你们这辈子不想做奴婢,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隐姓埋名,或者只是模糊地自称‘桥公之女’,但别说桥公是谁。 桥蕤在陈县被朝廷围困三月、始终不降,这罪孽是永远洗不清的。这不是诸侯争霸,而是附逆!没什么‘各为其主’之说!你们要想清楚了。” 诸葛瑾并不是苛责美人,或者对女性如何如何。他对于步练师就很好,从没因为步练师出身卑微就如何如何。 这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是死硬反贼的遗属。换言之,如果桥蕤有儿子被抓住,那是直接会送去砍了的,连命都没了。也就是女儿,才能有机会罚为奴婢活下来。 同理陈兰、刘勋那些人,也不可能以原本身份活下来。历史上袁术覆灭前后,确实有一批袁军文武,选择彻底抛弃旧身份,以黑户或山贼的姿态从零开始再投效别的诸侯。 不理解这一点的,只能说是对于“附逆称帝”的严重性不够清楚。 诸葛瑾给大小桥指出了明路后,二女果然露出惶恐的神色,相视了一眼,确认了彼此的眼神后,大桥还是一咬牙: “先父已经不忠,妾等不可再不孝。靠不认祖宗来脱身,还不如当一辈子奴婢,就当是赎罪了。反正也没什么分别,只要一辈子别留下血脉,别再让后人受此耻辱便可。” 诸葛瑾见对方好歹还有点骨气,这才稍微高看一眼,语气稍缓道:“既如此,我便成全你们!” 大桥知道无法反抗,最后只是咬了好几次嘴唇,问出一个问题:“妾方才隐约听外面有人称呼伏波将军,想必你便是诸葛将军了?妾并无他意,只是想知道究竟落入了何人之手。” “你知道就好,我正是伏波将军。”诸葛瑾见对方已经彻底认清了形势,也就不再多说,撂下话便飘然而去。 如今城内零星散贼还未彻底肃清,诸葛瑾也不想多生枝节,今天只是先来敲打敲打,剩下的可以从长计议。 大小桥看着他的背影,也是怅然若失,夹杂着侥幸。 此后几日,诸葛瑾暂时驻扎在皖城,继续恢复秩序。每天也会偶尔去大小桥那里看一眼。 大小桥也渐渐与他熟悉了些,不再那么害怕。偶尔也会主动帮他揉肩捶腿,小心伺候,解乏军务倥偬之劳。 大桥显然也渐渐发现,能被诸葛瑾抓走,已经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至少她们没被年老貌丑的敌人抓获,而且诸葛瑾温文尔雅也不喜欢凌辱人,举手投足都颇有风度。 诸葛瑾只是对于大义名分比较坚持,一开始的严厉,只是要对方认清“罪臣遗属”的身份,按照国法她们就是该被抄家籍没的,并不是针对谁。 …… 坐镇皖城的同时,诸葛瑾在军务上当然也没闲着。 这段时间里,他把部队分成两部分,太史慈带领一万人马,继续追击陈兰,按计划攻打舒城、六安。 剩下的人马,由他本人和甘宁带领,一边休整,一边跑马圈地,把那些袁术军被分割的飞地快速收降。 诸葛瑾先让甘宁领三千状态比较好的士卒,以及以前带路降军,沿着皖水继续逆流而上推进,三天之后,五月初九,甘宁就推进到了皖水上游、深入霍山山区,拿下了皖城上游另一个要害石亭—— 没错,就是历史上诸葛北伐那年,孙权和曹休之间那场“周鲂断发赚曹休”战役的石亭。这石亭也算是皖水上游最后一个交通节点,卡住了这里,大别山以北的部队就无法进入皖水河谷南下了。 如此一来,有皖水和霍山的阻隔,庐江郡西部半壁各县,就彻底与袁术的核心领土断了联系。人心惶惶之下,应该不用怎么强攻,直接就能卷席而定。 从五月中旬开始,甘宁前后花了十几天,陆续以微小代价拿下龙逢、吴塘、松滋、寻阳四县,基本上都没怎么打,都是直接部队过去威慑迫降一番,敌人就人心惶惶投了。 …… 而太史慈那一路,进展也很顺利,在这段时间里,经过五六天的行军、五六天的围城攻打,就攻破了舒城,陈兰再次如惊弓之鸟遁逃,去六安跟刘勋会师。 而且在太史慈攻下舒城之后,诸葛瑾这一路大军,也算是跟关羽的部队顺利会师了—— 在四月下旬到五月中旬这段时间里,关羽的攻势同样非常迅猛,虽然关羽那一路没有吕公车这种新式攻城重器,但关羽的威慑与带兵能力,足以弥补这点短板。关羽面对的敌人,也比陈兰更没有骨气。 早在四月下旬,关羽就顺利攻破了濡须口,甚至比诸葛瑾攻破皖口还轻松。同样是丹阳水贼出身的许乾,抵抗力度甚至还不如张多,被关羽一威慑直接就投降了。 舍弟诸葛亮 第136节 可能关羽这人,天生对于“群盗”之类的人特别有号召力吧。历史上只要关羽发起北伐,敌军中那些盗贼出身的势力,或者是地方起义的势力,就会纷纷响应关羽。 这种事情,放眼整个华夏史,似乎也只有在关羽和岳飞身上比较常见,只要这俩人一北伐,立刻敌后群盗纷纷响应。 拿下濡须口后,关羽攻势迅猛地沿着濡须水逆流而上,先破东兴,后破居巢县——这个时代的东兴,还只是居巢县下属的一个小镇,并没有“丁奉雪夜奋短兵”时的东兴大堤等防御工事。 历史上濡须水上的东兴大堤,还得等诸葛瑾的儿子诸葛恪来修。如今诸葛瑾连老婆都肯定会换了,史书也没记载他原先的老婆是谁,所以儿子肯定也不会是原先的诸葛恪了,这一切肯定会变得面目全非。 打破居巢县后,关羽花了十天左右的时间,肃清巢湖群盗。而后分兵两路,一路走西边的杭埠河,与太史慈夹击舒城,一路走淝水北上,准备围困合肥。 但太史慈向关羽转达了诸葛瑾那一路的进展消息和部署情况,建议关羽跟西路军合力,先拿下六安剪除合肥敌军羽翼。关羽觉得也有道理,就先合攻六安。 …… 时间转眼来到五月二十八。 已经在皖城居中坐镇了半个月的诸葛瑾,眼见各方清扫做得不错,前方也捷报频传,似乎即将对下一个重量级战略目标展开决定性攻势。 他也就开始琢磨,自己是不是也该继续北上,带着甘宁的人马去跟太史慈、关羽会师,一起发动总攻。 然而,就在这天,太史慈和甘宁,先后往皖城送回了两条消息,一条好消息,一条则算是噩耗。 当时,诸葛瑾正在府衙的书房里,享受大桥给他揉肩捶背,小桥给他煮茶。 忽然刘晔来到书房门口,清了清嗓子,诸葛瑾就一个眼神示意大桥退下,不要流露出亲昵之色,以免辱及大桥名声,然后才示意刘晔进来。 刘晔入内后,再拜禀道:“将军!太史校尉那边有捷报!他和关将军合力,已经攻破了六安,击毙陈兰,刘勋本人突围逃至合肥死守。 袁军士气极为低落,因连丧城池,上上下下都没有信心守住六安,见关将军来势迅猛,数日便弃城集中兵力了。将军‘势如破竹、迎刃而解’之策,实在神妙!” 诸葛瑾摸了摸胡渣子:“这有什么神妙的,仗是云长和子义打的,我不过是先把势造了起来。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诸葛瑾对于舒城、六安这两场小战役的具体过程也不太关心。在他看来,自己都把势如破竹的威压烘托到这份上了,后续小城因为恐惧传染而直接崩盘,不是应该的么。 要是每座城还跟皖城这样打,那自己的威不就白立了。 刘晔等诸葛瑾消化了好消息后,才神色慎重地提起第二条:“还有一条消息,也说不上好坏,甘校尉自四日前迫降了寻阳的袁军后。 原本继续西进,想要再收降袁贼控制的英山诸县。但是两日急行军后,抵达蕲春县时,却惊闻蕲春、邾县等豫州数县,竟被江夏黄祖抢先渡江迫降。 甘校尉未得军令,不敢擅自跟黄祖冲突,因而派人快马回来请示。他只是先让使者跟黄祖先礼后兵交涉,但黄祖表示刘荆州与他亦是汉臣,讨袁之事义不容辞。 而且黄祖的人还强词夺理,说寻阳以西,虽是袁术地界,但也不算扬州郡县,而是豫州郡县。 还说主公只是扬州牧,袁术治下的扬州郡县,自然该由主公去收复。而袁术若占据荆州郡县,自然也该由刘荆州去收复。至于袁术治下的豫州郡县,自然是有德者居之,谁讨贼先到算谁的。” 诸葛瑾闻言,直接法令纹都抽搐了一下,重重一拍桌案:“哼,黄祖与江北随黄之地的袁军接壤多年,怎么不见他渡江北伐! 我军把英霍山西南、皖水以西的袁术土地,与其腹心之地分割开来后,这些县失了联络,人心惶惶,他黄祖倒来捡便宜,他还有脸说‘篡汉之贼人人得而讨之’?” 刘晔见诸葛瑾难得露出怒容,也有些忧虑,难得一咬牙苦劝道:“将军,此时可不该冲动啊!合肥、寿春尚在袁术之手,不可因小失大!若是跟刘表冲突,灭袁大计恐怕会延宕遥遥无期。 不如先派人去朝廷,谴责刘表黄祖行径,以示我们不会认下这个暗亏。如此,也保留了一个将来与黄祖翻脸的借口,又不用急于用出来,将来也可以越过黄祖去与刘表谈判,说不定另有办法解决。” 诸葛瑾玩味地看了刘晔一眼。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只会“啊对对对”,而是会看人下菜碟的。一定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比较强,让刘晔愿意为自己效力,如今居然直言敢谏起来了。 他原先肯定是在谄谀之臣的鲍鱼之肆里呆久了,社交的都是刘勋这样的废渣,焉能不变混子。 诸葛瑾深呼吸了一口:“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跟黄祖翻脸的时候。这笔账就先记下了,过两天我去合肥,就请主公派人去许都,先分说是非曲直。” 第148章 袁术死在寿春可不是好事 上表谴责黄祖这种事情,不是诸葛瑾目前的身份有资格做的。 江北寻阳以西、大别山以南的袁术土地,被黄祖暂时窃取,暂时也只能先冷处理。 这片地区,大致相当于后世湖北的地级市黄冈,跟黄祖所占领的江夏(武昌)只有一江之隔,所以黄祖一伸腿就偷到了。 往大了说,这是刘备和刘表之间因为分赃不均而产生的摩擦。 往小了说,这至少也是黄祖违背刘表节制,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私自出兵。 虽然出兵的理由倒是表面上很合理,是为了“讨袁”,但谁都知道,黄祖在荆州基本上算是国中之国的存在。 江夏的一切事务,他们黄家说了算。 江夏军对外扩张打下来的地盘,显然也是继续由黄家统领,不会允许刘表派地方官来接手的。黄祖只是一个名义上臣服刘表的军阀罢了。 所以,得到刘晔禀报的这两条消息后,诸葛瑾就决定,亲自移师北上,去更靠近前线的城池驻扎,与刘备和关羽见一面。 一方面,可以便于讨论后续的合肥攻坚战,另一方面,也便于讨论一下谴责奏表该怎么写,然后请刘备立刻派使者去许都。 …… 随着刘晔禀报完全部军务离开,大小桥也从屏风后面转出来,继续给诸葛瑾捶背磨墨。 大桥知道诸葛瑾即将再次启程,眉头微蹙地关心: “将军可是这几日就要北上了?妾……曾听先父说过,军中不得带家眷,到时候,可就没人给将军磨墨捶背了。平时可是军中士卒给将军磨墨的么?” “我要是出征,不能带着你们,你们不是正好不用担惊受怕了?”诸葛瑾并不急于说出真相,只是语气玩味地继续逗逗她们。 大桥与半个月前刚刚被俘时相比,已经柔顺了不少,也多了几分安全感。只听她诚恳诉说: “当日见将军严厉肃杀,我们自然是惧怕的。不过将军言而有信,并不辱人,妾才渐渐明白,将军并不是针对我们,而是法不容情。 妾也告诫过妹妹了,以后就算将军待我们和颜悦色,也不可恃宠而骄,忘了罪眷的身份。” 诸葛瑾见严肃的法度敲打已经奏效,将“近之则不逊”扼杀于萌芽,倒也不想再一直板着脸,这样也挺累的。 他稍稍和颜悦色地说:“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分寸,我也就不多强调了。我确实要北上,但也不是这几天,还得等甘校尉的兵马回来。 至于‘家眷不得随军’——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又不是家眷,而且我此番是去舒城驻扎,不是去最前线野战营地。” 太史慈和关羽已经拿下六安,下一步围攻合肥时,汉军将会有关羽张飞太史慈三路大将齐集,所以根本不需要诸葛瑾再亲临一线。 他留在距离前线稍远的舒城驻扎,跟刘备一起总揽全局,帮刘备出出主意就好了。 古代确实不允许将士们带家眷妻室随军,但这跟诸葛瑾没关系,他这次只是守城,都不用住军营,城里什么人安置不了。 大小桥听了这话,心绪很是忐忑,忍不住追问:“那将军可是要把我们当奴婢带去舒城么?” “你们这几日,也收拾收拾吧。”诸葛瑾没有正面回答,撂下这句话后,就把注意力从女人身上抽回,开始琢磨“见到刘备之后,该如何组织向朝廷谴责黄祖的表章措辞、如何给黄祖找欲加之罪”。 二女闻言心中都有些震颤,既有被束缚的纠结,又有一两分好奇的期待,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诸葛将军平时很讲究法度,但人确实不坏。 而且看他认真做事的样子,有时候真的非常能激励身边的人。明明还有两个绝色美人在伺候他,但他内心已经在琢磨那些美人根本想象不出来的国家大事了。 只要诸葛将军开始思考正事,再绝色的美人都无法打断他的专注。 大小桥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男人,更是从来没见过做事这么认真的男人。 …… 数日之后,甘宁骂骂咧咧地收兵回来了。见到诸葛瑾时,还在怒斥黄祖的不讲武德。 诸葛瑾置酒给甘宁接风,说些安抚的话让他消消气,君子报仇数年不晚,然后就表示要带着甘宁一起先去舒城,准备对袁术核心腹地的最后总攻。 甘宁对于又有新的敌人可以对付,当然是很乐意的,不过他一想到黄祖抢了他几个县,还是有些担心: “我们跟黄祖抢夺地盘时,难免有些小摩擦。如今后方各县都没有重兵防守,若是我军重兵大量前移,侧翼留出空虚,被黄祖所趁,又当如何?” 诸葛瑾直接笑了:“皖城留些精兵稳守即可。寻阳、松滋这些小地方,可以一点战兵都不留,全靠当地乡勇即可。 黄祖之前抢袁术的郡县,还算情有可原,我们要去朝廷打过嘴仗,才好名正言顺找他麻烦。他要是还敢抢已经被我军光复的郡县,那就是破坏讨袁大局,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了,这节骨眼上他敢这么放肆,刘表都不敢保他!” 诸葛瑾非常清楚,在袁术覆灭之前,讨袁诸侯之间如果发生内讧,先挑起的一方绝对是会成为公敌的。 正是因为如此,诸葛瑾对于后方的芜湖县等地,留兵并不算多,因为刘备也知道孙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国贼,所以稍微有几千精兵就够镇住场子了。 甘宁琢磨了一下,觉得果然是这个道理,黄祖应该没那么大胆子,也就不再纠结。 甘宁部歇息了一夜后,留下一部分镇守皖城,诸葛瑾和甘宁就带了三千士卒,前去舒城和刘备会合。 皖城至舒城直线不过二百里,但是实际要沿着皖水和杭埠河行军,总路程接近三百里。 舒城距离合肥还有大约七十里路,已经是攻打合肥前的最后一个坚固据点,所以很适合作为攻合肥的大本营。 诸葛瑾行军了六天才抵达舒城,这天已经是六月初七了。 刘备比他还早到好多天,听说诸葛瑾和甘宁前来会师,刘备亲自出城迎接。 算算日子,他们也三个多月没见了。毕竟刘备之前的地盘太狭长,战争准备期就很久,要提前相当长时间集结各处的部队。 不过这次拿下庐江,把豫章丹阳和广陵连成一片,以后调度起来就方便很多,不用再绕路了。 刘备老远看到诸葛瑾就很兴奋,主动迎了上来,诸葛瑾和甘宁也赶紧下马,趋步上前。 刘备一把抓住诸葛瑾胳膊,爽朗大笑:“子瑜!没想到你竟能攻得比云长还快还迅猛!着实让为兄惊讶呐!云长最初十日,不过破濡须口,破居巢,而后又跟巢湖群盗纠缠许久。 你那一路,竟能两日破皖口,三日破皖城,加上行军赶路也不过十日,还能比云长先打到舒城。皖城之坚固,可是远过于除合肥以外其他城池,一鼓而破,虽古之名将不能为矣。 势如破竹,迎刃而解,这八字考评实在是精妙,亏你随口就能想到,真是文武双全。” 诸葛瑾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心说自己随口说的那八字成语,怎么就传开得这么快,莫非刘晔还故意帮他加速散播了? 看来以后提到那些尚未出现的成语时,要更加谨慎了。 为了避免太狂妄,诸葛瑾也只好组织了一下措辞,然后换了一个点互吹: “我军破坚城虽快,却不如云长招降众多。听说云长所破之处,敌军纷纷投效。而我所破之处,敌军纷纷逃窜,纵然有投降,也多是被我军包围、俘虏所致,并非发自本心。看来以后还要互相切磋,裒多益寡。” 刘备闻言也很高兴,关羽的那些建树,同样是他乐于看到的,于是发自内心地频频点头: “云长擅能体恤士卒,得士卒之心,这方面着实有过人之处,非他人可比。听说子瑜此番一味用威,敌军惧怯而散,再想要他们主动投降,确实难了些。 自古对敌,恩威难以并用,也是自然之理。不过子瑜你素来少威,趁着这次机会养养威也是好事。这样以后再征伐别的不臣诸侯时,才能有积威可用。不至于敌人只怕汝之算计,却不惧汝之威名。” 诸葛瑾听了这两句点拨,竟也觉得颇有心得收获。 确实,威名这种东西,是可以形成“积威”的,不仅仅对面前的敌人有效。积累得多了,那是一辈子受益的事情。 历史上关羽和诸葛亮大后期,带兵能连战连捷,相当一部分就是靠积威滚雪球滚起来,敌人的抵抗意志就不那么坚定了。 “多谢主公教诲,此言着实令我受益良多。”诸葛瑾真心诚意地谢了一句。 几人闲聊着军情,很快入了城,刘备摆下接风酒席,又让人把诸葛瑾的侍从随行都找了座府邸安顿好,这才开始把酒言欢,纵论后续的军机。 “子瑜,眼下首要目标,便是攻下合肥,你可再有妙策?”刘备刚两杯酒下肚,依赖性又有点觉醒,就想着诸葛瑾都来了,哪里还能打硬仗,总要玩点花样降低难度。 舍弟诸葛亮 第137节 不过诸葛瑾这次倒是苦笑:“攻坚哪能每次都有新的奇策,偶尔还是得结硬寨打呆仗,不过我此番从皖城北上之前,已经让水军把攻城所用塔车重新拆卸。 走皖水由长江顺流而下,至濡须口再北上巢湖,可直抵合肥前线,只是因为绕路,会比我这三千人马再晚到七八日,倒是不能猝然速攻了。” 刘备点点头:“七八日倒是没什么,云长、益德和子义如今才刚刚完成围困,合肥城还有由逍遥津引淝水而成的宽阔水壕,说不定七八天后,云长还没填出攻城所需的道路呢。 对了,还有一事,子瑜你听说了么?令弟在淮阴,主持冬麦夏收和水稻拔秧插秧,做得很是不错呢。听说水稻秧苗插下去已有大半个月,居然大多都成活了。 只有两三成插死的,据说也是农户手艺不当,拔秧时秧田灌水不足,没能让土壤松软如稀泥浆,所以硬拔伤了根。令弟两县奔走,亲自提点,还临时提拔了不少拔秧插秧做得好的老农,临时发给禄米,充作乡老,四处传授。 今年总算是摸清了一个重要心得:拔秧和插秧都要把地浇透,把泥变稀,便于插拔。有了这个不伤根的心得,来年一定可以推广更多地方,促成丰收吧,袁术治下流出的灾民,我们也能顺利接住了。 跟你说这事儿,无非是顺便告知:令弟已经上书,说他即日就可以完成后方劝农之务,半月之内,就能从淮阴带援军赶到义成,增援子龙那一路。我们若是能在一月之内拿下合肥,到时候正好与子龙会师寿春,给袁术最后一击!” 诸葛瑾听完后,心算了一下时间,一个月拿下合肥应该还是可以的。赵云和二弟那边,要到寿春还得先面对曲阳和下蔡,他们兵力也不足,肯定需要很多时间。 心里有数之后,诸葛瑾也就知道如何按照新时间表排各个节点的初步节奏了——当然,计划肯定不可能完美按节点完成,中间肯定会有变故。 而刘备看他沉默不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展望道: “子瑜,你觉得袁术最终会被我们围死在寿春么?他在谯地还有一些县没有失守,汝南是袁氏老巢,更是根基深厚。 曹操最近攻破了上蔡,但袁术还在节节抵抗。围杀袁术之功若是真被我们建了,汉室必可复兴了吧。” 诸葛瑾听了这个问题,却是眉头一皱,他凭着理智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仗打到这一步,袁术在伪淮南尹境内,就只剩寿春、合肥这两座要塞,以及周边小县曲阳、下蔡、阳渊、成德。一共六县之地。 他当然可以选择和这六个县、和伪都共存亡。但从利益上来分析,袁术死守寿春,对我们并没有利。一来肯定会让我们的攻坚变得更困难,袁军部队不断收缩,城内定有数万雄兵。 而且如果袁术死了,他的势力就会瞬间覆灭,汝南和谯地也不会再抵抗。曹操手握朝廷,能以朝廷的名义直接收编,我们肯定是抢不过的,曹操会兵不血刃瞬间多得两个郡。 如果袁术胆怯,没有与城共存亡的魄力,选择退回汝南袁氏老家做最后挣扎。曹操就没法快速彻底拿下汝南,说不定还能拖住曹操半年。给我们争取一些别的机会。” 刘备闻言,摸了摸胡子:“如此说来,对合肥可以四面合围猛攻,一旦拿下之后,对于寿春,倒是不该四面合围猛攻了……这战机疾徐之间,倒是真不好把握。也罢,既是如此,等各路都取得进展后,再议其余。” 第149章 诸黄之争,自有天使祢衡调解 刘备既与诸葛瑾商定了大方针,不追求在淮南地界弄死袁术本人,后续的攻战方略,自然也都要调整,不必显得太着急了。 合肥城半个月之内无法强攻,得等后方重型攻城器械运到,护城河也要提前慢慢破坏,填出缺口。 最后总攻的时候,则要争取把合肥战役打造成一个看板,让近在百余里之外的袁术借此彻底认清现实,起到类似于后世平津战役时,破津而慑平之效果。 于是,六月上旬最后几天,乃至整个六月中旬,原本进展迅猛的淮南战场,节奏忽然放缓了一些。 这段时间差,刚好够北线的诸葛亮忙完后方劝农的活儿,赶到赵云军中。 而刘备、诸葛瑾这边,也可以见缝插针,处理一些别的盘外招事务。 …… 六月初九,诸葛瑾抵达舒城后两天。 因为攻打合肥的事儿暂时没有进展,诸葛瑾想起之前江夏黄祖在寻阳以西,蕲春、邾县等地,偷了几个被他分割包围的袁术治下县城。 现在既然有空,那就抽时间跟刘备申诉一下,商讨具体该如何应对。 刘备也是刚听说这事儿,意识到此事可能牵涉刘表,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翻脸。 刘备便摸着小胡子犹豫道:“大家都是讨逆,如果黄祖军只是跟袁术冲突,并没跟我军冲突,这事儿也不好过于张扬吧? 就怕有损我军的大义之名,被天下人说成为了一己私利扩大地盘。而且景升兄也是汉室宗亲,我实在不愿落下同室操戈之嫌。” 对于刘备的第一反应,诸葛瑾也是有料到的。 这两年不是诸侯争霸的逻辑,而是大家联手讨逆的逻辑,非常适合攒美名,对将来长远的感召力,也是非常有帮助的。 刘备素来爱惜名声,做事情总要讲究个正义性。 所以,诸葛瑾也不会让刘备直接跟刘表争夺,他的计划分成了两个部分。 只听他娓娓道来:“主公,我并没有劝你与刘荆州交恶,只是素闻黄祖此贼形同军阀,对刘荆州也是听调不听宣。 此番他只夺袁术位于霍山以南的豫州数县,胃口不算大,我觉得不像是刘荆州指使,更像是黄祖自己贪鄙,见利起意。 我们不该忍下这个暗亏,或许该派使者先去许都申诉,而后从许都绕去襄阳,与刘荆州交涉,确认这是否出于他的本意,才好再讨论后续对策。” 刘备想了想:“景升兄或许不至于护短,但就算是黄祖自行其是,难道我们就绕开景升兄,将来直接进攻江夏不成?这终究是要导致双方交恶的。 尤其眼下孙策尚且在背,只是因为袁术未灭,诸侯并未重新混战,孙策不愿背负助袁恶名,才不敢对我们动手。如若孙策尚在之时,便与景升兄交恶,怕是……有些不智。” 刘备说到“不智”这个词时,着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出来。 或许他也觉得,在子瑜面前提“不智”,似乎有点别扭。 好在诸葛瑾也没有任何介意,因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主公所见,其实与我暗合——我也觉得,如果为了小利,在解决孙策前就跟刘荆州交恶,是非常不合适的。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办法在不跟刘荆州交恶的大前提下,就单独惩戒黄祖呢? 我可以保证,我这几日所想的策略,或许未必能让我军赢得不得罪刘荆州便单独惩戒黄祖的机会。但只要火候未到,我们不动手便是,也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表章谴责的话,也不至于让刘荆州主动挑衅。” 刘备听了这话,才终于有些好奇心爆棚。他是实在想不到,怎么可能做到让刘表默许他们单独对付黄祖呢?这黄祖得冒多大的天下之大不韪? 想到这儿,刘备不由急切求教:“请先生细细言之,我们此番去许都状告黄祖,乃至后续跟景升兄交涉,究竟当如何措辞?天下竟有靠言辞之利,能把其他诸侯挤兑到如此地步?” 诸葛瑾这才往下说戏肉:“先说去许都的使者,该向朝廷申诉些什么——其实这事儿,我从皖城启程时,就一路都在琢磨借口了。 我以为,如若仅仅跟朝廷申诉,说黄祖夺取了原本袁术治下的豫州数县,这事儿朝廷怕是也难以为我们主持公道,最多只是说黄祖承敌虚弱捡了便宜,但于国法并无罪过。 所以,我们得改换一些说辞,毕竟我军是跟庐江刘勋部交战的主力,硬仗都是我们在打,我们就说,有一些皖城、皖口之战中,与我军恶战厮杀、给我军造成了重大损失的刘勋部将领,战败后暂时逃到了寻阳、邾县、蕲春休整。 兴霸领兵追击残敌时,这些残敌惧怕清算罪责,向黄祖投降了,而黄祖也许诺包庇其中一些本该清算的将领——便如当年项羽覆灭,项羽部将钟离眜被朝廷缉拿,他投降了韩信,韩信便该将其押解至朝廷,不该私藏。 黄祖贪图收编袁军普通士卒,这一点按国法或许是可以原谅的,但他不该对那些罪将原职留用,应该彻底褫夺其兵权,将这些罪将交给与之交战的我军处置。否则我军明明浴血奋战,追着追着敌将却被人庇护了,天下焉有此理?” 这番说辞着实有些复杂,刘备听得很认真,中间还示意诸葛瑾慢慢说,他又琢磨了几次,才觉得稍稍有点把握。 饶是如此,刘备依然忍不住反问: “那奏表送到朝廷之后,如果朝廷派天使调停,最后黄祖也交出了全部被他收容的降将,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吧?我们以后也不能再以这个借口对黄祖下手、只能是到此为止?” 对于这个问题,诸葛瑾毫不犹豫就应声答道: “如果黄祖真肯乖乖交出所有被我军指认为有余罪的袁军降将,那我军确实没理由再穷追不舍。但那样黄祖的威望必然也会跌到谷底,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投奔他。 据我所知,黄祖此人做派便如土皇帝,自恃江夏险要、乃咽喉之地,等闲难以攻破,而且当年他还射杀孙坚,袁术也多年拿他没办法,所以,他执行朝廷调停的时候,多半会打点折扣,这就给我军留下了将来继续翻旧账的机会。 而且黄祖还嗜酒贪暴,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我相信他会留下破绽的——关键是上这个表申诉,我军并不用付出什么本钱,不干白不干。” 刘备终于被彻底说服,此后两三天就完全按照诸葛瑾的意思,找孙乾代笔,写了一封奏表,然后照例派孙卲去许都送信。 因为刘备军已经由赵云那一路攻到了义成,可以走一段淮北的涡水水路通过谯地。 谯地的涡水北岸部分如今是被吕布掌控的,涡水南岸则在袁术手中。吕布现在算讨袁盟友,所以走北岸使者很安全。 如此一来,刘备要派人去许都,也方便了很多,快马赶到赵云那儿,然后再走半个月就能到许都了。 …… 孙卲被刘备派出后,走了半个月,便到了许都。 合肥那边,关羽张飞太史慈和甘宁,差不多也该对合肥展开总攻了。 不过话分两头,暂且按下合肥战场的武略不表,先单说孙卲到了许都,立刻把刘备的表章递到了尚书台。 一番流程后,最终落到荀彧手上。 荀彧对于这种诸侯之间的摩擦,还是比较秉公处置的,仔细揣摩了一下,发现事情不大,黄祖只是贪图土地,趁着刘备军歼灭了当地袁军主力,然后去捡便宜白捞了几个县。 但荀彧也必须考虑曹操的意思,问问曹操是否有离间刘备和刘表的需要,所以在附署了自己的意见后,一并送到司空府,求见请示。 荀彧见到曹操时,曹操脸色着实有些不好看,荀彧不好直接开口说正事儿,就先问了几句关心的话。 曹操也嫌恶地摆了摆手,叹道:“前番杨文先、孔文举之案,被吕布的‘清君侧’翻了案子后,那孔文举最近越来越猖狂,还反复向孤举荐私人,让孤重用,还都是些有名无实的狂徒! 年初的时候,孔文举便数次强荐祢衡祢正平,说此人才学高妙,口才便捷,来许都已一年有余不得官职,可委以重任。孤不胜其扰,又不愿落下嫉贤妒能,就忍了。 结果这祢衡上任不过三月,居然还嫌弃官小,并无实任,各种寻机挑衅,讽刺同僚。上个月设宴,本欲使之为鼓吏,杀杀他锐气,居然敢裸衣佯狂!最近两日,又听说此贼暗中辱讽多人!” 曹操所感,倒也不算蝴蝶效应,历史上祢衡此人就是来许都跑了一年多的官才跑上,196年就来了,198年才上任。上任后也着实折腾了几个月。 曹操实在不能忍他,才把他弄到刘表那儿去,名义上是作为使者劝刘表归顺朝廷,实际上就是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想陷害祢衡。 只不过这一切,如今却还没有发生。 荀彧听了曹操的抱怨,安慰了几句,然后说起刘备派使者来谴责刘表,说刘表麾下的江夏太守黄祖,私自包庇袁军罪将。 曹操把前因后果大致听了一遍,他前阵子对祢衡的余怒也还没消呢,当即一拍大腿:“这种事情,正好让那祢衡去!祢衡不是前年还被诸葛瑾在许都一番舌战,驳得体无完肤么! 祢衡到了诸葛瑾那儿,必然会刁难刘备、诸葛瑾,然后再让他去黄祖那儿,说不定两边挑唆,还能让刘备、刘表自相图害!袁术覆灭之后,刘备必然会对朝廷有威胁。让二刘过于和睦,也不是好事。” 荀彧听了曹操这话,内心倒是有些自己的见解,但想了想,司空所言也不算错,刘表肯定是有割据之心的,借此投石问路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荀彧回到尚书台,按流程办事,几天之后,就先找孔融通了个气,说明情况,然后让孔融把祢衡找来,当面丢了个任务过去。 “祢郎中,你不是素来说朝廷不给实任么,此番恰好有一个和睦方伯的差事,事关重大,你若能完成,朝廷定然另有重用——去吧,你先去庐江,再去江夏,为荆、扬二牧调解曲直。” 第150章 合肥之战-上 曹操和荀彧派祢衡这个烫手山芋、来调解刘备和刘表之间的捞过界公案,绝对有公报私仇之嫌。 这也不奇怪,历史上曹操就是被祢衡骂得难受了,又不想担负害贤恶名,才故意打发他去刘表那儿。现在无非是换了一条路线而已。 当然,祢衡本人肯定看出了曹操的歹毒用心,所以他也和原本历史上一样,对这个差事非常不感冒,甚至在启程之前骂骂咧咧。 尤其原本的历史上,他所需要出使的刘表,好歹还跟他无冤无仇,而现在的诸葛瑾可是跟他有过一点过节的。让他先去诸葛瑾处,这不摆明了给他穿小鞋吗? 以至于孙卲来许都的时候,走了半个多月就到了。带着祢衡返程时,祢衡却各种拖拉,放浪形骸。 孙卲估算了一下行程,至少要走足足一个月,到八月初时,祢衡才会抵达庐江郡,简直倒了血霉了。 再考虑到后续往返于江夏、襄阳调停,整个八月份估计都会花在刘备和刘表之间的交涉上,到九月份才能出结果。 因为交通的不便,这个时代的外交扯皮就是这么旷日持久。 …… 祢衡这个使者至少要八月份抵达、九月份出结果,那都是两个月之后了。 刘备和诸葛瑾,自然也就没对这种事儿抱多少期待。 舍弟诸葛亮 第138节 这本来就是合肥战役准备期间、额外部署的一手闲棋,能成固然最好,成不了也谈不上什么损失。 所以话分两头,且把视野重新拉回七月初的合肥围城战场。 六月底的时候,诸葛瑾安排的吕公车零件,就在皖水、长江、濡须水、淝水绕了一大圈后,运到了合肥前线,并且在短短几天内完成了组装。 另外,刚刚投奔刘备阵营不久的刘晔,也难得拿出了他在攻城武器方面的天赋,略微改良了一下传统投石车,并且在刘备的授意下打造了一小批,用于轰击破坏合肥护城壕沟背后的羊马墙等外围工事。 投石车这种东西,在华夏早就有了,最早可以追溯到战国后期。汉末时候官渡之战用到的“霹雳车”,不过是投石车的最新改良版,用到了多人拖曳砲梢的发力机构。 汉朝的投石车,无论再怎么微调改良,要用来砸塌主城墙还是很有难度的。基本上要到宋末元初的“回回炮”,也就是配重式投石机,发射一百五十斤以上的石弹,才有可能做到。 历史上官渡之战时曹操用霹雳车,也只是想砸砸袁军的哨楼箭塔和夯土高台,没指望过轰城墙。 所以刘晔此番献策,也没奢望太多,只是扫清一下外围工事。或者靠投掷大把的碎石头、压制一下城头,给敌人造成恐慌和伤亡。 整个合肥围城战场,已经成了一场全新的攻城武器展示会,刘备军有什么能拿出来的,都不吝展示一下。 反正按照原计划,刘备就指望虐破合肥、借此震慑住寿春守军、促成袁术弃寿春逃回汝南老家。要震慑,当然要火力全开,不能藏着掖着。 而当诸葛瑾那边吕公车组装好的时候,刘备也第一时间去亲自参观了,看的时候啧啧称奇,随口问:“便是此物一阵而攻破了皖城么?不知可有名字?” 诸葛瑾听到问题时愣了一下,他和二弟鼓捣吕公车都三个月了,但原先还真没人问过他们这个问题,可能是官职低的同僚不好意思问吧。 诸葛瑾几乎要脱口而出“吕公车”,但话到嘴边才意识到,原本历史上取这个名字,肯定是因为一个姓吕的军事家发明了此物,现在连人都换了,怎么可能还用原名? 最后还是刘备见他有点支支吾吾,顺水推舟将此物定名为“葛公车”。 以后就这么正式叫了。 刘备确认完准备情况后,亲自下令: “此车竟能有三丈多高,几乎与合肥城头登高,如今壕沟已填出多处缺口,缺口后的羊马墙和鹿角、拒马、陷坑也大多破坏,是时候看看这葛公车之威了。 明日便让云长攻东门,兴霸攻南门,子义攻西门,益德攻北门,四万大军同时举动,合力歼灭刘勋!” 刘备军此前出征庐江时,南边三路大军加起来,一共也就三万兵马。诸葛瑾一万五,关羽这一路一万,张飞那边因为作战任务少、只需要拿下历阳、乌江,才五千人。 如今开打了两个多月,光投入到合肥战场的战兵就不降反增、达到了四万人,显然是因为大量收降了袁军降兵,以及丹阳、巢湖群盗。 光是张多、许乾这两路原巢湖水贼的成建制全军投降,就带来了五六千人,其余投降关羽的群盗又带来数千人。 再加上皖城、舒城、六安等地崩溃投降的袁军,去芜存菁,再加上一两个月的俘虏改造,拉出一万战兵反哺正面战场,完全是做得到的。 如今刘备军在庐江境内的总兵力,只算战兵不算辅兵,就超过了五万人,还能分出一万多一点分守各地、肃清残贼。 打仗能打得部队越来越多,也足见袁术治下是多么离心离德,袁术有多么残暴。 不过,即使刘备有四万攻城部队,对面的刘勋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了。 刘勋手上也有大量此前各场战役溃逃而回的袁军败兵,庐江各地逃回收拢的部队,现在已是退无可退,全部汇聚在合肥城内了,足足有两万规模的庐江兵。 后方袁术还从淮南尹的部队里,额外给他拨了七千人,让他务必在合肥顶住,一共就是两万七千人。 刘勋本人虽然不是名将,若是野战被关羽张飞甘宁太史慈围殴的话,他这点人怕是早就被扬了, 但现在有坚城可以依托,而且合肥毕竟是袁军的南线咽喉,战前屯粮一直非常充足,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刘备军也不可能真去围城围困个大半年、把合肥守军饿死后迫降,刘备耗不起。 既如此,只有让新降军先打头阵当炮灰,主力瞅准时机总攻了。 …… 次日,七月初三清晨。 做好了万全准备的刘备军,没有佯攻,四面都是主攻,拉开了合肥攻坚的序幕。 四万大军累计推了八台葛公车,八台井阑车,还有二十几辆传统的云梯、数百架普通的飞梯、数十辆壕桥车、八辆坡顶的撞门冲车,浩浩荡荡攻了上来。 城池的四个方向,都均匀分配到了四分之一数量的攻城武器, 确保每座主城门有一辆冲车负责撞击,还有一辆作为后备,如果主撞的冲车被烧毁或砸毁,还能替补上去。 而每一座主城楼左右两侧,都会被各自分配到一辆葛公车和一台居高临下放箭压制的井阑, 葛公车旁边还有建造更省时、更简便的云梯帮着分摊压力。刘备和诸葛瑾战前商议过,他们其实也没指望云梯兵能第一战就夺取先登。但只要云梯多了,守军的注意力和远程火力就得被分摊,葛公车冲上去放搭板的机会就大大增加了。 辰时初刻,汉军营地上数百面牛皮大鼓同时擂响,低沉的闷响绵延十余里,四万大军分批压上,氛围一片肃杀。 “放箭!快放箭!”亲自在东门城头应付关羽的刘勋,见到关羽部浩浩荡荡杀来,只感觉到一阵让他无法顺畅呼吸的压力,然后很沉不住气地勒令部下提前放箭。 矢如雨注,纷纷破空而去,飞越百余步后,却只是落在城壕外的湿泥地上。很显然守军已经被这股四面猛攻的气势压得乱了方寸,连有效射程都估算不好了。 好在这点问题并不算大,随着汉军发起了冲锋,刘勋部射到第三轮箭雨时,汉军士卒终于进入了射程。 不过前排士卒大多顶了大盾,只是负责掩护友军推进的,箭矢交攻之下,倒也没什么伤亡。 相比之下,汉军的井阑车也趁着这个机会,被推到了距离城墙只有七八十步的位置,然后开始居高临下放箭,反过来压制城墙上的弓弩手。 个别几辆井阑上,负责指挥的军官胆子比较大,甚至用旗号示意下面的推车兵再撑一下,一直推到了距离城墙只有五六十步,才允许顶盾的推车兵退后,然后开始俯射城墙。 井阑车的结构比葛公车要孱弱不少,只有几根木柱子和斜向支撑,撑住上面一个可载十余名弓箭手的车斗。 不过也因为结构简单,井阑车可以造得比葛公车更快、更高、成本更低。吕公车不过三丈出头,刚好和合肥城墙齐平,井阑却可以到四丈多甚至更高,还反超出合肥城墙一丈多。 只可惜井阑上能够上去的弓箭手人数不多,一共就这么十几人,对城头数以千计的弓箭手,形成不了多强的压制,更多只是士气的打击,让守兵不敢再轻易站起来放箭,只敢躲在垛堞背后斜向侧射。 而且正因为井阑能上的人数比较少,汉军在战前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只让箭法最好的士兵上车,基本上是百里挑一。 这个比例选出来的弓箭手,几乎是指哪打哪,完全不存在盲射抛射,都是瞅准一个袁军弓箭手露头,就直接一箭过去。 如此一来,城头弓弩手一旦选择躲在垛堞后侧射放箭,他们就没法攻击远距离目标了—— 稍微懂点三角函数的都知道,射程相当于三角形的斜边,而敌人离城墙的垂直距离,相当于直角边。斜射的倾角越大,能够到的敌军离墙距离就越近。 原本葛公车和云梯车推到城墙外百余步、推车士兵就要开始挨箭,现在却能白白推到五六十步才开始挨箭,只因为守军弓弩手胆怯了。 “顶住!不许躲起来射!都给我瞄准射那些推车的!刘备的井阑上没多少人!我军全部站起来射他也杀不了几个!不会运气这么差刚好挑中你的!再有怯战者斩!” 刘勋看到这一幕自然是心急如焚,让他的心腹部将亲临一线督战,催促袁军数量多得多的弓弩手全部站起来瞄准了对射。 其实,如果刘勋的士兵能够跟游戏里的士兵一样完全没有士气值、没有自由意志,让所有人站起来射确实是一个数学上的最优解。 因为己方有几千人都站起来了,对面不到三十个居高临下的弓弩手,就算一箭一个箭无虚发,又能杀你多少?百分之一都不到的抽奖率,被杀机会其实是很低的。 如果几千人里只有一百个勇士站起来,那么这一百人就会成为敌人重点盯防的目标,最终袁军还是要在数轮箭雨后死掉一百人,但己方的输出效率却大大降低了。 可问题就是在于人不是游戏里的npc,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抽奖率,他们还是希望其他人站起来放箭、吸引井阑火力,自己划划水就好了。 尤其袁术军的士气低落程度如此严重,督战军官怎么抽打鞭笞,还是有弓弩手不敢站起来,最后那些巡城部将不得不抽出刀来,把几个彻底吓破了胆蜷缩在那、怎么拉都不肯起来的弓箭手,直接一刀斩首,以正军法,才让旁边的袁军弓弩手稍稍被震慑,勉强起身放箭。 然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一簇箭雨飞射而来,把一名斩杀怯战弓箭手的督战屯长,给直接射杀,刚刚被他鞭策起来的那一屯袁军弓箭手,见状又故态复萌,重新躲回垛堞后面放冷箭。 就这么拉扯之间,吕公车和云梯车普遍已经被推到距离城墙只剩五六十步了。刘勋在城头看得焦急万分,连忙又见招拆招下了一条新命令: “让城楼上的弓弩手全部盯着关羽的井阑射!城楼顶层比井阑还高,可以俯射压住井阑上的神射手的!把我军最精锐的神射手全部调到城楼顶层!” 井阑的高度是高于普通城墙的,但因为成本和稳定性的问题,目前还没能造得比城楼还高。刘勋这条命令,理论上确实是没问题的。 然而他麾下一名指挥弓队的军官立刻过来诉苦: “将军,关羽的井阑离城楼有点远啊,他们是从两边斜刺里杀上来的,距离城墙虽然只有六七十步,但离我们这边早就超出百步了!从城楼上放箭,根本没法瞄准只能抛射。井阑车是有顶棚的,抛射肯定大多被顶棚挡了!” 刘勋声嘶力竭地怒吼:“抛射也得射!被挡了也得射!关键不是杀多少人,是压住汉军的气势!” 袁军只能无条件执行刘勋的命令。于是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一幕奇葩景象: 汉军井阑上的神射手,盯着眼前最多七八十步远的敌军城头弓弩手压制。城楼上的袁军弓弩手,却对着至少一百五十步开外的汉军胡乱抛射。 而且当城楼上的远程火力都被井阑吸引后,城楼正门口的汉军坡顶冲车,所面临的箭雨压制顿时就小了一大半。 很快汉军的冲车就先于葛公车和云梯,率先推到了门口,开始用加装了数百斤铸铁锤头的巨锤,撞击外城门。 冲车上的巨锤杆子,是特地挑选了数百年的整棵大树树干做的,粗细有数人合抱,切出四丈长的一段,旁边绑了几十根麻绳,让数十人依照口号节奏同时拉动晃起来,然后重重释放,原理便与古代敲钟相似。 “咣咣”的巨响之下,合肥的城门上已经开始崩裂下木屑。 而城头的守军也手忙脚乱开始对着冲车丢滚木礌石,乃至小一号的羊头石,只求能及远,最好能砸中冲车的薄弱位置。 但是汉军冲车那在如今看来绝对算先进的坡顶设计,让滚木礌石纷纷出现了“跳弹”,哪怕是数人合力砸下的百余斤巨石,也只是发出一声闷响后、滑落到旁边地上。 “滚木没用!快丢燕尾炬!倒滚油!” 第151章 合肥之战-中 不得不说,哪怕只是冲车这种古已有之的传统攻城器械,在诸葛兄弟的改良之下,抗打击能力也变强了不少。 角度经过精细设计的高耸坡顶结构,让一切砸击类的守城兵器变得极为容易“跳弹”,最后不得不借助燕尾炬加滚油的大杀招来解决。 但油料又非常昂贵,这个时代可没有用石油/猛火油打仗的习惯,所有的纵火油料都是可食用油。 淮南在袁术的统治下,已经被残害多年,民生凋敝,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何谈吃油。哪怕是中高层军官,吃油的次数也是非常罕见。 这次为了烧毁关羽的冲车,在连续五六大锅滚水和金汁倒下去完全无效后,袁军只能是咬咬牙、一口气上了好几锅滚油。 冲车表面都是覆盖防水防火层的,有钱的用生牛皮为衬,外面再涂抹泥浆。 而关羽军这次用的是编织紧密的粗草绳,再糊满泥浆。滚水和金汁泼在上面、根本渗不进去,对士兵也就没有影响。滚油加火把,才算在冲车外壳上覆盖了持续的烈火。 因为泥浆草绳层的隔绝,里面的士兵一时倒也不怕被烧到,仍然顶着压力猛撞了好几下城门。最后才因为扛不住外壳持续灼烧的高温蒸煮,不得不顶着盾牌匆匆逃出车体,暂时往后方撤退。 不过那冲车依然被留在城下,并没有彻底烧毁。袁军不敢大意,又不惜成本前前后后猛倒了十几锅滚油,才彻底把木车架烧断—— 同样是因为坡顶的关系,这些滚油倒下去之后,其实一大半都留不住,很快顺着斜坡流淌到了地上,只有最多两三成是挂在车体上烧完的。 四溢的燃烧滚油,让城门二十步内化成了一片火海,极大限制了汉军攻城士卒的走位,倒也没算白费。 汉军后方虽然还有一波备用的冲车,但是看到城门口的大火一时没有熄灭的意思,所以后备冲车倒也不急着投入。 相比之下,在仔细观察清楚第一波冲车失败的全过程后,关羽下令给第二波冲车的士卒配备更多的盾牌,以便他们不得不弃车时,可以在矢石交攻下顺利撤退,减少伤亡。 关羽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合肥不是那种能一鼓而下的城池,刘勋兵力非常充足,目前战斗意志也还谈不上崩溃,后续可能还要更多的消耗战,反复削弱敌人,让敌人进一步绝望。 今天第一波攻城投入的汉军士兵,也同样不算太精锐,所有推车的士兵都是袁军俘虏,而负责冲杀的也都是那些投降的“群盗”,这本来就是消耗战的架势。 …… 袁军把大量注意力投注到了烧毁撞门冲车之上,也就给汉军的葛公车和云梯留出了相对安全的时间窗口,趁机迫近城墙。 随着城门口变成一片火海,另一边关羽那两辆葛公车,已经逼近到城墙二十步以内了。 合肥城头的士兵们这次倒是学了乖,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玩意儿,因为之前皖城被攻破时,颇有些陈兰部的士卒突围了出来,把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告诉了合肥的战友。 所以,袁军士兵们唯恐被葛公车的搭板砸死,哪怕在墙头列好了枪阵、严阵以待,但也不敢站得离垛堞太近,至少要离开预估的登墙点五步以上。 舍弟诸葛亮 第139节 但就在他们以为稍微站远一点,就能避免被杀厄运时,新的变故又发生了。 远处的汉军阵地上,不知不觉有几架小型投石车已经被推了上来。 士兵们在兜石皮囊内,装了满满的鸡蛋大的小石头,小一些的也有葡萄大,最大不超过拳头。 然后在粗略瞄准了一下左右后,就直接拖拽砲梢开火。 一大篷石雨如天女散花、洋洋洒洒泼来。 左右倒是瞄的很准,误差不超过五步,但前后远近着实毫无准头可言。加上石头本来就大小不一、受到风阻减速的效果也不一样,小一点的石头天然就抛得近些。 最终也只有不到三成的石弹能刚好落到墙头,剩下至少七成不是太近砸在城墙上,就是太远直接飞进城内。 但仅仅是这三成,也把毫无心理准备的袁军堵口长枪兵砸得一片哀嚎,手足筋断骨折者不计其数,被砸中头、胸的更是脑浆鲜血狂喷而亡。 尤其这些长枪兵原本就是肩并肩盾顶盾的堵口密集阵,石头只要砸到阵型中,必然造成伤亡,都不用瞄,覆盖打击就够了。 石雨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一时间枪阵凌乱四散,甚至在城墙上产生了自相践踏。 所幸汉军也没敢抛射太多轮石雨,仅仅两轮之后就停火了——因为投石车的精度实在太低,哪怕是左右误差至少也有十步。如果继续丢,就很有可能误伤己方逼近中的葛公车。 但这点混乱,也已经足够拖延时间,趁着袁军堵口长枪兵自相践踏的混乱时机,葛公车终于靠上了城墙。 无数由改造后的巢湖群盗和丹阳贼组成的刀盾兵,蜂拥顺着搭板冲上城头,开始跟袁军搏战。 “顶住!顶住!敌军冲上来的人数不多!可以杀回去的!我军必胜!” 刘勋声嘶力竭地大吼、亲自带着预备队冲到最先被汉军葛公车靠上的墙段,挥刀督战,勒令袁军长枪兵不管不顾冲上去堵口。 一边指挥还一边变着法儿鼓舞士气:“不要怕!刚才的石雨已经过了!现在敌我绞杀在一起,关羽不敢用投石车连自己人一起砸的!他们的攻城车也会被石头砸毁!” 下面的基层军官也纷纷有样学样,如是喊话稳住士气。 加上刘勋战前准备也比较充分,还是颇发放了一些钱粮鼓舞过一波士气。首日遭遇强攻,袁军多多少少还肯死战,于是城头很快形成了绞肉的局面。 汉军悍勇轻捷,但刀盾兵器在近战中没有兵器长度优势,袁军密密匝匝的长枪如林而进,让汉军很是吃力。 …… 城下的关羽远远看到这一幕幕,虽然看不清细节,但也大致能猜到城头发生了什么。 他表情微微有些凝重,有点后悔自己还是小看了刘勋,今日不该打得这么孤注一掷的,敌军的规模还很大,几万人守城,不经过长期消耗,又怎么可能攻克? 关羽飞速思索着对策,终于下达了一条补救命令:“让投石机调整角度,对距离登城点三十步以外的位置投石! 袁军在城头如此密集,挪开三十步依然可以杀敌,还能避免误伤友军和葛公车。还有,让井阑上的射手也专注射杀登城点附近的袁军!掩护云梯靠上去!” 汉军立刻层层向下传令,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后,汉军的投石兵和井阑兵才陆续调整战术,袁军在墙头的伤亡又开始明显攀升。 而袁军也不甘示弱,勒令一批批的弓弩手上墙反射,试图压制汉军的投石兵和井阑兵。 因为井阑上的神射手都盯着登城点覆盖,城墙上的袁军弓箭手受到的压力确实是骤降的,大部分伤亡都被袁军长枪兵扛了。 数以千计的袁军弓箭手敢于露头瞄准射击后,哪怕依然有高度劣势,但因为井阑上只能站十几个人,还是不断有汉军神射手伤亡,压制的火力也渐渐弱了下来。 整个过程血腥无比,双方各种交叉火力相克,简直比斗兽还赤裸,数以百计上千的人命,就这样卷入绞肉的无底漩涡。 城头的刘勋,眼看汉军支援登城点的火力渐渐变得薄弱,而他的预备队还在不断投入,总算松了口气。 汉军那边也不是没想过扭转刀盾兵对长枪兵的阵战不利问题、投入己方的长矛兵。 无奈城头交战太血腥,挤出的阵地太小,还不足以掩护登城点。 无法持盾的长矛兵很难冲上城头,纷纷在通过踏板时就被乱箭射下来。个别登城成功的,也因为没有足够的战友组成列阵、根本发挥不出兵种的近战优势。 袁军预备队越投入越多,汉军在城下的弓弩手、投石兵,也在对射中伤亡渐增。 而井阑上的神射手,更是一旦伤亡就无法在战场上直接补充,导致居高临下的火力威胁变得越来越小,城头绞肉阵地的处境也就越来越艰难。 随着袁军稳住阵脚,刘勋也拿出了最后孤注一掷的招数。 一群群战斧兵被派上城墙,跟随在长枪兵方阵之后,稳扎稳打推进。 原本战斧这种重兵器过于大开大阖,只是用来打笨重的铁甲兵比较好。对付轻甲的刀盾兵,则显得过于笨拙,杀伤力溢出、命中率低下,还容易导致自己空门大开。 不过在长枪阵的掩护下,少数间杂其间的战斧兵,就没那么危险了。 而刘勋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战斧兵,目的当然不仅仅是肉搏。随着登城的阵地被挤压得越来越窄小。战斧兵一旦杀到云梯口,就开始抡起大斧对着梯子猛剁。 云梯的木杆普遍粗如人腿,靠刀剑长矛是不可能弄断的。但面对可以砍树的大斧,这些木质的结构件便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血腥的拉锯后,好几座云梯的搭接处被重斧反复砍凿折断。 渐渐地,连一辆葛公车的厚重搭板,也在反复被数百人踩踏、跳跃、斧砍后,承受不住疲劳,直接断裂了,数名士兵直接惨叫坠落。 留在城头的汉军士兵断了退路和后援,处境变得愈发艰难。一些士兵试图纵身一跃跳回云梯或葛公车上,但也多半直接坠落。 关羽脸色铁青,意识到刘勋预备队很充足,准备也很充分,非一日之功,只好果断下令收兵。 汉军听到鸣金,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一些能推回来的器械,如井阑等,成功退了回来。而葛公车和一部分云梯,就丢在了城下。 关羽不希望为了拉回重型器械而死伤更多人。这些攻城器损失了是可以再造的,无非花点力气和木头,木头也不值钱。 …… 第一天的强攻虽然没能破城,但汉军的战损控制得还是不错的。 汉军用的是丹阳贼和群盗负责厮杀、用投降俘虏推车,只有弓弩手才是己方的精锐。杀伤交换比方面,比袁军并没怎么吃亏。 这主要得益于汉军有葛公车和改良后的云梯,士兵们在爬梯子的过程中被射杀的很少。而原本传统攻坚战,爬梯子是最容易被杀伤的阶段,还特别容易被滚木礌石金汁滚水所伤。 把爬梯子时的伤亡压掉一大半后,只是弓弩手、投石兵对射时的伤亡,以及城头肉搏的伤亡,汉军就不怎么吃亏了,一切消耗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随着午后时分,各军先后退了下来,众将也都把各自面临的情况,跟后方的刘备汇总了一下。 以关羽为代表的四将,各自诉苦了一些准备不充分的地方,以及所试探出来的敌军虚实,也算是总结了不少经验。 刘备见大家收兵,也并没有苛责,反而先安排酒肉安慰犒劳: “弟兄们都尽力了,我军已经连战连捷,哪能真一帆风顺打到寿春?这合肥有两三万大军驻守,坚固无比,准备充分。我们的兵力只是刘勋的一倍半,第一天攻不下很正常!总结了教训,摸清敌军招数,来日再战必胜! 今日伤亡的将士们,自然都有抚恤。冲上城头战死的,每人给家眷分两顷地!再给其子女按月给口粮至十岁!” 汉朝给妇孺抚恤口粮、至孩子满十岁,已经是非常仁政了。 因为按照汉律的税制,十五岁以上的男人算正丁男,要全额纳税,而十到十四岁已经算“次丁男”,要缴一半的税。 在当时人眼中,男人十岁以上就算半个劳力了,要下地种田的,古代穷人也不用读书,很早就得出来干活。 刘备开出的这个抚恤标准,也让军心稍稍回升了些。众将一开始的压抑氛围,也渐渐消散了。 这毕竟是合肥坚城,历史上其他诸侯下死力气攻了多少次都没攻下。刘备之前太顺了,现在围城大半个月、强攻一天没攻下,并不丢人。 氛围放松之后,关羽、太史慈、甘宁等人很快开始总结教训,诉苦刘勋的不少应对之策。 只听关羽先说:“大哥,我军的井阑车,我看也得找子瑜想办法改良改良!那车是比城墙高,但是车顶上就能站那么十几个人。 推到距离城墙七八十步远后,一旦开始对射,上面的人死伤了没法补充。因为再派弓箭手顺着悬梯爬上去,多半没爬完四丈多高的车体,就被对面弓弩射下来了! 既然子瑜能给葛公车加挡箭的护壁,为什么不能给井阑也加呢?至少要护住上下车斗的梯子。” 刘备郑重地记下了这个意见,但还是为诸葛瑾辩解了一句:“井阑自古便是这样用的,也没见前人的井阑有额外护住梯子。 这些井阑也是让军中工匠按旧法打造,子瑜当时也顾不上来,没有实战受过挫,谁能想到那么多?还有什么意见?” 见刘备肯定了关羽的需求,并不觉得关羽要求太高,太史慈和甘宁也踊跃起来。 太史慈说道:“还有,那些刘曹掾打造的投石机,改良还是不够,应该也加上防箭矢的防盾!护住操作投石机的士卒!今日投石兵用碎石雨覆盖城头,确实杀伤了大量袁军长矛兵。可城头弓弩手对投石阵地放箭,我军伤亡也不能小觑! 寻常丢大石头的投石机,射程比弓弩远些,躲在一百多步外操作,倒也不怕弓弩。如今我们可是改用了小碎石袋,射程进了这么多,岂能不防箭!” 甘宁闻言也举一反三:“对对对,我也深有同感,而且我看刘勋兵力还很充足,后续几天可能还要消耗战试探。既然如此,不如减少云梯,折损的那几架暂时也别急着造了。 只补充葛公车,再多造几台井阑好了。用葛公车勾引敌军投入,多台井阑居高临下攒射列阵堵口葛公车的敌人,必能大量杀伤刘勋部。” 刘备一听,觉得甘宁的话也很有道理,如果以消耗为主,需要再绞肉给刘勋放血,那确实增加井阑和投石车是最有用的,葛公车只是吸引火力、把敌人兵力勾出来用的。 而关羽被甘宁启发后,也又补充了一条:“如此说来,冲车也要增加!以后粗制滥造一点就好了,但是要多,而且多给冲车兵配大盾! 今日袁军烧我一辆冲车,前前后后花了十几锅滚油,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加上别的滚木礌石不少器材。只要我们能把冲车推到城下,哪怕撞不了几下城门,只要士卒能安全撤回来,那就不亏。 反正我们造车只花木头,连牛皮都不用花,没多少本钱。我倒要看看刘勋在合肥城里还能搜刮到多少滚油。每天光是烧冲车就至少倒七八十锅,他能撑几天?” 刘备闻言,再次投去嘉许的眼神: “诸位总结的都非常好,这些我会立刻安排下去的。来人,需要改良器械的,派人把情况详细记下,再派知道内情的将士为信使,送去舒城让子瑜想办法。 这边继续增加打造井阑和冲车,以便消耗刘勋的潜力,伤兵也要好好调治。” 第152章 合肥之战-下 “我军攻坚初战不利?这我有什么办法?攻城这种事情,不都是硬碰硬的吗?又没谋士用计的空间。” 一天之后,身在舒城的诸葛瑾,收到前方刘备送来的“将士使用攻城武器教训汇总”后,顿时就觉得一阵郁闷。 这种事情他有什么办法? 尤其是当他仔细看了几眼关羽提的建议,要求“给井阑增加能在战场上安全上下车斗的梯子”,诸葛瑾的第一反应就是: 井阑不都出现好几百年了嘛?大汉四百年,不是一直这么用下来了么? 今天要是没有诸葛兄弟的存在,关羽依然遇到这样的问题,他又会去找谁解决呢?还是“忍一忍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唉,看来是我和二弟太能者多劳。现在的前线将士,对手头装备稍微觉得用着不舒服、有隐痛,就想着能不能再改改。 算了,再扛一次,下次就让阿亮搞定,实在不行就把月英也点拨点拨,让她帮阿亮分摊。” 诸葛瑾独自心理建设了一番,才算是鼓起了干劲。他觉得自己这个规划还是很机智的。 他自己本来就该专注于那种有历史答案可以抄的改良,那才是他的长项。 至于这种应用技术层面的微创新、小改良,历史书上不会记载,诸葛瑾也没答案可抄,让他亲自干,他也得从原理从逻辑出发,一点点分析一点点设计,工作效率也不比丢给黄月英或者刘晔更高。 那还不如把徒弟好好培养出山了,师傅可以闲一点。黄月英没太多机会当面向自己请教,还可以通过阿亮转述嘛。 …… 揽下了这个火线改良的活儿之后,诸葛瑾在舒城也坐不住了。有些事情还是到前线现场办公比较好,所以他立刻就启程去了合肥围城营地。 此后几天,他忙前忙后,首先搞定井阑的“无法在战场上补充士兵、运下伤员”问题。 舍弟诸葛亮 第140节 关羽提出的需求是合理的,但他提出的解决建议显然是不合理的。 所以诸葛瑾也不会完全惯着关羽来设计,他会用自己的方法,来拆解、满足关羽提的需求。 三天之后,他就拿出了成果,请关羽来参观。 关羽兴冲冲地来到围城工坊,还特地提了礼物。结果乍一看,发现那架井阑车还是跟前几天的一模一样,完全没变化。关羽脸色便有些尴尬,还以为自己被耍了,抑或是难度实在太大,子瑜想随便糊弄了。 “这……如果关某没看错的话,这架井阑好像还是跟五天前攻城时用的一模一样啊。”出于对诸葛这个姓的信任,关羽在质疑之前,还是先礼貌地确认了几句。 诸葛瑾直接指出:“你要求直接给原本上下车斗的梯子加装甲,这肯定是不现实的,井阑本来就很难推动了,加重后更难推,而且重心变化很容易倒。 所以,我选了不改造车体,只在车斗后面打了两个孔,重新加固,然后造了这个两截式可以伸缩的梯子,可以跟车体分开运输,车体推到射击阵地上之后,再派几个士兵扛着梯子挂上去。 这个两段式的梯体,上面一段是带了装甲的。因为是井阑移动到位后才挂上,不用带着梯子移动,重心稍微偏一点也没关系。 下面这段伸缩,是为了确保梯子挂上去后,如果稍微短了一点,可以把伸缩部分放长,确保撑住地面,然后再绑紧。这样梯子本身的重量就靠梯子腿承受了,不用靠井阑的车斗来承受这个‘挂’力,重心会更稳。” 诸葛瑾非常清楚:客户要的不是锤子,客户要的只是能在墙上钉钉子。 关羽要的也只是功能,至于怎么实现这个功能,不能听关羽的。 关羽看了诸葛瑾的解决方案后,一开始有些迷惑,但很快就豁然开朗,认识到这个分体式设计的好处: 这样重心确实更稳了,静态受力时重心有偏移,危害远不如移动中重心有偏移来得大。 而且哪一部分被打坏了还可以单独换,非常适合消耗战。 “行,那我下次只说需求,不建议应该怎么改了,一切全凭先生。”关羽非常诚恳地调整了态度,对诸葛瑾致谢。 诸葛瑾不禁一愣:我特么是不是被绕进去了?这些甲方以后不会需求越来越笼统吧?不管了,以后就是阿亮和黄月英操心的了。 …… 诸葛瑾如是者三,又稍稍微调改良了投石机的防箭矢护盾,也是做成分体式的,但是可以通过一个插槽固定到投石车车体上。 总之前方将领提的一切要求,诸葛瑾都是按照“能模块化就尽量模块化,能加装一个可拆卸的附件来实现,就尽量不动本体”的思路原则,用最低成本和最灵活的方式去实现。 虽然这些东西统统没有现成的历史答案可抄,很多事情都是历史上没人做过的。 但谁让诸葛瑾脑子好使,逻辑严密呢。 他只靠自己超越古人一千八百年的工程管理思想、再加上一点点“奥卡姆剃刀原则”的设计理念,就把几个主要问题陆续解决了。 虽然这么做也留下了一些副作用,因为他发现前线将领被他越养越懒了,提需求也越来越直击本源,再也不考虑如何实现。 不过好在诸葛瑾还是有绝对的权威,对于太天马行空不可能实现的需求,他只要板着脸说“这事儿不可能做到”,甲方也会讪讪地接受。 不至于跟后世it公司项目经理们面对码农时那么嚣张。 因为他们都相信,如果诸葛瑾都说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世上肯定没人能做到,最多再去诸葛亮那儿碰碰运气。 …… 攻城武器根据战场实战需求进一步改良后,此后半个多月内,刘备军也再次发起了数轮攻势。 刘备也不会等全部改好才动手,都是改好一批就发动一次攻势,然后在实战中检验改良的效果,直接转化为对袁军的杀伤和消耗。发现有其他小问题,再继续搜集“一线用户反馈”。 改良后成本更低、对乘员保护效果更好的冲车,在一次次佯攻中,几乎耗尽了合肥城内的火油。 守军拿这种消耗品型的冲车毫无办法后,刘勋只好改变了计划,直接让人从城门洞内侧、用夯土和木料把南城门和东城门彻底堵死。确保汉军哪怕撞破城门,也只会看到门后是数丈厚的封死夯土堆。 这样做虽然不用再担心破门了,但副作用也很严重,因为袁军无法再从东南两门开门杀出了。 城门被堵死后,也意味着袁军将来从这个方向突围的念想也被断了。 刘勋也正是因为还心存了一丝强行突围的想法,他才没敢把四门都堵死,还机动性地留下了破坏相对不太严重的西北二门,想留条后路。 而在袁军实施堵门的那两侧,汉军就可以愈发肆无忌惮地让远程兵种搭建阵屋和藤盾等掩体,逼近到距离城墙较近的位置上放箭。 包括汉军改良了可拆卸式防箭盾的投石机,也可以部署到更前沿,因为敌人压根儿不可能冲杀出城来捣毁投石机了。 而随着合肥围城日久,外围护城河被破坏得越来越彻底。 护城河从上游淝水获取水源补充的渠道,早就被汉军堵死了,下游放水口却被汉军引流开凿出去,导致护城河的水位越来越低。 诸葛瑾发现这一情况后,就建议刘备把一部分投石机趁夜安装到新裸露出来的护城河河道内,只要稍稍把河床地面稍稍压实平整一下即可。 如此一来就跟堑壕战一样,河沿直接成了防御箭矢和滚木礌石的最好掩体,而弹道高抛的投石机则可以在敌军射不到的地方无压力输出。 而汉军的新式井阑车,也在消耗战中让刘勋更加绝望——原本每场战斗,只要确保井阑车斗内那十几个神箭手或死或伤,失去了战斗力,城墙上的袁军弓弩手就能缓口气了,不用再担心被敌人居高临下射。 可是现在,车斗内的士兵一旦受伤,居然会被汉军用一个吊篮绞降下来治疗,而新补充的神射手,也能通过有装甲挡箭的悬梯重新爬上去。 如此一来,只要没法把井阑用投石车远程砸断,袁军就得一直承受源源不断的居高临下弓弩压制,这对于士气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偏偏刘勋堵死了城门,导致他也没法从东南两侧派敢死队出城冲杀捣毁井阑,也没法破坏躲在水位下降后裸露河床上的投石机,一切都是环环相扣,要得城门不被撞破的利,就得相应承受其弊。 被逼入了绝境的刘勋,居然还真就爆发出一些潜力,也开始琢磨投石机——虽然他不会改良投石机,但是落后的古法投石机还是可以造造的,无非准头烂一点,性能差一点。 可惜仓促打造出来的烂货,指望远程砸烂汉军的井阑,或者投石机对射,是根本不可能了。 粗制滥造的货射程都不够,准头也更烂。最后种瓜得豆,倒是发现这种粗浅的投石兵器,好歹可以用来就近砸断云梯和葛公车的搭板,算是聊胜于无。 …… 时间就这么推移到了七月下旬。 距离汉军第一次强攻,已经过去了二十天。汉军在不断升级中,已经进行了五次猛攻。 刘勋这边虽然也根据实战经验微调升级了一次装备,但幅度和效果比汉军差太远,完全是被动挨打消耗。 随着汉军的磨合,每一次的攻城,交换比都在变得越来越悬殊。 汉军的死伤早已远低于袁军,尤其是葛公车为诱饵,勾引出袁军大批弓弩手和长枪密集阵,再用井阑和投石机收割。 偏偏刘勋明知是消耗还不能不应对,因为如果不应对敌人就真攻破合肥了。 七月二十这天,刘勋的精神终于到了崩溃边缘,纵酒痛饮麻痹了自己一番,然后总算是脑子灵光一闪。 第二天中午,宿醉醒来后的他,召集了麾下几个部将,宣布了自己孤注一掷的计划。 只听他颇有气势地吩咐:“诸位,我这几日也想过了,敌军就是在用井阑和投石机消耗我们!冲车和那种巨型塔车,都只是逼得我们不得不应对的诱饵! 再这样打下去,我军迟早全军覆没在合肥!月底之前肯定会被破城的!绝对不能再消耗了!我也已经看过,城中尚能战斗的士卒已不足万人,其余就算活着,也多多少少有点伤病! 所以,我决定孤注一掷,出城反击!” 麾下部将闻言无不大惊:“反击?将军!敌强我弱,眼下还怎么反击?那是送死啊!” 刘勋这次倒是没有动摇,显然他是深思熟虑后才提出的,只见他往城南的关羽阵地方向遥遥一指,说道: “自从我军堵了东南几座城门,这个消息被关羽知道后,他就越来越嚣张,都敢把投石机部署到护城河水位放低后露出的河床上了! 他明知我没法再开城门以敢死队反击,把越来越多消耗我们的器械,部署到离城墙越来越近的低洼位置!诸位久在合肥,也该知道,合肥城整体地势低洼,平时要靠逍遥津的堤堰,控制护城河水位。 一旦逍遥津的淝水大堤出现垮塌,别说护城河会被灌满溢出来,便是城东南两侧低洼之处,也会全部被淹!所以我决定了,明日凌晨,带领城中全部骑兵,殊死一搏。 开北门冲杀张飞的营寨,破坏城北的逍遥津大堤,放水把关羽、甘宁部全部淹灭!如此我军方有一线生机!” 刘勋这番策略,外行人或许乍一听听不出其中对错。 但如果是玩过《三国志11》的玩家,应该都不陌生:游戏里设定,寿春城东南方向有几格“堤坝”地形,一旦派部队把堤坝打了,洪水释放出来,就能把寿春城外低洼处的部队直接全灭。 这也是《三国志11》里极少数几个允许水攻的地形了。游戏这样做,只是为了简化了地理,一个郡只有一座城,合肥因为太小,在游戏里没有单独做成城,只是作为寿春的附属地块出现了。 而事实上,凡是淮河到巢湖之间的淝水沿岸城市,多多少少都有点这样的问题,即淝水的河面有可能高于临河城市的地面,形成一定的悬河。 这是自春秋时、楚国令尹孙叔敖修芍陂(que-bei)水利工程后,就渐渐积累的问题。 所以刘勋的这个计策,在地理上是没毛病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有没有这个实力去实现。 诸将听闻后,也都觉得过于大胆,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部将便提醒:“将军,城北的张飞也不是易于之辈,不可鲁莽啊!” 刘勋却再也不受劝谏,大手一挥示意大家住口:“我军两万七千多人,折损早已过万,如今只剩两千骑兵尚且算是完好,之前守城也用不到骑兵。 既是养精蓄锐多日,敌军已经麻痹,确认我们已经胆寒不敢开门反击,夜里或许能抓到机会。而且听说张飞嗜酒误事,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逍遥津驻扎重兵。 我们观察一个张飞攻城部队调动有空档的机会,生死在此一搏!” 说完后,他再不容置疑,又观望等待了一个机会,终于选了一天半夜时分,三更造饭、四更开北城门,带着合肥城内全部两千骑兵,前去偷袭逍遥津,毁堤淹关羽甘宁。 第153章 张飞威震逍遥津 前前后后怂了一个多月的刘勋,突然变得暴躁敢战,当然不是因为他一时脑子发热不冷静。 而是他很清楚,在汉军逐步改良的攻城器械和攻城战术慢性绞杀之下,如果不搏一把,那也是等死了。 今怂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死国矣! 而事实上,鼓起余勇殊死一搏的刘勋,潜意识里还想到了出战后的另一种求生可能: 此番只要趁张飞不备,暂时攻据逍遥津,挖开淝水堤坝淹了关羽甘宁。哪怕回不到合肥城内,他也可以趁乱带着两千骑兵突围。 合肥城内的防务,他出击之前已经委托了副将打理。真到了汉军两面被淹的程度,哪怕只剩一个副将,也会士气大振坚定守住。 而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刘勋也够对得起仲家皇帝陛下了,突围后自谋出路,袁术也该感他的恩。 …… 时间很快来到六月二十七日的凌晨四更三点。 刘勋带着两千刚刚用过酒肉、竭力把士气挽回到一个比较不错状态的骑兵部队, 人衔枚,马勒口,草绳裹马蹄,出了合肥北门后,稍微兜了个小圈子,绕开张飞的营地,悄咪咪往侧后方的逍遥津冲去。 “张飞营地内好安静,不会这厮又喝酒误事了吧,合该我绝处逢生,苍天保佑!” 刘勋顺利绕过张飞的营地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惊动营内的张飞军追出来,这让他心情稍定,对于今夜的偷袭成功率更有把握了。 刘勋此前并没有直接跟张飞交过手,前年淮阴-广陵之战的时候,刘备的野战主力始终是关羽,刘勋也是被关羽打得惨败的,最后还丢了头盔引开关羽注意力,这才逃脱。 张飞当时因为丢了下邳的罪孽,被刘备雪藏了,最后偷袭广陵夺门待援的时候,张飞才稍稍表现了一把,但那一战刘勋没有经历。 当时他的主力被关羽击溃,还没逃回广陵城,就被刘备后发先至攻破了广陵。所以他内心对张飞的认知,是比较轻视的。 刘勋觉得自己这两年的失败,主要都是因为关羽难对付,淮阴的时候是如此,后来春谷水战还是如此。此次汉军攻城,他也最重视关羽,本人始终亲自督战盯防关羽那一侧。 如今的张飞,肯定是时隔两年后再次喝酒误事了吧! 刘勋心情渐渐轻松,眼看逍遥津已经在望,他终于把手中长枪一招,让骑兵们展开冲锋: 舍弟诸葛亮 第141节 “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诸位务必努力!随我杀!冲上逍遥津、挖毁淝水堰、水淹关云长!” 麾下两千骑原本还心存忐忑,但到了这一刻,见敌人始终没有发现他们,没有出营追击,信心也是大涨,抽出马刀挺着长枪,齐声呐喊发起了冲锋。 一时之间,声震逍遥津。 但几乎就在袁军发出冲锋呐喊的同时,逍遥津的淝水堤堰背后,忽然就冒出了好多排人影。 最前面几排都是挺着长枪的士卒,以密集阵列架枪抵御冲锋。后排还有弓弩手爬上土堤顶部,居高临下跟前排士卒形成高度差。 黑暗中只见一骑横矛立马,大吼一声:“放箭!” 然后那绵延数百丈的弓弩手阵列,就开始对着冲上来的骑兵乱箭压制。 没过多久,堤坝上就火光大起,数以百计的火把就一传十十传百、被仓促点燃,配合着黎明的第一缕微光,照得逍遥津附近的大堤一片亮堂。 那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分明的横矛立马猛将,也随着火光显现真容,果然是张飞。 刘勋麾下的骑兵被这一阵乱箭偷袭,射得足有上百骑人仰马翻,士气也是大跌。 但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回头路,普通士兵们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命令,也只能是机械地往前冲。 张飞见袁军骑兵还敢冲锋,也是冷笑一声,随后大吼: “刘勋匹夫!你已中了我家军师的计了!趁你堵了城门洞没法反击、让攻城器械逼近城墙、在低洼处部署勾引你决水,这都是我家军师的安排!速来受死!我夜夜派人盯着城门,都等了你好几天了!何不早来!” 张飞嗓门极大,这几句话竟能在马蹄轰鸣中,依然传得百步外都能听见,着实让袁军士气又为之一挫,一些士卒听说中计了,多少有些动摇。 而弓弩攒射、矢如雨注,始终不曾停歇,袁军骑兵在冲到肉搏距离前,被箭雨连洗了三波,足足伤亡了两百多人。 即使撞到长枪阵上之后,别看汉军长枪阵列狭长、纵深不厚,只有三五排士兵,但刘勋也依然冲突不入。骑兵在最初的誓死搏命后,大多失去了冲击力,被迫陷入近战肉搏。 少数几个楔形突出部,靠着骑兵的持续投入,倒是不计伤亡狠狠撕开了汉军五层之厚的长枪兵人墙。 但是冲破人墙后的袁军骑兵,却无法立刻向左右两侧迂回、把缺口撕得更大、扩大战果。 个别冲得太狠的根本收不住马,直接冲下了河底翻滚落入淝水。剩余的就算连连勒马,也忽然发现淝水河堰背侧的土地又松又软,因为长期的河水浸泡渗透,颇有些泥泞, 骑兵连急停转向都困难,不由被汉军补位的刀盾兵、和放下弓箭抽出佩刀就近转入肉搏的弓箭手围殴砍杀。 而张飞等刘勋最初那一鼓作气的冲击力被消耗殆尽,终于带着他仅有的两三百骑骑兵预备队,迂回到了战场一侧,开始对袁军骑兵发动侧击。 “刘勋匹夫受死!你张爷爷在此!”张飞蛇矛翻飞,大呼酣战,矛下无一合之敌,几乎是沿着两军犬牙交错的接触面侧背,一路剃须刀般杀过去。 张飞麾下的骑兵虽少,也人人大呼酣战,他们很清楚,友军的长枪阵和弓弩兵已经正面黏住了刘勋,己方有提前埋伏之利,虽然骑兵不如敌人多,总兵力却更多,这种仗要是还不能打到全胜,简直都没脸见人了。 尤其是这些设伏部队,几乎是三四天一轮换,白天睡觉,晚上来这儿挨蚊子埋伏。因为不知道刘勋会不会来,哪一天来,有没有到狗急跳墙那一步。 而汉军的步兵和弓箭手行动又迟缓,不能像骑兵那样、等埋伏在城外的斥候看见合肥城门开了,再通知骑兵赶过来。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每夜设伏的长枪兵和弓箭手都是得在逍遥津土堤上住一夜的,还在附近设了临时营帐。 所以诸葛瑾建议刘备让张飞实施的这个计策,其实人力成本也不少,今晚其实已经是张飞轮换设伏的第六个晚上了。 河边蚊子又多,士兵们轮流挨了两三天蚊子蛰,前面这些日子都白埋伏了,心里不知憋了多少的怨气,现在都要发泄到袁军身上。 张飞怒气值爆棚,几乎要把挨蚊子咬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自从围攻合肥开始算起,这一个多月里,他一共被蚊子刺了几下,今晚就要刺死几个袁军骑兵泄愤。 “噗嗤!喀啦!噗嗤!”连番利刃入肉凿骨的牙酸声响传来,张飞几乎如一台杀戮机器,带着部曲狂猛冲杀。 虽然没有斗将的机会,但是在杀了数十骑之后,张飞还是硬生生杀穿了敌阵,找到了刘勋,挺矛直扑而去。 “刘勋狗贼受死!”张飞看到刘勋金灿灿的铜盔,直接眼前一亮,飞驰猛扑过去。 两年前刘勋靠着丢头盔、在淮阴城外躲过了关羽,今天可躲不过了。 刘勋只觉脊背发寒,挥舞着长枪准备抵挡,他算是统帅型的人才,也兼任一郡太守,并不太以个人勇武见长。 换言之,如果用历代三国志游戏的数据来衡量,这最多也就是个武力值70左右的存在。 于是仅仅一枪,就被张飞震得手臂酸麻,张飞第二招攻来时,刘勋已是兵刃脱手,虎口迸裂。 张飞见他如此不堪一击,倒也粗中有细,生出了更大胆的想法。 他在第三招即将捅死刘勋前,操控蛇矛微微转向,变捅为拍,一击横扫把刘勋抽得肋骨断折,口喷鲜血摇摇欲坠。 张飞勒马一跃,冲到刘勋旁边,直接伸臂从背后勒紧刘勋脖子,把他从马背上拖拽了下来。 同时另一只手钢矛挥舞不辍,又连番捅死三五个想上来救援主帅的袁军骑兵,这才把刘勋丢给从骑五花大绑。 “刘勋已被我生擒!下马投降不杀!再敢顽抗者斩尽杀绝!” 张飞连吼数声,袁军骑兵终于渐渐崩溃。仅仅半盏茶的工夫,厮杀就彻底停止了,数百骑仗着马力四散而逃,还有近千骑直接跪地投降。 张飞志满意得,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此次合肥围攻,他原本最不出彩,二哥和甘校尉都打得比他好,子义也不差。 没想到表现差也有表现差的狗s运,刘勋觉得他是个软柿子,想垂死一搏的时候,专门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这阵子的蚊子咬没白挨! “张将军真是神勇!千骑之中还能杀穿敌阵、生擒主帅!此番定然也能升杂号将军了!”旁边的副将和心腹部曲眼看战斗结束,也是没口子地吹嘘夸赞。 张飞哈哈大笑,却也难得有点分寸,当下恢复表情严肃,吩咐道: “把这刘勋先看好了,暂时别让他死。就算杀了刘勋,合肥城里的守军也未必会直接投降,绑了活的刘勋去叫城,这最后一击还能容易些。 先把他送到大哥和先生那儿去献功!由先生定夺具体怎么用好这个俘虏!等合肥破了之后再死就没关系了!” 部下纷纷唱喏领命,这就去找了一辆破牛车,放上稻草铺上麻布,再把刘勋搁在上面运走,以免他死得太快。 不过两个时辰,拉着刘勋的牛车就来到了城南的刘备和诸葛瑾驻扎处,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都快到中午了。刘备和诸葛瑾闻讯后,自然惊喜,一起出来围观张飞的战果。 第154章 合肥落城,袁术丧钟 逍遥津之战后两个时辰,刘备和诸葛瑾原本正在关羽的中军大帐里闲聊,忽闻外面马蹄声纷沓。 刘备略微流露出讶异之色,一旁的关羽就敏锐地觉察到了,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他沉默地朝刘备一拱手,便快步出帐,想要呵斥今日负责巡营的部曲。 有什么事情不能先通报么!中军怎能允许不通报便驰马? 刘备目送关羽出帐,这才转向诸葛瑾,眼神中流露出求教之意。 七月天依然炎热,诸葛瑾缓缓摇着折扇,却是笑而不语,故作高深。 虽然他也没猜出为什么会有密集的马蹄声直奔中军,但这种大白天的,营地防守严密,关羽治军又好,肯定不会是坏事的。 诸葛瑾这个高深也没白装,因为数秒之后,一声响雷一样的大吼便由远及近,揭开了一切的谜底。 “大哥!大哥!俺把刘勋这贼厮鸟给你抓来了!活的!这次怎么着也得表个中郎将吧!” “是三弟!”刘备眼神一亮,瞬间跳起身,摩拳擦掌朝帐门飞奔出两三步,随后又忽然停住,立刻转身,对诸葛瑾一拱手, “先生真是神机妙算!这几日的胡乱担忧,着实让先生见笑了!” 原来,就在张飞夜夜派人埋伏在逍遥津大坝上那些日子里,刘备也动摇过,觉得“会不会埋伏了那么久最后白折腾了,刘勋根本不敢出城搏一把,让将士们白白在河边喂了那么多夜蚊子”。 诸葛瑾每次都以“小心无大错”来劝勉,也说了好几次了。 毕竟白埋伏也没多大损失,无非是将士们昼夜颠倒疲劳一点,要是刘勋真敢反攻而未做准备,导致城东南低洼处的关羽、甘宁两部被淹,那损失就大了。 诸葛用兵唯谨慎嘛! 不过,既然现在一切已经应验,诸葛瑾完全可以显得更加谦退一些,只见他淡泊一笑:“主公过誉了,我要是真神机妙算,就该昨晚才通知益德去埋伏,不会白白多埋伏六天了。” 诸葛瑾刚说完,张飞已经和关羽一起风风火火冲进营帐,张飞先对刘备行礼庆贺,随后看到诸葛瑾,连忙过来拱手顿首: “先生!以后再有什么埋伏人的事儿,尽管找俺,蹲多久俺都耐得住!” 营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一番寒暄之后,众人终于切回正题。 刘备颇为振奋地询问:“先生以为,眼下可否立刻将刘勋绑去城下、劝降合肥守军?” 诸葛瑾想了想:“今日我军还没做好发动新一轮攻坚的准备,还是明日一早再去劝降吧,也好恩威并施。 一旦敌军不投降,我军便立刻发起进攻,还能把刘勋绑在前面,让守军投鼠忌器。” 刘备没有质疑,当即点头批准了这个方案。 随后,身受重伤还在吐血的刘勋,被刘备军中医官简单急救了一下,稍稍稳住了伤情,不至于当天就死掉。 刘备和诸葛瑾也亲自去看视了一下情况,诸葛瑾也在刘备的授权下,对刘勋说出了对他的处置意见: “刘勋,你如此死硬,本当即刻明正典刑,不过眼下还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明日到阵前劝降合肥守军,如果肯降,就留你一命,褫夺全部官职权柄,圈禁养老。 若你的部将还敢继续顽抗守城,那么破城之后,你依然免不了一刀之厄!” 该撂的话都撂下了,剩下也没什么可说的,汉军各部自去准备明日的攻坚。 刘勋被俘的消息,以及张飞歼灭袁军两千骑兵、迫降其中一千人,获得战马一千四百余匹的消息,也很快传遍了汉军四部各营,让汉军愈发士气大振,对于明日的最后一击充满了信心。 …… 半日的秣马厉兵,再次给士卒加餐加赏。 次日一早,数百面战鼓再次齐鸣,关羽督领大军在合肥南门外排开阵势。 井阑、投石机、葛公车、云梯,还是一应俱全,只有冲车早已无用,这次倒是没有出现在战场上。 与往日相比,今天唯一多出来的,便是一辆装载着刘勋的囚车。 关羽让骂阵手上前喊话:“城上守军听着,昨日你们主帅刘勋突围兵败,已被朝廷大军生擒!降者不杀!” 城头守军见状,顿时人心惶惶,虽说一时还不能完全辨明真假,但很多部将是知道刘勋昨天的计划的,也知道刘勋没能回来,只是不知道刘勋是失败了还是放弃任务突围了。 关羽还想让人催逼刘勋亲自喊话,无奈刘勋重伤在身,中气不足,喊话声音轻微,城头根本听不清,让骂阵手转述也不是刘勋自己的声音,效果多少打了折扣。 但不管怎么说,主帅被抓的士气打击效果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汉军还把刘勋的金色铜盔用枪杆挑着,在城下挥舞炫耀。 关羽看敌军暂时不降,他也不想夜长梦多,就按照昨晚商议的计划,让士兵用粗麻绳把刘勋绑在一辆葛公车的外壁,然后让将士们推着葛公车照常攻城。 守军看不清这是不是刘勋,那就让他们仔细看看清楚。 守军果然出现了巨大的混乱,绝大多数弓弩手也不敢放箭,不知如何应对。 汉军这次靠上城墙堪称有史以来最轻易,一边矢石交攻火力准备,一边井阑居高临下压制。葛公车搭板重重放下,铁锥扎进城头夯土,随后便是如狼似虎的丹阳兵迅猛冲杀上墙。 舍弟诸葛亮 第142节 袁军不得不放箭反击,乱射之中,被绑在葛公车外壁示众的刘勋,自然也被袁军自己的弩箭射成了刺猬,可谓讽刺。 汉军气势如虹,冲杀前所未有之迅猛。这次登城肉搏只持续了不过半刻钟,袁军便彻底崩溃,被汉军夺取了南门城楼。 袁军累计死伤摔伤不过千余人,便纷纷投降。汉军往其余各门滋蔓,又零星巷战半日,所过皆降。 合肥坚城,从汉军第一天抵达城下、开始打造攻城武器并尝试围困开始算起,在坚守了整整四十二日后,终于城陷。 城破之时,城内依然有袁军将近一万五千人,包括数千伤兵,但这些部队已完全没有战心,全部成建制地投降了。 刘备让关羽全权负责收编、甄别,把那些强行拉来充数的老弱重新遣散归农。 一些重伤员也只能放弃治疗,轻伤如若留下残疾也只能归农。 一番甄别后,留下了七八千人编入汉军,其余全部另行安置。 …… 围攻了四十多天的坚城终于拿下,庆功自然是不能含糊的。 刘备吩咐大飨士卒,结算军功该发赏发赏,该分田分田。 同时因为时间已经临近七月末,距离秋收季节也比较近了,刘备下令尽快安民恢复生产。 今年的进攻虽然稍稍耽误了百姓一些农时,好在避开了春耕季和秋收季。 中间无非是除草施肥灌溉的日子耽误了些,庐江郡部分地区以及伪淮南尹绝大部分地区,农业减产是肯定会出现的,但不至于绝收,只是庄稼照料得不好,大约还能收上来五到七成。 出于恢复民生的考虑,刘备在攻下合肥后,立刻就宣布了对伪淮南尹和庐江郡境内百姓,今年免征税赋。 因为他也不知道最后的寿春城何时才能拿下,是否可以逼迫袁术放弃寿春突围,所以抢在秋收之前公布了这一惠民仁政,以最大程度安抚民心,防止百姓再出现逃亡。 庆功安民已定,刘备也想起上次跟诸葛瑾商议的计划,便着手开始实施逼迫袁术西逃的计划。俩人关门秘议了数日,又完善了一些计划细节,随后开始恩威并施、文武并用,一步步收紧袁术脖子上的套索。 要逼迫袁术放弃寿春西逃,肯定还需要一些辅助招数。而最直接的辅助招数,就是把外围剩下的不太坚固的小县城给剪除干净,以进一步打击袁术的信心,制造其内心的恐惧。 好在合肥都攻下来了,刘勋全军覆没,两万七千袁军死伤过万,投降超过一万五、被收编八千。如此耀眼的战绩,足以震慑剩余的周边小县。 所以此后短短十日内,合肥与寿春之间的成德县,几乎是兵不血刃被拿下,汉军刚发起攻势,守将就直接扯旗投降了。 另外东边淮河下游那一路,赵云和诸葛亮进展也非常顺利,趁着南路大胜、袁军人心惶惶的机会,诸葛亮攻心迫降了曲阳县,逼近下蔡。 至此,袁术在伪淮南尹境内只剩下寿春和下蔡这一对隔着淮河相望的城池,以及两县之侧夹着的八公山,成鼎足依存之势。 刘备之所以没急于拿下下蔡,也只是为了取信于袁术,让他还能完全同时控制这一段淮河航道的南北两岸。 寿春和下蔡的地位,就好比襄阳和樊城,一旦对岸被拿下,守军就会失去控制水道的安全感。到时候刘备再想设计逼袁术跑,估计袁术都会担心在淮河河面上被汉军水军追击,从而不敢跑。 而汉军这边,在把袁术压缩到最后两个县城后,赵云、诸葛亮那一路,也终于跟南边的三路主力会师,军势进一步大涨,威慑力也与日俱增。 刘备手下文有诸葛瑾、诸葛亮,武有关张赵甘太史,这个消息要是透露给袁术,袁术肯定会掂量掂量的。 只不过,交涉肯定需要时间,诸葛瑾估计至少要扯皮个把月才能解决寿春问题。如果不顺利的话,遥遥无期也是有可能的。 而就在刘备等待跟袁术交涉的时候,朝廷派来调解诸葛瑾和黄祖矛盾的天使祢衡,也终于在慢吞吞走了一个多月后,于八月初抵达了寿春。 第155章 既然兄弟重逢,有些事情当然要丢给阿亮了 建安三年,八月初五,寿春城东的汉军大营内。 借着这次全军会师寿春的契机,已经数月没见的诸葛兄弟,终于再次重逢。 这座大营的正西面、隔河相望就是寿春城。大营西北,陆上直接与八公山相接,翻过八公山后,再渡过淮河,对岸就是下蔡县。 淮河和淝水,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侧t型的三岔口。淮河上游来水,便如t字的那一竖,自西向东流淌,流到寿春和下蔡附近后,被八公山阻挡而分叉。 淮河干流往北绕过八公山,继续往东流淌。而往南绕过八公山的那一支分叉,便是淝水。 刘备军全军合流后,选择把营地扎在淝东,隔河与寿春相望,就等于是把侧t字形那一横以上的部分,全部占了。留下那一横以下、以及整个一竖的区域,供袁术放心逃跑,示意他刘备不会趁虚追击。 至于袁术信不信、跑不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需要汉军谋士的群策群力。 今时今日,诸葛瑾推脱了刘备交办的其他军务谋划工作,要求抽出几天时间跟二弟会商,打的就是“与二弟商议如何劝说袁术放弃寿春、率军突围”的名义。 但实际上嘛,兄弟时隔数月重逢,肯定要先叙叙旧,聊点别的,带薪摸鱼。 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诸葛兄弟已经够勤奋了。 阿亮来之前我那么忙,阿亮来了之后要是还那么忙,那阿亮不就白来了嘛! “阿亮,你此番何来之迟也。射阳、海西水稻拔秧插秧的劝农工作,应该六月初就全部结束了吧,你足足拖到七月中才启程西进,去跟子龙会师。中间这四十天干什么去了。” 诸葛瑾也不会跟自己亲弟弟客气,所以一见面寒暄过后,直截了当就问诸葛亮中间这段时间去哪儿摸鱼了。 虽说诸葛瑾自己其实也不算累,除了改良攻城器械以外,其他没什么需要他劳心的。 只是最近个把月生活环境差了点儿,得住合肥城外的围城营地,没有房子住,夏天蚊虫也多,军营卫生条件再注意,也肯定不如城里干净。 闹得诸葛瑾一个月住下来,又想搞点儿新的玩意儿了,比如驱虫花露水,比如便于储存携带的新肥皂。不为别的,只为他自己将来的随军生活能过得干净卫生一点,不至于每天黏黏腻腻,还要忍受蚊虫骚痒。 不过这些东西今年肯定是用不上了,回去再慢慢搞。 而诸葛亮听了大哥的抱怨后,也没任何遮掩,非常坦荡地直说: “弟虽在淮阴多有拖延,但也有时时关注前方军情。子龙那一路兵力不足,一直负责相持吸引敌军,我早来也无用武之地。 射阳等处插秧劝农的事儿,虽说五月份就干完了,但各地插秧难免有早晚、深浅。插秧前蓄水的时日长短也各有不同。 今年是第一年在整个县推广,多观察一下不同手法、时令的收成多寡、长势好坏,对照纪录下来,汇总成农书,明年才便于推广至整个广陵。” 诸葛亮说着,很是骄傲地拿出几个卷轴,都是他自己记录的实验数据。还有最后一个卷轴,是汇总的经验心得,写着《育秧记略》 比如,在实验数据上,诸葛亮以乡为单位,分别测试了“拔秧前,在育秧田里提前几天放水,水位多深”,“插秧时,在大田里提前几天放水、水位多深”。 然后放水天数从三天到十天各自记录,水位深度也从一寸到半尺各自记录,而且拔秧插秧分开,四组数据排列组合,就有大几十种实验对照组了。 每个乡按照其中一种实验数据来做,最后看结果哪儿的收成好,如此就需要几十个乡来做实验。因为射阳、海西两县加起来也没那么多乡,只好在一部分地区再按村为单位,一个村一个实验数据。 当然诸葛亮也不会为了充分实验测试,就放任那些明显表现不好的乡村歉收。因为插秧插下去后二十天左右,秧苗长得好不好,就已经能看出分化了。 对于蓄水明显过浅的,可以直接判定数据不好,然后加强灌溉稍稍补救,最多只留下一两户试验田不补救,确保看到最终的真实数据。而且对于被要求作为对照组的农户,官府也会特别登记、给他今年免除田赋,作为配合官府做实验的补偿。 而诸葛亮的实验记录,是一直记到了水稻开始抽穗,可以初步看出各种种法的产量多少了,这才收尾的。 当然,到了刚开始抽穗时,只能是粗略数稻穗的数量来预估产量,实际上距离最终秋收时的产量,还差一个灌浆饱满程度的数据变量。 也就是每一粒稻谷最终米粒能长多大、米饱不饱满,不过作为粗略估计的数据,已经是可以用了。诸葛亮走后,还吩咐了副手徐邈帮他全程统计最终的秋收真实产量。 徐邈虽然资质比诸葛亮差得多,但全程有样学样看了一遍诸葛亮的思路,依样画葫芦学操作还是学得会的。 诸葛瑾仔细看了诸葛亮的全部对照组实验记录,这才颇为欣慰。 看来放二弟在后方多滞留了一个半月,也是有价值的。 虽然前线军务需要他一个人操心,可二弟竟在一年内就摸清了插秧的最佳蓄水期长短、以及最佳蓄水时间、最佳插秧日期,外加好几个关键技术细节, 比如发现了插秧最好是当天拔当天插,绝对不能前一天先集中干拔秧的活儿、拔完后放一夜,第二天再集中插,隔夜秧的存活率就要降低很多,因为秧苗的营养和根系的活性都已经下降了。诸葛亮发现这一点后,就统一要求农夫必须上午天不亮就开始拔秧,拔完后当天下午到天黑前必须插完。 这些总结好的经验推广开来,可是神农之功啊,能恩泽两淮和襄阳、汉中百姓(襄阳和汉中现在还恩泽不到) “看来你在后方倒也没闲着,一直有观察秧稻的生长优劣、实验数据,前年给你的那几个万物生理的密卷,倒是学得挺透彻。不错,这个实验对照组的数据设计很合理,就该这么分,以后再接再厉。” 诸葛瑾全部看完,终于表达了对二弟的认可。 而诸葛亮原先还有些忐忑,看大哥全盘承认了他的成绩,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至少在劝农方面,已经把大哥的本事全部学到手了! …… 兄弟俩扯了一会儿分别数月来各自的成就,轻松惬意闲聊扯淡了半日, 用过午膳后有些困意,就各自回去歇息,睡到精神饱满自然醒再起,一如在茅庐时的日子那样轻松。 日头已经西斜,农历八月初的阳光也没那么猛烈了,可以晒晒太阳,挺暖和的。 于是诸葛瑾就带了二弟,以聊军务公事的名义,让士卒赶了马车,载上自家改良的渔具,又带了一百白毦兵护卫,来到淝水边当钓鱼佬,一边头脑风暴。 至于鱼漂,根本也不用二人时时刻刻盯着,自有随侍护卫帮忙盯着,他们只要偶尔发现浮标动了,过来拉一下竿子,享受最后收获的快感即可。 至于那些普通士兵,闲着无事,自然也要弄两条船在淝水上巡逻,负责水面上的安全,偶尔也能捞几网,晚上回去可以改善一下军食。 诸葛瑾发现,培养二弟一点钓鱼佬的兴趣,也是蛮不错的,可以减慢他的生活节奏,以后不用太肝,注意劳逸结合。 抛下竿后,诸葛瑾靠在一张竹藤的躺椅上,让脸部遮在树荫下,身体则任由太阳晒着,闭目养神地问: “阿亮,此番你觉得,要想劝说袁术放弃寿春,该如何措辞?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展示我军的攻坚实力,吓一吓袁术?” 诸葛亮也有样学样,学着大哥把躺椅挪了个精准的位置,刚好头部有树叶遮阳: “袁术此人心高气傲,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何况寿春还是他的伪都,但还是应该先劝,不过劝的同时,要立刻做好打的准备,这样他一拒绝,我们就立刻可以展开攻城,震慑一下。 至于攻城的具体部署,我觉得还是应该学合肥之战中后期那种节奏,就是少量冲车、葛公车诱敌,逼着敌人在墙头上长枪兵密集设防,我军则以大量井阑和投石机杀伤城头敌兵。 还有,护城河也该立刻填起来了,稍稍填出几个缺口,能供少量葛公车和冲车逼近城墙就够了,倒是没必要跟强攻合肥时填得那么多。” 诸葛瑾想了想:“要填护城河,最好还是要切换护城河上游从淝水引水的口子,但是如若我军迂回到寿春上游堵口设围堰、自然会切断寿春和下蔡的联系,而且让寿春城北上、由淝水出淮河的航道被威胁。 如此一来,不会吓住袁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我们劝他突围,是在勾引他、诱他出城后野战围歼之么?” 诸葛亮想了想,这也是个问题,要逼着袁术弃城突围,你不能太过威胁到他的拟定突围道路,否则吓住对方彻底决心死守,就弄巧成拙了。 诸葛亮叹了口气:“那就放弃给护城河填缺口,争取用重型壕桥车吧,咱改良几辆壕桥车,推到护城河边架好,能直接像木桥一样让葛公车从上面推过去。 大不了再造一些可以快速榫卯插接的粗木桩子,在壕桥车架好后插上去承重,这样就扛得住葛公车的重压了。” 诸葛瑾闻言不由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过改良这个时代的攻城舟桥部队,汉朝原有的所谓壕桥车,只是上面架了一块大木板。 如果护城河不是很宽,就直接把木板搭在河沿的两侧,好让士兵直接踩着冲过去,有时候过冲车也是可以承重的,类似于城门的吊桥。 如果护城河太宽,没那么长的大树联排形成壕桥,那这玩意儿也就没用了。 诸葛亮是第一个想到,在这种简易壕桥上,居然还加木桩或者说“桥墩”来承重的,此事别说汉朝了,哪怕是到了唐宋,也古无此物。完全又是一个历史上没有过的新想法。 诸葛瑾连忙追问了几个细节,但诸葛亮的回答却非常理想主义,还说“我这就是受了大哥的启发,是大哥先在投石机和井阑车上加了那些可拆卸的装甲梯、防箭护盾”, 所以他才想到同样用“预制零件、现场组装”的方式,提前加工好简易木桩桥墩,再火线顶着盾插到河底淤泥里,上面盖上壕桥车。 “好吧,你要试试就试试,反正这个听起来本钱比填护城河低得多,就算最终不成,吓吓袁术也好,让守军误以为我军有直接废掉寿春护城河的杀招。” 诸葛瑾最后还是同意了这个设计,不过倒不是他托大,而是因为他意识到,此战主要目的是攻心,各种花里胡哨的新玩意儿就算实战价值不行,但摆那儿吓吓人还是可以的。 如果是其他非攻坚不可的场合,诸葛瑾绝对不会允许如此托大来试错的。 想好了威慑性攻城的具体部署之后,诸葛瑾又顺着问道:“那么,劝说袁术弃城突围的措辞,又该如何写呢?到时候以谁为使才好?” 舍弟诸葛亮 第143节 诸葛亮想了想:“具体措辞,一时也想不完善,总要回去数易其稿。但思路便是强调我军军容壮盛,攻打合肥时全灭了守军,如今军威更振,袁术困守寿春迟早得死。 而且我们会隔绝寿春内外,如今是八月份,我们已经打到城下了,马上要到淮南稻谷秋收的时候,我们能确保袁术一粒淮南本地的粮食都收不到寿春城内,他们只能靠去年的存粮活着。 如此就算寿春作为伪都有一定存粮,熬过冬天,也熬不过明年春荒。哪怕围而不攻,大半年之后他还是得死。 最后一点攻心角度,便是强调狐死首丘,希望袁术能考虑考虑汝南老家,如若他死在这里,汝南老家必然立刻被曹操拿下并残害。 而他如若回汝南,我军只要拿下寿春便心满意足,不会再去汝南境内追击。同时,吕布的军队因为鞭长莫及,也只能在谯地跟曹操争夺,去不了汝南。如此,袁术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被三家诸侯围攻,只要面对曹操一家就够了,说不定能多活一年半载。” 这最后一条说辞,诸葛瑾此前倒是没有想到,他没考虑袁术退缩后、能减少直接需要抵抗的敌方诸侯数量变化问题。 看来果然还是要兄弟俩头脑风暴,互相启发,才能点子多一点。 诸葛瑾终于下了决心:“好,我明日便让主公按照这个思路,安排人写第一封劝降书,不过,又有何人适合为使入城呢?等孙卲回来么?还是派宪和、公佑?我怕袁术恼羞成怒,会对使者不利。” 诸葛亮:“不如派袁涣去吧。袁涣是在义成投降了子龙的降官,他是陈郡袁氏的,袁术应该不至于杀他。而且袁涣此前归降,虽是弃暗投明,但也颇有人质疑他的骨气。他也未曾有机会拜见主公,得到重用。 此番若能不惧刀兵,慨然劝说袁术弃城,无论成功与否,都能证明袁涣并非贪生怕死而来降主公,实在是因为明晰顺逆之变,是知道袁术反贼必遭天谴。 此事对袁涣本人的名声有好处,对我军的士气、主公的威名也有好处,还不会授朝廷以话柄,可谓四全其美。” 诸葛瑾没有再动脑子,直接抄答案:“好,那信写好后,就以袁涣为使。” 第156章 不管祢衡怎么讽刺,我自啊对对对 诸葛瑾和二弟商量好劝诱袁术的话术和使者人选后,天色也已经全黑。 俩钓鱼佬收拾好东西,回营吩咐人把鱼收拾了,晚上加菜。 原本诸葛瑾还想次日一早去刘备那儿汇报的,谁知刘备下午就来过诸葛瑾营帐,得知兄弟俩出去秘议了,晚上就准点带着关张赵一起来蹭饭。 “可恶,居然被人摸清生活习性了,知道我的‘外出秘议’肯定是一边钓鱼一边议。”诸葛瑾倒也不是舍不得这几尾鱼,反正自己和阿亮也吃不完。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习性被摸清,微微有点不爽,看来主公太了解他了呀。 诸葛兄弟提供鱼,张飞提供酒,刘关赵就只带一张嘴蹭吃。半条鲈鱼下肚,刘备问起计划,诸葛瑾就合盘托出。 刘备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吩咐开始部署。 关羽那边继续负责井阑和葛公车的组装,争取弄出比合肥之战时更多的井阑,压制城头吓住敌人。 诸葛亮只负责少数几辆重型壕桥车。 诸葛瑾和孙乾负责劝说书信,写好后就让袁涣带去寿春城内。 另外,还让张飞、赵云做好准备,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在第一次劝说失败后,再攻破袁军的八公山大寨,作为鞭策教训,让袁术知道拒绝劝说的代价。 历史上张飞的山地战能力比关羽还强些,但如今却不如关羽,只因他没有历练的机会。 关羽是打破过丹阳南部六县的丹阳贼的,还攻破了黄山上两个山越部族。眼下的关羽,已经是步骑弓山水多多少少都略懂一点,都有实战经验了。 张飞得令后,也是内心振奋,表示一定趁这个机会,敌人不强,战意低落,赶紧入门练练手。 …… 此后数日,汉军完全按照计划进行着部署。 三天时间倏忽而过,诸葛亮的重型壕桥车还没有眉目,八月初八,孙卲却从许都回来了。 刘备只好一边让部队按部就班准备围攻器械,一边亲自接见了孙卲。 孙卲还带了天使祢衡,这个人选是着实出乎了诸葛瑾一些意料的,也有点尴尬。 祢衡这家伙,毕竟是两年前被诸葛瑾舌战击败,在许都丢了老大的脸,俩人肯定不对付,心中郁积着一点私人恩怨。 不过这次对方是朝廷使者,诸葛瑾也就只好暂时陪着笑脸,跟对方解释黄祖和庐江汉军之间的摩擦, 并且非常大度地表示,自己并不是不让其他诸侯讨逆,也不是争讨逆得到的那些地盘,实在是被黄祖收容的降将里,有好几个此前是顽抗朝廷讨逆之师顽抗得非常死硬,是最后兵败途穷,才不得不投降的,并非真心。 黄祖却为了全速吞并他们的部众、许诺让这些贼将留用、不打散其编制,实在有通逆之嫌。 祢衡原本也是挟愤而来,跟诸葛瑾质证时,言辞夹枪带棒,各种暗讽嘲弄。诸葛瑾只当听不懂,始终陪着笑脸。 祢衡还想扩大喷点范围,无奈诸葛瑾要求确实低,无论祢衡怎么试探,诸葛瑾都不提“我们想要被黄祖占领的地盘”的事儿,丝毫不露破绽,看上去完全就是以朝廷的整体利益为重、以国家大局为重。 姿态那么光伟正,祢衡也彻底没了脾气,他只是反复警告诸葛瑾:“要是此番不提出领土要求,那么等此事调解清楚后,就彻底不能再翻旧账了”。 但诸葛瑾才不上祢衡的当,他就是一口咬死刘扬州就是为了朝廷大义!国家利益!绝不是为了自己多占领一些土地! 话说到这个份上,祢衡的一切诱供都成了废招,祢衡想好了无数羞辱耻笑对方的言辞,都在这样一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中,消解于无形。 最让祢衡郁闷的是,诸葛瑾只在最初一两天出席了调解会面,把问题彻底说清楚后,诸葛瑾居然就开始装病了,不再见他。 只是让那些没事儿的武将,或者别的什么脾气好的人,陪着他吃酒喝肉,表面谦恭。 刘备脾气就很好,还亲自陪祢衡吃喝了几天,赵云也来陪了几天。 无论祢衡怎么挑衅,刘备都是乐呵呵的也不生气。 赵云第一天也不生气,第二天就听了诸葛瑾的建议,在耳朵里塞了一小团皮革,反正也听不清祢衡在说什么了,只要看祢衡口型、表情,恰好到处的时候“啊对对对”附和几句就好。 然后注意自己的表情管理,全程自带微笑。 这种应对,实在是让祢衡完全提不起半点脾气,也完全没有喷人的成就感。 几天之后,喷遍许都都觉得不过瘾的祢衡,居然觉得很空虚,拳拳都打在棉花上,最后决定不再折腾了。 他难得地很有礼貌地向刘备告辞,表示他会去黄祖那儿劝说,让黄祖交出投降贼将,供刘备处置。 刘备耳朵里都没塞皮革,照样脾气非常好,笑呵呵送祢衡去淝水边的码头。 然后派战船护送他走淝水、巢湖、濡须水、长江一路去江夏郡。 要知道祢衡为使,可不仅仅只有祢衡一个人,他也是要带随从的,还有其他负责朝廷礼法的小吏。这些人无不被刘备的礼贤下士折服,心中暗叹: 祢郎中这种人憎狗厌的脾气,在许都都没一个人能忍,最多是孔融、杨修和他交情好,不会挨骂。 刘扬州居然如此豁达,这么明嘲暗讽都不生气,而且丝毫看不出忍耐的迹象,这气度胸襟,真是令人叹服。 …… 祢衡八月初八抵达寿春围城大营,前后刘备招待了他七八天,礼数备至,过完了八月十五才送他再次上路,估计九月初能抵达夏口。 祢衡在刘备营中盘桓这几日,刘备也恰到好处地向朝廷使者展示了他强攻寿春的准备工作,让使者看到了没装上敏感部件的传统井阑车、壕桥车。 还给了使团中其他副使、小吏等人一些仪程财物,让他们知道扬州军正在奋力围攻袁术,绝没有半分懈怠,刘扬州也是公忠体国,奋而忘身,绝无私心。 副使和小吏把这种种迹象看在眼中,也是感动不已:这年头的诸侯,从没有为朝廷讨逆上心的。 尤其是使团中有几个小吏,去年曾经出使过吕布,看到上官跟吕布讨价还价、讨论共同出兵讨袁的条件。吕布当时那抠抠搜搜、一心全是自家蝇头小利的蝇营狗苟做派,着实是恶心到了不少随行使吏。 今天跟刘备这一对比,刘备简直就是天下道德楷模了。 使团离开之后,还满口称赞刘备不绝。 不过,也就在使团离开后两天。刘备这边组装的井阑和葛公车也组装够了,诸葛亮的新式壕桥车也已经实验成功。 刘备还特地让人挖坑放水做了测试,壕桥搭好后,真能确保葛公车从上面直接推过去,而不会垮塌。只不过葛公车上不能提前上满人,必须是轻载的状态,才比较安全保险。 心中有数后,刘备也就有了劝说的底气。次日便让各部秣马厉兵,同时正式派出了袁涣,来到寿春城下喊明来意。 寿春守军看到使者前来,倒也不会放箭,但也不敢打开城门放人,最后只是从城头坠下吊篮,把携带了书信的袁涣绞上去。 袁涣手中这份书信,最终的措辞和内容,还是跟诸葛兄弟当日讨论的,略微有所不同——这也是孙乾在和诸葛瑾讨论书信具体怎么写时,两人出于职业素养突然想到的。 因为诸葛兄弟那天讨论的很多劝说理由,其实有点不上台面。换言之,话可以这么说,道理可以这么讲,但不该落下书证。 否则万一将来这封信被袁术留下,等袁术覆灭时又没有销毁,被曹操搜去了,这多多少少也会对刘备的名声有点不利影响。 毕竟跟逆贼私下里谈条件,祸水西引指望逆贼去跟朝廷嫡系王师火并,这种事儿说出去不光彩的。 所以,孙乾最终确信,可以写到信上的内容,只能是光伟正的威慑,以及一些隐晦的,让人抓不出把柄的内容。至于真正的纯粹利益分析,有些只能指望袁涣背下来,然后口述给袁术听,这样就没证据了。 为了让袁涣心里好受一点,诸葛瑾还提前额外做了思想工作,暗示他主公完全有尽力讨逆,劝诱袁术的目的只是让他放弃坚城,最终能更容易被消灭, 同时袁术本人或许能因此而多活一阵子,但对天下整体肯定是有利的,可以少造很多杀孽,别无他意。 袁涣觉得这番话很有道理,也是真心接受了这个说法,愿意冒着危险入城劝说。 …… 当天午前,袁涣便被寿春城内的仲军将士反复搜查后,押到了袁术面前。 袁术看到袁涣为使,第一反应也是大怒: “袁曜卿你这个背主之贼!还有脸来见朕!你把义成咽喉之地白白送给赵云,带头降敌,你当朕不敢杀你么?” 袁涣面无表情:“袁公,在下投效之时,你尚为汉臣,你我皆为汉臣,而后你自行篡逆,道合则同,不合则去,有何背主之说? 我此番前来,也是为袁氏性命血食而来,玄德公有好生之德,不愿数万生灵随你同朽,愿意给一条出路,既能让两军少死数万人马,也能让袁公一族多活一年半载,此两全其美之策,何不细听?” 袁术怒不可遏,从御座上霍然跃起,抽出宝剑就几步冲过去,架在袁涣脖子上:“巧言令色的狗贼,辱朕太甚,你真当朕不敢杀你?!” 袁涣叹了口气,语气诚恳:“我曾失足于此,将军杀我,不过是全我汉臣气节,洗刷我昔日之辱。而杀我之后,将军满门必再无孑遗,欲得全尸病亡都不可得,必遭百倍残虐。 合肥两万七千余众,最后降者过万,被俘数千,全军覆没,刘勋也被乱箭射杀,纪灵在义成被一鼓而灭,此后诸县望风而降,若非玄德公威势如此迅猛,将军何至于龟缩此城? 寿春坚固,纵然过于合肥,也不过徒增些旷日持久的杀伐,并不能改变结果。而且今年秋粮贵军怕是一粒都收割不上来,此时围城,最终也是饿死。 真到了那一步,玄德公也不会给你突围活命的机会了——狐死首丘,难道将军不想回汝南看看么?” 袁术看对方丝毫没有惧色,反而没了底气。 他也想多留一点后路,至少不急于现在就彻底把路堵死。 而袁涣看他犹豫,继续说道:“天下诸侯,谁最对不起将军,谁秉公而行,将军应该知道。曹操居于幕后,假借天子让众诸侯与将军为敌,吕布反复无常,曾经与将军为盟,而后突然背盟。 唯独玄德公,虽也曾奉诏讨逆,但昔年也是将军先攻入徐州境内——说到底,不过是将军持门户之见,觉得曹操跟袁氏皆高门大户,虽得占据州郡,亦可容忍。而玄德公起于织席贩履,得替陶谦而据徐州,将军咽不下这口气。 然不管往年如何,将军称帝之后,玄德公也一再忍让防守,曹操、吕布皆偷袭侵你州郡,玄德公不过是最后动手的。三方诸侯之中,谁与将军冤仇最深?谁与将军冤仇最浅? 如今将军想要抛弃汝南宗族,为一时之气长短,与冤仇最浅的诸侯拼到身死族灭,还放弃了逃到英霍山周旋的一线生机,纵然死后,也为天下人耻笑。” 袁术脸色越来越难看,气急败坏地一挥手,让人把袁涣押下去,先在驿馆内看管。 然后,袁术足足花了好久的时间平复心情,然后才跟手下文官阎象、杨弘等人商议, 显然,袁涣那番“各方诸侯与袁术仇怨深浅”之论,也是有所打动他的。 只可惜,袁术内心对于门第高低的执念暂时怎么都放不下,这番讨论也就一时难有结果。 论恩怨,曹操和袁术的恩怨,吕布和袁术的恩怨,确实深得多了。 舍弟诸葛亮 第144节 袁术忽然意识到,当初他不恨曹操得州郡,唯独恨刘备得州郡,就是因为刘备出身太卑贱。一个织席贩履的下等人,也配有前途?他四世三公之门的眼里,哪揉得这样的沙子? 最终,在一番内部讨论后,阎象表示,如今张勋在汝南,最近是否有坚守,尚不可知,内外消息隔绝。不如先派快马斥候信使,去汝南联络了解情况,再做定夺不迟。 要是汝南那边近况更恶劣,那放弃寿春只会死得更快。 而且,还可以通过“刘备军是否会截杀派去汝南的斥候信使”,来判断刘备军有没有诚意,有没有真的四面合围寿春,或者有没有绕去淮河上游枢纽节点楔入一些钉子、卡断咽喉要道。 袁术觉得有点道理,就先按照这个做了。 而当天晚上,袁涣虽说被控制在驿馆,但他还是想尽办法展开了活动。 他对驿丞说自己跟阎象、杨弘有交情,让驿丞帮他把人请来驿馆相见,必然会帮驿丞美言,说不定将来城破能保命,不破也能让他在阎象、杨弘这些大红人面前混个脸熟。 驿丞觉得有道理,就帮袁涣带了话。 袁涣成功求见到阎象和杨弘,对阎象当然是讲大道理,告诉他这对袁家对他都是有利的,希望阎象理智一点。 而对于杨弘,则是许以赦免和好处,告诉他只要劝说袁术放弃寿春突围,将来可以不追究他杨弘的个人罪行,还可以保住他这些年贪婪所得的财物。 至于直接再给杨弘金钱,这是不可能的,一来太假了,二来袁涣此番是被吊篮吊进城的,还被守城士卒搜身后才“面圣”,根本就没法带财物。 杨弘果然有所行动,他毕竟也要考虑自己的后路。 虽然眼下不能立刻给答复,但他还是说服袁术,仅仅两天之后、去汝南的信使斥候已经走脱,便把袁涣放回去了。 …… 袁涣初次劝说没有直接成功,刘备倒也不觉得意外,反正已经做好了攻坚的准备,所以汉军立刻按照“佯攻消耗、威慑敌人”的思路,展开了对寿春的猛攻。 张飞、赵云那边准备万全攻势迅猛,一天就攻上了八公山,把八公山山顶大寨的袁军歼灭—— 那儿的袁军士气实在太低落,发现数倍之敌迅猛强攻,还有张飞这样的猛将当先鼓舞汉军士气,一往无前。袁军根本就没怎么抵抗,被冲破一两处寨墙后,就全军投了。 汉军只伤亡了数百人,其中大半还是轻伤员,击杀的袁军也只有数百人,最后还俘虏了四千多降兵。 只能说仗打到这一步,连战连败地盘几乎丢光,野外的袁军根本毫无战意。 寿春城正面,关羽也按部就班地依照作战计划,大量使用投石机和井阑,隔着护城河输出, 同时用新式壕桥车支撑葛公车推过护城河,逼得袁军不得不以长矛密集阵严阵以待。 汉军井阑和投石车大量杀伤城头的长矛兵,辅之以少量的先登肉搏消耗,杀得袁军苦不堪言。 尤其没见过的葛公车和壕桥车,那种把护城河和城墙直接废掉的可能性,让原本没见识过其威势的袁军极为惊恐,士气低迷到了极点。 相关的消息,也很快绘声绘色在寿春城内传开,连袁术本人也不得不听说了此事。第二天还亲自上了城楼,在严密掩护下观战。 亲眼见到了关羽用的攻城武器后,袁术也是极为胆寒,内心愈发动摇。加上对岸八公山山顶也升起了汉军的大旗,夜里还特地放火告诉袁术八公山大寨已丢,寿春守军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那火光,连袁术本人都亲眼看见了。 刘备做足了威慑的功课,让袁术知道他只是不想强攻死太多人,不是攻不下,这才再次派出袁涣,争取让袁术彻底回心转意。 第157章 攻克伪都,大功告成 距离第一次进城劝说后整整半个月,袁涣再次坐上了寿春城楼上的吊篮,被袁军守将绞上城头。 与半个月前相比,袁涣经过的这段路程,两旁的景色已大不相同。 一路上,护城河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羊马墙全部被砸塌,鹿角陷坑被填平,拒马全部被砸烂。 单说把袁涣绞上城头的这座吊篮,半个月前,它是安装在女墙垛堞的一个定木滑轮上。 而现在,那一段女墙垛堞已经被投石机轰没了,城墙主体也崩缺了一大块夯土,大约五六尺深的样子。守军只能像拔河一样,任由粗麻绳在夯土缺口上磨蹭,看的袁涣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他不怕被袁术处死,那样可以全他的气节。但如果从三丈多高的城头上,因为吊篮麻绳被磨断而摔死,那就太丢人了,死得毫无价值。 踏上城头后,袁涣终于松了口气,左右飞快扫视一眼。 立刻便看到一处处垛堞背后的阴暗角落,都有淤固的黑血残迹,甚至还有碎肉干不曾打扫干净。城楼的一根角柱也被砸断了,角柱上方的檐瓦城砖塌落下来一大片。 寿春城被攻成了这幅惨样,这次出使的成功率应该会大不少了吧。 袁涣心中琢磨着说辞和应有的语气态度,很快被人领到了城内的伪皇宫,再次见到了身着黄袍的袁术—— 袁术称帝时,也承认汉为“炎汉”,所以他这个“公路、当涂高者”是“土承火德”,时时刻刻都穿着土黄色的袍子。 但不管袁术穿什么,袁涣这两次见到他,都只是称呼他“将军”。 “将军,玄德公的大军,一日攻破八公山,想必你也亲眼看到八公山上的大火了。寿春的壕沟、城墙,也完全顶不住玄德公壕桥车和葛公车的强攻,假以时日,寿春必破。 但玄德公不愿多造杀孽,不仅是不希望他自己麾下的袍泽折损,也是不希望寿春城内军民惨遭屠戮——玄德公麾下可是有不少将领,坚持希望武力破城的。 因为他们坚信汉军完全做得到,而寿春是将军的伪都,如果武力破城,自当纵兵大掠,惩戒附逆贼民,所获想必颇为丰厚。是玄德公一再压着,才阻止了这种惨祸。 玄德公始终坚信,抗逆者,义民也,附逆者,难民也。百姓无力选择,只是无辜被迫裹挟,望将军好自为之。将军快意恩仇,生平最后一搏,若不能与仇敌堂堂正正死战,却死在无仇之人手中,岂不有辱汝南袁氏之堂堂正正?” 袁涣洋洋洒洒,把第二次组织好的台词说完,袁术果然已颇为意动。 当然,这些台词其实也不是袁涣想的,袁涣只是个传声筒,把上面的精神领会透彻后,自己稍稍修辞组织一下语言。 毕竟“抗逆者,义民也,附逆者,难民也”这么有高度的话,袁涣肯定是想不出来的。显然是某个人抄了后世的历史答案,然后稍稍改头换面调了几个字眼。 不过,袁术终究没脑子解决具体操作层面的问题,在他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信的当口,还是阎象跳了出来,帮君主分忧。只听阎象质疑道: “我军若肯放弃寿春而走,又如何保证刘扬州不会趁机掩杀、追击我等!而且这些事宜,在刘扬州的书信中都不曾详提,全靠你空口无凭转述,我们如何能信!” 对于这个问题,袁涣倒是很诚实,他主动承认道:“玄德公身为汉臣,当然不能公然做出不追击伪逆的承诺,否则如何向朝廷交代。但是我军此前始终没有对寿春西北两面做出围困,也迟迟没有拿下淮北的下蔡,便是为了给贵军留下一条安全的淮河水道。 我军战船至少也在下蔡、寿春以东驻扎。贵军撤走时,如若留下一部被放弃的人马,责令他们坚守数日。自然能卡住寿春、下蔡的淮河、淝水航道咽喉,使我军急切不得过。 除此而外,我实不知还要如何保证。至于追击,贵军离去之后,玄德公自然会作势追击。但追击也定然不会超过淮南尹与汝南郡交界的阳渊县。 如若还是不信,贵军可在阳渊县再留数千兵马,令其坚守阻滞。如此,我军未能攻拔阳渊,又如何继续追击贵军主力?不过有些话要说在前头,贵军出于提防之心,留在寿春、下蔡、阳渊的兵马,久后必然为玄德公所慑降,留得越多,你们的损失越多,自己看着办吧。” 袁涣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袁术觉得应该没问题。加上半个月前,阎象劝他派人去汝南,打探一下张勋在汝南的坚守情况。 得知曹操的军队还没打下汝南郡治安城,更没能从汝水经新蔡进入淮河。所以袁术如果退到汝南郡,还是可以再坚持一段时间的。 于是袁术终于拍板:“既如此,只要贵军遵守诺言,这几日撤去围困,不要逼得太近,我军派出斥候确认没有危险后,自然会在三日后撤退。 但是在此之前,贵军要撤离城南的附亭、黎浆二镇,后退三十里。城东各部也要撤下八公山,不得窥伺我军动向。我走之时,会下令寿春守军至少坚守十日。希望你们不要多造杀孽!” 袁术觉得让刘备军稍稍退远一点,安全感会好一些,避免耍诈被坑。 袁涣看主要目的已经达成,也就懒得再讨价还价细节,以免节外生枝。 他估计袁术肯定是想收拾一些财物带走,这也是和平撤军最大的好处了,可以保住物资。 但相比于让三四万人不用死守城池,和平拿下,让袁术带走点钱财就带走好了。 …… 双方达成初步接触后,袁涣回去把袁术开出的条件跟刘备说清楚。 刘备果然也没讨价还价,就答应让城南的部队后撤三十里,城东的部队则暂时撤下八公山。协议达成之日,大约是八月二十四日。 刘备做完这一切部署,也花了一天时间,做完后的次日,袁术也派出斥候四散而出,确认了一下敌情,发现刘备军确实稍稍退远了。 于是这才在当天半夜前亥时,开了寿春东门,用筹集到的全部船只,走淝水水路把主力部队运了出去,一共三万人,还有些值钱的财物。 因为船只不够,最后城内还剩了大几千人的老弱残兵和伤病员,让他们继续坚守,还吩咐留下的守将,必须在袁术撤退后十天才许投降。 袁术亥时出城,到天亮时已经能抢到三个多时辰时间差。而且河对岸八公山高处没有汉军驻扎,也就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动向。 一旦刘备以为他是按照约定次日白天再撤,那就又能为袁术多争取到几个时辰。 袁术就是喜欢这种小聪明,哪怕已经如此狼狈。 汉军那边,诸葛瑾和诸葛亮毕竟也不是什么全知全能的神,所以并没能料准袁术撤退的精确时间点。次日天亮后才发现了异常。 这时已是八月二十七,随后刘备让各军重新压上,先把寿春团团包围,再让赵云那一路对下蔡也依法炮制。 刘备一边派人做攻城准备,一边让人喊话劝降。 守将倒也干脆,直接向刘备表示他们有王命在身,需要坚守十日才许投降,确保袁术已经跑远。 刘备也不跟他们废话,说只给他们五天,五天后不投降,将来再破城就不算主动倒戈,而是被俘。 五天时间已经够袁术至少逆流行船逃出三百里了,沿途还有袁术控制的其他县城,就是用轻骑兵追杀都追不上了。 恩威并施之下,寿春守军半推半就,在熬了五天后,觉得也对得起袁术了,也不怕将来袁术万一翻盘会不会追究,然后在刘备的又一波如约而至威慑攻势下,打开城门向刘备投降。 此后两三日内,下蔡、阳渊陆续被和平接收。整个过程中,刘备也装模作样又追击了一番,深入汝南郡境内百十里,但并无所获,也就虚晃一枪退了回来。 这个姿态摆过了,也算是对得起曹操假借朝廷名义颁发的讨逆旨意,不至于在曹操那儿落下把柄。 刘备清点了一下三城被留下断后的部队,至少又是万余人被汉军俘获。袁术在寿春周边的四万大军,只带走了三万。 只不过这剩下的上万人,素质非常差,都是有计划挑剩下来的,刘备粗略看了看,只有两三千适合继续当兵,其他全部发遣屯田。 …… 九月初二午前,受降完毕、进入寿春城后,刘备志满意得地巡视了一圈,第一时间吩咐人把伪宫中的逾制之物全部拆掉。不过那些名贵的装饰和建材倒是没必要砸毁烧毁,完全可以挪作他用。 然后,他就站在伪宫的台阶上,勉励众将: “顺利拿下伪都寿春!此番讨逆大业总算克尽全功!诸位都功不可没,无论是子瑜、孔明设计吓退袁术,还是云长益德等佯攻威慑,缺一不可!我自当上表朝廷,一并为诸将请赏! 袁术残贼流窜汝南,流窜英霍山区,那也是曹操的事儿了,我军已经把扬州境内被袁贼占据的土地,每一城每一寸都拿回来了!可喜可贺!” 关羽张飞等武将齐声为贺,其中张飞忍不住兴奋地大大咧咧嚷嚷:“大哥,攻破伪都之大功,曹操怎么也得封大哥一个车骑将军了吧!” 关羽连忙在旁边阻拦了一句:“三弟不得胡言!曹操自居车骑将军,怎舍得以此职授人?除非是曹操厚颜,先把自己升为骠骑将军。” 张飞一脸不爽:“曹操不就是仗着迎天子迎得早了些,他于讨逆有多大功劳?连寿春都是我们打下来的!” 最后还是刘备亲口制止:“益德!封赏自有朝廷公论,岂得妄议! 何况今日之战虽胜,终究有些侥幸。袁术并非死于我手,可能还会负隅顽抗、在汝南挣扎一年半载,我等自当谦退!” 张飞听刘备都亲自开口呵斥了,这才住嘴,讨了个没趣。 好在关键时刻旁边还有诸葛瑾、诸葛亮在,他们的身份很适合打圆场,于是出来缓和氛围: “主公所言甚是,主公的官职、爵位,确实不该自请,可由陛下斟酌独断,方显我军对朝廷之尊奉,甚至在曹操之上。 不过麾下诸将的功劳,陛下远在许都,也不甚清楚,还是在奏表中一一建言,再请陛下定夺,也好给陛下提供一个参考,免得忧劳圣心。” 刘备闻言,立刻顺水推舟答应了。他本就是情商极高之人,哪能不知道诸将跟着他搏前程,都想尽快高升。他自己的官职不好开这个口,为手下人开口则是全无压力。 以他现如今左将军的身份,表几个杂号将军已经是很合适的了,并不存在逾越。所以麾下众将,也就一个诸葛瑾,因为已经是伏波将军,得看朝廷的意思,其他人他刘备自己都可以“建议”。 舍弟诸葛亮 第145节 当下刘备便吩咐在城中设宴庆功,随后又找来孙卲、孙乾、简雍,跟他们商议写奏表的事情。 此番平定庐江、伪淮南尹二郡的过程中,论攻坚的功劳,最大的还是关羽,毕竟独当一路,拿下濡须、居巢,又跟太史慈合力打下舒城。至于最后的合肥和寿春,算是诸将一起努力的结果,谈不上谁明显功劳更大。 甘宁的攻坚功劳排第二,毕竟是独力攻下皖口、皖城,但他和太史慈是分享南路军的攻坚任务的。至于诸葛瑾,他对南路军有全权统筹,但诸葛瑾地位太高,刘备只要提到他做了什么,不用写表他什么官职。 攻坚功劳排名第三到五的,分别是赵云、太史慈、张飞。 赵云是因为超额完成了任务,额外攻破义成(蚌埠/凤阳),否则按照原计划,他跟张飞一样,都只是佯攻,应该排在太史慈之后。但赵云自己争取到了机会,终于有望追平太史慈和甘宁的官职。 而斩将、破军俘获的功劳方面,赵云和张飞明显高出其他三将一截。赵云截击打崩了纪灵,还击杀了纪灵。张飞则是最后蹲到了刘勋,生擒刘勋,对合肥的迫降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把斩将、俘获的功劳和攻坚的功劳全部核算下来。最终就变成了关羽、赵云第一梯队,张飞、甘宁旗鼓相当,而太史慈稍稍落后。 不过考虑到太史慈已经是校尉了,他在刘繇麾下归顺过来时起步比较高,相比之下甘宁此前还是“都尉大圆满/半步校尉”,这次争取两人都平级升到中郎将,也算是公平。 孙乾便按照刘备的意思,把众人功勋一一写明白,再加了一些辞藻修饰,请刘备亲自过目。 第158章 刘备还是个忠厚人呐 话分两头,且说袁术的三万大军,放弃寿春之后,狼狈西进,沿淮河逆流而上,三日过安丰,五日过蓼县。 最后终于在蓼县,得到了他麾下最后一员史书留名的大将、负责镇守汝南郡的张勋的接应。 张勋手上只剩下不最后两万人,而且还不是集结于一处,暂时只有近万人来接应袁术,跟袁术的主力全部合流后,袁家总共也只有五万人,最后盘踞大半个汝南郡,其余地盘已经全部丢光了。 当然,别看五万的数量依然非常巨大,此时此刻的袁军,质量跟一两年前完全没法比,都是不知道拉了几轮的壮丁了,正规军老兵估计只占两成。 谯地那些守军,能撤的也都已经撤回来的,丢下谯地供曹、吕两方争夺。至于没能撤回来的部队,估计也被曹操分割包围后、以汉室朝廷的名义劝降了。 曹操有天子的大义名分在手,这种招降纳叛的时刻,绝对是占尽便宜。袁术的部队被分割困在一片片飞地内之后,如果同时有曹、吕的人来劝降,十有七八都会选择投曹,几乎没人会投吕。 还是在见到同样狼狈的张勋之后,袁术才从对方口中得知,汝南郡的战场上,己方最近也是节节败退。 只听张勋奏道:“陛下,曹操此前一直稳扎稳打,全力猛攻安城、新蔡,试图自汝入淮,彻底将我军连根拔起。但最近半月以来,曹操似是得知了刘备在淮南进展迅猛,破了合肥。 曹操便兵行险着,暂时搁置汝水那一路,另出大军顺颍川而下,破项县,过汝阴,试图于阳渊入淮,直插寿春,与刘备夹攻寿春!幸得陛下主动从寿春突围,否则怕是要被曹操自上游顺流而下、刘备自下游逆流而上,东西夹攻了! 末将无能,兵力不足,此前主力全力放在安城、新蔡,无力再分兵守住项城、汝阴,曹军击破这两处颍川沿岸城池,推进数百里,前后只花了半个月。 我军如今在汝南郡,只剩下颍川南岸、与汝水下游一小片淮北土地,以及淮南那些深入英霍山区的偏僻小县,不知陛下要驾幸何处为临时行在?” 张勋陈述的这番话,原本每一条都是败绩的噩耗,但此时此刻的袁术却恨不起来,也完全提不起劲斥责属下。 他只是让人拿来舆图,然后简单对照了一下,认清形势究竟有多恶劣。 刚刚被刘备夺取的、位于寿春以东的阳渊县,也算是一个交通枢纽,因为那地方是淮北大河颍川汇入淮河的节点,而颍川又在陈县、项县与古运河鸿沟连接,可以一路北连济水、睢水与黄河。 (注:鸿沟就是秦末刘邦项羽楚河汉界那个鸿沟,是战国时梁惠王修的,就是经常被孟子拉去聊天的那个梁惠王) 原本袁术对于刘备在夺取寿春后,又多拿了一个县,还是心中微有怨气的。 虽说刘备当时通过袁涣传达的意思,是“阳渊县既然属于淮南郡/九江郡,是扬州之土,那么他身为大汉扬州牧,为朝廷讨逆,就必须拿下每一寸被逆贼占据的扬州之地,一点都不可丢弃。” 但是现在看来,刘备夺取了阳渊,倒是堵死了曹军攻破汝阴后、继续从颍川进入淮河的咽喉,让曹操在黄河流域的势力,无法快速水运中转。 虽然曹操没有颍川可走、还可以选择走汝水,但如今的汝水,毕竟是没有鸿沟这样的运河连接黄河的。如此一来,曹操南下的调度效率肯定会有所降低。 当然了,刘备和曹操现在还没翻脸,刘备还是完全听朝廷的,曹操的大军或者粮船要个过境通行权,在阳渊附近绕一下,刘备也不会拦截。但以后就不好说了。 想明白这些弯弯绕后,袁术居然忍不住感慨: “刘备还是个忠厚人呐,而且说好了不追击我军,居然还真就没有深追,拿了三个县就收手了。 现在想来,当初我要是在寿春多犹豫十天八天,就算刘备想放我们,说不定也会被曹操堵截在阳渊。幸好阳渊先被刘备夺了,曹操再想走这条路,反而麻烦些。” 感叹过之后,身边文武又问起袁术,将来该何去何从。 袁术也没办法,看看地图,自己只剩大约六成的汝南郡土地了,而且其中还有一半多是英霍山区的烂地。 最终,袁术只能是想了一条竭泽而渔的法子: “如今已是九月,秋粮都收割下来了,尽快抢征尚在我军控制之下的各县秋粮,别管什么征税比例了,有多少算多少,把能抢到的汝南百姓全抢了。 如此,至少还能够我五万大军吃一年有余。就算躲进英霍山区,也能据险而守跟曹操耗下去。” 阎象闻言大惊,连忙劝谏:“陛下!如今我们只剩下汝南三分之二的县,这可是我们最后的百姓根基了,一旦横征暴敛,来年还有谁给我们种地纳粮?” 袁术叹了口气,有些话却没有说出来,他显然是在想:朕能不能活到来年秋收都不知道了,来年有没有秋收关朕何事! 阎象不愿意执行命令,那就让杨弘和张勋去执行。 不得不说,汝南郡真要狠狠压榨一下,还是能最后榨出一点潜力的。 东汉巅峰时期时,汝南郡一个郡的户籍人口就有二百一十几万,是天下仅次于南阳郡的人口密集郡。 相比之下,隔壁刚刚被刘备占领全境的伪淮南尹/原九江郡,在东汉中期也不过五十多万人口,庐江郡也差不多。 哪怕如今战乱多年,到了198年的9月,汝南依然还有大几十万,但三分之一已经被曹操占了,袁术手上剩下的,最多四五十万人口。 在袁术开始征粮后,汝南最后一批不愿意走的百姓,也只能疯狂顺着淮河往下游逃亡,求个活路。 …… 袁术依托大别山区、成功躲到了汝南腹地。 这个消息,当然也很快就被亲自带领大军顺着颍川、刚刚攻破汝阴的曹操所知。 曹操就是想来抢人头的,为此着实郁闷了一把。 “袁术居然放弃了寿春?选择带主力向西突围,依托英霍山区占据汝南做最后的负隅顽抗?这厮不是最要面子了么,怎么没跟寿春城共存亡! 刘备为什么没能把寿春团团包围、把袁术彻底全歼在寿春!那样朝廷不就能兵不血刃白捡一个汝南郡了!” 曹操是在攻破汝阴后、沿着汝阴继续南下时,在距离阳渊县大约七八十里的地方,于野战扎营时得知的这个消息。 他派出去的先锋斥候,撒得最远的一批,已经哨探到了阳渊城下,并且回报说,阳渊城已经挂上了大汉的旗帜,而且是汉左将军刘。 曹操得到这条线报时,就知道刘备得手了,忍不住恨恨懊悔。 他心算了一下,如果袁术能在寿春多坚持固守一个月,那么就轮不到刘备给寿春最后一击了,有可能他亲率的朝廷王师,也会赶到寿春城下,捞取首功。 但是,没办法,他之前之所以没走颍川、直插袁术腹心,就是没料到淮南、庐江方向的袁军会崩得这么快。 曹操想从外围入手,徐徐剪除羽翼,为的就是不再跟袁术的主力硬拼。 曹、刘、吕三方诸侯围杀袁术,本来就是一个投鼠忌器的局面,大家都想捞好处,又都想让友军扛伤害、打硬仗。如果几个月前,曹操就让主力顺颍川而下,那么曹军就肯定得亲自扛袁军主力了。 他就是等到得知刘备忽然攻破了合肥这个消息后,才突然召开紧急军议,然后变招的。 谁能想到刘备在合肥都拖了一个半月、然后突然就攻破了了,再往后更是进一步提速,寿春撑的时间甚至还没合肥久。 “刘备肯定掌握了什么快速攻坚破城的秘法!之前我军攻陈县就花了三个多月,苦县也是三个多月! 合肥之坚固,当在陈县之上,刘备兵力并没有守军的数倍,却能四十余日破城,刘勋还没投降,肯定是用了什么奇招! 来人……把奉孝他们找来!孤有话要问!” 曹操自己琢磨了一番后,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郁闷之余,就吩咐聚谋士议事。 荀彧要留在许都守家,程昱在东线提防吕布。所以如今随军的谋士,主要就是郭嘉、荀攸二人。 曹操遇到挫折,不太会怪罪手下谋士,但他也不太讲礼貌,不会跟谋士客套。 此刻心情不好,郭嘉、荀攸刚刚进帐,曹操就直接一句重话撂了过去: “刘备兵少,反能用计吓退袁术,还能速破坚城。诸公此前言之凿凿,说刘备孱弱,不足以窃取首功,还说如若刘备真能破合肥,我军再改变计划、分兵抢功也来得及—— 如今却这般局面,皆是诸公不够用心!肯定是低估了刘备的攻坚实力,也低估了他的计谋!” 郭嘉、荀攸闻言,脸色都有些难看。但曹操并没有怪罪处罚的意思,主公心情郁闷,批评几句还是应该的。 于是荀攸先主动认错:“刘备攻坚如此犀利,计谋固然是一方面,攻城器械上,说不定也另有独到之处。我们料敌不足,有愧于明公,日后定当让人好生哨探,习学其法。 纵然刘备有心遮掩密藏,但肯定有不少袁军溃兵见过其破城之法。将来我们俘获这些袁军时,可以细细查问,让能工巧匠依照俘虏口述施为,假以时日,必能兼得其利。” 曹操看荀攸态度很好,这事儿就算是翻篇了,他很快就选择继续向前看,问道:“这些事情,将来肯定要用心去做,不过你们先说说,眼下当务之急,该如何防止刘备继续跟朝廷争夺袁逆地盘!” 郭嘉看曹操已经消了些气,连忙趁机献策:“明公,不如我军轻装急进,以骑兵自带行粮,不再沿河行军,而是绕过阳渊,直扑阳渊以西的安风津,抢先在安风津掐断刘备继续西进的淮河航道。 只要掐断了淮河,刘备必不能继续扩大战果。而且朝廷给刘备的官职只是扬州牧,又不是豫州牧,就算刘备有追击逆贼过境的权宜之权,也不该在朝廷主力抵达后,与朝廷争功。 刘备若是贪多务得,正好以朝廷大义责之,还好戳穿刘备的虚伪忠义,多多少少打击到刘备的名声。” 曹操听了郭嘉此谋,却看不出喜色,反而忧虑地摸了摸胡子:“奉孝用谋虽然缜密,但奉孝你对刘备此人的了解,或许还不如孤。 刘备此人极有分寸,他既是用计迫退了袁术,定然是知道自己实力不足的,应该不会授人以柄。就算追击拓地,说不定也会先礼后兵,先请示朝廷……” 曹操说到这儿,就沉默不语,似乎在回忆自己对刘备的印象,郭嘉和荀攸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就静静任由曹操沉思。 或许也是天意凑巧,曹操刚沉吟了不久,帐外忽然有人来报:“报!禀司空,左将军刘备遣使至此,向朝廷奏报平定庐江郡并伪淮南尹战事,请司空定夺!” 曹操眼神一厉,连忙挥手:“传!即刻带刘备使者来见!” 侍从应声而去,很快就带了刘备的使者孙卲和孙乾入内。 孙卲对曹操行完大礼,就递上一份表章。还说原本左将军是打算直接送去许都的,但忽闻曹车骑近在汝阴,恐贻误军机,故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古义,直送曹车骑军前。 曹操展开刘备的奏表一看,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直接以之传示郭嘉、荀攸。 “奉孝,孤所料何其精准!刘备追击之时,还不忘向朝廷请示,是否需要他扬州军越界助剿豫州境内残余逆贼! 呵呵,玄德贤弟,真是谨慎呐,这是吃了多少亏,才养成这样的心性!回去告诉玄德贤弟,豫州这边不劳他操心了,朝廷大军自会解决袁术余孽!” 曹操已经下了决心:袁术离开了贼巢寿春,回到汝南后,再也没有足够坚固的据点可以依托,解决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只要离开寿春,袁术的军队打着打着肯定更容易被分割包围,以及迫降。 曹操肯定不能把这个收割残敌的机会再让给刘备了,他宁可自己亲自动手、打慢一点,最后阶段可能要深入大别山区,到信阳一带慢慢搜索。 但是,杀袁术本人、夺回玉玺的功劳,绝对不能再便宜了刘备了! 而孙卲等人听了曹操明面上的吩咐后,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甘之色,只是表示左将军完全依照朝廷旨意调遣,朝廷觉得没必要,他就不插手。 曹操看着孙卲恭顺的样子,也是愈发觉得棘手。 刘备如此挑不出错处,自己必须要在官职上给刘备更多优待了,否则朝廷威信何在?这可是攻破了伪都的功劳呐。 第159章 荆豫扬三州都乱成了一锅粥 曹操内心很清楚,刘备如今已经是左将军,又抢下了攻破伪都之功,风头之劲,着实是非常棘手。 舍弟诸葛亮 第146节 前后左右再往上,就只有大骠车卫了。 大将军是袁绍,骠骑将军暂时空着,车骑将军是曹操自己, 卫将军虽然也空着,但此职名义上是给掌管北军的中枢将领的,大汉朝从没有给外镇卫将军的先例,反而骠骑、车骑才是掌征伐的。而且卫将军与前后左右地位差距不大,也有点不足以酬破伪都之功。 如果自己给刘备升卫将军,刘备肯定会称病不来许都,依然只是遥领此职,有一万种办法表面保持恭顺、奉辞于外,实则却让朝廷威严有损。 思前想后,曹操决定还是暂时压一压,分两步走: 刘备给他的书信,请示的军事战略问题、是否需要扬州军越境追击进入豫州境内,这一部分可以先以司空府/车骑将军府的名义回复,算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至于给刘备本人及其阵营内诸将升官的问题,这不属于需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紧急军务,所以曹操会在第一封回信里写明,这些问题他会转呈许都,由荀彧递交驾前,由天子定夺,非人臣所当议论。 这样从汝阴到许都再一来一回,加上排队朝议讨论,就又是至少一个多月拖过去了。 曹操想的,是趁着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差,自己也赶紧追击袁术,撵着袁术被迫转移几次,这样对外就可以宣称讨逆进一步大胜,用自己的军功压一压刘备大功的热度。 到时候,这种功劳可大可小,只要有人帮着吹,完全可以说曹操自己在讨袁中的功绩不亚于刘备,甚至超过刘备。然后曹操可自领骠骑将军,把车骑将军的位置空出来后,稍稍冷却一下等风声过去,再授予刘备。 至于可能会带来地方实权的官职,那是绝对不能再给了。 车骑将军只是地位虚高尊贵,不会带来实际好处。不管是两年前死的张济,还是今年刚死的李傕,他们生前都有骠骑、车骑之号,也没见这些官职能让他们多活几天。 连吕布这种反复无常的人,去年实际上什么功劳都没有,还威胁了朝廷一把,但曹操都能忍让,给吕布右将军,和刘备同列。可见曹操是绝对不吝惜将军号这类虚名的。 但要是再给刘备多兼一个州,或者给他属下的人多封几个扬州以外的郡的太守,那可是实打实的地盘好处,这是绝对不能松口的。 …… 曹操假借朝廷之名,设计拖延封赏。孙卲得到解释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再去许都走流程。 而副使孙乾,则带着曹操司空府的回文,先回了寿春交差,把军务部分的沟通内容先送达。 汝阴到寿春快马狂奔也就两天路程,所以“朝廷不需要扬州军进入豫州协助讨逆”这个命令,刘备九月中旬就收到了。 暂时还需要完全尊奉朝廷、不能把曹操视为挟君之贼的刘备,当然是完全遵照命令,一点都不打折扣地执行了。 不过,孙乾此行,虽然没有直接到许都,但也为刘备带回来了一些豫州颍川方向的风闻、情报。 孙乾告诉了刘备两条重要信息:就在刘备军跟袁术死磕的那几个月里,朝中和关西发生了两件大事。 首先就是今年夏天、长安的李傕终于被钟繇督促段煨攻灭后,秋天的时候,曹操终于正式议定了给钟繇和段煨封赏的官职,钟繇段煨也接受了。 这就等于刘协东归之后,当初不肯跟着走、选择留在长安旧朝廷的文、武势力,终于被曹操兵不血刃白白收入了囊中。 长安留都文武,文以钟繇为首,武以段煨为首。关中腹地虽然残破不堪,人口几乎十不存一,终究也是一大块地盘。 得知这个消息后,刘备和诸葛兄弟也谈不上悲喜情绪波动,只是表示知道了。这也是意料之中,曹操有天子在手,本来就能白捡不少好处。 而孙乾回报的第二条消息,则让刘备和诸葛亮,对于曹操的奸雄本色,又多了一层认知:曹操于几个月前,杀了刘协的心腹、议郎赵彦。 虽然赵彦的死因没有公布,曹操甚至都没有审判,就直接“擅收立杀”,但豫州如今已经处处风传,都说赵彦是因为想帮刘协设计拿回一部分权力、在朝议时公然奏请了“天子年已十八,或可亲政”之类的话,然后就被曹操杀了。 同时曹操还为了赵彦的事株连了一大批人,都是没有审判就随便捏造罗织杀了。 别看这赵彦官小,但此案的影响却是极为重大的,算是曹操挟天子后,“每年欺君多一点”的一个阶段性小成就。 历史上,从曹操迎天子,到衣带诏事件爆发,前后四五年间,其实每年差不多都有一件欺君程度加码的标志性事件。 196年的欺君表现为排斥其他东归义臣武将, 197年就是假借袁术案株连拔除杨彪集团,(杨彪虽然没死,但被褫夺了太尉官职,很多人都被罢免了) 198年的标志,就是诛杀赵彦案——这事儿历史上后来也被陈琳写进了《为袁绍檄豫州》,作为“操欲迷夺时明,杜绝言路”的重要罪证。 如今,这一阶段性欺君小成就也完成了,刘备和诸葛亮听闻后,也是颇为愤恨,但暂时也拿不出应对之策。 而诸葛瑾听说后,倒是完全不意外,说起来这赵彦,在他前年去许都时、御前奏对还见过,当时刘协就让赵彦领他去天子的藏书库,然后在那儿密谈的“义帝项羽高祖论”,可见刘协是将赵彦引为心腹的。 诸葛瑾稍稍感慨了会儿,随后就心算评估一番,估摸着曹操变成国贼的进度,也该完成60%了吧—— 再往后,就只剩199年的许田射猎、200年初的衣带诏案发、董承集团全部被杀两个小成就了。 五年五个小成就,全部完成后曹操就能蜕变为完全体的国贼,每阶段差不多涨20%黑化进度条,还真是有条不紊呐。 …… 刘备听取了孙乾汇报的豫州要闻后,因为没什么需要他应对的,很快就先丢在了一边。 倒是诸葛亮脑子快,当天就劝说了刘备一件事情:“如若主公不打算追究赵彦被无辜杀害一案,也打算遵照曹操假借的朝廷之意,不再越境追击袁术,那便该将主力撤回广陵、丹阳。 一来袁术覆灭在即,原先主公身上背负有讨袁的旨意,谁打主公谁就是助袁。但现在曹操已经重新下令,后续追杀残敌的任务跟主公没关系了,别的诸侯在此之后再趁虚而入,就有解释的余地了,不至于立刻变成国贼。 此前我军留在广陵和丹阳的近万守军,是不足以抵御吕布和孙策的。没有旨意护身后,主力就该立刻加强后方各处要害防御。 二来,庐江、九江新破,两郡原先在袁术治下便民生凋敝,野无余粮,被残害得非常惨烈。如今想指望明年不饿死人,甚至还要承接住从汝南郡逃亡来的流民,那就必须尽快在庐江郡和九江郡恢复生产,与民休息。 我军消灭袁术主力后,留在这二郡的兵力已经超过六万,六万人靠本地粮食供养,实在太过劳民,当回江东、广陵余饶之地就食,以免转运耗费。 且眼下已经九月,水稻已经在秋收,如果依照广陵射阳县、海西县今年总结出来的冬麦夏稻双季耕作规划,推广到庐江和九江部分地区。那么十月初就必须抢种冬麦,来年四五月时收割、同时来年二月先在小田育秧稻苗,四五月收麦后立刻插秧移至大田。 所以我们治理庐江九江二郡的时间非常紧迫,停战后一个月之内,就要劝农下种。如果实在来不及,只能放弃寿春周边的一年双季计划,明年只先在合肥以南的平原肥沃地区推广插秧轮作。” 诸葛亮一番话条例非常清晰,把利弊跟刘备说得明明白白,刘备听完后,觉得简直不能更易一字,也没必要再去跟带信回来的孙乾商议了,就直接全盘按照诸葛亮的建议执行。 刘备稍稍心算了一下,果断拍板:“既然这边仗打完了,再留那么多战兵在九江郡,确实劳民伤财,不过寿春、合肥两处要害也不能不防,这样吧,暂且留下两万驻军,寿春、合肥各驻扎一万,以免曹操、袁术那边情况反复。 其余四万,在皖城、濡须各驻扎五千,皖城之兵可提防黄祖,濡须之兵用于提防孙策绕路渡江,也能机动协防乌江、历阳等沿江各县。 剩下三万多战兵,全部撤回广陵和江南。至于那些从袁军俘虏中遣散归农的老弱,就按照军屯组织起来,先忙活过这两个月的冬麦种植季。组织军屯种地,总比对百姓劝农容易管些,适合抢时间。” 刘备军在今年四月初、讨袁战争开始之前,总兵力大约在四万五千多人,不到五万。现在打了五个月,总兵力反而增长到了七万,净增两万五。 这个数字,已经扣除了伤亡损失,以及把劣质老弱兵源遣散归农,是实打实的战力净增长。 诸葛亮听了这个安排后,虽然对于在刚刚打完仗、被打烂的地盘留三万人,觉得还是有点压力大,但他也知道不能完全算经济账,也得确保军事安全性,就没有再多说。 只是最后劝了一句,希望眼下即将到来的冬麦下种农忙季节,主力战兵也能临时帮着种种地,至于腊月农闲之后,明年就不需要战兵务农了,只是把最仓促艰苦的时间点熬过去。 为了增加说服力,诸葛亮还拿出了刚刚初步清查的九江、庐江两郡户口籍册,把他摸排的两郡最新实际人口情况,跟刘备初步汇报了一下。 这两郡在东汉巅峰期,都有五十万左右的人口,最近这些年,因为九江被盘剥得比较狠,要供应伪都寿春,最后只剩二十七八万人口了。 庐江郡稍好一些,拉锯不是很明显,只是三年前孙策帮袁术打陆康时,皖城受过严重破坏,但其他乡野各县并没有被明显盘剥。 因为濒临长江地广人稀,也便于百姓捕鱼找野菜,还有摸虾蟹蚌壳鳅鳝充饥,虽然百姓皆面有菜色,但好歹饿死人算少的了。最终统计,庐江郡剩余人口反而多些,有三十万出头。 另外,今年从谯、汝南等地顺流而下逃亡过来的百姓,路过九江、庐江的,也有二三十万,其中十几万暂时逃不动了,就滞留在本地,而至少一半以上,是继续远途逃亡,往豫章、丹阳、广陵而去。 所以刘备阵营的控制区,今年前九个月的新增人口大约是八十多万接近九十万。六十万是打下来的,三十万是收容的流民。 开战前刘备控制区总人口在一百七十至八十万,现在多了两个郡的地盘,总人口也涨到了两百六十多万。 具体分布如下:九江郡35万,庐江郡42万,豫章郡85万,广陵郡全境加东海郡接壤的三个县一共66万,丹阳郡实控的七个县加起来34万(丹阳郡被孙策控制的那部分地区,还有40~50万人口)。 这个数据肯定是不精确的,但大差不差,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刘备看了之后,也就同意了让留在九江郡的战兵紧急时也投入农业生产,确实是负担压力太大了。 刘备说完后,还忍不住感慨: “虽然地盘扩大了一半,但新占之地民生如此凋敝,来年怕是军粮都要紧巴巴的了,腊月至来年春荒,恐怕要从豫章多调运些粮食来赈灾,防止百姓饿死。 广陵郡收复回来的盱眙、淮陵等县,乃至九江郡的义成等沿淮县城,就由广陵郡负责筹粮赈灾吧,广陵今年有了双季作物,帮着赈三个县还是做得到的。 从广陵沿着淮河运粮至当地,运费损耗也少一些。豫章郡的余粮,就专注赈济长江沿岸的新占领区灾荒。一江一淮分工明确。” 诸葛亮连忙领命,内政方面的安民统筹就全部交给他了。 诸葛瑾也没有提出反对,他知道这样或许会稍稍拖慢进一步扩张的速度,因为明年再想大规模动员作战,军粮就不够吃了。 但以刘备的脾气,肯定是不会为了加速扩张、而坐视刚刚纳入治下的百姓饿死的。刘备不是袁术和吕布、李傕,抢劫裹挟以战养战的事情,他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数日之后,主力战斗部队就开始按计划撤军,回江南就食。 刘备本人也没在寿春多留恋,他很清楚,自己留在那儿,就有一大套治理班子和护卫团队会留在当地,是一个巨大的财政负担,所以他打算过江回芜湖去展开日常工作。丹阳郡七个县的粮食,也没必要运来运去了,就负责供养他的幕府和扬州牧的团队、护军好了。 不过,就在刘备收拾启程之后,才刚刚行军经过合肥、抵达居巢时,身在芜湖守家的鲁肃,却给他送来了一份紧急军情——倒不是芜湖老家有了什么意外,而是鲁肃向他汇报了孙策攻打王朗的最新进展。 刘备跟袁术缠斗的那几个月,孙策果然没闲着,干了很多大事,而且还巧妙地找到了开战借口,绕过了“破坏讨逆大业”的限制。 另外,豫章、庐江方向,也忽然有使者星夜飞驰而来,给刘备带来了另一条其他诸侯的炸裂消息,是关于祢衡去调停黄祖的。 刘备连忙在居巢暂时多驻扎两日,接见了两方面的信使,并且召集幕僚讨论处置意见。 第160章 以我之道,还施我身 虽说刘备是在南归途中、一天之内就接到了两份急报,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而且这两件事虽然轰动,却谈不上跟刘备阵营有直接关系,刘备也就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冷静姿态,按照顺序依次处理。 这天一早,刚用过早膳,他先接到的是鲁肃的急报。送来的时候,诸葛瑾已经先过目过了,然后再由诸葛瑾交到他这儿。 诸葛亮留在了合肥,需要全局统筹今年冬天九江郡、庐江郡的劝农安民工作,组织百姓种冬小麦、来年开春接上水稻育秧。因为这事儿只有诸葛亮一人完全懂,其他人都只懂一部分、打打下手,诸葛亮自然脱不开身。 所以这次刘备南归芜湖之后,又得做好至少半年内没有诸葛亮帮他参赞机要大事的思想准备了,期间只能靠诸葛瑾和鲁肃。 诸葛瑾拿着急报进门,开门见山就说:“子敬那边急报,会稽郡治山阴县,以及句章等地,最近刚刚被孙策攻破了,王朗已经由临海出海,应该是要逃亡去东冶。” 刘备闻言,心中微微一惊,但也没有过多纠结,只是觉得挺遗憾的。 刘备自己并不是穿越者,他也不知道历史上王朗后续会干些什么,从他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肯定觉得王朗算是有节操的汉臣。 何况前年秋天、刘备老家被偷、军粮断绝时,糜竺还问王朗海路购买过两万石军粮救急。当上扬州牧后,刘备一度派使者去笼络过王朗,王朗也暗示过听从刘备调遣、以防孙策入侵的意思。 只是刘备的嫡系武力此前半年都投注在袁术身上,实在是已经倾尽全力,才以小博大从袁术身上啃下两个郡,完全没有余力去给王朗以实质性的支援。 以孙策的野心,这半年的窗口期当然不会闲着。只是没想到孙策下手这么果断,进展这么顺利,半年之内,已经把王朗基本搞定了。 刘备叹息了一会儿,总算消化了这个消息,这才细细追问复盘:“我记得,孙策去年夏天就开始对会稽郡动手了,后来严白虎突然冒出来,打乱了孙策的计划,多拖了孙策半年。 去年寒冬之际,孙策终于成功诛杀严白虎,但我也得了朝廷任命的扬州牧,王朗的官职也得到了朝廷重新确认。 孙策已经重归朝廷,如何能再对同为汉臣的王朗如此毫不顾忌地下手呢?他不怕背负上目无朝廷的罪名吗?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一直到三四月份,春耕农忙时,孙策都在蛰伏休养生息,并无动向,应该是我们出兵进攻袁术后,他见我军空虚,才开始着手部署的吧?” 诸葛瑾把鲁肃的急报放在桌上,一边任由刘备自己翻看,一边说着自己的分析:“孙策今年春耕季的时候,确实与民休息了一阵,是过了农忙、等我军也都打到江北后,才着手再攻王朗的。 他找了一个非常巧妙的战争借口,说是经过彻查,查到了山越贼严白虎的一些余孽,在被朝廷大军剿灭后,投奔了王朗,被王朗收容了—— 我估计,这个开战借口,应该是周瑜帮孙策想的。周瑜是去年冬天投的孙策,在周瑜去之前,孙策拿朝廷大义名分毫无办法,束手束脚。周瑜加盟之后,再配合张纮,孙策对外稳住局面的能力,增长了不止一筹。 孙策还言之凿凿说,那些严白虎旧将手上都有对抗汉人的血债,说王朗这是勾结山越、与汉人为敌。这个风声最早是五月份闹出来的,传到芜湖的时候是六月。 不过当时孙策只是发兵围困了山阴,说是要找王朗讨个说法,还么下死力进攻,子敬那边打探到后,也没急报,只是日常上奏,我们也没当回事。 舍弟诸葛亮 第147节 但七八月间,情况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孙策不知怎么搞的,居然正式向朝廷上表请奏,请朝廷授予他追剿山越反贼余孽之权,惩治包庇山越反贼余孽的地方郡守。 而朝廷居然在光禄勋华歆的运作下,准了孙策的奏请,白白给了孙策名正言顺结束会稽战局的借口。 孙策的奏表送到朝廷时,应该刚好是我军拿下合肥的时候。曹操肯定是看到袁术败亡已成定局,然后反复无常,又怕我军兼并王朗而坐大、故意纵容孙策吞并王朗!想用孙策制衡我们!” 刘备听到这儿,也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案:“曹贼!亏我还一再忍让,始终承认他是在尊奉天子,居然刚看袁术有了颓势,就又利用孙策,欲图牵制我们!” 诸葛瑾当然知道刘备生气,但他也不得不提醒刘备:“主公,凡事不可能只占其利,不得其弊。现在想来,三个月前我们刚刚拿下皖城、与江夏黄祖就豫州霍山以南诸县归属起冲突时,便种下了一些恶因。 当时我劝主公以‘黄祖收容罪行尚未清算的反贼部将’为由,上表朝廷弹劾,后来朝廷也因此派出祢衡调解。从那时起,或许就启发了孙策。 如果我们允许自己抨击黄祖收容反贼降将,又如何能阻止孙策抨击王朗收容严白虎降将?严白虎也不是朝廷官员,也是反贼,还是蛮夷之贼。 此事都怪我想得不够全面,没料到自己的说辞会被周瑜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过周瑜能想到抄,也足见其智谋,若是换一个才智平庸之人,怕是我的说辞放在那儿让他抄,他都不知道抄去何用。” 诸葛瑾说这些,也算是自我检讨了一下。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当初算计黄祖的借口,能被周瑜还施彼身。 如果自己反驳,那就是自己双标了,站不住脚的。关键刘备也是爱惜名声之人,不愿意全靠蛮力、兴无名之师。 看来自己的智谋,跟真正全知全能的神,还是有差距的。 脱离了对历史的先知先觉后,全靠大脑算力对架空进程进行后续推演,难免就出问题了。 以后还要继续好好培养二弟才行呐。 好在,刘备肯定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责怪诸葛瑾。他捋清楚思路后,反而豁达地安慰道: “子瑜不必介怀,这种事情有什么可自责的?这番攻讦政敌的说辞,虽然是你使用在先,周瑜也未必不能靠自己想到,只能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何况周瑜不过是给孙策的扩张提供了一些遮羞的借口,此事能成,关键是曹操希望看到孙策牵制我们。如果曹操不想,周瑜就是再找更多遮羞的借口,曹操也只会看不见! 既然事已至此,孙策拿到了朝廷的授权,我们倒是不好公然明着帮王朗武力抗击孙策了,最多只能是以调停的姿态,希望孙策和王朗和平解决‘收容山越反贼余孽’的误会。 子瑜,你觉得,能不能让子仲那边,派点海船队去,给王朗一些军械物资,以及少数山越出身的丹阳兵援军,帮助王朗拖延,以免孙策太快把王朗消灭?” 刘备这个态度,也算是当前形势下比较优的解了。 或许很多像吕布一样一心想要莽过去的人,会觉得这样太缓。 应该跟打三国游戏一样,不需要外交借口,不需要朝廷大义名分,想打谁就打谁。 但现实世界毕竟不是打游戏,只要衣带诏事件一天不出,汉臣之间的内战就依然得讲规则,不能明着违抗圣旨,这就是建安前四年的真实政治环境。 吕布、袁术是不按规矩出牌的典型,所以他们很快就臭了。 后世很多人形成的刻板印象,其实是因为章回体文学作品往往抛弃了人物弧光,抛弃了角色的成长性,把人的性格、好坏、在一出场时就定死了,但真实世界不是这样的。 看《三国演义》的人,会觉得曹操挟天子后立刻就是汉贼了,想要匡扶汉室的人从这时起就不用管圣旨对征伐的授权了。 但事实上直到陈琳写《为袁绍檄豫州》时,曹操的很多罪状,才被人第一次梳理串联起来,才让袁绍豁然开朗意识到“原来曹操有那么多不臣之罪,我原来怎么没想到把这些事情通盘评估”,所以陈琳的名声才那么大。 不像罗贯中笔下的世界,陈琳写之前四年,他的观点就已经是天下人的共识了,似乎压根儿不需要陈琳来放这个马后炮。 而刘备那几句表态,诸葛瑾也很快就理解、并且知道该怎么实施了。 说白了就是有名分顾虑的情况下,不能让扬州的汉人军队直接下场。 而如果找丹阳兵以私下里的身份增援、拖延,因为丹阳兵本来就是山越人,而王朗又有“勾结收容山越反贼”的罪名,所以就算被孙策发现,也抓不住刘备的把柄。也不违反曹操那道允许孙策讨伐王朗的圣旨。 当然了,这么做有两个前提,首先刘备手下那些受了朝廷册封官职的知名武将,肯定是不能参与的。一旦参与、并且被孙策抓到,那就穿帮了。 但是,刘备麾下那些没有被朝廷旨意提到过的、只是刘备自己私下里实封的中低层官员,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这些人来去自由,被发现了也能说是“他们自行脱离了刘备,去投奔王朗”。 就好比20世纪那么多场代理人之间的战争,以及不亮明旗号的私下武装干涉。这种事情诸葛瑾比刘备经验多得多,当然知道该怎么组织最好。 诸葛瑾仅仅略一思索,就帮刘备想到了几个人选:“主公,我看此事,也不能投入太多资源,这样能做成固然最好,做不成损失也不大。只要能帮王朗多拖住孙策半年三个月,就不算精力白花。 王朗退到东冶后,与会稽北部膏腴之地远隔重山。孙策必须走海路至闽江登陆,才能追击王朗。而孙策的水军,此前只擅长江上作战,不擅长海上作战。要出海,他还得另外打造、筹备战船。 因此,只要我们招募一些身份低微、但有实干之才的水军将领,以及擅长抚慰山越事务的文官,加上一些水战军械、战船,资助王朗,王朗就能拖住很久。 这个联络、增援王朗的文官人选,我推荐步骘步子山,他投主公也有两年了,最初半年担任郡从事、后来又当了一年县令、半年广陵功曹。我看他善于笼络抚民,或许可堪此用。” 诸葛瑾这番推荐的说辞,其实也是半真半假。 一方面,步骘这两年虽然没怎么出镜,但他也有扎扎实实学习做官务实,颇有进步。 而且他跟诸葛瑾、严畯毕竟是旧日同学的关系。 这两年里,偶尔有机会来拜访诸葛瑾(只在诸葛瑾住在广陵的那段时间有机会,诸葛瑾去豫章、丹阳后就没机会了),切磋学识与执政实务,诸葛瑾看在同学面子上,也会点拨于他。 再说了,步骘往诸葛家跑,比别人还多了一个理由——他可以是来探望堂妹步练师的。人家提着礼物上门看妹妹,诸葛瑾也不好意思不吐露点干货。 于是两年下来,哪怕步骘从诸葛瑾这儿学到的,还不及诸葛亮从诸葛瑾处所学十分之一,那也已经非同小可,远过常人。 而诸葛瑾是知道的,历史上步骘就擅长处理夷务,对于偏远不服之人和地方军阀、贼寇的整合非常强。 历史上交州士燮也是在步骘的斡旋下名义上归顺了孙权,那些不肯归附的,也都被步骘扫平了,可算是孙权政权内对交州和山越事务的一把好手。 有了这些先知的认识,再铁口直断一点,推荐步骘去联络王朗,给他当参谋拖时间、整合山越,完全合理。 刘备听了诸葛瑾的建议后,虽然略微有点狐疑,主要是他还没看出来,年仅二十一岁的步骘,有没有这么强。但考虑到步骘是诸葛瑾的同学,当年号称跟诸葛瑾齐名,或许真有其过人之处吧? “也罢,或许是这两年,我没给子山表现的机会,只让他处理民政了,如果早点放到复杂的要职上,说不定他的才干也就表现出来了吧。”刘备如是沉吟着自己说服自己。 诸葛瑾见刘备已经找好了心理借口,便不动声色帮着再烘托一句: “主公之言,实有古人之风矣。昔平原君责毛遂未见锋芒,毛遂对以‘锥处囊中,方得脱颖而出,何止于仅露锋芒’。主公今日对子山委以重任,便如平原君置毛遂于囊中。” 刘备读书少,他自言自语的时候,也不会想太多。被诸葛瑾这么一引经据典,不由老脸一红。 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与以礼贤下士、知人善任的战国四公子暗合,与平原君毛遂相得之典故暗合。 既然如此,那就用人不疑了! 管他步骘有多少实才,看在子瑜的信用份上,先给他一个机会!反正大不了就是少拖孙策几个月。 “既如此,这件事情就全权交给子山了,我让子仲拨给他一队海船、相应水战军械,再让云长拨给他一两千丹阳兵,一些钱粮,让他去联络王朗。” 第161章 祢衡之死 刘备同意把联络增援王朗的事儿,安排给步骘去处理后, 剩下的大部分操作细节,到时候诸葛瑾都可以亲自跟步骘交代,没必要耽误刘备的时间。 主要是刘备对于那些代理人之间的冲突手法也不是很感兴趣,他的道德水准导致他不希望了解太多细节,子瑜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即便如此,诸葛瑾还是想到了一个或许能跟刘备沟通的点,于是顺便提议道:“主公,我以为,此番暗助王朗、制衡孙策,或许还能文武并用。 武的那一路,自然是让子山暗中资助王朗。文的那一路,也需主公以扬州牧身份,同时致书孙策、王朗。 一边表示理解孙策对勾结山越者的惩戒态度,但也要允许王朗交出山越降将赎罪。希望双方保持克制,不要完全用武力方式解决问题, 避免发生‘明明是为了解决山越的问题,却导致汉人之间发生内斗,生灵涂炭’的惨剧——孙策是肯定不会听的,但主公必须说,这个姿态做了,对主公的仁义美名有益,将来扬州全境百姓,也会因此更加拥戴主公。 而且在下估计,孙策既然只有江上水军,而缺乏海军,需要另行造船筹船,那么将来如果他打到东冶登陆上岸、围城日久,或许很容易出现军粮不济的情况。 这种渡海数百里作战,后勤极难保障,我怕孙策到时候会屠戮无辜以筹粮。主公可以料敌先机,先把渡海作战的困难明明白白告诉孙策,以示主公之大度,作为劝对方和平解决的一个理由。 然后再预防性地告诫:孙策既然是以为汉人抗山越的大义名分,才挑起的这场冲突,那么他必须言而有信,时时刻刻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若是他敢以保汉伐越为名出兵、最后缺粮了却屠戮汉人筹粮,那么主公将来一定会为全扬州的汉人讨回公道!主公要把话说在前头,逼得孙策就算遇到渡海断粮、后续船队被拦截的情况,也只敢对闽地的山越人下手劫掠,这样也能减少我们汉人内斗的损耗。” 诸葛瑾说这番话,当然是因为他前世看过网上不少人讨论孙策的问题。 凭良心说,孙策在屠城方面,相比于曹操肯定算是很克制的了,但是也确实有屠城的纪录,他的本传里写得最明明白白的三个字,就是打王朗的最后一战,“屠东冶”,也就是后世的福州。 作为唯一的标志性纪录,在网上被人提的频次和知名度自然极高。 至于孙策为什么要屠东冶,《三国志》当然没写,这种动机层面的东西也不好找证据。 但后世网上大部分揣测,是觉得渡海作战后勤困难,比如打了几个月后遇到福建的台风季、海船没法出海回航,只求速攻破城,靠抢城内的粮维持。 诸葛瑾倒是不想妄加揣测,但不管孙策是不是因为不计代价破城时伤亡过大、积怨甚深,才屠城的。如今既然刘备当了扬州牧了,就应该表态预防一下。 等孙策到了福建,一旦真筹不到军粮,希望他能想起刘备的警告,要筹粮也得沿着闽江进入深山、找山越人的部落筹粮。如果被刘备发现他屠汉人聚居的县城筹粮,那将来肯定会要孙策付出代价。 而且只要抓住证据,这也可以作为将来刘备插手孙策、王朗事务的一个开战借口。毕竟刘备是扬州牧,哪怕孙策有圣旨授权处理王朗问题,也该在刘备划下的框架内推进。 当然,这种问题的宣称强度不是很大,主要是许都朝廷被曹操把控,曹操本人就是个不觉得屠城算什么罪孽的存在。 但宣称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嫌多的,数管齐下效果更好。陈琳为袁绍讨伐曹操,找了多少宣称呢,也没见袁绍嫌多啊。 诸葛瑾最希望的,还是孙策能听点劝,因为刘备的蝴蝶效应而放弃屠杀汉人的邪念,他宁可不要这点宣称,毕竟扬州的汉人百姓,在刘备看来已经是他治下的子民了。 …… 刘备听了诸葛瑾这番补充建议,自然也是从谏如流,立刻让人去找孙乾、负责写给孙策的警告书信,王朗那边也要装模作样写一封,到时候让步骘顺手带去就好。 做戏做全套嘛,如果只给其中一方送信,容易落下拉偏架的嫌疑。 信的措辞孙乾可以自己组织,主要思想听诸葛瑾的口述即可。 然而,刘备派去的侍者,却没能在孙乾的曹署内找到他,过了好一会儿,兜了个大圈子才找到。 刘备见到孙乾时,看到孙乾脸色惊疑不定,便有些诧异,语气和蔼地问道:“公佑今日可是在忙别的要务?缘何不在曹署?看你神色不定,莫非是有什么棘手公务?” 孙乾拱手一礼:“主公见谅,上午突闻要事,赶去驿馆接待了几个从江夏讨回的朝廷属吏、为他们压压惊。 前番祢正平过境,主公对其礼遇有加,故而他们完成使命后,回许路过此地,特意私行前来、透露了一些重要消息。” 刘备听说孙乾是在忙着维护朝廷关系,顿时就不计较了,还连忙吩咐: “这是正事,公佑还是先去忙陪客的事吧,我这边不急。对了,那祢衡回返,怎变得如此谦卑、也不吆喝使唤人了。只有公佑你一人陪同,他们也不生气么。” 孙乾无奈地摇摇头,这才得暇把话说全:“哪还有什么祢衡,我接待的只是朝廷属吏,祢衡本人,在江夏被黄祖杀了。” 饶是刘备气度沉稳、处变不惊,骤闻如此劲爆消息,也本能般地duang一下从坐榻上跳了起来: “什么?黄祖敢公然杀害前去调停的朝廷天使?他失心疯了么!纵然汉室陵迟、纲纪崩摧,也不至于如此…… 当年刘焉想截杀入川天使、阻隔旨意,也只敢放出米贼张鲁,假借反贼之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黄祖之于景升兄,虽听调不听宣,形同军阀,但毕竟不如张鲁之与刘焉,此事景升兄知道么?” 孙乾:“刘荆州应该不至于参与……毕竟蕲春、邾县等地的行动,是黄祖自作主张,拓地之利,也是黄祖自享。” 刘备听说刘表没有参与后,才算是觉得事情稍稍合理了些,然后他又忍不住追问:“那可曾打探得知黄祖究竟为何杀害祢衡么?” 孙乾:“属下刚刚未曾来得及细问,不如请主公亲自去驿馆,询问天使随从属吏。” 舍弟诸葛亮 第148节 刘备点点头,觉得这是应该的。虽然对方身份只是随员,但毕竟是朝廷派来的。 刘备向来待人接物比较礼貌,很拉得下面子,当即就带着诸葛瑾和孙乾很快来到驿馆。 那些使者随员看起来还有点惊弓之鸟,看到刘备亲自来接见他们,又联想到在黄祖处的担惊受怕,这强烈反差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左将军救我等!”几个使者随员看到刘备就行大礼。 刘备连忙扶起:“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呐。上差可是朝廷派来的,之前莫非是在荆州遇到了什么误会?不管如何,既然回到了扬州地界,肯定会安然送你们回豫州。 听说曹司空的大军如今刚刚攻破汝南郡安风县,你们从此地直接北上,稍稍绕路,不出三五日便能见到曹司空,与大军同行便安全了。” 几个随员这才稳定了情绪,随后由祢衡生前的一位副使负责跟刘备交谈。 刘备便问起祢衡之死的前因后果、究竟怎么得罪的黄祖。 那副使全程经历了当时的场面,便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那日祢郎中抵达黄祖处后,黄祖初时也设宴款待。祢郎中……也有些不当之处,将军也是知道的,他生前素来佯狂不羁,说话不给人留面子。 接风酒宴上见黄祖仪态庸俗,祝酒言辞粗鄙无文,祢郎中便屡屡出言明嘲暗讽,让黄祖极为恼怒。 后来,又聊起朝廷差遣,祢郎中觉得前番在合肥时,如此受礼遇、朝廷吩咐将军无有不从,他黄祖算什么?岂敢违抗朝廷的意思?于是祢郎中便毫不退让,要黄祖交出全部袁术降将,还说了一些狠话。 黄祖面子上挂不住,震怒说祢郎中欺他太甚,说当今乱世,兵马部将岂是朝廷一纸空文想让人交出便交出的,让祢郎中识时务些。” 刘备和诸葛瑾听到这儿,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无奈。 看来不出意外的话,这祢衡就是嘴臭不肯退让,把自己作死了。 而诸葛瑾此前让刘备礼遇他,诸葛瑾本人跟祢衡见面第一天时的种种忍让(当时第二天开始诸葛瑾就装病不见了,所以他只需要忍第一天),如今看来,都促成了祢衡的愈发妄自尊大。 要不是祢衡在刘备这儿说一不二,第一次感觉到了做朝廷天使的爽,把威风抖起来了,说不定他到黄祖那儿时,也没后来那么狂。 诸葛瑾估计,这次祢衡在黄祖处的狂妄程度,肯定是远超历史同期了,属于被捧杀。 想到此处,诸葛瑾才第一次插话,反问那副使:“所以,祢衡依然毫不退让,黄祖就把祢衡杀了?” 副使叹了口气,倒是又说出一些秘闻来: “倒也没有,黄祖之子黄射,当时见父亲已有醉意,出面苦劝,让黄祖不可对朝廷天使过于无礼。 同时黄射又对祢郎中出言反驳,说祢郎中所请颇不合公理,有偏帮之嫌,还说我们定是在玄德公处收受了很多好处,这才舞弊使命。” 刘备闻言顿时就想拍桌案了,可惜眼前无案可拍,但他还是不怒自威地喝道:“黄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祢正平在庐江时,我不曾求他分毫之事!” 那副使连忙说道:“那是自然,我们都是亲历之人,当然知道将军的公允!这都是黄射的小人之言!但当时那黄射偏偏就以己度人,说出了一个证据,自以为得计,却引起了与祢郎中更大的争执。 当时黄射是这么说的:‘久闻庐江要害在于皖城,皖城被破时,听说罪将桥蕤家眷也都留在城中,必然被诸葛瑾所获了。诸葛瑾敢以收容降将罪人之名谴责其父,完全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因为听说桥蕤二女颇有国色,已经被诸葛瑾纳为妻妾,诸葛瑾自己为了好色便不顾国法,擅抬罪奴之籍,还有何颜面指责黄家收容降将’。 可惜便是这番言语,最后害了祢郎中。祢郎中当时与我等,都仗义执言,说在庐江与诸葛伏波会晤时,都曾亲眼见过,那桥蕤二女身着奴婢服色,端茶递水,一如朝廷礼法。 黄射当时面露惊讶之色,完全不敢置信,只说我等身为朝廷天使,竟也收受了扬州军好处、公然扯谎。而黄祖更是酒意已深,觉得我们是在偏帮,一怒之下说什么要帮朝廷清理门户,诛杀这些欺上瞒下的奸佞。 黄射反应过来时,还想苦劝,但刀斧手已经执行了黄祖之令,把祢郎中斩杀了。次日酒醒之后,黄祖才意识到事态严重,把祢郎中厚葬,还自行上表辩解。” 刘备听完这番话之后,震惊许久的神思才算是渐渐平复,好歹他已经能想象出,整个过程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而诸葛瑾也在心里默默复盘,想着这次祢衡之死和历史上的祢衡之死,有多少出入。 说句良心话,诸葛瑾这次并没有料到祢衡会必死,他觉得祢衡的身份已经改变了,这次是带着任务去黄祖那儿的,说不定黄祖会收手。 不过仔细一想,历史上祢衡去刘表那儿,也是为了“劝说刘表不要对抗朝廷”,严格来说也是天使,黄祖那一刀严格追究罪行的话也是很重的。 只是历史上的曹操不想追究,曹操自己也被祢衡骂得狗血淋头,巴不得有个人帮他借刀杀人。 但现在,情况却完全不同了。 这一世的祢衡之死,有的是人愿意较真。 而刘备在梳理完前因后果后,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他不由目光诧异地盯了诸葛瑾许久,盯得诸葛瑾都有些心虚了。 安抚完副使和其他属吏,离开驿馆后,刘备在驿馆门口就拉住了诸葛瑾的袖子,附耳低语: “那桥蕤二女被你罚为奴婢,并且让她们当着朝廷使者的面、穿着粗麻衣服端茶倒水,不会也是你骄敌之计的一部分吧? 难道这也在算计之中么?你早就料到黄射会以我军也收容抬籍罪眷来反驳朝廷的调停?” 诸葛瑾大叫无辜:“这怎么可能是我的算计?我只是小心无大错,不被人抓住把柄罢了。 不过以常理度之,只要我们于无伤大雅的小处,多多尊奉朝廷法度,自然有的是机会反衬对方的目无朝纲。” 第162章 不攻者示人以攻,攻者示人以不攻 刘备听了诸葛瑾那番万金油的老成持重之言,又仔细揣摩了一番,才相信诸葛瑾所言应该是真的。 没办法,姓诸葛的就是这么谨慎。 世上哪有什么神算先知,有的只是每时每刻留心、不放过任何一个不需要投入成本的可能机会。留心得多了,总能逮住几个。 从驿馆回驻地的路上,刘备仔细思索了一下黄祖杀祢衡事件的应对、后续可能的推演,但发现这事实在太费脑子。 所以仅仅想了骑马走过两条街口这点时间,他就放弃了,还是直接听人报答案吧: “子瑜,你以为,黄祖杀祢衡之事,我们需要对朝廷表什么态么?朝廷会不会因此让我军讨伐黄祖?还是会请景升兄自行清理门户?” 诸葛瑾骑马时很小心,都是双手握缰绳的,哪怕被问及谋略方面的问题,他依然是拿出八成的大脑注意力来控马,只拿出剩下两成注意力应付刘备。 这骑马的架势,让刘备这种老江湖一看就很不爽,觉得有必要找机会亲自训练一下子瑜的马术和剑法。 听说子瑜最近也跟孔明一样,偶尔射射箭,骑马练剑来强身健体,但实在是练得太差了。 刘备原先都没关注这种小事,毕竟当时还在打仗,哪有闲心想这些。但现在看来,好好提高一下子瑜的骑术,有助于骑马的时候跟他聊天、让他省出更多脑力想正事、大事。 只见诸葛瑾谨慎地控着缰绳,想了许久,才缓缓说道: “我觉得祢衡之事,我们最好还是暂时假装不知道。天使被杀该如何处置,这是朝廷的事情,身为人臣不该越俎代庖。 而且刚才我们还在为曹操以天子名义下旨、允许孙策假借收容山越反贼之名讨王朗而懊悔,觉得周瑜窃取了我们的计策。 现在这一手报应来得太快了,曹操如果不让我军以收容附逆袁贼之名讨黄祖,那朝廷的威严信用何在?他总不能短短一两个月之内,对性质相同的两个案子、采取不同的态度吧? 何况这后一个案子比前一个严重得多,王朗案好歹只有收容叛逆,没有斩杀天使。所以,我们什么都不用表态,曹操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政令一致,也会求着我们攻打黄祖的。 更何况,曹操既起了以其他南方诸侯牵制主公之心,他定然不会嫌弃与主公有摩擦的诸侯多的,反而会觉得越多越好。 依我之见,主公可以给许都朝廷上表一封,只字不提黄祖之事,暂时假装不知道。而专门谈孙策和王朗之战,只说‘臣身为扬州牧,风闻扬州各处民情,知悉孙策追剿山越余孽时,作风粗暴,伤及无辜汉民甚至多于山越蛮夷,请朝廷明察,让孙、王和平解决上述争端’。 这样,曹操就会觉得主公是心心念念想压制孙策,以免腹背受敌,顾不上其余。以曹操处处想跟主公反着来的心性,他就更会不惜代价想要扭转主公的敌意。” 刘备听得频频点头,其实这番道理他一开始也隐约想到了,但总觉得模模糊糊抓不住纲领。 被诸葛瑾这么提纲挈领一总结,终于豁然开朗:说白了,就是如果一件事情必然要去做躲不开。那么在曹操那儿,就要拼命演得像是不愿意去做,这样至少在最后做的时候,能从曹操这儿多榨取一些好处。 当然,如果换一个诸侯,也可能选择直接抗旨,来让自己的利益更大化。 但谁让刘备不是那样的人呢,有些抗旨才能拿到的红利,刘备暂时是拿不到了。 “如此说来,这封给朝廷的上表,倒是跟写给孙策的劝和书信差不多意思了,只是措辞和姿态要调整一下,既如此,也让公佑一并动笔,这几日便送出去吧。”刘备捋顺了思路后,最终拍板。 …… 当天晚些时候,孙乾很快就按诸葛瑾的指导思想,写好了刘备需要的全部书信、奏表。 该给孙策、王朗的书信,就暂时由刘备亲自带回芜湖,到时候交给步骘,去吴会一行。 至于送到许都的奏表,只好让孙乾再跑一趟了,可以先路过汝南的安风,面见一下曹操,然后再去走程序。 而那几个祢衡被杀后遗留的副使、属吏,原本一两天之内就该继续启程北上,回朝廷复命了。 但为了确保他们跟孙乾抵达的时间拉开时间差,刘备吩咐人又热情款待留他们几天,送礼请客给他们压惊。 如此一来,曹操就会先见到孙乾,然后再见到朝廷回使,从而更容易误判刘备的想法。 而安排完这一切后,刘备觉得在居巢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了,便打算继续南归回芜湖。他本来就是南归途中,被这两个意外突发事件给打断的行程。 他也吩咐诸葛瑾回去收拾收拾,一两日内便会启程,给诸葛瑾放个假。 …… 诸葛瑾回到他在居巢县的临时住处,直接往榻上倒头就睡,连洗漱都懒得折腾了。 一天之内处理了那么多公务,也是疲乏至极。肉身倒是没多大运动强度,关键是费脑。 刚刚靠下,大桥小桥听到动静,就过来一个揉肩一个煮茶。 诸葛瑾不想起来,大桥还是直接把麻布巾浸热水后拧干,给诸葛瑾热敷了一下脸和肩颈。 诸葛瑾想起今日的案子,忽然略微有一丁点心虚,犹豫了几秒后,用平静地语气说出:“你们可能要一辈子当奴婢了,此生都不可能洗刷。” 大桥敷热巾的纤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语气还是非常平稳:“妾等本就是罪戚,这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将军何必一再提醒。” 诸葛瑾:“于国法自然是如此,不过原本若是假以年月,或许还有可能回转,但现在发生了一件大事,要载之史册,所以,不能惹人议论。” 诸葛瑾很有分寸,倒也不会跟女人提黄祖的案子,提了她们也未必听得懂。 他帮刘备以收容附逆的罪名攻打黄祖,这件事情最终肯定是要载之史册的。 而黄祖黄射杀了天使,当初是怎么冲突的,为什么黄祖会觉得天使拉偏架,这些就算不被正史记载,肯定也会被类似将来的《江表传》之类野史笔记所载。 诸葛瑾可不能做自己打脸的事情,刚刚用“我秉公办事,绝不会跟黄祖一样收容罪戚”的姿态诱杀黄祖,回头却出尔反尔。 人无信不立嘛。 不过值此乱世,王朗,黄祖,这些势力的整合,本来就要死伤成千上万的人命。让两个女子一生为奴,如果能换来整合过程中少死千百条人命,让黄祖麾下的部将因为怯懦不敢违抗朝廷而减少抵抗,严格来算也是王道了。 大桥不知道伏波将军在想什么,但她知道,将军所想的都是成千上万人命的大事,也就怔怔地没有出声。 …… 次日收拾停当,刘备和诸葛瑾便从居巢继续南归,两三日便过了濡须,然后顺流沿长江而下,在九月底回到了芜湖县。 扬州牧总算是回到了自己的临时治所。 回到芜湖后的刘备,也按照计划先召见了步骘,跟步骘深入详谈了一番,观察步骘的志向意愿。 步骘这两年里大部分的时间在做基层地方官,最近一年多都没跟刘备当面深聊过了。再次得到重视,也让步骘内心颇有些振奋,想要建功立业。 而刘备在深聊之后,也惊讶于步骘的成长,似乎跟两年前初见时那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了。 刘备心中暗忖:“奇怪,子山不是子瑜的同窗么?听说子瑜来投之前,他们已经一同游学一两年了。 舍弟诸葛亮 第149节 为何当初同窗时不见子山学问才干如何长进,如今各处一方,只是偶尔向子瑜请益,反而长进得快了?” 刘备是很清楚步骘刚被他请来时的水平的,当时只觉他仅仅在经义学问方面跟诸葛瑾相差不大,但别的方面差太远了。 莫非是开始做官之后,才意识到那些十三经没什么实用价值,要解决实际问题还是得学真本事,然后被事情逼着向子瑜请教,这才长进了? 刘备想不到别的理由,也只能这么脑补了。而一旦想通后,就觉得这个设定也挺合理的。 刘备对步骘的最新状态挺满意,在正式交给任务之前,决定再考察一个问题,便问道:“因我扬州军中名将,皆不能亲自下场与孙策对抗,所以此番与你同行的武将人选,迟迟不能敲定,不知可有良策解决?” 步骘想了想,说道:“主公军中,仅有关将军和甘、太史校尉以水战见长。但这三将地位尊贵,名声在外。其余众将,纵有位卑而实才卓越者,也往往不通水战。 而王朗逃至东冶,所需将才必须是精于山区作战,或是精于海上拦截。主公麾下,实无一人能胜任。依我之见,不如就在所遣丹阳兵中,择一二祖郎麾下部曲领兵。至于水战人才,或许能在吴郡就地寻觅。” 刘备闻言倒是大吃一惊:“在吴郡寻觅?吴郡可是孙策治下,我军如何到孙策治下找人对付孙策!” 这个问题问出,步骘反而抖擞精神,准备了一大通说辞:“主公有所不知!孙策虽然霸占丹阳、吴郡、会稽,但他所过皆残暴杀戮,得罪甚多。 在下曾早于子瑜兄一年、南下吴郡海盐县,查访当地风土人情,当时只是为子瑜兄与曼才兄打前站。若非后来子瑜兄在淮阴遭遇纪灵围城、投效主公,他原本也是要南下吴郡躬耕隐居的。 我在吴郡躬耕种瓜时,也不忘结交当地年轻向学之士,虽不入吴郡豪门之眼,却多知其恩怨。如今我得了主公差遣,能以扬州牧使者身份,堂堂正正去调处孙、王恩怨,必能诱使某些原本敢想而不敢干的吴郡怨士投效,一并去王朗处帮助主公牵制孙策、建功立业! 只是……或许需要主公许诺一些官职,不用正式授予,只要允许属下先行私下许诺,事成之后,待将来我军正式与孙氏开战,再实授兑现这些官职。如此,属下便有把握为主公访得贤才!” 刘备这才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了步骘几眼,看来自己对于步骘在吴郡游历的那一年确实了解得太少了,他居然还有积攒可用人脉么?不会找些不靠谱的人来吧? 不过,一想到诸葛瑾的推荐,刘备决定还是赌一把,用人不疑了。 刘备一咬牙,大包大揽地说:“子山,你毕竟还年轻,此番去孙策处,也不好给你高位,这将军府和州牧府的治中、功曹、别驾,都已无缺。 我便任你为左将军府从事中郎,出使途中,若遇确实可用之才,能以武略牵制孙策者,便可许之别部司马以下军职,但绝不能多封,否则难免行事不密,而且你所带随行丹阳护军也不多。” 刘备这个许诺已经是非常大胆了,要不是出于对诸葛瑾推荐的信任,是绝不可能放权到这种程度的。毕竟他对于步骘此去吴郡,有可能拉拢到谁去反孙,还毫无概念。 步骘也知道不能乱用刘备的信任,连忙表态说他许出去的别部司马绝对不会超过一两个,哪怕是许出去曲军侯这样的中低层军官,也不会超过五人。 刘备听了这个数字,才确认步骘是有分寸的。 …… 刘备交代步骘为出使孙策、王朗做准备。此事同样需要至少半个月,才会到吴郡孙策处,再半个月,才能到王朗那儿。 如果步骘在吴郡滞留的时间更久,那么还可能有更多变数。 另一边,这段时间诸葛瑾倒是无所事事。 回到了芜湖之后,他难得可以有个时间差来安顿家小,把一路上因为奔波而没敢下手的奴婢安置一下。 再处理一下他个人的事务,找人议个亲什么的,争取今年冬天或者来年过完年把亲成了。诸葛瑾这边暂时没有别的大事,便按下不表。 且说随着时间来到建安三年的十月,正在汝南郡安风、蓼县等地用兵的曹操,也终于先后收到了两封南边来的奏报。 第一封是刘备让孙乾送来的,谴责孙策在会稽解决王朗问题时作风粗暴,祸害百姓,请朝廷重新考虑给孙策的讨伐旨意。 曹操见到后,内心的反应居然是很得意。 “玄德贤弟,你也有怕腹背受敌的时候,你担心孙策将来会尊奉朝廷、一旦有变便夹击于你,孤自然不能让你如意。王朗有勾结山越大罪,还想投效你,孤自然宁可让孙策把他灭了!” 曹操心中如是算计。虽然他对王朗并没有恩怨,但只要王朗不能帮他牵制刘备,他就宁愿牺牲一个无辜的王朗。玩诸侯之间的平衡,曹操是最拿手的。 他随手写了一个批复意见,就让人跟刘备的表章一起,送去许都,让荀彧假借天子名义走流程。 然而,就在曹操批复后两天,祢衡的副使和属吏们也回来了,把祢衡的死讯带给了曹操。 曹操的震惊,果然完全不亚于刘备。而且曹操也很快就想到,在这事儿上他也不能玩双标,必须一视同仁。 “看来,只能牺牲一个黄祖,让玄德有扩张的机会了?要不还是先给刘表下旨,让他自行清理门户吧?” 第163章 车骑将军武昌侯宗正领扬州牧刘备 站在曹操的立场上,眼看袁术覆灭已是板上钉钉,他当然希望刘备不会借此坐大,最好刘备的外部环境越恶劣越好。 如今距离刘备攻破寿春,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曹军在汝南郡方向的进展也是不小的。 位于淮河以北的汝南诸县,已经全部被曹军肃清,淮河以南的,蓼县下游也都被肃清,只剩上游几个县,以及淮河南岸诸多深入大别山区的支流沿岸的县城,因为地势崎岖,一时难以进剿。 加上时间已经是初冬十月,进出大别山区的道路很快就会被大雪封山,寒冬季节山区用兵是不可能的,所以对袁术的最后一击,注定是要拖到明年开春融雪之后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月里,曹操也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军功来遮羞,斩获和迫降人数也确实众多。足以证明他才是讨逆灭袁的第一大功臣,而非攻破了寿春的刘备。 原先曹操心中就存了自升骠骑将军、以车骑将军让刘备来酬勋的想法,同时压制给刘备的地方实职,让刘备得虚名而无实利,现在条件既然成熟,这一步也就可以实施了。 趁着给刘备升官的机会,正好可以给刘备提更多的要求。刘备如果不接旨,那就是曲在刘备,官也别想升了。 曹操于是便决定,留下曹仁在汝南驻军,封堵大别山区往北侧出山的道路,负责对袁术的冬季监视,他自己则暂时班师回朝,跟荀彧等人商议大事。 汝南太残破了,袁术又抢在败退前完成了秋收,曹军抢不到足够的百姓粮食来维持大军、因粮于敌,只能是维持一支相对小规模的监视部队。 而曹仁的驻地,曹操暂时选在了安风,这地方刚好位于淮河中游,堵在刘备和袁术之间,可以一边监视刘备帐下赵云驻防的寿春,一边可以监视袁术,防止赵云捞过界再来袁术这儿捡便宜。 …… 汝南郡与颍川郡本就相邻,加上曹操不用和大部队一起缓缓撤退,可以轻骑先行。 短短五六天后,他就风尘仆仆赶回了许都。 仅仅歇息了一夜,第二天曹操就很勤奋地招来了荀彧等人,商讨给刘备升官的问题,以及刘备上表弹劾孙策作风粗暴的问题,并黄祖案的处置。 这三件事,都跟刘备有关,可以合并讨论、还价。某一个案子里让刘备吃亏了,可以通过在另一案中稍稍找补,确保刘备愿意接旨。 曹操也不废话,直接先问荀彧:“袁术覆灭之后,对刘备最大的威胁便是孙策了。毕竟孙策野心不小,且其所占三郡被刘备完全包围,将来肯定会与刘备一战。 刘备肯定也清楚这点,才上表抨击孙策残暴,急于找借口拔除之、避免将来腹背受敌。文若以为,可否用朝廷旨意,让刘备先对黄祖下手、交恶刘表,从而牵制之?” 荀彧谨慎思考了许久,才答道:“若是刘备真肯遵旨,先对黄祖动兵,必然可以牵制他不少时日,让孙策彻底整合三郡。不过,要让刘备和刘表交恶,怕是不易。 毕竟让刘备讨黄祖的旨意,是朝廷直接下发,刘表或许反而会更恨明公,以为是明公在挑拨离间。愚以为,不如先给刘表下旨,让他自行清理门户,如若刘表无力为此,再让刘备下手,则曲在刘表,不至于让刘表怨恨朝廷。” 曹操摸了摸胡子:“孤所虑者,与刘表往还交涉,或许要数月时间,才能见分晓。如若迟迟拖着不给刘备回复,刘备会不会铤而走险,找借口先攻孙策?” 在建安前四年的环境下,诸侯上表奏请一些事情之后,如果朝廷回复了,明确拒绝,你再要坚持做,那肯定是坏名声的。 但是如果朝廷迟迟不回复,诸侯等了很久没回音,这时候诸侯再动手,完全就可以说是“道路不靖”,以至于朝廷的意思没法下达。 曹操是不愿意给刘备这样的机会的。他知道刘备这样遵旨的诸侯已经很难得了,能用官位解决的事情,尽量还是用官位解决。 而且曹操心里很清楚,刘备是天下极少数“没有朝廷旨意,就绝不主动侵略别人”的诸侯了,这一点很值得利用,千万要继续稳住。 远的不说,其实复盘一下历史,就知道当年刘备如果心黑一点,他甚至是有机会干掉曹操的——远的不说,就说194年底,陶谦刚死、刘备领徐州之后。 当时曹操回师跟吕布鏖战,几乎打到狗脑子都打出来了,最惨时曹操只剩三个县,军粮完全没有来源,程昱就是那时候给曹操准备特殊肉脯做军粮的。 当时刘备虽然也才掌控徐州,但如果刘备心黑一点,主动侵略别的诸侯,在曹操最虚弱的时候,跟吕布夹击,说不定曹操真就完蛋了。 但刘备一贯坚持了“礼乐征伐出于天子”。 如果是后世看官,那就更容易总结出:历史上一直到刘备请到诸葛亮、听到隆中对之前,刘备作为一方诸侯,都没自发对外侵略其他汉臣抢夺过地盘, 刘备打仗要么是平叛灭贼,要么是奉圣旨,要么是奉衣带诏,要么是别人打他他自卫,或者是作为部将执行命令(比如在公孙瓒手下那几年,刘备只能算部将,不是诸侯)。 这一世的刘备,虽然近两年被诸葛瑾带得稍稍灵活变通了一些,但依然没有自行打过汉臣—— 他打袁术是奉旨讨逆。吕布偷他家他甚至都忍了,还没还手。打笮融是因为笮融本就不是汉臣,是“丹阳贼”,打祖郎也是因为他们是山越蛮夷、丹阳贼。 这履历简直是天下楷模、乱世中的灯塔了,曹操也是非常希望刘备继续保持住道德操守的,这样他才能更好利用刘备。 …… 荀彧听了曹操的顾虑,见曹操是担心“道路不靖”、回复不及时,把刘备这老实人欺负得太狠,以至于玩脱。 荀彧便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解决办法,然后建议道: “刘备非奉诏而不攻其他汉臣,这一点在当今确实难得,明公若是担心他等不及,也可先给他回复,告诉他朝廷已经在与刘表交涉了,请他忍耐一二。 若是刘表肯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便不需要他动手,如若刘表不动手,就请他动手——因此,未来两三个月内,可能此战打不起来,但请他务必休兵备战,时时刻刻准备,一旦朝廷给他旨意,他就能对黄祖动手。” 但曹操闻言,把自己代入刘备的位置思索了一下,都觉得这样的旨意似乎稍稍有点过分。 要是自己处在刘备的位置上,绝对不会轻易接旨的。 这不就等于是“我知道孙策可能有点问题,但你现在不能动手,因为朝廷要你时时刻刻准备着对黄祖动手,如果你再开一个烂摊子,等朝廷要你对黄祖动手的时候你就没余力立刻动手了。但我又不保证朝廷会请你动手,如果最后不需要了,你爱干嘛干嘛。” 就好比后世人问银行要贷款,让银行给他先预留备一大笔钱,不能放出去,但我又不先给你利息,也不保证将来一定贷,让你白白为我资金空转。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谁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太欺负人了吧! 以曹操的道德节操,都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此法倒是说得通,但刘备会接受这么苛刻的条件么?” 荀彧:“那就要看明公随诏给刘备多大的官位了,刘备此前破寿春之功,还未曾封赏,可数功并赏,把朝廷可能要他讨伐黄祖的功劳,也提前议赏了。 不管最后刘备出不出兵、灭没灭掉黄祖,都算在这次升赏中。如此,刘备要想升官,断无理由抗旨。” 曹操这才豁然开朗,这等于是把刘备下一次灭黄祖的功劳,也提前预支了,这样刘备肯定接受。 反正就算最后不让你打黄祖,你也没损失,该升的官已经升过了,就当这功劳是你的,但实际利益有可能是刘表的。 “罢了罢了,反正对付刘备,就是给他虚名呗。我本意自任骠骑将军,升刘备为车骑将军,至于爵位,刘备也该是县侯了,再要升只能是移封。可还有别的职官可加?” 曹操盘算了一下,觉得破伪都就升车骑将军,那将来再灭黄祖,就没有别的零碎小官可以给了。 最后,还是荀彧做事比较细,对朝廷公卿比较了解,思前想后,帮曹操定了一个赏格: “明公,不如车骑将军、升县侯还是照旧,只为破寿春等功而赏。 至于对付黄祖、交恶刘表,以及禁止其对孙策下手,这三件事情可以合并起来封赏,为刘备额外加宗正,从宜城侯移封黄祖治所夏口。并将现任宗正刘艾挪为他职。” 曹操眉头一皱:“宗正乃是朝廷九卿,不该是给京官加的职么?外放诸侯,加将军号并州牧,才是常态。如此封法,可有先例? 而且夏口虽是黄祖治所,这地名也太小气了,作为封号有损朝廷体面。” 荀彧:“宗正虽为九卿之一,但可与将军、牧守兼任,九年前宗正刘虞外放为幽州牧时,便没有立刻交还宗正之职,当时陛下特许他继续兼任宗正。 六年前,王允杀董卓、刘虞名望巅峰时,陛下甚至下旨令刘虞兼牧青冀幽并兖徐六州事,只是此旨意刚到幽州时,便发生了公孙瓒刘虞之战,刘虞为公孙瓒杀害。而后朝廷才以现任宗正刘艾接替。 所以宗正不同于九卿中其他八人,让外镇刘姓牧守兼任宗正,正好便于纠察其他宗室牧守是否有不臣、僭越举动。如今明公要挑动刘备和刘表之间的恩怨,令其为宗正,刘表必然对其生出敌意、忌惮。 至于夏口之名粗鄙,可更名为武昌,与明公的封号武平侯相得益彰。如此刘备必然感戴明公恩遇。” 听到这儿,曹操的眼神才终于一亮:对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宗正不就是纠察其他宗室的逾越、不法行径的吗? 而且汉室宗亲之间互相撕咬的事情还少么? 四年前,刘表就曾经上表,举告益州牧刘焉不法,在成都造六辇金根车、用天子仪仗,还请朝廷授权他纠察刘焉的大逆行径。 舍弟诸葛亮 第150节 南方那三个汉室宗亲州牧,要是互相仇视,刘备不就腾不出手去收拾孙策了! 当然,以曹操的智商,他也很快想到了一个风险。 那就是如果刘备实力太强,找到刘表、刘璋的把柄后,真把南方三州彻底整合起来了,那得多么地可怕…… 好在曹操很快意识到,这个想得有点太远了。刘备现在的实力才四五个郡,哪里就到这种程度了。自己能给刘备宗正之职,将来也可以找借口明升暗降拿掉。 比如真发现苗头不对,就给刘备加一个比宗正更高但没有实权的荣誉性职位,把宗正撤了,再用回刘艾。 而且自己完全可以以朝廷的名义笼络刘表,一旦多年后刘表真有撑不住的迹象时,自己可以先迫降刘表,给刘表提供保护。 把这些弯弯绕终于想到豁然贯通,曹操才算是心中大定,再也不怕了。 …… 此后数日,曹操又在朝廷里走了一些必要的流程。 先是给刘表那边正式去了旨意,让刘表清理门户,干掉黄祖。 然后,又在一次朝议上,让手下的人奏闻:宗正刘艾,对于宗室不法事务,处理无能,没能阻止荆州牧刘表御下不严的过错,值此国难之秋,应该有一个更加强硬、能执行朝廷旨意的宗室,来担任宗正。 不过,考虑到刘艾也是东归义臣,跟随陛下多年,只是能力不适应现有职务。所以曹操亲自出面建议,重设“御史大夫”之职,让刘艾担任,反而给刘艾升了官。 历史上,曹操其实是到了彻底消灭袁绍一族后,觉得天下尽在掌握,才废除三公、重设丞相和御史大夫职务。由丞相独掌大权,至于御史大夫则只是一块掩饰丞相独裁的遮羞布,并无实权。 而且历史上曹操重设御史大夫后,也正是让刘艾担任了这个吉祥物,最后在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封魏王的时候,还是刘艾主持的册封—— 因为汉朝规定了,非刘姓不得封王,所以四百年来封王的事务,都是宗正主持的,宗正负责一切宗室册封事务。曹操这个魏王算是几百年来唯一的异姓王,他仓促间也找不到一套别的礼法来套用,只好套用同姓王封王的一切程序。 这些都是后话了,扯得有点远。 总而言之,现在因为刘备、诸葛瑾那边的蝴蝶效应,曹操提前设了御史大夫,并且让刘艾担任。 又过数日,朝廷朝议时终于讨论到灭袁术之战众人的功绩。 曹操被刘协下旨升为骠骑将军,地位仅次于大将军袁绍。 刘备被升为车骑将军,军职仅次于曹操。 并加封刘备为宗正、升为县侯、移封为武昌侯,以黄祖控制的江夏郡夏口县为封地,改夏口名为武昌,挑选其中食邑五千户。 反正刘备原本的“宜城乡侯”所在的宜城县,也是南郡的,也是刘表的地盘上,跟刘备的履历、籍贯没什么关系,所以移封到隔壁江夏郡境内也没什么问题。 另外,曹操的爵位是“武平侯”,虽然武平县也是一个地名,但作为一方诸侯,用这样的封号也是有点吉利意味的,昭示曹操的武功能有助于大汉平定四方。 刘备的“武昌侯”跟曹操的“武平侯”也算相辅相承,取其“借助刘备武勋,重新昌盛大汉”的寓意。 所以,刘备最新、最全的官职爵位头衔,就变成了: 汉车骑将军、武昌侯、宗正、领扬州牧刘备。 第164章 刘景升年老志短,不足虑矣! 曹操敲定了给刘备本人的封赏后,刘备阵营内剩余文武的封赏问题就简单了,不需要他专门操心, 荀彧自然会拿出合理的处置意见、并走完朝廷流程,曹操对此很放心。 短短数日之内,两道圣旨先后从许都发出,一道经南阳直发襄阳,是给刘表的。 另一道自然是经汝南、九江、庐江后送到芜湖,给刘备。 给刘备的旨意,肯定可以顺利送达,一路上已经不存在敌占区阻碍交通。 而给刘表的旨意,理论上还有点风险。因为刘表的领土与朝廷直辖领土之间,还隔着宛城张绣的地盘。 在建安二年到建安四年间,张绣除了是刘表的军事盟友、拿着刘表供应的军粮、帮刘表扛住北线的威胁之外。 还起到了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帮刘表把某些他不愿意收到的旨意、在半路上莫名其妙地消失。 反正张绣是明着跟曹操撕破脸的,是“西凉余孽”,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这一点跟张鲁之与刘焉,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张鲁也是破罐子破摔的米贼,不是汉臣。 或许当时南方的刘姓宗室实权州牧,都喜欢暗中养一个姓张的反贼阻隔道路,以促成天高皇帝远吧。 不过这一次,曹操相信刘表不会乱来。 因为黄祖刚刚已经杀过一次天使了,要是再有一个天使改走宛城,依然被杀,那就不能解释为“巧合”了。 州牧手下某个太守杀了天使,还可以推锅说是太守的个人问题。 但如果州牧手下两个不同的太守,都不约而同杀了天使,那就是州牧的领导问题。 曹操相信刘表知道轻重,如果不知道,曹操也乐见其成。 短短十天之后,曹操的使者果然顺利到了襄阳,宣读了旨意。 原本兵荒马乱的南阳郡,居然没有一个西凉贼兵跳出来杀人,估计是张绣提前被刘表打过招呼了吧。 刘表接待了朝廷使者后,一边给予礼遇,一边又诉苦,说自己实权轻微,荆州各郡太守肯实际听他调遣的实在太少,他身为州牧也少治兵事, 所以黄祖之事,或许要徐徐图之,让朝廷天使稍待数日,容他从长计议,筹措兵马。 曹操的使者也没敢把刘表逼急了,就暂时在襄阳驿馆好吃好喝住下。 而刘表安顿好使者后,立刻召见了蒯良、蒯越、蔡瑁三巨头商议对策,还让自己的大儿子刘琦也来旁听。 建安三年的刘表,已经娶了后妻蔡氏,也就是蔡瑁的姐姐。不过如今刘家还没有出现刘表偏帮溺爱幼子刘琮的问题,刘琦的继承人地位始终稳固,刘表也经常培养他参与政务。 刘琮并不是如演义里说的那样是蔡氏所生,正史上刘琮跟刘琦应该是同母的。 后来荆州那首先射箭后画靶子的童谣“七八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指的是建安八年以后,刘琮娶了蔡氏的侄女儿为妻,所以跟继母多了一层亲戚关系,由此蔡氏才开始偏帮刘琮。 刘表家就此开始衰落,至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刘表病逝,其势力被彻底连根拔除,再无孑遗。 所以荆州内部的长幼夺权之争,是刘表生命的最后五年才发生的,如今都还不存在。 …… “黄祖惹下如此大祸,如之奈何?如若不予处置,怕是扬州刘备借此机会生事,我荆州从此不宁矣。如若强行与黄祖火并,死伤折损的又都是我荆州本地将士。纵然最终控下了江夏,只怕也会元气大伤。” 刘表问出这个问题时,也是一脸的愁苦,略微花白的须发都在抖动。 他今年五十七岁,虽说还算健康,有精力掌权,但已经比初来荆州时少了几分锐气。 毕竟岁月不饶人,他刚到荆州时才四十多岁,勉强还能算中年人,现在却是纯纯的老人了。以东汉的医疗水平,五十七岁的人精力下降是很正常的。 黄祖这件事情,刘表也才刚听说才没几天,当时真是震惊到了,完全想不通黄祖为何要如此折腾,惹下如此滔天大祸,这完全不在刘表的计划中。 毕竟这一世的祢衡,可不是特地来折辱他刘表、然后才被派去黄祖那的,而是从刘备处转来黄祖处。 刘表从头到尾一眼都没见过祢衡,也没有亲耳领教过祢衡的嘴究竟有多臭,难以理解也就正常了。 蒯良蒯越和蔡瑁也是纷纷背地里把黄祖痛骂了一通,但骂完后问题还得解决。 蔡瑁是武将,他最沉不住气,率先建议: “姐夫,不如打吧!虽然荆州内耗,死伤的都是我们自己的将士,但姐夫有朝廷圣旨在手,黄祖的部曲知道其中是非曲直后,肯定不敢抵抗,或许死不了多少人。说不定浩浩荡荡大张旗鼓杀到夏口城下,黄祖的部将就自行把他绑了来献给姐夫!” 刘表闻言颇有些无语,他知道自己这小舅子有点仗恃武力,但又不是什么很能打的货色,让他耀武扬威吓住敌人,是很有可能的。而一旦吓不住,真要打硬仗,又该如何是好? 而且一旦调门起高了,上来就大张旗鼓,后续可就没有回旋操作的余地了。 但刘表看在妻子份上,不忍深责,便只是轻描淡写否定: “此法用心虽好,只恐过于鲁莽。届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黄祖死守沙羡、夏口,怕是不好收场。” 一旁的蒯良素来喜欢讲些大道理,见状便插话铺垫道:“使君不必过于忧虑,德珪之言虽略显操切,但稍加斟酌损益,还是可以一用的。” 刘表应声扭头:“哦?愿闻其详。” 蒯良捋着胡子,一副高人之状:“派兵之前,可先晓之以理,告知黄祖此番大祸何等猛烈,就算使君不对他下手,刘备也会对他下手。 若他肯弃官归隐、远遁交州,从此消息隔绝,使君便可许他不死。大不了对朝廷报一个畏罪潜逃,不知所踪,或已于烟瘴之地病亡,也算是全其家小性命。 一旦黄祖畏罪弃官,使君可兵不血刃得江夏,或派德珪镇守,或派大公子镇守,皆可。若黄祖不珍惜这个活命机会,再对他用兵也不迟。” 刘表听得很仔细,一边听一边也被蒯良带偏了,忍不住跟着一起捋着胡子,连快慢节奏都差不多。 他仔细思量核算,觉得蒯良的计策虽谈不上奇谋,至少稳妥,而且没增加什么本钱。如果要动兵,肯定要先文地劝一劝。 只是,这个计策的成功率,也不见得比蔡瑁的高多少,只是节奏放慢,多了一个随时暂停的选择余地。 刘表犹豫再三,又看向相对擅长奇策的蒯越,投去鼓励的目光。 当初刘表初到荆州,需要处理宗贼问题,向蒯良蒯越问计时,蒯良就是那番老生常谈之言,说什么施行仁义就会人心归附。蒯越却比较敢想,直接劝他设鸿门宴诱杀宗贼头目,收编其部众。 当时刘表就是觉得蒯越的法子见效比较快,于是只是口头表扬了蒯良的持重品德,实际上全盘采纳了蒯越的计策。从那以后,每当刘表想用奇策、收取超额好处时,都忍不住请蒯越开口。 蒯越知道躲不过,又到了自己做恶人的时候了,便清了清嗓子:“使君若嫌此法成功的机会依然过低,某倒也另有一法,只是用起来,或许会伤到一些人的颜面……” 刘表眼神微微一亮:“异度但说无妨!” 蒯越很给兄弟留面子,当下委婉说道:“某之法,其实也是脱胎于家兄之策。家兄之策,比之德珪之策,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失去了突然性,一旦黄祖下定决心死守,并且知道了使君与之为敌,再想袭杀他便难了。 而德珪之法,并不事先文斗劝说,只是以兵马临江夏,或许还能暗中部署少量精兵,名为会见会商,实则席间突然拿下,然后诛杀黄祖、取出朝廷旨意,向江夏众将宣布这是使君之命、执行朝廷旨意,众将群龙无首,自然会拜服。 所以我以为,文劝是可以的,但不可威胁黄祖,要摆出使君与他是一条心,是想帮他的姿态。这样,才能留下将来用鸿门宴刺杀的一线机会。” 刘表闻言想了一想,觉得这个思路难以落地,便又追问:“可是如若完全不威慑,那文劝便是几乎不可能奏效的了,徒然多此一举。” 蒯越这才抖擞精神,深入剖析:“使君不可表露出亲自对黄祖构成威胁,但刘备对黄祖的威胁却是可以说的,甚至,还可以提一提我们荆州内部的某些威胁……” 刘表:“比如呢?” 蒯越犹豫了一下,揪了一下胡子,似是下定了决心,才走上前去,附到刘表耳边,低声说: “比如,与江夏郡相邻的长沙张羡!使君应该知道,张羡虽尊奉主公,实则在长沙地界上,也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使君如若私下对张羡表示,朝廷有旨意,要对付黄祖,让他出兵,正好借此试探张羡是否真肯为主公尽全力。 如果张羡推脱不愿出兵,使君可私下里送信对黄祖说,刘备、张羡皆愿意领受朝廷旨意,夹攻于他,让他自谋出路。 如此,黄祖自始至终都会觉得使君是向着他的,真到了非动手不可时,也只会提防刘备、张羡,不会提防使君。使君可将偷袭甚至刺杀的突然性,保留到最后一刻。” 刘表听完,嘴角也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这个蒯异度!怎么老是劝人设鸿门宴搞刺杀、刀斧手这一套! 但不得不说……如果能成功的话,蒯越的法子,总是成本最低的,实在是诱人呐。 而且刘表是已经用成功过一次鸿门宴配刀斧手套路的人了,当年他就这么灭掉南郡宗贼的。 舍弟诸葛亮 第151节 人总是容易对自己年轻时成功的套路,形成路径依赖。 就好比很多大老板晚年生意失败前,都是志满意得地对劝谏者说:你懂什么?我年轻时就是这么干的!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异度之谋,果然博采三方之长,颇为精妙。 对于朝廷,我们先回奏说黄祖难制,需徐徐图之,请朝廷给些时间。 对内,就先按异度所言,对张羡、黄祖各自投石问路,观其动静,让他们彼此提防,但别提防我等。” 刘表想得非常好,似乎已经有希望不花什么本钱就解决黄祖问题了。 …… 此后半个月内,荆州地界上一切都按照蒯越的计谋执行着。 刘表的使者没有立刻去找黄祖,而是先找了张羡,试探长沙太守是否肯在必要的时候出兵。 刘表的使者还非常精明地按蒯越吩咐,一开始并没有告诉张羡“有圣旨”,而是说这是刘表自己的意思,是为了主动给荆州免祸、清理门户。 张羡听说是刘表的意思,果然是推三阻四,各种找借口,说长沙钱粮稀少,兵力薄弱,难当大任,还请使君自行从江陵发兵。 试探出张羡的最初反应后,刘表的使者才告诉对方:这不仅仅是使君的意思,还有许都的旨意。 张羡闻言,这才态度颇有转变,表示既是朝廷差遣,应该是要出点力的,只是不知打下江夏之后……然后,就隐晦地表达了一些希望为长沙郡争取好处的意思。 刘表的使者暂时稳住张羡,回头就跟刘表说明了整个会见经过。 刘表闻言,对张羡愈发有些警惕:这张羡对他的命令不置可否,有朝廷旨意后又肯遵旨,难道想越过自己讨好曹操不成?这种货色,越来越不能信任了…… 如此一来,刘表更加犹豫,他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动用江陵的嫡系部队去跟黄祖死磕了。这荆州地界真心死忠于他刘表个人的势力,实在是太少了,那么多犹豫观望,自成一派的人在那虎视眈眈,他要是把嫡系拼光了,还怎么整合荆州? 单骑入州、靠设宴埋伏刀斧手打下来的根基,终究是不如那些一个郡一个郡武力占领的诸侯来得控制力强。 刘表麾下大部分太守,都是朝廷任命的,只要他们承认了刘表的统治,刘表也不能随便撤换他们。 刘备那种自己一个郡一个郡打下来的,就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想让谁当实权太守就让谁当太守。许都朝廷放话也不好使,最多空降一个被架空的吉祥物过来,掌不了权的。 最终,刘表就对许都朝廷回复:荆州各郡皆不听他调遣,他实在没有兵权执行这个旨意,请朝廷另行给刘备或张羡施压,逼迫他们实打实出兵,他再跟着助战。 刘表也知道,江夏郡的面积是很广大的,不仅有夏口、沙羡这样的坚城。如果真到了刘备帮忙解决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把长江南岸那两座黄祖本人和黄射盘踞的坚城啃掉。 而一旦刘备的兵力入境,黄祖的主力肯定都会投注到对刘备的防御中去。黄祖是不会担心背后自家主公的方向的。 如此,一旦黄祖消耗过大,有扛不住的风险,刘表就可以背刺圈地,把长江以北的江夏郡部分先拿到手里,形成实际直辖。对外也可以说他是遵照了朝廷旨意,帮着讨贼,实际上不用打硬仗。 对于想要保存实力的刘表来说,这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第165章 说翻脸就翻脸 曹操对刘备、刘表下达旨意,是建安三年十月上旬的事儿。 送到刘表处已经是月底了,刘表又内部讨论商议、再试探张羡是否肯出力以最终定策,来回折腾差不多要半个月。再找黄祖劝说他交权跑路未遂,往返又是半个月,还要再送回许都。 所以曹操收到刘表“无力出兵”的正式回复,至少是十一月中了。然后曹操才能给芜湖的刘备下旨,表示前约有效,让他为朝廷讨伐黄祖。 刘备收到最终旨意起码是腊月里。而寒冬腊月的也没法用兵,翻过篇来大过年地也不适合用兵。庐江、九江两郡去年被袁术残害得够呛,刘备眼下必须把精力花在恢复生产上,春耕农忙季肯定得刨除…… 七零八碎算下来,刘备至少又能得到好几个月休养生息的窗口期,种田恢复生产。 虽说刘备的主力战兵部队,已经可以脱产或半脱产。但打仗可不是仅仅动用战兵就行的,起码会征发战兵两倍以上的辅兵、徭役民夫用于整顿道路、运输军粮辎重。 这些徭役征发是必须避开春耕季的,否则刘备辖区内的百姓明年就可能吃不上饭。 从袁术手上刚刚夺回来的地盘,就是这么凋敝。 不过曹操那边,对于刘备具体何时能出兵对付黄祖,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曹操在意的,只是未来至少一两年内,不给刘备机会对付孙策,让孙策在刘备背后站稳脚跟,同时确保刘备和刘表的关系也不会好,这就够了。 打黄祖只是牵制刘备的手段,给他找点事做。 而曹操自己,在这个冬天,还有其他大事要忙。 十月份的时候,刚刚才把袁术揍得躲进大别山区、必须等来年春天封山大雪融化后才能给袁术最后一击。 转眼刚到十一月,才在许都滞留了不到一个月的曹操,就又亲自带兵离京,开始着手对付他的下一个敌人——吕布。 吕布跟曹操之间的旧仇,那自是不必多说。 也就是去年冬天靠着袁绍对杨彪案暗中施压、让吕布“清君侧、除酷吏”得手,曹操为了先灭袁术,才不得不暂时对吕布忍让,捏着鼻子认了。 被吕布认定为“酷吏”的满宠,虽然没有受刑,但一直到今年上半年,也还被曹操剥夺了一切职位、虚监在牢冷处理呢。 要吃牢饭吃到风头过了、跟吕布再次翻脸,满宠才能被释放。 而既然现在袁术已经被曹操打得躲回山区,注定没法翻盘、又暂时打无可打,曹操当然不会让军队干闲着,于是找了个借口,再次对吕布发动了打击。 打袁术的时候,想因粮于敌都不可能,因为袁术的百姓已经被提前彻底刮成穷鬼了。打吕布么,好歹还是可以因粮于敌的。 曹操对徐州百姓本来就屠掠过好几次,他也知道徐州人不会念他的好,无所谓了。 而且眼下吕布实控的梁郡和小沛行政上是属于豫州的,梁郡原先还是曹操自己治理下的地盘,实行过屯田制。 在曹操看来,自己打过去、问梁郡百姓就地筹措军粮,那只是拿回本该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这怎么能算抢呢。 至于战争借口本身,其实也非常好找,因为早在两个月前的九月初时,曹操和吕布在争夺谯地诸县的时候,就已经因为分赃不匀产生了些小摩擦。 当时刘备包围了寿春,赵云也打下了义成(蚌埠),切断了淮北谯地诸县袁军通过涡水航道撤回淮南的退路。 谯地袁术军的军心很快就崩溃了,一部分选择了抛弃辎重车船、走陆路轻装逃亡前去汝南。剩下跑不掉的,便就地投降了其他前来进攻的诸侯。 刘备因为知道自己强弩之末、实力不济,没有参与淮北平原地带的争夺。诸葛瑾也劝他别冲动,因为黄淮平原一马平川,缺乏大规模骑兵的南方诸侯,在这种无险可守的地方根本站不稳脚跟,贸然插手只会陷入一个被消耗的无底洞。 所以谯地收编受降的事儿,就是曹操和吕布两家在争夺,曹操至少吃下了其中八成,吕布最多只吃到两成。 吕布心中原本就憋着一口气,去年因为他接受了朝廷的册封,背刺了袁术,导致袁术在后续半年的时间里集中主力就盯着吕布怼,对他这个叛徒极为仇恨。 当时的袁术简直失去理智,完全是一副“战争可以输,吕布必须死”的架势,怼起吕布来不计代价。 吕布被袁术消耗得元气大伤,最后袁术覆亡的过程中,他却几乎没分到好处,让曹操、刘备捡了那么多便宜。 在睢水以南,吕布只捡到了铚县和符离。 仅仅这点收获,后来居然还出现了“铚县县令在吕布来攻时,不知道南边的山桑县已经投降了朝廷,不得已才暂时投降吕布。后来得知自己已经跟曹操的朝廷控制区接壤后,铚县县令在短短数日之内重新弃暗投明”的情况。 吕布得知已经投降了自己的袁术伪官、居然还敢再投一次曹操,当然是气得失去了冷静。 当时他就直接下令、让高顺带兵把铚县这种小城强攻下来,然后把县令车裂了以示惩戒,还杀了不少人震慑其他潜在叛徒,让其他投降伪官看清楚背叛他吕布的下场! 这一摩擦事故,大约是在九月底发生的,十月份消息才传到许都。 曹操一开始倒也没在乎区区一个县令的死活,当时他还在汝南的沿淮平原地带追击袁术呢,哪顾得上吕布。随便扫了一眼奏报后,就丢在故纸堆中了。 但随着大雪封山没法追击袁术了,曹操心思开始活泛起来,隐约想起之前好像有过这么回事,就重新把旧账翻出来,作为对吕布的开战借口。 吕布居然敢残杀弃暗投明、主动归附朝廷直辖的义臣!哪怕这人是先降吕布再降曹操的,吕布法理上也没权力追究! 因为曹操觉得自己代表朝廷,“汉即吾也”,我兜里的东西当然是我的,别人兜里的东西跑到我兜里后也是我的,都是大汉的! 这一表态当然在许都朝廷上得到了一致通过,连皇帝刘协也没敢多话。然后曹操就正式向吕布开战! 曹操心里很清楚,在袁术覆灭的过程中,袁术手上直属的那六个郡地盘,他自己得了两个半,还有半个位于大别山区深入的要明年融雪后才能拿。刘备得了整整两个,吕布得了半个,黄祖得了半个。 刘备在灭袁中的得利,是仅次于曹操的。所以曹操没有时间种田养民,他必须在接下来灭吕布的阶段中尽快抢时间,赶快多捞点地盘。否则刘备也缓过气来,肯定会跟他争夺徐州。 自己用高官显爵和朝廷圣旨拖住刘备的窗口期不会太久,必须抓住这个窗口期把朝廷的号召力发挥到最大。 而随着曹吕双方重新开战,已经被袁术消耗得非常虚弱的吕布,果然顶不住曹操的攻势。 如今的曹军,可以说其他方向都稳住了,可以集中全力怼吕布。 曹军中只有一个曹洪在提防张绣、曹仁在提防袁术和刘备。北边跟袁绍的关系如今还很和睦,不用怎么设防。 所以曹操亲自带着夏侯渊夏侯惇于禁乐进徐晃,外加一大堆朝廷主力军队,浩浩荡荡率先杀向去年被吕布袭取的梁郡,先收复豫州境内的失地再说。 吕布被曹操找借口进攻,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非常愤怒,故而一时热血上涌、不愿示弱。 在丢了几个外围小县后,忍无可忍的吕布下定决心,带着张辽高顺侯成魏续宋宪一起,跟曹操在睢阳城外打了一场野战大决战。 吕布本以为靠着最后的并州骑兵和少数西凉骑兵,以及陷阵营之犀利,或许能凿穿曹操军阵、直取中军,打烂曹操的指挥系统,如此或有胜利的机会。 无奈吕布现在的实力,已远非一年多前可比了。 曹操跟他交手了多次,对吕布的战术非常熟悉,提前做好了提防敌军骑兵突阵斩将的全面准备。 曹操在中军正面排了厚实的长枪大盾阵,把自己的中军包裹了整整一个半圆,又在左右两翼以鹤翼阵展开交叉火力的伏弩。 吕布让高顺帮他督领中军,然后亲自带着张辽试图突阵斩将,不惜代价摧毁曹操中枢,双方爆发了激烈的血战。 吕布的陷阵营不愧是天下强兵,虽然没有让高顺亲自督领冲锋,但还是在曹操的长枪大盾阵上撕开了巨大的口子,双方陷入了血腥的绞肉。 最后的并、凉铁骑沿着缺口誓死冲杀,一度冲到曹操面前两三百步之内,但曹军人数是吕布军的三倍之多,曹操用兵之能也是非比寻常,大量投入预备队堵口。 混战中,张辽与前来堵口护卫的乐进奋战十余合,拼着挨乐进一刀的代价,将乐进挑落马下—— 双方都身着玄甲,刀剑类的武器除非是捅刺扎实了,否则不可能造成重伤,而乐进用的是长刀,张辽在中招前避开了要害角度,只是让乐进削了他一刀,并没有破甲,只是被砍得一阵气血翻涌,受了些内伤。 而张辽那招式堪堪用老的攻击,同样没能破甲杀伤乐进,但他仗着骑战冲刺的纯熟,将对方击落马下。身着玄甲的乐进被摔得重伤,肋骨都折了好几根,才被部曲拼死救回。 可惜张辽的冲阵也仅限于此了,他被乐进牵制,陷入了曹军虎豹骑将的围困,张辽奋力击杀了五六个虎豹骑军官后,曹军左右鹤翼的步兵伏弩已经增援了上来。 曹军伏弩知道这是张辽,竟不分敌我对着混战中的张辽那一团人群攒射,在误杀了二十几骑虎豹骑的代价下,也射杀了张辽身边十余个并州精骑,更关键的是张辽本人也被左侧射来的两根强弩洞穿了铁甲。 幸得这些弩箭是侧射的交叉火力,张辽侧面的投影面积不是很大,中箭不多,而且两箭分别洞穿了他的左臂和左腿,没有伤到躯干内脏,也没有射断大腿上的主动脉,倒是不致命。 失去战斗力的张辽惨嗥数声,强忍伤痛拨马遁逃。 而另一旁的吕布此时已经杀了十几个虎豹骑军官,还在试图往里奋死突入,眼看张辽重伤,折了副将,吕布才心中大惊,知道已事不可为。 他又疯狂挥舞方天戟迫退挑杀数人,奋力往前复冲数十步,直到前面枪林如猬,实在不得再进,吕布才恨恨抽出数石强弓,对着远在将近二百步外的曹操连射数箭。 可惜曹操身边有无数的大盾侍卫,还有许褚双持盾牌遮蔽。吕布最终从盾墙缝隙里射死了两个虎豹骑,并且射中了持盾的许褚大腿一箭,并没有伤到曹操本人分毫。 随后吕布立刻拨马遁逃,唯恐自己也被曹军的伏弩阵留住。 张辽重伤,吕布战退,高顺还想压住阵脚徐徐而退,已经不可得。在半日的血腥绞杀后,睢阳大战最终以曹操的全胜告终。 曹军虽然也死伤了数千人之多,但吕布的野战主力经此一战已被打崩。 吕布带着高顺仓皇遁逃,数日之内就被迫放弃了梁郡,至于睢水以北那几个谯地的县城,也全部放弃。 吕布本人带着魏续宋宪退到彭城死守,让高顺和侯成退到沛国防守,而重伤的张辽,只能是由曹性掩护着退往后方的下邳,让陈登照看。 舍弟诸葛亮 第152节 至此,吕布通过前两年左右逢源反复横跳捞来的好处,等于是彻底全吐出来了。比之当年他刚刚偷家成功刘备时的领土范围,只多了臧霸和泰山诸贼的归附,而且兵力的折损还非常严重,已经无力再打野战了,只能守城。 臧霸和泰山诸贼显然是靠不住的,这些货色都是墙头草,一旦曹操打赢了决定性战役,泰山诸贼都是会再次倒戈曹操的,这一点吕布非常清楚。 眼下的吕布,名义上还剩沛国、彭城、下邳(不含南部沿淮河的盱眙、徐县、淮陵三县,那三个是两年半前袁术入侵徐州时就占了,后来被刘备打回来,名义上也是属于下邳郡的)、一大半的东海郡,加上琅琊、泰山, 其中只有前四个郡是嫡系,后两个郡是墙头草。 被打得龟缩的吕布,只好派出陈登再次出使刘备,试图跟刘备加强友好关系,控诉曹操背弃当初“不清算清君侧”的旨意,希望刘备跟曹操翻脸,与他一起打曹操。 不过,吕布向刘备求结盟的书信才刚刚发出,曹操假借天子名义给刘备升官的圣旨,已经抢先整整大半个月、送到刘备手中了。 第166章 刘备接旨 十月底的兖豫大地,依然笼罩在一片血腥肃杀的氛围之下。 与此同时,九江郡和庐江郡这两片残破的热土,在分别被刘备军占领一个半月和三个月之后,已经重新恢复了一线生机。 虽然百姓依然面有菜色,食不果腹,好歹不至于饿死,而且已经能安定下来、用心耕作。 合肥以南的新占领区,在诸葛亮的主持下,已经种下了冬小麦,后续就是漫长的冬季农闲等待,不用怎么伺候,封冻前灌溉浇水就行。 冬季本就生长慢,古人也不怎么给麦子施肥,还没有虫害,最多拔一下抢肥力的杂草。 淮南百姓原本不太种麦,都是种稻,这方面农业经验不是很丰富。 好在诸葛亮去年在射阳和海西试点过,积累了不少懂得稻麦轮作的“农技员”,如今便带了一些到庐江指点。而且今年从北方流亡来了大量陈、谯之地的流民,而淮北百姓本来就是种麦的。 战乱后庐江田园稍有荒芜,外来百姓也能分到足够的无主之地耕种。 诸葛亮在统筹时就尽量搭配,让淮北流民和本地人间杂安置,并且劝诱淮北流民教本地人种麦,来年春天再让本地人教淮北流民种稻,优势互补,各展所长。 淮北流民当然不会主动费这个力气,但官府会给他们最初的安置赈济。吃了官府施舍的救命粮,当然要听官府的安排,帮本地人种田。 而本地人原本多有排外情绪,觉得“趁着邻居逃亡、死于战乱,将来安定下来之后,我们或许可以侵吞邻居的无主之地。流民被安置过来后,我们就没法侵吞了”。 但现在让外地人先帮手着种一季小麦,本地人白得了一些免费劳力好处,拿人手短,也就不那么排外了。偶有民间冲突,官府也都能控制住。 诸葛亮举重若轻,殚精竭虑。再加上他带来的徐邈、蒋济、胡质等一众屯田官、上计官,经过一年多历练,颇有经验,做事也非常用心。 总算把这一个半郡的冬季劝农和人口融合工作,初步推上了正轨。 来年仲夏,但愿会有一个好收成吧。 …… 抢种冬麦的活儿彻底搞定,诸葛亮也终于稍稍闲了下来。 十一月后半段,乃至整个腊月,他估计会抽时间再加强一下学习,跟黄月英鼓捣一些工巧方面的创新,斟酌损益。 来年春夏之交、教导淮南百姓普遍学会育秧、插秧、轮种后,诸葛亮就不用再亲自负责屯田技术推广的事儿了,可以让普通农政官员负责后续日常工作,万事开头难嘛。 不过,随着冬季闲暇,虽然诸葛亮很想抽出时间和妻子鼓捣几个机械方面的小议题, 比如再改良一下当年大哥教的长柄割麦镰刀,便于淮南百姓来年仲夏收割冬小麦。以及把今年才投入小范围试点的曲辕犁进一步优化一下,还有灌溉用的翻车。 但是,黄月英的态度却有些闪躲,经常表示另有事情要忙,最后只接手了一个曲辕犁的活儿,另外两个都丢还给诸葛亮自己操心。 诸葛亮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他认为妻子身体远不如他好,可能是觉得累到了。哪怕感兴趣的事情,也该兼顾精力调养。 殊不知,黄月英这几个月是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体似乎有点问题,所以一边在偷偷延医问药,一边在暗中观察备选方案。 诸葛亮当然是不太好色的,他的人品道德绝对比被穿越的大哥要好(没被穿越前的那个古人诸葛瑾,也是很“简朴克己”的,但既然换了现代人的灵魂,肯定要享受享受),但历史上的诸葛亮也有纳妾,为的是解决后嗣的问题。 毕竟黄月英先天不足、黄发、发育不良,历史上就不能生。原本的诸葛亮很晚才确认这一点,否则也不至于四十六岁才有诸葛瞻这么唯一一个儿子。 只不过,现在因为某些机缘巧合,黄月英提前发现了自己身体有问题——主要是在与大姑子诸葛芷日常走动的过程中,被诸葛芷仔细观察发现的。 诸葛芷本人,是在这年夏天、丈夫赵云出征攻打纪灵后不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发现时已经是怀了两个多月,所以时间上完全没问题,就是赵云出征前那个月中招的。 当时赵云和诸葛芷成亲也才两三个月,着实是神速。赵云在外面打了五个月仗、九月份打完后,把妻子接到寿春一看,妻子已经身怀半年。 赵云惊讶于怎么会这么快,难道诸葛家连女人在某些方面都特别厉害么? 后来私下里闺中秘问,赵云才得知,是诸葛芷看了继母留给她的密卷,里面有写癸水周期与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生理算法,还有其他一些闺中医学知识—— 而这些东西实际上当然是诸葛瑾偷偷写的,假借继母的名义给弟、妹,反正诸葛芷也不会就这么尴尬的问题找宋氏对质。 密卷里面的内容,无非是现代人对于“安全期/排卵期”的一些科学知识。诸葛瑾的本意是防止妹妹意外多怀伤身,是好意。 但诸葛芷已经快二十二,在古代属于晚婚,她自己也很想成亲后先尽快生一个保底,然后再从长计议,所以在算日子时反其道而行之了。 而赵云听了妻子的解释,只是暗中称奇,这种事情居然还能靠算日期来控制。对外他自然是缄口不言,这种私事没什么好宣扬的。 诸葛芷怀上后,对密卷的内容越发深信不疑,醉心于学习相关医学常识,也找机会跟当时同在淮阴的黄月英交流过。 结果她秘授黄月英机宜后,又过了好几个月,黄月英丝毫没有动静。诸葛芷一开始也没多想,觉得体弱之女这样或许是正常的。 但后来她又通过别的渠道,弄来一些女性相关的医书,一边自我诊断练手,一边给黄月英诊断,才发现黄月英身体有点问题。 黄月英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当然极为郁闷,也找别的渠道复诊确认了。 但她也知道阿亮对她是真心的,这就够了,不能害得阿亮绝后,早点知道也能早提防、早治疗。 她也想到过给阿亮留心纳妾的事儿,只是又想到,阿亮的大哥连娶妻都还没娶,这事儿或许不该大张旗鼓,否则于孝悌不是好事,还是先暗中观察起来,但别急着实施。 不过也是凑巧,就在这节骨眼上,芜湖方面送来了一份诸葛家的家书,正是送到合肥给诸葛亮的。 里面提到诸葛瑾在芜湖已经定下了亲事,完成了纳彩,女方也没什么值得赘述的,是移居至广陵已有一年的甄家,来年二月初就要成礼。 这年头的婚事,本来就不存在什么婚前的感情基础,又不是现代社会,能门当户对就不错了,女方稍稍地位低微一些,也是正常的。在刘备的辖区内,也找不到什么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能跟诸葛家地位相近了,只能是往下找。 诸葛亮对于大哥终于解决了婚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而且新年前后恰好是农闲,诸葛亮便准备收拾收拾,过年时回一趟芜湖,来年春耕再回合肥操持农政。 他也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黄月英,想过年时带着黄月英一起南下回芜湖。 但黄月英想着自己的病还没看好,有点羞见诸葛家的其他人,但她又不肯对丈夫说出真情,只好先跟着去。 “罢了,反正先按芷姐开的汤药方子吃几个月吧……反正在合肥是吃药,去了芜湖也是吃药,没什么分别。 阿亮的大哥娶了妻后,阿亮要考虑纳妾也不存在孝悌的问题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愿不至于此。 真要是无法挽回,我自己张罗的小妾人选,至少还容易和睦些,不至于争宠惹出家宅不宁,孩子将来也能由我教养……”黄月英如是想着,便答应了丈夫。 …… 随后几日,诸葛亮和黄月英在合肥也渐渐闲散,除了偶尔鼓捣一下曲辕犁的进一步改良,并没有别的事情。 日常劝农巡视、查漏补缺,都让徐邈蒋济去做了,诸葛亮也该劳逸结合,保护好健康,每天骑骑马射射箭,多陪陪妻子。 不过,随着十一月上旬将尽,一个新的变故,改变了诸葛亮的计划,让他决定稍稍提前南下芜湖见兄、姐的日程。 原来,就在十一月初九这天,曹操以天子名义给刘备等人封官许愿的那道圣旨,终于被使者送到了刘备辖区境内、途径了合肥县。 天使入境,一路上的负责官员当然都要接待、护送。 而且这次来宣旨的使者,身份还非常正式,规格很高,是谒者仆射裴茂亲自来宣旨。 所以三天前,在前一站的寿春,赵云就派人好吃好喝招待了一天,然后派骑兵护卫礼送出境,一点都不敢出差错。 如今到了合肥,诸葛亮也不会失礼,圣旨虽然不是给他的,但他请裴茂吃喝的时候,也免不了旁敲侧击问一下大致是关于什么事。 裴茂此人,约摸四十来岁年纪,出身河东郡闻喜县裴氏,官拜谒者仆射。早在五年前李傕郭汜之乱期间,他还只是侍御史,就敢以气象灾害为由谏言刘协轻刑大赦,借机释放了一批被李傕陷害关押的公卿。 刘协东归之后,他一直担任谒者仆射,算是传旨使者中级别很高的了。去年冬天,曹操就让裴茂持节去长安,给钟繇和段煨传旨,督促他们攻灭诛杀李傕。 今年四月,李傕的人头被段煨献上之后,钟繇、段煨都因此封为列侯,裴茂因持节督促之功,也被封为列侯。 诸葛亮还年轻,款待裴茂时说话自然很小心。 裴茂看在他雅量非凡的份上,觉得这年轻人也很值得栽培,才在权限范围内稍稍提前透露了些,表示曹公这是希望刘备不要对孙策动手,如果必要的时候,需要刘备清除黄祖。 以诸葛亮的智商,他当然是一听就琢磨过味儿来了,心中暗忖: “曹操这是担心主公灭了孙策后,拔除了背后隐患。看来曹操对主公的提防,已经是仅次于袁绍,或者还次于吕布…… 嗯?前几天好像听寿春那边的探马来报,曹操已经跟吕布开战了吧?不知曹操对主公和吕布之间的关系又会如何要求……” 想到这儿,诸葛亮便谨慎地求问裴茂:“裴公,在下风闻近日司空在谯、梁之间与右将军又起冲突,不知朝廷可有要求刘扬州配合之处?” 裴茂略微警觉地看了一眼诸葛亮:“我出京之前数日,旨意便早已拟好,所以旨意中并未提及。但临走时,荀令君私下交代,希望我给刘扬州带个话,对于徐州之事,任由朝廷处置即可,最好不要妄动,这是司空的意思。” 诸葛亮微不可察地眉头一皱,知道曹操这是很有把握干掉吕布,并且不给主公机会从中取利。 偏偏朝廷给的封赏非常高,对于这个额外的要求,怕是主公也不好拒绝。 这就得掂量掂量,如何在不违背朝廷旨意的情况下,兵不血刃盯着徐州方向了。 来年如果对黄祖用兵时,吕布这边也撑不住了,主公应该先做好准备,至少让陈登主动背叛吕布投降过来。 诸葛亮觉得,他有必要亲自护送裴茂去芜湖,这样也好顺便当面对刘备陈情。 虽然大哥应该也想得到这一点,但具体操作上未必跟诸葛亮所想一样,多一个人群策群力,总能利益更大化一点。 想明白这些弯弯绕,诸葛亮便提议:“多谢裴公解惑,裴公是朝廷重臣、士林前辈,在下自当亲自带兵护送裴公去芜湖。” 裴茂并无表情波动:“不会耽误贤侄公务么?” 诸葛亮:“在下本就暂时司职劝农,临近隆冬,本就闲散,不妨事的。” 裴茂也就没有坚持,在合肥又住了一晚,次日就改走水路,坐上了诸葛亮准备的大号战船,舒舒服服顺流而下,再也不用车马劳顿、靠岸补给。 诸葛亮本人另乘一船,自然要带上黄月英一起。仅仅两日便过了巢湖,又一日过居巢、濡须,出长江,又两日便到芜湖。 刘备提前得了消息,亲自带着诸葛瑾以及一众身在芜湖的文武,来到城东长江边的码头上,迎接谒者仆射裴茂,领受封赏圣旨。 第167章 天子要白送咱一个美名,咱也不好拒绝 “升左将军刘备,为车骑将军,兼领宗正,移封武昌侯,以夏口县改名为武昌,食邑五千户。” “伏波将军诸葛瑾,封诸侯(诸县的县侯),食邑三千户。” “偏将军关羽,破合肥、寿春有功,升安南将军、九江太守,封汉寿亭侯,食邑五百户。” “折冲校尉张飞,拓地历阳,馘斩刘勋,升裨将军,封都亭侯。” “广陵都尉赵云,破淮陵,降义成,斩纪灵,升护军中郎将,封都亭侯。” “赞军校尉太史慈,破舒城、六安,升赞军中郎将,封关内侯。” 舍弟诸葛亮 第153节 “豫章都尉甘宁,破皖口、皖城,斩陈兰,升抚军中郎将,封关内侯。” 刘备迎接了谒者仆射裴茂后,随着一番繁文缛节、迎入芜湖城内,在左将军府设下香案仪仗, 一切准备停当,裴茂终于拿出朝廷给诸将的封赏圣旨当众宣读,抑扬顿挫,一字一停,很是郑重。 刘备等人全程恭恭敬敬,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等裴茂全部读完,刘备才低着头趋着小碎步上前,举手过顶,接过圣旨,口中称臣奉诏。 被提及的众将,自然是都有点兴奋的。尤其是关羽,居然被升为安南将军,让他胡子都有些忍不住抖动起来。这毕竟是汉帝给的官职,含金量非比寻常,哪怕关羽不是很在乎利益,但他也很在乎名声的。 这是对自己威名的肯定! 在建安三年的大环境下,虽然官职已经贬值了一波又一波,但哪怕是四平四安级别的将军,也只会封给一方小诸侯,或者是许都朝廷直辖的重要武将。 外镇地方诸侯手下的部将,被朝廷加到四安,此前是绝无仅有的。虽然四安已经是“四征四镇四平四安”中最低一级的了,这也是一个质的突破。 关羽也不禁有些感慨:曹司空似乎特别看重自己,屡次破格提拔,对自己的态度,也与对大哥身边其他诸将尤有不同……可惜曹司空最近的欺君迹象却是越来越明显了,前阵子刚刚杀了建议让皇帝亲政的赵议郎,以后怕是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 其余诸将,张飞算是松了一口气,他这两年危机感是非常强的,此前虽然也找机会求着子瑜先生给他立功机会,打下了滁县等地,但终究是不足以洗刷两年半前丢了大哥的徐州的耻辱。 这次弄死袁军大将刘勋,总算是大功一件,可以跟子龙打下义成、杀纪灵相提并论。而张飞的初始官职毕竟比赵云高,赵云也属于中途脱队回家宅了两三年的存在,起步有点落后了,最终张飞的官职也暂时高出了赵云一级。 从此以后,张飞终于可以在人前也理直气壮地喊“大哥”了,原先最憋屈的时候,张飞只敢在只有刘关张赵诸葛的私下场合里喊大哥,一旦到了外人多的场合,他就得憋着,偶尔甚至违心地改口喊主公,就是觉得没脸见人。 怕别人背后说道“你一个丢了徐州,害得主公蹉跎了两年的人,也有脸喊主公大哥?” 虽然事实上并没有人这么嚼舌头过,只是张飞自己惭愧心虚,但今天总算是把这个心病给去了。 大哥如今的势力,已经超过了当初领有徐州的时候!当初虽然号称领了徐州,实际掌控也不过彭城、下邳、东海三郡,现在已经掌握了五个郡,人口、土地、兵马,都超过了当年巅峰期。 剩下受封三将当中,最扬眉吐气的自然是甘宁,他去年因为保密需要,明面上把春谷水战的功劳让给了关羽,让他在“都尉大圆满”境界上多呆了一年,现在终于跳过校尉也直接中郎将了。 至于赵云、太史慈,他们心态比较平静,太史慈升官幅度是最低的,但功劳也不算多,从刘繇那儿归过来,肯定要磨合。赵云则是基础官职太低,现在这结果他已经很满意了。 其他刘备帐下的文官,也略有升赏加衔,不过至少都是一郡太守级别的高层文官,才有可能被圣旨提到。其他太守级别以下、此前被刘备的左将军府或扬州牧府征辟的属官,就不配被圣旨提及了。 刘备帐下如今正牌有过朝廷册封的太守,也就是丹阳太守诸葛瑾、东海太守糜竺、豫章太守诸葛玄。 另外一个名义上的广陵太守陈登,至今还在吕布那儿卧底呢,都快卧底卧到阵营二把手了,自然不在封赏之列。 诸葛瑾是三位太守中唯一提升了爵位的,已经是县侯,其他人没什么功劳,只能稍微意思意思。 如今刘备又攻下了两个郡,九江郡有关羽担任太守,其他武将没资格做太守,只好从文官里挑,最终以陈群为庐江太守。 鲁肃资历太浅,孙乾、简雍又不是地方治理之才,刘备还要留在幕府中另做他用。 只有陈群在刘备丢徐州前,就做过豫州刺史别驾,而且出身好,表他为太守朝廷容易接受。 其余诸葛亮、鲁肃等人,无法被圣旨提及,好在刘备做到了车骑将军,他自己可以征辟长史、参军、主簿、治中等职。 诸葛亮的“左将军长史”变成了“车骑将军长史”,也是不小的提升,同理鲁肃也成了“车骑将军府东曹掾”。 …… 封官受赏的事情至此算是告一段落,随后刘备当然要设宴隆重款待裴茂。 芜湖濒临长江,背靠皖南的黄山山区,灾荒之年精致肉食罕见,就靠江鲜野味替代。 芜湖比广陵离海又远了数百里,这边的长江里是捕捞不到咸水鱼的,宴席上也就看不见海鲈鱼、松江鲈鱼。 取而代之的,只是长江江刀,数尺长的鲟鳇鱼,还有鳜鱼、乌鳢鱼。 至于山珍野味,多以鹿、狍、麂之属款待。 饶是裴茂在合肥时已经被诸葛亮礼遇款待过,看到刘备设宴的排场时,还是啧啧称奇。 谁让他是北方人,一直在河东、长安做官,对他而言,许都已经算南方了。如今是第一次来到长江以南,很多东西都是裴茂从未见过的。 这个时代很多北方人终其一生,也没见过鲟鳇鱼或者豚鱼这种好几尺长甚至接近一丈的大鱼。在裴茂印象中,两尺长的黄河鲤鱼、大鲶鱼已经是鱼类的生长极限了。 而今天的宴席上,这种大鱼似乎每一桌每一案都有摆,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裴茂举筷之前,忍不住感叹:“江表之地,虽地广人稀,却胜在物产丰富,难怪袁逆横征暴敛,百姓仍能以果蓏蚌蛤活命。如今凶逆尽除,淮扬之间有车骑将军牧守,想必不出数年,百姓定当俨然。” 刘备:“裴公谬赞了,不过是稼穑艰难,民生凋敝,以渔樵稍作补充。能不致野有饿殍,于愿已足,岂敢奢求其余!” 裴茂听了刘备的谦虚之言,忽然想起一事,主动问道:“车骑将军过谦了,某代天巡狩传诏,也曾久经四方,除冀州袁大将军处以外,还未见民间丰足如丹阳者。 前日途径合肥,田野之间,寒冬时节还新种麦苗,俨然齐整。袁逆方被逼走不过两月,便能加紧劝农至如此程度,虽古之能吏不能为此——听说这都是诸葛长史的善政,可有此事?” 刘备点头:“庐江、九江屯田事宜,确实全由孔明操劳,裴公谬赞了。” 裴茂便顺着追问:“不过据我所知,北麦南稻,淮南之地种稻多年,何以如今改为种麦?” 刘备一时微微语塞,不知道稻麦轮作和插秧种稻的秘密该说到哪一步、透露到何种程度,一时下意识摸了摸胡子。 好在旁边的诸葛瑾反应快,已经陪笑着接过话头,对裴茂奏明:“让裴公见笑了,车骑将军帐下,也有不少北方文武,久知北方冬麦,九十月间便可下种,来年五月初便可收割。而若种春稻,需来年二月下种、八月底秋收。 庐江、九江残破,民间余粮即将耗尽,车骑将军恐当地百姓熬不过明年五至八月间青黄不接时节,故而宁可减产一些,也要让百姓尽快有收获。” 当时的人都已经知道,小麦的亩产单产肯定是比水稻低的,大约能低两成。南方能种水稻的地方却把田地浪费在小麦上,明眼人肯定能看出不合理。 这次是朝廷使者入境,也不好不让对方视察。而今年冬麦推广面积又极大,几乎覆盖了一两个郡,比去年一两个县的规模至少又扩大了十倍。 这么大的推广面积,要瞒过朝廷使者是不可能的,无论裴茂走哪条路过境,都会看到茫茫多的麦苗田。所以这个漏还真得堵一下。 裴茂听了之后,这才觉得很合理,但又有些惋惜:“那么明年五至九月间,仲夏麦收后,田地便荒芜了么?岂不可惜?” 诸葛瑾又仔细解说:“我们也想过,或许来年五月收麦后,可补种一季豆菽,产量虽不高,却能肥田,让冬麦愈发增产。另外,我们也有设想稻麦轮种、一年两季之法,只是尚未试成,恐生长期限不够,只能是徐徐尝试,不敢操切。” 诸葛瑾大大方方把稻麦轮种这个概念说了出去,但一切技术细节并没有透露,最关键的“拔秧插秧前都要蓄水泡透土地,确保烂泥地足够松软,插拔都不会伤到稻苗的根”这一点只要不知道,无论拔多少次秧,都会直接把根拔断,变成“揠苗助长”成语里的反面教材。 以曹操的谨慎姿态,他如果没有充分做实验,确保成活率,肯定不会贸然大面积推广的,也不至于坑害百姓。而且这种技术曹操那边暂时也用不上,因为曹操的地盘已经变成了“地广人稀”,常年征战人口下降严重。 曹操又是从不与民休息强行以战养战,哪怕他给百姓每人分两块田,一块冬夏种麦、一块春秋种稻,都有足够的荒芜田园供他祸祸。 而刘备听了诸葛瑾的表述尺度后,表情则也有些释然,又有些忐忑,觉得这样说是比较合适的,如果让他自己说,他基本上也没更好的选择了,朝廷天使的问题总不能完全不回答。 何况刘备也知道,这种技术太北方是学不了的,北方就算有了插秧技术,农作物的生长期也来不及两季轮换。 但如果淮北沿河地区的百姓真能学到,这大汉的土地未来肯定能多养活不少人口。如果汉水流域也能学,长期来看对国家就更好了。 裴茂听得似懂非懂,但只是这个设想,就让他很是震惊:“天下还有一年之内,稻麦轮种两次的妙法?那岂不是能多养活很多百姓? 若早能如此,昔年天下何至于出现民不果腹、滋生黄巾之祸?此法将来要是真成了,以陛下之圣德,岂不得征召诸葛长史进京为大司农?届时车骑将军可要割爱呐。” 最后这半句话,是对着诸葛亮说的,诸葛亮连忙起身谦虚:“些许胡闹,尚未试出端倪,岂敢当此谬赞。” 裴茂并不在乎诸葛亮的谦虚,他还是决定回去之后,把庐江、九江、广陵发生的新鲜事情,都跟皇帝汇报一下。 刘备和诸葛亮看到裴茂的表情,都有些紧张,怕弄巧成拙,最后还是先知先觉的诸葛瑾以眼神暗示刘备和二弟不要担心。 场内只有诸葛瑾很清楚:裴茂想帮他二弟扬名就扬好了,反正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也不可能立刻在许都朝廷吹诸葛亮的牛,还得观察。 而这一观察结果,至少要明年九月份、水稻秋收后才看得出来了,这一拖又是一年。 到时候,如果历史能按原本的惯性走,建安四年秋的许田射猎都结束了。刘协被曹操在许田射猎时欺君,应该回去后不久就给董承下了衣带诏。 (注:历史上董承的衣带诏事件爆发,是建安五年初夏,但如果诏书真是刘协给他的,可能建安四年冬天就已经给了,因为刘协是这年秋天又受到曹操欺君侮辱,要发作就该那时候发作。只是董承在手上捂了小半年后才被发现。) 算算时间,诸葛瑾只要再稍微拖一拖,就算刘协给他下了诏、征辟诸葛亮进京述职这项“神农之功”,到时候也能说成是曹操的乱命,可以不用奉诏进京了。 这就是白捡的一个名声,天子下诏封你高官,你因为天子被奸人挟持而不去,这是提前名动天下的好事。 一旁的刘备和诸葛亮虽然不知道诸葛瑾为何如此笃定,但看在诸葛瑾的历史信用份上,他们还是无条件相信了,然后就顺着裴茂的话说,一场盛宴宾主尽欢,刘备帐下人人都表现得忠义得不得了,裴茂回许都只要如实陈述就行了。 第168章 曹操得其地利,刘备得其人和 裴茂这个谒者仆射传完旨后,也不会立刻离开芜湖。 朝廷使者往返一趟不容易,单程就要走半个多月,要是吃几顿饭睡一晚就走,那也太累了。 不过后续几日,刘备就不用时时刻刻陪着了。 他大致摸清了裴茂转达的曹操意思之后,就可以让孙乾、简雍轮流陪客,带裴茂在芜湖周边转转、旅游参观。 刘备自己则抽出时间闭门开会,召集诸葛兄弟和鲁肃,商讨如何应对曹操提出的众多要求。哪些要执行哪些不能执行,不能执行的还得另找借口搪塞。 关起门来跟三大心腹聊天,刘备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直接开门见山: “车骑将军,宗正,这两个位置,哪个都不是区区破寿春之功就配得到的。曹操此番不仅是酬勋,他要我军后续听令的地方还多着呢。 既要跟景升兄交恶,还不能找孙策的麻烦,还不许夹击吕布,几乎是处处听命于他了——诸位以为,这三条,我们能全听曹操的么?还是要找借口保留一两条?如果有所保留,曹操会不会再找借口明升暗降,褫夺我军的一些便利?” 这种场合,诸葛瑾知道,自己如果不开口,二弟不好意思先开口,所以就先说几句垫垫场子:“主公,我以为,如果我们不遵守这三条,曹操将来还是会另找借口明升暗降、以示惩戒的。 当然,这种暗中惩戒不可能立刻就来。至少会拖延几个月或者半年,以便另外找到借口,并遮掩世人耳目,免得普通人也能看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而且消息传达往返、交涉试探,也都需要时间。” 刘备静静地听着,直到诸葛瑾说完,他还继续投来期待的眼神,似乎希望他补充,把所有问题都回答掉。但诸葛瑾却闭口不言,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刘备这才转向诸葛亮,以眼神鼓励,诸葛亮也不再担心礼数问题,洋洋洒洒说道:“愚以为,暂时不许我军讨伐孙策这一点,可以执行。 我军与袁术血战半年,军粮耗尽,本就无力再组织三五万人的大战,至少要等明年夏粮收获后,才能稍稍缓和。秋粮收获后,才能彻底解决涌入流民饿死的问题。 我们不动孙策,孙策眼下也不敢动我们,双方表面的和睦是可以维持下去的,孙策也不再与其他诸侯接壤,不可能被其他诸侯侵吞。 缓攻孙策唯一的未知数,便是不知将来袁绍和曹操究竟何时会起冲突——我去年北上出使袁绍时,公孙瓒尤有剩余一两郡之地,如今虽还未传来公孙瓒覆灭的消息,怕是也不久了。 袁绍、曹操眼下虽然和睦,但来年就会出现袁绍伐无可伐的状态。我们缓攻孙策,最可能的弊端,就是将来与孙策纠缠时,腾不出手来介入袁曹之争,除此之外,缓攻孙策并无坏处。” 眼下的局势,毕竟还没有到历史的剧烈转折点,哪怕以诸葛亮的智商,他也不可能预言衣带诏、也预言不了官渡之战,所以他的推演还是比较保守的。 诸葛瑾虽然知道衣带诏,也知道官渡之战,但他很清楚,这两件事情没法推导出来,如果强行预言,逻辑上有点解释不清。所以他刚才缄口不言,想让二弟先解释。 如果二弟能把过程证明出来,也就省得他当先知了。 此时此刻,听完二弟的论述后,连诸葛瑾都稍稍有点被说服:确实,如果不考虑将来要不要抓官渡之战的机会干预的问题,单纯只看南方半壁江山,那么晚一点打孙策确实没有多明显的坏处。 刘备还能往外扩张,而孙策已经被封死了。未来一两年,刘备的地盘会越来越大,种田效果也会越来越好,之前战乱的破坏和灾民也都能得到修养。 孙策的地盘却是已经不会再有发展了,时间绝对站在刘备这边——除非孙策提前二十年学孙权后来干的事情,渡海去夷洲补充人口,或者是海船造好之后,继续沿着海岸线南下对付交州士燮。 所以仅考虑刘孙之间的问题,时间肯定是站在刘备这边。 更枉论历史上两年之后,孙策就被人刺杀了,如果这种小概率事件真能重演的话,那刘备甚至可以直接把敌人的抵抗降低一大半,用微小的代价拿下孙家。以刚刚十九岁接班的孙权的战力,绝对是顶不住刘备的。 当然,如今的诸葛瑾,倒是不太敢把期待赌在孙策遇刺上,毕竟这是小概率事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导致刺杀失败。而且历史上孙策也不是直接被杀的,他还回去养伤了。要是伤势稍有变化,不致死,那就帮助不大了。 关键还是要刘备打铁自身硬,自己做好了万全准备,敌人不出乱子也能消灭。 把这些道理捋明白后,诸葛瑾和鲁肃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鲁肃是没有可补充的,诸葛瑾则是不想横生枝节。 既如此,刘备也就彻底下了决心:孙策这事儿,可以中长期搁置,等己方准备充分,无敌可伐,或是敌人内部出现巨大变故破绽时,再动手便是。 舍弟诸葛亮 第154节 然后,刘备就把话题切换到了对于吕布的态度上,让诸葛亮继续详述一下对吕布的态度。 诸葛亮便接着说:“曹操希望我们不要夹攻吕布,这一点愚以为不能全听曹操,吕布不同于孙策,他毕竟处在四战之地,有些东西我们不拿,敌人就拿了。 既然不能明着抗旨,至少也要找些借口,比如将来让陈元龙制造一些紧张,诈称他准备提前起事、想在背后响应曹公,归附朝廷。 但是尚未举事,便被陈宫发现端倪,东窗事发,元龙兄不得不提前仓促举事。而此时曹军或许还未能攻到下邳,中间还隔着彭城郡、乃至东海西部数县。 这便会导致元龙兄欲直接投朝廷而不可得。道路阻断,为求自保,避免被陈宫杀害,不得不病笃乱投医,仓促投降主公,只因主公兵马近在凌县,与下邳只隔一下相。” 刘备听到这儿,终于眼前一亮,连带着鲁肃也投来了钦佩的目光。 这个“为求自保不得不”铺垫得好啊! 不愧是诸葛孔明! 刘备昨天其实也想过,他有陈登这张牌,哪怕曹操不许他夹击吕布摘桃子,他也要多多少少捞一块好处。 活人哪能给尿憋死?曹操说不许他得州郡他就不得州郡?没借口创造借口也得上啊! 至于具体怎么创造借口,才能又捞得多,又不得罪人,还不损害大汉忠臣的名声,这才是难点,以刘备自己的脑子,他昨晚想了一夜,并没能想通。 现在诸葛亮终于帮他把剧本都完善好了,这反应确实是快。 刘备摩拳擦掌追问:“若用此法,不知可还有其他需要注意之处?不会瞒不过曹操吧?” 诸葛亮也是一愣,他原本觉得大方针有了就够了,也没想更多细节。没想到刘备这么急于精益求精,诸葛亮也只好现场完善。 他加速摇了几下羽扇,忽然意识到有点冷,才把扇子放下,说道:“若非要精益求精,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届时让元龙兄起事之前,我军主力可以假作在其他方向有所举动,最好能跟曹操交代我们的攻打黄祖之事结合起来。 如果明年春天真要攻打黄祖的话,我们的军粮依然是紧张的,无法调动太多部队,估计最多也就能用一两万人,要五月份夏粮收获下来才能动用大军。 但哪怕是一两万人,我们也可以把云长、兴霸、子义的旗号都打出来,装作他们都去了江夏战场。然后只有子龙在寿春合肥等处提防,主公和益德的旗号则在芜湖,盯防孙策。 这样,元龙举事之前,我们在淮阴、海西一线的驻防兵力,就完全没有特地加强的迹象,还跟今年一样,是叔至、国让在防守。 此二将今年一直在提防后方之敌,监视吕布、孙策动向,不曾参与讨袁,毫无功勋建树,主公的请封奏表中从未提及过他们,曹操的封赏旨意自然也没有提过。 如若我们接受元龙来归时,只以此二将接应,则天下人都会知道我们是临时起意、迫不得已,而非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刘备和鲁肃闻言,再次忍不住频频点头,大赞诸葛亮心思缜密。 连诸葛瑾也微微颔首,内心感慨:居然连这种剧本细节都想到了,这不就好比后世米国人的刑法套路,很多谋杀案律师,都要想尽办法让嫌疑人在描述动机时,尽量区分是“一时冲动、激情作案”还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毕竟米国人的刑法是分“一级谋杀”和“二级谋杀”的,国内倒是不分(但激情杀也算一个酌定从轻案由),业务上也就没那么讲究。 而阿亮才十八岁,能在几秒钟内想到这个思维方向,已属不易。 刘备把诸葛亮的话揣摩清楚后,继续追问:“既如此,我军在淮阴一线,明面上便始终按兵不动,只派叔至提防。 一旦元龙有所举动,也只以叔至他们领兵北上接应。大不了让他们官卑而权重,以都尉身份各领重兵。 只是如此施为,我军最终能拿到的,也就只有元龙能彻底掌控的些许地方了吧,也没法再扩大战果,否则还是会惹怒曹操,提前破坏双方关系——并非我贪心不足,实在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刘备提到陈到和田豫如今的官职都还比较低微,陈到后来跟随诸葛瑾去过一阵子柴桑,在灭笮融时还立过一些功,至今也只是都尉。 一个都尉理论上最少也就带两三千兵马,多的话也不太可能超过五千。而陈登起事时,为了稳妥起见,只带五千士兵北上增援换防肯定是不够的。 这就需要人才高配,小官带大军,这些都得提前暗中筹措起来,否则事到临头陈到的威望未必镇得住上万人的大军。 而田豫的立功比陈到还少,他连“豫章副本”的军功都没刷到,这两年一直在防御岗位上守家,所以至今还只是个别部司马,只能作为陈到的副将。他理论上能统领的兵力,甚至都不超过三千人。 不过这些问题,都是刘备自己操心即可,没必要让诸葛兄弟去处理。 而刘备最后那句话,意思就更明显了——如果是原先正常情况下,能确保陈登最终起事并顺利接收,刘备就该庆幸了。但谁让他现在有诸葛兄弟在旁边呢,已经做得这么好了,他还在幻想有没有可能稍稍拿更多。 没有人会嫌弃自己进步得太快的。 对于主公永无止境的“贪欲”,诸葛瑾看了一眼二弟,看到二弟面面相觑的眼神,他就知道该是他出面踩刹车的时候了。 诸葛瑾便轻轻咳嗽了一声,劝刘备冷静:“主公,曹操不让我们攻打吕布,我们只靠元龙主动投效,能得一郡之地已是非常难得了。 沛国本就属于豫州,虽然当初主公曾驻军于彼,如今于国法却毫无争夺的可能。泰山郡本属兖州,泰山诸贼于琅琊臧霸,素来左右逢源,谁强投谁,当年主公也未能掌控他们,何况如今。 只要曹操强于主公、击灭吕布,臧霸和泰山诸贼就是注定是投曹的。最后能争的,其实也就是彭城郡、下邳郡剩余部分,以及东海郡的剩余部分。 我军若能最终实现将下邳大部收入囊中,并且在东海郡再多收数县,确保把防线推进到沂水一线,就该知足了。剩下彭城全境、琅琊全境、东海郡的沂水以西部分,只能是曹操的,要改变除非跟曹操全面开战。” 刘备被诸葛瑾铁口直断泼了冷水,这才稍稍冷却下来,对“诸葛”这个姓的不合理期待也收敛了些。 子瑜都说了不可能了,那就绝对真不可能,没什么好纠结留恋的!不如把精力花在别处! 下定了这个决心后,刘备居然觉得一阵前所未有地轻松。 而诸葛瑾也趁着这个机会,又安慰了几句:“主公,虽然我军能得的土地或许有限,但对于徐州军民百姓、文武人才,却未必没有大收获。 曹操背信弃义而来,擅开战端,虽有朝廷遮羞,但也只能骗骗无知之人。徐州文武谁人不恨曹操?何况徐州百姓,早就被曹贼数次屠戮所害,幸存者也心有余悸。 此番曹操以兵祸强收徐州,主公却以休战安民和平接收,彭城、东海、琅琊百姓,又会如何选择?双方辖区届时相隔不过一条沂水。主公或许该做好敌军杀到沂水之前、徐州残余百姓便蜂拥逃过沂水、来投主公的准备。 所以这个冬天,我军应该趁着农闲之时,在广陵郡进一步围垦圩田,治理盐碱、让海船去东海沿岸各岛多挖鸟粪磷石肥田以改善盐碱。如此,来年广陵郡和东海东部半壁,才能有更多恢复耕作的田地,确保能接住彭城、琅琊和东海西半壁的流民。 主公虽未得其地,却可得其民、得其人才,不亦是一件美事?江淮之间,本就地广人稀,只要有人口,长远来看肯定是不愁没有新田可以开垦的。” 诸葛瑾最后这番话,终于让刘备豁然开朗。 对啊,乱世说到底打的是人力,如果人口大量往南流动,北方的空地多留给曹操一些又如何?得其人和就够了。 而以刘备在徐州的口碑,和曹操在徐州的口碑,那简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百姓到时候会如何用脚投奔了。 第169章 曹操以为是体验码,刘备激活完就拔网线 刘备跟诸葛兄弟、鲁肃一起,把对吕布的战略方针讨论清楚后,也就知道该怎么打发谒者仆射裴茂了。 此后几日,刘备就通过负责接待工作的简雍之口,大致向裴茂表达了几个意思: 首先,曹司空希望扬州军不要插手吕布之事,扬州军坚决照办,一定拥护朝廷的决策! 但是如果后续朝廷发现吕布棘手,改变主意了,又需要扬州军搭把手,那扬州军也绝不推辞! 只是改变主意时,要稍微提前一点通知,让扬州军能有时间调度人马、做好战争准备。毕竟如果时间不凑巧、刚好赶上扬州军主力正在奉诏对付贼臣黄祖,脱不开身,那就误事儿了。 裴茂对于这个表态,当然是非常满意。有了这句话,他也可以放心回去给曹操复命了。 至于刘备后面半段场面话,什么“如果朝廷觉得棘手,改变主意又需要扬州军帮帮场子”,裴茂坚信以曹司空之能,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的,所以这段纯属废话。 当然,考虑到曹操对刘备“不要插手吕布事务”的要求,并没有体现在圣旨的纸面上。所以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个要求是额外附加的。 换言之,这是刘备出于友好、额外多做的承诺。曹操也该多给一点善意。 简雍暗示了这一点后,裴茂一度担心刘备一方狮子大开口。 好在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简雍只是委婉、隐晦地提出了一点很容易实现的要求: “刘备希望他的宗正官职是长期的,不会因为黄祖事务结束就被明升暗降拿掉”,让曹操给个非正式的任期保证。 因为双方都心知肚明,只要刘备不犯错,而且一直听朝廷的,曹操就只能给刘备加官,不能罢官。 将军号肯定是越往上越尊贵,不存在实权被褫夺的问题,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宗正就不一样了,宗正是附带实权的,地位却仅仅是九卿之一。如果曹操将来说“刘备又立了功,给他换一个九卿中排位比宗正更靠前的位置,比如太常卿”,那刘备是没法反对的。 自古给人以地位虚高而无实权的清贵官职,来褫夺别人的权力,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 裴茂理解了这层意思后,便心中暗忖:“刘备如此留恋宗正之职,自然是担心黄祖死后,如果朝廷收回,他就无法长期压制刘表。看来他对刘表是有野心的,这一点司空肯定乐于见到。 原先为了黄祖,宗正之职就至少要保持一年多。现在要换取刘备不对吕布发动武力进攻抢夺地盘,司空肯定要更大气些,估计加够三年之约,刘备也就满足了。” 思前想后,裴茂便暗示简雍,他回去后可以尽量说服曹操大气一点。但是曹操是否答应,他也没法保证。 简雍也表示,尊重是相互的,他完全理解。 这个利益交换就算达成了。 …… 又过几日,裴茂在扬州吃好喝好旅游好,还享受了一些美女导游,终于满载而归。 刘备又非常客气地亲自到芜湖城东的长江码头,送裴茂上了大船,直到目送裴茂的坐船消失在天际流中,才策马回城。 回城路上,刘备也有些不解,私下里向骑马同行的诸葛瑾问道:“子瑜何以如此执念于宗正之职的‘三年之约’呢?做一年多宗正,和两三年宗正,也没那么大区别吧。” 原来,让简雍在陪客人吃喝玩乐时提出这个要求,正是诸葛瑾的手笔。 此刻事情已经大功告成,面对刘备的不解,诸葛瑾也只是老成持重地说: “值此多事之秋,反正我们也没法从曹操处拿到更多实际利益,把仅有的实利官职确保延期,也算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了。 万一刘表后续会有变故呢?又或者将来我们有机缘对孙策动手时,主公如果还是宗正,想必能确保刘表不敢趁虚而入、与孙策夹击我们,或者至少是谴责、拖延一番,只要错开时间,对我们便有大利。” 而实际上,诸葛瑾当然还有几句心里话没说出来。 他的真实想法是:我知道曹操封刘备为宗正,只是一个权宜之计,未来是动了再撤换的念头的。曹操不可能好心到一直让刘备当下去。 而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一年多一点之后,董承可能就接衣带诏了。一年半之后,衣带诏就事发了。 就算现在可能有点蝴蝶效应,衣带诏有可能延后,但自己让刘备跟曹操定一个“三年之约”,肯定够余量拖到那一刻了。 只要衣带诏爆发,曹操将来再有任何撤刘备官职的诏书,就都作废了。刘备可以说“这不是天子本意,而是天子被汉贼胁迫下所写的违心之语”。 原本只是租赁一年多的“宗正”,就彻底变成了永久性职务,再也撤不掉了。 这就是租房租成了房东啊!得有多爽!简直跟汉灵帝驾崩前那些买官的人差不多爽了! 当初汉灵帝卖官,县令每年四百万,太守每年两千万,付出去那点钱本质都是租金,不是永久买断。可买到汉灵帝驾崩前最后一个任期的人,就因为灵帝没了,董卓进京,每年重新卖官的制度崩了,结果租到最后一年任期的,都直接变为买断了。 曹操或许觉得他只是“给体验卡续期”,结果刘备激活后就直接拔网线了,再也不会收到验证有效期的数据包。 这便宜占得太爽了。 …… 送走朝廷使者,刘备终于松懈了下来。 然后就开始琢磨,后续这三个月,从寒冬到明年春耕农忙之前,还有些什么事情需要筹备。 不过他也不是很急,刚刚忙活了那么久,搞定了那么多大事,也需要一张一弛,劳逸结合。 所以他就给诸葛兄弟和鲁肃都放了个假,让他们可以放纵放纵。 诸葛兄弟之前确实忙坏了,而且还有很多家务事没处理呢,就当仁不让去休假了。 鲁肃之前倒是没那么忙,结果只休息了三四天,就想起一个事儿,又眼巴巴来求见刘备。 舍弟诸葛亮 第155节 鲁肃来的那天,刘备正在自己府上接着奏乐接着舞呢,看到鲁肃如此努力,也颇为欣慰,就拉着鲁肃一起欣赏歌舞,还分了两个侍女给鲁肃倒酒喂水果。 刘备还拍着鲁肃的后背、劝他该放松时要放松:“子敬呐,马上就要腊月了,如今我军正在休养生息,你也不用太劳心。” 鲁肃却不敢怠慢,主动拱手奏报:“主公,肃这几日回去后,日思夜想,总觉得前日子瑜与孔明所想的对吕方略,还略有一些细节可以完善,今日方才想明白。” 说着,他只觉浑身别扭,借故把喂他吃水果的侍女稍稍驱开一些,以免泄露军机。 刘备一见,连忙主动把侍女都赶走,然后拉着鲁肃的手说:“子敬,以后你有机密要奏,只要大大方方说个前奏便是,我自会驱走近侍之人。” 鲁肃微微一愣,还以为刘备嫌他失礼,连忙道歉:“是肃失礼了。” 刘备微微一笑:“不是失礼的问题,你想,你与子瑜、孔明,每每会私下来我处奏事,这些侍女,肯定对你们都相熟。 今日她们或许听不到你后续说了什么,但过几日孔明来的时候,她们通传随侍之时,万一随口提起‘那日先生走后,鲁先生又来就先生所言之事献策,还把我们赶开了’,孔明会怎么想? 当然,你们都是坦荡之人,事无不可对人言,此番肯定是临时想到了紧要关窍,并非故意避开子瑜、孔明而来单独献策邀功。但以后赶走近侍的事情,只能由我亲自来开口。” 刘备非常坦荡,把所有话都挑明了: 他不是嫌鲁肃赶走他那些“接着奏乐接着舞”的侍女越权了,而是不想鲁肃留下“献策时避开别的谋士”的嫌疑。 是否要听谋士单独秘奏,只能是出于主公本人的决策,这是为了保护谋士的人际关系。 如今的鲁肃毕竟才初入官场一年,虽然才智学识已经很强了,但官场阅历和忌讳还是不太成熟。被刘备这么一提醒,才心悦诚服。 然后刘备又恰到好处提醒:“如今侍女也驱了,一会儿你奏完之后,再去一趟子瑜府上,把你今日所献之策、和我的最终决策,主动跟子瑜当面报备一遍。” 鲁肃连忙领命,也算是又学到了一招官场做人的小技巧。 类似于后世开会讨论过的议题,如果有新进展新建议,那么提出新建议的人,就应该给之前的与会者抄送一份会议纪要,以示并没有排挤他们,还便于同步信息。 这方面的工作,天下各路诸侯中,袁绍是做得最烂的那一个,吕布其次。 他们都是典型的“就同一个问题进行过多次小型闭门会议讨论,后面的与会者根本不会抄送前面的与会者”, 以至于最后袁绍和吕布的谋士都开始争抢“让别人先说,我要抢一个最后跟主公私下献策的时机,瞒着同僚一锤定音”。 这样的决策流程,天下焉能不乱! 可以说,袁绍用谋士之所以那么低效,不是谋士的智商问题,就是袁绍决策流程的制度顶层设计有问题,连控辩双方的最终陈述机会都不能保证。 这类脑子里丝毫没有“程序正义”这根弦的诸侯,最终自然会dna断绝。人类就是在这样的天诛自然选择中慢慢变得程序正义的。 而刘备在这方面的情商显然是跟曹操并列最高的,曹刘都非常重视避免一时冲动一锤定音,同一议题哪怕有多次后续私下分组讨论,也一定要全员抄送—— 哪怕两年前的刘备这方面还不够完善,诸葛瑾来了两年多后,就完善了。 随着刘备麾下谋士越来越多,不再靠诸葛瑾一个人出主意。诸葛瑾就借鉴了后世企业管理中、成熟的会议纪要抄送制度,要求刘备这么做,刘备也觉得很有道理,非常坚决地执行了。 此时此刻,把这个决策流程上的隐患给堵好之后,刘备才开始细心听鲁肃的具体献策。 鲁肃也丝毫没有怨言,精神抖擞地说:“主公,我这几日回去之后,总觉得之前拟定的借助陈府君起事、与曹操分徐州的方案,还有些隐患。 按照当日的计划,我军可以借助陈府君的起事,拿下下邳郡绝大部分剩余地区,仅剩沂水以西的一角无法掌控。 而对于东海郡,我军目前掌握的仅有朐县等沿海三县。而计划实施后,如果按照‘沂水为界’的推进,可以再得三县,累计占据东海十四县中的六个,从面积来看,能与占据沂西八县的曹操平分东海。 但这里留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按照此计划,我们仅能在下邳和东海境内,与曹操划沂为界,再往北延伸到琅琊郡境内后,琅琊全境都将是曹操的。 而琅琊有诸县、莒县两个县,是位于沂水和沂蒙山以东的,曹操占据诸县和莒县后,我们的沂水和蒙山防线便形同虚设了。 一旦将来重新和曹操交恶,曹军便可以从北边自己的辖区内,先迂回绕过沂水和蒙山,然后沿着靠近海岸的平原地带,一马平川往南冲杀。 我军缺乏骑兵,一旦被曹军铁骑冲入东海平原腹地,则我们拿下的淮北一个半郡土地将毫无意义,无险可守,陷入跟曹军野战决战的泥潭。 到时候要么被曹军拖住、持续消耗。要么就只有重新放弃,再次回到以淮河为界死守,徐州新得之土地一旦再次丢失,对于主公在徐州的威望,也必然大有打击。 徐州百姓虽然仇恨曹操,但要是让他们都觉得‘只要曹操来徐州,主公就得败退’,长此以往,徐州百姓也不敢再跟随主公了。” 刘备听了鲁肃的补充意见后,神色终于渐渐凝重,也赶忙取来地图验看,确认所言果然不虚。 只在下邳和东海郡境内,跟曹操以沂水、蒙山为界是不够的。往北进入琅琊后,这条防线就断了,无法全程依托鲁西南山区的险要地势。 曹军都能在开战前先从北边绕到防线背后,防线还有什么意义? 刘备不由陷入了两难:“可是,我们答应了曹操,不可以武力干涉他对吕布的讨伐,而琅琊郡是臧霸的老巢,无论元龙在吕布麾下多么得信任,他在起事之前也是不可能控制到臧霸的。 只要我军不武力进攻臧霸,就不可能拿到琅琊郡的沂东二县。而以臧霸这种‘只投靠周边最强势力’的墙头草秉性,曹操灭吕时,他肯定投曹操。” 为了抢区区两个县,如果直接导致跟曹操开战,那就太不智了。 好在,鲁肃时隔三天才来说这事儿,肯定是已经想透彻了。 他在刘备踌躇之际,抛出了自己的想法:“主公,我们确实不能与曹操翻脸,也犯不着为了区区两个县,就冒得罪朝廷的风险——这两个县,对我们而言没什么价值,蒙山山区中的小县,能有多少耕地人口? 对我们而言,关键不是这两个县在不在我们手上,而是不能让它们落到曹操手上。既如此,主公何不换个角度思考,让它们落到袁谭手上呢? 曹操跟我们的秘议,只能约束得我们,又约束不得袁绍!如果吕布覆灭的过程中,袁谭忽然‘野心膨胀’,想要捞点好处,曹操应该也只能白白看着吧?琅琊已是徐州最北,与袁谭所控青州直接接壤,诸县更是直接在青徐二州边境上。 主公与袁谭关系非常融洽,去年孔明还曾北上出使,结好袁绍,并且帮助袁谭在袁绍面前大大长了脸。而袁军入琅琊,既不用跟曹军打,也不用跟吕布的嫡系部队打,只是需要跟臧霸这个地头蛇打。 这点小事,只要主公遣一使者沿海北上、拜见袁谭,袁谭应该很容易下这个决心吧?何况袁谭还是从中得利的,如果做得够好,他可以直接得琅琊郡;做得再差,也能白得琅琊的沂东数县,绝对不会被袁绍怪罪,袁谭肯定愿意私自出兵的。” 鲁肃一气呵成,把他引入袁谭这个第三方势力的解决方案和盘托出。 而刘备原本紧凝的眉头,也终于在听完全部计划后,舒展开来了。 “此计甚妙!我这就准备修书,着人择机送去袁谭处。不过今年肯定不能再让孔明去了,孔明智谋之名已经远播,不适合再出使诸侯,还让宪和去吧。”刘备摩拳擦掌地说,喜不自胜。 好在鲁肃立刻提醒:“主公不可操切!主公忘了么,你对曹公承诺的是绝不主动对吕布动手,如若现在就通知袁谭,那袁谭肯定会知道主公对下邳和东海郡的沂东部分有野心。 就算主公行事机密,万一袁谭那边行事不密,被曹操的细作或内应探听到,岂不坏了主公的大事?还害了陈府君。此事只能是从长计议,先想好如何劝说袁谭、如何准备礼物,但不可动手。 务必等陈府君先举动,主公才装作‘猝不及防、临时起意’联络袁谭。何况主公刚刚才教导我,凡是谋划策略有所进展,都必须通知先前其他与会之人。 我今日之策,未必尽善尽美,主公觉得有可取之处,可请子瑜、孔明先生也参详一下,或调整,或附议,而后方能施行。” 鲁肃这也算现学现卖,把议事流程的程序正义给活用了。凡是诸葛瑾诸葛亮参与过的议题,绝不能不经过他们便直接拍板改变决策。 刘备也是揉了揉额头,意识到自己差点儿犯了错误,刚刚还教训鲁肃呢,结果听到一个好计策,就有点忘形了。 “子敬所言甚是!以后咱还要互相督促,看到谁没有遵照决策流程,务必说出来!” 刘备连忙认错,同时内心也是暗爽。 看来是那天的决策会议,始终只有诸葛兄弟表现惊艳,鲁肃全程附议,让他有危机感了,所以休假这几天还绞尽脑汁想找点查漏补缺的机会。 一群智商都很高的谋士互相碰撞切磋,果然卷起来了呀! 第170章 黄祖狙击术岂可不防 鲁肃向刘备献完策后,次日就按照刘备的交代,去诸葛瑾那儿当面汇报了一下,把最新信息全部同步,看看诸葛瑾有没有什么异议或补充。 得到了诸葛瑾的首肯后,这个“将来引入袁谭占据琅琊郡沂东地区”的方略,才算是正式拍板。 在这个的过程中,鲁肃也慢慢意识到,刘备让他单独找诸葛瑾报备的另一层深意——沂东地区一共就两个县,莒县和诸县。而诸葛瑾现在被朝廷圣旨封为诸侯,诸县正是他名义上的封地啊! 虽然诸县刘备本来就拿不到,只是将其未来的归属,从曹操手中夺到袁谭手中,那也得找名义上的正主请示一下,以示尊重。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刘备阵营在这个冬天才算是稍稍闲了下来。 因为休养生息种田的需要,反正一直到明年二月春耕农忙,刘备都基本不会再有任何大动作了。 或许还有人理解不了“为什么曹操也在连年打仗,而他始终有军粮以战养战,还能刚打完袁术继续打吕布。而刘备却打了半年袁术就民穷财尽”,觉得这不合理,或者单纯将其归因为曹军吃特殊尸体的肉脯。 而事实上,通过一个数学模型就很清楚了:因为曹操从袁术那儿割过来的新占领区,是人口流出地。而刘备得到的是人口流入地。 在双方都是三月底、四月初春耕季结束后转入总攻的打法下,打到九月秋收时,终于把袁术的平原地皮全抢光了。 这些土地上,春天进攻前已经种好了庄稼,哪怕因为战乱无人照料,导致减产,但田地普遍还能有相当于正常五到七成的产出。 曹操占据的谯、汝南等地,因为曹操的残暴、拉锯的惨烈,人口往外流失了三十万,他们走的时候还没秋收,带不走地里的庄稼,所以是“人走粮没走”, 哪怕剩下五到七成收成,养不活三十万人,但好歹能养十几二十万。曹军可以直接把这些“无主之粮”全额收割装进官仓,连五五开的屯田收租比都不需要,直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就行了。 有了这笔粮食,曹操当然能连冬进攻吕布,以战养战,代价则是长远潜力有所损失。但如果能利用这个时间差搞定吕布的话,曹操肯定能赚到远超过三十万的人口,甚至多赚数倍,这也是以战养战的精髓。 刘备的情况刚好相反,他是秋收季之前流入了三十万难民,而且是“人来粮没来”,刘备还得借贷给这些难民口粮,安置他们渡过南迁后的第一个寒冬和春荒。 这一进一出,自然愈显刘备军粮捉襟见肘,每一口都得算计着吃,还要继续疯狂扩大捕鱼业以补贴粮食缺口。 所以,后续刘备在军事层面不能有大行动,这不是诸葛瑾智谋不足、拖沓,是真的做不到。 最多只有一个步骘、前阵子准备停当后,如今正带着两千丹阳兵,几十条改良后的海船、若干水手,在去往吴郡给孙策送信敲打的路上。 反正这点人也吃不了多少粮食,一路上顺流而下时,还能撒几网抓抓鱼,补贴一下后勤。 按计划,步骘给孙策送完信后,也会继续南下,打着劝说王朗的旗号,去福建暗中支援王朗,帮助王朗把福建这块兵家不争之地多捏住半年三个月的。 在刘备看来,给孙策找事做的最终目的,主要是在于牵制,以免自己明年和黄祖动手时,孙策突然不冷静。 而只有诸葛瑾内心才知道,这么做还有另一层好处,但因为不太适合跟刘备这种仁德之人明说,他也就选择了明哲保身,假装糊涂。 这层潜在好处,便是“如果王朗借助山越人之力,跟孙策反复拉锯,会有利于大汉在福建和浙南地区加速汉化、加速归化山越土著势力”。 因为如果只有一支官府势力存在的话,所有山越人都会团结起来,对抗官府,这时候归化速度其实是很慢的。 大汉统治福建也有三百多年了,依然山越比例那么高,汉人只在东冶等极少数沿海江口县城聚居。 而一旦有两个官府,互相争夺洗起来,或许会给山越人许以好处,但也有利于山越人融入汉化。 就好比加多宝和王老吉互相下血本洗,洗到最后把和其正的市场占有率洗死了。 玩过《大航海时代4》的玩家应该也不陌生,如果只有一个势力要投资提高港口占有度,那么效果往往不够快,但如果有两家势力互相投资对洗,第三方很快就会被彻底挤到0%。虽然这只是一个游戏里的算法,但其背后的数学模型是有自然意义的。 等将来王朗和孙策洗得差不多了,福建的山越人半数以上被铁血互洗强行汉化后,刘备再最终出面做好人收拾烂摊子,岂不美哉? 虽然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数以万计的山越人,被双方裹挟着互相内战,陷入“代理人战争”而伤亡,但整合效率绝对比和平年代的怀柔快得多。 …… 步骘那边还在半路上漂着,也就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芜湖这边,送走裴茂使团后十天,眼看也快腊月了。 诸葛兄弟的短假终于休得差不多了,诸葛瑾来年二月的成亲事宜,也基本准备好了,不用他再操心。 这天,刚好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初雪,刘备一时兴起,就又喊了身在芜湖的谋士、武将一起到城外的庄园煮酒消遣,赏雪赏梅。 江南的冬天下雪比较晚,都农历十一月过半了才开始下。 诸葛兄弟也骑着宝马,踏雪寻梅而来,沿着城南青弋江东岸的一条支流小溪,沿着溪谷山坳蜿蜒而上,来到一座有成千上万棵梅树的梅庄内。 舍弟诸葛亮 第156节 风雪一阵缓一阵紧,每每裹挟着落梅缤纷,洒在两岸积雪的清澈山溪里。 刘备还特地让人在山溪边挖了一道侧沟,把溪水引出来拐一个弯再注回去。沿岸砌上石头,铺上席案,还在每个位置上放了炭盆烤火,冬天户外也不觉寒冷。 因为小沟里的落差坡度远远小于主干流,引出来的水流速非常缓慢。把那种又大又浅的带耳木碗倒上半碗酒,丢到水里,就会漂浮着往下流,谁捞到就能喝。 下游出口处还有两个侍女手持网兜守着,如果流过头了没人捞,侍女就负责用网兜把羽觞捞起来。 诸葛瑾看了这个架势,倒也有些印象,知道这是“曲水流觞”。但他穿越过来这两年,似乎还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也有些好奇。 一旁的诸葛亮见状也是诧异不已,笑着问:“世人皆选三月上巳、春日和暖之际曲水流觞,主公为何选寒冬飘雪之日?” 刘备箕踞坐在铺了垫子的大石头上,拿拨火棍一指诸葛亮面前的炭炉:“每席皆有炭炉,大丈夫难道还畏寒不成?便是没有炭火、热酒,也该踏雪寻梅,何况如今有酒有肉,可惜三弟不在。” 张飞和赵云是留在江北戍边的,太史慈回了豫章,戒备黄祖。所以眼下芜湖城内主要将领,也就关羽和甘宁。 好在甘宁也是豪爽洒脱、性好华服之人,这点跟刘备很像,都喜欢穿得很华丽很骚包,搞点儿有仪式感的享受。请他踏雪寻梅曲水流觞,他也并不怕冷,反而兴致极高,颇觉新意。 武将们都不怕冷,诸葛兄弟和鲁肃也只能凑得离炭盆近一点,多喝热酒驱寒,不能示弱。 诸葛瑾唯一的要求,只是让人在席位上插了一柄大纸伞,就跟后世沙滩上的遮阳伞一样,防止雪直接飘进锅里。刘备看了后,觉得挺风雅,也就有样学样,一人一把。 酒过三巡,刘备随口问起:“子瑜的巧思,我也是见识已久,犹记得两年前,我军寒冬之际军粮匮乏,子瑜想出了流刺网捕鱼,收获暴增十数倍,一举解决军粮短缺。 如今又是冬季缺粮,大军无所事事,可有想到什么别的巧思,补益耕战?日子真快,短短两年多,子瑜也是县侯了,倒也不至于让你亲自操持,能有些奇思妙想,启发下面的能工巧匠便好。” 诸葛瑾这几天休假,放空了神思,倒也确实冒出了一些灵感。 于是他一边从溪水中捞起一个木质羽觞,喝了一杯上游刘备刚刚亲手煮沸后漂下来的热酒,一边组织语言。 因为下雪的关系,木碗泡在冰冷的溪水中仅仅漂了十几秒,刚刚才滚沸的热酒,到诸葛瑾手上时,已是其酒尚温,正好入口。 “我军来年开春,便要进攻黄祖,愚以为,趁着这几个月,有一件事倒是该尽快去做——前番攻皖城、合肥时,我军便用了刘晔刘子扬所改良的投石机,以摧破楼橹垛堞。 不过当时时间仓促,也只是给投石机稍稍改良了砲梢,又增加了护盾以遮蔽箭矢,并且加装了投掷大把碎石的网兜。这种投石机,还是不够灵巧精准,我已想到一些思路,即日可整理出来,让子扬潜心钻研,力争来年攻黄祖时能用上。 夏口被黄祖经营已逾十年,期间从未易主,城池坚固远胜于皖城。皖城虽也坚固,但毕竟是多次被攻破,当年孙策破陆康时,就破坏了不少设施,刘勋也未能恢复其全盛。 而且黄祖擅用强弩狙杀敌将,当年孙坚便是被黄祖射杀。我军不得不防,必须造出能在远距离上摧毁城头设施器械之物,新投石机防盾也要进一步加强,要能防住床弩。” 诸葛瑾不太想亲自参加攻打夏口的战役,主要这种攻坚战也没他这种谋士发挥的空间,完全是战前准备工作做得好了,就能顺利破城。战前准备不足,再多谋略也没用。 虽说黄祖的兵力肯定是不够刘备看的,但他如果死守城池,那也确实棘手——历史上孙坚、孙策、孙权攻了多少次黄祖?哪怕江东军的水军极为犀利,前后四次每次都能击溃黄祖的水军。 但前前后后花了十五年、孙家三代诸侯,才攻破夏口城池,之前每次都是灭完水军后攻不破城,不得不撤。 黄祖这人仗着强弩守城的经验还非常老到,十五年里孙家前三次攻打他,第一次射杀了孙坚,第二次射杀了徐琨(孙坚的外甥,孙策的表哥),第三次射杀了凌操。 这次刘备军按计划,打黄祖并不需要顶级谋士督战。随军谋士也只需要身在豫章郡的、此前一直负责提防黄祖的庞统。 这本来也是给一直帮诸葛家守家的庞统一个立功表现的机会,以便从“豫章郡丞”的位置,挪到刘备的车骑将军幕府中,担任直属幕僚。 但诸葛瑾总担心以庞统这样的“吸箭体质”,和黄祖这种“射将体质”,自己要是不做点准备工作,总是不太吉利。 所以攻城武器肯定是要改良的,强攻之前先把城头床弩、楼橹砸砸烂。 还要战前打预防针,禁止庞统靠近督战,而且要给庞统里面时时刻刻多穿一套铁环锁子软甲。 而作为听众的刘备,当然不会知道“未来黄祖原本还能射杀徐琨和凌操”的战绩,但仅仅只是听到“孙坚”这个教训,也已经足够引起他的重视。 那可是孙坚呐!黄祖当年那一弩,说是直接改变了南方荆、扬两州的大局,都不为过的。 “黄祖强弩之名,果然如此犀利么?确实不得不防。子瑜,你想到任何对策,只要是有助于对抗黄氏强弩的,无论需要什么资源,都尽管说便是。不要担心钱粮,我一定全力支持!” 刘备神色凝重地表了态,一边又亲手舀了几觞滚沸的热酒,丢到溪水中漂流。 诸葛瑾便顺着话题继续侃侃而谈:“投石机的改良,我自会想办法,倒是不用太多资源,只要多调拨一些机巧匠人即可。 我另想到的一个努力方向,便是争取改良一下我军的铁甲,若能有更好的钢料,纵然昂贵难以普及,但是给将领们都换上,也能多多少少防止黄祖强弩狙杀。 只是此事未必数月之内能成,需要从源头抓起。我此前虽多有工巧创新,也都在机括精巧上下功夫,对于锻造冶铁,实不在行,手头也缺乏擅长锻冶的能工巧匠。” 刘备闻言摸了摸胡子:“说起这个,我倒是有人选可以供子瑜驱策——当年我起兵时,便有能工巧匠,为云长打造了偃月刀。后来我在涿郡、中山数年,也有延揽其族人子侄随军,其中多有手艺不凡者。子瑜若能与他们交流切磋,或许能有收获。” 第171章 年仅弱冠的蒲元 诸葛瑾虽然已经来了两年多,但他原先一直没关心过刘备军中的日常军械打造事务,毕竟诸葛瑾的事情已经那么多了,哪能面面俱到。 此刻得知刘备军中本就有不少随军的能工巧匠可以调遣,诸葛瑾也就更有把握了,当即表示回头就跟工匠们梳理一下,拿出一个规划来。 心情放松之下,诸葛瑾又随手从溪水里捞起一个木质羽觞,若有所感地说: “如若能和名工巧匠切磋,提升冶铁之术的温度,说不定还能顺带造出色泽更明亮些的陶瓷,以后曲水流觞,就可以漂瓷觞,不必用木觞了。” 刘备也是素好华服美器,正在兴头上,听诸葛瑾提起这一茬,便好奇追问:“哦?子瑜可是试过了?能造出什么颜色的陶瓷?如今那些亮土黄的釉色,实在是看着败兴,跟直接拿着土碗喝酒相比,也就是光泽了一些,还不如用木觞。” 木头的颜色虽然也是以黄色居多,但汉朝的达官显贵如果用木器喝酒,极少会用原木色的。 都是额外给觞、盏内部上朱漆,外面上玄漆,本质上属于“木质漆器”,这就漂亮的多。《三国演义》电视剧里也经常出现这种红黑色木质刷漆的道具,后世看官应该都不陌生。 相比之下,汉朝的原始瓷虽然也勉强算瓷,但颜色就跟20世纪农村土水缸表面那种土黄色发亮的釉一样,实在是很丑。 而且汉朝给陶瓷再上色、彩绘的技术也非常原始,不像后来隋唐有“唐三彩”的技术,也就没什么有钱人用于喝酒吃饭了。 面对刘备的随口追问,诸葛瑾也没什么保留,显摆道:“我在豫章鄱阳县时,确实让人反复试过,把如今烧陶瓷的窑温再提升一些,能烧出青灰色的瓷,只是那实验的窑很不稳定,价钱不菲。 此番若能和锻冶的能工巧匠切磋,造出温度更高的窑炉,无论冶铁还是烧瓷,都可以受益。不过这些玩意小道,造出来也只是奢侈玩物罢了,最多换些钱财,倒是没什么大用。” 刘备军如今是不太缺钱的,诸葛瑾去年夏天开始,在豫章的鄱阳县和丹阳的春谷县大开铜矿,以他的化学知识底蕴,开采起铜矿的效率,以及冶炼铜的效率,当然远超古人。 所以春谷的铜陵铜矿在一年半之后,已经轻轻松松达到年产铜二百多吨的程度。鄱阳那个后世的德兴铜矿,更是年产已经突破三百吨。 按照历史记载估算,铜陵在增长到年产三五百吨精铜后,就会迎来极限(历史上铜陵在两千年的帝制时代里,累计产铜60多万吨,平均一年300吨,从秦朝到明朝一直有稳定产出), 德兴铜矿的潜力更是非常巨大,远远没摸到其极限。 按照目前一年五百多吨铜来估算,每公斤大约铸钱三百枚,一吨三十万,总计就是每年一亿五。 当然这笔钱并不用全部上缴,一来开采就需要大量的投入,前两年修路凿航运险滩就花出去很多,铸币也要成本。 而且德兴铜矿是诸葛玄这个豫章太守直辖下的,铜陵铜矿是诸葛瑾这个丹阳太守直辖下的。综合算下来,给刘备上缴三成铸好后的铜钱,剩下七成作为开矿成本和基建投资,以及诸葛家的提成,这是双方约定俗成好的。 以后基建投入回本了、不用再投资扩大再生产了,可以再调整分成比例,比如五五开。 相比之下,刘备现在缺乏的反而是花钱的渠道,东边跟孙策关系紧张,西边跟黄祖关系也紧张。没法用钱去刘表、刘璋处买战略物资,想买军粮都没处买。 钱就只能先囤着,指望明年太史慈随军打完黄祖后,派去东莱跟袁谭联络,把辽东海贸航线打通,问公孙度买辽东战马。 到时候,太史慈去东莱的事儿,也能跟刘备劝诱袁谭南侵臧霸、抢夺琅琊沂东地区的交涉行动结合起来,相辅相成,互相促进成功率,让袁谭更愿意松口提供便利。 所以刘备眼下对于所谓的“青瓷赚钱”也不是很急迫,只是作为一个冶金科技提升后的副产品,稍微步一着闲棋即可,现在有钱也没多少地方花。 众人借着曲水流觞的兴致,又聊了一会儿冶铁和烧瓷,天色已晚,这场雅集总算是要结束了。 临了时分,诸葛瑾已拿到了他所需的全部资源,不需要再协调什么了。 不过诸葛亮还是见缝插针,又提出了一项内政方面的新建议,顺便请刘备点头。 只听诸葛亮建议道:“主公,在下偶发奇想,不知是否合适,想请主公定夺——因为我军计划明年要在广陵接收曹操破吕后,南逃的彭城、东海、琅琊等地徐州百姓。 所以这个冬季农闲,广陵那边蒋济、胡质还在积极以工代赈,进一步整顿圩田和治理盐碱。以便明年徐州北部流民来了后,能尽快分配到新田。 整顿圩田只需要普通民夫人力即可,而治理盐碱的办法,按家兄此前所议,似乎是靠到近海诸岛挖掘鸟粪磷石为肥,以酸治碱,比自然冲刷治理要见效快得多,还能极大增加田地肥力。 此法子仲在东海已经竭力施为,糜家的海船如今都在近海摆渡,运回一船船鸟粪磷石,只是这常年滞留海岛挖石的苦差实在缺人肯干,哪怕比照普通徭役征发翻倍算役期,也没人愿意干这么苦的事。 子仲来书向我请教解决之法,我也一筹莫展,最后思得一法,能否请主公如今暂缓执行扬州各郡和广陵郡的死刑,把死罪重犯改为终生在与世隔绝的海岛上挖粪石至死。 其余笞杖等刑,也可改为在与世隔绝海岛上挖粪石若干年。徒流刑中的城旦、鬼薪等重劳役刑,也可灵活调整。至于司寇、隶臣妾等轻徒刑,可不做调整。” 诸葛亮提到的鸟粪磷石,就是后世众所周知的天然磷酸盐矿肥。 后世很多人印象里觉得,鸟粪石最有名的是那些南太平洋群岛,比如瑙鲁国曾经号称全国靠鸟粪石维生(但现在已经挖光了,重新变成了穷逼之国) 但事实上,只要知道鸟粪石的原理,就不会诧异于为什么所有海岛多多少少都容易有鸟粪石——因为海鸟需要一个栖息地,只要在岛上落脚,当然会有鸟粪。 只是瑙鲁那种极端环境,方圆上千公里没别的落脚地,于是千万年来数百万平方公里海域内海鸟积累的鸟粪有几十米厚,最后供全世界磷酸盐化肥厂挖了三十年才挖干净。 而汉末的时候,哪怕是后世连云港所在的那个海岛,也还是有鸟粪石的,只是因为离岸太近,所以积累不会那么多,估计整个岛也就平均几尺厚,地上随便挖掉一层土就是肥料。 (注:汉朝时,如今连云港市区所在的地方还是一个海岛,后来宋明时因为苏北海岸线往外扩张,黄淮淤泥堆积才跟陆地连为一体,所以当时人写小说,才会认为“花果山”是一个海外岛屿。与连云港一样情况的黄海近海小岛,在汉末还有好几个,后来都变成了苏北陆地的一部分。根据地质考察,这些地方当时都有积累千万年的鸟粪石可以开采,只是量很少。) 但是以汉末人工挥铲子挖掘的低下效率,没有挖掘机可用,挖个几十年还是可以的,这都是此前千万年大自然的馈赠、积累。几十年后天下早就统一了,挖光了也无所谓,也不需要这点资源来撑国力了,本就是特殊时期救救急的。 刘备并不知道被关在无人海岛上日夜挖粪石有多么凄惨,所以原先也没当回事。 听了诸葛亮的转述,还看了糜竺送给诸葛亮问计的诉苦书信,刘备才意识到这种苦役的苦逼程度远超自己想象。 所以他仅仅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这个诉求:“既如此,即日起逐步减少普通无辜百姓去东海诸岛挖粪石的徭役,改用重罪刑徒。 还可以把几个月前俘虏的袁术军屯田兵,挑出死硬不服的,送去海岛上改造。” 诸葛亮记下了这条命令,回去后自会安排户曹和刑曹执行。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随着天色全黑,这场曲水流觞雅集终于结束。众人在梅庄歇宿,来日再回芜湖。 刘备关羽甘宁那些人自去抵足而眠、达旦夜饮喝下半场。 诸葛瑾诸葛亮鲁肃这些文雅之人,当然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他们酒量也不行,一人一间独立客房,自有侍女照料起居。 …… 数日之后,诸葛亮所请求的政令已经发出。 诸葛瑾回到芜湖城内后不久,刘备也把他所需要的冶铁锻造名匠找来了——确切地说,是刘备给了诸葛瑾一个地址,正是芜湖城内一座新改造不久后的大型铁铺工坊,诸葛瑾要见的匠人,所需的生产设备,那里应该都有。 诸葛瑾便带着护卫,亲自策马按地址找到那里,亮明身份,然后就看到一个少年工匠出来迎接。 看到对方如此年轻,估计也就跟诸葛亮差不多,比自己还小些,诸葛瑾不由诧异:“主公说的便是你么?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工匠对诸葛瑾拱手一礼: “在下蒲元,拜见将军。我伯父才是此间大匠,我只是助手,将军别看我年轻,但也略懂锻冶诀窍,伯父年老耳音不太好,问对难免失礼,将军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也是一样的。” 诸葛瑾听说他就是蒲元,倒是稍稍放心了些,不再因年龄而担心。这蒲元历史上可是淬火工艺的高手,对于钢质兵器的最终表面硬化处理,做的非常好,有超越前人的开创之处。 他也就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所以十五年前给关羽打青龙偃月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什么忙都帮不上,当时动手的肯定是他伯父了。 诸葛瑾便微微点头,让蒲元带他进去。 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热气蒸腾的大院中,露天就可以看到一丈多高的熔炉,还不止一座。一群精壮的大汉,扛着一个个装满了铁矿砂和木炭的竹箕,从熔炉顶上的口子,往里一箕箕地倒原料,铁矿砂和木炭分层放,顺序不能错。 而熔炉底部有个出料口,口子上有一个导流槽。工匠算好进度,不时打开一下出料口,用一口坩埚接着,就能看到少量的生铁水流出来。 舍弟诸葛亮 第157节 等生铁稍稍要冷凝,就有人抢着先运到屋内处理,或者是趁热跟提前准备好放在一边的固态熟铁混合,还时不时翻搅,应该是在用炒钢法制钢—— 生熟铁混合制钢的原理,无非就是熟铁的含碳量比钢低,而生铁的含碳量远比钢高,设法让两者含碳量变得均匀,多出少补,也就能造出钢。 至于百炼法还是炒钢法还是灌钢法,区别的只是生熟铁的形态。先秦时生熟铁都是大块的,互相叠加锻打,接触面积小,反应速度就慢,效率低,再往后其中一种反应材料渐渐变成小颗粒,就可以炒,反应速度也快些。再往后能让其中一种原料直接是液态,反应速度就更快了。 用普通人能理解的最深入浅出方式,来解释从先秦到唐宋的炼钢技术进步,无非就是越往后反应速度越快、反应效率越高。 这些壮汉们干活非常辛苦,大冬天的还露天打着赤膊,身上汗水依然不断涌出,皮肤都熏成了古铜色。 诸葛瑾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史书诚不我欺,自秦汉以降,古往今来炼铁都是用高炉的,无非不同的时代高炉的尺寸、性能、产量、出产的铁水质地有所不同,越往后越好。 而炼钢的工艺,也跟史书上说的大差不差。 所以,自己也没必要搞什么天翻地覆的大改动,自己也没这个本事。 毕竟他那点知识储备,也就数学课是读完研的,其他物理化学只停留在本科师范生的层面,而文科知识更是只有高中教培水平。超出化学课本上的东西,他也不懂。 这次来,具体该干点什么,诸葛瑾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无非是把炼铁的炉温想办法提升一点,再把生熟铁互相补碳炼钢的反应速度提升一点。 其他原有的生产设备形态,能不动就尽量不动,否则折腾太大、趴窝了可就难办。 而诸葛瑾视察观望之际,蒲元也搀扶了一个四五十岁的老者过来,应该就是他伯父了。 那老者也对诸葛瑾行礼,口称:“老夫蒲胜,拜见将军。” 诸葛瑾连忙扶住:“老丈不必多礼。” 这蒲胜身体看着还健壮,只是耳目不太聪明,应该是职业病。 诸葛瑾扶着他进屋,在案边各寻了杌子坐下,这才说明来意: “我此番受主公所托来此看看,就是想找找法子,能不能用更高的炉温、更快的生熟铁渗碳速度,造点好钢,提升兵甲质地,别无他意。 我也素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懂的东西不会乱动,一定尽量保留你们现有的工艺,只是略作改良。你们有什么平素用得不舒服的东西,总觉得费力、不讨巧的,都可以指出来。” 第172章 高端的技术改良往往只需要朴素的方式 诸葛瑾此行的态度非常谦和,加上他说话也比较专业。蒲胜和蒲元一听就知道这是个懂行的,还不瞎指挥,也就很快消弭了内心的紧张。 “都说诸葛兄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看来所言不虚了,没想到诸侯连冶铁锻钢也这么有见地。” 年轻的蒲元原本对于自己那点自留地,还是非常有底气的。听了诸葛瑾的话后,才忍不住暗暗赞叹。 双方磨合切磋了大约一刻钟,诸葛瑾也就渐渐摸清了对方如今在打铁上的一些需求和隐痛点。 诸葛瑾原本以为,今天的工作展开,会跟很多攀科技种田的穿越小说一样,自己一上来就有机会指点蒲家叔侄:高炉越高、炉膛越大、炉体材质越耐火,炼铁效率就会越高! 来之前,他甚至把“铝酸盐土壤烧砖更能耐火”之类的点子都想好了,还准备拿出几个材料学领域的配方,让古人惊为天人、纳头便拜。 但是聊完之后,他才发现,事情还远远没到那一步呢。 蒲元虽然年轻,但也打了五六年铁了,从学徒算起,更是有将近十年,蒲胜更是打了三十多年铁。而这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加高加大炉子、提升炉子耐火性的需求。 最后还是诸葛瑾主动试探性提出:“如果给你们一种可以耐受更高炉温的材料,来打造熔炉,你们能不能提升炼铁的速度和产量?” 而蒲元只是一愣,都不用附耳转述给伯父听,他自己就直接回答了: “这种材料……根本用不到吧,如今的炉温,连把这种红泥糊的炉子烧到红热发软都做不到,普通红泥已经够耐火了。” 这个回答,着实让没有心理准备的诸葛瑾,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家伙,原来汉末的熔炉最多只能到1100度、并不是因为炉膛耐热极限的限制吗?而是火焰温度本身就太低?这才是最短的短板? 这跟诸葛瑾原先的预测认知颇有出入。 他倒也知道,后世到了近代工业化时期,德国人搞了热风炉,把通进炉膛的空气提前预热,最终做到了1600度的炉温,连纯铁都能直接熔化。不过那玩意儿能耗是非常高的,加热空气的热量浪费也极大。 但是,哪怕没有热风炉,就往炉膛里吸进冷气,要把炉温提高到1400度还是做得到的,距离如今的工艺水平,至少还有三百多度的提升空间呢! 这三百多度的提升空间,主要瓶颈难道不是炉膛本身的耐热极限吗? 诸葛瑾不得不收起成见,愈发虚心地和蒲元、蒲胜一个点一个点探讨,不再预设任何观点。 然后,蒲元才在一点点的排查中,提到了一个制约性的因素:“将军,据我所知,要把炉温继续提高,关键还是鼓风不够快。鼓风越快,进气越多,木炭燃烧才越快,才越容易变热。 我们如今用的鼓风器还是皮橐(tuo),此处工坊濒临江河,有水排连接皮橐,鼓风已经能比手压更快些,所以炉温也能比那些没有水排的工坊高些。如果能让风进得更快,咱就能烧熔出杂质更少的生铁水,烧熔速度也更快。” 众所周知,合金的熔点是低于合金中的主料金属单质熔点的,杂质越多越不纯,熔点就越低。 所以纯铁熔点要一千五百多度,而杂质越多的生铁越容易熔化。一千一百度就能把熔炉里的劣质生铁水烧熔出来,而如果升到一千二百度,就能进一步除杂,熔出更纯些的铁水,越纯越难熔。 蒲元虽然没有精确的“温度”概念,但他凭经验就可以判定,目前的炉膛耐火性还绰绰有余,只要鼓风效率上来了,让燃料燃烧更快,再提高个百来度炉温不是问题。 而诸葛瑾听他提到“水排”后,才眼前一亮,让蒲元立刻带他去看实物。 几人绕出院子,才看到院墙后面打了个大洞,有一架类似水车的东西、延伸到河边引出的一条沟渠中,沟渠里的水流冲刷轮子、带动曲轴连接的一个木柄皮囊不断推拉,把皮囊里的空气鼓进炉膛。 水排的形状跟后世的水车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但也不是前些年掖庭令毕岚发明的翻车。 这是一百多年前南阳太守杜诗发明的水力鼓风装置,不过因为地理受限,并没有全面推广开来,很多地方没有流速合适的河流来安装。 按照蒲元的介绍,如果没有这种水排鼓风的皮橐,就靠那些小铁匠铺的人力手拉皮橐鼓风,那么估计炉温最多也就刚刚一千度出头,连一千一都达不到。 而诸葛瑾仅仅看了一眼,就发现这玩意儿至少还有两个可以改良的点: 首先是水车的形状,他后世见了那么多水车,完全可以照着记忆优化。 其次就是鼓风的东西,都有水车了,还特地弄个皮革气囊做活塞运动推拉,效率也太低了。 直接搞个电风扇哦不是“水风扇”,或者说“水力换气扇”不好么? 什么样的做功方式、换气效率最高,这是现代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 不然后世电风扇、换气扇就不会长那个样子了,那都是千百年来物理学、流体动力学经验积累的结果。 诸葛瑾虽然搞不定电,但把动力源换成水不就行了么。 当然,他也稍微懂点儿大物里的流体动力学,知道电风扇那种形状,在低转速下鼓风效率还是很低的。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问题,给水车的动力输出端加个木齿轮,或者皮带传动的链轮,搞出变速机构,大轮子转一圈抵风扇小轮转几十圈,那速度就够了。 自己虽然做不出每分钟几千转的风扇,但是搞个每分钟几百转还是轻松的,哪怕用木片做扇叶,强度也够了,实在不行就让这群铁匠打造铁质的风扇叶! 至于扇叶的斜率,可能要多反复试验一下,看看多大的斜率配多大的转速效率最高,需要实践来检验。 诸葛瑾只是隐约靠他那点物理知识,记得“汽轮机/风扇叶片转速越大,叶片斜率要越高,转速越慢,斜率越低”。 所以后世舰船的螺旋桨转得慢,斜率都不大。飞机螺旋桨转得快,斜率就大得多。汽轮机或涡轮机的叶片斜率就更大了。 想到了这一点后,诸葛瑾就拉着蒲元他们先去别处考察,然后给身边的侍从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去找诸葛亮和黄月英赶紧来一趟。 …… 大约一个时辰后,诸葛亮和黄月英就到了。诸葛瑾也不客气,直接使唤弟弟弟妹:“阿亮,你们有空帮着琢磨琢磨,能不能把这个水车搞个皮带轮子加减速。 大轮转一圈小轮转十几圈甚至更多,然后小轮的轴拖几根木质叶片或铁片,对着炉膛风道鼓风,看看能比皮橐鼓风火力猛多少。” 诸葛亮和黄月英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任务,不过好在这天诸葛亮确实不忙活,他们也觉得这事儿新奇,挺有兴趣,就立刻帮着着手了。 尤其黄月英,这几天原本已经在琢磨改良刘晔投石机的问题,她已经得了诸葛瑾交代的“搞配重式投石机”这个大方向思路,正在琢磨投石机蓄力时、怎么把沉重的配重用省力杠杆或滑轮给起吊起来。 所以眼前这项需要给水车“加转速、减扭矩”的变数传动机构,让黄月英也颇觉互有相通之处。她稍一琢磨,隐隐然觉得脑海中一个困扰了两三天的小问题,忽然就融会贯通了。 而工坊里匠人本来就多,也有会木工活的,一大堆工匠按照他们的指挥动手,诸葛瑾还和弟、妹偶尔交流切磋,微调优化,落日之前,居然就把第一台“木轴水力换气扇”样品给做出来了。 众人忙活了大半天,疲累得不行。但是看着这个新东西接到炉子的鼓风进气口上,往里源源不断地吹风,再也没有皮橐鼓风的停顿感、间歇感,蒲元和蒲胜都是两眼放光。 “这也行?天下还有直接转轮子鼓风的?诶,这不就是风车吗?不过普通风车转得比风还慢,这个转得快多了。瞬息之间便是好几十圈了,要是用铁片打造风车叶子,估计能转得更快更稳吧!” “对啊,我们原先怎么就没想到呢?风车不就是风力吹在上面、推动车叶吗?这是反过来,别的力快速推动车叶,然后扇出风来,这风还不小呢,比鼓皮橐大多了!” “快看!炉膛里的亮光更白了!肯定是风吹得快木炭也烧得更快了,快加木炭!继续加木炭!增加一倍人手往里倒炭!” 蒲元等人兴奋得直跳脚,连忙指挥那几个苦力烧炭工往炉膛顶部倒入更多的木炭。 随着呼啸的风力鼓进炉膛,炉温估计比原本皮囊鼓风时更高了大几十度,众人很快就发现铁水流出来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变快了一些。 而且铁水的颜色也没原先那么暗沉,而是更加炽白些,显然杂质都变少了。有了这个结果,刚才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诸葛一门,真是全都是神人呐!竟能一天之内,让咱数百年来都没法升温的炉温,又烧热了那么多,炉膛都烧红了!” “将军还有什么神妙之法,务必告诉我等,我们一定全心全意帮将军做出来!” 蒲元嗜铁成痴,看到这个效果,立刻重重给诸葛瑾磕了几个头,恳求他继续指点。 诸葛瑾都被闹得有点猝不及防,连忙把人扶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我又不是铁匠,跟你们不是同行,岂会有所保留? 你们好好冶铁锻钢,那也是为车骑将军做事,我等自然乐见其成。今日这个水力鼓风机,还只是初具雏形,以后叶片长什么样子、倾斜角度该更大还是更小,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你们要反复打造反复做实验,估计能试上几十组对照组,你们要把鼓风效果最好的叶片形状、角度选出来。月英,你这边到时候负责把实验效果最好的叶片形制逆向绘成图纸,这样才便于将来推广复制。” 诸葛瑾一点都不骄傲,说话还是非常谦和,一言就点出了自己做得还不够,这只是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把思路原型机堪堪跑通,距离高效还远着呢。 比传统水排皮橐提高区区几十度炉温,也远远不能满足他。 黄月英轻声答应,接下了这个到时候逆向测绘画图总结的活儿。 在场三个文化人中,诸葛兄弟虽然算学物理精湛,但毕竟是大男人不擅长丹青之法,画图没练过,水平也不行。 女人更擅长画图,也画得仔细,正该术业有专攻嘛。 …… 考虑到天色已晚,这台粗制滥造的水力鼓风车堪堪改造完成,当天也已经没时间安排更多技术改良了。 所以诸葛瑾只来得及再稍稍追问几个问题,蒲元他们就得回去歇息,实在是太累了。 只听诸葛瑾趁热打铁追问道:“如今有了这水力鼓风车,而且假以时日改良,炉温肯定能烧得比今日更旺。如此,我方才所言的‘耐火材料砌炉’,可需提上改良日程了?燃烧越来越快,目前的红泥熔炉应该扛不住了吧?” 蒲元刚刚沉浸在对新改良的兴奋和喜悦中,但他并没有丢掉职业操守和冷静判断,盯着炉火仔细观察了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诸侯,此鼓风扇继续改良,如果还能再提高那么多炉温,红泥应该还是堪堪能扛住的,最多有些红热发软,烧不了个把月可能会塌炉。 但是目前我们的炉子本来就是短则连烧十余日,多则连烧一两个月,最终还是要报废拆毁、重新以红泥修砌。你所言那种耐火材料,是否会颇费工时?材料是否难得?若是难得,怕是没什么意义,熔炉本就是消耗品。” 诸葛瑾听了这话,才再次被泼了一点冷水,内心着实不甘心。 他可是照着化学课本上的知识,一上来就想推销“耐火砖高炉”,没想到好不容易帮着蒲元解决掉了一个鼓风的前置障碍后,竟冒出了更多的前置障碍。 纸上谈兵果然不可取啊。古人不能用耐火炉,果然不仅仅是材料科学落后的问题,而是整个木桶大部分木板都是短板! 自己似乎得一块块补短板,才轮得到自己推销的那块短板成为最短板。 舍弟诸葛亮 第158节 好在这次他有点心理准备了,倒是耐心地问:“为何这些熔炉本就是消耗品、烧一些日子就要报废呢?” 蒲元:“因为烧熔的时候,并不是总能确保铁矿刚刚变成生铁时、就熔化流出炉膛。因为炉膛内部堆砌物料层层叠叠,有时生铁水刚刚熔融,还在缓慢渗落的半途中,就炼化过快,杂质进一步变少,成了熟铁。 而熟铁比生铁熔点更高,一旦变熟铁,这点温度就不足以熔化,又凝结成块,而且杂质越少越不熔,最后和炉渣一起板结成块。 我们的熔炉,每天能炼出数十至百余斤生铁,一般半个月后,累计产出数千斤生铁。炉膛内就会积压数百斤熟铁,乃至数百斤与熟铁板结在一起的其他矿渣。 我们已经尽量往里加石灰,还熔解一部分矿渣,但积累的熟铁是熔不掉的。如果帮助熔渣的石灰配方加得够好、够精确,最多两三个月后,炉膛内也会积攒上千斤高纯熟铁,彻底堵死炉膛,不得不拆毁后把整坨熟铁挖出来。 不过这些优质熟铁也是我们后续跟生铁混合炒钢的重要原料。一般一千斤熟铁掺杂五百斤生铁,就能炼出一千五百斤钢。” 诸葛瑾听得非常认真,闻言也是再次大开眼界。 原来汉末的炼铁高炉/熔炉,居然还是一种消耗品么?就因为熟铁流出不够快,然后过熟熔不掉了,日积月累堵在炉膛底部,最后要拆炉子取出来。 不过明白了问题之后,诸葛瑾的化学知识就又用上了。 他记得化学课本上提过,石灰不足以助熔矿渣流出的话,还可以上萤石作为助熔剂吧? 呃……只是诸葛瑾似乎有点纸上谈兵,他忽然想起,自己只是撇过一眼书本上这点纸面知识,但他居然连萤石在古代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可怎么跟工匠描述?让他们去找某种石头来作为添加剂助熔? 至于萤石的成分,他倒是知道的,不就是氟化钙嘛。 古人用石灰助熔,原理就是把某些高熔点矿渣杂质反应成其钙化物,然后熔点就降低了,比生铁水还低,就流出来了。而萤石不仅跟石灰一样有钙元素可用,还可以利用其氟元素,形成某些矿渣的低熔点氟化物,从而流出来。 诸葛瑾知道今天自己是没法做更多了,他只是暗暗记下了自己的一项新任务:去寻找萤石矿作为新式助熔剂,然后再拿给蒲元来测试。 至于铝酸盐烧的耐火砖,不管暂时用不用得上,自己强行靠行政命令,先让他们烧制起来吧。 用耐火砖砌的熔炉,肯定比红泥巴糊的要成本高一些,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砸炉取炉渣”。 将来要是能再琢磨一个可拆卸式的熔炉结构,炉渣和熟铁积多了后,关火停炉冷却几天,然后只在底部拆开一个大口子,把几千斤一大坨的熟铁炉渣挖出来,炉膛清理干净,然后炉子上面主体结构部分可以保留不砸,那成本就低多了。 而且诸葛瑾坚信,只要炉温继续提高上去,炉渣和不熔熟铁的比例肯定会越来越低,因为只要到了一千二百度,一部分原先不熔的熟铁也就熔了,再提升到一千三,或许只有极少数非常纯的纯铁才会不熔。 所以这个努力方向肯定是不亏的。 于是,他大致交代了一下后续几个月蒲元他们该做的尝试和努力,但是并没有强行给任何指标,然后就匆匆离去了。诸葛瑾也需要回去冷静冷静,再完善自己的方案。 蒲元和蒲胜看着诸葛瑾离去,心中也是颇觉诧异。 “伯父,我看诸侯怎么像是有种执念,就非要向我们推荐他那种耐火砖砌的熔炉呢?咱的炉火根本烧不到那么旺那么热,他就各种想办法帮我们把炉温烧到够热、热到需要用上他的新炉子。” 这有点像是酿了一瓶好醋,然后就执念上了,非要为了这点醋才包的这顿饺子。 当然,如今还没有饺子。 另一边,再诸葛兄弟回去的路上,诸葛亮也觉得大哥有点偏执了,还壮着胆子提醒了一句: “大哥,我忽然觉得,你有点像你前年教导我时、所描述的一种人:手上拿着锤子的人,看什么都想锤一下。 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观音土烧的砖特别耐火,所以一旦这种耐火砖在砌熔炉砌瓷窑的时候用不上,你就难受?” 诸葛瑾闻言一愣,随后也忍不住笑了。 从逻辑上来说,诸葛亮是对的,他确实偏执了。 这种偏执是来自于先知了历史答案,但又不好直接报答案,只能是“一块块补短板,直到我认为需要补的那块成为最短的板”。 所以,诸葛瑾也没有责怪二弟,诸葛亮的思维方式是好的,自己的答案就算对,解题过程也是不严谨的。 “阿亮,你说得对,这次确实是为兄偏执了,不过你别问为什么,就让为兄偏执一次好了。 至少我们推荐的那两点改良方向本身,是没错的。改良鼓风,用更好的熔渣助熔剂,都是能炼出更多更好的钢铁。” 第173章 说黄祖,黄祖完 跟蒲元敲定了熔炉炼铁的几个主要改进方向后,此后大半个月,趁着冬天公务不忙,诸葛瑾隔三岔五都会去蒲元的工坊转转,看看技术改良的进度。 偶尔发现有明显跟他后世经验不符的地方,他也会及时指出,便于尽快纠偏。 但只要不是明显的常识性错误,诸葛瑾的态度普遍是比较温和的,他宁可让工匠们以实践摸索为主。不过一定要派个书佐跟着、把失败的实验记录、失败后的现象都详细记录下来。 毕竟摸索出来的对照实验数据,也是有重大价值的。 直接强行报答案,往往会让工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理论的掌握也就不牢固。 就比如第一天诸葛瑾让人实验的鼓风机,最初的模型当然是按照后世电风扇的叶片形状来造的。 但到了后来的反复对照组实验过程中,诸葛瑾忽然想起后世的电风扇和换气扇、用的似乎也是两种叶片和通风原理。 他前世是理工科生,家里电器坏了都亲自拆装,卫生间的换气扇他也亲手换过好几次,所以很熟悉叶片的样子。 于是在后续的日子里,诸葛瑾就把换气扇叶子的结构也大致画了个草图,让工匠们两类都打造出来试试,启发蒲元的思路。 最终用实际生产数据说话,看究竟是电风扇叶子鼓风快还是换气扇叶子鼓风快,哪个好就用哪个,不预设答案,让工匠们不用考虑“讨好领导”的问题。 如此实事求是的态度、平易近人的工作交涉方式,也着实让蒲元等人对诸葛瑾愈发肃然起敬,对诸葛兄弟的任何提议都坚决尝试,不再抵触。 最终,原本只是想搞个新式耐火材料的熔炉,到了实践阶段,却是从鼓风方式、到炉渣助熔配方、再到炉体耐火材料,都做出了重大改良。 可谓拔出萝卜带出泥,为了一块预料之中的短板,结果连着补了三块未知的短板。 当然,这三项改良中,也就鼓风扇是见效最快的,大半个月就把实验结果试出来了,最终也让炉温累计提升了百余度,炼铁效率果然大大提高。 而耐火炉和萤石助熔剂的问题,稍微麻烦一点。 耐火炉估计至少几个月后才能造出原型炉。 而萤石的问题就更得看运气了,汉朝原本是没有人特地开采萤石这种矿物的,最多只有在珠宝首饰上偶尔用一点,也就没有系统的探矿开矿经验,一切要从头积累。 …… 但不管怎么说,改良了鼓风机后、提高了炉温后,生铁水出炉时的温度也就跟着提高了,能保持液态的时间也更久,也就能直接浇灌到放有预热细熟铁棒的模具里,在冷却过程中,生熟铁各自脱碳补碳,形成钢材。 如此一来,隋唐时才出现的“灌钢法”,基本上就能弄出来了。 将来炉温更高、生铁水更烫,无非是进一步提升反应效率、反应时间,提升灌钢的质量,并且降低对反应熟铁的要求。 汉末全国的钢产量,每年也还不过一千吨,到了唐朝能有两千多吨,宋朝更是接近四千吨,这里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灌钢法比炒钢法反应效率高得多。 所以,在试产出足够好的鼓风机后,诸葛瑾就把灌钢的基本思路跟蒲元解释了一下。 蒲元倒也是懂行的,立刻听出了这里面的门道精髓—— 原本炒钢法中、熔融状态或者红热碎屑状的生铁,全靠锻打摩擦跟熟铁发生反应、均匀含碳量变成钢。 那反应速度肯定是不如一种固体和一种液体倒在一起,来得更快更彻底。 当然了,诸葛瑾现在搞灌钢,其实还稍微有点早,主要是耐火炉还没出来,焦炭也还没开始利用,炉温和生铁水温度都还差点火候,让生铁保持液态跟熟铁反应的时间太短。 不过诸葛瑾好歹有基本的化学基础,所以他想到:反应时间不够,还可以用增大反应接触面积的办法来弥补。 历史上的唐朝灌钢法,工匠们都是把软质的熟铁,提前锻打成细铁条,再预热烧红放进模具。熟铁条要越细越好,因为越细、根数越多的话,生铁水浇进去时反应接触面积就越大。 而诸葛瑾有一个额外的大杀器——他早在去年这时候,就想到了用带孔金属板,来把熟铁棒通过小孔越拉越细,最终造出细熟铁丝后,弯制成一个个小铁圈,最后再热处理硬化,制造锁子甲。 去年诸葛亮去袁绍那儿出使的时候,诸葛瑾还给诸葛亮和赵云各发了一件铁环锁子甲,防御效果相当不错。 而历史上,华夏文明直到隋唐初期,都还没有铁环锁子甲,也没有用金属拉丝板、拉熟铁丝的工艺。 蒲元现在的炉温和铁水温度虽然稍有不够,但诸葛瑾能比唐朝人拉出更细的熟铁丝,这反应速度和效率不就弥补上了么! 如此就可以先把灌钢法的实验做起来,积累些经验,至少先把技术可行性给验证通过。 等以后有了耐火炉,有了焦炭,炉温和铁水温进一步上升,灌钢时先拉熟铁丝的工艺环节就能省掉一些,直接大规模量产。 经过前前后后一个月的努力后,诸葛瑾总算完成了“实验室试产灌钢法”的工作,这让他兴奋不已,立刻决定去找刘备汇报显摆。 当然,“实验室成功”距离“工业化量产”至少还差好几个月的奋战,来年春夏之交能初步量产成功就不错了。 毕竟现在灌钢实验用的熟铁丝都是拉丝板一根根拉出来的,人工成本非常高,不比生熟铁炒钢锻打用人力少,只是为了验证灌钢这种思路是可行的。 任何一种新技术在刚萌芽的婴儿期,工业化成本往往是比旧时代技术巅峰期更不划算的。灌钢法才刚实验,怎么可能立刻超过已经成熟用了三百多年的炒钢法? 就好比后世的电动车产业,要超越百年经验、效率磨合的燃油车,那也需要工业部门先补贴扶持十几年。 而刘备现在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他可以在灌钢法还“不划算”的婴儿期,负责投资和亏本补贴实验的阶段。这样的眼光,显然汉末其他诸侯目前都做不到,他们也没有一个诸葛瑾型的谋士去提醒他们投入。 …… 不过,诸葛瑾这边灌钢成功后,还没来得及向刘备汇报。 说来也是凑巧,黄月英那边,偏偏也在这几天取得了一项突破,分享给诸葛亮,然后诸葛亮也第一时间来分享给大哥。 腊月二十四这天,诸葛亮一大早就来拜访,当面兴奋说道:“大哥!月英搞的‘配重式投石机’,也终于有眉目了,攻克了一个主要难关,便是你说的‘鼠笼式起重机’。” 诸葛瑾觉得非常突然,因为这事儿他并没有交代太多,主要还是黄月英自己在摸索。便连忙追问: “哦?竟是如何取得的突破?为何能这么快?” 诸葛亮也是又得意又侥幸:“说来也是惭愧,那日大哥让我们去蒲元的工坊琢磨给熔炉用的水车鼓风机。那鼓风机不是要用到‘让水车大轮转一圈的同时、风扇小轮要转好几十圈’的变速机括么? 当时月英还觉得那玩意儿繁琐,我也觉得鼓捣起来费脑子。没想到把水车鼓风机的变速机扩吃透后,再回来琢磨配重式投石机的配重起重机扩时,就触类旁通了。 投石机的配重重达数千斤,要靠人力起吊到位,原本需要数十人拉扯。但是按大哥所说,造一个空心大木轮,人站在木轮内部,靠体重踩踏转动木轮,便如田鼠被关在空轮式鼠笼内原地飞奔。然后利用大木轮和绞配重的轮的直径差倍数,不就可以绞起重物了嘛? 我们受水车鼓风机那个变速机括的启发,把人力踩踏的转轮和绞配重的转轮做成一体,同轴而直径相差数十倍。‘杠杆力臂’也就相差数十倍。三百汉斤的壮汉,每走二十步,就可以把六千汉斤的配重绞高一步。” 诸葛亮提到的“鼠笼式起重机”,还是诸葛瑾随口帮忙取的,因为后世西方文艺复兴时,这玩意儿就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东西就跟后世人养仓鼠时、在仓鼠窝里放一个空心轮子让仓鼠当跑步机,是一个样子的。只是比仓鼠跑步机大了很多倍,把里面的仓鼠换成了人。 不了解的看官,可以看一下《帝国时代4》游戏自带纪录片里,关于配重式投石机那一集,就知道人是怎么踩投石机上那个“放大版仓鼠跑步机”、把大石头绞到高处的了。 诸葛瑾前世看过那个纪录片,所以之前就给过诸葛亮夫妇最初的点拨,后来又通过灌钢水力鼓风机的研发,让黄月英进一步受到直观启发,最后把类似于“自行车同轴齿轮组”的变速变力机构给做了出来。 这种通用的同轴变速变力机构一旦发明出来,那可是功德无量,能用的地方太多了,水力鼓风机和配重式投石车只是其中两个典型代表。 …… “月英居然已经把这种同轴不同直径的木轮变速变力机构的通用经验、给总结出来了么?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啊,这东西还值得继续深挖其他应用场景。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这两项应用跟主公汇报一下,争取到更多资源来量产。明年春耕后,如果真要对黄祖用兵,也就有更重型的投石机可用了,也能给先登攻坚的将士们提供更多灌钢锻造铠甲。届时黄祖的强弩守城之法,也就不足为惧!” 诸葛瑾彻底搞清楚诸葛亮和黄月英搞出鼠笼式起重机的心路历程后,终于对配重投石机的量产进度大为放心。 反正现在才腊月,距离来年预定的开战季,还有不少日子呢。起重机是新式投石机的核心技术难点,这个点攻克之后,剩下的边边角角机械结构优化,两个月内肯定能彻底搞定。 而且曹操那边,至今也没来新的旨意,明确刘备到底需不需要跟黄祖开干呢——当初曹操的第一道旨意里,说的可是“先劝刘表自行清理门户,刘表如果清理不动,或者不愿出手,再让刘备出手”。 舍弟诸葛亮 第159节 直到现在,刘备也没接到第二次通知,不知道刘表那边出不出手。 所以准备时间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到时候用配重式投石机先把城楼箭橹垛堞一通砸毁,把城头的床子弩都毁掉,然后再推着防普通箭矢的葛公车靠上去,最后让全部装备了灌钢札甲的士兵先登—— 这画面简直太美,都不敢看,黄祖拿什么抵抗? 意淫了一番这幅美景后,诸葛瑾再不停歇,直接拉着二弟一起去刘备处显摆。 当然,临走的时候他也没忘先揣上一件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衣服。 那是一件有三层厚实布料缝合的衣服,内外表面那两层还密密匝匝纵横缝纫出很多小方块,然后在小方块上缘裁剪出一道道小口子,形成口袋。 诸葛亮看到这件衣服时,都是惊诧不已:“这是何物?为何衣服上有如此密密麻麻的口袋?” 诸葛瑾得意一笑:“这是我前几日特地让军中裁缝做出来、测试札甲片效果用的。以后再打造出灌钢的札甲片后,就不用正式打孔连缀到一起了。 可以直接一片片插进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插满,差不多也能相当于一件札甲。然后套在草人身上,对着草人刀砍枪捅放箭,钢铁札片质量好不好,直接就能试出来。” 诸葛瑾这是结合了后世插板式防弹衣的思路,造了一件专门测试甲片插板效果的实验工具。而且这东西跟后世明清时期的棉甲也颇有相似之处。 后世明末的棉甲可以防火枪霰弹,靠的就是厚实棉布层口袋里面缝铁札。 只不过明清的铁札棉甲不用考虑可拆卸性和可替换性,因此不会跟诸葛瑾这件试验品一样留出口袋,他们会把铁札片的上下左右四面都缝死。 诸葛瑾拿上展示道具,又揣了一堆蒲元刚刚打造出来的灌钢札片样品,很快就来到车骑将军府。 车骑将军府上的侍卫,当然不会拦他们,根本不需要等通报,就直入后堂见到了刘备。 刘备直到诸葛瑾进门的最后一刻,才得到侍卫的飞奔通传,立刻出来降阶相迎。 “子瑜多日不来,今日忽至,必是有所进展了?”刘备满面笑容地客气道,一边就拉着诸葛瑾和诸葛亮进屋坐。 “主公所料不差,确实是有进展,”诸葛瑾说着,先把那件装了“灌钢防弹插板”的奇怪厚布衣服拿过来,展示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来年三四月间,我军就可以拥有不少这种易于量产的钢甲了。到时候,区区黄祖何足道哉?” 刘备闻言,也是颇为欣喜,摸着胡子反问:“子瑜真是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前天曹操又派了使者送来旨意,说刘表自陈无力对黄祖动手,已经确认需要我们动手了。” 诸葛瑾一愣:“我不知道啊,我只是刚好跟蒲元切磋出了灌钢之法,同时阿亮又改良好了投石机——不过,这不正巧了么,到时候正好用黄祖试试我们兵甲是否犀利。” 第174章 公孙瓒已死,吕布还能活多久? 从刘备处得知、朝廷终于正式下旨让扬州军明年讨伐黄祖,这个好消息着实让诸葛兄弟稍稍振奋了一下。 这倒不是说他们对于黄祖有多仇恨,多么想干掉对方。 而是自己好不容易认认真真种田攀了一个多月科技,鼓捣出来的两件新玩意儿,明年就能实战用上,这种感觉实在是爽。 搞技术的人,最恨的就是弄出来新东西却没有应用场景,不受实战重视,现在可不是刚瞌睡就送枕头了么。 不过,马上就要大过年了,过完年还要春耕,所以打仗的事情倒是不急。 知道有这么回事儿,然后让黄月英、刘晔和蒲元那边各自加快进度,把实验室成果尽快转化为工业成果、磨合量产,才是正道。 黄月英身体不好,所以忙活到过年也就先休假了。 刘晔这种降将,却是必须证明自己,所以正月里难得没怎么歇。 他在诸葛亮和黄月英的偶尔点拨下,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除掉“鼠笼式起重机”这个核心技术以外,配重投石机的其他小技术难点,也一一磨合攻克,最终在这年二月底之前,生产出了第一台完整的“配重投石机”实物。 当然了,作为初代产品,其尺寸、吨位肯定远小于历史上蒙元灭宋用的“回回炮”。 历史上蒙古人的回回炮,据说最大的配重质量有六吨之巨,用三十倍的杠杆,把一百五十公斤的巨石丢出去。 刘晔试产出来的第一台实物,也就勉强用了一吨多的配重,只有一千年后蒙古货五分之一的吨位。 而蒲胜、蒲元叔侄那边,正月里同样没敢歇息,和手下工匠们一起赶工了一个月,总算是把第一口用耐火砖砌出来的实验性高温熔炉给造好了。 这个时间,还包括了先按照诸葛瑾的指点、砌一口烧耐火砖的窑的时间,并且量产了几万块铝酸盐土烧制的耐火砖。 焦炭燃料和萤石助熔剂的问题依然还没解决,但仅仅有了这种新炉子,也已经能略微提升生产效率,可以进一步磨合强化灌钢实验。 诸葛瑾这种仁慈的管理者,也不会随便使唤人,所以加班肯定会给加班的好处。 首先他许诺了蒲胜蒲元等人,除夕之夜到大年初二还是可以休假的,也不差这几天。 年初三后开工,正月里剩下的日子每天算双倍的工钱,人人发一身新的兽皮袄用于过年御寒。 而且确保所有工匠每天每顿有鱼肉吃,数量管够,还不会拿那些零碎小猫鱼凑数,都是挑整条少刺的大鱼。 主食也管够,铁匠们体力消耗大,流汗多需要补充盐分,还有宵夜供应,榨菜也随便吃。诸葛瑾专门给铁匠和烧窑匠们开小灶,弄了独立食堂。 这样的待遇下,工匠们对于大过年加班也就完全不存在抵触情绪了,纷纷表示诸侯有什么差事尽管丢过来。 …… 芜湖这边,时间转眼来到建安四年的二月初。 而这个时间点,芜湖城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显然就是诸侯诸葛瑾总算成亲了。 各种繁文缛节神仙眷侣细节无需赘述,反正诸葛瑾总得找个年龄合适的女人结个婚。 过完年他都二十四了,年纪摆在那里,等不到步练师成年了。 大小桥则是因为国法问题,必须是奴婢身份,这个洗不了,祢衡当初都因为在这个问题上说了实话、被黄祖杀了,那就更是载入史册、南山可移的铁案了。 刘备关羽诸葛亮等人,自然也都要来观礼,一番喧闹自不必提。 成亲后诸葛瑾总得稍稍休假一段时间,整个二月份也没打算处理政务,反正刘备这边如今也还算清闲。 倒是诸葛亮,月初刚参加完大哥的婚礼,又仅仅在芜湖多住了三五天,就忙着赶回合肥去了。 因为春耕季很快就到了,诸葛亮必须去筹措、督导淮南二郡的水稻播种育秧工作。 去年的稻麦轮作只在射阳、海西两个县试点过,虽然积累了不少经验,但今年要扩大到整整两个郡,还是会出很多问题,需要最专业的人士亲自盯着,现场办公第一时间解决。 而耐火熔炉炼铁和灌钢炼钢,以及配重投石车的生产,最困难的阶段也过去了,后续不用诸葛亮再盯着。偶尔出点小问题,诸葛瑾一个人就能搞定。 诸葛亮渡江北返之日,诸葛瑾亲自去了芜湖码头,送别了二弟和弟妹后,继续回去歇着。 整个二月上旬,诸葛瑾本人虽然没什么正事要做,但刘备如果哨探到什么天下大事、重大的要闻,还是会派人来他这儿通传一下,或者干脆是请他过府喝酒闲聊宴游,顺便同步一下信息。 短短十几天之内,刘备和诸葛瑾还真就先后收到了两三条影响天下局势的重大消息。 首先是二月初这天,诸葛瑾刚刚成亲后第三天,刘备就从北方归来的细作那儿,探听到了一个他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那一刻又难免悲伤的噩耗。 刘备心情不好,就请了关羽甘宁诸葛瑾鲁肃一起,又陪他出游散心了一次,顺便曲水流觞,然后喝多了才告诉大家: “据从袁谭处回来的信使报知,伯圭兄已经在易京,亲手纵火焚毁了易京楼,火焚之前,他还亲手杀尽了自己的全部妻妾女儿,以免受辱,最后他本人也死于大火之中。 袁绍围攻易京整整一年,最终还是克尽了全功,袁绍还设计把被公孙瓒自并州请来的援军张燕部重创。估计袁绍很快会着手清算张燕,把并州大部也彻底掌握到自己手中。” 关羽、鲁肃闻言,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尤其关羽是知道刘备跟公孙瓒这么多年交情的。 只不过,当年公孙瓒杀了大宗正、幽州牧刘虞后,刘备就不可能再跟公孙瓒混下去了,他也是那时带着赵云脱离的公孙瓒,去徐州投陶谦。 所以后来刘备跟袁绍关系也不差,再有了袁谭这层交情后,这几年里刘备的态度是渐渐扭转倾向于袁绍的。 此时此刻,不过是终于听说走错路的师兄最终走到末路了,有点感慨。 诸葛瑾倒是很清楚这种感觉,就好比《人民的名义》里,陆易演的主角、看到师兄祁同伟自尽时差不多吧。 不管怎么说,在所有人眼里,公孙瓒之死都是一个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件,只是来得早晚而已。 而只有诸葛瑾知道:因为阿亮去年悄悄帮袁谭运作带来的蝴蝶效应,让公孙瓒比历史同期早死了大约两个多月,也算是无伤大雅了。 这事儿,刘备当然从头到尾不知道的,虽说知道了也未必介意,只是面子上容易过不去。而袁谭也非常乐意将当初“穴地攻城易京楼”的点子据为己有,算是各取所需。 袁绍早点除掉大敌,腾出手来,还有利于将来他更快南下牵制曹操——历史上,刘备在灭袁术后,也一度短暂地回下邳袭杀车胄,稍稍重占了徐州几个月。 可惜历史上的曹操始终将刘备视为大敌,宁可放着已经在黎阳屯兵的袁绍于不顾,也要发兵五万火速反攻徐州,把刘备打跑赶到袁绍那儿去了。 这一世,诸葛瑾完全可以料想,一旦吕布灭亡后,如果刘备也从中占取一点好处,那曹操跟刘备的关系肯定会变得失去缓冲。如果让曹操觉得“袁绍目前还被别的大敌牵制着”,那曹操未必不会动“与孙策联手夹击刘备”的念头。 但现在袁绍能提前两个多月从灭公孙瓒事宜中腾出手,哪怕他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到时候也该犹豫够了。 如此,看到比历史同期更早南压的袁绍威胁,加上跟刘备尚未彻底撕破脸,或许能有助于多稳住曹刘关系几个月。 诸葛瑾最终也是用“袁绍终于能腾出手来南顾,或许对我们有好处”这番说辞,说服了喝醉后的刘备。 刘备大醉数日,把这事儿想明白了,公孙瓒之死也就算是翻篇了。 …… 不过,或许建安四年注定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年份吧。 仅仅是二月份这一个月里,震动天下级别的大事,就接二连三的发生。 公孙瓒死后仅仅七八天,二月十四前后,身在芜湖的刘备,又收到了一条重磅消息。 而且这条消息,还是吕布派来芜湖求救的使者,亲口告知刘备的。 跟吕布大战了三个月的曹操,终于在一个冬天的围城后,成功攻破了沛国治所沛县,顺带拿下了周边的丰县、萧县,至此算是拿下了沛国全境。 在此之前,依附吕布的泰山诸贼如孙观等辈,也在几场小规模战斗、被曹操攻击损失了数千人后,终于投降了曹操。 曹操倒也没把事做绝,但必要的惩戒和敲打还是得有,所以孙观等将领都被各自褫夺了一部分兵权,只保留了极少数嫡系部队没有被整编,继续由他们亲自统领为曹操效力。 至此,吕布在徐州以外占领的土地,算是全部被曹操打回来了。沛国之战,吕布又损失了其剩余总兵力的大约四成,还有近万名士卒和辅兵,最后在沛国诸县被围困落城时,投降了曹操。 吕布本人,倒是在最后城破之前,从沛县突围而出,退到了彭城,但他身边的部队,除了跟着突围的骑兵以外,其他步军全部都被围覆灭了。 曹操暂时需要略作休整,估计很快就会再次发动新一轮的攻势,正式攻入徐州境内,与吕布争夺最后的彭城、下邳和琅琊。 琅琊因为位置偏僻,没有被顶到对曹的第一线,所以依然由臧霸自守。他看到吕布岌岌可危,也不再为吕布卖命,只是死守自己的地盘。 吕布想调遣臧霸的嫡系部队来彭城助战,臧霸各种找借口不来,气得吕布大骂臧霸反复无常,但也无可奈何了。 最终,吕布只剩下不足两万人的部队,而且其中还有大量的残兵败将、临时抓丁的民兵凑数。 他本人与高顺领兵一万,坚守彭城,顶在抗曹第一线,扛住从西边而来的曹军主力。 让陈宫、陈登和受伤的张辽守下邳,再分拨一个曹性帮助张辽,因为曹性并无带大兵团的经验,没法独当一面,但张辽又有伤,没法亲自上阵,所以曹性可以作为张辽的传声筒、执行者。下邳这边,吕布也留了六千多人。 另外以宋宪魏续侯成这些中层部将,被分派守下相、吕城、睢陵等周边交通枢纽,以为依托。但这些地方普遍都只有一两千人,实在是孱弱得很。一旦曹军迂回剽掠,这些地方只能是稍稍拖延时间,然后就会不得不放弃。 吕布也正是因此,不得不向刘备再次求救。 而刘备也非常客气地接待了使者,表示了对吕布和曹操冲突的惋惜,希望双方能把误会解开。 同时又说,自己受朝廷命令,不能插手此战,身为大汉忠臣,不能抗旨。 最后,只是稍稍意思意思送了吕布的使者一点军械物资,算是结个善缘表个态,让吕布理解自己的立场和苦衷。 舍弟诸葛亮 第160节 而且这些物资,肯定是不可能送去彭城的,最多送到下邳——刘备答应送东西,总需要时间准备吧?芜湖这边决策拍板、消息送回淮阴,至少要五六天了。 涉及到军需,说不定还会核查、准备。眼下是春耕农忙季,还不能占用太多民力徭役来运输,所以大半个月能从淮阴走到下邳,就很不错了。 到时候,吕布和高顺本人固守的彭城,就算尚未陷落,估计也被曹军四面团团合围,刘备就是想送进去也不可能送成功,所以只能送到下邳。 这么一算,刘备也不算亏,他估计吕布不可能亲自用得到这批人道注意援助物资了,还白落一个人情,两头卖好。 …… 吕布最后的求救使者,就这样被刘备客客气气说着好话送走了。 而公孙瓒和吕布的先后遭遇,也让刘备感受到了时不我待,决定春耕最农忙的日子结束后,立刻就对黄祖用兵。或许今年连四月初都等不到了,差不多三月底能动手就尽快动手。 并且对下邳那边时刻做好接应陈登的准备,让陈到、田豫也时刻秣马厉兵。陈登什么时候瞅准机会起事,陈到就什么时候即刻响应。 而就在刘备两手准备、东西两路秣马厉兵、即将把关羽甘宁等将领外放时。 二月中旬,刘备又收到了一条历经千辛万苦、通过海上迂回兜圈子绕到淮南海陵的己方军情。 这个消息,是去年腊月初就被他派出去的步骘送回来的。步骘向他汇报了出使敲打孙策的成果,以及联络王朗后的成绩。 整整大半个月都在吃别的诸侯的瓜的刘备,终于拿到一条自己人的重磅消息,当然是急不可耐接过读了起来,还吩咐人去诸葛瑾府上把他请来,一起参详。 刘备知道步骘跟诸葛瑾有过两年同窗交情,他相信诸葛瑾肯定也会在意步骘的安危。 整个建安三年的腊月、到建安四年的二月,刘备阵营内其他文武都在宅家种田,没有大动作,唯一的大动作,就只有步骘那边了。 第175章 没有陆逊,只有陆议 刘备和诸葛瑾留守芜湖,一直到建安四年的二月下旬,才得到步骘那路人马的正式回音。 但实际上,诸葛瑾帮刘备定策暗助福建的王朗、以牵制孙策,那是早在建安三年九月底就做出的决策。 十月初的时候,刘备就约谈了步骘,交代了任务,诸葛瑾也提点了他几句。 随后步骘就去协调所需的资源,包括接收战船、军械、粮饷、需要带走的丹阳兵和水手。 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月做准备工作,十一月中的时候,步骘就启程了,下旬便顺流航行到了吴郡。 之所以前前后后花了三四个月,如今才弄出点名目、派人回来汇报任务的完成情况,完全是因为江海漂泊,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 话分两头。 步骘那一路的行动,还要从建安三年的十一月说起——也就是芜湖这边、诸葛兄弟刚开始搞灌钢法和配重投石机的时候。 为了行动的保密性,步骘并不是从芜湖起航的。 芜湖距离目的地太远,沿途需要经过整段孙策控制的长江江面。如果有数十艘大战船、两千号士卒组成的船队经过,肯定会被孙策的水军发现和怀疑。 而且,刘备军去年在对袁作战之前,就摆出过“大造战船、确保对袁术的长江江防和淮河河防稳固”的姿态。这一战略欺骗手段,当时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诱导袁术在建安二年下半年时,觉得刘备对自己已无威胁、但偏偏又掌握了制江权/制淮权,自己主动进攻也打不过去。这才不再跟刘备死磕,而是回过头去偷袭了陈国、杀了陈王刘宠、从而跟曹操爆发全面血战。 当时刘备军还没有占领芜湖,其造船工业的“欺骗性投入”,主要是砸在广陵郡的沿海县城,投资人是糜家,诸葛家则提供了技术支持。 那项计划实施后一年半,始终没有在军事方面发挥直接用途,只是给糜家提供了一些有龙骨的海运商船、民船。 直到步骘领受了刘备的牵制孙策使命后,这些提前种田了一年半的水军科技产物,才终于可以发挥实战价值了。 步骘最终在十一月十六这天夜里,从海陵县起航——之所以挑选夜晚,也是不希望舰队出港后,在江面上立刻被人发现。而有了一整夜的顺流而下航行时间,大约能东行五六十里,足够步骘的船队驶出狭窄的江段,进入长江口的喇叭状海湾了。 汉末的长江口地形,要比后世退缩很多,后世南通市如东、启东这些地方才算是彻底靠海,南通主城区是不靠海的。 而汉末的时候,南通主城区就已经是一线海景了,启东如今还是彻底位于海平面以下的暗沙,如东则是一个孤悬的海岛,根本没人居住,只有糜家人去年开始在岛上开采鸟粪石,挖回去当盐碱地治理肥料。 而长江口南岸,后世的苏州常熟,如今就已经是入海口了,至于太仓港,当时也还在海平面以下。 长江口的喇叭口如此宽阔,南北岸足有六十里到上百里宽阔,周瑜偶尔派来沿南岸巡防的水军,根本不可能发现步骘。 如此,经过四天小心翼翼的航行。十一月二十这天,步骘终于带着五十艘战船,两千名士卒和水手,以及两名副将张多、金奇,来到了吴县以南的外海。 步骘这两名副将,如果有关注此前诸葛瑾平丹阳南部六县经历的人,应该也不陌生了——张多和金奇都算是“丹阳贼”出身。 前者是巢湖水盗,在诸葛瑾攻破皖口时跟着刘晔一起投降的。 后者是黄山山贼,在诸葛亮用新式登山工具助关羽攻破林历山后,对关羽、诸葛亮惊为天人,从而破胆来降。 因为步骘此番无法带汉人高级将领去帮助王朗,被孙策发现了容易穿帮,只能带丹阳兵/山越人,所以才如此组织。 这两个人选也是步骘精挑细选过的,他摸底考察后,认为此二人基本军事素质还行,一个打了多年水战,一个打了多年山地战(主要交战形态都是抢劫),指挥能力中规中矩。 虽说人品没什么保障,但好在都是识时务者,很会慕强投强,打打顺风仗是不错的,逆风局就不能上了,容易投。 如今刘备暗中联手王朗对抗孙策,怎么看扬州地界上的局势都是刘强而孙弱,步骘摸清他们的脾性后,也就不担心他们自己犯傻、弃强投弱了。 至于将来曹刘正式翻脸后,指望这些人去对抗曹操,那显然是不行的,到时候只能让他们当富家翁。这么“识时务”的人一旦发现曹操账面实力远超于刘备,绝不会用心为刘备作战。 此时此刻,船队虽然离海岸有数十里,超出了目视海岸线的视距。 但是靠着对前几日行程、航向的估算,以及大致的观测正午太阳最高点时的仰角、加上一些简单的辅助测量工具,和诸葛瑾教授的数学算法, 步骘还是可以大致算出,他们所在的“纬度”,已经明显位于吴县更南方了(吴县的“纬度”是多少,是步骘出发前诸葛瑾告诉他的,所以只需要大致测出自己所在点的纬度,对照一下即可) 诸葛瑾当然还造不出六分仪,他所谓的辅助测量工具,无非也就是几块找水平的罗经石,以及一些带旋转指针的量角器,非常简陋。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比汉朝航海者原本用的要高端多了,精确度也能提升至少一个数量级。 另外,步骘也不需要亲自看太阳确定日高,这种事情太伤视力,西方航海时代时,多少老船长和领航员,晚年都瞎了。 而华夏军中自古也都是有专门的人负责“视日”的,所以步骘只需要让专业人员观测、读数,他则负责用子瑜兄教他的数学算法,完成演算部分即可。 《史记·陈涉世家》里就有记载,被陈涉派去进攻关中的周文(后来被章邯征发二十万骊山刑徒打败杀掉了),早年就是楚将项燕军队中的“视日”。 确认了己方的方位,并且跟部将们沟通后,水贼出身的张多便急着劝说步骘:“步中郎,我们不是要去吴县见一些人、然后走陆路去拜会孙策么?为何不立刻掉头向西靠岸呢?” (注:步骘目前的官职是车骑将军府的从事中郎) 步骘迎风站在船头,一副很笃定的样子:“若是直接去吴县,那我们此番远离海岸航行四日,隐匿行踪还有什么意义?我们船队中那些有龙骨的大海船,是能在孙策、周瑜面前现眼的? 继续向南,我有子仲兄提供的海图,这一带附近群岛密布,还有两三个岛据说有海寇,我们这两日搜索一番,剿掉其中一股后,占一个有码头的海岛作为落脚点。 然后,只派几艘没有龙骨结构的旧式战船去吴县,拜见孙策。你带着剩下的人,藏匿在岛上休整数日,等我回来。” 步骘做的这一切,也都是诸葛瑾交代过的——诸葛瑾要他注意保密,让新装备能有最大的偷袭突然性,不能在和平状态下提前在孙策、周瑜眼前暴露,这样才能让他们后续渡海攻打王朗时把戒心放到最低。 而且步骘毕竟带了两千人,要是全部作为使团出现,孙策也会怀疑。 当然,具体执行层面要如何实现保密,这肯定是步骘自主决策的,诸葛瑾也不会远程微操,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嘛。 先在吴县外海南侧找个小岛停靠,隐藏大部分实力,这就是步骘自己想出来的执行方案。 张多听了步骘的计划后,倒也不反对。他虽然是长江上的水贼,但也隐约听说过,吴郡外海和句章之间的甬东诸岛(舟山群岛),一直是有小股海寇盘踞的,经常上岸劫掠吴县、句章等地民财,抢一把就走。 这些海寇也不是很专业,有时候渔获丰足的季节就改回本行当渔民了,捞不够鱼果腹时才当海寇,所以战斗力并不算强。 孙策周瑜没有剿灭他们,一来是抓大放小,王朗都还没彻底消灭,还没顾得上他们。二来也是这些海寇耳目灵通,海上行船又快,行踪飘忽不定—— 作为本地人,他们在吴县、句章县都是有眼线的,孙策要是出兵他们立刻就能收到消息,然后就转移了,孙策大军慢吞吞赶到,只会扑个空。 然而这一次,来对付这些海寇的水军,却不是从吴县或者南岸的句章出发的,是从远在四百里外的海陵县就出航了。海寇们再是地头蛇、再是铺眼线,也铺不到广陵郡地界,也就谈不上预警时间了。 步骘带着船队,小心翼翼撒网搜索,又花了一个下午,终于找到了一个海盗岛,正在海盐县以东百里外的海面上(属于后世嵊泗列岛的外围岛屿) “谢天谢地,看来我当年在海盐县种瓜没白种,摸清的周遭地理、贼情,一点都没过时。” 发现目标时,步骘内心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换个地方,他还真没把握搞定目标。但是这个岛屿偏偏在海盐县外海,这是他最熟的地方。 诸葛瑾穿越前一年,步骘就提前为师兄诸葛瑾、严畯南下打前站探路,在海盐县种了一年瓜,他当农民的时候可不是专心务农,也是会经常打探地理环境风土人情的,所以早就知道这伙海寇的存在。 “快,趁傍晚昏暗,岛上没有提防,立刻发起偷袭!据我当年所知,这岛上最多数百海寇,而且是连男女老幼都算在内了,武器又差,没什么战力的,我军正好占据下来,就算后续孙策来巡逻,张司马你留在岛上,也可以伪装成海寇。” 随着步骘正式下令,张多的士卒立刻驾驶着龙骨海船抢风冲了过去。双方距离不足五六里时,才看到海岸码头上似乎有些骚乱,应该是发现了官军,但这时候再想转移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尝试拒敌于滩头一战。 不一会儿,张多就带着五百名装备了弓弩的水兵登陆,上岸前先一阵弩箭远程压制,把试图拒敌于滩头的海寇射杀了十余人,射伤数十人。 海寇顿时一哄而散,不敢再在滩头列阵抵抗,而是放张多登陆后,才组织了一波反冲锋,想趁着张多立足未稳,赶下海去。 张多以长矛居中,列阵如猬,弓弩手分批登岸,越来越多。反冲上来的海寇根本无从下手,不是被枪阵捅翻就是被弓弩射杀。 步骘恰到好处地吩咐将士们齐声呐喊劝降口号:“降者不杀!愿从军击孙贼者可留用!” 于是仅仅半炷香之后,剩下的大部分海寇,就在官军的迫降下放下了武器。那为首的贼酋不愿意投降,竟被他的两个副将出卖绑了来献。 那贼酋被副手拖到步骘面前时,那俩副手口中还在嘟囔:“大哥对不住了,咱也迫于无奈,只能拿你换弟兄们一条生路。” 而贼酋面如死灰,到了最后还一副张牙舞爪的不甘之状,看到步骘就想扑上来,被人摁住后还是狂吼: “狗官!你们究竟用了什么诡计!为什么我留在吴县、海盐和句章的弟兄没有通风报信,他们是不是被你害了!你杀我心腹,我岂能降你!我不甘心!这不可能!” 步骘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理解那贼酋为何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原来是输得不明不白。 但是既然他走到了这一步,是被副手绑来的,步骘肯定也不能留他性命了——因为如果把他放回去,让他继续带领原来的队伍,那么那两个副手就惨了,说不定会被贼酋清算杀害,步骘可不能做这种笼络死硬者、坑害归顺者的弱智事情。 说起这事儿,就不得不提罗贯中在《三国演义》里,对诸葛亮智商的最大抹黑了——在诸葛瑾看来,罗贯中全书对诸葛亮最降智的地方,就是“七擒孟获”时,说他把被杨峰、董荼那、阿会喃他们抓来的孟获,重新给放回去。 关键书里还说,孟获被释放后,回去就把那几个投降诸葛亮的叛徒杀了。 以诸葛亮的智商,可能做这种事情吗?这简直是硬凑“七擒七纵”。 哪怕是出卖曹无伤的项羽,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啊。要是曹无伤真有本事跟刘邦明着翻脸,直接把刘邦绑了献给项羽,那项羽也只能是杀了刘邦硬保曹无伤了。 南蛮其他头目、将领绑了孟获来投,还放回去任由孟获杀害投降者,这简直是扯淡。真有这机会,直接扶持其他人替代孟获做傀儡不就好了?又不是非得孟获才行。 而此时此刻的步骘,显然不可能中“罗贯中降智术”,所以他的决策非常干脆,他只是让那海寇贼酋死个明白,然后就可以让他安心上路了。 “放心,你们在吴县、海盐、句章的眼线,我一个都没碰——因为我根本不是从那些地方来的。我是从江北的海陵县直接过来的,你拿什么提前哨探、预警?” 步骘把这句话明明白白告诉那被绑的海寇贼酋,看对方目光渐渐释然,但又有更多的不解。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天下怎么能有人不靠岸,在远海航行四百余里、特地只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不曾得罪左将军!” 海寇贼酋只觉得一阵信仰崩塌,因为他想来自命自己的航海术是最好的,他无法想象这种航海技术的存在。 这些海寇生存的唯一倚仗,就只是来去如风,消息灵通。真被官军摸进老巢阵战,这些只靠短兵器为主的贼兵根本不是对手,只要没跑掉,他们的死期就注定了,战斗环节都是垃圾时间。 “也罢,让你死得再明白些——首先,你不会不代表天下英贤不会,被诸葛家改良过的海船、航海技法,岂是你配想象的? 其次,你也确实没有得罪刘扬州,而且你消息不是很灵通,刘扬州已是车骑将军,不是左将军了。 但我们要借你巢穴一用,与你得不得罪我们又有何干,那些被你洗劫的吴县、海盐、句章百姓,难道就得罪你了么?” 舍弟诸葛亮 第161节 步骘说完最后一个字,就抽出宝剑一剑猛剁,斩了这海寇贼酋的头颅,然后擦了擦血,允许那两名副贼归顺。 “你们叫什么名字?岛上有多少人?只要愿意跟着车骑将军戡乱,对付孙贼,将来自会许你们出身。” 那两名海寇副头目立刻跪下求告:“在下胡方/胡义,刚才被将军斩杀的,乃是我们大头目、族兄胡宗。我们岛上,不过六百余人,男丁不过四百。刚才厮杀中折损了百来人,余者全部愿意归降!绝不敢有二心!” 步骘点点头,便指着胡方:“你编入张司马麾下,随军给我们当向导,我要由华亭去吴县,胡义编入金司马帐下,继续驻扎岛上。” 两人不敢违抗,很快就被步骘打散混编,由丹阳兵控制住。而他自己则带着张多,选出十几条小一些的海船,往西航行回海岸,前往吴县—— 步骘的船队里,原先也没那么多老式破旧船。毕竟没有龙骨的船,要到东海南部航行,还是挺不稳的,仅有的几艘老式船,步骘最终都没打算带去福建。 而此时此刻之所以能一下子凑出十几艘之多,显然是因为他临时缴获了这些海寇的海盗船,一仗打完,船反而变多了不少,使团的样子,看起来也就更像了。 经过一天多的航行,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步骘终于在吴县下属的华亭镇靠岸,并且打出了自己“车骑将军使者”的身份,大模大样走陆路去吴县拜会孙策。 不过,在华亭镇上的时候,步骘就先拜访了一户本地大户陆氏,反正他也不急。 步骘曾在海盐种瓜一年,对吴郡陆氏还是挺了解的,只是当年他地位低微,人家看不上跟他社交。现在他已经是车骑将军的从事中郎,情况自是截然不同了。 步骘来到陆家,只是大模大样拿出名刺,很快陆家就有一个比他还年轻几岁的年轻人快步跑出来接待: “在下陆议,有劳步兄大驾光临寒舍,招待不周,实在惶恐。” 步骘也不托大,拉着陆议的手,很是随和地一并入内:“车骑将军久闻陆家乃忠义之士,不知当年在庐江力抗袁术至死的季宁公,与贤弟如何称呼?” 这个问题步骘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但他假装对陆家不熟,就是要主动让陆议自己说出来。 陆议果然不得不面露悲愤:“正是在下已故的叔祖父。” 步骘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我此番前来,乃是受车骑将军所托,正好有大事与贤弟及陆家商议。” 第176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步骘都都亮出了车骑将军府的金字招牌,陆议还能有什么说的? 当然是立刻恭恭敬敬把他请进府中,好茶美点先伺候着,说话也是客客气气。 说实话,陆家虽然曾经是号称“顾陆朱张”的江东四阀之二。但眼下这几年,着实是处于低谷期,人丁稀少,青黄不接,几乎没人能扛起陆家的大旗。 以至于陆议的消息也不是很灵通,竟还不知道刘备已经升为车骑将军,以为还是左将军,直到步骘提起,令他颇为惊讶。 把步骘让到正堂上坐定后,陆议才小心翼翼问起淮南近况、朝廷平叛进展、封赏情况。 步骘也把自己所知的不敏感消息,都随口说与陆议知晓,八成真两成吹嘘。 陆议听完,不禁感慨:“如今身处吴郡,实在是井底之蛙了。孙策已经被车骑将军全面封锁,如笼中之鸟。偏偏他惧怕人心涣散,还经常以水军巡江封江,不让淮泗的消息南下。 我等也因此耳目闭塞,倒是让步兄见笑了。说来惭愧,议族中虽还有叔辈在许都朝中为官,但也常年难通音讯。在这吴郡老家,已需我来顶门立户了。” 陆议是“少孤”,也就是自幼丧父,跟着叔祖父一起过的。 陆家祖父辈的官员如今都已死了,他亲生父亲活着的时候当过九江郡都尉,但讨董之年就过世了。 还有一个堂叔,也就是他叔祖父庐江太守陆康的长子,陆俊,如今在许都当郎中,算是荫官。 (注:陆议的亲生父亲叫“陆骏”,堂叔叫“陆俊”,读音一样,但前者是马字旁,别弄混了,这是两个人) 陆议还有一个小堂叔陆绩,也就是陆俊的弟弟,但年纪比陆议还小,才十三岁。 陆议还有一个亲弟弟、一个堂弟,也都在华亭老家。 亲弟弟叫陆瑁,堂弟陆尚(陆俊的儿子、陆绩的侄儿),都是十四岁。 历史上两年之后,孙策被刺杀、孙权上位,便向吴郡四阀表现出和解善意,让自己的表哥徐琨把女儿嫁给了陆尚,算是孙氏集团对陆氏的联姻笼络。 但陆尚娶妻后没两年就暴毙了,建安九年,孙权就又把他那个守寡的表侄女儿徐氏纳为自己的妾,也是有够奇葩的。 当然,这一切奇葩现在都还没有发生。孙策还没死呢,陆家和孙家也还不存在联姻和解一说。 此时此刻,陆议向步骘表达了自己的惭愧之后,也让亲弟、堂弟、小堂叔,都出来跟步骘见礼。 步骘也知道陆家没有长辈在老家,但是看到这一堆十三四岁的小孩子给自己行礼,也是有些感慨: 我需要拉拢的势力,似乎连个能话事的成年人都没有。陆议这个十七岁的,已经算矮子里拔高个。 要不是早知道陆议才学广博,似乎还兼通兵法,步骘都懒得跑这一趟了。 …… 步骘跟陆家其他人寒暄之后,见他们都过于年少,没有拉拢价值,就三言两语打发他们离开,只跟陆议一人密谈大事。 既然陆家人口少,陆议已经是话事人,他也没必要绕弯子了,直接开门见山说: “车骑将军素知孙贼曾为袁逆心腹,肆意残杀扬州各郡汉臣。车骑将军如今身为扬州牧,岂能不为扬州各郡百姓主持公道? 只可惜孙贼见风使舵,趁着袁贼僭称帝号之时,投了曹操,这才洗刷了逆臣之恶名。曹司空也未必是真心相信他,只是事有轻重缓急,袁逆未死之前,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讨袁势力,不得不与孙贼虚与委蛇。 如今刘扬州因攻破袁逆伪都寿春之大功,被朝廷升为车骑将军,普天之下,刘扬州之军功,在讨逆诸镇中稳居首位。袁逆放弃贼巢,突围避入英霍深山,已是苟延残喘。 袁逆授首之日,以孙贼之肆意攻伐汉臣,朝廷岂能再容他?届时车骑将军定能请得朝廷圣旨,兴兵讨孙,又能以扬州牧之位,名正言顺清理扬州境内不臣之人。 如此以顺诛逆,岂有不定之理?我也知贤弟或有疑虑,觉得前任方伯刘正礼,亦有州牧之位,亦有各郡府君拥护,然亦不是孙策对手。 但如今玄德公之威名、仁德,岂是当年正礼公所能比的?正礼公连袁术的一个部将都打不过,玄德公却是披坚执锐,亲取寿春,攻破伪都!且仁义之名布于四海!陆氏建功立业,洗雪前耻,正在今日!” 陆议听得很安静,没有任何反驳和打断。 从情感上来说,其实要说服陆家人并不难,毕竟本来就跟孙策有深仇大恨,而且刘备占着大义名分呢。 陆家人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响应得太早,刘备还没顾得上对吴会三郡下手,那自己整个家族可就白白给孙策送人头了。 所以等步骘说完,陆议立刻追问:“玄德公可是即日要对孙策下手了么?莫非是准备袁术正式授首之日,便会来丹阳、吴郡拨乱反正? 若果真如此,待玄德公兵临吴郡时,我家自是义不容辞,当为内应。但如玄德公久久不来,我们纵然愿意效力,恐怕也无有门路。而且届时曹司空真能看清孙贼的假公济私、授权玄德公兴兵么?” 步骘闻言,不由一笑,对方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步骘也就不再拉扯,直接点明关键:“贤弟所料不错,现如今,玄德公确实还没法直接对孙贼动手,因为朝廷还另有要事需要他去办。江夏黄祖于一个多月前杀了朝廷天使祢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需要大军讨伐。 不过,将来肯定是要对孙贼动手的,如果曹司空看不清,那也只说明他有私心,玄德公素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对于乱命,自然也有办法应对!只是迹象未明之前,或许要尽最大努力斡旋,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一两年的。” 步骘今天这番话,已经是说得比较大胆的了。如果是正式的公开场合,肯定不能这么说。 但这是号召别人在敌后帮你抵抗,不把大饼画大一点,别人怎么敢跟你玩命?反正对方也没证据,先往大里吹一点再说。 陆议也是聪明人,立刻就知道这是要他们陆家先付出一些代价。 好在,他也知道机会和富贵是成正比的。如果是事到临头才归顺,那也谈不上什么功劳。 他就没有追究步骘的说辞,也直来直去问:“那我陆家如果愿意合作,不知要做些什么?” 步骘看了看左右:“贤弟族中,在吴县老家,似乎也没多少人口,也没有官身之人,如若贤弟愿意暗中随我去闽中,襄助王府君于东冶、侯官牵制孙贼,让孙贼一年半载之内无暇西顾。 将来玄德公清算孙贼之时,陆家自然功劳不小。实不相瞒,我也曾在海盐县耕读一年,久闻贤弟博学广识,不拘一格,似乎还懂些兵法。陆家也素来有控制族人、部曲,跑海经商,积蓄实力。 玄德公虽有战船、水军,但毕竟不习东海风浪、航行。陆家若肯助水手、领航数百人,并贤弟亲自带领教习丹阳水兵,我便可凭车骑将军授权,先秘许你军司马之职。 如若后续助王府君守东冶、侯官有功,自然另有升赏。破孙之时,富贵指日可待。贤弟若嫌自己离开后,族中无人照看,也可让陆家计划暂时移居。反正一两年内,必然会回来的。” 陆议听到这儿,终于微微有点紧张。他也是没想到,步骘居然还知道他略读过些兵法,也懂点驾船、水文和航海。 他读兵书,是四年前叔祖父被孙策害死后,就暗暗开始发奋的,觉得如此乱世,不学点兵法,怕是难以保全家族。 至于水军和航海基本功,陆家在吴县,本就是沿海地区,还是长江口这种商旅往来密集的所在,懂点沿海讨生活的本事很正常。 没想到自己这点才自娱自乐的三四年的小本事,竟被步骘看上了。 陆议思前想后,深呼吸了一口,说道:“车骑将军竟肯许在下一介十七岁孺子以军司马之职,着实算是礼贤下士了,在下何德何能,岂敢拒绝? 只是,步兄所言‘希望我们陆氏宗族大量出人相助,甚至考虑移居’,在下却是不能贸然答应。一来,我们陆家若是再遁逃,必然被孙氏清算,族中庄田家丁,无数带不走的祖产,都会被夺取。 二来,就算家产可以将来打回来后再夺回,但吴郡各阀,盘根错节,我们也不能害了别人——在下的姑母,也就是绩叔的姐姐,嫁给了姑父元叹公(顾雍),在下的小妹,自幼已经许配给了元叹公的长子、我表弟顾邵。顾陆数代联姻,我们若是一起跑了,会连累他人的。” 陆议说的这个理由,也确实是非常充分。 而且在原本的历史上,这种联姻未来还会继续反复发生——历史上陆议的小女儿,后来嫁给了顾雍的孙子顾荣,也就是后来永嘉南渡时东晋本土四阀的首脑。 这种联姻,换了有点遗传学、生物学知识的看官见了,怕是都要摇头不止。反复多少代表亲,没生出智障简直是个奇迹。 步骘听陆议拿出联姻族亲的关系婉拒,一时也不好强求,氛围便稍稍有些僵住了。 步骘站在强势的地位上,他当然不会放弃,便施压敲打:“贤弟,为车骑将军效力的机会可是不多的,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难道你就准备孤身一人,悄悄为车骑将军效力么?” 步骘明里暗里,已经把话术置换了。他也不给陆议“完全观望”的选项,只是让他选“一个人偷偷去效力”还是“带一群部曲家丁、专业人才团队,一起去效力”。 没有第三个选项。 陆议也意识到对方的强硬,加上他本意是肯去的,稍一琢磨,忽然想到一个折衷两全的办法。 他又斟酌了一下,这才建议道:“步兄美意、车骑将军赏识,议岂是不识好歹之人?议忽然思得一计,或许能行,只是需要数日时间准备。” 步骘上下打量一眼:“不知何计?可能先说与我知晓?” 陆议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以手掩口,凑过去低声说:“姑父元叹公曾历任诸郡县,但自会稽沦陷之后,便归乡赋闲在家。 四年前,叔祖父忧愤而亡之时,在下也才十三岁,已是吴县同辈中最年长者。当时便是嫁给元叹公的三姑回娘家主持,让我执掌门户。 如今四年已过,绩叔也已十三岁,与我当年初掌门户时的年岁相当,且其向学有德之名,还过于我。我愿去一趟元叹公府上,秘见从姑母,恳求她以绩叔也已长成为由,改让绩叔执掌陆家门户。 我还可以与从姑母略演一出争竞不睦的小纠纷,然后不得不将族中事务交给绩叔。如此,我若仗着这几年执掌家事、暗中抽调一些人手物资,另做他用,外人想必也会认为是陆家内部闹分家,不至于提防多想。我自会脱身追随步兄,建功立业。” 陆议那个嫁给顾雍的姑姑,严格来说算是“堂姑”,也就是叔祖父陆康的女儿。 对那个堂姑来说,陆绩是亲弟弟,陆议是堂侄儿。四年前让陆议管家,是因为陆绩实在太小,不可能让九岁小孩管事,只能让十三岁小孩管(当然肯定还有老管家帮衬) 现在九岁小孩也成长到十三岁了,换个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陆议如果不服,玩失踪,也就没人多想了。 步骘把这个逻辑想明白后,也是暗暗又高看了陆议一眼:原先只知道这家伙读过兵法,而且懂点水军、航海,没想到这种龌龊的瞒天过海小阴谋,玩得也挺不错嘛。 看来这次去东冶,带上陆议帮他分摊水军领兵任务,差事也能更轻松一些了。 步骘也就没有把对方逼得太急:“既如此,也好。反正我明日要先进吴县,正式求见孙策,向他交代一些车骑将军的劝诫,在吴县滞留少则两三日,多则三五日。 贤弟有心,可趁着这几天,暗中施为你的脱身之计,勿要延误。” 陆议:“多谢步兄信任,三五日足够了。我明日便去见元叹公和姑母。” 舍弟诸葛亮 第162节 第177章 勿谓言之不预也 步骘跟陆议初步谈妥之后,时间也才刚刚过午,陆议简单留了个饭,然后步骘就行色匆匆走了。 他当然不会傻到当晚直接住在华亭,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万一孙策耳目众多呢? 华亭镇大约在后世的昆山县南部,距离吴县所在的苏州市区还有六十里地。 步骘和几个有头脸的属吏都有马,普通侍卫也骑了刚从陆家买来的马,可以一路奔驰。跑了整整一个下午,入夜之后才赶到吴县。 当时城门已经关了,步骘就在城下大吼,亮明身份,说自己是车骑将军、扬州牧派来巡视吴郡工作,见孙将军的。 守城门官不敢轻信,也就没有开门,让步骘拿出证物。步骘就拿出一块符传,让人用吊篮吊上城头查验。 符传上用的也是扬州牧的大印,绝对不会有问题。守门官看了之后,便先让人用吊篮吊下酒肉来,让他们稍等,应该是去通传了。 步骘也无所谓,大剌剌在城门外席地而坐,喝酒吃肉,吃饱了还让人吊个帐篷下来御寒,然后在帐篷里睡大觉,颇有名士风范。 反正步骘对于今晚进不进城无所谓,他要的只是把阵仗闹大,让人知道他上岸当天就抵达了吴县,避免孙策多想。 自己越是摆出上官使者的架子,孙策的戒心就越低。 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步骘在帐篷里都睡着了,城门才忽然打开,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骑马文士,径直走到步骘帐篷前,下马行礼。 步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跟对方接洽,那人拱手道:“在下讨逆将军主簿秦松,见过上使。上使夤夜而至,我家将军宴饮已醉,不及相见,实恐失礼。张长史年长易乏,也已歇下了,由在下接洽,还请勿嫌怠慢。” 秦松也算给足了步骘面子,这步骘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比他年轻十岁左右,他还得一口一个上使,解释为什么孙策、张昭今夜没法来见他。 步骘当然是见好就收,立刻摆出和睦之色:“原来是秦主簿,久仰久仰,我两年前在海盐县耕读,便曾闻秦主簿大名,在讨逆将军麾下,受信重仅次于二张。讨逆将军让秦主簿接洽,足见重视、礼遇。” 步骘这番话把姿态摆得挺低,但秦松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 合着这是一个两年前还在种田的村夫? 如今怎么就成了车骑将军府的从事中郎呢? 一想到自己给孙策效力三四年了,而且就算是四年前、还没出仕的时候,自己好歹也是广陵名士,起步肯定比眼前这步骘高得多了,如今自己也不过是讨逆将军府的主簿…… 唉,人和人的际遇,实在是太靠时运了,有些东西不是看努力,是看运气的! 秦松内心郁闷地引着步骘并辔入城,送他先去驿馆歇息。 一路上两人难免也要谈起籍贯、履历。秦松其实也是想找一点心理安慰,好解释“步骘为何会升官升得这么快”,证明“不是我不努力,而是对方走了运。” 于是秦松首先便问起了对方籍贯,步骘就说他是广陵人,三年前因为广陵遭遇笮融之乱,才过江到海盐县种瓜避祸。 听到这个答案,秦松是一点心理安慰都没找到,反而更郁闷了:“这么巧,上使也是广陵人?也是遇到兵灾过江避祸的? 我也是广陵人啊!我也是遇到曹贼……曹司空攻陶公,逃离徐州南下避祸的呀!比上使还早一年过江!可……上使为何后来又回广陵了呢?” 秦松只觉得理解不了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了,明明我先过江求前程,在老家时的名气也是我更大,而且对方过了江果然没求到前程,都沦落到种瓜了,怎么反而后来居上了呢? 自己原先领先的越多,现在落后了,这落差感就越郁闷。 好在,步骘也没折磨他,很快给出了关键答案:“惭愧惭愧,其实在下学识品德,都不堪此位,但我在广陵时,曾与伏波将军、丹阳太守、诸侯同窗半载。 伏波将军有经天纬地之大才,于车骑将军被袁逆逼入绝境时,巧用奇计,使讨逆大业幽而复明。我得伏波将军举荐,这才尸位素餐。” 步骘很清楚,越显得自己的进步,是因为裙带关系、同窗关系,那么自己在孙策这儿执行使命时就越安全。因为没人会扣留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人、白白得罪刘备的。 现在的孙策,全靠投机投靠朝廷,挤兑住刘备没有法理对他用兵。但如果孙策犯了错,得罪了上使,给了刘备宣称借口,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如果有诸葛瑾这样的顶级大贤来出使孙策的话,那孙策还有可能拼个鱼死网破扣下诸葛瑾以削弱刘备。因为孙策知道诸葛瑾的价值,是值得跟刘备翻脸殊死一搏的。 但这次来的只是个关系户,那就绝对犯不着了。 步骘说这些话的本意,只是降低自己的威胁,让对方别重视自己。 没想到听在秦松这广陵老乡耳中,却起到了别的效果,一想到命运际遇的天壤之别,就好悬没把秦松气死。 秦松几乎是全程铁青着脸,把步骘一行在驿馆内安排好了,告辞离去后,一出门就开始大骂自己运气不好。 “我在广陵老家的时候怎么就没遇见诸葛瑾、结伴游学个一年半载呢!早知道当年多拖一年再过江了!这等庸才,都因为跟诸葛瑾同窗,仙及鸡犬,真是苍天无眼!” …… 秦松被步骘的狗s运给气得郁闷了一夜,第二天孙策、张昭问起他接待的经过,秦松自然也不会说好话。 直接把步骘描述成了“不过是个二十出头、靠着跟诸葛瑾同窗关系混上高位的无才无德轻浮之辈”。 秦松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我私下问过使团中的从人,听说那步骘之堂妹略有姿色,他竟无耻到把堂妹送给诸葛瑾为奴婢,才换来如此官位”。 孙策、张昭听后,自然是愈发不当回事。 尤其孙策这种实力派,内心对步骘更多了几分鄙夷:“天下人都说刘备礼贤下士,任人唯贤。如今看来,能下士倒是真的,是否能识人知贤,则是未必,什么无才无德之人,都能任人唯亲,看来也不过如此了。” 张昭比孙策老成不少,他素知刘备名声,便劝谏道:“将军不可大意,刘备礼贤下士之名,天下莫不知之,不太可能是虚妄。 或许这步骘是个特例,只因诸葛瑾之才,举世罕有。刘备为了笼络诸葛瑾,才特地破例,对诸葛瑾身边故旧沾亲之人无不重用,或许在刘备看来,哪怕他用数十个清贵而无实权的职务,换来诸葛兄弟的忠心,也足够了。” 孙策还是很信任张昭的,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倒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情不自禁长叹了一声: “如果是为了诸葛兄弟这样的天下大贤,倒是不奇怪了。换做是我,能让诸葛兄弟任何一人为我效力,便是许出去几个太守,又有何不可!” 长叹归长叹,叹完之后,孙策对于步骘本人的能力是愈发轻视了。 而且他原本这几天就有很多大事要忙,要筹措海船,准备渡海追击王朗的后勤筹备,也就不愿意为了步骘这个不速之客打乱自己的计划。 孙策就让秦松继续好吃好喝招待,摸清步骘的底细。 秦松无所事事,就把步骘上岸后的行程查了个遍,倒是有查到步骘在华亭镇登陆后似乎有去过陆家。但去的目的,秦松也很快查明了——步骘在陆家并没有滞留多久,而且离开时多了十几匹马给侍从骑乘,应该只是买马的。 步骘一行来的时候有多少船只、人手,有多少人留在华亭的海边码头,也都查得清清楚楚,向孙策汇报。而这每一条的汇报,都降低了孙策的戒心。 一直耗到第三天,孙策才终于抽出时间,在吴郡太守府内接见了步骘,而此刻他内心的戒备已经降到了最低,觉得步骘不过是个传声筒。 …… “车骑将军府从事中郎步骘,见过讨逆将军。”步骘见到孙策后,也完全没有低声下气,一副“我是上差”的姿态。 孙策没有受到对方的天揖下拜,只受了对等的时揖,自然心中不快,随口反问:“你便是那个诸葛瑾的同窗?这书倒是读得值。” 好在步骘也很清楚节奏,并没有介意,反而露出一副“我是子瑜兄同学我光荣”的表情: “原来讨逆将军连这都知道?真是荣幸,还能让将军如此用心打听我个人的履历,不错,能与子瑜兄同窗,是在下毕生荣幸。” 这话着实把孙策整得有点不会了:合着这世上还真有如此无耻之人?别人说他是个花瓶,自己没真本事全靠同学,他也就大大方方认了?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孙策不由大笑:“倒也是个爽快人,没想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说吧,此番刘备……刘扬州派你前来,所为何事?就是为了劝我别打王朗?” 步骘:“将军所见甚是,将军讨会稽王府君,虽有朝廷诏命,但车骑将军以为,此一时,彼一时也。曹司空让朝廷下旨之时,王府君尚且占据山阴、句章,将军说他勾结严白虎余孽,倒也情有可原。 但王府君如今已经被将军打得远遁闽中,而严白虎余孽纵然当初曾与他勾结过,现在也已经不可能了,这些浙西山越,还能跟着渡海去闽中不成? 将军打王府君的本意、根源,是‘扬汤止沸、莫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严白虎与山越群盗余孽,便如人身上的痈疮腐肉,必须刮除,才保本体无虞。 王府君兵败远遁闽中,便如壮士断臂,所遗痈疮,也留在了那条病变的断臂上。将军不去刮此痈毒残肢上的腐肉,却追着已经恢复康健、正在养生的王府君不放,似乎有违汉臣之道吧? 若真是为了尊奉朝廷旨意,以为吴会百姓除残去秽、剿除山越为本,不该先对浙西山越动手么?” 步骘一番话,用辞虽然粗俗浅显,但道理却是不错的。一下子就把孙策追杀王朗不止的法理依据给动摇了——当初王朗在山阴,你说他勾结严白虎余孽打他,朝廷也给了圣旨,这没问题。 但现在都逃到福建了,他还怎么勾结严白虎余孽?你的本意是打击王朗还是打击山越反贼余孽?王朗就算到了福建后又勾结了当地的山越,那也是福建的山越,跟严白虎余孽不是一群人。 汉朝的时候,可不是说只要对方是山越,那他就该死的。只有山越中那些扯过旗反过汉朝统治的,才是理当诛杀。 孙策被这么一问,居然词穷了,他还真没想过自己追杀王朗的圣旨时效性问题。 不过,孙策觉得自己都把王朗得罪得这么惨了,怎么可能放过对方,让对方将来有机会死灰复燃呢?王朗怎么说也顶着个会稽太守的官职名头,不把他弄死,孙策觉得自己占据的会稽郡大部分地区,占着不安心呐。 会稽郡是个大郡,相当于后世浙江的浙江以南部分(后一个浙江是指那条江),外加整个福建,一共有二十个县。 孙策现在已经占据了其中十八个县,算是把会稽拿到手九成了,也就是浙南部分全部拿下。 王朗手上的,只有东冶县(福州)和侯官县(泉州)两个县,也就是福建全境。但是从人口规模和耕地、县数来说,当时的福建只占到浙南的十分之一。 拿下福建对于孙策来说是完全没有经济意义的,也征不到什么兵,他就是心虚,想要斩草除根。 步骘这番话,着实打在了孙策的法理要害上。 孙策略感恼怒,也忍不住假装强硬试探一下:“那我若是非要斩草除根呢?车骑将军又待如何?难道他要强行抗旨,为王朗出头不成?” 步骘:“车骑将军素来仁德,以和为贵,除了对付袁术这种反贼、必须以雷霆手段讨逆,此外车骑将军还从未对汉臣发动战事过。 车骑将军灭笮融,是因为笮融是丹阳贼,灭祖郎,也是因为祖郎也是丹阳贼,灭袁术是讨逆,攻黄祖是奉旨清算杀害朝廷天使的逆臣。 所以,纵然讨逆将军你倒行逆施,车骑将军也会先礼后兵,把你的不当之举上报朝廷的。但你的一意孤行,也必然被天下谴责,希望将军好自为之。 自古义师无敌,一味用强,又岂是长久之计!将军便不怕吴会民心疑惑么!” 步骘步步紧逼,言语貌似迂腐,但都是在帮刘备占据道德制高点。他今日所言、以及孙策的回复,将来都是要留档的,哪怕孙策这边不想留档,他也会留档,而且会逼着孙策纸面回复。 这种交涉出使,孙策是不可能跟电视剧那样口头说几句就算了的,必须书面应答、自陈理由。而这些将来都会成为战事爆发时的宣称和借口,也能写进檄文增加对方的罪名。 可别小看这种文戏,如果能跟陈琳檄豫州那样历数对方罪恶,对于战争时的拉拢和迫降,都是有极大好处的。 孙策也隐约知道这番道理,不由看向张昭求救,他也不想为了吞个王朗最后俩县,把自己陷入不义的泥潭。 毕竟刘备的实力强于他,要是再让刘备占据太多大义名分,将来可就不妙了。 第178章 发兵东冶 天地良心,孙策是真没想到,刘备派来一个使者,会从“王朗已经退到福建去了,他当初以王朗与反贼严白虎余孽勾结攻击王朗的借口,已经不存在了,应该见好就收,再打就是你不义了”这个角度,把他筹备中的渡海作战的法理依据给抹了。 当然,如今这种乱世,诸侯们倒也不是都在乎是否“不义”,说到底,义不义还是要看拳头大小的。 如果是王朗这种迂腐废物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谴责孙策不义,孙策根本半点都不会鸟对方,只会笑呵呵把对方杀了。 因为王朗的拳头不够硬,刀把子不够硬,他还没资格到谈义的那个阶段。 正所谓文无武不立,武无文不久。 立都没立住,久不久跟你有关系吗? 文从来都不是解决杀伐创业的问题的,文解决的是杀完人后把这个杀人的道理给圆回来、建立统治合法性、让被统治者心服口服受你统治的问题。 连曹操看到陈琳的檄文时,都不会说陈琳的文没用,只是说“自古文事佳者,需以武略济之。陈琳文事虽佳,奈袁绍武略不济,不足虑也”。 可是孙策现在面对的情况不同, 因为刘备连拳头都比他硬,这种情况下再给刘备占住大义名分,情况就极为不妙了。 或许几个月之内不会发作遭报应,但孙策也不想一直提心吊胆过日子。 舍弟诸葛亮 第163节 于是他反复几次给张昭使眼色,让张昭赶紧拿出一套法理依据来,把步骘这家伙驳倒。 张昭其实也很无奈,因为他也觉得步骘说的有道理。或许这是诸葛瑾教给他的台词,但确实扎实。 最终,张昭在拖延、思索了许久后,不得不仓促开口: “步中郎,车骑将军的意思,确实有点道理,讨逆将军会认真考虑的。 但眼下王朗并未服罪,他宁可逃到闽中也要坚持抗拒王师,可见其心中不服。讨逆将军除恶务尽,也是为了正天下之视听。 他勾结严白虎余孽之罪,是朝廷明诏斥责过的,他如若心中有朝廷,就该乖乖入朝请罪,由朝中公卿当面集议对他的处置意见,不知步中郎以为然否?讨逆将军虽然作风略显粗暴,但也是一心为公、嫉恶如仇所致,并无私心。” 步骘闻言,一点也不退让,当即反驳:“朝廷的旨意,是让讨逆将军先诛严白虎等山越反贼余孽,现在山越反贼余孽诛干净了么?事有轻重缓急,连这都不知道么?” 张昭:“讨逆将军也想先诛剩余的反贼余孽,但这些山越贼寇遁入大山,便难以寻觅踪迹,虽近而难剿。不是我们不想剿,是找不到。 王朗虽远,要渡海击之,却能明知其行踪。讨逆将军这也是由易而难、循序渐进,并非舍近求远。” 张昭毕竟是江东第一谋士,这点场面话还是圆得回来的,哪怕是逆风局,他还是竭尽所能帮孙策圆谎,勉强把面子维持住了。 孙策听到这儿,总算心里舒坦了些,暗忖下次如果这步骘还来搅局,自己就托病不见,让张昭带一群谋士去应付便是! 步骘见张昭在抢占大义名分方面,基本功极为扎实,也知道今日讨不到太多好处了,只能是见好就收,换了个角度辩驳道: “既如此,你们非要纠结王府君是否认罪,那我也受了车骑将军之命,要去东冶巡视,劝他主动向朝廷上表认罪。 也希望讨逆将军能暂时忍耐,为我和平解决此事留出时间!一旦王府君表章得到朝廷认可、赦免,你们还坚持进攻,那便是目无朝廷! 而且,之前我所说的种种理由,车骑将军也会奏明朝廷,让朝中公卿知道你们的作为!车骑将军此番让我送来的质询书函,也请讨逆将军正式答复,告辞!” 孙策闻言,下意识又给张昭一个眼神,希望张昭继续反驳。但张昭却对孙策暗暗摇头,示意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打住比较好,孙策才没有坚持。 等步骘走了,孙策才叹息着出言抱怨。而张昭也出言劝道: “将军,此事终究是我们不占理,若非曹操忌惮刘备、包庇我军,我能将步骘的责难解释推脱到这一步,已经不易了。 还是见好就收吧。将来刘备腾出手来,肯定会找机会翻今日之事的旧账,将军可要有所准备。” 孙策冷哼一声:“我还能如何准备?你当我不想速战速决?这不是带领大军远渡千里,必须妥善筹划么。对了,派人去把公瑾找来!也不知这几日海船准备得如何了。” 从吴县启航去东冶,海上直线距离就有一千三百里。 哪怕从刚占领的、宁绍平原上的句章县(宁波港)启航,也有刚好一千里水路,说是千里远征绝对不为过的。 至于再往南的临海县(台州),根本就没有合格的港口基础设施,而且从句章去临海也得走海路,临海也没有军粮供给,孙策的部队南侵的军粮起运地,最南不可能超过句章了。 千里远征,中间都是莽莽群山无人区,必须渡海。孙策以前没有打海战的准备,要筹集足够的船,花上几个月都是很正常的。 所以自从九月份打下山阴、月底打下句章、十月打下临海后,孙策准备了一个多月,依然没法执行下一步计划。 孙策和张昭抱怨了一会儿,很快周瑜也被人找来了,孙策就随口问起筹备情况。 周瑜立刻汇报道:“如今我军已筹集够了可以运载五六千人的战船,还可以随船运载够五千人吃三个月的军粮,沿岸航行千里作战。” 孙策一阵烦躁,随口问道:“五六千人,怕是没有把握攻坚灭掉王朗,而且千里远征,后援补给,容不得闪失。若强行运载八千人,能维持多久?” 周瑜表情也很为难:“如若强行运送八千人,只能大量挤占运粮的舱位载重了,可能只够八千人吃一个月。” 孙策长叹一声:“还得继续征发海船!让那些现造的船也加紧施工!我们必须趁着冬季严寒和正月里的时间,打到东冶。 闽中之地炎热多瘴气,一旦入夏情况就麻烦了,士卒们可能会水土不服的。” 周瑜也不想这样,但这个问题上他没法哄着孙策,必须尊重事实: “造船需要的时间就是那么久,再是加急,也要腊月中才能启航出征了,而且造出来的船也只能用于运兵,绝对是不堪一战的。大军抵达东冶,至少是来年正月上旬了。” 孙策烦闷地一挥手:“那就全凭公瑾操持了!” …… 步骘这边,弄到了孙策对刘备质询的正式回文,也算是拿住了孙策和张昭一个小把柄,把对方挤兑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当然,这种把柄现在还没到发作的时候,将来刘备想动手时,这些都是给孙策提前埋的雷。 步骘完成了这一站的主要任务,也就准备继续往南赶。他在吴县又住了一天,便回到华亭,准备出海。 另一边,自从四天前跟步骘告别后,陆议也没闲着。他言而有信地次日一早便从华亭老家出发,骑马六十里来到吴县,拜会姑父顾雍。 陆议这是特地跟步骘错开时间的,以尽量降低外人的联想。步骘前一天晚上大张旗鼓就来了,陆议则次日下午才低调姗姗来迟。 以顾家和陆家世代联姻的交情,也绝没有人会怀疑他为什么要来探望姑父姑母。 到了顾府后,陆议也不着急,先按照正常礼数,跟顾雍聊了很久。 顾雍今年也才三十二岁,但他都已经是当外祖父的人了——他妻子陆氏比他还小两岁,但十五岁就生下了长女,然后他们的女儿又是十五岁生子,不得不感慨他们家在开枝散叶方面实在是发指。 顾雍此人不苟言笑,对内侄无非是说些劝勉的场面话,让陆议不要忘了读书修身。然后又让儿子顾邵出来,板着脸让他好好学习表哥,一副拿“别人家的孩子”当榜样的架子。 顾邵摊上这么个爹也是倒了血霉,除了唯唯诺诺表示受教,完全没法反抗。 而陆议就趁着姑父教训表弟的机会,赶忙表示自己有话要找姑母聊。 顾雍让他自便,陆议就闪到后宅,见到了姑母。 姑侄相见,陆议先铺垫了一下家族受到车骑将军、刘扬州之重视招揽,但也没把话说透,只说自己愿意为族人奔个前程,但族中在吴地的家业也不好舍弃,所以希望借故分家。 陆氏听后,只是觉得似乎对侄儿名声不太好,担忧道:“若是闹出重立家主、分家析产的风声,将来不会影响你们仕途么?” 陆议:“侄儿自有计较,此计也是得到了车骑将军密使首肯的,车骑将军当知我家苦衷。” 陆氏不懂谋略,但她知道这个侄儿读过四年兵法,也就没有再坚持,就这么说定了。 临走时分,陆氏只是最后追问了一句:“此事自当隐秘行之,但若是你姑父问起,可能让他知晓其中内情?你姑父素来正道直行,若不让他知道内情,他以为我们陆家闹出有违孝悌的丑事,不知会如何痛愤,反而不美。” 陆议想了想也是,姑父顾雍是个连酒都不喝的刻板之人,但是大是大非方面,还是很有拿捏的。 这种事情与其瞒着他,不如把话说开了。以顾雍不苟言笑的脾气,是绝对不用担心外泄的。 说不定还能帮陆氏保守秘密、互相监督。 陆议便谢过姑母,陆氏也立刻把还在外面训儿子的丈夫喊到后宅,直接挑明了陆家投效车骑将军之意。 顾雍闻言,果然微微一惊,但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来。 稍微定了定神后,顾雍只是平静说道:“各家自有决断,你们陆家的事,何必说与我知。这等大事,若是不秘,必失其身!” 陆议连忙把前因后果和具体计策说了,顾雍听完,确认陆家不是临时起意,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孙氏本非长久之主,不过是仗着兵威,临时僭窃吴会。你能有心投效朝廷戡乱,这是好事。族中事务不必挂念,有我在,绩弟与诸侄必能遮掩。” 陆议终于松了口气,姑父开了这个口,他就知道留在吴郡的族人彻底稳了。如此陆家两边都有退路,哪怕刘备一年半载内打不过来,也不怕夜长梦多。 以顾雍的能量,要掩护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 此后两三日内,一切果然按照陆议的计划实施了下去。 吴郡陆氏内部,好巧不巧便爆发了一场陆氏对弟、侄掌管家事权力的质疑,然后陆议便不得不交出了权力,让叔父陆绩管家。 陆议因此不忿,还干出了一些“利用放权前最后的机会,转移家产、隐匿家丁”的把戏,想让自己多分润一些实际好处。 其他有点亲故的大族,看了陆家这幅样子,也是暗暗摇头。心说陆家上一代的族人凋零早亡,年轻一代青黄不接,果然闹出事来,陆家将来怕是难有大作为了。 陆议趁机把族中懂水文、跑过海的,以及负责水路远途行商的宾客、家丁,全部聚集了起来, 又稍微找了几条不适合出远海的普通小船,然后就趁机转移了——陆议倒是也想找海船,无奈陆家好几条海船都被孙策征用了,陆家对外已经上报说族中再也拿不出海船了。所以这次还是别拿海船出来,以免走漏消息惹来怀疑,刺激到孙策。 步骘出使完孙策、启程离开后次日,陆议也带着人远航,宣称是行商。实则经过两天的航行,勉强来到甬东嵊泗列岛那个海盗岛,跟步骘会师。 “贤弟肯来,属实高义,将来车骑将军一定不会亏待贤弟的。还请上船吧,你们那些小船,留在此地即可,不适合远航。” 步骘直接邀请陆议的人上他的船。 而陆议在看到步骘的海船时,也是大惊失色,他从来没想过海船还能这么造:“这是什么船?为何看上去如此……流畅?一看便是乘风破浪的好船!” 步骘看到对方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是得意不已,与有荣焉地说:“这可是诸侯兄弟切磋巧思所成,非比寻常!怎么样,有如此好船,可有信心将来在海上拦截孙策的运粮船队了?” “这还得实际行船摸索数日才能确定,但诸葛之名,果然非凡。”陆议倒也不敢托大,措辞很谨慎,但佩服之情已溢于言表。 说着说着,他忽然又想起一个事儿,便继续请求:“对了,步兄,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步骘:“但说无妨。” 陆议:“我们陆家此番能金蝉脱壳,还多亏了姑父元叹公代为遮掩。我不在时,族中多赖其庇护。将来车骑将军若能成功戡乱,击走孙贼,不知可否为元叹公也谋取应得之职。” 步骘:“这有何难?我虽未得主公明令,但也曾听主公说起过吴中群贤,以元叹公为首。有元叹公这样的德高望重之士来投,便是为一郡太守亦无不可。” 陆议:“多谢,如此我也对家族有个交代了。为免夜长梦多,咱还是尽快启航、前往东冶吧。” 第179章 收服王朗 陆议让自己的亲随家丁、领航水手换乘步骘带来的大海船,把陆家自己的小破船丢在嵊泗海盗岛上,又修整补给了一番。 次日一早,水军便继续南下,直奔闽中而去。 步骘来的时候,只带了两千丹阳兵,以及少量水手。如今加上在嵊泗海盗岛上俘虏的几百海寇,加上陆议带来的人,总兵力一下子突破了三千,比从海陵启航时还多了三四成。 好在船只的数量本就超配,以这种大船的尺寸,两千余人绝对用不了五十艘之多。步骘启航时带那么多船,本就做好了在吴郡再搜罗一批反孙义士的准备。 船队的物资储备也非常充足,岛上原本就有些积蓄,海盗们也会提前储备过冬的存粮。 岛上的粮食,原本够六七百人吃到来年春荒结束,现在供三千人食用,人数涨了四倍,但至少也能吃一个多月,足够弥补步骘此前航程和滞留的消耗了。 在嵊泗列岛补给了这一番后,步骘就不需要再在孙策控制区停靠,可以直航东冶。 …… 陆家祖居吴郡,而且是吴中大族,靠海吃海,陆议对于海上的事情还是挺懂的,属于天生的水军禀赋。 而且他读了四年兵书,又早早扛起家族事务,这方面就更成熟了。 仅仅跟随步骘航行了一两天、每天帮着引航指路,陆议对这种新式大船的性能,就渐渐熟悉起来。 而且越亲手实操,陆议对于诸葛兄弟的敬畏佩服,就越深几分。 “伏波将军真是无所不知,难怪陛下赐他伏波之号呢,不仅仅是效法马援南平蛮夷,更是寓意他有扫清海疆之能。这么好的船,航行如此之速,还平稳异常,亏他怎么想得出来的。” 起航后的第三天一早,看着朝阳从左舷升起,陆议站在晨曦中朝南远眺,忍不住感慨。 陆议感慨之际,步骘也已经洗漱起床、来到甲板上。 他就走到陆议旁边,攀谈起来:“正所谓南人操舟,北人乘马。贤弟久在吴中,族中又有人涉猎海商、航运,不如说说,这新船与旧船相比,胜在何处。” 舍弟诸葛亮 第164节 陆议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那可太多了,要我说,这伏波将军所造战船,论大小,倒也不算巨大。吴郡擅造楼船的,能造出比此船更重一倍以上的大船。 但最大的楼船,也只是跟此船长短相当,宽阔却超过此船将近一倍,而且头尾四方,难以破浪,只能多费人力划桨。便是以轻快著称的艨艟,长宽比例也不如此船修长,航速也未必赶得上此船。 而且我看旧船的桅、帆设置,都没有在船帆底部加这根绑缚收帆的横木(飞桁),船帆全靠自重挂下来,也难以做得比船体更宽。这种新帆,越到底部越宽大,比船体都宽,吃风更多,难怪航速愈发快了。” 历史上,三国时期最巅峰的楼船,能够运载两千士卒,大约满载排水量在七八百吨,长度能达到三十几米,宽十米左右,吃水一丈有余。 但那都是三国末期,杜预、王濬“楼船下益州”灭吴的时候了,又经过了六七十年的技术对抗和发展。 如今才建安初年,天下最大的楼船,大约也就运载一千二百人左右、满载折合五百吨,长不过二十五米,宽不过八米。历史上到赤壁之战、濡须之战时,楼船逐步发展到一千五百人、满载六百吨。这些技术都是在对抗中一点点升级的。 陆议现在坐的这条船,是诸葛兄弟提前一年半潜心种田、改良设计的,是第一代带主龙骨的战船。 如果再算上之前一年用旧船改装舭龙骨做稳定性测试,那前前后后诸葛兄弟在造船上投入的心血也有两年半了,那成果自然非同小可。 此船长度已经超过十二丈,折二十八米,比如今最大的楼船还长一丈,平均宽度却仅有两丈,最宽的腰部也就两丈四尺。 长宽比已经达到了一比五,比同时代楼船、斗舰的一比三要瘦长很多—— 这就是有主龙骨结构的好处之一,可以把船造得更修长,而且不用从头到尾差不多宽,可以有鱼形或者说梭型的水线面,航行阻力大大降低,也不用担心纵向结构强度不够。 甚至不客气一点,诸葛瑾完全可以说他规划的这一型船,就是后世福船的鼻祖,或者说早期实验型号。在他造出这种船之前,汉朝原本的海船最多也就是沙船类的平底船。 如果是在长江口以北的黄海海域航行,水浅多暗涌,平底船也不错。但是到了长江口以南的东海海域,尤其是福建近海,北方船型的适航性表现就根本无法和新出现的龙骨福船对抗了。 可以说,大汉原本没有发展这种瘦长吃水深的船,完全只是因为对南方开发还太少,没有产生这样的需求。 陆家人原本坐着老式船去会稽,总要三四天才能从吴县航行到句章,七八天到临海。 现在换了新船,第三天一大早就到了句章,至少比原本节约了一整个白天,航速提升了四分之一以上。 陆议又观察测试了一下,五天下午时,船队已经过了临海,这个提速比例也就被进一步石锤了。 到了水更深海况更复杂的闽中,航速差距只会被拉的更大,陆议估计超过旧式战船三成以上都是轻松的。 夷洲海峡自古被称为“黑水沟”,就是因为海峡比华夏沿海其他近海地区水深更深,以至海水颜色发黑。所以闽中地区的沿海海况是全国最复杂的。 陆议自忖,步兄肯让他带领一队水军的话,自己虽没有把握一定击退强敌,但绝对做得到想打就打,想跑就跑。 遇到比自己强的就躲,遇到比自己弱的就上,这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 经过临海后,船队就彻底远离了孙策的势力范围,也没必要再离开海岸线太远,完全可以在目视瞭望得到海边群山的距离上航行。 陆议偶尔也看到步骘拿出一个黄铜色的筒子,凑到眼前瞭望,筒子两端是两片类似东海郡特产水晶打磨的火齐珠,似乎能让目力及远,但陆议暂时还没机会体验。靠着这件东西,后续在海上索敌似乎也能赢得巨大的优势。 (注:东汉班固的《西都赋》里,就把拥有聚光效果的、类似凸透镜的透明珠子、水晶称为“火齐”,取其能齐聚光芒引火的特征为名。但汉朝人没有尝试总结其中的光学数学原理,只是简单观察到这个现象。) 船队又航行了七八天,终于顺利抵达东冶县附近的闽江口。 步骘舰队的出现,让东冶守军如临大敌,王朗虽然势力孱弱,但还是强行派出了一队可怜兮兮的战船,在闽江口摆开水阵,试图拦截步骘的进攻。 好在步骘没有恶意,让人派出哨船送上符传,亮明身份。对方小心翼翼地再三确认,最后出于谨慎,还是让步骘把船队停靠在闽江口外的某处海岸锚地中,然后派出小船来接步骘。 步骘也不介意,就让张多、陆议带领船队,以备不测,他亲自过去与王朗军交涉。 一番折腾后,步骘被转移到王朗水军的旗舰上,见到了一个穿着玄甲的将领,那人跟他攀谈确认几句,才礼貌地行礼: “原来是车骑将军帐下的步中郎,失敬。在下会稽都尉贺齐,实在是孙贼步步紧逼,残害百姓,追击府君,我军才不得不防。方才还以为是孙贼使诈、派水军浮海而来,欲趁乱登陆。” 步骘平易近人道:“贺都尉忠于职守,我岂会责怪,我此番前来,正是受车骑将军之命,一来希望王府君配合,应对朝廷诏命,使扬州内乱之曲,归于孙贼。 二来也是暗中以兵相助,帮王府君守住闽中一隅,不致令孙贼得逞。车骑将军如今要对付黄祖,那也是个斩杀朝廷天使的逆贼,不得不用心。将来等车骑将军腾出手来、逮住机会,一定会为王府君主持公道的。” “车骑将军高义,府君必然感戴!在下也铭感五内!”贺齐闻言,终于有一种久旱逢甘露之感。王府君过去这一年半过得太惨了。 连连惨败不说,会稽郡二十个县丢得只剩两个,孙策还不放过他们,非要斩尽杀绝。 贺齐一边分说,一边吩咐船队回航、靠岸进城。东冶县城很是简陋,并没有水门,城池位于闽江北岸,南门外就是码头。 步骘还是第一次来到闽中,看到东冶县的城墙时,心中就忍不住微微一寒:闽中的城池,防御设施实在是太差了! 城墙比山阴、句章更低矮,估计也就一丈多高吧。夯土的土质也不是很好,看颜色就是普通的生土,筑城之前没有做过任何预处理。 这样的城池,要想长期守住,所需的兵力绝对不能少。防御设施差,就只能用人数来弥补了。 以闽中的生产力,弓弩箭矢的产量也不会很高,只能是提前疯狂囤积滚木礌石、灰瓶薪柴(煮滚水和金汁用)。 步骘观察了一番,就被贺齐引入城中,一番周折,来到临时的会稽太守府。 步骘直入内院,就见到一个四十出头的长髯中年文士迎于中庭,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山羊胡谋士。 步骘不卑不亢地行礼,表明身份。那中年文士和山羊胡谋士也各自介绍见礼,正是太守王朗和郡丞虞翻。 以王朗如今惨兮兮的形势,他当然也不敢跟刘备派来的使者摆会稽太守的架子。所以步骘姿态比较强硬,直言王朗治军无能,屡败于孙策。 “……王府君,你文有仲翔(虞翻),武有公苗(贺齐),皆忠义敢战之士,何以不治兵戈,到郡六七年,犹不能抵御仓促崛起之孙伯符。此等乱世,只将精力放在修治德政上是没有用的。” 王朗老脸一红,但也没有办法,他从步骘的态度已经揣摩出,刘备多半是想控制他,或者利用他牵制孙策。但他已经被打得这么惨了,也只能是姿态放低,刘备让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 如果他还在山阴,那多少有底气谈谈合作条件,现在都打到东冶了,什么条件都没得谈了。 王朗心中暗忖:“这步骘虽咄咄逼人,但说不定是暴发幸进之人,急求立功。久闻刘玄德仁义之名,应该不至于过分催逼。且从刘怎么也好过被孙策威逼,刘玄德怎么说也是陶公所举之人,我也是陶公所举茂才。” 想到这儿,王朗就放低姿态,诚恳表示:“老夫不能守土,不能理民肃贼,愧对朝廷,愧对百姓。然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老夫本就是刘扬州治下,自当投效,还请先生教我。” 步骘看王朗这么识相,倒也赶忙收起一开始的敲打姿态,改为温言劝说:“王府君倒也不必如此,你毕竟跟车骑将军同是陶公所荐,当年在车骑将军急切之时,也曾卖粮给麋子仲救急,车骑将军这才派我带兵千里迢迢前来救援。 只因浮海不易,只得三千战兵。希望王府君不要丧气,孙贼如渡海追击,千里远征,必不能持久。只要截击其后路,且坚定守住城池、坚壁清野,使其无处就粮,不到入夏,其军自溃。 只要孙贼见识到了闽中入夏的酷暑瘴疠,后援难继,他自然会知道闽中不争之地不值得他花那么多人命钱粮,府君的地位自然也就稳固了。将来车骑将军与孙贼开战之日,只要府君以会稽太守之名响应、号召当地百姓,灭孙之日,车骑将军自会许府君长治闽中。” 步骘这个条件一开出来,王朗旁边的虞翻就忍不住眉毛挑动了一下,想要反驳,但冷静下来后就放弃了。 王朗也稍有些情绪波动,但转念一想,自己都把会稽大部分地区丢掉了,就算将来刘备反攻回去,也是刘备的本事,他有什么脸要回来。他最多出个面子,名义上帮刘备号召一下,拉拢会稽的人心。 以后浙南地区,就算光复了也是刘备说了算。刘备许他一辈子在闽中当地方官,在这个兵家不争之地自娱自乐归化蛮夷,已经很仁德了。 王朗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步骘代表刘备提出的要求。 既然分赃谈妥了,后续就比较好办了。双方很快开始讨论防守战备的问题。 王朗也全部如实相告,说他逃到闽中时,兵马已不过一两千人,主要是会稽都尉贺齐带着他突围时,带领的侍卫护军。 但现在站稳脚跟一两个月,重新拉起三千余人,总数恢复到了五千。只是新来的这三千余人,并未经历严格训练,一半以上是闽中本地的山越人。 其中有侯官县令商升的六百郡兵,东冶县令张雅的六百郡兵,还有东冶周边山越部族酋长詹强、何雄的两千人。 步骘听完后点点头:“既然王公自有五千之众,车骑将军又助兵三千,只要确保城池不破,孙贼是绝对不可能持久的。请王公务必尽快坚壁清野,把周边部族青壮全部聚拢到城中固守。以免孙贼入境时,能‘因粮于敌’,或是抓掳山越人为辅兵。 我亦可分兵千人,以为骨干,在城中助战。只要王公与贺都尉能守住城池,我军剩下两千人可在海上逡巡,一旦孙贼军粮不济,需要让船队返航回句章、临海筹集长期围城的军粮,我军便可在海上出其不意、截杀其粮船队,最终,孙贼必然会粮尽而遁。” 利用刘备军战船的绝对航速优势,在海上打破袭战,让孙策的大军可以抵达东冶、但后续粮草辎重运不上来,最后不得不崩溃。这就是步骘在南下这十几天里,跟陆议商讨出来的对孙策略。 嗯,其实这条计策,倒有七成是陆议的贡献,最初的点子就是陆议提的。步骘只贡献了三成左右,主要负责修修补补和调度细化。 不过此时此刻,步骘说出的计策,还是让王朗大吃一惊。 毕竟王朗和虞翻都没见过陆议的战船,完全想象不到在近海拦截敌人后续物资船队这种事情,能有多高的成功率。 虞翻比较仔细,立刻发现了问题,便忍不住出言反驳。 步骘却没打算解释,只是笑而不语,打算到时候请王朗和虞翻参观一下,再堵上他们的反驳。 步骘知道有些东西没见识过的人就是无法想象,你跟他口头说再多也没用。 好在一旁的都尉贺齐,立刻站在了步骘这边,他刚才奉命巡逻拦截步骘的船队,已经在闽江口外见识过刘备军舰队的航速和灵活了,虽只是短短须臾之间,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贺齐便出言帮腔:“府君,郡丞,在下以为,此事或有可为。你们没见过,车骑将军部下的战舰,来去如风,远非寻常所见。若是再能消息灵通一些,提前预知孙策的粮船队何时能抵达,截杀应该不难。 我原本也没有信心久守东冶。但只要坚壁清野,集结人力,而且鼓舞将士们,让他们知道孙策坚持不久,那么人心士气便可用了。” 王朗见自己唯一能倚仗的大将贺齐都站在了对面,也就再无力反驳。他已经认命了,要是这把赢了,就一辈子在闽中做个闲散地方官吧,不挣扎了。 王朗颓然道:“既如此,军务就有劳步中郎和贺都尉商定了,辛苦二位了。我本就不知兵,当初在山阴时还强行指挥,想要以水军守住浙江,结果被孙静用计惨败,铸下大错。 在下去年也听说丹阳传来的一句名言,似是伏波将军所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愚窃以为然,伏波将军真是天下智士,咱就听他一句劝吧。辛苦二位了。” 贺齐、步骘对王朗一拱手,这就算是接管了军事指挥权。 第180章 人人争抢诸葛仙术 让王朗交出军事指挥权的过程,比步骘预想的更加顺利。 在这等乱世,要一方诸侯不亲自干涉军事、微操,那是很难的。谁都会担心属下是否把自己架空。 但这一次,王朗是真的陷入绝境了。 他什么底牌都没了,只有一块招牌。而刘备不但派兵来救他,还是他名义上的上司,这种情况下当然要知天命、识时务。 能当一辈子闲散文官,王朗已经知足。 当然,步骘虽然不需要王朗插手军事,但其他方面还有很多需要王朗配合的。 比如号召汉人百姓和山越部民归附,处理日常安民内政。 另一方面,步骘也没忘了自己最初的使命,所以让王朗连夜写两封陈情的表文,一份是给许都朝廷的,一份是给刘备自辩的。这样也便于刘备将来讨孙时多抓一点罪证,多占一点大义名分。 王朗的姿态越谦卑越无辜,就越有利于刘备将来收拢江东人心,瓦解抵抗者意志。最好就是除了孙家死硬嫡系以外,将来谁都不愿意跟着孙策孙权走,刘备就彻底稳了。 王朗对于这个任务当然也不会推辞,不过他无心操持这些文笔工作了,就只是大致陈述了一下自己的逻辑,文辞修饰的工作就丢给了虞翻。 …… 步骘和贺齐全权接管了闽中的军务后,倒也没有闹出任何争权的冲突,因为他们很快就分工明确了: 步骘带来的人,负责海上的巡逻,水战的截杀,将来主要打击孙策军的后勤。 贺齐则负责包干一切陆上战斗,无论是守城,还是可能出现的山地战。 兵力方面,贺齐带领六千人,其中有步骘派给他的丹阳豪帅金奇作为辅助,也是暗中监视贺齐是否卖力,但不影响贺齐的指挥权,贺齐也就欣然接受了。 贺齐心中已经很清楚:从此以后,他就不再是接受王府君的直接指挥了,而是车骑将军、刘扬州的部将!负责帮着车骑将军守好闽中这块地盘的陆上城池! 既然是刘备的人,让刘备派人来看着点,这很合理。 而海上有步骘、张多、陆议带领两千余人,五十条快船,还多备了弓弩梭镖标枪和各种远程武器,甚至从守城的弓弩箭矢储备里拨了一些给步骘,走的是精兵路线。 另外,步骘也会考虑未来一两个月内,酌情招募闽中本地的渔民从军,给舰队当水手,确保人力补充的渠道。 双方很快就按照计划和分工,开始收拢人口,整顿军队。 舍弟诸葛亮 第165节 不过,东冶县城毕竟不大,原本聚居的人口也不是很多。随着贺齐要集中兵力、坚壁清野,矛盾也很快显露了出来。 以汉末对福建地区的开发,东冶县城更像是一个给山越各部族赶集贸易的地方。 整个县只有数千户汉人百姓,却管着相当于后世大半个福建省的区域,至少是整个闽江流域。 闽江中上游深山里那些山越部落,因为没有铁器、海盐,还有其他汉人才能生产的物资和手工业品。不得不每隔几个月坐着小船顺流而下,到闽江口海边的县城采购一番,然后再回山里常住。 闽江口河谷平原上的农户,只有两千多户,产出的粮食也就勉强够城里人吃。偶尔还需要山越人来贸易时卖出的粗粮杂菜、山珍野兽来弥补一些食物来源。 虞翻按照王朗的命令,传书各友好部族、劝他们进城居住后,粮食短板问题很快就暴露了出来。 贺齐发现了这个趋势后,也不得不找步骘商议:“步中郎,坚壁清野之法虽好,可以避免孙贼抵达后因粮于敌,可是我东冶小县,本就存粮不够。 这些山越人平素生活在闽江中上游各处,好歹能寻河谷平原狭窄之处耕种,再以樵采山货和狩猎补贴食物。全部汇聚到东冶后,闽江口新田又来不及开垦,怕是将来孙贼还没粮尽退兵,我们自己都要先饿死!” 好在步骘来之前,就得了诸葛瑾的交代,对于闽中开发本来就有一些后手准备。 此刻听了贺齐、虞翻诉苦,步骘也是灵机一动,提前拿出了一些原本打算战后再拿出来的种田技术: “我此番来闽中,得伏波将军关照,本就有所准备。闽中原本靠山吃山,伏波将军却以为,更适合靠海吃海。 这里有伏波将军和其弟发明的、用于海上双船拖曳捕鱼的流刺网,还有部署在江口靠着潮汐涨落、把沿岸大鱼挂住的竹制固定刺网。 还有广陵郡盐城县最新的煮盐技术用到的器皿,你们照着打造之后,可以比原先的煮盐法额外省掉一大半燃料。同等人力、木柴耗费,产出的海盐能有两三倍。有了足够的海盐,就能把捕获的海鱼腌渍起来,长期储存。 区区数千近万户额外百姓,靠着大海的产出,还不是轻松养活?两年前在广陵时,车骑将军就靠着刺网捕鱼和大产海盐之利,养活了数万户额外的流民呢!今年车骑将军辖下诸郡,靠鱼盐之利养活的人口总数,怕是超过十万户了!” 步骘一边解说,一边非常干脆地领着贺齐、虞翻出城,到码头上船,参观了步骘舰队随船带来的不少生产工具样品。 当天还直接给贺齐、虞翻演示了一遍流刺网和竹子固定刺网的安装使用方式、捕鱼作业流程,还让他们亲眼验看了收成。 虞翻知道兹事体大,所以在启航观摩演示之前,特地利用郡丞的身份,紧急张罗了本地数百鱼户尽量派人一起上船出海观摩。 最后收获之时,看着那满满当当捞上来的海鱼,贺齐和虞翻自然是震惊得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久久不能闭上。 那震惊的程度,绝对比刘备糜竺孙乾当年第一次看诸葛瑾演示时,还要夸张。 虞翻深吸了一口气,足足憋了好久,似是忘了呼吸,直到脸色涨红,才猛然长叹: “广陵郡百姓,居然都是用如此神物捕鱼的么?这也是伏波将军想出来的?伏波将军既能造出来去如飞的海船,还想得出一网拖上十几石海鱼的神器,还能让海水煮盐之利提升数倍……他不会是四海神灵转世吧。” 汉朝还没有接受佛教的龙王概念,所以没什么“东海龙王”。天子祭祀时,只有笼统地祭祀五岳四海的府君、神灵。 步骘看着虞翻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是与有荣焉。 虽然这东西是子瑜兄发明的,自己只是个二传手,负责展示给他们看、教他们使用制造之法。 即便如此,步骘都觉得自己是在创造历史,是有大功德的。就好比那些传道之人,虽然道不是他们自己发明的,但传播也是一种功德。 步骘也不敢忘当初离开前、诸葛瑾点拨他的一条笼络人心之策,连忙又补充道: “此物虽然神异,但仓促之间也造不了太多。虞郡丞还是调集军中工匠和闲散民夫,集中筹措材料打造,短时间内能造多少造多少。 在分配之时,也要注意给那些愿意下山进城、靠海吃海的山越熟蛮部族优先分配。对于不愿意响应朝廷号召的部族,就晚分少分甚至不分。 如此,我军聚拢山越百姓坚壁清野的效率,必然会大大提升。虞郡丞还可提前请山越各部派懂得渔猎樵采的头目来参观官府的捕鱼之法,让他们也见识伏波将军的神异。” 虞翻闻言连连点头:“此法甚好!此法甚好!确实该请他们参观一下,这可比让贺都尉带着兵、沿着闽江一个个部族搜罗逼迫方便得多了!我们坚壁清野的速度也会大大加快!” 步骘又提醒:“而且,我想这些山越百姓,多少也是有存粮的,如今已是寒冬腊月,他们原本就需要储备食物吃到来年春荒结束,熬到入夏。 前我们坚壁清野时,不能把百姓存粮一并集中到东冶县城中,无非是因为他们有所保留,四处藏匿余粮,担心将来青黄不接。 现在只要给那些山越人看了新式的渔网,让他们知道闽中这千里海岸,绝对不愁养不活几万户渔民,哪怕不种地都饿不死。如此,便能诱导他们拿出存粮来交易生产工具,民间余粮必能主动搜集足够。” 虞翻顺着这个思路又想了想,越发觉得步骘的思路非常正确,由衷叹服: “听说步中郎曾与伏波将军同窗半年?难怪如此年纪轻轻,便才智过人,必是沾了诸侯兄弟的神算仙气。翻若能晚生十余年,也与伏波将军或诸葛长史同窗一年半载,怕是也能获益良多。” 虞翻感慨完,也丝毫不敢懈怠,立刻就照着步骘的建议去执行了。 此后短短数日,周遭闽江流域山越部族,果然都被抓了几个代表,到闽江口东冶县近海观摩了一下海船流刺网捕鱼,以及用竹制硬质刺网捕潮汐鱼的生产作业。 连虞翻都能震惊掉下巴的技术,落在这些没见识没文化的山越人眼中,自然更是归为神异了。 虞翻和步骘便趁机宣传:“这可是天下奇才、伏波将军在广陵郡琢磨出来的捕鱼仙法!伏波将军之威名你们都不知道? 前年在黄山,占据丹阳南部半郡的大豪帅祖郎,便是被伏波将军之弟的飞升登上黄山秘法所惊,率丹阳南部六县二十余万人归降! 在豫章郡,也有二十余万山越人,被伏波将军的天眼找矿神术、点铁成铜秘法所慑,惊为天神。当地山越百姓与汉人隐户纷纷出山,愿意接受齐民编户,只求为伏波将军服役开矿炼铜、烧窑屯田。 如今,伏波将军的神术仙法难得肯惠及我们闽中,先到者得,哪个部族主动归附王化,就把最为一本万利的潮汐捕鱼江段包给他打理、官府还教他们如何造网如何收获,包教包会! 还有更节省木柴的烧煮海盐之法,也会优先教给归附最早最彻底的部族!至于渔网的样品,需要你们拿出部族的存粮来换!” 在如此宣传攻势之下,山越各部族终于如水之归下,汹涌来投。 “我等愿率先来投!请虞郡丞务必把闽江口南岸的河滩包给我们部族下刺网啊!” “我也愿全族下死力为府君守城!族中存粮也愿意全部运来、献至东冶城中,只求将来多给我们几条好渔船,再派造船工匠教我们造海船!我们定然不再回山,就在海边靠海吃海!” “我们何德何能,岂敢与祖郎比,听说祖郎在北方,已是咱山越中的头号豪帅了,连他都被诸葛兄弟一言劝降,我们岂敢对抗?” “是啊是啊,我们虽然不见世面,但也听说过赣南那边的部族传说诸葛府君/诸葛将军/诸葛长史的恩德,只要是诸葛家人想出来的仙法,让一方百姓吃上饱饭绝不是问题!” “我也听说了,赣南那边好多部族都把原来胡乱祭拜的山神土地换成了诸葛府君的牌位。” 此后半个月内,贺齐就目瞪口呆地看到,几乎每隔两三天,就有一个山越小部族出山投靠,大的过千户,小的数百户,比他当初派兵进山搜抓还快得多。 步中郎拿出他师兄诸葛瑾的三大海民致富法宝,竟凭空勾引了足足七八千户山越山民听从调遣。而且这还只是半个多月内的成绩,如果时间足够,怕是会有更多人接受齐民编户,来拥抱先进生产力。 东冶县城内的粮荒问题也很快解决。大家都不愁未来抓不到鱼后,对生产力发展的预期变了,也就没那么迫切屯粮了。 很多部族都把存粮用小船顺着闽江运到江口的东冶城,卖给官府换取生产技术。 加上这大半个月里疯狂捕鱼煮盐提升储备,到正月初的时候,东冶的存粮和咸鱼,已经够驻军和百姓吃到夏天了。 东冶这边稍稍有点起色后,王朗也不忘让虞翻跑一趟,去jin江口的侯官县也推广一下新的生产力工具,同样引来了一大波山越部族主动下山齐民编户的浪潮。 而就在王朗虞翻逐步把闽中治理得人心归附、众志成城之际,该来的始终还是要来。 正月初九的时候,最近一直负责在近海航道上巡逻的陆议,突然派出快船哨船回报,说是发现孙策的舰队,已经抵达了东瓯(温州),即将在东瓯做最后的停留休整,随后便会直扑东冶。 从侦查到的孙策船队规模来看,他估计动用了一两万人之多的军队!至少有七八几百艘大型艨艟,以及少数更大的战船。 当然,这个数字并不是战兵的人数,还包括了驾船、运粮的水手、辅兵。 得知孙策终于来进攻了,王朗自然是如临大敌,好在他已经把军权分别交给了贺齐和步骘,倒也没什么需要他亲自忙活的了。 贺齐与步骘最后商议了一下,立刻做出了任务分配。 贺齐带领主力镇守东冶县城,把人口物资全部集结回城,暂时停止生产,哪怕耽误春耕也在所不惜。 反正闽中人口不多,而且天气热也不太怕耽误农时,晚点儿耕作也是能生长粮食的。 现在有了新的捕鱼技术,暂时不种田都能随时有食物来源,大不了今年下半年顿顿吃鱼饭。 步骘那边,则是把三千水军和五十艘快速战船,拉到了闽江口外稍稍离开主航道的一个小海岛上驻扎,立了水寨。 那无名小岛,如今还没有名字,但大致就相当于后世福州外海的马祖岛。 贺齐、步骘做好准备后,又过了两三天,孙策终于亲提大军,杀到了东冶城外,直入闽江,登陆扎营,准备攻城。 第181章 骑虎难下孙伯符 一支足有八百艘大型艨艟、以及近百艘比艨艟更为巨大的商船组成的船队,浩浩荡荡驶入了闽江口,直达东冶城外。 孙策志满意得地站在船头,昂然左右眺望,看着远处的群山夹束着闽江,蜿蜒从眼前注入大海,孙策内心顿生一股豪迈。 他已经二十五岁,从军八年,见识过无数战阵。 从淮泗到江东到荆楚,各种各样的战场环境他都经历过。 但这种航行千里、沿途海岸边都是群山的景象,孙策也是第一次见到。 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条小江小河、从群山之间蜿蜒流出。而河口的位置,往往就能安插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城。从临海,到东瓯,再到东冶,越往南县城越小。 看着眼前这座用生土直接堆砌的低矮城池,孙策简直忍不住想笑:王朗逃了那么远,原来就是指望用这样的破城,挡住我的大军么? 所谓生土,就是没有加水烧煮过的土,也没有任何筛洗预处理。导致土壤中会有很多黑泥、肥质。 直接用生土筑城,很容易导致将来土中长出爬藤草木,让城墙因为草木的根系而开裂、强度降低。这种事情,在中原开化之地是绝不能容忍的,所有的夯土就算没法煮过,至少要淘过。 眼前这座东冶县城,城墙上都长满了爬藤,看上去绿油油的一片,有些位置甚至奇葩地长出了小树! 孙策看到这一片绿意盎然,心中就非常笃定。虽说渡海而来携带不了重型攻城器械,但就算是就地打造简易的飞梯、撞木,他也有把握攻破这样的矮城! “全军扎营,即刻准备砍伐竹木,打造飞梯撞木,给大家三天时间打造、休整,第三日一早,务必展开强攻! 文表(秦松),你修书一封,亲自带进城内,让王朗知道我大军兵强马壮,他所倚仗的千里海疆,根本保护不了他。如果直接开城投降,我可以饶他不死!” 一旁的随军谋士秦松立刻领命,这就去准备劝降。 不过这种尝试,显然是白白浪费时间。当天傍晚,秦松就灰溜溜地回来了,表示只见到了守城的都尉贺齐,连王朗的面都没见到,而贺齐坚决不降,就把他赶了出来。 孙策不由恼怒,脸颊上法令纹微微抽搐了一下:“贺齐怎么说的?他居然敢越俎代庖?不怕王朗将来怪他?肯定是王朗老儿指使的!” 秦松本不愿复述贺齐的应答,但孙策坚持要问,他也只能如实说:“贺齐这厮竟说:就算王府君有罪过,会稽的事情也轮不到吴郡人来管。他身为会稽都尉,为大汉守土有责,王府君如若无力履职,他也只听命于刘扬州。” 孙策气得拍案大怒:“肯定是那步骘辞别我们之后,南下见到了王朗,收买了王朗身边武将投效刘备! 我军花精力、遭伤亡、筹战船、耗钱粮,把王朗打入绝境,他刘备却打算兵不血刃白捡闽中之地,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给他们活路不想要,到时候准时攻城!” …… 孙策盛怒之下,让军队一边打造简易攻城武器,一边让大部分士卒休整,三天后发起攻城。 但事实上,这三天将士们基本上也没怎么得到休息。 一来是海上航行日久、又刚到南方湿热之地,很多将士都水土不服,有些疲惫小病。 也多亏了如今才正月,正是一年里最寒冷的季节,极大地压制了闽中的酷热问题。否则军中疾病瘟疫怕是更要炽烈数倍。 然而,就算瘴气、疾病的问题还不是太严重。砍伐竹木打造飞梯和撞木的工作,却是出乎意料的麻烦,比孙策最初的预期至少多花了好几倍的人力。 最后一万多人的将士,三天里几乎没人休息好,每天都要扛着竹木走很远的路,负责运输——原因无他,守城的军队,原本坚壁清野时就会砍伐光离城太近的树木,以免便宜了攻城部队就地取材伐木打造器械、掩体。 偏偏贺齐的部队,此前一个月正在疯狂打造竹制的固定式刺网、放在闽江岸边用于白捡潮汐海鱼,还伐木为大造渔船储备材料。而且东冶县城周边,本来就是河谷田园,成片林木离城本就有一段距离。 如此一来,东冶县城周边三十里内,竹木刚刚被砍光,孙策的士兵还得沿着闽江往上游走四十里以上,砍了竹木再放排漂流运下来,再打造飞梯等器械。 到了正月十六,孙策军发起第一次正式强攻时,将士们的身体状况非常萎靡,体力精力都处在一个低谷状态下。 舍弟诸葛亮 第166节 全靠着对敌人的藐视、觉得此战轻易能胜,以及孙策嚣张开下的鼓舞价码,允许破城后随意劫掠,孙策军将士才鼓起了殊死一搏的勇气。 “屠东冶”毕竟是《三国志》上对孙策屠城的唯一明确记录。这种渡海千里远征,后勤难以为继,就算这一世不屠城,抢劫也是必须的,否则旷日持久才打下,连回程的军粮都凑不够。 “打破东冶县,杀了王朗老儿,将军许诺大掠三日!无论什么财物,谁抢到的就归谁!杀呀!” 进行完冲锋前最后一番鼓舞后,孙策军将士们便扛着飞梯撞木冲了上去。 东冶小县,连护城河都没挖,也没有羊马墙,可以直接登城,倒是省了很多麻烦。 然而,扛着飞梯的士卒才刚刚要冲到城下,很快便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 “哎呦,啊!” “不好,有陷坑!还插了苦竹枪!” “好卑鄙,还在上面铺盖了草皮!” “不要怕!陷坑不是环城都有的,绕开就是!让担土的辅兵上!把要害处填上!” 原来,自从一个多月之前,知道孙策在筹船、筹够了就会发起总攻后,贺齐也没闲着,便让城内富余的劳动力在城外墙边挖了很多陷坑。 这些陷坑也不能挖得离墙太近,因为东冶的城墙本身土质太烂了,如果墙根附近被挖坑,很有可能出现墙体塌方。 所以陷坑至少要离开墙体十步远。这个距离不至于破坏墙体,又勉强能被羊头石和落木丢到,确保对掉进去的敌人施加二次伤害。 因为时间仓促,贺齐不可能绕城一周都挖上,也就是选择性挖一些,同时加强隐蔽工作,盖上草皮。如果真是环城一周都挖,目标太大,反而没法掩盖了。 孙策军吃了点苦头,士气为之一泄,但也无可奈何。 这些工事无非是让孙策军临阵额外付出了零零碎碎百余人的伤亡,甚至都没必要排除。只要用人命试探出哪儿有陷坑后,临时绕开就能攻城了,反正没坑的位置才是大多数。 “不要泄气!这些陷坑探出来了就没用了!绕开就好!后续的将士们都是安全的!给我上!” 孙策军勇将周泰、陈武皆挥舞着佩刀,单手持盾,亲临一线督战,催督孙军士兵奋不顾身往上爬。 他俩一个督促东冶东门南侧战场,一个督促东冶东门北侧战场。后续还有董袭、蒋钦压阵,随时准备攻上,可谓勇将云集。 城头的弓弩箭矢并不是很密集,这一度让冲锋中的孙策军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看样子王朗的兵力也不是很充足!闽中这种蛮荒之地,果然是拉不到多少士兵的! 然而,一架架飞梯虽然轻易搭上了城头,在冲锋过程中没付出多大伤亡,但一旦孙策军士兵们开始飞速攀登,守军的抵抗陡然就激烈起来。 守军弓弩虽少,滚木礌石却是异乎寻常得多,而且关键是丢木石的士兵人数多到超乎孙策军想象。 每一架飞梯,都会遭到至少十几个守兵往下乱丢木石打击,饶是孙策军都顶着盾牌,而且攀登的距离明明只有七八步高度,还是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就算有士兵利用突然袭击的速度优势,冲上了城头,让孙策看到了一丝先登的希望,但城头立刻有刺猬一样密密麻麻的苦竹枪胡乱捅刺而来,把立足未稳的孙军士卒捅下来。 肉搏厮杀一旦陷入僵持,守军很快会调来滚沸的大锅,往下一锅锅倒沸水、金汁,孙军士兵们在惨叫中不得不放弃爬梯,已经勉强上墙的将士便陷入重围,在奋力搏杀中纷纷被杀。 城头上,随着厮杀越来越惨烈,贺齐也是镇定而冷峻地派出一队队预备队堵口,每派出一队,还大声勉励带队的军官或是山越部族酋守: “孙贼千里远来,定然粮草不济!我们只要守住就赢了!” “而且孙贼才这么点海船,运了那么多人,他要是破城了,也肯定会屠城抢我们的救命粮来自救的!东冶就这点粮食,我们和他们只能活一个!” 这番鼓舞言语未必所有人都会信,但信一个算一个,很多人果然因此勇气倍增,一队队上墙死守堵口。 …… “怎么回事?才一丈多高的城墙,脚步灵活的精兵七八步就上去了,怎么上了墙头还会打得如此焦灼?”孙策在远处,看不分明墙上情况,不由又郁闷又诧异,连忙让传令兵上去催逼质问。 不一会儿,就看到周泰飞奔而来,顿首告罪:“主公,这城内弓弩虽少,但守军人数似乎极为众多!也不知王朗从哪里拉来那么多人帮他拼命!简直见了鬼了! 他要是在山阴时都能拉到这么多人搏命,哪里会被我们撵到东冶!我已催督各部奋力向前,无奈就算冲上城头,敌军也人多势众,死战不退!” 孙策脸色虽然阴冷,却也不至于觉得局面失控,当下只是拍了拍周泰的肩膀,以示勉励:“不过是人多而已,这些乌合之众,士气必不能持久,岂是我军百战勇士的对手!只要撕开一个口子,人再多军心也会崩溃的!” 周泰擦了一把脸上士兵们的血迹,虎吼应喏,又飞奔去了一线。 然而,孙策预想的“敌军士气很快会衰落”的情况却没有出现。 他的精锐反复冲杀登城,明明城墙那么低矮,上城头并不难,但哪怕陷入肉搏,守军还是死战不退。 又鏖战了大约一刻多钟,连董袭、蒋钦这些第二梯队都投入了攻坚,扩大了攻击面。 周泰、陈武等人也终于憋不住了,找了一处搏杀比较血腥激烈、已经有己方将士在城头偶尔站稳脚跟的阵地,然后亲手持刀盾、飞速攀登上城。 守军多用长矛,但很多长矛质量并不好,甚至只是削尖的苦竹枪。 周泰虽然因为爬梯子没法带长兵,只能用佩刀接战,兵器长度上被压制了,但他身着玄甲,没有钢质枪头的劣质长枪倒也威胁不到他。 守军当中并无以悍勇著称的猛将,贺齐也需要督战全局,不会亲自带队冲杀堵口,顿时被周泰杀出一个口子来。 守军奋力涌上来、试图把他捅下墙,周泰把佩刀和盾牌舞得如泼风相似,荡开无数长枪,还奋力冲撞杀开一个口子,佩刀翻飞连续砍杀十余人。直到杀了一名手持钢枪的守军队率后,他才弃刀换枪,顿时把兵器长度的劣势扳回。 趁着周泰冲杀,旁边又有十几个孙策军士卒趁着那两架梯子冲上城头,眼看就要站稳脚跟。 但守军见他如此悍勇,也已经反应过来,几个山越蛮兵从旁边阵地上扛来一瓮滚水,直愣愣对着周泰的方向泼来。 周泰眼明手快以左臂盾牌遮挡,同时右臂出枪盲刺捅死那俩泼水兵。但盾牌只护得上身,双腿依然被无孔不入的滚水泼中,不由惨嗥出声。 旁边其他士卒也被泼得七零八落,虽然烫不死人,但阵势已经乱了。 汉军趁着孙军阵脚大乱,又列好枪阵蜂拥冲来,用七八杆枪头捅在周泰盾牌和铁甲上。 周泰再有蛮力,在双腿被滚水泼中、发软无力的情况下,也抵不住七八人的冲撞,终于被撞下城墙。好在城墙只有一丈多高,倒是摔不死摔不残。 另一边,陈武那边也是奋死冲杀,最终依然不敌守军各种武器的无孔不入,带伤退了下来。 他双眼还被灰瓶迸碎时泼出的石灰给迷了,抬回去后让士卒用珍贵的麻油洗了一遍,才算救回了双眼。 孙策脸色铁青,看到两员悍将受伤、各自杀伤了那么多人,也没法瓦解守军的抵抗意志,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些守军,似乎兵力并不比自己少太多?而且对方毕竟有一丈多高的墙依托,投掷物还无穷无尽,自己总不能把一万多军队都拼掉在这无用小县上吧? 孙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要是放任王朗在闽中自生自灭,也就没那么多事了,以王朗的无能,反攻是绝对不可能反攻的,闽中距离中原那么远,就算得到了两个县,当地的钱粮税赋也运不到吴地,何苦来哉呢? 可惜,现在来都来了,已经砸了这么多本钱筹备造船、军粮,总得回本,否则还怎么服众? 但不管怎么说,今天似乎打不下去了。 孙策一咬牙,终于下令:“鸣金收兵!定是大军刚到,休息不足,士卒疲累多病。且多休整十日八日,恢复好士气伤病再战!这几日给我把东冶团团围住!断绝其粮道!不要让王朗老贼从城外再得到哪怕一粒粮米!” 孙策此番出征,身边也没带多少谋士。毕竟是千里远征,求个速战速决,也怕重臣名将来得太多,后方老家被刘备偷。 所以此刻只有周瑜、吕范两个心腹懂点兵法机谋,能劝谏孙策。其余文士如主簿秦松,根本不懂打仗。 对于孙策暂时收兵缓战的决策,周瑜也没觉得不妥,只是补充了一句提醒: “伯符,我军毕竟千里而来,利在速战。纵然要围城绝粮,也得先分兵剽掠四野,找没有坚固营寨的弱小山越部族搜杀筹粮!以为久计! 而且还可从这些山越部族口中撬出些消息,或许就能解释为何城中守军变得如此之多!我怀疑王朗定是许了什么狂妄的诺言、好处,蛊惑了一批山越人为他而战!否则东冶不可能有这么多郡兵!” 孙策闻言,下意识便点了点头:“公瑾所言甚是,这几日,也不能放松了搜杀驱使周遭山越部族!不光要抢粮食、拷问军情,还要看看能不能虏获一些人口,让他们扛梯子扛撞木,分摊守军的杀伤。” 孙周二人计议既定,其余人自然没资格置喙,孙军很快撤了下来,结束了这一天的血战,回营疗伤养病,恢复元气。 …… 另一边,孙策和周瑜的计划,也很快执行了下去。 孙军转入围城休整后,花了五六日拉了一道简易的防御设施,竹木栅栏和夯土甬道混搭,虽然没法围困全城,但也把东冶三侧城门都围了,确保守军无法冲出。 随后孙策便开始分兵剽掠四野,抓捕山越,搜集粮草、情报。 然而,仅仅又两三天后,孙策和周瑜便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居然东冶县近百里之内,都没发现什么山越部族!尤其是顺着闽江逆流而上搜索时,走出一百三四十里都没发现千户以上的部族。 周瑜好不容易抓了一些散户,严刑拷问,才知道王朗此前拿出了一种能捕捉大量海鱼的秘法,山越人大多非常想要,于是方圆百里内的部族大多被劝诱投了朝廷。 “这可如何是好?王朗竟能坚壁清野至此?我们本就海船不足,只带了一个多月的口粮,还指望速战速决,或是劫掠维持。现在东冶周边的山越人都没得抢了,还怎么打得了久战?” 孙策得知后,脸色愈发阴沉,直觉告诉他这次多半是陷入危机了。 要不要放弃?孙策实在是不甘心。 第182章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公瑾!我不想放弃,为今之计,要不要不惜代价猛攻?”孙策实在不甘心,最后恨恨问道。 周瑜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他冷静地指出:“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王朗用了莫名的秘法劝诱了那么多山越人襄助。只要山越人用命,我们就算硬拼,损失也会很大,为了这么两个小县,不值得呐。” 孙策:“难道只有退兵?!” 周瑜:“就算不退兵,也不太可能强攻得手。为今之计,只有我军让船队回返,去东瓯运粮接济——也幸亏我军进攻之前,已经让前几批筹集的船只,不断从后方句章、海盐筹粮运到东瓯、临海囤积起来。 此番再运粮,也只要往返各六百里,加起来一千二百里,我觉得昼夜行船,十日之内可到。但是此法靡费过大,如果坚持到春末还是无法破城,我建议还是放弃。” 周瑜其实是想直接劝孙策放弃的,但他知道孙策的脾气,从来刚烈,有进无退,吃了这么大亏他怎么丢得起这个人?孙策可从来没被王朗这种腐儒击败过。 而且此战也不是全无希望,毕竟是双方拼一口士气,只要王朗没撑住,还是有可能一战定乾坤的。 孙策其实也知道周瑜的意思,便许诺:“好,那就分船运粮,以为围困久计。哪怕只尝试一两次,也算是摸索一下渡海远征的战法,这些经验宝贵,以后或许还用得到。要是还看不到围困下来的趋势,那也只能放弃了。” 孙策也知道,打下闽中战略价值不大,这儿实在是群山莽莽太穷了。 但他必须另辟蹊径总结出一些战法经验,为将来做铺垫——他很清楚,自己的地盘已经被刘备包围了,如果不跟刘备撕破脸,再想向外扩张,那就只有沿着海岸线,找点孱弱的鱼腩欺负。 如果这次能通过实战,总结出“渡海也能以战养战”的经验,探出一条古人从未设想的道路。那么未来或许能直接去欺负交州那些根本不堪一击的废物呢? 士燮那种垃圾也知兵?他不是“交州孔子”吗?孙策一辈子杀的就是那些标榜道德的废物。 说不定只要数千虎狼之士成功上岸,就能以战养战,裹挟越来越多的当地人被迫从孙,把士燮整个连根拔起呢?在中原卷出来的军阀,还欺负不了偏远之地没打过仗的诸侯? 至少孙策是这么觉得的,这次哪怕是为了探路,也得探个明白。 …… 孙策下定决心后,终于允许周瑜分一些兵力,主要是驾船的水手,以及必要的护航人手,回东瓯再转运补给一趟,确保部队好歹能有三个月的军粮。 另一方面,进入持续围城消耗后,孙策也没闲着。就算方圆百里之内找不到山越部族可以杀掠了,那就去更远的地方。 步骘、虞翻此前也毕竟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不可能把闽中北部的山越部族全部坚壁清野聚到东冶城内的。 孙策军小股部队撒出去一百五十里后,终于可以看见零零散散的山越部族。他们也毫不手软,立刻展开了屠戮劫掠,着实获得了一些粮食,每次抢粮得手,都能让大军少则多撑三四日,多则撑上七八日。 被诛灭的山越散户加起来也有一千余户,剩下的周边部族听到风声,也不得不放弃巢穴、抱团取暖。 到了正月下旬的一天,孙策军终于碰到了一块硬骨头。 他派出去的一支千人搜粮小队,由一名军司马带领、沿着闽江逆流而上约二百里,由北岸支流古田溪,抵达了大致相当于后世古田县的山区盆地,当地有山越农耕部族聚居。 舍弟诸葛亮 第167节 那孙策军司马还想屠部抢走存粮,谁知附近几十里其他山越部族已经知道了孙策军杀人劫掠的消息,都赶到这儿抱团取暖。 于是山越各部联军在古田盆地入口处设伏,跟孙策军大战了一场。孙策军中伏被包围,一千余人被杀灭大半,只有几百人零散突围逃了回来。 孙策听闻败报极为震怒,又从东冶围城部队中点起五千人马,亲自率领浩浩荡荡沿着闽江逆流而上杀奔古田盆地,一场大战屠尽当地山越部族,把所有存粮抢了回来。 得手之后的孙策,也是得意洋洋:就算没有周瑜运回粮食,光靠着这一次的收获,就足够让军粮储备从原本的只够吃到二月中,延长到能吃到三月中。 再加上之前零敲碎打的劫掠,吃到三月底也没问题了。周瑜再运来一次粮食,他就能撑到五月份! 然而,这种竭泽而渔式的劫掠显然也不是持久之计。 古田盆地之战虽然屠掠得手,但是也把那些原本打算“王、孙两不相帮”的山越中立势力,给彻底削弱了。 当初步骘、虞翻用先进生产力劝诱山越人投靠时,还是有些保守派的古板山越酋首不为所动的。现在最古板保守的山越头目被孙策杀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或是反省、动摇,或是因为仇恨,都倒向了王朗或者说刘备。 只是王朗如今被围在东冶县城里,无力顾及这些山越人。但只要贺齐步骘打赢这一仗,重新在闽中建立起统治,未来的统治阻力肯定会小得多。 有了一定的余粮底气后,孙策继续耀武扬威,对东冶进行了几次或试探性、或威慑性的进攻。主要是展示兵威,以及喊话告诉城内守军: 他们杀了很多山越部族,靠抢也抢够了军粮,足够围到五月!继续杀继续抢的话就能得到更多!让守军不要妄想靠坚壁清野耗粮耗退孙军!如果现在投降,还可以赦免此前抵抗的罪过!保证不屠城! 然而贺齐并没有被孙策的话语欺骗。他坚信步骘、陆议那一路,不会让孙策的海路运粮维持下去的,贺齐手下人力也足够多,死守城池打消耗是不虚的。 贺齐每天坚持巡城,鼓舞士气。虞翻也知道情况紧急,现在关键是人心,所以劝王朗也别歇着,他们一堆文官也每天巡视。 用最简单深入浅出的道理,告诉将士们孙策残忍,绝对不会遵守诺言,大家千万别被骗了。 东冶城下的战场,就这么拖到了二月初,依然没有打开局面,就这么长期围困僵持了下去。期间孙策军也打造了一些别的复杂攻城器械,让上城变得更轻松些。 无奈城内守军人数众多,打消耗战都不怕,贺齐还不断宣传孙策屠掠山越部落的事迹,让山越人放弃幻想,孙策的全部小动作都未能奏效。 …… 时间很快来到二月初六。 这天一早,东冶外海。 已经离开东冶半个月的周瑜,终于又带着数百艘艨艟,出现在了闽江湾口的海面上,为孙策运来了从后方东瓯、临海转运的军粮。 第一次来的时候,孙策军的船队运载了超过一万五千人的士兵,所以留给粮食的空间很少,只够这一万多人吃一个多月。 这次回航的船队,连水手带战兵,只有四千人,省出了超过一万两千人的吨位给粮食,足足能多运三万石,够大军多吃两个月的了。 周瑜也是知道、王朗此前败退时,从会稽带走了一两千人的残军,也都是有海船的。所以周瑜在组织运粮时,特地问孙策要了四千战兵和水手,就是为了确保人数规模能彻底压倒王朗麾下可能存在的水军—— 万一王朗纯用闽中本地山越人守城、而把会稽那边撤下来的老兵全部组为水军,来拦截周瑜的运粮船队,周瑜也不怕,因为王朗当时带来就那么多船。 更何况周瑜知道王朗没这个魄力,他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然而,就在周瑜自以为足够稳妥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上午巳时,船队在后世马祖岛西北二十里外的海面经过、驶往闽江口的时候,忽然就遭到了马祖岛方向来的数十艘战船拦截。 “周中郎,东南边那个岛的方向,有敌袭!”粮船队的瞭望哨立刻发出了警戒。 周瑜闻讯,连忙冲到左舷,自己观察了一下,果然海平线的方向处有星星点点的小船出现,似乎冲过来的速度还不慢。 “这是王朗的水军么?应该是了,看样子也就几十条船而已,能载多少人马?原来王朗赌的是陆上坚壁清野,海上拦截我们粮队,让伯符粮尽自退的主意! 呵呵,他要是有这本事,当初浙江一战,也不会被幼台叔(孙静)用计杀得那么惨了!在山阴县的时候,作为地头蛇都做不到,到了闽中就指望做到了?妄想!” 周瑜正在盘算之际,瞭望手又大喊:“将军!凌副将、邓副将打来旗号,请示是否要转向拦截?” 周瑜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他这次押运粮船队带了两名水军副将,分别是凌操和邓当。 这些人求战,那便战好了。周瑜已经判断出,敌人规模不会太大。因为这座无名荒岛周瑜军已经路过三次了,原先也有大致观察过,没看到岛上有军队驻扎的迹象,也没看到船队锚地。 这不是周瑜不够仔细,而是敌人太少,随便往哪个港汊里一躲,周瑜又人生地不熟,发现不了也是正常的。 周瑜立刻让人打出旗号,让凌操居左,邓当居右,往两翼包抄,争取不给对方迂回腾挪的空间——虽然两军还隔着十几里地,但周瑜已经敏锐地发现,来船航速明显比自己的船要快,不包抄的话,很有可能被带着遛弯。 来将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依然保持原本的航速,飞快地靠近,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半炷香时间,他们就会被凌操和邓当夹击到。 然而,仅仅两盏茶之后,就在凌操、邓当迂回到位,开始收网,周瑜也自以为得计时,异变陡升。 来船原本就已经比周瑜的艨艟快至少一两成航速,而在凌操、邓当即将收网前夕,敌人竟再次加速了。 每条船上数十柄划桨伸入海水中,奋力猛划,让原本光靠风帆就已经不慢的船体,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插周瑜后军粮队。 “什么?这些船还能加速?刚才他们居然是只靠风帆没划桨?” 这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到了两三里地之内,也是到了这么近的位置上,周瑜才看清楚变故,原来敌船之前一直没用桨。 而敌人这么一加速,原本算好包抄航线的凌操、邓当,顿时就被甩在了后面。等二将再次合拢时,敌军的区区四五十条战船,早就已经钻进了缺口。 周瑜的人数虽比步骘、陆议多一倍,但他的船只数量比步骘、陆议多出何止十倍。 步骘能每艘船留六十个士兵、水手,而周瑜那边,大部分船都只有不到十个水手,只有那些专业的护航战船,人数才多一些。 然后,周瑜就眼睁睁看到了一场速度的碾压。来敌虽然船数稀少,但机动性极强,如游鱼一般直插软肋,随后就开始弓弩齐发,标枪梭镖乱飞,截杀人数稀少的粮船。 周瑜、凌操、邓当掉头猛追,无奈就是太慢,根本追不上。 步骘、陆议也不跟他们硬碰硬,就是溜着周瑜的护航战船,专挑粮船下手。 不一会儿,就有二十几艘粮船被接舷跳帮,杀光了船上水手,胡乱漂泊在海上,失去了动力。 周瑜好不容易趁着敌人跳帮接舷、失去航速的机会拉近了距离,对方就立刻放弃近战扩大战果的打算,再次加速跑路,在粮船阵中穿梭。 “不要恋战!不要接舷尝试俘虏敌船!直接丢燕尾炬烧了,扰乱敌人!” 陆议在战船上大声喝令,他已经学会怎么用“燕尾炬”这种淮南传过来的新水战兵器了,不得不说确实是好用啊。 甩出去的时候有配重,惯性很好,跟后世人丢手榴弹一样稳,还能靠甩飞的力量把尾部的分叉钉子扎在船体木板上,一不注意扫不掉,很快就会延烧开来。 “粮船队加速快撤!冲进闽江!其余战船呈蝴蝶阵断后,展开遮护粮船!” 周瑜看到一条条运粮的艨艟着火,心急如焚,只好用撒胡椒面一样最笨的办法,让士兵多的战船遮护在大阵外围,放弃集中兵力跟敌人决战的想法。 敌人的速度太快了!追求决战根本追不上。 既然不能建功,只能追求无过,尽量减少损失! 然而,随着周瑜的水兵撒胡椒面一样散开、各自遮护。对面的步骘和陆议野心就大了起来。 陆议瞅准一个空档,对步骘建议道:“我看敌军右侧遮护的战船队,极为薄弱,为了掩护内部的粮船,阵势已经拉得太长,我们随便攻其一点,其必然首尾不能相顾,来不及救援的。咱不要恋战,一击即走便可!” 步骘想了想,战机应该是稍纵即逝的,自己还是信任陆议吧。 于是他就点头了这个计划,陆议也立刻去执行。 汉军的五十条龙骨快船,重新集结,做出见好就收的姿态,实则稍稍回航绕了一点距离后,又突然斜斜一扭,杀向邓当部。 邓当如果和周瑜、凌操合力,陆议这点人当然是打不过他的。 龙骨战船并没有提供任何近战战力优势,它唯一的优点就只是快,便于把敌人拉扯开后、己方集中兵力一口咬上去。 此刻邓当单独遮护粮船队的一侧,本就拉得太散,确认敌军以他为目标后,再堪堪要求前后友军聚拢,已经有些迟了。 双方很快绞杀在了一起,汉军局部有绝对兵力优势,弓弩飞射,燕尾炬乱丢,邓当的座舰也很快陷入了大火。汉军局部以多欺少,好几条战船上的丹阳兵都接舷跳帮到邓当船上,乱刀乱枪齐下,邓当身边数十士卒纷纷被射杀砍死,邓当最后也被巢湖贼将出身的张多杀死。 “邓司马!” “姐夫!” 旁边几艘邓当军的战船看到己方将领危急,连忙过来接应死战,作风极为凶悍,一时间跟陆议的人打了个平分秋色。 步骘眼看敌军玩命,便提醒陆议是否该见好就收。 陆议也很紧张,稍稍观察了一下情况,果断点头:“刚才突阵跳帮,只是为了确保斩将,让敌军混乱。此刻敌军挟愤反扑,不可再与他们近战!多用燕尾炬退敌!” 汉军战船纷纷开始不惜成本猛丢剩下的燕尾炬,把好几艘玩命追近的敌船点燃,然后就趁着敌军混乱救火之际,重新拉开距离撤退。 邓当座舰旁边的一条艨艟上,他刚刚二十岁的小舅子、还只是基层屯长的吕蒙眼看姐夫被杀,本想奋力报仇,无奈他自己的坐船也被大火越烧越旺,难以扑救,根本无法航行。吕蒙只能恨恨脱掉铠甲,弃船轻装跳海游到隔壁船上。 海面上如吕蒙这样跳船逃生的人越来越多,周瑜需要打捞己方落水将士,也无心恋战,只是护着剩下的船往闽江口撤退。 而步骘、陆议眼看周瑜不敢追了,当然要再次发挥速度优势,尾随在后面逡巡、找机会往薄弱处再咬一口,把周瑜恶心得不行。 周瑜空有一身水战神技,无奈船开得太慢根本追不上。这仗打得如此憋屈,气得周瑜简直脸都绿了。 …… 当天傍晚时分,周瑜灰头土脸地带着折损了两成多船只的残余补给船队,来到了东冶县外的闽江码头。 孙策得知周瑜归来,当然是极为振奋的,还亲自来迎接,但看到这一幕,不由让他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天下还有人能水战让公瑾吃亏?到底怎么回事,胜败乃兵家常事,说清楚就好了。” 孙策下意识倒也没觉得是周瑜失职,他是知道周瑜能耐的,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有别的人力不可抗拒的巨大变故。 周瑜喉咙干涩,几乎连说话的嗓音都变了,清了好几下嗓子,才颓然长叹: “不是我军不奋战,实在是王朗得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快船,咱追也追不上,逃又逃不掉。我军人数虽多,但只有水手而无战兵的粮船更多。 那支神秘的王朗水军,就跟看到羊群的饿狼一般,绕着我们找机会下毒手,瞅准一个机会就上来咬一口,我拼死过去抵挡时,他们又加速跑远了! 今日至少折损了一百多条艨艟,至少好几十艘被俘获了,我不敢耽搁,没让其他船分人去拖曳。还有近百艘被燕尾炬烧毁,少数被接舷砍杀殆尽。” 孙策听说后,一时间的惊讶,完全不亚于几个时辰前、周瑜刚刚遇敌时。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王朗怎么可能突然有了这么好的战船?我不信他在山阴时都造不出轻快战船,到了闽中靠这些蛮子反而突然有了!” 周瑜也是恨得咬牙,而且他在刚才回航的几个时辰里,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便说: “肯定是刘备搞的鬼!上次那使者步骘估计就有问题!莫非是把诸葛兄弟的某些秘传之术,偷偷授予了王朗! 说不定上次那些山越蛮夷说、王朗突然以高效数倍的捕鱼煮盐之法劝诱他们,那些秘法也是诸葛兄弟给的!” 孙策听了,也是怒不可遏,一阵想要拼命的冲动。 但眼下攻城打不下,后援粮食虽然能运来一些,可是被这么消耗的话,将来万一一个闪失,他们是有可能连撤退都撤不走的——如果战船再有损失呢?将来要是连一万人都运不了,那他们还怎么回吴郡?夜长梦多,谁知道在南方迁延太久,北方有变又会如何? 孙策摸着山羊胡说道:“如果这批粮食吃过半之前拿不下东冶,我们就彻底放弃,撤军回吴郡吧。现在不能立刻撤,否则粮食好不容易刚刚运过来,难道还要运回去?也没那么多船舱。 怎么着也得继续围困看看转机。我军战船损失了那么多,眼下这么多兵力,估计都没法全部一次性运走。再跟王朗消耗一波,等人数减少到船队能一次性运完、粮食也吃得差不多时,如果还拿不下,就立刻回去!” 周瑜知道孙策不甘心,也不愿意资敌、白白运来的东西便宜了王朗,就答应跟孙策约法三章,如果这次还不行,就绝对不能任性了。 此后一个多月,孙策也确实如约,数次尝试攻坚,赌上了全部气力,皆不能下。 另外,孙策心中也存了:如果要消耗部队,减少人数,确保船队能一次性运走,那不如先消耗那些在会稽时才刚刚投降我的部曲。 毕竟丹阳兵和吴郡兵投靠孙策已经分别三四年了,那都是老牌嫡系。 会稽兵却是前年下半年才开始投孙的,最久的资历也就一年半。在可能要打消耗战的情况下,孙策便优先消耗这些人心还没那么稳的会稽兵。 舍弟诸葛亮 第168节 这一手做得并不是很明显,但会稽降军以及孙策入会稽后主动来投的会稽军官,还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了这种趋势。 而对面贺齐的守城部队,也隐隐约约注意到了攻城敌军的心态变化、攻势疲软、离心离德。 最后,在孙策决定撤走前的一次攻城中,攻城部队再次颓丧败退。 带兵将领、会稽贼出身的董袭也受了点伤,照常带兵退却。城内的贺齐却一改此前死守的常态,居然开了城门掩杀出来,趁势把董袭部掩杀得大败,足足杀伤俘虏了孙策手下两三千之多的会稽兵。 这一阵,把孙策手下丹阳兵吴郡兵和会稽兵的内部矛盾引到了顶点,不少会稽出身的将领纷纷开始传说孙策排挤会稽人,就是让董袭当炮灰。 孙策为了内部团结,凝聚人心,只好仓促决定提前退兵——董袭部被灭,也恰好为孙策军腾出了足够多的舱位,确保其余人全部能退走。 而最终撤兵的途中,步骘、陆议也没忘在安全优先的前提下,稍微骚扰咬了几口,又干掉孙策十几艘哨船或落单的船,然后才见好就收、礼送出境。 孙策前前后后水战折损了三千多士卒,攻城围城累计折损了四五千,最后逃回去的战船比出击时少了整整三分之一,士兵也跌到了不足一万。 还有很多因为福建气候水土不服而导致疾病的士兵,没有计算在内。 将领方面,邓当被杀、董袭重伤被俘。周泰、陈武也各自受伤。尤其是孙策征服会稽后,迫降的原王朗旧部以及新招募的会稽兵,几乎被成建制歼灭,好多会稽籍兵将又被王朗军俘虏回去了。 等于是攻打山阴、句章时吃下去的筹码,如今特地千里迢迢跑到东冶打了一仗,又彻底吐了回来,还给了王朗,气得孙策好几天吃不下饭。 经此一役,他也算是彻底死心,知道闽中这地方不值得他投入。而所谓的渡海远征,自己还嫩呢,这次纯粹就是来给刘备的人交学费了。 孙策内心对刘备的愤恨,也是日益高涨,只是目前还没抓到刘备直接介入的铁证。 而且孙策刚刚惨败一场,也需要恢复元气,今年秋收之前估计都得休整舔舐伤口,绝对不敢轻举妄动了。 另一边,步骘在联合陆议、贺齐把孙策打败之后,也趁着派出骚扰舰队尾随跟踪的机会,顺路派人北上越过吴郡沿海、到广陵登陆。 把获胜的消息传递给刘备,书函中描述详尽,还把王朗、虞翻、贺齐彻底归顺臣服的好消息一并说了。 身在江北的诸葛亮,还比兄长先得到消息。 不过十几日后,芜湖的刘备和诸葛瑾也得到了这一喜讯,顿时心中大定,知道孙策至少大半年之内折腾不起风浪了。 刘备诸葛瑾可以放手先对付黄祖,然后再择机给孙策施压,让孙策自己先犯上作乱、冒天下之大不韪。 诸葛瑾也不怕孙策看出端倪后仇恨刘备。 只要没有落下铁证到许都朝廷那儿谴责刘备,孙策本人的仇恨一钱不值,他主动不冷静的话,刘备正好“正当防卫”。 第183章 诸葛瑾:帮人平叛当然是要收劳务费的了 话分两头,视野拉回二月底的芜湖城内。 得到步骘、陆议在闽中打得孙策知难而退的喜报时,刘备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喜出望外,并且立刻让人去通知诸葛瑾,一起同喜。 诸葛瑾行色匆匆而来,还没下马,刘备就亲自迎到幕府的大门口外,一把拉住诸葛瑾往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忍不住拍诸葛瑾的手背: “子瑜,你此番可真是慧眼识英!真没想到,子山去会稽、闽中,一走三个月,最后竟能立下如此殊勋,收服王朗,击退孙策! 我原本还期待,他能拖慢孙策几个月脚步就不错了,居然打得孙策直接知难而退、放弃了渡海作战。 依我看,孙策折损了好几千人马,两百多条战船,至少半年之内恢复不了元气,不敢再有任何举动了。” 诸葛瑾静静地听刘备把大致情况说完,这才谦逊一笑:“子山、陆议逼退孙策,确实可喜可贺,但我又如何敢居功? 实不相瞒,当初举荐子山去孙策、王朗处运作,我也确实有些私心,当时只觉此事有好几个人都能做好。 但子敬毕竟曾经与孙策、周瑜相识,让他去难免伤人颜面,容易激化冲突。而士元又形容丑陋,且临战易于自信,喜欢身先士卒,我怕有个闪失。 子山擅长斡旋分化,而且吃过苦,不易张扬激怒人,最后就决定推荐他了。其实多少有点看当年同窗之谊、任人唯亲了。” 诸葛瑾也犯不着在这种场合装逼,非要显得自己在用人识人方面也神算无遗策。刘备对他的迷信已经够强了,恰到好处谦虚一下,显得自己歪打正着、有点提携同窗的私心,也没什么不好。 坦荡一点,大家彻底把话说开。 再说刘备自己用人就有点私心,他也并不是绝对的任人唯贤。 比如对于关羽、张飞,虽然这两人确实是万人敌,尤其关羽是当世少有的名将之才。但刘备对他的信任和重用程度,也显然是超出关羽的才能本身的。 所以刘备对于诸葛瑾的解释,果然完全没当回事,还理所当然地说: “内举不避亲,本就是人之常情!哪怕一件功劳,三个人都能立,优先挑更亲近之人去立,那不是应该的嘛!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对了,曼才莫非也有什么独到的军略潜力,只是我不曾看出来么?以后要不要给他也寻个机会?” 刘备说着说着,似乎对于“诸葛瑾同窗”这个圈子的信任度大为提升,想起严畯也是诸葛瑾的同学,当初跟步骘一起来投。 如今步骘一鸣惊人,展示出了抚略闽中的才干,刘备虽然觉得没看出来严畯有什么本事,但也不由心虚,暗忖莫非是自己眼光不行。 素来以识人用人著称的刘备,竟也有为自己眼力不自信的一天,实在是诸葛瑾创造的奇迹太多了。 好在诸葛瑾及时给他踩了刹车:“曼才就算了,他不是掌军务的料,平生不过治经典而已。让他料理民政,或许能有操守而不贪,任由百姓清静无为。但要说因势利导、趋民为用,还是差了点。 依我看,曼才之能,还是放在监察吏治,整顿风气上比较适合,这个位置,只要清高不群就够了,再钻研一下典籍律法,不偏不私,就能做好。” 历史上严畯在孙权手下、鲁肃死后孙权就想让严畯接任,严畯自己也说了自己军事上就是个废物,恳求流涕,孙权终于收回成命改用吕蒙。 演义里“舌战群儒”的台词虽然是罗贯中编的,但罗贯中安排严畯问孔明“平生治何经典”,也算是抓住了人物特征。这就是个一辈子治经典的老古板,只不过人品还行,不群不档。 刘备听诸葛瑾说得郑重,才算是放弃了“继续发掘隐藏属性”的念头,只是意兴阑珊地说: “既如此,也就罢了,这次子山、陆议立下如此功劳,该如何升赏他们呢?子瑜,你可想好官职了?” 陆议终究是太年轻,十七岁,还未取字,所以“伯言”这个称呼如今是不存在的,刘备屡次提到,只能直呼其名。 诸葛瑾也顺势说道:“主公,陆议过于年少,尚未行冠礼,也未取字,还是不要操切为好。 何况陆氏全族大多还留在吴郡,看子山书中所言,他们尚需顾元叹荫庇掩护,不如暂缓封赏,以免打草惊蛇,只让使者口头传达勉励,许诺吴郡光复之后,自然会直接拔擢显职。 至于子山……他既与我同窗,职务升迁,我实不便参与,主公自行定夺便是。” 刘备想了想,便拍板道:“子山为从事中郎之前,不过历任县令。那如今就先让他当几个月郡丞吧,增加一些郡级的地方历练。将军府的从事职务,自可保留。 听说王景兴那儿,郡丞虞翻倒也有一直相随,算是个忠义之士,咱也不好褫夺虞仲翔的权位。 不过既然许了王景兴常镇闽中,将来我自会上表朝廷,恳求将会稽与闽中拆分二郡,王景兴、虞仲翔自留闽中为太守、郡丞,子山可为会稽郡丞。将来平了吴郡,再升子山为太守也可。 陆议那边,可以传话回去,现在先暗中以军司马职权行事,平吴后可升为都尉,若后续平吴过程中还有战功,也会酌情升赏。顾元叹德望素著,也可在吴地拆郡为太守。” 诸葛瑾没有提任何意见,直接代表步骘谢过了刘备的提拔。 处理完封赏之后,刘备想到孙策最近的吃瘪,内心愈发热切起来,甚至有了一丝冲动,想试试能不能挑衅孙策自己不冷静、来侵略他这个扬州牧,然后制造反击灭之的机会。 虽说诸葛瑾早就为他计划好了先打黄祖、再从吕布手上捞一票的既定计划,但毕竟其他诸侯兵力大损的机会摆在眼前,要说毫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 刘备便继续追问:“子瑜,孙策折损了这么多兵马钱粮战船,我们有机会挑衅孙策主动对我们下手,然后反击灭之么?” 诸葛瑾听了,虽然苦笑,但也能理解,他只好再劝刘备注意自己的节奏,不要被突然冒出来的意外打乱了秩序: “主公,先明攻黄祖、以示我军奉诏忠义之状于天下,再暗助元龙起事,这不是早就商议好的方略了么?去年陛下升主公为车骑将军的旨意里,就提过这几点要求了,主公不先攻黄祖,于奉诏大义有亏啊。 何况我军要假装接应元龙时、一切都是‘临时起意、仓促为之’,那就更需要确保届时我军主力被牵制在夏口方向,否则怕是难以向朝廷交代。” 这两点都是老生常谈,刘备其实已经听过好几遍,所以诸葛瑾再一搬出来,他立刻就冷静下来了。 意识到自己只是被突然的意外惊喜给动摇了,还是应该有定力,按既定节奏办。 而诸葛瑾看得出来,刘备虽然答应了,但内心还有一丝犹豫,一丝不甘。 为了彻底开导其心态,诸葛瑾决定在老生常谈之外,再加一点原先不曾提的新细节、新论证角度。 毕竟当初定下这个计划时,才建安三年的十月底,而现在已经是建安四年的二月底了。 四个月的休整种田季过去了,外部环境又有了很多新的变化。 有些四个月前不适合拿来说、说了容易被当成神棍、论据不足的言语,现在随着更多蛛丝马迹的暴露,就显得更可信了。 于是诸葛瑾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出了一番四个月前没说的新道理: “主公,孙策就在那儿,只要我们准备万全了,并且逮住一个机会,随时都可以消灭。眼下孙策虽刚刚受挫,但根基并未受损,我们犯不着为了这数千战兵的折损,就打乱自己。 以孙策所掌吴会三郡,凑出五万战兵还是做得到的。此番折损后,至少还能凑起四万出头。如果是守备领土,可以征发的比例更高,便是累计拉出七八万大军殊死一搏,也不是不可能。” 诸葛瑾先分析了一下敌情的削弱程度,让刘备清楚孙策并没有真的一下子变很多,最多就是不到两成的战斗兵力削减。 历史上赤壁之战前,周瑜让孙权给他精兵五万,可见当时东吴能凑出来的兵力,肯定是超过五万的,守家的话还能更多。 当然赤壁之战前的孙权,比如今的孙策要多占据一个大郡豫章,还拥有庐江的一部分,外加丹阳南部的山越六县。但诸葛瑾估计,现在的孙策如果竭泽而渔,把战争潜力都发掘出来,应该也能勉强凑够五万战兵,打完闽中至少还剩四万。 丹阳郡的孙策占据部分,人口有四十七八万,吴郡七十万,会稽郡有五十万,加起来一百六十多万人。而且这个数字,还没有统计从北方逃避战乱过来的流民,全算上可能有一百八十多万。 江东在汉末受到的战乱破坏不大,而且地广人稀不存在人地矛盾,跟东汉巅峰期人口相比,只有一点点回落,如果算上流亡北士,那就不减反增。 而如前所述,刘备阵营目前掌握的大约五个郡(九江、庐江、豫章、广陵四个整郡,加上丹阳、东海都只占一小半),总人口是二百六十多万。 二百六十万打一百八十万,刘备对孙策的人口规模,并没有实现绝对碾压。 从军队人数来看,七万多野战常备军,对付四万多人,也不算绝对碾压,而且刘备军的军民比还高一些——当然,孙策要是没打输闽中之战,那他还能有七万对五万,这个比例跟二百六对一百八的人口比,基本上就吻合了。 双方的军民比,基本上都是在男女老幼全算上、三十五个人口出一个战兵。 诸葛瑾用简单的数学统计,帮刘备把账重新算了一遍,也算是按捺住了刘备的冲动,有了一个更直观量化的感知。让他意识到还是继续积蓄力量比较好,这样未来一旦动手,才能更有碾压性的优势。 反正孙策的这一百八十万人口,是已经发展到巅峰了,不会再增加。刘备的二百六,却还有上升空间。 而算完数学账之后,诸葛瑾顺势抛出一点最近刚刚露出端倪的新洞见: “而且,属下劝主公对攻打黄祖用心,为的可不仅仅是江夏郡那区区三十万人口和土地。经过这几个月与朝廷的沟通,主公应该也注意到,曹操想让南方宗室诸侯背后的其他势力互相牵制,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所以,曹操不仅会用孙策牵制主公,也极有可能用荆南某些太守、将来牵制刘表。而如果曹操真在荆南埋下了伏子,暂时隐而未发,我们又没拿下江夏的江南部分,那么将来我们就只能坐视北方有事时、刘表自行关门打狗,把江夏一堵,然后平叛。 但如果江夏的江南部分在我军之手,我军就可以通过长江航道,地接长沙郡,从而接触荆南四郡其他各地。将来曹操如果真有后手,突然举动,我们就可以帮刘表平叛。 因此江夏之重要,绝不仅仅是一个郡,我们要的是夏口的五州通衢地理要害之利。只要掌握江汉河口、临近洞庭潇湘,便可利尽南海,主公可千万不能轻视江夏的重要。” 诸葛瑾这番话,也是着实说得很辛苦。 因为他没法直接报答案,说“我知道历史上长沙太守张羡就是曹操的人,将来会在官渡之战时在刘表背后起事,阻挠刘表背刺曹操协助袁绍。” 但诸葛瑾已经尽量把自己的话和推演证据往那个方向靠,只差最后报出张羡这个人名了。 刘备听了这番分析,果然重视程度陡然提升。 诸葛瑾已经给他留下了太多的神算级战略远见。 子瑜说曹操可能有后手,那就多半有后手,己方能趁机多留一个捞一票的口子,为何不留? 未来直接打刘表,那肯定是不行的。刘表只要不支持黄祖,承认了刘备对黄祖的讨伐,那刘表掌权就没有法理瑕疵,刘备不能贸然对其他汉室宗亲动手。 但是如果刘表手下将来有叛将,刘备帮刘表平叛,平完叛之后把吃下去的那些郡直接占住不还,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舍弟诸葛亮 第169节 帮人平叛不用收劳务费的吗? 而且现在的曹操,跋扈迹象也越来越明显了,刘备已经隐隐约约感知到,未来曹操彻底化身为国贼的时间,或许不会太远。 到时候说不定那些叛贼,还会打着拥护曹操、拥护朝廷的旗号,对勤王诸侯下手。 形势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算了,不想别的了,果然还是先拿下江夏这个五州通衢最重要,别的都可以再说。孙策那边没必要乘人之危,反正危也不是很明显。 第184章 武戏之前,当然还需要做表面功夫 有诸葛瑾这样的定海神针在,刘备就算一时有见利起意的冲动,也能很快冷静下来,恢复了正常的战略节奏。 不过,充分认清拿下江夏的战略意义和时机难得后,刘备又忍不住稍稍有点患得患失,想要加快节奏。 他不由想到:等四月初、今年春耕最农忙的时节过去后,才对江夏动手,这是去年就制定好的计划。 但是如今距离当初制定计划之时,又过去了四个多月,很多情况都有细微的变化,刘备顺着刚才诸葛瑾复盘的思路往下想,很快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子瑜,如今才刚要三月初,距离去年定下的进攻江夏计划,还有整整一个月。投石机的改良、打造已经完成,蒲元那边量产钢甲也很顺利,若不考虑农忙农闲的话,其实十天半个月之内便可以用兵了吧? 哪怕担心耽误农时,大不了少动用一点兵力便是,这样运粮的徭役民夫、辅兵也可以少征发些,应该误不了农时。子扬造出的第一台配重式投石机实物,我也看他测试过了,有了如此利器,还愁兵力太少攻不破夏口么?” 诸葛瑾静静听刘备说完,忍不住有点想笑,刘备这是要么心有旁骛,要么矫枉过正。刚听说孙策受挫时,就想着能不能拖后打黄祖。得知这事儿拖不得后,又想加速立刻动手,怎么就有点贪呢…… 虽然,贪婪确实是人类的正常现象,面对扩张的机会时,能保持节奏定力的,终究是极少数人。 诸葛瑾不顾天气尚且过于凉爽,依然摇晃了几下折扇,这才把扇柄一合,拱手道:“愿闻主公的理由,为何就非要急于这一个月,难道三月初不出兵,四月初黄祖就会被刘表抢先平定不成? 就算我军春耕耽误不明显,但出兵太早,对于江夏郡那边的春耕肯定会有影响的。到时候秋收之前,江夏倒是攻下了,但大部分当地百姓误了农时、当年收成大减。 岂不是还要我们拨粮接济?否则又是流民四起。主公应该有信心,从此时此刻起,就把江夏的百姓,视为自己治下的百姓,然后以此为出发制定方略。” 刘备知道诸葛瑾说的是对的,连忙自辩了一句:“我也知道先生所言有理,我之所以急切,不是因为前几日听说吕布又惨败于曹操之手,丢了沛县,退守彭城,如今彭城也被曹军包围了。 刚才先生提醒,说最好在我军已经全力进攻江夏的时候,东边淮阴这儿再响应元龙起事,以示我军临时起意、并无私通,好不得罪曹操。 我这才想起,如若曹操攻打彭城,快于我军攻打江夏,那边我军主力尚未出兵,曹操就先破了彭城,到时候元龙还有什么机会起事?一切不就耽误了嘛。要是元龙起事时,下邳已经与曹操控制的郡县接壤,他可就没机会投降我军、又不得罪曹操了呀。” 刘备和诸葛瑾原先谋划的“陈登趁着吕布将完而未完的节骨眼上,投降刘备”,是有一个前提的。 那就是必须装作“起事仓促、被陈宫发现不得不提前举动”,然后在下邳郡尚未与曹操控制区接壤时动手,从而“为了自保,不得不降刘”。 要是下邳已经跟曹操的控制区接壤,陈登还降刘不降曹,那只会引来曹操掌控的朝廷直接为了这块利益跟刘备翻脸,之前的戏就白演了。 原本刘备倒也没那么重视这个时间差,但刚才诸葛瑾劝他按既定计划办时,又强调了这个时间先后,才让刘备沉不住气,怕玩脱了。 终于搞清楚刘备到底在顾虑些什么后,诸葛瑾却是一点都不担心,重新把折扇啪地一开,拿扇骨有节律地敲了两下桌案,指出两点,让刘备注意: “主公,此事完全是关心则乱了,且请主公注意两个时间节点:首先,吕布在沛县固守了多久?从去年十一月到今年二月初,至少两个半月,接近三个月了。彭城比沛县更为重要,坚固,难道一个半月都撑不住? 当然,或许主公不愿意赌,或者担心吕布局面每况愈下,属下众将或许会人心不稳,提前叛变。但请主公再想一想,开春之后,曹操还会跟去年冬天一样,竭尽全力对付吕布么? 要知道去年冬天,他可是因为大别山大雪封山,无法深入山区追杀袁术,闲着也是闲着,急于抢地盘扩大势力,才去竭力进攻吕布的。 如今即将阳春三月,曹操并不知道彭城就将是他的最后一战,他是不知道元龙已经控制了下邳、是能不战而降的。所以按曹操的计算,吕布肯定会死在袁术之后。 袁术可是称帝的大逆之人,就算兵力不济、曹操派一偏师也能击灭袁术残部,但曹操肯么?他肯放弃亲自给袁术最后一击的荣耀么?原先或许肯,但是在主公立下攻破伪都寿春的功劳后,曹操就绝对不肯了! 因为如果他不亲自灭杀袁术,那他在讨袁之战中的直接功劳,就不如主公更高了!他身为骠骑将军、司空,总揽朝政,他输不起这笔政治账! 所以,他肯定会缓攻彭城,比如先围而不攻,或者低烈度消耗吕布。三四月间,会亲自抽身回英霍山区,争取一两个月之内先杀了袁术,然后再回头给吕布最后一击。主公也就完全不用担心曹操会抢在我们开攻江夏之前、就攻破彭城、进逼下邳!” 刘备原本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就怕时间差抢不过来,时间账算不清楚。 被诸葛瑾这般正面棒喝,他终于豁然开朗,意识到自己居然少算了一笔重要的政治账,把已经行将就木的袁术给忘了! 袁术虽然已经惨败,毫无势力,但他本人还活着呢!还苟在大别山区深处呢! 袁术本人的人头是谁拿到的,这很重要。 另一个时空的曹操,或许可以不关心这事儿,但那是因为另一个时空,寿春本来就没攻破,袁术死的时候刘勋都还没死呢,然后袁术一死刘勋直接投了,所以没人能在讨袁功劳大小方面威胁到曹操。 最终袁术想要喝蜜水而不得、饥渴忧愤而亡后,他的残部是被汝南地方官徐璆抓了,然后徐璆得到了袁术留下的传国玉玺,献给曹操,立刻就被曹操以朝廷之名封为九卿之首的太常卿。 试想一下,历史上徐璆这等籍籍无名的小角色,都能因为讨袁最后一战捡到一个次要人头(袁术不是他杀的,他只是捡到玉玺),就直接升为九卿之首。 这一世,刘备拿下了寿春,曹操还岂敢不亲自立“击杀袁术”的功劳?如果曹操不亲自上心,他的辅政威望就有可能崩塌!相比之下,吕布晚死几个月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刘备把这些弯弯绕琢磨明白,终于心情大定:“瞧我这脑子……想一出是一出,刚想到时间仓促,要赶时间,怎么就把尸居余气的袁术给忘了!确实,曹操肯定要亲自操刀对袁术的最后一战,吾无忧矣,一切就完全按原先的时间计划行事吧! 不过,眼下距离对黄祖作战,毕竟还有个把月,我们就没什么可做的了么?还是就继续扩产配重式投石机、增加先登部队的铁甲配备率?” 诸葛瑾点点头:“这两块筹备工作,当然也不能放松,尽量多准备一些,到时候就多一份把握,少一分伤亡。我也会亲自盯着提点一些的。 一旦开战之后,江南之事,我自为主公当之,有什么变故应急之事,属下都会尽量处置。江北之事,属下便无暇顾及了。 好在到时候春耕最农忙的时节已过,春稻育秧也已完成,想必二弟也会稍稍闲散一些,江北之事,主公可让孔明统筹。 另外,这一个月里,主公若是有暇,其实还可以补一步闲棋——去年腊月底,曹操正式下旨给主公,让主公择机讨伐黄祖后,主公只表示了接旨,但并未说何时出兵,也未说会执行哪套方略。 如今用兵在即,可给许都朝廷再上一表,表奏刘荆州长子刘琦为江夏太守。朝廷在曹操控制之下,为了离间我们和刘表的关系,未必会答应这个奏请。 但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奏请了,那么将来灭黄祖之战中、跟刘表的关系恶化程度就可以降到最小。另一方面,万一朝廷答应了这个奏请,真允许刘琦为江夏太守,我们也不用担心。 刘琦要是真敢到夏口赴任,只要夏口的军权、驻防在我军之手,还怕架空不了刘琦一个读书君子?刘表敢让刘琦来,那就是把长子送到我们手中当人质了,羊入虎口。我们只要礼遇之而不给实权即可。 更有可能的是,就算刘表愿意让刘琦赴任,但也不会到我们攻下来的江夏诸县赴任,极有可能是在江北择一个属于江夏郡的县,到时候让刘琦领职。” 诸葛瑾的这个补充方案,再次让刘备眼神一亮,他几乎要惊叹,诸葛瑾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了。 怎么聊聊天随口就又冒出一条新的计策,或是旧计划的新执行方案,如此流畅,如此丝滑,想一条计策简直跟别人喝水一样轻松。 而且这事儿显然是无本生意,上个表又没损失?曹操答应不答应,刘表答应不答应,都不影响结果,还做足了姿态。 刘备喜得都忍不住搓手了,连声道“先生真是妙计无穷,此事有赚无赔,我明日便让公佑写表文,差人送去许都! 走快些不用半个月就能到,再有半个月都讨到朝廷回复了,刚好赶上对黄祖动手。 至于其他军备筹措,先生尽管查漏补缺,要什么便用什么,无需请示。” 把这事儿说开,对黄祖动手前的最后文戏武戏准备工作,才算是彻底敲定,后续就是体力活了。 诸葛瑾跟刘备最后梳理了一遍具体行动方案,天色已经很晚,刘备还留他一起宵夜、顺便聊了更多细节,诸葛瑾这才告辞回府。 …… 诸葛瑾回到宅邸,已经是晚上亥时初刻,也就是差不多晚上九点。 在古代,加班加到这么晚,还是非常罕见的。 才新婚二十多天的妻子甄宓,与侍女步练师,也不敢早睡,就备了宵夜和热水,等待诸葛瑾回来。 倒是大小桥,已经被甄宓打发走了,她们只有在诸葛瑾主动召她们做事的时候,才有资格出现,轮不到她们主动关心主人。 诸葛瑾刚走进府邸大门,府上的侍女就飞奔入内通传了,等诸葛瑾走到垂花门时,甄宓、步练师已经迎到了中庭。 诸葛瑾这才看到后院灯火通明,看来是都在等他,而不敢歇息,诸葛瑾这才有些怜香惜玉: “今日军务繁忙,主公有很多担心,需要一一开解,以后你们不必等了。” 甄宓率先上前,如样柳扶风,款款敛衽屈膝:“妾蒲柳之姿,漂泊之身,得侍奉夫君,已是天幸。夫君荷国之重、军务倥偬,妾自当随侍。” 甄宓和诸葛瑾婚前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这个时代的婚姻九成九也都没有感情基础,这才是常态。甄宓甚至婚前都没机会知道诸葛瑾长相,但既然成亲了,亲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二十几天来,她一直谨慎,内心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丝毫不觉得辛苦。 诸葛瑾右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顺势往下搂住纤腰,以示安慰,左手拉了步练师,一起回屋。 这二十余日来,诸葛瑾原本是少有和步练师亲近的,毕竟是新婚燕尔之日,跟妻子的热情还没过去,他也不想二女尴尬。 但今日有步骘立功升官的消息,有很多话要顺势跟步练师说,让她也高兴高兴,自然会破例。 诸葛瑾就这么自然而然,搂一个拉一个来到内屋,在桌案边坐下,环着甄宓坐在自己膝上,让步练师坐在旁边,分享喜悦: “练师,你堂兄最近可能耐了,今日终于传回消息,他为主公联络了吴郡顾、陆二氏的英贤,还折服了会稽太守王朗、都尉贺齐,让他们归顺主公,并带着他们击退了孙策。 这可是求贤、巡抚、军功,三管齐下了,主公已经许诺,等此战结束,就给他一郡太守之职,以后你也是郡守的堂妹了,每天还干这些伺候人的粗活,不委屈么? 现在府上侍女越来越多,也要跟你甄姐一起学学怎么管人,不用亲自做事了。” 步练师闻言,既为堂兄立功升官欣喜,自然而然流露出得意俏皮之色,但随后又有些忐忑:“公子,是妾最近伺候得不好吗?” 诸葛瑾正要解释,倒是甄宓反应快,率先帮着圆场:“步妹妹何必多心,夫君这是担心你累着,你伺候夫君比我都多两年,怎会不好?我还要向你学呢。” 步练师连忙摇摇头,拉了拉诸葛瑾的袖子:“妾不累的,妾也学不好怎么管人,还是亲手做吧,对了公子吃过宵夜了么?忙军务到这么晚,肯定饿了吧。” 诸葛瑾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刘备留人加班,肯定是包宵夜的。不过妻子和侍婢这么热情,他也只好再吃一点。 “看来今天还得晚点睡了,吃完还要院子里多散散步消消食,否则都长肉了。”诸葛瑾悲催地想着,便陪着甄宓和步练师,每样都吃了一两口,然后还吩咐别浪费,剩的都拿出去给其他侍女下人吃。 步练师把东西端出去后,回来跟诸葛瑾知会一声,一旁的甄宓已经在亲手铺床,准备安歇。 步练师便趁着甄宓走开的机会,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公子,那……你会安排夫人的兄长,也任些差事立功么?” 步练师话都不用说完,诸葛瑾已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了:她还只是自己的贴身侍婢,年纪不到还没被纳妾,她的堂兄已经翻身有了显职。甄宓是自己的正妻,但甄宓的二哥虽然也跟来了江东,但并无什么本事,也没有坐到高位。 妻的娘家人还不如妾的娘家人,让潜意识以妾自居的步练师有些不安了。 诸葛瑾不由叹息:看来步练师确实是不擅嫉妒,这么谨小慎微。但这些问题,不是她该考虑的。 诸葛瑾摸着她的头发,郑重说到:“练师,以后我不许你操心这些问题。子山兄有今日功名,那都是他靠实打实的本事拼来的。 不是因为他有一个同窗叫诸葛瑾,更不是因为他堂妹在我身边。外面的事情你不懂,别小看你堂兄了。” 诸葛瑾这段话比较长,在内屋的甄宓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静静地走了过来,大大方方听完了最后半句,然后也嫣然一笑,摸着步练师的头发安慰: “妹妹这是担心你的娘家人,盖过我的娘家人呢,这份好意姐姐心领了,不过没必要如此的。夫君是掌大权之人,妻族本分一些,反而是好事。 我二哥什么本事,我心里清楚,哪里能跟步先生相提并论了。真要让他担大任,反而是害了他。” 步练师这才懵懵懂懂,惭愧讪笑道:“原来……堂兄真的这么厉害呀。” 第185章 诸葛怎么说,曹操就怎么做 诸葛瑾跟步练师分享完她家人立功升官的喜悦后,便把她遣走了,自与妻子歇息,当夜无话。 此后几日,诸葛瑾继续战前最后的巡视盘点工作,督促巡视配重式投石机和灌钢甲胄的生产,查漏补缺,没什么大事值得赘述。 刘备那边,经过那日彻底掰开揉碎的长谈,也完全跟诸葛瑾的战略步调同步了,三天之后的三月初二,刘备就把一封表奏刘琦为江夏太守的表章,差人送往许都。 舍弟诸葛亮 第170节 表章的内容,除了表官以外,当然也少不了最后再表表态,把自己进攻黄祖的决心跟朝廷重申一下。 另外,刘备还一并写了一封给身在合肥的诸葛亮的私信,让送表使者一并带着、半路上路过合肥时,先交给诸葛亮。 内容无非是强调“江南之事,令兄当之;江北之事,卿自当之”,让诸葛亮到时候对接应陈登来投的事情多留点心,查漏补缺,随机应变。 信使孙乾三月初六就到了合肥,诸葛亮看完信后,自然表示毫无问题,到时候他自会盯着点的。至于回信,就没必要写得太明白了,简短一点即可,以免传递时增加泄密风险。 随后孙乾便继续北上,又走了十天左右,便堪堪来到许都。 或许是因为汝南郡的沿淮部分和淮北部分,已经彻底被曹操收复、平定,袁术已经完全被逼迫到大别/桐柏山深处的信阳、弋阳一带。 孙乾今年再来许都,一路上速度更快了,行程也比去年更加顺利,完全一丁点路都不用绕。甚至可以直接坐船从淝水入淮河后逆流而上,再转入颍川直达许都。 孙乾把信送到之日,曹操当然是不在许都的,此时此刻,他还在彭城前线围困吕布。许都朝廷的一切日常工作,都由荀彧打理。 所以荀彧收了孙乾的表奏后,也不可能派人去请示身在徐州的曹操、然后再给回复。 毕竟这次刘备的奏表,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给刘琦请个官职,就算准奏了,刘琦也未必能上任。 连这样的事情、都要拖着等曹操亲自拍板的话,只会进一步加重曹操“挟天子”的恶名,给天下人留下一个“曹操不在许都,朝廷就没法运转了”的口实。 于是荀彧就在自己的授权范围内,召集尚书台的其他几个相关官员(其实也都是曹操个人的谋士),集议讨论了一下。 最终集议决定:不准刘备所奏,不让刘琦为江夏太守,而偏偏要封诸葛亮为江夏太守。 荀彧回复的明面理由,也非常充分:刘表拒绝为朝廷武力解决黄祖,朝廷怎么能再奖励他呢?既然刘备公忠体国,愿意武力诛灭杀害天使的罪人,当然要表刘备帐下有功文官接任江夏太守。 诸葛亮去年在协助刘备讨袁时,就颇有微功,又为左将军长史、随后升车骑将军长史,是刘备的心腹参赞之士。既如此,朝廷已经封刘备为武昌侯、改夏口县为武昌县。诸葛亮作为刘备的长史,到刘备封地所在的郡任太守,也非常合情合理。 当然了,荀彧在回复的旨意里也留了一个扣子:此任命需待刘备实打实遵旨灭掉黄祖,拿下江夏郡后,才能兑现,否则朝廷封了也没用,你也上不了任。 荀彧如此回复,当然不是想要抬举诸葛家,而是因为他看穿了刘备的计谋: 刘备表奏刘琦,为的就是吞掉江夏的同时,不至于跟刘表关系变得太恶劣,希望对刘表打一棒槌后再给个甜枣,安抚一下。 既如此,曹操的目的就是让刘表和刘备不合,岂能让刘备的这个图谋得逞?要是白得了江夏的实控权,荆扬二牧还不发生摩擦,朝廷这牵制术不就白用了吗? 所以刘备表刘琦,朝廷就偏偏否掉并封诸葛亮,好让刘表更加愤怒。 朝廷的旨意拟定好之后,走完流程,就交给孙乾带回芜湖,路上经过合肥时,也会先跟诸葛亮知会一声。孙乾并不着急,所以回程还能再走半个月。 不过另一边,荀彧倒是挺着急,他在走流程的同时,就立刻让人快马去徐州,把对刘备表奏的处理意见,汇报给曹操,以示自己并无私心。 荀彧派出的信使,几乎是日行三五百里,一路驿站换马,所以短短四天后就送到了彭城的曹操手中。 此时还依然是三月中旬,距离曹操前一轮攻破吕布驻防的沛县,才刚刚过去一个月。曹操正在围困彭城,时日尚短,看不出破城的迹象,吕布的防守依然稳固。 接到荀彧奏表,曹操立刻展开细看,还召集随军谋士程昱、郭嘉一起参赞—— 程昱如今的正式职务,依然还是山阳郡太守,属于地方官。但他一直是被放在盯防吕布的前线,如今曹操对吕布转入了全面反攻、彻底压制住了对方,程昱当然不用再担心守家的问题,也就跟着来筹划攻坚。 此时此刻,彭城外的围城大营中军帐内,程昱、郭嘉二人,分别坐在曹操一左一右,曹操端坐中间的虎皮席位,秉烛细看荀彧的书信。 送一趟信不容易,所以也不会只写对刘备的回复、对诸葛亮的封赏这一件事,还附带了不少许都最近的政务汇报,以及其他方向的军事动向讯息和建议。 曹操先看到表官的事儿,满意地捋髯微笑:“文若处理日常政务还是老到,此计也确实甚合孤意,刘备居然想表刘琦为江夏太守、平息刘表对他的忌惮?想得美!当然要用诸葛亮为江夏太守,狠狠削刘表的面子! 听说这诸葛亮,当初也曾流亡寓居荆州两年?还是其兄去豫章救叔、驱逐笮融时,他才哀求刘表借兵省亲救难,借得一个在刘表处不得志的水贼同行、过的夏口? 要是刘表知道,如今是这么一个当初从他麾下哀求借兵之人,反过来攻打夏口,以刘表自诩得人心,又会作何感想呢!” 曹操稍稍脑补了一下,就已经意淫出了刘表被狠狠打脸后的恼羞成怒。 刘表越恨刘备越好! 一旁的程昱、郭嘉听了后,也纷纷为曹操贺喜:“恭喜司空,二刘自相猜忌,朝廷无忧矣!” 不过恭喜完之后,郭嘉终究是稍微多个心眼,又略有隐忧地叹了口气:“不过,刘备毕竟已经做足了姿态,刘琦最终没能得官,靠的是朝廷否决。 属下担心刘表还会因此忌恨朝廷,不如再使人往襄阳散布谣言,只说刘备在给朝廷上表之时,其实另有一份密信给司空,是另许了重礼给司空,希望司空促成其奏。 而刘备的真实图谋,多半是想趁刘琦上任后,将其扣留作为人质。是司空洞明烛照,看穿了刘备的诡计,不忍刘表谦谦君子受制于人,才否决了其奏,这是司空在保护刘琦,如此,刘表必不会再怨恨朝廷。” 曹操继续摸着胡子,得意点头:“奉孝此言也确实可取,那便差人散布流言,离间二刘,反正成与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程昱见郭嘉献策得到嘉奖,连忙也抖擞精神,想出一条对策:“既然司空要派出人散布流言,不如一并多散布几句。 比如,我觉得以刘备自己的智谋,肯定是想不到表奏刘琦这一策的。所以这多半不是诸葛瑾为之谋划,便是诸葛亮为之谋划。现在文若回复的朝廷旨意,是让诸葛亮为江夏太守,诸葛家实际上得了重利。 我们便可顺其道而行之,说‘诸葛瑾/诸葛亮早就知道以曹司空、荀令君之智谋,其表奏刘琦为江夏太守的伎俩,必然会被看穿和否决’,所以诸葛兄弟其实是存了私心,是为了让诸葛亮年仅十九,便骤居太守高位。 寻常情况下,这一点绝不可能做到,所以才以刘琦为饵。因此诸葛兄弟这是利用了刘备、为他们自己谋取高位显职。何况诸葛瑾此人虽然忠于刘备,但也确实贪恋官职爵位。 我军散播这样的留言,或许有可能稍稍离间刘备与诸葛、让刘备进一步看清诸葛兄弟想要高位厚禄的嘴脸!” 对于这条补充计策,曹操也惯性地继续点头准了,但表情和反应显然没有前一条郭嘉说的那么兴奋、认同。 只听曹操一边答应,一边自言自语地沉吟叹息:“这后面两条流言,固然也不花什么本钱,但只怕就算刘备信了,也聊胜于无。我素知玄德气量,他根本不担心手下人想要高位厚禄,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要得再多他也无所谓的。 以诸葛兄弟今日之功劳、建树、才智,就算刘备真相信诸葛瑾此计是利用了他,想要给诸葛亮十九岁就谋个太守,刘备也会欣然笑纳。” 程昱这两年一直在做地方官,不在中枢。加上这一世的刘备并没有惨到来投曹操,所以程昱对刘备的了解,肯定是要略逊于荀彧、郭嘉一筹的。 听曹操这么说,程昱纵然并不全信,但也不会为此给曹操争辩,只是一边嘴上应承、受教,一边心中狐疑: 刘备对于封赏官位,真能有这么慷慨吗?慷慨到哪怕他知道诸葛瑾以用计为名、实则为他弟弟谋取官位、刘备也不生气?不至于吧……当年刘邦嘴上说着给韩信“要封就封真齐王,要什么假齐王”,最后还不是笑里藏刀把韩信杀了? 程昱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不过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 曹操继续往下看荀彧的书信,后面一两条都是小事,无所谓,荀彧的处理他也觉得不错,没什么需要纠正的。最后,看到书信末尾两段,曹操的眼神才重新眯了起来。 最后这两段,一段是转述的曹仁的奏报,说是在十日之前,三月初四的时候,曹仁就发动了今年春季第一波攻势,把深入山区不远的弋阳县给攻破了,进一步把袁术军分割成了两段,估计半月之内,就能先迫降被分割包围的张勋。再有一两个月,绝对可以斩获袁术本人首级。 而另一段,则是荀彧本人对曹仁战报的点评、和给曹操的建议。其中提到“刘备去岁已破伪都寿春,司空身为国之干城、陛下股肱、朝廷脊梁,不可在讨逆功勋上逊于刘备,或当亲自操刀对袁术最后一击”。 曹操看完,神色微微凝重,也觉得确实有道理。 他是不愿意在袁术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的。但曹仁十天前已经分割了袁术和张勋、此刻说不定已经歼灭或迫降张勋了,所以袁术之死,真的是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曹操可以本人带少量轻骑,去汝南南部兜兜转转一圈,占用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就能白捡最后一击,这么一算,就非常划算了。 不过曹操终究是个爱听意见的,既然郭嘉程昱都在,他就直接把看完的荀彧书信递给二人,让他们一起看完最后几段,然后说说各自的意见: “文若之论,奉孝、仲德以为如何?” 郭嘉、程昱看得很仔细,又稍稍琢磨了一下,郭嘉才率先奏道:“愚以为荀令君之论,确实高屋建瓴,刘备已经在讨逆中立了大功,司空必须亲力亲为,确保首功压过刘备、堵天下悠悠众口。” 程昱则想到:“荀令君所言,谋划正大,但只怕彭城这边,因此多拖一个多月,会不会延误战机?徐州剩余三郡,毕竟西边与朝廷控制的郡县接壤,南边还跟刘备接壤,刘备会不会最后趁吕布主力被歼灭的机会,北上捞取战果? 至于汝南那边,就算司空不能亲自督军完成最后一击,那至少此功也是子孝将军的,子孝将军作为司空心腹,原本一直没有机缘升迁显职,只是以议郎之位督军,是典型的‘权重而位轻’。此番若能斩杀袁术,说不定司空能把子孝将军直接升任四方将军,至少也是四征将军,都足以堵住悠悠众口了。” 程昱提到的这后半段,涉及到曹仁的官职——有一点其实应该提一下,那就是所谓的二夏侯、二曹,其实在建安初年时,在曹操麾下的官位都是不高的。 曹操当时还要演一演自己尊奉汉室的姿态,所以没给自己的兄弟们封高位,他觉得那样跟董卓、李傕还有什么区别?董卓、李傕就是全家列侯,一点都不演的。 但是曹操可以让族人放弃高位,却不会放弃实权。曹仁曹洪一堆区区六百石品秩的小官,实际上都能掌握万人以上的兵权,在地方上也是完全说了算。这次如果让曹仁立功杀袁术,当然能让曹仁提前一飞冲天,直接登上重要的将军位。 曹操对此却是不置可否,笑着摸了摸胡子,转向郭嘉以考验的语气,戏谑问道:“奉孝,仲德所问,你可能回答?” 郭嘉想了想:“愚以为,还是当以汝南为重。明公不需要子孝将军也身居高位,只要有实权就够了,还能借此止天下之毁谤。而司空本人在讨袁中的功劳盖过刘备,眼下却是非常重要,不宜分功出去。 另外,如若刘备敢动手,司空破沛县之时,刘备为何不动手?司空刚围彭城时,刘备为何又不动手?他难道不担心司空会速下彭城,然后把徐州除广陵以外全部占下么? 既然刘备错过了这两个时机,那就说明他是真被尊奉朝廷的大义名分束缚住了,被去年封他为车骑将军的旨意束缚住了,不愿意背弃那道圣旨的附随要求。 又或者纵然刘备有想过劝诱、迫降,但吕布在南线以陈宫为首,督促严谨,让刘备始终无机可乘,刘备又不愿旷日持久强攻。 或是因为要对付黄祖,兵力不足。或是没把握快速拿下,担心夜长梦多,引来朝廷责难、勒令其停止。总之,我以为彭城之战,不差这一两个月,还是当避免袁术那边夜长梦多—— 否则,如果刘备攻下黄祖,拿下了桐柏山南麓、江北的随、邾之地。而袁术被我军逼迫后,最终从信阳谷翻越桐柏山南下,最终死在刘备手上,将会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到时候讨逆全功都是刘备的,司空还何以辅政?” 曹操听到这儿,眼神才不由自主闪过一丝狞厉,连忙拿过地图看了几眼。 确实,汝南郡的南边,从信阳道翻过桐柏山,是可以抵达江夏郡位于长江以北的随、邾之地的。 八百年前,孙武就是在这条翻越桐柏山的信阳谷道内,带着北来的吴军、跟南边的楚国军队大战了一场“柏举之战”,灭了楚国主力,然后写下了《孙子兵法》。 所以,冬雪解冻后,从信阳谷穿越桐柏山是绝对可能的!这可是写出《孙子兵法》那一战的发生地! 袁术必须死在桐柏山北麓,不能死到桐柏山南麓!所以,曹操必须在刘备灭黄祖之前,灭了袁术! 曹操融会贯通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彭城、下邳晚两个月拿也没关系!汝南为重!而且,孤要先以偏师迂回,学当年孙武子堵死柏举、关门打狗!不能把袁术放到桐柏山南麓!他必须死在山北! 传我将令,虎豹骑随我暂时撤军,赶去汝南。其余围城步军留下,继续围困即可,一时兵力不足,也不用攻坚,只要确保吕布没法出城反击、就粮,消耗吕布即可!等我回来再收拾吕布!” 第186章 发兵江夏 曹操决定听从荀彧的劝谏后,不过两三日内,虎豹骑就做好了调度准备,随后跟着曹操西归、南进,转战汝南。 反正吕布被围在彭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过去这一个月里他都没有出城反击,后面只会更加乏力,更不可能出来野战了,虎豹骑留在徐州也没仗打。 曹操这边刚开始调度,时间已经是三月下旬。 另一边,从许都返回的孙乾,也已经赶了大半路程。 三月二十四这天,孙乾先到了合肥,准备稍稍歇脚一两日,然后再继续南下。 诸葛亮当然是热情地接待了他,此刻春耕农忙已经差不多过去了,诸葛亮手头的事情也少了些。 只要一个月后再抓一下拔秧插秧的事儿,确保今年的两季主粮轮作不出问题,诸葛亮就能彻底从屯田农政的繁忙中解脱出来了。 设宴款待之际,孙乾才说道:“此番在合肥稍歇,并非我怠惰拖延,实在是朝廷回复的旨意,与先生颇有关联,正好要来报喜。” 诸葛亮笑道:“前番主公有私信来,需公佑代为转达,倒也罢了。朝廷回复的旨意,能与我有何相干?主公的上表内容,不是为刘琦请封江夏太守么?” 孙乾见诸葛亮不似作伪,这才得意爽朗一笑:“哈哈,难得难得,天下竟有你孔明也料不准的事儿——朝廷驳回了封刘琦之请,特地破例提拔先生为江夏太守。 唉,我回程路上也想明白了,这必是曹操想要离间主公和刘表,但我们也不算亏。虽然没能借机缓和双方关系,好歹白捞了一个朝廷册封太守的圣旨。 虽说主公打下江夏后,事实上也能自行任命太守,但终究不比朝廷明旨实授的服众,还是要恭喜先生了。” 诸葛亮闻言,脸色忽然转为郑重:“曹操有可能否决主公的表奏,这点其实我已经猜到了。就算曹操否决,只要主公的诚意展示出来了,一样可以起到与刘表暂时缓和的效果。 只是没想到曹操居然会反过来封我为江夏太守,这一手着实比直接否决更能激怒刘表。唉,偏偏此策略还是家兄所谋,主公不会……” 诸葛亮后半句话倒也没说下去,因为他通过过去近两年跟刘备的接触,已经大致摸清了刘备的脾气,并非多疑猜忌之人,有些话就没必要说了。 孙乾显然也注意到了诸葛亮那尚未出口的后半句话,连忙安慰道: “这有什么可多心的,主公豁达非比常人。先生兄弟俱有大功,怎么封赏都不为过。三年前若不是子瑜兄挽狂澜于既倒,唉,简直不堪设想。” 诸葛亮默默听着,没有再接话茬,这事儿算是就此打住了。 舍弟诸葛亮 第171节 孙乾在合肥稍稍盘桓休整了两日,就继续南下,回到芜湖,向刘备交差,把一路情况详尽说明。 刘备果然也没觉得朝廷让诸葛亮为江夏太守有什么不好,只是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哦?这怎么好意思呢,没想到孟德兄待我们还不错嘛,孔明才十九,我都没好意思表,他倒白送上门。” …… 此后几日,诸葛瑾那边做着讨伐黄祖前的最后准备工作,没什么可赘述的。 诸葛亮那边也越来越清闲,手头的事情都暂时告一段落。 不过,趁着公务闲暇,诸葛亮和黄月英倒是能分出些精力用于陪伴家人、享受天伦。 诸葛亮最近特地从合肥北上,去了北边百余里外的寿春,探望驻防在那儿的姐夫赵云,顺便看看产后的姐姐诸葛芷和外甥——诸葛芷是去年四月、赵云出征后发现怀上的,所以今年二月初就足月而生了。 对于赵家的子孙取名,诸葛芷并没有干涉,所以赵云的儿子还是叫赵统,但人显然不是同一个人了。 赵云为人低调,因为这个时代的婴儿夭折率比较高,所以儿子刚生下来时赵云也不想立刻大弄操办,也没急着报喜。先养到即将满月,确认不像是容易夭折的,这才对外宣扬。 以至于诸葛亮都是在外甥满月时才知道,又过了几天就带了妻子去寿春。 诸葛芷已经休养了一个月了,气色也恢复得不错,何况她都二十二了,在这个时代属于晚婚,身体底子很好。 赵云读书不多,所以有些话题诸葛芷也没法跟丈夫聊。等弟弟来了,诸葛芷才跟诸葛亮说起一些医术方面的闲话: “阿亮,大哥转交的母亲所书秘卷,其中有些心得,着实是神异。我当初受孕、安胎的时候,都照着做了,果然一切顺利。 最神的是,秘卷上还写着,产子之后,当先以磨砺崭新无锈的铁剪刀,先用滚沸清水熬煮,然后再在烈火上炙烤至干燥滚烫,最后以此剪剪断脐带,可让母婴皆免去伤感邪气。 我产子之前,特地安排下了这些事物,被褥衣物都是煮沸洗净后晾干,铁剪也是煮沸烤干,最后果然一点邪气都没有。听很多过来人说,原本怎么也得邪热三五日。” 诸葛芷说的时候,也是内心叹服不已。她当然不知道,大哥诸葛瑾假借宋氏之名写的那几条诀窍,在原本历史上,好多都要到清朝才摸索出来,比如用煮沸烧烫的干净剪刀剪脐带,这一招直接导致清朝中期开始婴儿死亡率下降了好几成。 在此之前,华夏历史几千年来,都是稳婆用手扯断婴儿脐带的,甚至有人还不洗手,甚至有情急之下拉不断用牙齿咬断的,什么五花八门的招数都有。用剪刀的当然也有,但剪之前想到烧煮炙烤的,几乎没有。 至于所谓的“产后风邪入体”,其实就是脐带断口这个主要的伤口处理不干净,会导致感染。尤其刚生下来的婴儿,身上就只有脐带口这一个伤口,抵抗力又弱,大部分婴儿感染死亡都是脐带感染而亡。 让古人用烧红的烙铁去烫脐带断口,这是不现实的。但如果把剪刀本身烧得微微发红,那几百度的铁在剪断的一瞬间,基本上也同时完成了伤口的烧结愈合。 如果是和平年代,诸葛瑾也不敢乱拿出这样的技术来,也得考虑马尔萨斯陷阱、人口爆炸的影响。但是现在战乱人口杀戮那么多,暂时也就没关系了。 而且这种东西推广也需要时间,也很难推广。如果只有刘备治下未来二十年人口爆炸,其他诸侯的领地没爆炸,也不会让大汉陷入马尔萨斯陷阱的。 诸葛亮听大姐说了这么多医学知识,也是有些好奇,隐隐约约觉得大姐似乎也有“久病成良医”的潜质,靠着自己给自己治、拿自己试手,说不定能渐渐成为“妇科圣手”,把那几个秘卷再结合实际继续细化推广。 诸葛芷自己似乎也有此意,跟赵云、诸葛亮闲聊时,便提到等自己彻底康复后,想给寿春城中士绅人家的妻妾看看,总结一下经验。 赵云虽然觉得没必要让妻子去做事,但考虑到妻子只是想研究研究,还是答应了。只是提了一个建议: “夫人想找点事做,还是泽及万民的,为夫自然不会反对,不过事情繁杂,还是别劳累到了。夫人要做,且需招募一些年老有经验的稳婆,再延揽一些略懂医术的女子或女医官切磋,夫人只管钻研管领即可,不必经常亲自上手。” 诸葛芷也只是对做这方面的学问感兴趣,想总结经验,对于动手本来就兴趣不大,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条件。等于是她本人只做“课题组组长”,实验员自然另有她人。 而一旁的诸葛亮,当然也敏锐地意识到了这项技术的价值,毕竟能降低婴儿死亡率的东西,配合上指数级的叠乘,会非常夸张…… 或许其他人数学不好,不能理解“指数增长”的恐怖,但诸葛亮是绝对理解的。 诸葛亮觉得,这事儿如果真靠谱,倒是有必要在给主公的工作报告中,顺带多提一笔,不该由着姐姐这么慢吞吞实验总结。 于是他就问道:“大姐,不知这‘将磨砺后的剪刀煮沸炙烤、剪断脐带’的法子,可是只试了这一次么?后来有没有在其他妇人身上试过?” 诸葛芷得意微笑:“我怎么可能如此鲁莽,别说是之后了,便是在我之前几个月,就已经安排人在寿春城内巡访,找那些本就容易难产的妇人,用钱财药物馈赠、说服她们先试一试,最后也都是有益无害。 纵有难产、夭折的,也不是因为风邪,跟剪脐带无关,是原本就有其他疾病,或先天不足,也没人来闹。” 诸葛芷试的时候,也都是给穷苦人家免费医疗来试的,那些人听说是赵将军的家人白送药白给稳婆,谁又会拒绝?就算最后难产,也绝对不会怪到行善之人头上。 尤其是寿春百姓都已经知道,赵将军的夫人是姓诸葛的。 这个姓往那儿一摆,百姓得了好处,自然都给诸葛家人焚香祈福,还愿膜拜。身体没扛住的,也都承认是自己体质不好。 这个时代,人们连张角的符水没治好人,都只会怪自己心不诚,怎么会责怪做好人送药的呢。 诸葛亮听说后,才颇感欣慰,又问起大姐有没有留“实验记录”,诸葛芷便吩咐婢女找来几个卷轴,虽然写法跟后世的病历卡不太一样,不是很规范,但内容都是清楚的。 诸葛亮大致看了一下,觉得给主公的述职书信里,倒是有必要先把“炙烤剪刀剪脐带”这一条卫生建议,先写上了。 至少这条目前来看是绝对有益无害,也没风险的,最多需要花点钱,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磨得很干净的铁剪刀的。但如果剪刀不够,还可以官府出面,给民间的稳婆登记造册,登记过的“半职业稳婆”都配发一把剪刀,每次用过必须消毒。 …… 数日之后,眼看时间即将进入四月,诸葛瑾那边,攻打黄祖的军备筹措,都已经完成了,马上就要出兵。 诸葛亮这儿,也即将准备随时接应陈登,先跟陈登联络起来。 而诸葛亮在接应陈登前的最后一封述职信,也送到了刘备这儿。 刘备看了一下,信件的前半部分,主要是交代了今年春耕季的水稻育秧工作。 还说江北二郡去年的冬小麦已经到了灌浆的时候,如今雨水稀少,麦粒估计可以灌浆充分、颗粒饱满。等收割之后,立刻就可以给田地放水,然后开始插秧水稻。 刘备对此很是欣慰,等冬小麦收上来,己方占领的五郡地盘,粮荒总算能勉强过去了。让孔明操心了那么久的劝农,大面积推广稻麦轮作,每年多一季收成,这可是神农之功,功德无量呐。 看完本职工作的述职后,刘备又细看后半部分,便是诸葛亮转述的一些关于防止婴孩早夭的医学知识,还附上了概述的实验数据,说此法在寿春实验后,效果很不错,或许能在合肥、芜湖再组织尝试,如果效果都好,就能进一步推广。 刘备看了,顿觉匪夷所思:“孔明怎么连这个都懂?这不光是种稻种麦收获特别多,难道连‘种人’都懂?真要是能让婴孩夭折大减,这功德不比神农一年双季来得少呐。 传令,赶紧安排人手,在芜湖城内也组织试试,不可鲁莽,先观察半年三个月的再说。婴孩风邪,貌似还是夏日最多,如若这个夏天都能扛过去,那多半是真有用了。” 刘备都三十九岁了,他之前也因为战乱死过一两个孩子,也有刚生下来就疾病早夭的,所以他很有经验,知道孩子夏天最容易风邪夭折。 这其实是因为天气湿热的时候,感染容易并发。而冬天寒冷环境下,细菌就没那么活跃。 诸葛芷生赵统是二月初,也算是相对严寒的时候,刘备觉得不能操切推广,再看看稳一点总没错的。 …… 刘备把诸葛亮汇报的事情安排下去后,此后两三日,芜湖城内基本上也是连轴转发生了两三件小事。 首先是三月底的一天,诸葛瑾主动来跟刘备辞行,表示他要先去豫章,为出兵江夏进行最后的全面视察督促。 刘备隆重设宴给诸葛瑾践行,让他到了豫章之后,一切见机行事即可,不必请示。这也不算正式出征的仪式,因为正式出征要到豫章之后才算。 而关羽、甘宁、太史慈三将,也都与诸葛瑾一起启程,刘备一一跟他们把盏劝勉。 这也是之前就商量好的,为了显示刘备“全心全意打黄祖,没有保留”,后方都没留多少将领。 这样到时候徐州那边再出兵接应陈登时,就显得“临时起意、事出仓促”了。 由于关羽的军职是比诸葛瑾高的,他是安南将军,此番讨伐黄祖名义上的主帅就是关羽。随军参谋则是庞统,诸葛瑾严格来说只算是“坐镇豫章、给关羽提供支持和督促”。 刘备送走关羽诸葛瑾之后,也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仅仅第二天,刘备麾下负责哨探、分析情报的是仪,就给他带来了一条最近搜集到的流言。 是仪这人,历史上在刘繇那儿、以及后来到孙权那儿,都是干这事儿的,这也是本职所在。他也知道这条流言似乎不太可信,可能是敌人的诡计,但他还是得上报,最多上报时附带一句自己的分析和提醒。 所以他就硬着头皮如实上报:“主公,近日芜湖城内,忽然传出一条流言,说是……说是此前请主公表刘琦为江夏太守的建议,乃是……乃是伏波将军的计谋,是利用主公为他二弟谋官。 主公千万别冲动,这可能是曹贼的离间计,但坊间确有如此流言,属下不得不报。” 刘备听完是仪的奏报后,表情很平静,拍了拍是仪的肩膀:“我没有冲动,这不一看就知道是离间计嘛,孔明想升官还不容易。 我要是能自己封太守,早就封他为太守了。诸葛家人前前后后立了多少大功?多大的官做不得?” 第187章 刘备:我澄清一下,这不是流言 对于芜湖坊间最新出现的流言,刘备完全没当回事,当面就跟负责情报分析的是仪把话说清楚了。 不过稍稍冷静之后,刘备回想了一下,也觉得这事儿挺恶心的,应该反击一下。 会出现这种流言,毫无疑问是曹操那边散播过来的,因为天下其他诸侯不会干这事儿,消息也不够灵通。 当然,以曹操的智力谋略,他要是知道自己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反间计会百分百被识破、并且百分百被定位出来,那他就不会用这个计了——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曹操并不觉得自己的计会必然被看穿并定位。 刘备想到这一点,也忍不住反其道而行之,逆向揣摩起来: “那么,曹操会觉得、我会觉得这个计策还有可能是谁干的呢?我肯定不可能怀疑到其他诸侯头上,曹操也肯定知道我不可能怀疑到其他诸侯头上。 所以,曹操难道是觉得我会觉得这是帐下其他的文官幕僚、那些嫉妒诸葛兄弟地位的自己人干的?排除其他一切可能之后,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刘备虽然智谋方面不是很强,但是在情商、识人和揣摩人心方面,绝对是天下第一档的。 所以琢磨用人和笼络人方面,他不需要诸葛兄弟的智力加持,靠自己就把这个特定问题揣摩得明明白白。 刘备很快得出了一个应该是最合理的结论:曹操之所以坚持用这招收效可能性不大的流言反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暴露的可能性也不大。 而让曹操这样误判的主要原因,就是曹操不了解刘备帐下谋士们的团结程度,不了解诸葛兄弟的服众程度,以为这事儿就算失败了,也可以用烟雾弹转嫁到刘备麾下其他人头上,如此至少也能实现降低刘备内部团结的效果。 毕竟曹操可能很了解刘备,也自认为比较了解诸葛瑾、还知道诸葛亮的才能。 但曹操不可能连简雍、孙乾、糜竺、陈群一个个都很了解。 如果曹操把简孙糜这些人,想象成袁绍手下那群争权夺利的谋士,觉得“这些人有的比诸葛瑾来刘备这儿更早十年八年,大部分也都比诸葛瑾来早两三年,他们肯定会因为诸葛兄弟的后来居上而不服”,那也是人之常情。 因为正常情况下,诸侯用文官,肯定是讲究资历深浅、先来后到的。 历史上刘备破格重用诸葛亮,尚且一度引起关张短暂的不满和不理解,直到刘备说出“如鱼得水”的成语后才压住。 现在的曹操会这么想,也就并不奇怪了。 刘备靠自己的脑子把这些弯弯绕想明白之后,便有了觉悟:“这事儿还真该反击一下,否则纵然我不信、子瑜孔明也不信,伤害不到我们之间的默契,但如果其他谋士幕僚担心我担心这流言是从他们那儿流出的,就不好了,还是会伤害到内部团结。” 想到这儿,刘备就喊住了原本已经打算退下的是仪,吩咐道: “关于这个谣言,我看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那道上表就是为了让孔明当江夏太守,但我并没有被瞒在鼓里,是子瑜提前就私下里跟我说了的,是我亲自让用的这个计。” 是仪听主公忽然这么说,也是大惊了几秒钟,但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该怎么理解,只是稍一琢磨,便觉得有些说不通,忍不住请教: “主公……若是如此说来,难道主公或者伏波将军,当初就料定了曹操会对这道上表作何反应?” 刘备一愣,也意识到这个细节自己还完善得不够,立刻顺着话头往下说:“确实如此,子羽眼光很敏锐嘛。子瑜当初就跟我揣摩过曹操的心思了。 他说,以曹操之智,岂能看不出我军想缓和刘表,曹操肯定不愿让我们如愿,但只要我们表了态,让刘表所知,目的也就达到一半了。 曹操身边众谋士,荀彧虽正道直行,但其余如郭嘉、程昱等辈,肯定会有人献策给我们使绊子,最终就很有可能促使孔明反得其利,试试也不亏。” 刘备毕竟不是以智谋见长,所以他也不知道曹操那边究竟是哪个谋士献谗言的,只能是说得笼统一点。 是仪听完后,却不会以为这些说辞是刘备自己现编的,因为诸葛兄弟智谋之名过于煊赫,是仪这次也完全相信一切都是诸葛瑾说的了、刘备只是转述。 他顿时就震惊了:原来这也在伏波将军的算计范围之内么? 舍弟诸葛亮 第172节 不过他好歹是搞情报工作的,对于这个澄清可能导致的外部连锁反应,还是不得不评估一下,他很快想到一点,便不无忧虑地提醒刘备: “主公,这个澄清一旦做出,岂不是在削曹司空的面子?虽然利于内部团结,但若是让曹司空心中有气,哪怕是暗中生气,对我军也不是好事呐。现在可不是让曹操更加忌惮的时候。” 刘备一想也对,他琢磨敌人时的脑子明显不如笼络自己人时好使,被这么一提醒,才醒悟过来。 刘备连忙又琢磨补救了一下,这次换上谦虚得多的语气问道:“那这么说好了:咱假装没看出来这流言是曹操散播的,误以为是内部有人散播,所以出来辟谣。 具体辟谣的说辞内容不变,这样也算给曹操留一半面子了,让他误以为他离间我军内部谋士团结的尝试得逞了一半。” 是仪又想了想,这次的说辞应该没问题了,既然可以对内对外两套口径,对内彻底把话说开,对外给曹贼留面子,于是就表示领命。 两天之后,刘备在芜湖城内,就另外找借口,请鲁肃和孙乾简雍还有其他文武喝了顿大酒,然后酒宴上便借机说: “最近芜湖城内有一条谣言,说我表刘琦为江夏太守被拒,是子瑜的计策,为的是让孔明当上江夏太守。我澄清一下:这不是谣言。 但是这个计策也不是子瑜拍板的,是我亲自拍板的,子瑜用计时,已经把内幕明明白白全部跟我说过了,他就是看中了曹操麾下某些谋士,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特点,将计就计利用之……” 刘备这顿大酒喝完,芜湖城内其他文官就全都安心了,而反向的第二波流言,就开始渐渐往曹操的地盘上传——当然刘备也没刻意传,他也不想现在得罪曹操。 而且如果传得太快那就太假了,曹操也会看出刘备有意贬损曹操身边那些玩小动作的谋士。最好几个月半年后才绵绵泊泊、若有若无地传到,到时候袁术也已经死了,吕布也已经完了,一切都过去了,再在曹操心中慢慢扎刺就好。 …… 刘备那边的反击暂且按下不提,反正这一切操作短时间内不会见效。已经去了豫章的诸葛瑾,暂时也不可能知道。 四月初二,柴桑城。 诸葛瑾、关羽、甘宁、太史慈,终于率领一万五千大军,大张旗鼓,号称五万,从下游湖口逆流而上,抵达柴桑。 这两年来,一直负责镇守柴桑的庞统,也亲自在城外的湖口码头迎候。 庞统当初刚来时,官职是鄱阳县令,后来调任柴桑县令,现在刚刚升到豫章郡丞,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 他到柴桑后,主要的任务就是治理地方,安定百姓、扩大生产。并且提防黄祖,为刘备的地盘守住西大门。 因为往年刘备和刘表关系尚且和睦,庞统这边也就没有立军功的机会,看起来并不起眼。 不过是金子总会发光,以庞统的智商和迫切,这两年里他一闲下来就琢磨,早就把对面的黄祖给研究了个透彻。 黄祖手下有哪些文武幕僚、部将,禀赋弱点如何,能搜集也都尽量搜集。黄祖麾下兵力的多寡、对袁逆降军的收复、粮草是否充足,也都在庞统的搜集范围内。 随着船队在码头停稳,关羽率先下船,诸葛瑾次之,其余众将纷纷跟上。庞统早已让人备下一堆接风酒坛,给众将把盏。 关羽跟庞统也算有过数面之缘,当初关羽负责从豫章进攻丹阳南部的山越六县时,庞统就是鄱阳县令,还在关羽围困林历山时,给他提供过短暂的后勤保障,除此之外别无接触。 关羽对庞统也谈不上好感或恶感,只是觉得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务实士人,倒也不骄傲。 接过庞统手上的大碗接风酒后,关羽随口勉励了一句:“士元,机会难得,你在豫章两年,如何有机缘立功?这次可得抓紧了。” 庞统平静地说:“黄祖防守虽严,但他虚实早已被我探明,听说子瑜兄还另有攻城利器,必然终能克敌。” 庞统说着,先接待众将入城歇马,然后大致介绍了一下敌情。众将多多少少对黄祖的情况有点了解,也不介意再查漏补缺,同步一下最新消息。 只听庞统介绍道:“黄祖麾下,原本便常年有三万兵力,为刘表负责防备江东方向,颇受重视。去年又得了随、邾一线的袁术溃军投降,得战兵数千人、丁壮数千人,江夏郡如今可凑出兵力四万。 另外,刘表考虑到江夏本地人口、田亩不多,为了确保江东方向无虞,原先每年还会额外从南郡拨给黄祖大批粮草。 去年冬天祢衡的案子事发之前,秋收入库也已经完成了,所以去年刘表补助给黄祖的秋粮,黄祖也是足数拿到手的。指望靠围城断粮拿下黄祖,已经是不可能了。或许我们的粮食先吃完,黄祖都没吃完呢。 要想攻破黄祖,要么强攻,要么分化瓦解,迫降其外围部将,或者争取先诱敌、在长江水战中歼灭其大部分主力。但无论如何,断粮是不可能的,而且最终的夏口城决战,必然是硬战攻坚,无计策可用。” 关羽等将领听说了敌人的兵力后,也是觉得有些“明珠暗投”,区区一个黄祖,居然有这么多部队,真是白瞎了这么多兵器钱粮,可惜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江夏郡本地人口虽然还不到三十万,养不活多少部队,但黄祖原先是帮刘表看东大门的,他注定不是靠江夏本郡的钱粮养军。 背后有荆州富庶腹地给他供给,那就很恐怖了,偏偏现在刘表往年给的积蓄还没花完,黄祖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的。 历史上,孙权在赤壁之战那年春天,攻打江夏杀了黄祖,但即便如此,孙权还是无力拿下江夏郡全境,也无力固守,暂时退兵休战了。刘表以刘琦为江夏太守后,只拿回来夏口周边,依然能聚集起一万多精锐部队,加上关羽部,后来在赤壁之战时凑出了两万江夏军。 如今比赤壁之战提前了九年,现在的黄祖拿得出四万战兵非常正常。 “难怪刘表迟迟不肯亲自动手清理门户,有四万雄兵自保的军阀,岂肯因为杀害天使之罪便束手就擒、服从国法。我军此番只带来一万五千人,再加上柴桑本地的兵马再出五千,也就两万人,想攻破黄祖还得好好想想办法。” 关羽踌躇地说,他也不得不承认,此战不能轻敌。 刘备军目前全军有七万多战兵,但孙策曹操吕布都得提防,吕布那个方向还要留兵接应,加上夏粮还没收上来,暂时只能动用两万人。 如果五月份麦子收割、水稻插秧完成后,江夏还没打下来的话,刘备倒是可以考虑再增兵,但增兵的规模也不会超过一万人了。 关羽感慨完,自然而然就看向诸葛瑾,他已经习惯了子瑜必有奇计,每次都能以少胜多,哪怕是进攻战役也一样。 但诸葛瑾这次却不急着出谋划策,他只是摇着折扇,云淡风轻地说:“此战我只是居中督促,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士元琢磨黄祖都琢磨两年了,多半自有奇计,云长何不求之。” 关羽听诸葛瑾这么信赖庞统,才又稍稍扭转了看法,主动请问:“不知士元以为,此战我军当如何打?以少战多,还能一味主攻么?” 庞统早就想争这一口气了,众将来之前就琢磨了很多,当下精神抖擞道: “黄祖兵马虽多,我军仍然该以雷霆之势,采取主攻。兵力多少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军心士气。黄祖是杀害天使的当诛罪臣、形同谋反,汉室虽然陵迟,余威尚在。 只要给黄祖麾下众将士营造出‘黄祖已成众矢之的,被天下共讨’的氛围,让他们相信,军心自然瓦解,这四万人里,大部分也就不会死战到底了,甚至可以争取倒戈一击。” 关羽摸着美髯,觉得庞统的思路大方向是对的,便换了更加虚心一些的态度,诚恳追问:“那具体要如何攻心、让他们误以为黄祖被天下共伐了呢?” 第188章 破江夏三板斧 在庞统的初步介绍后,关羽、诸葛瑾对黄祖麾下部队的构成和特点,也算是有了直观的了解: 黄祖的兵力是不少的,加上刘表的支持、袁逆的新降军,看似规模庞大。但这些人,肯定也都心不齐。 其中的黄祖嫡系战兵,也就万余人的规模,还有大几千人的荆州老牌郡兵,再加上近万人的新征士卒、近万的袁逆降军,四部分凑起了这四万。绝对忠于黄祖个人的部分,也就占其中三成多一点。 于是,庞统就给关羽和诸葛瑾一一分析:“黄祖各部中,袁逆降军是最不可靠的。他们本就迫不得已、慌不择路,降谁不是降?只不过去年黄祖来得更快,先兵逼随、邾之地,袁逆就稀里糊涂降了。 这次我军打过来,如果表现得比黄祖更为强势,这些软骨头墙头草,是最有可能再降一次的。 除了袁逆降军以外,荆州原有的郡兵,在不可靠性上,反而能排到第二,甚至比新募兵更不可靠——因为荆州郡兵理论上效忠的是刘表,在知道黄祖成为逆贼后,一旦形势不利,他们可以立刻投奔刘表,回归其直辖统属。 所以,最后只剩黄祖嫡系部队,以及江夏本地那些吃黄祖粮的新募军需要打硬仗,我军也要做好全面的准备。对于黄祖嫡系,不能指望轻易击溃。 而对于新募军,不能以大义与道理感化,但也能以威势慑服,只要战场上打疼了,俘虏了,肯定会顺势归降。” 庞统先一气呵成,把敌军的构成给分析清楚了,然后才正面回答关羽刚才的疑问:具体如何攻心,让黄祖麾下各部分的人动摇。 关羽也没有催促,他是懂行的,知道这些前提条件必须先铺垫扎实,后续的计策才能扎实,否则不过是空谈而已。 庞统见状,也对关羽的耐心和识货稍稍高看了一眼,便继续说道: “而我以为,要让黄祖军觉得处处受敌、黄祖必然不可能守住,最好的办法,便是在我军主攻之前,或者是刚刚开始主攻的同时,就散播其他诸侯也即将进攻黄祖的假消息。 比如,眼下已是四月初,桐柏山谷道的积雪已经彻底化尽,凌汛、泥泞也基本结束了。如今还没听到北边传来袁术的死讯,想必曹操肯定会很快全力完成对袁术的最后一击。 但袁术既然身处信阳谷中,那就未必会坐以待毙。他也是有可能以小股偏师往南突围进入随、邾一带的,至少会转移到桐柏山南麓一侧。 不管袁术来没来,我们都可以散播消息,说有小股袁军溃兵被曹军逼得走投无路,从各处冒死翻越桐柏山南下。而曹操为了确保袁术死于其手,已经下令虎豹骑穿插信阳谷,有可能亲自追击到随、邾一带—— 这些事情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袁术本人应该跑不到那么远,但我们可以伪造风声、小事化大。让随、邾一带的黄祖江北守军相信这一点。 然后我们再大张旗鼓猛攻,放出‘为了防止曹军进入桐柏山以南地区,进入荆州,扬州军也不得不加速讨伐进程,原本或许还想保存实力,徐徐图之,现在却不得不不惜代价猛攻,并且以雷霆手段严惩抵抗者’的风声。 还可以说,刘表那边原本也是想坐山观虎斗的,但因为听说最近有曹军南下翻越桐柏山的趋势,所以加急猛攻,绝不留手,敢当者死! 甚至可以暗示,如果因为这些抵抗者不肯早早投降扬州军、抵抗拖延,导致最终把袁术和曹军放到了桐柏山以南,那么就算刘扬州/刘荆州一时仁德,最终也必定会把那些拖延的贼将严惩株连……” 庞统洋洋洒洒说出了三条威慑黄祖军外围部队的具体骗术,层次非常分明。 这些“明明目前暂时还只有刘备一家即将猛攻黄祖,但可以假装成因为袁术有可能南逃,导致曹操也马上要追来、刘表也不敢留手”的假消息攻心策略,显然是庞统自从去年腊月、确认自家主公将来要进攻黄祖后,就已经慢慢琢磨完善好了的。 前前后后花了庞统这样的人四个月的脑子(当然他也不是这四个月里就专心只想这一个计策,还有日常工作要处理),那预期效果自然是拔群的。 关羽听后也不由眼前一亮,跟太史慈、甘宁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嘉许之色。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明明是我军一家进攻,但上来就先声夺人,装作是黄祖很有可能同时被三四家诸侯进攻、一家上了之后另外三家就坐不住了…… 不过,黄祖麾下的将领会相信么?毕竟空口无凭,如果弄巧成拙就不好了。江北随、邾之地,守将是何人?江南夏口外围各县,守将又是何人?江北汉南呢?” 关羽一边肯定了庞统的献策,一边也指出这个计策能否成功,比较吃“当地守将是否好骗”这个因素的影响,所以他不得不问起各地将领的情况。 江夏郡是长江和汉水交汇之处,所以全郡各县被长江和汉水的这个“丁字路口”分成了三块,分别是豫章郡主攻的江南地区、庐江军可以主攻的江北汉北地区、以及刘表军从南郡方向直面的江北汉南地区。 后世地级市武汉下辖的“武汉三镇”,基本上也对应这个“丁字路口”的三个侧面, 江南就是武昌,后世武昌区对应的位置,如今叫“夏口”(但曹操封刘备为武昌侯时,已经改名为武昌了,刘备实际占领后,就可以正式改) 江北汉北地区就是后世的汉口,当然汉末因为当地沼泽比较多,所以并没有严格对应后世汉口的县城,只有沼泽区东北边一些,有一座县城名叫西陵。 不过就在汉水和长江交汇处的北侧临江位置,黄祖也有修建一座半月形的无名纯军事要塞,以控扼北岸航道,只是受周边沼泽地形所限,规模比较小,只有数百步方圆,是纯粹的堡垒,没有民用用途,民用的县城还是在西陵。 江北汉南地区则是对应后世的汉阳区,如今那里已经有一座江夏县(按理说,照古代地名命名规则,汉水以南的县城应该叫“汉阴”才对,但它就是叫汉阳,我也没办法)。 在关羽、诸葛瑾出兵之前,他们就初步推演过,江夏郡的江南部分,肯定是要被刘备军彻底拿下的,刘表或者曹操想觊觎这块地方,都得额外渡过长江,难度太大。 而江北汉南部分,应该也会毫无悬念地被刘表收回,因为那地方与南郡陆地相连,刘表也不可能容忍其他军阀把手伸到江汉之间。 毕竟刘表的腹心地盘,就是靠南江北汉两道水脉屏障保护的,如果这两条水系之间被突破撕开一个口子,刘表就寝食难安了,必须跟对方不死不休。刘备要避免跟刘表不死不休,也得刻意避开这根导火索。 而最后的江北汉北部分,则是情况最复杂的,理论上刘备可以从庐江逆流而上进攻,刘表也可以从樊城顺流而下进攻,甚至曹袁如果有余力翻越桐柏山,也能来插一脚。 关羽和诸葛瑾在战前,也都没完全的把握,说一定可以把这块地方彻底吃下。 此刻听庞统所言的计策,似乎关键就是利用这块地盘来搅局,制造黄祖军的情绪恐慌、误以为自己被多方围攻。 那么搞清楚这块地方有哪些将领,是否好骗,也就非常重要了。 好在这也是庞统提前做过功课的,只听他不假思索便对答如流:“黄祖手下,如今有名的将领不下十余人,军司马以上,我皆有让人探查。 汉北西陵、邾县等地,守将主要是张虎、陈生,此二人原本皆官至别部司马,并有去年被迫降的袁术军旧将梅乾、雷绪等人。 江南夏口、沙羡二城,最为黄祖心腹之地,分别由黄祖本人与其子黄射坐镇。还有其水军都督苏飞,驻守鄂县,控荆扬之间长江航道要隘,下辖三员水战猛将,张硕、陈就、邓龙。 而江北汉南之地,多为江夏郡兵旧部驻防,江夏县有韩晞,竟陵县有高翔。这些人都心向刘表,如若我军能快速攻破黄祖,直到拿下夏口时、都尚未与他们交战,那他们一定会直接回归刘表,与黄祖划清界限,不会跟我们打的,所以不足为虑。” 关羽听着听着,对庞统愈发高看一眼,觉得这个豫章郡丞,功课确实做得到位,战前就把敌将梳理得如此清晰。 关羽便指着地图分析:“好啊,士元不愧是大才,难怪子瑜曾说,你在荆州时,曾与其弟齐名,征战之前,已经将敌情摸得如此透彻。这么说来,我们主要是先对江北邾县附近的张虎、梅乾等人用计,吓得他们不敢死战,甚至弃守。 而一旦我们在江北取得突破,攻破邾县(今黄冈,可以看一下现在的湖北地图,黄冈就在鄂州对岸,所以黄冈失守后光靠鄂州就控制不了江面了),则苏飞在江南扼守鄂县意义也就不大了,因为荆扬之间的长江航道险要之处,已经被突破了,苏飞再也不能指望死守掐断航道。 到时候他要么困守鄂县孤城,被我们分割包围蚕食。要么组织水军主力,在长江上与我们决战。要么就只能保存实力,把长江水师全部退回夏口、沙羡一带,跟黄祖的主力会师。 一旦江北江南第一道防线都崩溃,我军把南北两岸的邾县、鄂县全部拿下,便能进一步逆流而上,进逼夏口、沙羡,与黄祖本人决战。只要打得够快,相信黄祖的所谓四万大军,能退回夏口战场的一半都不到, 江北汉北的部队完全有可能被我军迫降,江北汉南的部队可能缩回去投刘表直辖,只有江南之兵会跟着黄祖参加最后的夏口之战。” 舍弟诸葛亮 第173节 把敌人按照江汉切割,分成三部分彻底分析清楚后,关羽对于此战的把握也就大得多了。 看上去黄祖貌似有四万,真跟他一条心的也就不到一半!剩下一半以上都是可以分化瓦解加威慑的! 其实黄祖如果知兵的话,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一开始就把几万人的主力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坚壁清野就守夏口、沙羡双子城,反正他存粮够的,几万人笼城也够吃。 但谁让黄祖贪呢!还没打之前,他想的肯定是一个县都不想丢,殊不知在这个什么都不想丢的心态下,就给了对手各个击破、分化瓦解的机会。 看起来,庞统的方案可行性已经很高了。 而诸葛瑾为了培养庞统,今天始终没有主动开口,只是在旁边控场评估。 见关羽都觉得庞统的计策可行了,诸葛瑾自己也没看出什么明显破绽,便也点头,表示可以按照这个方略先试试。 反正后续的关键是执行层面的,还得看庞统具体如何操作,来吓住张虎、陈生、梅乾、雷绪,让他们因为“即将遭到多方围攻”而快速瓦解。 庞统的执行力如果不行,诸葛瑾再出手调教。 微调。 第189章 君子远庖厨,不忍其觳觫 自己的计策终于得到了关羽的认可、诸葛瑾的点头。 庞统总算能松一口气,这是他出仕刘备阵营近两年来,第一次逮到机会在军事谋略上有所建树,又怎能不紧张,不期待呢。 原本历史上的庞统,虽说也在早期经历过“百里之才”的阶段,但毕竟时间不长,很快就转为核心谋士。 (注:庞统出道时当过县令这是正史,《三国志》上说“先主领荆州,统以从事守耒阳令,在县不治,免官。”所以演义里还算是美化了这段履历,额外编了个“张飞巡查后发现庞统其实很能治理耒阳县”的段子。) 说到底,这一世的庞统还是吃了年纪的亏,刚来时毕竟才十九岁,只能当当县令,熬到二十一岁能参与军机,已经算诸葛瑾栽培了。 庞统很是振奋,此后几日筹划军务时也很卖力。在那天军议结论的基础上,帮关羽设计了一个具体的执行方案, 他建议大军在长江南岸暂时不要举动,先只在江北推进,合围江北最前沿的蕲春县,并且以江面上的水军封锁后方的邾县与蕲春的联络。利用信息断绝制造两地守军的恐慌,争取诱导其误判。 然后,庞统就让人各种散播“袁术有可能翻越桐柏山逃过来、曹操也有可能追击进入荆州,刘备已经箭在弦上,会不惜代价猛攻拿下江北,阻止曹操插手”之类的消息。 从四月初五围困蕲春县、四月初六水路封锁邾、蕲联络,庞统用这招散播了三天恐慌,然而效果却不如他预料的好。 邾县的守将张虎,并没有太恐惧失措的表现,既不想出兵救援蕲春,汉军派人登陆威吓劝降,也无人应答,只是乱箭射回,连丝毫态度松动的迹象都看不到。 这着实让初次用计的庞统有点失落,甚至可以说是微微的惶恐。 果然实战和理论还是有差距的啊,尤其是这种攻心,庞统自己也才二十一岁,人际经验不够丰富。 庞统冷静了一下之后,很快自我总结,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应该是自己的演技不行,交代的很多攻心手段太生硬,放不开手脚,不能营造出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关羽也意识到庞统的问题,便找了个机会提醒他:要不,还是强攻打破蕲春试试?反正蕲春小县不算坚固,扬州军有新式投石机,还有葛公车,硬打最多也就伤亡大几百人,绝对能拿下了。 但庞统想了想,还是赌上了自己的谋略名声,劝阻了关羽,分析道: “请关将军再给我几天时间,三天就够了!再拨给一些‘群盗’出身的、曾经为袁术效力过的人马,我一定能骗过张虎! 请将军试想,如若我们以蛮力强攻下蕲春,最多也就是让张虎相信‘扬州军会发力猛攻黄祖’,但仅仅这一点,是不足以让他们动摇战心的! 我们需要的是让张虎和后方其他将领,都相信黄祖即将三面受敌!而我们是在抢时间!” 关羽听他说得诚恳,而且分析确实有理,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只是多留了个心眼,追问道:“那你借那些曾经当过‘群盗’的降将降兵,具体想要作甚?” 庞统:“这些暂时还没想清楚,但目的就是为了欺骗邾县守将,需要随机应变。” 关羽听后,也忍不住稍稍狐疑。 一个谋士要调兵之权,虽然调的不多、只是执行欺骗任务,但说不清楚细节,终归是有点不安。 但看在庞统是诸葛瑾推荐的面子上,他也帮诸葛瑾守了两年鄱阳、柴桑,关羽最终还是决定问问诸葛瑾的意见。 于是他和庞统联袂找到诸葛瑾,把庞统的需求说了一遍。 随后关羽低声问:“子瑜,你觉得该放这个权么?” 诸葛瑾眼神微微一转,他想起历史上庞统就是个比较不择手段的存在,比如劝刘备不必顾及“操以暴,吾以仁,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直接抢刘璋的益州。 所以此时此刻,诸葛瑾对于庞统打算做什么,他也朦朦胧胧有点猜测。 或许庞统是真的还没想好细节,想要先拿到授权,再随机应变。 或许庞统是已经想好了,但不好意思说,所以故作托辞。 如果是后者的话,估计庞统的招会比较阴损。 诸葛瑾可以容许谋略欺骗,但他也不能看着庞统挥霍刘备的名声,否则与张仪这鬼畜消费秦惠文王何异? 所以诸葛瑾执中地说:“既然还没想好,军情又耽误不得,自然可以给士元随机应变之权。但是,也请士元立下军令状,无论到时候想到用何种具体骗术对付张虎,都不能做残害百姓的事情,士元可能许诺?” 庞统心中微微一震,心说自己的想法莫非还是被伏波将军看穿了吗?这也不奇怪。 不过,他的骗术也未必要牺牲百姓,总是有两全其美的办法的,先答应下来吧。 于是庞统就承诺了,关羽相信他不会背诺,于是立刻把麾下“群盗”出身的降将许乾拨给庞统,暂时听他调遣。 许乾就是那个当初跟张多一起当过巢湖水贼的家伙,后来在第二次濡须口之战被关羽迫降的。 庞统谢过之后,这便转身出帐。 关羽跟诸葛瑾又聊了几句,同步了一些军情信息,随后也告辞了。 关羽刚走,诸葛瑾身边的亲兵就打算过来收拾书案,打扫客人留下的茶盏。但诸葛瑾却不紧不慢地继续挥着折扇,示意亲兵先退出去,不必着急收拾。 果然,仅仅十几秒后,庞统就又一个闪身进入了诸葛瑾的帐篷,他显然是看关羽走了又折回来的。 诸葛瑾继续摇着折扇,神情没有任何一丝意外,只是用扇骨随手虚指了一下庞统的茶盏,示意他如果口渴的话还能再喝两口,都没收拾呢。 庞统看到诸葛瑾这表情,又看到茶盏,不由惭愧叹息,自己如今果然方方面面都还比不过伏波将军。 庞统心服口服地说了两句叹服感慨之语,随后请示道:“将军,你不许我残害百姓,怕流传出去伤及主公的仁义之名,这点我认了。 我只是想请教,如果我能挑出几家位于邾县以北、举水上游山谷中的豪强坞堡,尤其是那些素有民愤、欺压百姓的豪强,让许乾假扮从北边来的袁军溃兵劫掠之,散播袁术残军已经入境的恐慌,这总不算残害百姓吧? 咱就当是替天行道了,我保证不伤害赤贫黔首的村庄!而且据我所知,袁术当年统治时,也是经常洗劫坞堡,搜刮富户积蓄以充军资粮秣的,这事儿只要干出来,说出去人人都相信是袁术干的。” 庞统有此一问,也是实在觉得诸葛瑾刚才提到的“百姓”概念实在太宽泛了,他不好拿捏啊。 这一次,自己主动细化了问题,问完后庞统忐忑地看着诸葛瑾,见诸葛瑾终于点头,他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一切都被伏波将军猜中了! “君子远庖厨,不忍其觳觫也,只要士元不残害百姓,只是替天行道,细节就不必跟我说了。”诸葛瑾说完,啪地一合折扇,挥手正式送客。 诸葛瑾心善,见不得觳觫。 …… 庞统跟诸葛瑾细化完执行条款和纪律细节后,很快便找到许乾。 许乾也已经得了关羽通知,让他接受庞统的临时调遣,执行庞统的战术欺骗任务,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庞统便拿来一张周遭各县的地图,然后指着图给许乾介绍: “许司马应该也知道,这蕲、邾周遭地形,乃是被霍山(大别山)直插到长江边,切割成数道山谷,山谷中有霍山南麓雨水汇流成河,每条山谷小河都能供养一座小县。 所以大军要从蕲春前往邾县,是不能走直线的,翻山太难了,车重皆不得过。而是得从蕲春先沿着浠水进入长江,然后再逆流而上,到举水河口,再逆流进入举水数十里,方才能到邾县。” 许乾虽然很少来庐江以西的霍山山区,但他毕竟在庐江郡东部住了多年,当即便表示:“庐江周遭地理我也略有所知,还是请庞郡丞长话短说,究竟要我怎么做。” 庞统嘴角一翘,似乎无奈于对方的心急,继续说道:“既然许司马也知道蕲、邾之间很难陆路直接翻山,那么我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让你从蕲春以北、向西翻越一道霍山余脉,进入邾县以北的举水上游后,打起袁术残部的旗号,对当地的坞堡发起一两次偷袭劫掠。把豪强富户杀了,留下一些护院的家丁私兵突围,任由他们顺着举水而下,去邾县告急。 当张虎得知上游有流寇贼兵劫掠时,他会怎么想?他定然觉得扬州军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位置的,只有袁术军有可能是从北部抛弃车重辎粮,翻山逃命而来,慌不择路军粮已断,才一路烧掠补给。 然后,你还可以虚则实之,假扮完袁术后,说不定还能趁夜装装曹贼的虎豹骑,只说曹军的斥候先锋也追杀翻山逃窜的袁贼余孽追过来了,到时候我们再雷霆攻破蕲春,邾县守军必然会感受到我军不惜代价抢时间的决然,知道挡我者必死。” 许乾听完,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庞郡丞是真的歹毒啊,怎么刚出道就用这种损招。 听说他还是被伏波将军逼着立了军令状的,要是没有军令状约束,估计能更加歹毒吧。 不过,感慨归感慨,许乾很快想到一个问题,然后立刻否决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庞郡丞,你这计划行不通!你刚才也说了蕲、邾之间道路难行,我的人怎么翻越浠水和举水之间的分水岭?你是没亲自走过这一带的路,不知道山势有多险峻!” 庞统却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表情:“我也知道山势险峻,要的就是山势险峻欺骗效果才好嘛,至于登山翻越之法,你不用担心—— 前年关将军攻打丹阳林历山时,我就负责帮关将军筹措后勤了,当时孔明就钻研出了一些登山器具,攀援绝壁如履平地。 最后关将军就是靠着孔明的那些秘制器械,绕过了陈仆卡住林历山山道要隘的军队,突然神兵天降出现在敌后,关将军也趁势攻上山头,斩杀陈仆。后来又凭借此功震慑,让丹阳山越群贼不敢再自恃山险、不归王化,祖郎、毛甘、金奇以下纷纷归顺! 而关将军当年那一战时用到的器械,战后没用了,我负责后勤就帮他入库收好了,一直严格保密,后来还进一步改良多造了一些。今日把这些器械秘密配发给你,你的兵马还愁不能翻越浠水和举水之间的分水岭?此处险峻比黄山如何?” 许乾听完这些秘辛,终于眼珠子都瞪大了。 关羽破林历山、斩陈仆、迫降泾县大帅祖郎的威名,他当然是知道的。这也是关羽“慑服群盗、丹阳山越诸贼”丰功伟绩的序幕。 但当年关羽具体是怎么破的,许乾也不配知道得太详细,这两年坊间越传说越邪乎,最后都说是诸葛兄弟有登山飞升如履平地的仙术,才让关将军的部队神兵天降的。 直至今日,庞统才帮许乾揭开了这个谜底,而有了这个历史信用背书,许乾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即表示这事儿可以干。 当然,许乾还是有点道德顾虑,最后又追问了一句:“庞郡丞,这事儿会不会太损了?咱好歹也是跟了关将军,从此洗心革面,弃恶扬善,你让我再回去做当年为盗贼时的事情,不怕损关将军的威名么?既然有了计划细节,要不要最后向关将军汇报一下?” 庞统恨铁不成钢地敲打:“谁让你张扬了!不是说好装成袁术偷偷干的,别暴露不就没事了!我们又没残害百姓,只是偷袭几座欺压良民的豪强坞堡,这是替天行道! 再说这种事情,你要学会帮关将军分忧,何必让他知道细节!想想跟你争斗了好几年的张多吧,张多现在在哪你知道么?对,他跟着步子山步中郎在闽中! 虽然最近还没有张多的消息,但我已经知道,步中郎可是得了主公大大的赏识,说他一己之力稳住了闽中局势、遏制了孙策南扩,回来后必然重重升赏! 步中郎和张多干的也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他们至今不能打出我军的旗号,只能是伪装成‘山越义军自愿相助王朗’,但是将来正式跟孙策开战之时,步中郎和张多必然能被主公重用。 不给主帅分忧、干他们不好意思干的事情,我们还怎么快速得到重用升赏?你也不想落后于你那老对头张多吧?” 庞统最后举的这个例子非常有说服力,许乾跟张多当年做巢湖贼时斗了好多年,此话一出,对许乾的触动自然是非常大。 他终于一咬牙:“这一票咱干了!他张多能跟着步中郎干见不得光的事儿,咱也能跟着庞郡丞一起干!今日我就整顿人马,庞郡丞,你那些翻山攀援的器具,可有随军带来么?” 庞统:“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就跟我去领用,然后赶紧操练一下用法。” 第190章 历史上对孙策都无效的招数,现在还想用来对付诸葛瑾? 许乾做好了心理建设、愿意执行庞统交代的任务。后续执行阶段,便没什么太多值得赘述的了。 舍弟诸葛亮 第174节 许乾花了两天时间,让自己的部曲也跟着关羽军中那些曾经参加过山地特种作战的精英老兵、学习操练登山器械的用法,算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借调了几个当年攀登过林历山绝壁的山地兵基层军官,作为行动过程中的一线技术指导人员,帮着控场。 庞统那边也没闲着,用这两天充分做好情报工作,在蕲春这边查访民情,尤其是找在当地各县往来行商的商贾,因为他们消息比较灵通。 然后把山对面邾县以北、举水上游各乡镇,有哪些豪强名声比较差、欺男霸女、防守情况如何,统统了解梳理一遍,选出了最终动手的目标。 四月十二这天,也是关羽军开始进攻江夏后第六天、庞统请求宽限用计时间后的第三天,许乾终于着手实施了这一战略欺骗任务。 他带了大约两千人的小部队,利用专门器械,顺利翻越了举水和浠水之间的分水岭,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邾县背后、举水上游近百里外的深山中。 许乾当年就曾被袁术麾下的刘勋诏安,所以对于如何当丹阳贼,以及如何假扮袁术军,都非常在行。 虽然许乾翻山带不了攻城武器,最多只能翻过去之后临时砍伐竹木造几个最简易的飞梯,再弄两根撞木。 但这些都没关系,因为举水上游那些邾县下辖的山区豪强坞堡,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他们地处深山,从没想过自己会突然遭到威胁,戒心非常松懈。 许乾还特地白天翻山、然后傍晚下山找个地方藏匿起来,天黑后才动手,还特地挑了一个看上去相对最松懈的软柿子——反正庞统那边的情报工作做得很扎实,给许乾挑了好几个备选目标。 许乾只要打破其中一两个,然后放点活口回邾县报信就够了。 这种任务是最好完成的,因为不强求特定解。遇到第一家不够松懈还能换一家,总有一家适合你。 于是,许乾轻车熟路打破了其中两座备选名单中的坞堡,杀了百十号土豪恶霸。 然后故意放过了那些不愿意跟着主家一起死的贫苦奴仆,还故意给他们留了几条小船没抢,驱赶着他们逃上船、顺着举水顺流而下去邾县报急。 当然,也不是所有奴仆都是作鸟兽散的,总有一小撮做奴才做爽了,那也是没办法的,只能成全他们了。 举水在邾县上游非常湍急,因为大别山区的山势陡峭,河流落差大,船只顺流而下速度也就飞快。 当天入夜时分被袭击的坞堡,那些逃散的奴仆次日一早,已经漂流到近百里下游的邾县县城了,邾县守将张虎、梅乾也立刻得知了情况。 “什么?袁术军也入境了?还劫掠了坞堡充实军粮?莫非是在北边汝南被曹军打得实在站不住脚跟,所以不惧霍山险峻、强行翻山过来的?”张虎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有些失惊。 看来这几天听到的流言,并不都是流言,很可能是真的了!主公黄祖很可能真的被好几家诸侯盯上了,真要是如此,自己无论怎么努力,最终都是个死。 不过张虎毕竟是个迟钝之人,见事还没那么快,也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应对,只是派人搜集了情况后,派船渡江去对岸的鄂县,向督守鄂县的大将苏飞通报情况。 对面的扬州军,倒也没有阻拦他。 关羽的水军,至今只是阻断张虎的战船去蕲春、去浠水。但只要张虎不往长江下游走,只是在邾县附近渡个江到对岸,关羽并不能阻碍。 对岸的苏飞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也意识到黄祖的情况越来越危急了。 不过目前还没看到刘备军正面有多强的攻势,苏飞倒也下不了立刻收缩兵力的决心,就让张虎那边再探再报,如有更多情况,务必尽快知会。 而仅仅一天之后,张虎就又收到了两条噩耗: 首先是次日一早,邾县方向就接报,北边似乎不仅有袁术的溃兵出现,甚至还有零散的曹军追兵的先锋斥候的踪迹。 其次,在次日傍晚,张虎又得到下游蕲春县已经失守的消息。 蕲春是被关羽军堵住了浠水河口后攻破的,所以蕲春县城内的守军一个活口都没逃出来报信,就算依然还活着的,也肯定都选择了投降,所以张虎并不知道关羽究竟用了什么具体战术打下的蕲春,战况有多激烈。 他只能是从蕲春守将留在外围的零散哨探溃兵的回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后张虎就听说“刘备军抵达蕲春后,最初五六日并不急于强攻,似乎在破坏工事、填塞壕沟陷坑、打造器械。 但是在四月十三傍晚后,刘备军一改此前的闲散姿态,于当夜突然发动了决死猛攻,极为凌厉迅猛,一夜之间蕲春便告破。 因为蕲春守将在刘备军反复警告威慑后还拒不投降,城破后被刘备军乱刀砍碎,挂在城头。” 这个消息,着实把张虎彻底震慑住了。 敌人狂怒,这本身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敌人一开始很安静,按部就班想用减少损失的办法攻打。然后突然被某些外部消息刺激,变得狂怒起来。 这就好比博弈论里的勇敢者游戏,如果双方各自开着一辆车对冲,谁都不打方向盘,就会硬碰硬相撞,然后同归于尽。这时候如何让敌人相信你有同归于尽的决心、从而逼得敌人胆寒打方向盘避让?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车的方向盘拔了,从车窗里扔出去,而且要让敌人看到你拔了方向盘了,你已经不可能打方向盘了,对方如果也不打,那就必然同归于尽!这时对方转向的概率就会大增。 后世冷战的时候,双方这种博弈赌命的心理学研究不要太发达,为的就是让敌国坚信“老子要是完了,一定会拉着全世界一起死丢核弹”。 怎么样才能拔方向盘、而且拔得对手看得见,变成了一门显学。 而庞统今天让关羽军演的这个“听说袁军和曹军进入荆州前后”的搏命心态变化,显然就是一招朴素的“对撞前拔方向盘”。 明明白白告诉张虎和苏飞: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刘表也不会看着曹军入境的,你们不打方向盘,你们必死! 而且张虎这次听到的,不是敌人来散播的谣言,是真的己方溃兵回来汇报的,绝对不会有假。 张虎当然是胆寒不已,立刻又派人过江,把这两条最新情报跟苏飞同步了,还让信使附上了他自己的判断: “都督!张都尉觉得,关羽突然不惜代价,奋迅猛攻,定然也是听说了袁术、曹操有入境的可能,他们是想抢在曹操袁术之前杀我们!要是真被多路大军合力围攻,我们可如何守得住?眼下当如何应对? 张都尉建议,要么合兵一处,堵住江防要隘,不让关羽水军逆流而上切断鄂、邾南北两岸联络,否则一旦被分割包围,各个击破,便绝无生路了。” 苏飞听完全部情况后,也是愈发神色凝重起来。 既然有袁术残部,乃至追击的曹军进入江北山区,那么陆上死守邾县的价值确实不大了,到时候只有集中水军力量,在江上跟关羽决战一场。 如果能水战破敌,长江航道死死攥在江夏军手上,则江北陆地上是否有袁军、曹军也就不重要了,这些部队不可能通过长江威胁其他地方的。 但是如果水战输了,或者没把握打这场水战。一旦鄂、邾之间的长江隘口被关羽彻底掌控,那此间的部队就只有全部撤回夏口、沙羡、西陵一线,跟敌人做最后的笼城殊死一战了。 苏飞想明白这几点,就把自己的想法,跟身边众将大致说了一番。 然而,就在苏飞犹豫踌躇之际,他麾下的水战干将陈就、邓龙突然越众而出,向他谏言:“都督,要想发挥我军水军之利,阻挡关羽,也未必就要在江上与之决战。 关羽虽然远来,兵马精锐,人数也不少,但听说扬州水军少造楼船,反而喜欢用一种低矮瘦长的新战船。这些战船听说航速比较快,也稳,但近战绝不如楼船高峻,能俯射敌船。 我们有那么多楼船,不如让张虎在举水河口山势逼仄之处,以两艘楼船横截河面,再以粗缆将楼船绑缚于两岸山岩巨石之上,使关羽船只无法逆流而上,或能阻挡其攻打邾县。 至于邾县以北,也可以择举水狭窄、两岸山势逼仄之处,同样施为,让袁术溃兵、曹操追兵不得过。到时候河边两侧山上设滚木礌石伏弩,河面上被楼船截断,船上也多设弓弩,敌军如何通过河谷?” 苏飞闻言,倒是眼前微微一亮,觉得这个老本行的做法,或许还有用。 而陈就、邓龙能想出这招,倒也不是他们智商多高,而是黄祖军的水军过去七八年来,一直是这么干的。 历史上他们对抗东吴水军进入鄂赣皖交界的这些江边小县支流,反复用到过把大型楼船横过来绑定在河流狭窄处的岸边大石头上,再抛下碇石,阻断河流进兵路线。 加上两岸山势,可以形成天然的关卡地形。等于是直接把楼船当移动要塞、移动城墙用了。 而历史上,孙策在这一年也有进攻过黄祖,最后是靠董袭带着敢死队划着艨艟,穿双层铁甲,顶着楼船和两岸山上伏弩冲上去,然后硬顶着强弩的攒射、用大刀和战斧砍断黄祖军栓楼船的全部缆绳,还有下碇石的绳子。 黄祖军的楼船失去了固定后,也就没法再横截河面、如两扇城门一般阻断河流了,直接被湍急的水流冲到下游,然后东吴的水军就能逆流而上。 所以,如果没有敢死队把船弄开,黄祖水军的这个招数本身,还是很管用的。 如今对面的敌人换了关羽,关羽还未必会想到找个跟董袭那样命不值钱悍不畏死的去组织敢死队砍缆绳,他总不能让甘宁那种身份尊贵的高级军官,组织锦帆营干这种苦差事吧? 苏飞毕竟是跟着黄祖征战多年,对于如何守江夏,他也有了路径依赖。他知道陈就、邓龙提到的这一招,此前对付包括孙坚孙策在内的水军名将时都发挥过效果。 既然如此,不用这招消耗一下敌人,就直接水军总决战,苏飞总觉得可惜。 稍一犹豫后,苏飞便拍板:“既如此,做两手准备,先让张虎继续死守邾县,不要被关羽在蕲春的狂暴吓到,我们还是有地利的!分派四艘最大型的楼船给张虎,分别在邾县上游和下游,寻找山势河谷狭窄之处,把楼船绑定截断河面,阻断敌人进兵…… 甚至可以不惜代价,在河床底部先多铺垫土包大石,确保楼船驶过时,吃水堪堪便要搁浅!这样就算后续战况不利,还能选择让楼船直接坐沉河底、上层船楼依然能暴露在河面上,供弓弩手驻扎,把河道彻底截断!” 苏飞拍板的时候,还忍不住又加码了一条,觉得这总该万无一失了。 历史上他这年对付孙策时,可没加上“必要时可以让楼船坐沉阻断航道”这个后手。如果他加上的话,那么孙策就算依然派出董袭敢死队砍缆绳和碇石,也完全无效了。 因为到时候哪怕楼船失去了一切固定限位绳索,也照样不会被水冲走了!船都沉了还冲走个毛线啊! 苏飞这也是充分尊重到了关羽的可怕,把一切能用的招都用了。 麾下诸将听了,也觉得苏都督实在是用兵精湛!连这么狠的招数都想到了,此番阻止关羽应该颇有希望! 但是,他麾下的部将也不是都如陈就邓龙那般好战的,另一员水战悍将张硕便忧虑道:“都督,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死守邾县、试探敌军手段的方略固然很好,但有没有想过,此法若是依然被关羽突破,我军又当如何?” 苏飞:“如果这都顶不住关羽,那邾县便只能弃守,我们就集中水军,跟关羽在长江上打一场水战,如果水战能胜,我们依然控制住江面航道,就还事有可为。 如果水战再败,就只有退回夏口、沙羡,与主公合流,失去了邾县后的鄂县,单独固守是没有意义的。” 张硕想了想,觉得还算有条理,就没有出言反对。 所以苏飞的方略就是三段走:先用定位甚至自沉楼船的战术,试探一下关羽的攻坚能力,看看邾县这边能不能守。 不能守,就打水战。 水战再打不赢,就退回去跟黄祖本人会师,其他地方没必要守。 而庞统的那个计策,至少是瓦解了苏飞和张虎“一个个县死守过去”的决心,也算是促成了决战的发生。 因为苏飞和张虎都已经坚信,一个个县死守过去,是肯定会死的,十死无生。 …… 苏飞的命令,很快被执行了下去。 对岸的张虎也不是很想直接放弃邾县,听说了苏飞给他派来楼船,还不惜血本允许他把楼船当拦截河面的固定砲台使,甚至允许必要的时候凿沉楼船阻断举水河道,张虎终于恢复了几分信心。 那就再最后搏一把,试试看楼船自沉战术能不能阻住关羽吧。 阻不住的话,也没必要守城了,蕲春守军的惨状已经给了他们教训,到时候直接想办法突围转移跑路吧。 第191章 尔等无名之辈,能死在庞统的计策之下应该感到荣幸 “怎么回事?邾县守军根本没有因为我军突然提速、攻破蕲春而闻风丧胆。 反而还敢以水军前出到举水河谷狭窄处死守?士元,你那计策到底奏没奏效?” 关羽足足花了六天时间布局酝酿,本以为蕲春攻得缓了、还打出了快慢手的变奏,再加上蕲春守军败得那么惨、北边还有袁术和曹军入境的风声鹤唳,那张虎总该丧胆,选择遁逃或者被迫降了吧。 结果又过了两天,最终等来的结果,怎么反而是张虎敢于派出水军求战了呢? 从关羽到太史慈、甘宁,都觉得庞统的计策有些浪费时间了。 好在负责督促全军、提供保障的诸葛瑾,还是对庞统有足够的耐心。 在关羽都有些急躁的时候,诸葛瑾出面,公允地说了一句: “云长稍安勿躁,士元之策,确实没有完全如计划取得效果,但也是有效果的——试想,如果张虎不是被我们的雷厉风行、绝不退让给吓住了,他会出城拦截河口与我们一战么?不会的。 如果没被吓住,张虎只会选择守城!正是因为他被吓住了,他知道一旦被围城,他又没有立刻归降,那么就很有可能被我军斩尽杀绝,所以他才要避免被围。 今日黄祖军之所以还敢与我们一战,完全是因为他们自恃还有水军之利,不跟我们硬碰硬来一仗,他们心中始终不服。 黄祖军众将都知道,袁术军和曹军就算翻山而来,那也是不可能有战船的,所以打水战的话,他们只要面对我军一家就可以了。在彻底对水军绝望之前,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舍弟诸葛亮 第175节 所以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让黄祖军上上下下认清一点:哪怕双方都不用陆军,只用水军对战,黄祖军也一样不是我军的对手!这才能掐灭他们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关羽对于诸葛瑾还是绝对尊重的,更罔论太史慈和甘宁了。他们飞快转念一想,便觉得有点道理。 敌军不敢直接守城、被围,被迫出来打水战,这不正说明庞统的骗术,至少让黄祖军的外围将领,对陆战失去信心了么? 他们知道只要打陆战,己方的兵力是绝对会被随时可能出现的“刘袁曹围殴”局面所碾压的。 只有打水战,黄祖军才可以废掉随时可能出现的袁曹两家、抢一个时间差,只用跟刘备一家单挑。 所以关羽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给敌人看:哪怕单挑,你们一样不行! 把这些因果捋明白后,关羽也就知道该怎么决策了。 只听他当机立断道:“子义,你率领五千水军,多乘新式大船,前往江南岸樊口外围,堵截监视鄂县的苏飞,确保一旦开打后,苏飞不敢出江增援张虎。 兴霸,你率五千水军,以灵活艨艟逆流攻入举水,尝试突破张虎的截河防守。我自领一万后军,巡江居中预备,一旦任何一路取得突破,或者发现另一路敌人增援,我也会立刻去增援的。” 关羽指着地图,把三方任务分派明白。 他提到的“樊口”,是当时长江南岸鄂县的一个江防隘口。 也就是后世21世纪鄂州市“樊口公园”那位置。 后世的武汉和鄂州之间有个大湖叫“梁子湖”,21世纪时这个湖和长江已经隔开了,但在汉朝时还是连通的,连接口就在樊口。 所以眼下苏飞驻防在鄂县的水军主力,平时都是躲在梁子湖里的,再把樊口水寨一堵,关羽也没法进入梁子湖追杀。 现在关羽要快速灭张虎立威,便只能让太史慈带兵在樊口外盯着。苏飞要是敢从梁子湖进入长江、北上渡江救援张虎的话,关羽便率领主力灭之。 太史慈和甘宁听得很仔细,还一边听一边对照地图,很快领会了各自的任务,自去执行不提。 诸葛瑾原本是不需要去前线督战的,不过他听说张虎此番堵举水河口的操作有点创意,想见识见识,也就跟着甘宁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提供一些随机应变的意见。 当然,以诸葛瑾的谨慎,他就算督战了,也是躲在最坚固的大型战船船舱里、透过射击孔观望,绝对不会露头的。船舱四周都是厚厚的板壁,连强弩都无法穿透。 …… 次日一早,举水河口,一处地势相对狭隘的所在。 甘宁的军队分乘百余艘艨艟,远远堵在隘口外三百步待命,以免被居高临下的敌军攒射。 因为举水这种小河非常逼仄,最窄的地方甚至只有二十几丈宽,甘宁的艨艟队也无法展开,被迫拉成了一字长蛇阵。 如果不让部队登陆,只是以水路进攻,攻击的一方很容易陷入局部兵力不足,打成添油战术,每次只有几艘艨艟能够上前。 而守军却有两艘楼船、上千弓弩手集火攒射,两岸山崖上还有数百弓弩手埋伏。 甘宁倒也不是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他精于水战,只是稍稍观望了一下,就决定派出敢死队分乘三艘艨艟,齐头并进,人人配两套灌钢札甲,去把张虎栓楼船的缆绳、碇石全部砍断,让楼船从现有阵地上挪开。 诸葛瑾和庞统也来观摩了今日这一战,他俩都躲在最大的战船船舱内喝茶,听了甘宁的初步决策后,诸葛瑾心中一动: “果然还是历史的惯性么?甘宁想出来的这一招破敌计策,跟历史上孙策让董袭当敢死队、披挂双重铁甲砍缆绳,几乎如出一辙啊。 看来,以现有的技术手段,这样的敢死队战术,确实是破楼船系泊堵河的最优解了,只能说是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诸葛瑾总觉得,这些能靠技术手段解决的问题,既然他来都来了,肯定该拿出比古人更好的解,否则自己前世理工科生的天赋不就浪费了嘛。 自己还多了一两千年的军事眼界,不用白不用。 于是诸葛瑾只是稍一思索,就阻止了甘宁立刻下令:“兴霸,稍安勿躁,以敢死队上前砍缆绳、碇石,固然有可能成功,但伤亡也是小不了的。 我军的灌钢札甲防御固然强大,但也没法护住小臂、小腿,脸面。敌军埋伏准备充分,上千弓弩交叉夹射,非同小可,哪怕手足挨几箭不致命,也会残废很多将士。能用求稳的技术手段破敌,那就尽量求稳。” 甘宁对诸葛瑾自然是无条件信任,便先暂时中止了敢死队砍绳的命令,然后虚心求教:“不知将军有何良策?” 诸葛瑾想了想:“我军不是随军携带有配重式投石机么,虽说原本是攻城用的,但是砸船也行,当然最好别用到重型投石机。 因为一旦把船砸沉了,还得再慢慢拆卸,确保船体断裂漂离航道,才能让出举水航道。此地水位浅狭,如果船体完整地整个沉下去,肯定把航道都堵了。” 甘宁听了老领导“既要又要还要”的顾虑,也是一头雾水,想不明白到底是上投石机还是不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追问:“那不知将军究竟要我军现在先如何施为?” 诸葛瑾被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思考得太久了,手下人还等着他下命令呢。 于是他立刻吩咐:“投石机只是个后手,先挪几台配重式投石机的零件下来,到两岸组装,并且布列防箭矢的藤牌大盾阵地。 趁着投石机组装的时候,兴霸,你能不能试试看,用战船船头的床子弩,把对面楼船的缆绳射断?” 甘宁顿时觉得有些异想天开:“这怎么可能?若是神射手以普通弓弩射之,隔着一两百步,或许还能射中碗口粗的绳索,但其威力肯定没法射断那么粗的绳子。至于床弩,想要精准到一两百步外射断碗口细的目标,简直……” 诸葛瑾对于这个答案,倒也不觉得失望,他本就是先随口问问。而从甘宁的回答中,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所以,主要是精度的问题,而不是床弩威力的问题?是射不中,而不是射中后射不断?” 甘宁一愣,没想明白上司为何要这么问,但他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那是自然,若能射中,还是很有可能射断的,但太难了,而且缆绳、碇石可不止一条。” 诸葛瑾要的就是这个答案,而他心中也随着这一番对答,想好了应对之策,只听他又问道: “战船上的床子弩,只能发射弩箭么?如若发射普通的长矛,或者别的东西出去,比如竹筒,能够射出去么?” 甘宁想了想:“倒也能射,但不如射弩箭时精准。实战中有时巨弩专用的箭矢用完后,仓促间也会发射普通的长矛出去杀敌,但长矛没有尾羽,飞出数十步便胡乱偏斜。” 诸葛瑾点点头:“那就尝试一次吧,我们临时赶制一些竹筒,里面灌上麻油,中间用麻绳将两个竹筒连接,然后两个竹筒外面再包一层布帛,一前一后临时固定在一起,发射前点火。如果能缠绕在对方栓船的缆绳上,把缆绳烧断,那就最好,如果无效,就用投石机砸沉吧。” 甘宁听了诸葛瑾的计划,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 但只有诸葛瑾知道,这是符合物理学原理的,他这其实就是把后世大航海时代、滑膛炮用的链弹,搞成了用床子弩发射的简易版本,射程更近,动能更低。 后世的链弹,就是两个铁球一前一后塞进炮膛,然后铁球之间有根铁链相连。发射后因为两端质量惯性大,链弹就会甩起来,缠绕到敌舰的桅杆、索具缆绳上,然后把那些细长的物体统统扫断,让敌舰失去动力。 当然改用床子弩后,因为发射动能至少低了一个数量级,指望靠动能削断是不太可能了,但只要弹射的是燃烧物,缠绕在敌舰缆绳、碇索上后,用燃烧的麻油把那些东西烧断,还是很有把握的。 链弹最大的价值,还是在于极大增加了对于细长物体的命中率。 原本是一个点打一条线,点要精准落在线上才能打断线。上了链弹之后,就变成了一条线打另一条线,只要别偏得太离谱,两条线只要有任何一个交点,就算是命中了。 简单的数学几何计算,就能算出这两者命中率的差距有多大。 甘宁虽然数学不好,但他也有朦胧的物理常识,大致能想象出伏波将军描述的效果,顿时觉得很有希望。 反正组装投石机也需要时间,那就先试一试。 …… 过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天色即将正午时分。 投石机还没组装好,倒是给床子弩用的“麻油竹筒链弹”先弄好了。一堆灌满油的大号粗竹筒,两两用麻绳相互连缀起来。 随后甘宁就挑出三艘船头各装有一台床弩的艨艟,对着张虎的阵地发动了进攻。 黄祖军一大早已经戒备了很久,见敌人迟迟不攻,心态有些松懈。 如今终于等来了甘宁,一看只有三条战船,张虎不由狂笑: “甘宁太自负了吧?三条艨艟就敢冲我两艘楼船。给我狠狠地放箭压制!让他们一个人都不敢出舱!看来刘备军也就陆战可怕,水战不足为惧!” 黄祖军弓弩手立刻听令,顿时箭如雨下。汉军这边稍有几个划桨手遮护不够全面的,就被见缝插针的箭矢射中,出现了伤亡。 好在大部分划桨手都很谨慎,他们提前做了准备,在船舷的划桨口位置还额外放置了藤牌遮挡,只留出一条缝供船桨伸出去。 甘宁很清楚,床子弩改射链弹竹筒后,精度会进一步狂降,所以必须逼近敌船再开火。 逼到大约八十步时,他终于下令三船点燃第一轮链弹竹筒,然后射出去。 “嗡嗡嗡”数声强弩弦的嗡鸣,六个竹筒两两成对抡飞了出去,抡出呼呼风声。 “噗通噗通”, 因为精度太低,而且没有掌握射程和阻力衰减,第一轮竹筒全部坠入了河中,零命中。 “把床子弩头部垫高一些!逼近到六十步再射一轮!准备减速!别冲得太近,我们顶不住三面攒射夹击的!别进入两岸山崖上弓弩手的射程!” 甘宁冷静而果决地下令,几条艨艟继续顶着箭雨缓缓上前,床弩也很快重新装填好了,又射了一轮。 这次终于有两套链弹竹筒呼啸着抡飞缠绕上了其中一条楼船的缆绳、碇索。其中一发上的两个竹筒还在旋转停下的过程中相撞,互相撞碎,麻油泼了一缆绳,很快延烧开来。 “不好啦!甘宁用了火攻,还有油!”张虎军终于稍稍慌乱起来。饶是他们战前也有点心理准备,还在这些麻绳上涂抹了湿泥浆,但是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湿泥浆也变成干泥浆了,再有油料助燃,麻绳这种东西肯定是扛不住的。 对面甘宁一看有效果,立刻下令再接再厉,又发射了两轮,这才在敌军的箭雨下让艨艟赶紧撤退。因为他的那几艘艨艟也已经被敌人的火箭射中,还有人丢火把过来,再靠近实在太危险。 对面的张虎终于慌了神,虽然目前两条楼船的索具还没有全部彻底烧断,但既然知道敌人有了这样的新招,随时还可能补刀,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张虎还是一咬牙,提前下令两艘楼船自沉搁浅。 “立刻凿开船底舱!放水坐沉!等缆绳碇索全部烧断就来不及了!楼船会漂走的!”张虎怕出意外,最终做出了最稳的选择,代价是这两条楼船注定要沉没了。 不一会儿,两条楼船就轰然坐沉,缆绳碇索虽也陆续大部烧断,但已经没有效果了。 远处的甘宁看到这一幕,也是暗暗心惊,心说对面是个有魄力的。 如果自己一开始让敢死队穿双重铁甲上去砍缆绳,估计敌人也会这么选择吧。到时候只要楼船坐沉,就不可能漂走,自己的敢死队也就白白伤亡了。 还是伏波将军持重稳健,没付出什么伤亡,就试探出了对手的底牌。 诸葛瑾也看到了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狞厉:“那就没得说了,投石机应该装好了吧,直接把这两条楼船砸烂!要碎到会随波漂走为止! 张虎既然看到了我们那么多底牌,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了,否则他把这些底牌告诉苏飞,我们下一战还会有麻烦。他这儿的人,要么战死,要么投降,但不许突围!” 甘宁也露出狞色,既然对方如此顽抗,当然要杀一儆百了。 他便虎吼应喏:“将军放心!他既然顽抗到这一步,我自不会留他活口!杀了这一个,也是震慑其余!” 不一会儿,甘宁的配重式投石机装配完毕,简单校准之后,一吨多重的配重被绞到高处,然后限位卡榫突然拔除,配重重重落下,把一枚一百多汉斤的大石头猛然抛了出去。 这次甘宁用的是独头弹,不是碎石,他要的就是砸烂砸穿木板结构件,当然要单发重量越重、穿甲效果越好才行。 对面的张虎及其麾下将士们,立刻就开了眼界,看到了这前所未见的一幕。 “喀喇”一声闷响,一条楼船的甲板顿时被开了个大洞,惊起旁边一阵惨嗥。 楼船目标那么大,长达十几丈,怎么砸都能确保大石头肯定是落在船上,无非是具体落在哪个部位不好控制。 而且无论落在哪里,都是直接砸穿木板,碎木飞溅,还能杀伤一些船舱内的敌兵。 这些投石机本是为砸土木结构的城墙而造的,现在用来砸纯木板,简直不要太轻松。 第192章 斩张虎,退苏飞 随着汉军的配重式投石机开始全力输出,一块又一块巨石砸在楼船的甲板、船舷上,张虎的军队就渐渐陷入了绝望。 从没见过的重型火力,让这些本就士气不高的部队恐慌作一团。 尤其很多军官是知道黄祖去年杀了朝廷天使的,有大罪,迟早会被诸侯围攻讨伐,他们心里一直有点虚。 只是仗着黄祖镇守江夏多年,心腹颇多,而且往年粮饷给的也足,军械战船完备,大伙儿才觉得“吃了黄大帅的饭,就要给黄大帅效命”。 舍弟诸葛亮 第176节 如果有希望打赢,那就再挺一挺,对得起黄祖这些年给的好处。 可一旦陷入绝望,发现己方几乎不可能赢,连水战都没有优势,这样的部队瓦解起来是非常快的。 那两艘楼船还远远没有到被彻底砸烂的程度,但只要单方面挨毒打,被砸得板穿舷断,船舱里的弓弩手也纷纷被巨石和飞溅的碎木杀伤,士气很快就崩溃了。 每条船上原本至少配备了五百弓弩手,包括二线预备队,仅仅各自被砸死砸伤数十人后,剩下的士兵就纷纷从后方跳水逃命,不愿意再躲在楼船上。 远处的甘宁瞅准时机,这才吩咐投石机最后发射一轮石弹,然后让己方艨艟队冲上去抢夺隘口。 几艘艨艟头部临时加装了跳帮用的铁质撞角,把船体加到全速,狠狠朝着已经坐沉的楼船撞去,随着喀喇几声断木的闷响,双方狠狠扎在了一起,随后锦帆营的勇士就开始跳帮夺取楼船残骸。 这种撞角虽然是铁质的,但毕竟是临时增设,而且位于水线以上,倒也不可能把敌船直接撞烂,但扎进敌船后固定彼此位置、防止松脱还是做得到的。 敌军楼船上还剩最后几十个死硬防守的士卒,也纷纷被跳帮的甘宁部曲砍死捅死,余者见状不妙,敌不过对死亡的恐惧,纷纷跪地投降。 汉军趁着士气高涨的机会,顺势往两岸山坡上仰攻,一边高声呐喊:“黄祖谋反!必遭灭门!降者不杀!” “凡我大汉将士,及早弃暗投明!不要跟反贼为伍!” 山上的守军原本倒是没怎么遭打击,但看到楼船上的友军败得如此惨,又被攻心动摇,眼见再坚守下去已无意义,正面已经被突破,便也纷纷放弃阵地逃跑。 还有一些跑得慢被追上的,也是毫无战心,直接跪地投降。 甘宁的士卒又花了半个时辰,重新打通航道,用多艘小船强行把楼船的残骸拖曳开,别堵在河中间。随后轻装急进,当晚推进到邾县城下。 只是天色已晚,投石机也需要重新拆装运到新的前沿阵地,所以甘宁倒也没有急于攻城,选择了先草草扎营,立下一个傍河的水寨。 次日一早,甘宁军的配重式投石机已经拉到前线重新组装。 邾县这样的小城,当然扛不住汉军的猛攻,加上昨日的大败,折损了不少弓弩和兵力,士气狂泻。 被投石机轰了几轮之后,虽然城墙无法被轰塌,城头将士也是七零八落,甘宁军瞅准一个缺口发动了先登,两波冲锋就杀上城头。 攻城时,还是一样让数百名骂阵手提前在城下呐喊,宣扬“黄祖是反贼,江夏已遭曹刘合击”的论调,进一步瓦解守军意志。 黄祖军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在甘宁部曲上墙之后,没有再选择城头肉搏,所过之处直接投降。 黄祖军中那些原本从袁术那儿投降过来的二线炮灰部队,更是士气低落,有些都还没跟甘宁的部曲短兵相接、就提前成建制地投降。 可见去年黄祖为了这点利益而得罪诸葛瑾、落下朝廷罪臣的身份,是何等的不智。 一切,都起源于贪小。 仅仅半天的激战后,张虎被杀于乱军之中,剩下的黄祖军残部全部投降。 …… 甘宁在邾县方向,突破举水、攻破县城,前前后后花了两天。 南岸的苏飞,虽然被隔绝了一切消息,但还是感受到了越来越浓重的不安。 太安静了,北岸那边被封得如此严密,一点风声都透露不过来,也不知道打得怎么样了。 张虎的断航道战术,应该能多多少少拖延刘备军几天时间吧?或许还能消磨一下刘备军的锐气。 待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自己就能以江夏水军主力出兵接应,夹击关羽,多少还有翻盘的机会。 但是,自己应该蛰伏多久再出手、张虎能撑住多久,这些都是未知数。 四月十五傍晚,也就是江北邾县事实上已经被攻破的时候,苏飞这边还在召开每天的日常军议,跟张硕邓龙陈就等人商量作战时机。 “要不明日我们便集结水军,出江夹击关羽?说不定关羽的主力已经被张虎牵制,数日不得突破,士气低落了。再拖下去,我怕张虎撑不住。”苏飞琢磨着说道。 然而这个相对“悲观”的估计,立刻遭到了张硕邓龙陈就的一致反对,他们都觉得都督太低估张虎了: “张虎有好几艘楼船,还能据险而守,拖住敌军三五天应该没问题吧?不如让他再消耗消耗关羽的锐气?现在出击,咱怕是依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啊。” 苏飞看手下三将都是一副“希望张虎再拖延更久、把敌人先消耗得更疲惫”的姿态,他也只好再稍微忍忍。 他当然知道,这些家伙都是希望友军抗更多伤害,后续能打得更轻松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罢了。 …… 然而,次日一早,苏飞等人就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因为天刚蒙蒙亮的时分,他们就忽然看到,长江江面上数百艘艨艟级别以上的战船,蔽江而来,直接把樊口水寨外的航道彻底堵死了。 樊口水寨的哨兵倒是及时示警了,苏飞也赶忙把几艘大型楼船拉出来,先横在樊口航道上,绑定缆绳碇石,准备复刻一下张虎那边的防御策略。水寨中的弓弩手也是全部上墙戒备。 然而,关羽的下一个动作,很快打碎了苏飞的抵抗幻想。 负责进攻的船队中,驶出一条挂着白帆的战船,载着关羽的使者,直达樊口水寨前,要求传达关羽的书信和谈判要求。 “都督,要不要放箭阻拦?”负责守卫寨墙的张硕有些拿不定主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且放他过来,看看到底要说些什么。”苏飞也知道主公黄祖现在的处境,也知道己方完全不占理,也就不敢做出斩使的举动,只能先放进来。 张硕也就没有反对,任由使者船驶入樊口。 关羽派来的使者,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过是当初跟庞统一起来豫章的孟建罢了,也就是原本历史上所谓的“诸葛四友”之一。 孟建没什么本事,所以在豫章做了两年官,也没有升迁。庞统都做到郡丞了,孟建还是一介县令。 但这种战时出使、有可能被敌方逮住甚至杀害的风险,还是让人畜无害的家伙去比较好。 一来没本事,对方犯不着杀他、或者以扣留这种人作为威胁; 二来如果能办成事情,正好稍微刷点功劳。 孟建此人胆量还是有一点的,身处敌营说话也条理清晰,语气沉稳,被领到苏飞面前后,他直接让从人拿过来一个盒子,送给苏飞。 苏飞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要打开确认一下,结果就看到了里面张虎的首级。 孟建极限施压道:“张虎冥顽不灵,已经被诛,邾县也已告破,贵军的江北防线已经彻底崩溃,只要我军愿意,随时可以进逼到西陵!黄祖去年苦心孤诣收降的梅乾,倒是重新投降了我军,已经被安南将军(关羽)解除了兵权。 我军眼下不得不全力急攻,因为有迹象表明,袁术溃军也已经有零散进入江夏地界,曹军追击袁术也已经追过来了,无论是车骑将军,还是刘荆州,都会不惜代价阻止袁曹入境的!谁拖延我军阻止袁曹入境,谁就必须死! 苏都督,你也是识时务之人,车骑将军与刘荆州原本相安无事,也无意侵犯荆州各郡,实在是奉天子明诏,诛杀反贼黄祖。黄祖不死,荆州必不得安。 你若忠于荆州,上忠刘州牧,下恤荆州士卒百姓,就该放弃黄祖逆贼,缩短江夏将士百姓的痛苦!而且贵军所寄予厚望的‘以楼船堵塞举水/樊口航道’,阻拦我军进兵的尝试,根本没用!张虎已经用他的首级证明了这一点了! 我现在不会告诉你,安南将军和甘中郎是如何击破举水封锁线、并攻破邾县的,但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两处分别都只用了一天都不到!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赶路上了! 如果你非要亲自体验我军是怎么破楼船防线的,也不是不可以,但伏波将军有言在先,破夏口城之前,凡是看到我军攻坚秘法的人,只有投降或者死两条路,不会让你留活口回去给黄祖报信的。 言尽于此,希望苏都督好自为之!有些东西,当你看到的那一刻,你就没法活着离开了,张虎的首级,就是铁证!” 孟建一番话说完,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苏飞旁边三将,却没有一人敢出言斥责,更没有人敢喊出斩杀使者以立威的不智之言。 刘备军的“说到做到、玩命到底”姿态,已经彻底显露出来了,非常有威慑力。 “请容我再想一想……能不能请关将军暂缓进攻!”苏飞面露痛苦之色,犹豫半晌后,也只说出这么一句。 此时此刻的苏飞,内心其实非常懊悔,他觉得刚才就不该接见这个使者! 不该给对方递交张虎人头的机会! 现在张虎的首级已经被身边三将和旁边好几个心腹高层军官,外加数十帐内近侍看到了,再想封锁会非常难,至少这些人自己已经胆寒。 而这种打击士气的噩耗传开后,就算原本还有一战之力的,现在也没法打了。 孙子曰: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 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今之关羽、诸葛瑾,皆可谓“治气者”。 苏飞已经被治得死死的了。 他思前想后,只想到最后一条:不能打了,应该逃!先拖延时间。 原本在他的设想中,己方的应对策略就是三段论的,先让张虎堵口,如果不行再水战决战,如果还不行就逃。 现在不过是第一步输得太惨,让他没决心执行第二步了,所以就跳过第二步直接到第三步。 直接逃! 至于怎么逃,苏飞心中,也闪过了两个变招。 如果出于对黄祖的“信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那么就该逃到夏口、沙羡,陪黄祖一起守城。 但是如果这都不可得,或者这样都必死无疑,死了还没有美名,会被污蔑为跟随反贼…… 那也还有最后一个选择,那就是逃到夏口后,渡江投奔刘表、从此归刘表直属。 黄祖或许确实该死,但有罪的只是黄祖一人,最多加上他的家人,比如儿子黄射。但荆州军民、其他将领都是无罪的。 作为荆州军,苏飞觉得投降关羽有点不义,但从此放弃江夏郡的江南部分,回到江北汉南,跟随刘表,还是符合忠义的,而且还能保住弟兄们的性命。 于是他就想办法通过孟建,拖延时间。 孟建倒也不疑有他,先答应了给苏飞时间,商议投降条件,暂时先回去复命了,劝关羽延缓进攻。 孟建一走,苏飞立刻下令:“全军登船,辎重粮秣能装就装,来不及就算了!准备凿沉樊口那几条堵航道的楼船,阻截关羽的追击。我们走梁子湖另一侧水道撤退往夏口方向,大船无法通过的话,大不了抵达沙羡之前弃船登岸,再另想办法!” 张硕三将都微微一惊:“都督!真不跟关羽打了么?” 苏飞绝望地摇摇头:“他能在一天之内破举水隘口,一天之内下邾县,张虎根本就没消耗削弱到关羽,我们拿什么打?我至今连张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已经想清楚了,事到如今,主……黄祖必死,我们荆州军要讲忠义,最多也就回归刘荆州直辖,已是仁至义尽,想保住一个杀害了朝廷天使的罪人,已经不可能了。” 三将默然,他们也知道苏飞所言有理。 张虎的突然被灭,震慑实在是太大了,关键是张虎用的招,都是他们原本觉得很有把握、自己也想用的招。 苏飞自问也想不出新招来。 苏飞的水军很快运转了起来,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准备逃跑。 …… 另一边,孟建带着苏飞的回复,来到了关羽和诸葛瑾那儿,把苏飞的要求全部说了一遍。 关羽还是比较大度的,傲上而不忍下,对方都摆出谦卑低下的姿态了,他也不介意给对方一点时间。 尤其关羽代入了自己的脾气,觉得这种“背主”的决定,肯定要给人多一些心理准备、心理建设,否则仓促就决定背主,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然而,关羽旁边的诸葛瑾,就没这么大度了,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的。 听了孟建的转述,他只是冷笑道:“要求我军暂缓进攻可以,那就让苏飞立刻把绑在樊口航道上的那两条楼船解开、驶走。否则如何展现他的诚意、如何证明这不是他的缓兵之计! 立刻再去喊话,要求马上把船挪开,否则就视为缓兵之计直接进攻了!而且让骂阵手把话说清楚,警告他们别玩花样! 苏飞收到劝降信后可能有哪几种反应,我每一种都提前想到了,还想好了防备的后招!不要害人害己!” 舍弟诸葛亮 第177节 第193章 天罗地网 一个人在面临劝降时的可能选择,其实很容易穷举。 正如历史上司马懿对公孙渊说的:“军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耳!” 而苏飞能选的,无非就是上面这段话中、去掉“死”之后剩下的那四种。 战、守、走、降。 这是随便一个中庸之姿的将领,都能彻底穷举的送分题。何况是诸葛瑾这样的智者呢。 所以,在他派出孟建威慑苏飞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全盘的功课,分析过对苏飞全部可能反应的应对之策。 确保对方打也打不过,守也守不住,跑也跑不掉。 此时此刻,听了孟建的回报,意识到苏飞在拖延时间,诸葛瑾只需要把对方的行为模式,套到上一层的“战、守、走、降”小学生公式里简单计算一下, 瞬间就能得出苏飞是想逃跑、或者是真的在犹豫是否要降,反正不可能是战和守。 因为苏飞本就处在养精蓄锐的状态,又不是打了一半头破血流需要缓口气。此刻拖延,对于苏飞军战、守的士气都是不利的,一旦军官们误以为有和平的可能,然后再让他们打,战意就没那么高涨了。 既然知道苏飞有相当概率会跑,诸葛瑾就不能让他拖延,于是一边让孟建再次去警告,一边就建议关羽在谈判期间就先在樊口北岸的沙洲上登陆,然后设立藤盾阵地,并且开始组装投石机。 本来么,如果关羽军谈都不谈就直接登陆,那苏飞军也是有可能发动反冲锋,试图拒敌于滩头的。 但现在双方正在谈判过程中,关羽除了登陆戒备以外,也没有其他更多敌对举动,至少没有任何攻击性行为。 苏飞一方也想要拖延时间,所以这个举动被汇报到苏飞处后,苏飞也没急于直接武力应对,只是派人去交涉接洽。 好在过不了一刻钟,孟建就又来了,跟苏飞扯皮了一番,提出了诸葛瑾的“要考虑投降问题,就先撤开航道上的楼船,别耍花招”要求。 苏飞心中暗暗叫苦,知道自己的逃跑企图已经被识破了,只好一边虚与委蛇应付孟建,表示请孟建先回去,他立刻就撤开堵住樊口航道的楼船。 把第二次前来的孟建骗走后,苏飞立刻下令:“不要收拾军械辎重了,还没来得及带上的统统放弃!现在立刻就走!那两艘楼船凿沉进度如何了?加紧凿沉!其他辎重留给关羽劫掠好了,希望关羽能看在军资的份上,贪于搜剿、暂缓追击。” 然后,苏飞的船队就开始陆续撤退,往梁子湖深处驶去。航道上的那两艘楼船,还在凿沉过程中,马上就要完成施工了。 然而,就在孟建回去之后,向诸葛瑾转告了苏飞的反应,但诸葛瑾依然没看到航道上的楼船撤走,他就百分百确定对方是在争取时间了,而不是“犹豫要不要投降”。 对于这种情况,当然不能惯着,诸葛瑾直接就建议关羽立刻展开攻击。 刚组装好的第一台配重式投石机,立刻展开了轰击,都来不及等后两台也一起装好了,先打了再说。 百余汉斤的大石飞越两百余步,重重砸在楼船上,砸穿一层舷樯和一层舱室甲板,飞溅的碎木如同利矢,顿时杀伤了数名水兵。 楼船上还在作业的其余苏飞军将士没见过这种攻击,顿时惊得四处乱窜,想要找掩体躲避。 短短几轮石头轰击之后,另外两台投石机也抢时间装好了,投石机的火力密度更是倍增,那些断后的苏飞部残兵顿时纷纷弃船逃跑。 关羽也吸取了甘宁前天的教训,立刻让艨艟上去夺船,试图在楼船水线以下结构破坏得还不那么彻底时,就先控制楼船,然后好拖曳离开航道。 一番操作后,被苏飞抛弃的数百名断后将士,纷纷在关羽军登船时选择了投降。两艘楼船,有一艘还没完全沉底,关羽立刻组织己方大船拖曳,把楼船强行拉到长江里再沉,让开了航道。 另一艘已经沉了,只好慢慢想办法解决,但也比甘宁前天时解决得更快,看来关羽军已经有了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杀进樊口水寨后,看到苏飞都没来得及放火,也有可能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而不敢提前放火,关羽麾下不少将士果然被物资军械库存所吸引,想要先洗劫一番。 然而诸葛瑾却提醒关羽:“苏飞既然想在逃跑前拖延时间,肯定是想去沙羡投奔黄祖,这些物资都是转移我们注意力的,先封存即可,让少量士卒看守,有私拆封条取用者,回来时便以军法处置! 眼下我军的关键是尽快追上去。苏飞不知道我军新战船有航速优势,就算放他先跑一两个时辰,他也逃不到沙羡的,梁子湖航道全程近二百里,足够我们追上去了!急击勿失!” 关羽点点头,也觉得诸葛瑾所言非常有道理,立刻下令封存敌军放弃的辎重仓库,然后以快船全力追击。 当然,要发挥航速优势,关羽部也只能让乘坐斗舰的友军留下负责看守樊口、并夺取旁边的鄂县。 只能分出新式龙骨战船和老式战船中相对狭长高速的艨艟队,负责追击苏飞的任务。 这样一来,关羽的追击兵力会比目前的总兵力减少三分之一左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斗舰太慢了,在敌军抢时间差先跑的情况下,斗舰是追不上的。 好在关羽坚信,哪怕留下三分之一兵力,靠剩下的人,他也有把握在梁子湖湖面上追上并击败苏飞! 苏飞的人数,虽然会比分兵后的关羽部多,但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绝对没有战意再回头死战的。 士气这种东西,一旦泄了是很难重新鼓舞回来的,你都跟属下传达了全力逃命的命令,谁还会再拼命。 …… 苏飞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带领主力撤离樊口水寨,背后关羽仅仅花了一两个时辰,就突破了他放弃的殿后部队,并且继续追击了上来。 苏飞依然在不管不顾地夺命奔逃,向着黄射驻守的沙羡方向而去。 看到这一幕,有些不熟悉武汉地理的看官,或许会觉得奇怪:走梁子湖怎么能直接逃到沙羡/武昌方向呢? 但产生这种歧义误解的主要原因,是汉末时的武汉周边湖泊沼泽情况,比后世21世纪要严重得多。 其实不光是武汉周边,当时荆州江汉平原上,所有的湖泽都远比后世大得多,包括如今还叫云梦泽的洞庭湖。是后世千年来的围垦和淤积,才让这些湖泊越来越小,最后形成“湖广熟天下足”的大粮仓。 所以,汉末的时候,后世武汉的东湖、黄家湖和梁子湖是连成一片的大湖。在后世黄家湖与长江之间,甚至还修有一条人工河渠,可以把长江水直接引入梁子湖。 从这个角度来说,从后世武汉到鄂州的这一整片陆地,其实更应该算作是一个岛屿,因为它北面有长江干流,南面有夏口樊口两条狭窄河道连接的梁子湖,中间整整两个地级市的面积,都是“四面环水”,可不该算作“岛屿”么。 此时此刻的苏飞,内心存着的想法便是:如果我能逃到梁子湖西口,那么就能把小船直接驶入长江,然后逃跑。当然梁子湖西口沟通长江的那个河渠太浅太窄了,楼船是过不去的,所以楼船、斗舰只能是弃船,后续只用艨艟走舸渡江。 如果依然不行,那就只有全部船只都弃掉,然后徒步在梁子湖西北岸登陆,走路去沙羡县城。 也正是因为梁子湖西口那边太浅太窄,所以往年正常情况下,苏飞的楼船都是只走鄂县樊口进出长江的。 今天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樊口被关羽堵了,出不去,他慌不择路只好选一条最终得放弃大船的逃生之路,楼船斗舰就当是留下白送给关羽了,人能跑出去就是万幸。 …… 苏飞就这样夺命狂奔,让划桨手们昼夜不息、分三班倒划船逃亡。 然而整整一天两夜后(从四月十六下午开始逃亡,到四月十八清晨),二百里的水路还没有走完呢,距离梁子湖西侧航道出口,大约还有最后二十里路。 梁子湖湖面上风力本就比长江上小一些,而且也是逆水,水军行军不可能太快。 但就在这时,关羽的船队已经出现在东边的湖平线上,追兵已经追上来了。 “都督!关羽追上来了!我军被堵在此处,要是再坚持逃跑,怕是要被拉成长蛇阵,衔尾痛击啊!不如回头一战,要不就……降了吧!” 张硕陈就邓龙纷纷露出焦急之色,靠到苏飞的战船边,请求指示。 “怎么来得这么快?樊口航道都被我堵住了,还在樊口水寨内虚立旌旗,虚张声势,竟只拖住了这么一点时间么?这不可能!” “眼下如何是好?若是前日在樊口水寨与敌死战,好歹还有坚固营垒可以依托,如今军心惶惶,奔逃一两日,湖面上无处可避,谁还能出力死战?” 苏飞脸色阴沉得可怕,已经完全想象出后续的推演了。 他现在距离梁子湖西侧连接长江的河渠已经不远了,但是河渠很窄,小船只有一艘艘排好了队过,这种时候,谁先走谁后走,是很容易出现拥堵抢夺的。 关羽就在背后,想必谁都希望友军断后、自己先走,一旦生出夺路之心,那就是全军崩盘,上万将士的性命都是白白送掉! 自己得对弟兄们的性命负责! 说到底,苏飞的逃跑决策,最失算的两点,就是他高估了自己堵口樊口所能拖延的时间,同时又低估了关羽新战船的航速—— 当然这第二点的低估,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因为就在两个多月前,在闽中沿海,连周瑜都低估了新式龙骨战船的航速,以至于跨海运粮时被步骘陆议给阴了。 苏飞虽然也勉强算水战名将,但是他能犯一个连周瑜都犯过的错误,应该觉得荣幸。 就在苏飞犹豫之际,关羽已经越追越近,江夏水军的后军眼看逃跑不及,也只能本能地摆出接战的船阵。 然而就在这一刻,又一个消息,彻底摧垮了苏飞的信心。 只听在前探路的张硕部哨船,突然回来汇报:“报!都督!不好了,梁子湖通往沙羡的河道,被不知何人,凿沉的几艘艨艟给堵了!前方河口也出现了打着扬州军旗号的战船!” 苏飞闻言,顿时一阵血冲脑壳:“什么?难道关羽还提前分兵,从长江上绕过去了么?他早就算到我们会走梁子湖航道撤退,所以派人到梁子湖西侧与长江连接的口子处堵我们?” 张硕等人闻言也是大惊:“那我们不就被彻底堵死在梁子湖里了么?东西两个口子都被关羽堵了!” 眼看关羽越逼越近,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这时后来追来的关羽军中,又派出一艘白帆艨艟,过来表示要谈判。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苏飞哪里还有勇气拒绝,只好第三次接见了孟建。 孟建说话还是那么开门见山:“苏都督!伏波将军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自古军要有五,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不能走当降,不能降当死耳! 在我第一次来劝降之前,你的全部可能反应,就都已经被伏波将军料中了,一丁点遗漏都没有。他早就想到,你有可能从梁子湖另一侧航道撤退,甚至有可能弃船登陆撤退,但希望你不要做那样的傻事,白白送掉万余将士的性命。 所以,伏波将军已经提前建议安南将军分出偏师,去梁子湖西口堵你们了,你们现在是瓮中捉鳖,绝对无路可逃了!我还可以再告诉你们一个噩耗,伏波将军之所以能建议偏师走长江直抵梁子湖西口,是因为长江北岸诸县完全没有抵抗! 刘荆州已经派出大公子刘琦,亲自领兵收取江夏的江北诸县!竟陵等地的韩晞、高翔,已经归降了大公子了!是刘荆州和大公子跟我军达成了协议,我军相助他们威慑江北各县,让他们投刘荆州直辖, 而刘荆州也默许我们的舰船走长江北岸航道,迂回到梁子湖西口堵口!黄祖已经众叛亲离,除了他本家以外,没人会为他送死的!苏都督你对黄祖已经仁至义尽,还不速速放下兵刃归降!” (注:别杠孟建穿越,“瓮中捉鳖”这个成语是诸葛瑾在他出发之前教他的) 苏飞与众将听到这个重磅消息,更是彻底崩溃。 “什么?江北汉南诸县,已经直接归顺大公子了?刘荆州和车骑将军已经正式联手、来对付黄祖了?” 这还打个屁啊!黄祖必死无疑啊! 第194章 蔡瑁:没想到刘备居然如此歹毒,收买人心 听说刘表都已经派出刘琦、蔡瑁背刺了黄祖后,苏飞这边的军心算是彻底崩溃了。 就算苏飞继续选择抵抗,也无非是让江夏军自己徒增伤亡,让关羽那边到时候少抓一些俘虏、少得一些缴获。 但对于关羽目前手头的作战部队,已经无法造成什么伤害了。 士气都跌到地板了,还拿什么打。 但是,苏飞等人内心毕竟还有最后一根刺,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是叛臣,而是忠义之士。有罪的只是黄祖一人,刘表和刘琦是没问题的,荆州军上上下下也不该因为黄祖而蒙受耻辱。 他辛辛苦苦一天两夜、赶了一百五六十里地,就是为了搏一个“回归刘表”的义名,不想变成被人唾弃的背主之人。 (注:苏飞上一章是想过“迫不得已可以去沙羡县城”,但请注意这是在“水路逃跑路线被断绝,无法渡江”情况下的最坏打算,是迫不得已的备胎选项,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所以别再杠什么“苏飞为什么对黄祖那么忠义”了,他只是想着能跑就跑,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如果连跑都不想尽办法跑,就直接投降,那才是降智。跑又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为什么不穷尽一切可能性。) 如今毕竟才建安四年,大部分节义之士还是要脸的,他们觉得刘备只是扬州牧,越境讨逆没问题,但不该逼着荆州人投降他。 杀掉黄祖,拿走地盘,已经是极限了。 刘备这一世也没来过荆州,并无民心基础,荆州士人也还不知道刘备的仁义,这一点跟历史上后来刘备在荆州的得人心情况是大不一样的—— 历史上刘备可是在荆州为刘表阻挡北方来敌,整整六七年,这才颇得人心,荆州豪杰纷纷主动归附。而现在刘备才是一个刚刚入侵的外来户呢。 人心向背是需要慢慢培养的,不是天上凭空掉下来的。刘表在荆州,如今也算“得士之心”,流亡北士来投者多如牛毛,一个官员/武将无缘无故抛弃刘表,是会被士林唾弃的。 舍弟诸葛亮 第178节 苏飞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最后尝试性地跟孟建开个条件: “孟从事,我军已经悔悟,不该为黄祖卖命,此番我也可以承诺,绝不会去夏口、沙羡,再为黄祖守城。但我们毕竟是荆州人,食荆州百姓供养多年,领刘荆州俸饷,要我们不战而降扬州,非义士所能答应! 你们若肯放出一条路来,我愿接受贵军监督,过江直接投奔大公子,鄂县以西土地,只要是我所镇守,皆可不战交给贵军,粮秣辎重战船军械,我也可以留下。 如若不答应,我军只好一战,到时候贵军还是抓不到多少俘虏,还徒增双方伤亡,这又是何必呢?我们不过是想走,并不是想守、战。” 然而苏飞的这个条件,直接被孟建否决了:“苏都督!你的这套说辞,早就被伏波将军料中了。但伏波将军也说了,你若是在樊口时,便如此好言好语商量,或许还能跟你讲几分道义。 但你在樊口时欺骗了我军,假意说要考虑投降,实则拖延时间撤军逃跑!若不是伏波将军神机妙算,提前堵了梁子湖西口河口,你们现在怕是已经进了沙羡城、跟黄射会师了吧! 如若我军现在还答应你逃走的条件,岂不是耍诈不义者完全不用受到惩罚?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念在你还有几分节义,伏波将军也额外交代了,你若想过江,就得让全军放下武器,向我军投降。然后我军自会甄别,允许那些坚持想要过江的将士,以自愿原则、由我军押送过江!这才是诡计被识破后,不得不降者该有的待遇!” 苏飞闻言,眼神中露出几丝不甘和愤恨,却也无可奈何。 他五指佝偻,死死抓着自己的大腿,松紧数次,才长叹一声:“伏波将军此诺,可做得主么?我们一旦放下兵器,岂不是任人宰割,如何保证贵军会信守诺言,允许愿意投刘荆州者自行离去?” 孟建不由哈哈大笑:“苏都督,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伏波将军虽智计百出,算无遗策,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谈判的时候答应对方的条件,伏波将军从未毁诺! 至于安南将军,更是义薄云天,言出必践,他既也默许了,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当天下人都是张仪那般的猪狗么!” 诸葛家的人,做事情当然是有原则的!用计的时候,怎么兵不厌诈都没问题,那是军事和政治层面的,本来就该诈。 但是外交和谈判的时候,答应的条件,怎么可能反悔,问出这种问题简直是侮辱。 苏飞最后犹豫了一下,也知道自己理亏,对方是在战场上用计,而自己是在谈判中不诚信虚假承诺在先,假意答应的事情实际上没打算做,对方要加码惩戒力度,也是正常的。 毕竟,在谈判中吓人、让对方误判,这都是各凭本事,是心理战技巧。但是答应的事情必须要做,至少也不能假借答应实则没打算做,那样放在后世,至少分别算“违约责任”和“缔约过失责任”。 如今虽然没有这些法律,但道理是相通的。 既然一切退路都已经被堵死,苏飞最终选择了弃械投降,只能指望关羽和诸葛瑾信守承诺了。 …… 半天之后,苏飞的万余江夏军,就全部被关羽的部队缴械了,全部重新编组清点,将领们也挑出来单独暂时监押。 梁子湖畔,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一座军营,一边供准备进攻夏口、沙羡的关羽军驻扎,一边供关押俘虏。 苏飞放下武器后,就见到了关羽和诸葛瑾,以及其他几个主要将领,他表达了希望关羽尽快信守诺言的请求。 关羽看他也算是义士,就劝他直接投降刘备,说了一大堆刘备的仁义宽容。 但苏飞心中始终存有犹豫,诸葛瑾见状,也就出面劝解: “云长,人各有志,我们也不必强求忠义之士。想来苏将军是担心自己负隅顽抗、还曾经在谈判中失信,没脸直接来投,怕我们会清算。 那就放他归去,示信义于荆州军民,让荆州文武都知道主公的言而有信,至于其他人,自愿留下的,苏将军也不得干涉,任由每个人自行决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不过这番甄别,总要三四日时间,请苏将军稍安勿躁,这几天时间总能等吧?” 苏飞无奈,他已经投降了,没有丝毫武力,诸葛瑾让他等也只能等。 于是四天之后,苏飞最终只带了大约两千人的心腹嫡系,以及其他在荆州腹地有家眷的,实在不愿意留下的,被缴械后由诸葛瑾派船送过江。 剩下大约七千余人的部队,全部自愿选择了投降关羽、接受改编。 苏飞手下其他几个水军将领,也没那么重的忠义包袱,也不担心关羽诸葛瑾清算,就全部留下了——毕竟当初是苏飞打算搞谈判欺骗,先稳住然后偷跑,他们几个却没有决策者责任,所以不用担负欺诈不义之名,投得心安理得。 关羽看着苏飞被送过江,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跟诸葛瑾讨论此举的得失:“为什么不再劝劝留下他呢?” 诸葛瑾摇着折扇,轻松笑道:“我们的诺言已经散播出去了,就算苏飞答应自愿留下,外人会相信他是自愿的吗?肯定会觉得是被迫的,毕竟苏飞是此番承诺中涉及的首脑,是标杆,荆州士人文武都盯着这个榜样呢。 而且他是此前战术欺骗的决策者,怕我们将来暗中给他使绊子,投过来后也仕途不顺,也是人之常情,既如此,他肯定愿意扮演一个回归刘表的忠义之士。 放区区一个苏飞,但大部分江夏军老兵都留下了,又有什么可惜的?我们现在还缺水战名将不成?交给兴霸、子义慢慢操练整编,迟早又是一支强兵。 我倒是更看好把苏飞放走后,再派出细作推波助澜,在南郡、在襄阳,都传播主公的守信重诺之美名,这比立刻多收一个苏飞重要得多。这才是最快在荆州散播起主公仁义之名的办法。” 关羽听后,这才连连点头,心说确实是这个道理。 有些事情,是黄泥巴落裤裆,不是s也是s的,苏飞就算自愿留下,外人也不信他是自愿的。还不如拿来换取刘备的威望德名,只当是千金市骨树个榜样了。 …… 而另一边,苏飞以及那两千非过江投刘表不可的心腹部曲,在江北相当于后世汉阳的地方登陆后,也很快找到最近的县城,然后见到了守将韩晞。 跟韩晞在一起的,还有刚刚带兵来的荆州大公子刘琦。 蔡瑁倒是没跟刘琦在一起,蔡瑁如今还在竟陵县,在处理收编高翔的事宜。 苏飞见到刘琦,就惭愧下拜:“罪将无能,既不能守战,亦不能逃脱,竟被扬州军包抄拦截,全军陷入绝境,不得不降。最终只能指望关羽、诸葛瑾信守诺言,才放我等自愿回归主公之将士们过江!八成的将士都投降了关羽,皆我之过也!” 刘琦本是懦弱之人,当然也不会责怪苏飞,在他看来,能把苏飞捞回来,从此归属他直属,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其他那些黄祖的嫡系部队,刘表和刘琦都已经没当他们是自己人了。 刘琦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此番也是“背刺黄祖”,所以表情惭愧地对苏飞说:“苏将军不必如此,苏将军不怪我们接收江北各县,我便已觉惭愧。 我们也不是想对付黄叔父,实在是他成了朝廷罪人,不可能保住,既然我们再不动手,江夏全境就要彻底便宜了刘备、曹操,那还不如我们自己拿了呢。” 苏飞连忙表示:“大公子所言甚是!我们怎敢埋怨主公,主公能来拿江夏,那都是应该的!反正黄祖已经保不住了!现在想想,还不如大公子再早点带兵来呢,说不定我们荆州军还能保住更多的兵马和县城。”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话题自然就引向了刘琦、蔡瑁此番出兵的日程上。刘琦也就不经意地提起,说他是昨日才到的。 而苏飞听到这话时,顿时脸色微微一变,好在他不愿刘琦看出破绽,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苏飞心中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谈判过程中,又中了诸葛瑾的烟雾弹了!诸葛瑾让孟建来吓唬他的时候,距离刘琦抵达竟陵等地,还有两三天时间呢! 是苏飞在战俘营里呆了三天后,刘琦才赶到背刺的! 但是这是正常的兵不厌诈,不是谈判中“承诺后违背”,只是谈判中的烟雾弹压价手段,所以也没什么可说的,对方堂堂正正以智商碾压,只能认赌服输。 而且,这些细节还有什么纠结的必要呢?如果当时刘琦还没来背刺,难道自己就真要跟关羽死战到底、把上万将士们的性命白送掉吗? 诸葛瑾能用这个计,首先说明两点: 第一,他对刘琦和刘表太了解了,甚至能算出刘表和刘琦想做而尚未做的事情,知道他们迟早会做,所以才能打这个时间差。如果刘表从头到尾没打算这么做,那诸葛瑾就穿帮了。 第二,诸葛瑾有把握让关羽提前分出的那一队快船偏师、在沿着长江北岸航道迂回绕路,提前堵口时,能够沿途不被江北的荆州军拦截。他算准了其他北岸荆州军已经怂了,不敢出来破坏。 但凡这两点有任何一点没算准,没把握,诸葛瑾这个迫降攻心的计策是用不出来的。 智商被碾压了,只能认栽。 苏飞把这些道理想明白后,绝望长叹一声,这才想起旁敲侧击地追问:“大公子……不知主公是何时起意让你和蔡将军出兵的?或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成为了你们出兵的诱因?” 苏飞有此一问,也是想知道,刘表和刘琦,有没有被诸葛瑾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琦却不疑有他,直接把自己的行动和盘托出:“我军此前一直只听说黄祖军死守住了邾县、鄂县这一线江防要隘,扬州军迟迟不得过,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但是四天之前,突然得江北飞马哨探来报,说是邾县突然失守,而且邾县以北的霍山深处,疑似有袁、曹二军入境,父亲这才心急如焚,连夜让我和蔡瑁带兵东进,接收各县。” 苏飞心中算了算,今天是四月二十二,邾县事实上应该是四月十三被甘宁进攻、四月十五陷落,然后四月十六关羽就移师长江南岸,对鄂县和樊口发动了威慑性攻势,十八日在梁子湖中截获了自己。 所以,邾县方向有袁曹军队入侵的消息,应该是四月十三开始往西扩散的,邾县失守的消息,至少是十六日开始扩散。刘琦说他是四天前,也就是四月十八才听到的消息,然后刘表让轻兵急进来接收地盘…… 短短两三天,噩耗就传到了襄阳,这绝对不是溃兵自然传播的,背后绝对有人提供便利,甚至是敌人在主动传播。 或许诸葛瑾一开始是用了流言,但是人家有本事,把自己散播过的流言,通过猜疑链变成真的。 当诸葛瑾告诉刘表:袁曹来了。再告诉曹操:袁术逃过来了。 就算他们没来,迟早也会来,这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 黄祖输得不冤。 苏飞唯一没看透的一点,只是在于:前面这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倒不是诸葛瑾干的,而是庞统干的。诸葛瑾只是在明处,部署了堵截他的事儿。 不过,看透了这些又如何呢?以苏飞现在的立场,他只能是装聋作哑。 因为说得越多,告诉主公和大公子“你们又被利用了”,这对苏飞也没有好处,甚至对刘表刘琦也没有好处,只是让他们多丢一些脸罢了。 无法挽回实际损失的丢脸,是没有必要的丢脸。 …… 苏飞就这样装聋作哑了两天,没有任何建设性的帮助,他的部队也被刘琦本人控制了。 两天之后,蔡瑁也匆匆从竟陵县赶来,带来了更多主力作战部队。听说江南的江夏军大部分崩了、只剩下沙羡夏口双子城,以及西陵的守军还在挣扎,其他野外的部队统统都完蛋了,蔡瑁也是扼腕不已。 “早知道黄祖的部队士气这么低落,根本不会为黄祖去死,咱就该早点动手,还能多捞回一些损失!” 如今的刘琮还没有娶蔡瑁的女儿(刘琮不是蔡氏生的,只是后来娶了蔡氏的娘家侄女儿),所以蔡瑁对于刘琦和刘琮也不存在偏袒,刘表此番让他和刘琦合作,他也算态度不错。 感慨了一句之后,蔡瑁很快想起一个问题,便私下里询问刘琦:“大公子,你就没问过那苏飞为何能被放回来?他不是说他用兵无能,都已经被关羽围住、要他投降了么?” 刘琦是忠厚之人,没想那么多,当下如实相告:“我问了呀,苏飞不是说了么,是关羽和诸葛瑾与他约法三章,说好了只要他投降,就允许那些死忠于父亲的将士们归还。也正是因此,他带着逃跑的上万大军,最后只有两千人回归。” 蔡瑁听了,顿觉恨铁不成钢:“大公子!你太忠厚老实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我要是关羽,能全灭统统俘虏,还会放你两千精兵、若干悍将回来?我肯定是一个不放全都要啊! 所以此事肯定有诈!不好!太卑鄙了!这是关羽和诸葛瑾,在帮刘备树立仁义重诺的美名啊!这是在拿苏飞当例子笼络我们荆州的人心!好歹毒!” 第195章 刘表主动把城池送给我们,还得谢谢我们呢 刘琦毕竟是老实懦弱之人,何况他如今才二十来岁,没经历过任何风浪和斗争,政治眼光和敏锐度方面,都还比较幼稚。 听到名义上的舅舅蔡瑁如此痛心疾首地抨击刘备,刘琦也不由没了主意,只能是略微慌神地请教: “放归俘虏不是好事么?为何非要说是用心歹毒呢?玄德公不至于如此吧?” 蔡瑁一股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叹道:“大公子,你对天下智谋阴损之士的了解,实在太少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刘琦无奈,只好追问:“那真要如此,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蔡瑁想了想:“我也并非什么智谋之士,具体还得回去问异度应对之法,但我就说两点:苏飞的部将好多都投了刘备,苏飞本人也是被敌军所谓‘义释’回来的,这种人的心迹已经不能信任了。 所以,为了不寒人心,咱也不能明着褫夺苏飞的官爵,只能是回去之后,奏明主公,让主公另择理由,对苏飞表面褒奖,实则明升暗降,卸其兵权,去担任文职或闲职,做一富家翁。 再对其部下军官略加甄别,遇到有同情刘备嫌疑的,同样要从军中剔除出去,给个借口当富家翁。这两千精锐,我看倒是可以……交给大公子的表兄张允。张允如今刚刚参与执掌军权不久,尚缺嫡系精锐,他与主公也算有亲,自然比苏飞更加忠义可靠。 最后,还得让主公在给苏飞升官时,旁敲侧击暗示他,让他以后嘴严实一点,不许对人宣扬‘他是被关羽义释回来的’,就算有人问起,也只说他是靠自己突围回来的!总之就是要百般遮掩,不能让刘备邀买到这个人心和信义重诺的美名。” 刘琦听完,果然觉得有点道理。 如果不说苏飞是被俘后放回来的,只说是自己突围,那就不会给刘备军美名了,还能更突出苏飞的“矢志不渝”。 只是这种事情肯定不太好隐瞒,时间久了反而容易泄露。但是就算泄露了,也只有消息灵通的高层人士知道,其他部队的普通大头兵是不可能知道的,他们没那么信息渠道。 蔡瑁这一招,对于防止刘备拉拢荆州下层将士的人心,是有帮助的,但是对于一小撮消息灵通人士的忠心,可能会起到反效果,那些人可能会因此看清而觉得刘表虚伪。 具体怎么选,就看利弊的比例了,蔡瑁也没法帮刘表决策,回头看刘表自己怎么想。 舍弟诸葛亮 第179节 至于蔡瑁提到的张允,如今也才刚刚三十出头,比刘琦也就稍微大了三四岁,在荆州军中还属于刚刚崛起的新秀。 张允是刘表的外甥,也就是他母亲是刘表的姐姐。历史上要七八年后、刘表将死之时,张允才爬到高位,能成为蔡瑁降曹时的左臂右膀。 现在蔡瑁提前见缝插针,利用提防苏飞的机会,栽培张允,也算是顺手为之了。 刘琦不疑有他,只能表示回去后这般请示父亲。 …… 话分两头,刘琦这边被蔡瑁摆布,暂时接收了苏飞部的嫡系精锐,随后就回襄阳请命,整个事情前前后后估计也要花上七八天。 而早在刘琦出兵前三天,苏飞就已经被俘了,关羽和诸葛瑾也已经在沙羡城东南的梁子湖边立营,筹备强攻。 经过这些天的准备,沙羡、夏口双子城,已经被关羽军稳固包围,黄祖、黄射父子自然是坚决死守,多备硬弓强弩,绝不敢松懈。 黄祖原先号称有四万大军,其中还有近万人是袁术的降军。 如今蕲春的袁术降军被灭,邾县的张虎被杀,苏飞等将胆寒被迫降,江北汉南地区的军队又回归了刘表直属,黄祖有大约三分之二的军队都丢了。 最后只有一万四千人左右,固守沙羡夏口双子城,以及夏口东北边一些的西陵县。整座江夏郡只剩这三个据点。 相比之下,关羽军出战时只有两万人,但是在蕲春收降了一两千人,邾县又收降了四五千,迫降苏飞这一把一次性增长了七八千兵力。 即使前面两仗各有数百人至千余人的伤亡,两相抵消后,全算下来兵力还净增长了一万两千人,现在已经达到了三万两千人。 当然了,那些新降军毕竟人心尚未彻底归附,关羽也不敢过于重用,还得在实战中慢慢调练,每天巡视鼓舞士气收拢军心,这需要一个漫长的磨合过程。 江夏其他人都有可能投降,唯有黄祖父子是没法投降的,他们很清楚自己被打上了杀害朝廷天使的反贼之名,就算投降了也是全族被灭,只能殊死一搏。 沙羡与夏口这对双子城也确实坚固,毕竟是历史上扛了江东三代十五年的坚城,非同小可。 所以哪怕有配重式投石机,围攻上一两个月才能拿下,也已经算是很快了。以诸葛瑾之智,都不敢期待速攻破城。 别的不说,光是这两座要塞外面的护城河,就非常深浚宽阔,是直接引了长江水进入护城河的,要填河就得很长时间。 把双子城分割包围后,四月二十五这天一早,关羽出营巡视完一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找来诸葛瑾商议: “子瑜,如今黄祖手中还有沙羡、夏口、西陵三个据点。沙羡和夏口已经被围了,江北距离夏口不远的西陵,尚未完全合围。 我看西陵相对没那么坚固,为何不先拿下那里?也好进一步打击黄祖父子嫡系部曲的士气,二来也能解除后顾之忧。” 诸葛瑾听了此问,倒是微微一笑,并不急于作答。 此番对江夏作战中,大部分的攻心威慑、导致敌军误判的计谋,都是庞统完成的,剩余部分才是诸葛瑾高屋建瓴、查漏补缺。 为了战略思想的完整性和继承性,诸葛瑾也犯不着窃取属下的功劳,所以听了关羽的疑问后,诸葛瑾只是让他稍安勿躁,然后让人请庞统过来,讨论一下有没有继续攻心的可能性。 庞统听说后,当然是飞快地赶来,一进帐就对关羽、诸葛瑾行礼。 诸葛瑾直接长话短说:“士元,云长想要先取江北的西陵,把黄祖父子最后的羽翼剪除,但我军如今尚没有彻底合围西陵,你觉得,该不该彻底合围?” 庞统想都没想,就应声回答:“关将军,在下以为我军不该合围、强攻西陵。江夏要害,在于夏口与沙羡,拿下了夏口与沙羡,西陵自然投降。 而且西陵并不在我军攻打夏口和沙羡的路径上,也威胁不到我们的粮道、后路,不过一枯藤死果罢了。往年西陵对江夏最大的意义,也只是在于此地堵住了一条夏口东北方向、翻越桐柏山的次要谷道,并无他用。” 关羽听闻后,也不由陷入了沉吟。 打仗确实没必要每个县都硬攻拿下来,能兵不血刃无血开城,当然是更好的。打下沙羡夏口后,这地方能直接投,还何必费人命呢。 而庞统看关羽犹豫,忽然又话锋一转,提到一个补充方案:“若是关将军非要拿下西陵,怕夜长梦多,比如将来放曹军入境,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我军前几日已经在散播流言,促成我军无血拿下西陵。 如今沙羡、夏口已经被彻底合围,西陵也得不到来自黄祖本人的指示了,这条计策正好可以全面落实。” 关羽这才眼神一亮,连忙抓住庞统的手拍了拍:“哦?请士元细细言之!” 庞统得意一笑:“前几日,我让军中细作对襄阳散播袁、曹入境的流言,不就逼得刘表派刘琦出兵,收了江北汉南诸县? 而其实,当时我军散播的流言,还不止这一条。我后来还让人补充了一些细节,无非是强调 ‘曹军先头部队,已经从西陵以北、翻越桐柏山谷道南下了,只是因为山谷险峻难行,无法携带辎粮,故而只有小股部队先行。西陵守将人心惶惶,兵无战意,面对曹军虚张声势,已经在考虑直接降曹’了。 这个消息一旦也随后传到襄阳,刘表会怎么想?他已经注定会丢掉江夏的江南部分了,汉北部分也已经有蕲春、邾县等地陆续被我们拿下,如今对刘表而言,只剩一个西陵小县将来归属悬而未决。 事情到了这一步,以刘表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会为了一个县,而同时承受我军的压力、并且还要担负‘将来直接与曹操接壤’的风险么? 想想看,在南阳郡方向,刘表为了不直接跟曹操控制的朝廷直辖领土接壤,甚至在当初张济被杀、张绣陷入绝望时,都不对张绣下死手,反而扶持张绣为傀儡,帮他挡住北方的朝廷联络。 现在在西陵,他肯为了斤斤计较一个县城,就跟曹操直接接壤?西陵再重要,难道还能重要得过宛城?” 庞统一番鞭辟入里的诸侯利害关系分析,顿时让关羽茅塞顿开。 对啊,以刘表的性子,他是非常不愿意跟曹操直接接壤的,为了这个目的,放弃个把县城算什么? 不过,关羽还是没想到这能如何帮助己方拿下西陵,他思之再三,最后还是求庞统直说:“那我军具体该如何利用这一点呢?” 庞统非常有把握地一笑:“我想只要刘表确认沙羡、夏口已经被围的消息,确认黄祖已经无法给西陵下令,那么,再配合上上述的谣言情报,刘表肯定会惶恐派出使者,给西陵守将直接下令,让他们在遭到我军围攻时,直接向我军投降——这样才能避免西陵守将向曹操投降。 刘表已经知道自己注定拿不住西陵了,在他眼里,这只是用荆州牧的名分和威望,最后慷他人之慨一把,决定西陵究竟是归我们还是归曹操。不出数日,刘表的使者肯定会到的!” 关羽愕然:“竟能如此有把握?好,那我就再等两三天,反正曹军还并未真的翻越桐柏山出现,我们还等得起。 不过我们这儿谣言闹得那么大,从四月十三开始,就散播说袁术先锋入境了,如今已过去十二天,就算桐柏山险峻、消息传递缓慢,现在曹操也肯定知道了。 以曹操的谨慎,说不定真会分兵翻越桐柏山南下确认,确保封堵住袁术的一切逃生之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只要发现曹军真的出现,要是还没等到刘表使者主动来帮我们劝降西陵,我们也得强攻拿下西陵了!我军绝不能容许曹军在桐柏山南麓得到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 关羽分析了一番,表示只给庞统三天时间,跟上次一样,再看看庞统的攻心谋略是不是真的这么神。 第196章 曹操:我怎么不知道我派兵去江夏了? 考虑到庞统上一次用计时,自己也是给庞统宽限了两次期限,最后果然取得了奇效, 逼得张虎不敢死守邾县、而是出来水战拦截举水航道,最后还借着张虎之死威慑了苏飞。 有了这一历史信用的加成,关羽此番对于“再给庞统宽限一些时日,观察其攻心计策的实际疗效”,也就多了一两分耐心。 扬州军便继续按照原计划,对沙羡、夏口双子城进行围攻准备,同时对西陵方向静观其变,等候刘表方面做出反应。 …… 从四月二十五到二十七,扬州军在沙羡等正面战场也没有闲着。 因为夏口双子城的护城河过于深浚宽阔,诸葛瑾带来的工程部队,包括军中一些负责工事作业的技术军官,在简单评估之后,终于确定了一点: 要靠先堵住上游长江河水入口、然后把护城河内水位渐渐排低、再填河出几条通道供重型攻城武器过河,施工量会非常庞大,可能光是对付护城河就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当然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顶着敌军的弓弩火力施工完成,施工的成果会非常稳固。什么吕公车云梯车和冲车,都能稳稳当当直接推到城墙根。 但是夏口沙羡双子城城头的弓弩火力非常凶猛,黄祖这家伙估计是形成了什么路径依赖,竟然在每座城楼上都部署了数量不少的床子弩、大黄弩,还有海量的单兵蹶张弩,腰引弩。 扬州军按照原本作战规范准备的大型藤牌工事,竟屡次被城头的强弩贯穿,造成了伤亡。 扬州军不得不临时再去伐木,用粗大的圆木制造遮蔽强弩的攻城阵屋掩体,以掩护填河作业的俘虏炮灰士兵和己方弓弩手。 发现这样长期作业耗费的人力和资源太多,过于旷日持久,后勤压力太大,扬州军很快做出了微调,尝试用第二套方案,便是使用壕桥车以通过护城河。 但是在短短两天的测试后,这套第二方案也被否决了:双子城的护城河实在太宽了,扬州军倒是能找到足够多的粗长大树,来造出那么长的壕桥车直接横跨两岸。 可是这样造出来的壕桥车,中间缺乏桥墩,承重能力太差,根本过不了云梯,更过不了葛公车。如果用这样的方式通过护城河,扬州军最后就只能用轻便式的飞梯攻击城墙了。以黄祖军的弓弩火力密度,这样的伤亡无疑会太大,所以也被否决了。 好在关羽这边如今根本不缺智者。发现两套传统方案都不行后,诸葛瑾和庞统一起商议了很久,头脑风暴各种整点子。 庞统或许是受此前诸葛瑾对付张虎、苏飞的战例启发,忽然想到了一个“师敌长技以制敌”的法子,便精神抖擞地献策: “将军,此前苏飞、张虎屡屡以楼船横截河道浅窄之处,阻断樊口等地航道,既如此,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之,用一些从苏飞处缴获的老旧大型战船,直接把上层建筑削平一些,算好船高与护城河深度的差值,让两者尽量吻合。 然后多装土石,让吃水尽量够深,从长江驶入护城河,到定点位置处直接停泊,以碇石首尾相连固定。我军可以在楼船中与城头弓弩对射,还可以以配重式投石机清除城头楼橹、床弩、垛堞。 要是敌军拼死把我军的楼船击沉,我们的士卒正好退出,然后让楼船坐沉成为桥墩。有了这些沉船的支撑,再上壕桥车就不会被葛公车压塌了! 反正我军将来造的大型战船,都是重心又低又稳的龙骨战船。这种笨拙的平底楼船,虽大但如此不稳,以后根本不适合我军的水战战术,还不如废物利用了!” 诸葛瑾听到这个计策,也不由眼神微微一亮,心说庞统虽然原本不怎么懂军事,但在实战中边打边学的速度着实是够快,这么快就从苏飞、张虎身上学到了可用之处,然后举一反三了! “士元!没看出来啊,假以时日,你参谋军机和带兵之能,怕是不可限量。好,就依你所言,赶紧试试。” 庞统领命,立刻就去安排不提。 …… 庞统那边用新招对付沙羡、夏口双子城的城防,自然又需要一些时日。 好在他此前布局的迫降西陵事宜,倒是很快到了收割阶段——当初他跟关羽说了,再给他三天。 而实际上,只等了两天,到四月二十七日傍晚,刘表那边就派来了使者、荆州别驾伊籍,直达西陵,求见了扬州军这边负责监视西陵战场的带兵将领太史慈。 太史慈因为提前得了吩咐,知道刘表可能会派人来,所以不敢怠慢,立刻好酒好肉招待着,对方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同时又飞马快船连轴转,渡江通知长江南岸的关羽和诸葛瑾—— 因为太史慈也没料到来使居然分量这么重,刘表竟直接派出了一个州的别驾。 要知道别驾就是专职代表州牧出使的,一般都是涉及两个州之间的和睦事宜,非同小可。好比陶谦的别驾是糜竺,刘璋的别驾是张松,刘表的别驾就是伊籍。 伊籍是刘表的山阳郡老乡,被带着从北方南下上任的,绝对是心腹。 太史慈飞马快船送到信后,关羽顿时大喜,也不禁对庞统愈发服气: “士元料敌之能果然不凡!竟真等来了刘表的使者!还如此有分量。夏口、沙羡这边的攻坚且放一两日,交给下面的人按部就班部署便是!我等赶紧去一趟西陵,亲自见见伊别驾,多加礼遇。务必确保拿下江夏还不得罪刘荆州!” 庞统面对夸奖,也是忍不住有些得意,不过表面上还是要谦虚收着点。 一旁的诸葛瑾,则是既庆幸,又略有些懊悔——早知道刘表居然这么重视,派伊籍过来交涉,那就该请刘备亲自来一趟江夏,好好招待对方! 刘备历史上可是别驾杀手啊!糜竺伊籍张松,哪个不是跟刘备喝了一顿酒后,就义无反顾背弃故主来投,至少是给刘备当内应。 可惜了啊! 自己还是不够神算开天眼! 不过哪怕只有自己和关羽,也不是不可以先稍稍笼络一下伊籍,确保拿下江夏后依然跟刘表保持良好关系。 诸葛瑾对此非常重视,便让关羽快船快马立刻赶去,仅仅次日中午之前一行人就赶到了西陵。 伊籍只是在太史慈的军营里享用了一顿晚宴、加上睡了一觉,醒来就能谈正事儿了,这效率着实是可以。 伊籍见关羽和诸葛瑾亲自赶来,也是微微一惊,原本他还忐忑刘备军对于刘表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而关羽半路上已经被诸葛瑾交代过了,此刻一见到伊籍就上来握着对方的手轻轻晃了两下,说些敬仰的话,又表达了刘备军的无奈: “机伯先生!久仰久仰!唉,我大哥其实去年腊月,就收到曹操假借天子名义讨伐黄祖的诏书了。黄祖虽是杀害天使的反贼,确实该杀。 但曹操此举,无疑也是想挑拨我大哥与刘荆州的关系!我大哥素来重视与刘荆州的同宗兄弟之情,这才隐忍至今,被曹操反复催促,不得不出兵。其实这三四个月里,我们都是在等待刘荆州自行清理门户啊! 舍弟诸葛亮 第180节 可惜刘荆州谦谦君子,却似乎……不太知兵,又或者是被荆州豪强世家与各郡桀骜之徒牵制?最终没能亲自清理门户,实在是太遗憾了。 此番我军虽来此诛杀黄祖,但可以保证,沙羡、夏口这两座黄祖父子本人占据的城池以西,我军绝不多侵占荆州一寸土地!只要黄祖本人死了,我军的行动便到此为止、立刻停手!还望机伯先生转达我大哥的和睦之意!” 关羽虽然“傲上而不忍下、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但是在被人提前排练交代的情况下,让他做些礼贤下士的工夫,还是能够做好的。 正如历史上,张松去许都见过曹操后,回程路过荆州,刘备礼遇张松,让手下人都对张松各种善待,关羽张飞也都能配合演好。 此时此刻,无非是让关羽把这一世已经没机会表演的对张松礼遇,转移到了伊籍身上。 伊籍一看对方是朝廷明旨所授的安南将军、汉寿亭侯,却对自己一介刘表私人征辟的幕僚、别驾如此重视,也是颇感荣幸。更何况关羽还提到了车骑将军刘备,都对他很重视。 虽说跟刘备本人来礼遇还是有差距的,但伊籍已经略微有点晕晕乎乎了。 而诸葛瑾在一旁,本着花花轿子人抬人,也恰到好处地补充了一句: “机伯先生,在下伏波将军诸葛瑾,此番我军之所以对西陵这边只是虚围南侧一面,放开另外三面,就是为了防止恶化荆扬二州的关系。 我们讨伐黄祖,只为杀黄祖。此前邾县、鄂县都是沿江要隘,能阻断我军长江航道、后勤辎重,这才不得不取。但这西陵,虽然也在夏口以东,但却稍稍偏北,并非直接濒临长江。 因此我军评估之后认为,此地纵然不取,也不会妨碍到我们诛杀黄祖。这才只围其南侧,为的就是提防西陵守军主动出城、南下东向,袭扰我军攻打夏口的攻城部队后方。 只要他们不妨碍我们攻夏口,则黄祖死后,我军便当立刻撤去对西陵的单侧提防,将西陵交还给刘荆州直辖!” 诸葛瑾这番话,着实是把姿态拔高到了不能再高的程度。 简直可以说是高风亮节,乱世中的一股清流。 伊籍听得简直目瞪口呆:如此乱世,还有诸侯能把一张嘴就能吃下肚子里的肥肉吐出来的? 刘备竟然如此迂腐的吗?有地盘都不拿? 可惜,这块地方就算刘备不拿,对刘表也已经是烫手山芋了。 西陵县虽然面积广大,但人口最多也就三四千户,主要就集中在相对靠近长江的狭长平原地带,整个县中北部至少七八成的面积,都是桐柏山南麓的山区,穷山恶水根本没有价值。 为了这么一点人口收益,却跟曹操接壤了,刘表疯了才会这么选! 相比之下,倒是刘备从来不担心这些,因为刘备原本就跟曹操接壤了,双方的州界线长度还很长,几乎是沿着整个淮河中下游,以及淝水为界。 对刘备来说,再多一个桐柏山区面积广大的县、跟曹军以桐柏山主岭为界,也是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所以,世上本没有垃圾,只有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在夏口、沙羡注定被刘备收入囊中后,西陵这种余赘之地,对刘表就是垃圾,但对刘备就是资源。 白送给刘备,才是对双方都最优解的资源优化配置方案。 所以伊籍只能是非常诚恳地打断诸葛瑾:“不不不!伏波将军此言差矣!玄德公乃天下君子,一世之所宗也,他的仁德慷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此论却大可不必。 说来也是惭愧,西陵本就民风彪悍,当地官员、守将又久为黄祖骄纵,我家主公实在无力管制好如此一团乱麻的局面。 若是在黄祖死后强行接收,又怕政令不行,反而害了当地良善百姓,导致他们愈发被失去控制的豪强所欺压! 所以此番我家主公思前想后,决定把西陵让给玄德公,玄德公素能整顿奸邪,这些山僻之民在玄德公治理下,想必能过上更好的日子!” 诸葛瑾听到这话,几乎要暗笑:明明是刘表不想跟曹操直接接壤,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心为民。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刘表如此大公无私。 一旁的关羽,原本是听不出这些潜台词的,无奈他这两天已经被诸葛瑾和庞统先扫盲恶补过了,现在理解起来毫无障碍。 于是如此诡异的一幕就出现了:刘备刘表双方都在那儿飙演技,一个个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谦让,比当年孔融让梨更催人泪下。 诸葛瑾越是谦让,伊籍就越是谦虚,觉得这里面真的有诈, 最后诸葛瑾出于无奈,才叹息着接受了这个好意,然后表示愿意派兵护送伊籍到城门口,并且提前喊话给西陵守将,让他们不要冲动。 末了,诸葛瑾还补充了一句:“机伯先生如此操劳,以身犯险为使劝降,实在不知如何感激才好。我军能够不用再分兵围困西陵南侧,子义也能省出人力、军资,这些都是机伯先生此行才省下来的,理当赠与机伯先生。” 伊籍人品还是可以的,出使摸底当然不敢收高额的金银珠宝,他毕竟是刘表的老乡,哪能那么容易背主,便连连谦逊拒绝。 饶是诸葛瑾反复表示:这不是送礼的礼物,是因为你才让我军省下了军费,是你应得的。 伊籍最终还是拒绝了,并提出一个替代条件:“伏波将军!你要是真感激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情。等我入城劝降了西陵后,你可否带我见识见识,看看曹军入境,究竟到了何处? 贵军与曹军,如今都还分属朝廷,都是听旨行事,应该不会起冲突吧?两军相遇,带我看看曹军虚实,我回襄阳后也好复命。 而且说句实话,我此番来时,先路过了竟陵,也在竟陵遇到了我家大公子和蔡瑁将军。在下实在是听说了一些有可能损及贵我两军关系的不好谣传。伏波将军若能澄清,对于我们双方互信也是有好处的。” 诸葛瑾立刻就猜到,这是刘表给伊籍的另一项任务,一边让他来劝降交割西陵,一边也是彻底落实那些关于曹军和袁术军的动向虚实,这样西陵也算是不白丢了,好歹换回了一些情报。 不过,诸葛瑾当然也不怕伊籍的刺探,因为他和庞统搞的那些流言计策,本就是“自我实现的预言”。 当初跟苏飞吹牛说刘表军来背刺了,苏飞不信,最后好酒好肉让他在战俘营里待了三四天,最后不也看到刘琦带兵来了么! 所以这一次,也只要依样画葫芦就行了。 诸葛瑾便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此事易尔,不过机伯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不如今日再歇息一日,明日一早我们护送你进城劝降。 随后,待先生休整恢复体力后,我军自会派出斥候骑兵队,北上前往桐柏山深处,哨探曹司空友军和零星袁逆动向。恕我直言,桐柏山山道难行,若是不谙骑射,还真得恢复一下体力,才好进山。到时候想看什么,我军一定让先生看个够。” 伊籍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也就答应了。 于是,次日伊籍就先在关羽派兵保护之下,提前跟西陵守将说明了来意,守将就放下吊篮,将伊籍吊上去。 进城后,对方先验明了伊籍的身份,伊籍又一番合情合理的劝说,还拿出了刘表的手书,上面印信俱全,验看无误。 最终,西陵县令和负责守西陵的一位军司马,就乖乖听从了劝说,开城投降了关羽。 搞定了这事儿后,伊籍就跟着关羽军进城,帮助关羽接收,然后在城内休整了一两日。 他倒是有每日问起扬州军“关于肃清边境,摸清曹军动向”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何时可以动身。 但第一天得到的回复是“山道难行,先请个郎中帮先生调养看看气色”, 第二天得到的回复是“安南将军已经动身回江南,视察沙羡城的攻城情况了,这边负责交接事务的将领目前还需要整理头绪,暂时凑不出骑兵斥候队。” 这些理由都很合理,而且扬州军也真的就只拖了伊籍两天,真的算非常高效了。 到了五月初二这天一早,太史慈终于松口,答应派出了一队千人级别的骑兵,而且是由他本人亲自护着伊籍北上,沿着流经西陵县的倒水河河谷搜索,确认边境情况。 (注:“倒水”是一条河的名字,现在也叫“倒水”,就从黄冈红安县往南流到武汉新洲区,这个地名古今都没变过,《水经注》里就叫“倒水”) 一行人又在山区行军搜索了一天多,五月初三午后,终于在西陵县城以北百余里的桐柏山区、倒水河谷中,发现了一支南下的曹军。 第197章 好巧啊,曹操你也在不惜代价强攻啊 终于在倒水河谷内遇到曹军的那一刻,太史慈的心情是一阵轻松: 总算把伏波将军和庞郡丞交代的谎给圆上了,大伙儿心心念念了多日的曹军,果然让荆州官员亲眼目睹了。 事实上,这伙曹军的动向,太史慈当然是提前一天,就从他偷偷撒出去的斥候口中得知了。 他就是确认曹军真的来了,才立刻带伊籍上山的,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这也是庞统之前交代他的操作细节。 而伊籍看到曹军的那一刻,则是肾上腺素飙升,又有些紧张,又有些侥幸:这次果然是真的,并不是刘备军在用计诈主公,曹军入境的风险是实打实发生了的! 好悬!幸好自己不辱使命,在曹军杀到西陵县之前,就说服西陵守将投降了关羽! 看来后续的麻烦就是刘备需要操心的了,荆州军又可以继续作壁上观,得几年太平日子,让曹刘双方先去纠缠消耗! 这支南下的军队骑兵数量不多,或许是因为翻越北边桐柏山主岭的时候比较艰难,马匹难以通行,所以大部分都是步兵。但其打出的曹军旗号已经足够鲜明。 西陵县大致相当于后世武汉市的新洲区,是汉口的一部分。 而此刻刘曹两军相遇的这个位置,在汉末时还根本没有地名,只能算是西陵县北郊的一片荒山谷道。但如果按后世地图来算,就大致相当于黄冈市的红安县了。 太史慈确认过敌情后,就按照庞统之前私下里交代他的处理方式,劝说伊籍道: “先生是文官,这种兵凶战危的场合,还是别立刻亲自见曹将了吧。毕竟大家都不明对方来意,很容易闹出误会,为了先生的安全,第一轮交涉还是交给在下。如果后续发现这曹将好说话,先生再想听取双方谈判,我自然会为先生创造条件。” 太史慈这不是在跟伊籍商量,只是通知,伊籍也无话可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当是太史慈出于谨慎和好意,要保护他。 那可是曹操的人!曹操跟刘表之间,按说目前还处在“刘表通过支持张绣反抗朝廷”的交战状态呢,自己万一被扣下了就麻烦了。 倒是曹操和刘备目前明面上没有冲突,刘备军是处处奉诏的,曹操抓不住他把柄,也就没理由挑衅。 太史慈见伊籍点头,便直接派出斥候,跟对方接触。不一会儿,双方就各自弄清了对方身份。 来将乃是曹仁的部将牛金,曹仁此前就一直负责对汝南郡南部大别山区、桐柏山区的冬季封锁。 进入四月份之后,曹操亲自赶到了汝南,接管了曹仁的统帅权,完成对袁术的最后总攻。 但在大约六七天之前,也就是四月下旬的时候,曹仁那边忽然得到了一个情报: 当时,曹军刚刚包围了袁术军最后的据点信阳县,此前半个多月内曹军在曹操的亲自率领下,进展也非常巨大,只差攻破信阳县,袁术就完了。 但就在那个节骨眼上,曹仁突然听南边传来风声,说有些袁术军残部突围进入了江夏郡山区,其中“疑似有掩护袁术本人突围”的部队。 曹仁也不敢托大,就立刻汇报给了曹操。曹操听说后也非常重视,立刻要求分出部队南下包抄搜索,确保袁术绝对不能跑掉。 事实上,曹仁得到这个消息,已经是挺晚了,比桐柏山南麓这边,庞统最初散布假消息,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 但这也没办法,谁让桐柏山区道路难行。在没有人刻意传递的情况下,消息靠自然扩散传播两三百里路,就真的需要将近十日。 曹仁得令后,立刻派出牛金等将领分兵南下包抄搜索,深入桐柏山区诸谷,期间倒也确实有追杀到被打散的袁术军溃兵,一一将其彻底歼灭、俘获,但并未发现有袁术军重要人物。 终于,在五月初三这天午后,牛金这一路人马沿着倒水河谷南下,与北上搜索的太史慈撞在了一起。 牛金见到对面太史字号的旗帜,立刻喝问对方来历。太史慈也不卑不亢亮明身份,双方谨慎接触、消除误会后,牛金便问起太史慈是否有遇到袁术残部。 太史慈自然是义正词严回答:“这几日确实有遇到小股袁逆溃兵从山中逃散而出,但都被我军堵截歼灭了。我军刚取西陵县三日,江夏一郡逆贼皆平,只剩黄祖本人所守孤县尚未攻下! 夏口以西诸县,也都已交还刘荆州直辖,请朝廷放心,江夏秩序已然恢复,桐柏山诸谷隘口,我军即日便会分兵把守,不会让袁逆南窜的!” 牛金不由大失所望:“什么?袁术居然没有突围?只是一些溃败的散兵游勇自行逃亡?你们不会隐匿了袁逆重要文武吧!” 太史慈自然不能蒙受这等挑衅,当下正色肃然反驳:“牛都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就算有袁逆跑过来,车骑将军与安南将军也是见一个杀一个,岂有包庇之理!寿春都是车骑将军攻下来的!” 牛金见状,也不好再多说,毕竟刘备可是以讨袁先锋、嫉恶如仇著称。 以刘备的讨袁功绩,便是曹操也无话可说,现在双方明面上关系还不错。牛金也不敢造次,背负上破坏关系的罪名。 又沿着山谷搜查了一日,确定情况如太史慈所言后,牛金便回去回报了。 与他情况相似的,还有另外一队曹军搜索部队,最后也都是与关羽的占领军,在邾县等地以北的举水河谷上游源头处相遇,被告知南边都已经被刘备军占领了,不存在袁逆逃过去。然后这些曹军也只能乖乖回去复命 曹仁汇总完这些情报时,已经是五月初九,确认无误后,他才敢报给曹操。 曹操听闻后,一边是松了口气,一边是骂骂咧咧:“前些日子的流言,耽误我军分散了多少注意力!即日起不许再找借口拖延,务必心无旁骛直接强攻打破信阳,把袁术揪出来杀了! 这贼子,居然躲在城里每天都不露面,搞得我军都不知道袁术是不是真的在城里,还是金蝉脱壳了。袁术还真是够沉得住气的,他就不用亲自上墙鼓舞守城士卒士气的么!” 曹操说完这话,余气尚未消尽。 舍弟诸葛亮 第181节 他也确实不能不生气,因为这条意外消息,着实是拖慢了他强攻袁术军最后一座城池信阳县的进度。 当时曹操以为袁术有可能金蝉脱壳了,那么再花死力气强攻硬攻信阳县,价值就不大了。他的目的又不是为了一座山区县城,而是为了杀袁术。 如果能野战追击搜捕杀掉袁术,城池不攻也会自己投降的。 动摇分兵之下,袁术最后一座城池被攻破的速度,也就至少拖慢了十几天。要不是闹这一出波折,此刻袁术大概率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好在现在也不算晚,曹操发狠之后,立刻下令全军不惜伤亡、猛攻死战,务必尽快诛杀袁术。 …… 无独有偶,曹操在信阳拼死猛攻袁术最后一座据点的同时,沙羡、夏口双子城这边,关羽对黄祖的最后一战,也进入了新的阶段。 早在太史慈遇到牛金、支走伊籍之前六天,庞统就已经在沙羡战场这边,为关羽和诸葛瑾献了“让楼船从长江驶入护城河,然后自沉在河道里当桥墩,供上面铺设壕桥、通过重型设备”的战术策略。 中间被伊籍打断耽误了几天,等庞统回来后,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停当,随时可以投入实战。 关羽军中的工匠们,从苏飞手上缴获的楼船里,选出了四艘,两艘作为第一波次,两艘备用,全部加工改造好了。 楼船最顶层舱室甲板外裸露的女墙、垛堞,已经全部被木匠们锯掉削平,船上的桅杆也全部砍掉了,但上层的船楼是保留的,只要确保船楼顶部平整—— 把那些不平的凸出部削掉,是为了确保船沉底后,往上铺设壕桥时,压强受力不匀,容易导致壕桥断裂或者倾覆。 为了确保找平,工匠们还在舱顶额外铺设了一层夯土,然后用石磙子碾实,就跟修路一样,这样的工程质量就绝对靠谱了。 最后,船舱的底部还提前压了足够多的压舱石,确保船再加上几百石的载重后,就会吃水过深沉没,这样才便于行驶到位后最快速度改造成沉底桥墩。 然后,五月初二这天,两艘奇形怪状的楼船,就从长江边挖开一个口子,直接开进了沙羡城的护城河。由于桅杆全部被砍,所以是靠舷窗上伸出的划桨作为动力。 每一面舷窗上都悬挂了严严实实的硬木挡板,防止城头的黄祖军强弩杀伤到划桨手。 城头的黄祖军将士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果然疯狂以弩箭攒射这两艘楼船。但是在厚厚的船板面前,无非是浪费箭矢罢了。 相比之下,关羽军的弓弩手,还可以躲在楼船的上层船舱内,直接透过已经被改造过的、面积非常小的舷窗射击孔朝城头放箭,遮蔽效果竟比城墙垛堞还好。 毕竟城墙垛堞也只能防直射,不能防抛射,船舱却是有顶盖的,连抛射都防了。只要没有神射手能刚好把箭矢射进舷窗上的小孔,就威胁不到船舱里的弩手。 “快用床子弩瞄准了楼船射!把投石机也拉上来!对着楼船狠狠地砸!”城头的黄射看得火急火燎,声嘶力竭地下令抵抗。 投石机是战国末期就出现的装备,黄祖军如此重视远程火力,当然也是有老式、小型的投石机协助守城的。只不过吨位和发射的石弹重量,连关羽军新造的配重式投石机的两成都不到,只能丢丢二十汉斤重的小石头,射程也近得多。 不一会儿,黄射指挥下的投石机也开始输出火力,一枚枚石弹陆续朝着楼船砸去,遇到船板薄弱之处,倒也能砸穿,但多半是舷窗和上层建筑,乃至主甲板。 至于船舷的部位,这么小的投石机还无法砸穿。而且入射角度不对,高抛弹道的石头砸到船舷“水线装甲”上,很容易形成“跳弹”然后就直接滑落到护城河里了。 黄射的投石机才刚刚开始发威没多久,远处的关羽军配重式投石机,也开始发威了。 尤其是今天,关羽军的配重式投石机有了己方楼船作为掩体挡在前面,就可以更加抵近射击,也完全不用担心被敌军火力伤到。 楼船上的“火力观察员”可以目测己方石弹的远近、是否砸到了沙羡城楼,以及其他安装了床弩的楼橹,然后喊话传达校准信息给投石机阵地。投石机手立刻就可以按照战前操练的技术指导调整弹药重量和射击角度。 这种配重式投石机,配重的重量是比较难调整的,但弹丸的重量可以调整。如果觉得射得太远了,可以换上重一点的弹药,降低弹丸初速,射程就变近一些。 而这些数学工具的使用和总结,黄祖黄射父子可是不懂的,他们连三角函数的存在都不知道,就算有投石机,也是固定射程的瞎打。 历史上华夏首次有明确文字记载说明投石机的校准射击法,还得等到宋朝的《武经总要》。在那之前的投石机使用,都是完全凭个人经验凭手感,没有系统理论支持的。 关羽军的投石机手却能有理论计算支持,这对黄祖军就已经是降维打击了。 一时间城头巨石纷纷落下,沙羡城楼粗大的木柱都被砸断了两根,导致城楼的一角直接塌了下来。其他几座安装床子弩的楼橹、马面,更是被砸得坑坑洼洼,楼倒屋塌。 数以百计的黄祖军床弩操作手、弓弩兵,被倒塌的建筑和飞溅的木石砸得头破血流,死伤枕籍。 “顶住!给我把关羽的楼船砸沉!只要砸沉了楼船,背后那些古怪的投石机就失去掩护了!”黄射在城头亲自督战,疯狂地嘶吼。 由于害怕被埋在城楼里,他已经不得不退却到城墙的背面指挥,让传令兵上前确认情况。 虽然黄祖军的死伤比关羽军还惨重一些,但黄射依然在坚持,因为他相信只要啃沉了那两艘楼船,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于是乎,他就不断投入预备队,不断调集城墙其他三面的床子弩和投石机,牛拉车载往城西转移。 攻防对射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把沙羡城西原有的床弩投石机和防御设施都消耗了大半,城南城北方向也抽调了不少战争机械过来后,黄射终于是实打实看到了一丝希望。 “少将军,关羽的楼船被我们砸沉了!快看!真的在下沉啊!” 黄射听到喜报,内心很是激动,难得地亲自冒险上前,找了一个还完整的女墙垛堞,躲在射击孔后往下观望。 他果然看到楼船越沉越低,最终在最顶层船舱的舱顶即将没入水面时,就停住不动了。而楼船上的弓弩手划桨手,当然是在发现船体有下沉趋势时,就已经从背侧划水上岸逃跑了。 “嗯?怎么不继续往下沉了?”黄射很是焦急,纠过一个部将就问。 那部将也是百口莫辩:“属下也不知道啊,莫非是已经沉底了?好巧啊,敌人不会是提前测算过我们城河的深度了吧。” 这时,另一个部将立刻指出了疑点:“不好!看来真是关羽提前专门测过了!少将军快看,那艘楼船沉没的位置,刚才两个时辰里,背侧都被土包填平了接缝了!船刚开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被属下提醒到这一步,黄射反应再慢也醒悟了,他顿时觉得一阵血冲脑壳:“你是说,关羽本来就打算用沉船来当填河的壕桥?我们中计了,快让左翼的投石机停下,不要再砸了!我们这是在帮关羽砸!” 黄射连连下令,总算是让另一侧的防御火力暂时停手,别再给关羽打工了。 但他很快又发现这样也不行,因为城头停火之后,那艘尚未沉没的楼船却不会停火!依然在利用尚未被砸烂的舷窗射击位对着城头放箭! 而且只要楼船没沉,它就一直能为后面的投石机和其他关羽军远程部队提供掩体! 黄射看着自己的部曲又白白挨射了一会儿,见关羽得理不饶人,他只好重新下令开火,但就是这么一耽误,沙羡守军的守城器械就又多折损了七八件。 最终,沙羡守军就靠着投石机一颗二十斤一颗二十斤地给楼船加载重,如同曹冲称象一般。 最后总算把楼船砸得因为堆了太多石头、挨了足足几百发,超过了最大吃水重量,才缓缓沉没。 对面的庞统穿着锁子甲,外面又套了灌钢札甲,拿着东海水晶打磨的低倍望远镜,远远观察清楚城头情况后,这才下令负责填河和提供火力支援的部队赶紧退下来,趁晚上再来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 给庞统配望远镜、穿重甲,不许他靠近城墙,这也是诸葛瑾提前下达的严令,绝对不许违反。 跟黄祖这样射将体质的敌人打仗,善于吸箭的文武当然都不许上前。 庞统下令暂时后撤时,还不忘让那些楼船上的水手齐声大喊:“谢黄将军赠压舱石,省得我军抓民夫运石自沉了!” “关羽狗贼!欺人太甚!”城头的黄射等人听到这番喊话,气得好悬没怒气填胸,直接晕过去。 第198章 没想到还是袁术先死 庞统第一次祭出楼船沉底做桥墩的战术,并且在沉船前废物利用、吸引敌军火力对射、掩护己方投石车猛砸城头防御设施,果然取得了非常不错的先手效果。 这些前所未见的招数,极大地削弱了守军的远程防御火力,最终发现中招的黄射也被气得不行,却又完全无可奈何。 庞统一不做二不休,当天晚上就趁着黑暗掩护,让士卒顶着藤盾完成最后的补充作业。把楼船沉下去后、周边不够稳固的位置,再堆点石头和土包。 后半夜就把定制的加长版壕桥车推过来,然后架在沉船形成的桥墩上。壕桥车顶部还铺撒了几十包泥土,把圆木的缝隙填平,确保明日葛公车和云梯车从上面通过时,轮子不至于卡住。 黄射也知道关羽军半夜在搞小动作,也让己方的将士们在城墙上多点火把,尽量照亮护城河对岸,好给己方弩兵指引目标,压制架桥的敌人。 无奈这个时代又没有反光镜,没有一切定向聚光的工具,火把就算再密集,到了几十步外也根本看不见什么了。反而是给关羽一方躲在黑暗中的配重式投石机指明了目标。 后半夜开始,庞统就随机应变,让投石机在远距离上继续对着城头火光最多的地方砸,把黄射打得苦不堪言,最后只好放弃点火把照明,又白白多付出了三位数的伤亡。 本来在这场战役开始前,黄祖一共只有一万四千多军队了,后来西陵城的两千人又被伊籍劝降,无血开城。沙羡和夏口两座城池内,加起来也就只剩一万二了,在沙羡部署了五千,夏口部署了七千。 所以黄祖父子其实没多少伤亡可以抗,死人稍微多一点,他们就得强征城北百姓当壮丁,上城助守,但这种民兵只能修补修补城防、丢丢滚木礌石,弓弩技击能力都是约等于零的。 被庞统这么消耗,黄射也不得不改用更加保守一点的战法,尽量拖延保存实力。 黄射的防御火力下降后,庞统施展起战术部署便更加顺畅,次日天亮时,黄射便绝望地发现关羽军的壕桥已经铺设得非常稳固,而且是在城楼左右两侧百余步外各有一座壕桥,刚好避开了城楼上的弓弩覆盖射程。 这样的壕桥部署方式,最大的弊端在于无法高效地使用冲车撞城门了,好处却是可以避开火力最猛的主城楼。 但沙羡和夏口这些重要军事要塞,本来就是有瓮城的,破了一道门还有内门,还要承受冲进去后的交叉火力打击。可见关羽和庞统是彻底放弃了破门的打法,就专注于爬墙先登。 壕桥搭好后,关羽军第二天的强攻,就变成了葛公车、云梯车加投石机的组合模式。 投石机继续压制城头的床弩楼橹,渐渐把黄射的床弩都消耗殆尽,最后黄射只能指望普通的蹶张弩和腰引弩来射杀推进的敌兵。 “集中强弩给我狠狠地射那些推葛公车的敌兵!那些扛大盾的,都给我用腰引弩射!” 黄射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数以百计的腰引弩就朝着葛公车狂射而去,矢如飞蝗。 无数箭矢扎在木板上的咄咄闷响,让所有人都能切身感受到战场的肃杀。强劲的腰引弩,竟能扎透木盾,劲势仅仅稍减,似乎依然能伤到木盾后的敌兵。 但是关羽军的先登勇士却没有放慢脚步,除了个别中箭倒下的,剩余士卒依然坚定地推着葛公车,奋力加速通过了护城河。 而且后面还有预备队的士兵,会立刻冲上来接替倒下的袍泽推车。关羽军的弓弩手,也一刻不停朝着城头对射,希望压制住守军的火力。 射了几轮之后,黄射终于发现不对劲——关羽军派出的先登勇士,着甲率简直太惊人了!竟是人人穿着钢铁质地的札甲! 他亲眼目睹好些先登勇士明明被弓箭射中了,却依然没事儿一样,就算是蹶张弩的劲矢,也往往只是受轻伤,还有余力自行退却。只有腰引弩无盾直接命中,才有较大把握将敌人重伤或射杀。 这防御效果,彻底让黄射瞠目结舌。 关羽这是有备而来的!他究竟还留了多少攻坚的后招? 但事已至此,黄射除了麻木地嘶吼,让将士们拼死守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葛公车终于顶着强弩箭雨冲到了城墙根,羊马墙和拒马早就被此前的投石机扫荡给肃清了,零星的残迹也都被先登士卒冒死搬开。 随着葛公车上的铁锥搭板轰然落下,重重砸在一处已经被投石机轰平了垛堞的平整墙段上,关羽军的先登勇士终于发起了冲锋,与守军展开了殊死肉搏。 …… “沙羡和夏口不愧是荆州坚城,杀上了瓮城城墙,还能组织起第二道防线,以长枪阵在墙顶渡口。厮杀了这么久敌军竟然还没崩溃。” 关羽看着城头的惨烈厮杀,久久未能分出胜负,也是忍不住感慨。 一旁的庞统好言劝慰道:“关将军放心,我军已经在城头站稳脚跟了!敌军坚持不了太久的!再冲杀几波,敌军肯定会松动崩溃! 眼下我倒是觉得,既然沙羡这边,这种攻城方式得到了验证。也该在夏口那边依样画葫芦照搬了,那边填河架桥也需要一些时日,还需要层层削弱疲惫敌人,最后才能一举溃敌。” 关羽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他也知道不必急切,有了绝对的技术优势,沙羡和夏口都是必然可以攻下的,这时候减少伤亡很重要。 第一天强攻上墙的时候,敌军血冲脑壳,根本来不及思考,只知道杀杀杀,也就难以因恐惧而有组织地投降。 但如果给他们一天时间冷静思考,想清楚“死守的下场就是全部死光,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有可能导致敌军士气崩溃。 很多时候,士气崩溃都是发生在一场惨败之后、袍泽们静下来诉苦盘点的时候,说着说着士气就崩了,因为普通士兵一开始是没有全局视野的,他们不知道“友军是不是也跟我这边一样惨,我这种惨状是不是特例”。 当然这么干有一个大前提,就是你的绝对实力、真实实力,是确实碾压敌人。 以弱破强,必须一鼓作气,因为你不能给敌人休战时闲聊的机会,一旦敌人闲聊,他就识破了你的“弱者装强”,下次就不怕你了。 以强破弱,却可以在小胜一场后,给敌人反思交流的时间。一旦敌人闲聊,只会发现“原来不光我觉得这个强敌不可战胜啊,是所有弟兄们都这么觉得啊,而且今天居然所有兄弟部队死伤都这么惨啊”,越聊越怕。 关羽虽然没把这个规律总结成兵法,但他打了十几年仗,还是有这个朴素经验的,现在他绝对实力就是碾压黄家父子,稍稍一张一弛,争取两次强攻破城,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他就准了庞统的建议,先派人关照夏口战场那边,也能照此施为起来,先做好准备工作。 舍弟诸葛亮 第182节 沙羡这边,第一天强攻不破也就罢了。 休整好后,过了三天关羽又强攻了一波,这天是五月初七。 这次敌人果然抵抗意志比第一次低落了很多,估计就是关羽期望的“敌军败兵冷静下来后互相闲聊,把士气聊崩了,聊绝望了”。 关羽军的技战术细节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次的套路。在杀上城墙进入肉搏阶段后,黄射身边的部队成批成批地士气崩溃,看着全部铁甲的关羽军根本没有再战的勇气,被逼到近前便跪地投降。 黄射最后在绝望中无路可走,想要跳墙逃生,却摔死在城墙下。 最终,沙羡城守军在死了两千人左右的情况下(包括壮丁),终于告破,还有千余人的伤员,和近两千人的俘虏。考虑到这些大部分是黄家的嫡系心腹,在守城战中死伤了三分之一才投降,也算是正常的了。 沙羡攻破后,黄祖本人固守的夏口就只是孤城了。或许还要花费半个月才能拿下,最久不会超过一个月。 具体细节已经没什么值得赘述的,反正攻坚的方法和战术已经总结得很完善了,继续照抄和优化就是。 …… 关羽那边攻破沙羡的同时,桐柏山深处的信阳地区,曹军才刚刚恢复全力猛攻。 曹操因为此前的情报误导,把注意力投入到了封堵而非强攻上,浪费了一些时间,现在他正急于补过。 在不计伤亡的日夜猛攻之下,这次曹仁终于没有再让曹操失望,仅仅在关羽破沙羡后第八天,五月十五,攻破了信阳县。 因为强攻付出的伤亡超出了预期,曹操肯定也要让部队回回士气解解压,于是就下令随便杀戮劫掠。反正这地方当了袁术的临时伪都,在曹操看来当地军民人人都有罪责,活该被天谴。 曹军杀进城内,见人就杀,一路直扑伪行在,把仲家伪帝袁术团团围住。 袁术不肯就擒,带着最后的亲卫队,亲自挥舞佩剑拒捕作战,曹军无奈,只好以弓箭将其射伤,然后才上去缴械五花大绑。 曹操听说袁术被擒后,着急忙慌亲自赶来验明正身。 看到袁术那灰头土脸满是血污的样子,曹操几乎没敢认,这跟他印象中的袁术形貌差距太大了。 “袁公路,你也有今日?当初怎么想的,居然敢称帝。” 袁术听到曹操的声音,原本已经油尽灯枯的他忽然睁开眼,恢复了点精神。目光游离半晌,才找到了曹操的位置: “曹瞒狗贼!卑鄙虚伪之徒!你就不想称帝?你不过是托名汉相,借此剪除异己,等剪除完再称帝罢了!我不过是比你直爽了些,呸!” 袁术说着,一口血痰朝着曹操喷去,曹操连连闪躲,还是被几颗血沫星子溅到了脸上,不由大怒,抄起马鞭就想狠狠抽过去。 袁术却一脸无所谓,曹操马鞭即将抽中时,心中突然醒悟,想起此贼已经身受重伤,万一再抽抽死可就不好了。 不过听了袁术的口音、刚才的语气,至少曹操已经百分百确认这就是真袁术,这也就够了。 曹操脸色冷厉地下令:“把这厮绑了,口中塞布以免嚼舌,押回许都明正典刑,不要在路上死了!行刑前再断其舌,以免他当众胡言乱语!” “末将遵命!”曹仁立刻一挥手,让人把袁术押了下去。 曹操又急切问道:“有搜到传国玉玺么?” 曹仁:“请司空随我来,刚才在内室发现了疑似传国玉玺之物,末将不敢确认,已让人封了内室,不得外人出入。” 说着,曹仁将曹操引入一间书房,指着案头一个木匣。曹操亲自上前打开,看到一个黄金镶角的玉玺,正面八个篆字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看着此物,曹操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低声喃喃自语: “虽说被假消息耽误了些时日,好歹是没有误了大事。袁公路啊袁公路,多亏了你的首级和玉玺,孤可以安安心心稳坐骠骑将军之位,不用担心在讨逆功劳上不及刘备了。” 感叹完之后,他又对曹仁下令:“全军休整三日,把伤兵调治一番,随后便班师回许都。待将袁术明正典刑,昭告天下之后,我还要亲赴徐州,诛杀吕布呢。虎豹骑就别歇了,让曹纯跟着我一起回徐州。” 曹仁依令而行,曹军在信阳治伤杀掠解压完毕后,便打算踏上归途。 不过,就在五月十八、曹操即将启程那天,先后又是两条军情急报,稍稍打乱了曹操的部署。 第一条是从南边翻越桐柏山传回的,禀报者是曹仁的部将牛金。 牛金留在西陵以北、负责监视关羽军的斥候队,前些日子终于又打探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报!我军斥候在桐柏山以南探得安南将军部军情,关羽已于约十日前攻破了沙羡,如今正在全力围攻黄祖最后的据点夏口!” 曹操听后,倒也没太惊诧,只是笑着对左右说:“我军擒袁术这点功夫,云长只杀得一个黄射,尚未能杀黄祖,此番却是他落后了。” 曹仁自然要捧哏:“司空神威,岂是关羽能比的。” 曹操正在得意,不一会儿又一个快马信使来报,却是身在彭城的夏侯渊千里迢迢送来的。 “报!督军校尉(夏侯渊)来报,下邳陈登前日忽派人暗中联络,表示愿意归顺朝廷!督军校尉火速派人前去接应陈登,并向司空请示,受降之后该当如何安置陈登等人。” 曹操闻言大喜:“哈哈哈哈!说吕布,吕布灭!孤诛杀了袁术后,便要去彭城灭吕,没想到吕布终于扛不住了,麾下一个郡直接归顺了朝廷!真乃天助我也!看来前两年还是误会了陈元龙了,他还是心向朝廷的啊!” 可惜,这次曹操同样没高兴多久,又再次被一条更新后的消息打得大起大落。 仅仅两个时辰后,喜讯还没焐热,夏侯渊又派来一个新的使者。 这次是六百里加急,以至于明明比前一个使者晚出发一天多,但抵达曹操这儿的时间,却只相差了一两个时辰。 “报司空!督军校尉急报!他派兵接应陈登归顺,却未能赶上,陈登刚刚举事,便被同在下邳的陈宫识破,如今生死不知!” 曹操顿时呆滞在原地,他一天之内连续收到多条军情急报,只觉得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怎么回事?陈宫狗贼怎么会识破陈登的!陈登你这无能之辈!为何行事不密!” 第199章 还是诸葛亮演技好啊 曹操擒获袁术是建安四年五月十五的事情。 休整调治伤员、撤军回许都,则是五月十八,他也是在这天先后收到夏侯渊两封急报的。 第一封急报相对而言不是太急,所以从彭城一路过来,路上花了四天(彭城到信阳的直线距离只有八百多里,但实际上要沿着道路走,不可能走直线,实际里程能超过一千里)。 第二封就紧急得多了,前前后后只花了两天半,最终抵达时,只比前一封晚到了一个多时辰。 再算上陈登发动之前,还要派人从下邳去彭城以东的曹军大营联络夏侯渊,所以陈登那边送出第一封信,最晚也不会超过五月十三。 而事实上,要捋清楚徐州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至少要追溯到五月初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五月初的广陵郡北界,一支大约两万人规模的“军屯客”,悄咪咪地从邻郡九江的寿春、合肥一线,开到了淮阴县。 这一幕,别说外人看到了会诧异,便是淮阴本地的百姓,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又要打仗了?怎么调了这么多兵过来?” “也没听说吕布还有余力打过来啊,这是要提防谁?不会是车骑将军要去夹击吕布吧?” 好在这种胡乱揣测,仅仅在一两天之内就消弭了,谜底很快揭开:这些“军屯客”,是来帮广陵郡百姓“双抢”的。 五月初三这天,淮阴县令就给各地乡老通了气:“诸位,今年是本县第一次冬麦夏稻双季轮种,收麦之后要立刻插秧水稻,这个时间会非常紧急。 去年射阳县和海西县的试点,诸葛长史已经总结过实产经验了,三天之内就要把麦子全部收割掉,五天之内就要把稻苗插秧下去,误了时辰很可能就是颗粒无收!至少也会导致深秋时水稻大大减产! 所以这段时间,光靠本地农户按照往年的收割速度慢慢收是不行的!必须倍增人手!九江郡去年冬天没有组织种冬麦,是今春刚刚种下的稻子,所以不用双抢插秧。 诸葛长史特地请示了州牧,从九江郡调军屯客分别增援广陵和庐江,各乡一定要做好接洽,朝廷也不会问大家收工钱的,给麦客管饭就行!” 类似淮阴县这边的宣传工作,在其他各个需要接收外来劳力帮助的县,也一样发生着。当地士绅和百姓也就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并没有再惊诧。 随着外来麦客帮着干活,而且也确实勤快,只需要管饭,本地人和外地麦客的关系也立刻变得融洽起来。 也有些本地士绅出于好奇,问起这些外地麦客为何不索要工钱也肯干活,得到的答案却是“官府已经承诺,今年来广陵、庐江参加双抢,帮别人种地的,能算作给官府服徭役,计入徭役期限”。 汉朝法度一贯规定,每人每年至少为官府服徭役二十天,异地服役的,如果路上往返的时间加起来少于半个月,就不占用徭役天数,得实打实干活二十天。 而且随着乱世来临,民间实际被抓去服徭役的时间只会超不会少。和平年代汉法还规定超期多服徭役二十天的,可以免掉当年的人头丁税,再超二十天的,可以连田赋也免掉,但实际上服役超过整两个月的比比皆是,也没见谁免过钱粮。 刘备这儿已经算是非常仁政了。曹操那边的屯田客,经常是每年白给官府干两个月活,还要同时上缴五成粮食收成。 考虑到时间和运输调度成本,诸葛亮这边也没太折腾。基本上就只是把上游寿春、义成等地的闲散劳动力,以及赵云麾下的驻军,临时借调沿着淮河和淝水顺流而下,前往双季主粮作业区增援。 这样只需短短两三天就能到了,路上浪费的时间也不多,前前后后最忙的也就七八天,后面就能闲一些,干满二十天之后,这些富余劳动力就能抽回来了。 九江郡去年被刘备军攻破得最晚,寿春是九月份才打下来的。而种植冬小麦是必须在九月底十月初就下种的,所以寿春周边当时来不及安民、宣传、培训新的农业技术了,也就脱过了去年冬天的双季轮作。 相比之下,合肥及以南地区,去年秋末时早已被刘备收复并安顿得很好,社会秩序早就恢复了,搞双季作业也就毫无障碍。现在因为庐江和广陵农忙双抢,拉点九江的人过来,就很合理,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偏偏诸葛亮对此还完全没有保密,都是公开操作,大大方方。 自从他把寿春的一部分驻军和军屯客调走,仅仅三五天之后,位于九江郡对岸、驻扎在淮北谯地的曹军,就发现了这一异动。 曹军立刻把上述情况,汇报给了曹操派来负责谯地驻防工作的夏侯惇。 夏侯惇当初被吕布偷袭梁郡的睢阳时受了重伤,摔断了一条胳膊,如今骨折已经愈合了。但他当初受的是粉碎性骨折,后来愈合过程中,上臂骨长得有点歪了,所以一条胳膊永远不能承受重压。 此番曹操让夏侯渊在彭城主攻吕布,夏侯惇就只能是在夏侯渊后方策应,确保军需供给、随时补充兵源。谯地是曹家的老巢,连带着谯地隔壁的沛国,如今都是由夏侯惇防守,也算是对残废之人的一种重用了。 夏侯惇守着从慎县、向县、龙亢一直到谷阳的淮北沿线,大约负责四百里的淮河河段。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安徽阜阳颍上县、一直到安徽蚌埠五河县,夏侯惇对岸,就正对着赵云的防区。 所以刚听说赵云把一部分军队调走后,夏侯惇是很警觉的,让细作渡过淮河深入查探。 赵云就任由夏侯惇的细作查,还特地亲自在寿春和合肥露面了几次,巡视防务。 夏侯惇发现赵云本人还在,而且他麾下精锐部队的旗号也都还留在寿春、合肥,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警惕。又过了几日,就把一切都探明了:赵云只是被他小舅子诸葛亮烦得不行,不得不分点闲散人员停止操练,去帮着收割庄稼。 夏侯惇并不懂稻麦双季轮作,也不知道什么叫“双抢”。 双抢这种农业作业习惯,用于双季稻,原本至少要宋朝才会出现,因为历史上宋朝才有占城稻,然后开始一年种两季。 哪怕是稻麦轮作的双抢,原本也要到唐朝才在两淮局部出现,如今这一切都是诸葛兄弟凭一己之力弄出来的,夏侯惇当然陌生了。 最终,夏侯惇也只是通过细作的实地考察,朦朦胧胧得知“刘备那边一年双季,是需要抢麦子收割时间和稻子移栽时间的,非常紧迫”,至于具体是怎么操作,以夏侯惇的内政智商,估计还得观摩几年,才能摸清个七七八八。 不过,只要确保赵云不是有什么军事上的动作,夏侯惇也就放心了。 夏侯惇放心,自然也就等同于夏侯渊也放心了。 诸葛亮就这么毫无破绽、毫无紧张预兆地把赵云的两万淮南驻军,悄咪咪移动到了淮阴、凌县方向。 顺便还让自己的种田任务能完成得更好更顺利,可谓一举两得。 世上最完美的演技,就是把演和真实任务结合起来。这些军屯客去淮阴,那是实打实真帮着收割麦子插秧的。 …… 五月初六,淮阴县。 又是一个农忙的日子,诸葛亮马不停蹄亲自巡视了好几个乡,确保农民们的作业没有出岔子。至于周边其他县,也都有胡质、蒋济、徐邈帮他分摊,组织得有条不紊。 “这个乡的田、收割完麦子之后有没有立刻蓄水泡透?怎么看起来水位这么浅?说多少次了,双季轮作收割完麦子后要立刻蓄水泡田! 舍弟诸葛亮 第183节 时间不够就提前把地块最外围的田垄堆高一些!确保蓄水水位更高!多用水换时间!这两年射阳泽和淮河的灌溉引水还修得少了么?这不是节约水的时候! 泡透了插秧的时候稻苗的根系才能舒展,才能扎根深!不泡成软泥浆,稻苗的根插下去的时候都碰断了,挤在一起,还怎么能好好生长!” “罢了,大田泡得不够透,现在也来不及补救了,把秧田泡更透一点,人工反复灌水蓄住,一定要让土软烂成泥浆!让屯田客插拔的时候手伸得再深一些!把根系底下的土块连带着一起掏上来些!插的时候也用手护住插深一些!用根上残余的土护住根!” 因为是第一年在淮阴县大规模推广,各种操作不规范总是时有发生的,很多技术细节诸葛亮派出的农技员已经反复讲了很多遍了,事到临头还是要再手把手示范一下。 包括诸葛亮本人,都经常脱了靴子下烂泥地指导,而且一切都是公开的,坦坦荡荡。大家都知道诸葛亮已经身居高位,所以他每次亲自指导种田,都会被数以百计的百姓士绅围观。 哪怕大家本来就非常农忙,也舍不得放弃围观的机会,宁可耽误了时间晚上再点火把插秧补回来。 个别的曹军细作,自然也会夹杂在人群里,远远观察到这一切,他们把这些情况汇报回去后,夏侯惇也是啧啧称奇,随后的夏侯渊也是一样。 “刘备手下,做到车骑将军长史、江夏太守的谋士,还需要亲自下田教导百姓掌握新的种田法门?怎么回事,刘备假仁假义邀买人心,到了这种地步了么?呵呵,如此乱世,再会邀买人心也没用!”夏侯惇夏侯渊都是这么想的,也就完全没当回事。 初六一整天,诸葛亮就亲自跑了两个乡,上下午各一个,纠正了不少技术错误,勉励了很多农技员微调生产计划,一直干到天黑时分,才回到县衙。 就在人人都觉得他一心一意扑在劝农上的时候,深夜时分,一个从下邳来的密使,却悄咪咪来到县衙,拜见了诸葛亮。 此人名叫陈矫,原本不姓陈,但是他母亲姓陈,是广陵陈氏的一员。他跟陈登、陈珪没有近亲关系,但也算同族,名义上是陈登的远房外甥(因为随母姓,所以外甥跟舅舅就是一个姓了)。 这个陈矫,是去年年初刘备招贤纳士时,就发现了的,也就是只比蒋济、胡质稍晚了几个月。 但是刘备却没有直接重用他,因为得知他跟陈登有一定的远亲,便先秘密培养了陈矫几个月,然后再让身为广陵太守的陈登“发现”他,招为幕僚。实际上就扮演了帮助刘备和陈登互相秘密联络的特使。 陈矫见到诸葛亮后,立刻出示了一封陈登给的密信,上面详述了他在下邳起事的全部准备情况,想跟诸葛亮确认一下最终起事日期,以及操作手法。 趁着刘备军主力明面上在江夏方向攻打黄祖、下邳这边“猝不及防、临时起意”起兵反吕、响应朝廷,这是早在去年,诸葛兄弟就跟刘备、陈登商量好的了。 按照陈登原本的计划,他动手的时间还会再早一些。但是诸葛亮在确认了江夏那边的进攻进度、以及确认了曹操本人还在汝南后,加上从陈登处了解了彭城吕布的死守情况, 他才建议陈登暂时押后一些,以确保演技更逼真、夺城的过程也更稳,拿下下邳之后也不会立刻得罪曹操。 诸葛亮简单看了一下信件,然后出于谨慎,还不忘跟陈矫亲口确认一下:“元龙已经听了我的建议,把绝对忠于他的那部分部队,分出了一大半,前往东海郡治郯县?在下邳县则只留了一小部分嫡系死忠? 如此,我军第一时间顺势连郯县也一并拿下的把握,便大了不少,很好。” 陈矫点了点头,确认了诸葛亮关心的问题,但也不无忧虑地说:“但是如此部署后,陈府君留在下邳城内的兵力,或许不如陈宫、张辽所能控制的兵力了,到时候一定会需要外兵增援的。” 郯县是东海郡的治所,也是非常重要的地方,跟下邳城一样,都位于沂水东岸,从下邳逆流沿沂水北上一百多里地,就能到郯县了。 在陈登当初的献土计划中,就是要确保这两座郡治都拿下,将来跟曹军隔着沂水和沂蒙山区对峙。 东海郡一共十一个县,原先刘备已经拿到了包括沿海朐县(连云港)在内的三个县。把郯县在内的沂东三县也拿下后,曹操那边就只剩沂西五县了。 但陈登最初的计划,诸葛亮觉得还是不够稳,因为那些绝对听陈登话的主力部队,大多留在了下邳,这虽然能确保下邳百分百夺取,演技却差了些,而且夺取下邳后再北上一百多里强攻郯县,未必能很快拿下。 要是夏侯渊也带兵赶到了,以刘备军目前的地位和外交态势,是不适合直接跟夏侯渊抢攻的。 所以诸葛亮就让陈登微调:把可靠嫡系多分一些到郯县,确保一发动后,就先取下郯县。 至于下邳这边,兵力不足一点,也不是大问题,因为诸葛亮有办法瞒天过海,把赵云提前悄咪咪弄到淮阴,甚至前出到凌县。 只要陈登那边一动手,甚至还没动手,赵云就可以先北上,从凌县行军到下相郊外。这样陈登举动后,赵云再进入吕布军辖区,绕过下相县直扑下邳,只要行军一个从下相到下邳的距离就行了。 正是因为有此把握,诸葛亮才非常笃定地安慰陈矫:“元龙兄的这点担心,大可不必,他动手的时候,我可以确保子龙将军已经行进到下相县附近了。 我建议元龙兄还是依样画葫芦,学三年前吕布偷下邳时的老套路,一上来也别想着抢占下邳全城,就集中力量守住南门的白门楼!只要元龙兄能守住子龙将军的骑兵行军经过一个县的距离所需的时间,等子龙的骑兵杀进白门楼,陈宫和张辽就翻不起浪了。 而且这样的部署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让将来曹操的全部仇恨,都被陈宫和张辽所吸引,曹操也会知道我们是迫不得已,要是子龙将军不第一时间救元龙,元龙就会被陈宫张辽扑灭了。” 直到起事前的最后几天,陈矫才算是彻底听全了诸葛亮的通盘考虑,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不得不由衷叹服,诸葛亮的方案确实无论从捞取实际利益层面的求稳度、还是帮刘备阵营拉走外交仇恨方面,都比陈登的原计划要更好。 “既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还请诸葛府君说一个详细的起事日期、时辰,确保子龙将军能第一时间来增援。” “那就选在五日之后的半夜吧,也就是五月十一后半夜。我会让子龙将军在五月十一入夜后,进入下相县远郊,半夜时分偷渡泗水、绕过下相县。所以,你们只要守住白门楼,从半夜到天亮,子龙的骑兵就到了。 这个要求可是比当初许耽、章匡还低了,不会做不到吧?” 三年前,许耽、章匡在曹豹被杀后,聚集丹阳兵叛乱,在张飞的攻击下,守住了白门楼整整一夜,熬到了天亮后吕布赶到。 今日陈登的能耐显然在许耽、章匡之上,还在养伤的张辽,攻击力应该也不如当年的张飞。让他守半夜熬到天亮赵云赶到,非常合情合理。 这也算对吕布阵营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第200章 陈登:吕布因我怕死而得下邳,也因我怕死而失下邳 诸葛亮和陈登约的最终起事时间,足足留出了五天的余量,看似夜长梦多,实则是完全有必要的。 陈矫要从淮阴回到下邳,就得日夜兼程快马走一天多,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六百里加急骑士,体力和马术做不到更快了。 而且陈登还要进一步通知郯县那边的部队一起举动,不要有时间差,最后关头他肯定还得再找借口,让心腹调拨一小队骑兵到郯城,既是通知,也是加强郯城那边的心腹兵力。这也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陈登的父亲陈珪,如今也被安置在郯城养老,那是半年之前、吕布还没被围时就作出的部署。 借口是下邳的地势气候环境都更加低湿,老年人容易骨头风湿痛,所以去郯城养老。 当时吕布和陈宫也不疑有他,毕竟郯城处于吕布领土更腹地的位置,不与其他任何诸侯接壤。 陈宫甚至认为这可能是陈登对吕布进一步表忠心、让吕布放心他的举措,显得咱都把亲爹放到使君控制区的腹地了,忠义自不必多言。 所以林林总总布局算下来,诸葛亮约五天之后,完全是刚刚好,不疾不徐,既能通知到位、准备充分,也不会太提前导致走漏风声。 五天的时间果然平平安安倏忽而过,没有让人看出任何异样。而诸葛亮本人在这五天里,劝农种田、视察收麦插秧也更加卖力了。 他在淮阴住了一天后,又去隔壁的淮浦视察了两天,也是搞劝农,视察插秧的活儿。 淮浦县是陈登陈珪的老家,也是广陵陈氏的巢穴,今年也在稻麦轮作的改革范围内。 诸葛亮一切的行踪,看起来都是那么自然,那么勤奋,在外人眼中完全是个一心扑在农业生产和人民生计上的好官。这样爱民如子的人能有什么花招? 在淮浦又视察了两天后,诸葛亮才踏上了回程。而回程时他又“临时起意”,吩咐属吏们说: “直接沿淮河走回头路去淮阴,多少有些浪费时间,淮阴那边该劝农的都劝过了,不足之处也都指点出来了。我们回程还是骑马走陆路,去凌县吧。 这样来的时候走淮南,回程走淮北,也能多视察几个县。民生无小事,看到百姓不习插秧、轮作不当之处,我们能指出多少是多少,这样百姓们秋收后才能更安居乐业。这种时候,我们作为劝农官,可不能怕辛苦。” 众多属吏不由暗暗叫苦,但明面上还得捧着诸葛亮,纷纷称赞诸葛亮简直是勤政爱民的典范。 只有一两个真正正直的幕僚,正色直言劝说道: “长史!话虽如此,但你是做大事的人,身体要紧呐。昔丙吉忧牛喘,而不问横道死人;陈平不知钱谷之数,曰:自有主者。今长史亲自下田、巡视各县、汗流终日,岂不劳乎?” 但诸葛亮正色应对道:“然近日吾所忧之事,正如丙吉所见之牛喘——百姓事力不劳,因而减产,方能比作横道死人。 百姓已经尽力,但因为方法不对,官府没有教给他们稻麦轮作的技巧,那就是牛喘一样的大事,是官府的劝农工作没做到位。推而广之,是会有大问题的。 我年方十九,辛苦些有什么?只当是锻身健体了。而且这种事情,也就今年最忙,明年就好了,两郡百姓们都学会了。大家再咬一咬牙!” 这番话,不仅诸葛亮身边的人都听到了,后来还被口口相传,连曹军的细作都听到了,然后就往回传。 搞得夏侯惇等人都有些小感动,觉得不太理解。 …… 不过,夏侯惇最不理解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最容易吃闷亏的时候。 五月十一日清晨,诸葛亮刚刚来到凌县,白天还劝农了一番,只是下午收工比较早,说是从淮浦过来旅途劳顿,又坚持连轴转,终于过劳病倒了。 大家都觉得这很正常,像诸葛长史这么辛劳的人,过劳患病是迟早的。 结果就在这天半夜,被赵云送到凌县帮着百姓抢收小麦、插秧水稻的两千精锐骑兵,就一改前两天的农夫样。 他们白天先睡了一觉,养足精神,酉时(傍晚5点)起来后又吃了一顿好酒好肉,米饭和鲈鱼鳜鱼管饱,然后披挂上马,而且是配了一人双马,两千人一共占了四千匹马,准备摸黑行军奔袭。 刘备军经过三年的发展,如今骑兵总兵力规模,也还依然在六七千人之间。作为南方诸侯,骑兵总数是不多的。 其中两千人是原本带出来的老部下,以及徐州军旧部,后来打袁术陆陆续续靠缴获武装了三千多人,其他渠道又补充一千多人。 今年下半年,太史慈腾出手来后,刘备跟袁谭说好了,去东莱海岛打通前往辽东半岛的海上商路,问辽东公孙度买入战马,后续骑兵的规模才能有更多扩张。 所以,在刘备自己一共只有七千骑兵的情况下,分出四千匹战马给赵云,已经是极限了。也多亏了江夏郡那边攻坚不太用得到骑兵,关羽和甘宁太史慈都没怎么带。 赵云也知道光靠两千精兵,未必控制得住整个下邳郡的局势,所以这只是第一波的先头部队,要确保先把陈登保护起来。 后续的步军可以坐战船沿着泗水逆流而上,慢慢接收,骑兵只是先抢占住要害的。 整顿完备之后,赵云亲自巡视了队伍,最后进行了一番战前勉励:“将士们,建功立业便在今夜!我们只要快速赶到下邳白门楼,陈元龙陈府君会接应我们进城的! 城内守将只有张辽,陈府君说了,张辽在二月份的时候,被曹军强弩射了两箭,臂、腿都受过重伤,虽然养了三个月,但勇武肯定还没恢复到巅峰,所以不足为惧! 我知道你们当中至少有一半人,是当年跟随主公从下邳杀出来的!还有数百骑甚至是从幽州老家就一路跟着主公来的! 三年前吕布偷了下邳,还逼得你们背井离乡,连家眷都不得不接到淮阴、凌县安置。我们今天只是去拿回本就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两千骑兵中,那一千跟着刘备从下邳杀出来的老兵,闻言顿觉热血沸腾,开始狂热嘶吼,要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吕布偷下邳,是建安元年六月中旬的事情。 如今是建安四年五月中旬,距离整整三周年还差一个月,不过也勉强算是“三年之期已到”了。 鼓舞完士气,赵云大手一挥,两千精骑一人双马,开始了一夜的奔袭。 与三年前相比,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当初吕布是沿着泗水顺流而下,而今天赵云是沿着泗水逆流而上。 …… 赵云的部队傍晚酉时初刻起床洗漱收拾、吃饭喂马披挂,收拾完开始赶路,差不多已经是戌时了。 不过农历五月中旬正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时候,临近夏至日,所以军队奔驰了大半个时辰后,天才彻底全黑,这时赵云军已经跑出三十多里地、差不多接近凌县和下相辖区的边界了。 赵云看了一下天色,既然全黑了,进入下相地界也不易被吕布军察觉。他只是把斥候撒出去更远一些,注意提前定位吕布军的零星夜间巡逻队,然后绕开。 两千骑兵,目标说大也不大,机动性又好。加上刘备军海鱼捕捞技术强,骑兵作为精锐部队,伙食待遇更是超过普通士兵,几乎天天有少刺的海鱼肉吃,所以完全不存在夜盲症,夜间视力至少比敌人远一个数量级。 吕布军的斥候还没发现赵云,赵云的斥候就先发现了对方。迂回到半夜时分,赵云部已经悄无声息完全绕过了下相县城,接近了下相和下邳的交界。 凌晨四更天,赵云率部抵达了沭水河边,这已是直扑下邳前的最后一道地理障碍。 沭水本不是什么大河,赵云此次出兵也是有备而来,让每个士兵带了几口空麻袋和竹篓,有些士兵还带了铁铲。 要渡河时,先按照地理情报,挑流缓水浅之处用铁铲铲土、装满麻袋竹篓,丢下河去垫脚阻水,一举顺利徒涉。赵云军中一小半骑兵都是在下邳本地待过数年的,对地理情况很熟悉,摸黑也能顺利找到水浅处。 至此,已经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挡赵云扑向下邳了。 …… 赵云渡沭水之前一个时辰,下邳城内的陈登,也如约开始了行动。 下邳城内听命于张辽的部队,大约还有六七千人之数,不过有相当比例都是临时征募的壮丁。陈宫反而没有直属的兵权,他得靠指挥张辽来指挥部队。 而听命于陈登的士卒,倒是有两千多人,都是属于本地原先的郡兵系统—— 舍弟诸葛亮 第184节 两年半前吕布刚向朝廷要官时,曹操为了牵制他,给了陈登广陵太守,吕布下邳太守。而张辽、陈宫则是彭城、沛国等地的相。所以陈登在吕布手下时,理论上是没有直属地盘的。 但后来随着吕布本人从下邳太守升为徐州牧,而陈登帮吕布要来了官,越来越受信任。吕布就把下邳本地的日常政务,都交给了陈登来管辖。 所以郡都尉系统底下、负责守土和治安的郡兵,是听陈登的。那些野战部队,全是听张辽的。 除了战兵以外,陈登作为本地豪门,还能随时随地拉起一千多人的武装家丁,包括陈家直属的,以及其他投靠陈家的小豪族。 从人数来说,陈登手头的力量,甚至比赵云的第一梯队援军还多一些,只是不如赵云的部队精锐。 三更三点,陈登亲自来到白门楼巡视防务。此前他已经借故支开了守门官中的陈宫、张辽心腹,或是让自己的心腹请对方喝大酒,把人灌醉后先绑了。 最后巡视了一圈,确认都是自己人后,陈登就下令阻断左右城墙防区通往白门楼的道路,让将士们扛了一堆堆装满沙土的麻袋上墙,垒起防御左右友军的临时工事。 一边坐着这些,陈登一边派出一个可靠的心腹死士,交代了一件事情:“去,骑快马出南门后,假装绕到城西往北而行,直奔彭城,如果遇到人拦截,就诈称是去彭城给吕将军送求援信的。如果对方非要查验,你就丢下东西立刻跑。” 那心腹死士也是刘备派给陈登的,绝对可靠,而且陈登知道,这番说辞肯定瞒不过巡逻斥候。 因为此刻的彭城已经被夏侯渊围得铁桶相似,怎么可能有人能突围进彭城送信?普通一个信使也能有吕布之勇么?说是去给吕布送信,对方肯定会怀疑是送给夏侯渊的。 一切依计而行,又过了半个更次后,下邳城内果然混乱了起来,听得见城中军营鸡飞狗跳,正有人在紧急集结兵马搜查。 但陈登已经把全部家人都提前转移出了府邸,来到白门楼上安置,所以那些去陈登府上搜捕的行动,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不好啦!张将军,陈登通敌,已经畏罪跑了!”去陈登府上搜查的军官发现人去楼空后,火急火燎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张辽。 一旁的陈宫拿着刚刚截获的陈登通敌夏侯渊的书信,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此贼果然不可靠!他看温侯日薄西山,就起了从贼以求自保的念头!文远勿辞辛劳,赶紧派人追查!你们可有人看见陈登往何处去了?” 关于自己的行踪,陈登压根儿没打算隐瞒。所以仅仅一两分钟后,陈宫就从多处消息来源得知,入夜后陈登府上有不少人摸黑南出。 陈宫心中一寒:“快去白门楼看看!陈登莫非想守住一门,等到夏侯渊派兵赶来!” 张辽脸色有些白,但精神还不错,闻言立刻对陈宫拱手:“先生放心,我这便亲自去白门楼巡查!” 说罢,张辽挎上一把精钢打造的五尺斩马剑,在属下的协助下,翻身上马。 他被两根弩箭射伤,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筋骨损伤已经痊愈,但左臂左腿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力气,所以暂时放弃了在马上使用长兵器,而是换上一柄可以右手单手使用的斩马剑。 这东西也有五尺多长,虽然比双手兵器短,但已经比其他单手兵器长不少了,马背上厮杀也不太吃亏。 而且斩马剑的握柄也有一尺多长,情急之下也是可以双手握持挥砍的,别让左臂长时间用全力就没事。 张辽带着数百骑,急吼吼来到白门楼,等待他的却是已经被沙包垒断的上墙阶梯。 城墙顶部的横向道路,也统统被沙包垒断了,还有人架设了长矛盾阵,严阵以待。 看到这一幕,张辽就算反应再慢,也知道陈登这是夺了一座城门,想要守到援军抵达。 张辽吃过强弩的亏,当下也不敢托大,先退到城墙百步外,才高声喊话,还让身边士兵齐声大喊转述: “陈登!温侯待你不薄!为何反叛!速速让开上城阶梯,我还可饶你不死!你的信使已经被我军截杀了!夏侯渊赶不过来了! 速速投降,还有生路!我和公台会在温侯面前为你求情的!我知道你只是胆怯怕死!不是真心背叛!” 很快,白门楼上就传回陈登的声音:“文远所言不差,我确实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所以我更不会跟着吕布去送死了。 我要不是贪生怕死,三年前许耽、章匡夺此门时,我会等着吕将军进城?我要是不怕死,当初跟张飞一起,与许耽拼死一搏,吕布进得了此门么? 吕布因我怕死而得下邳,也因我怕死而失下邳,不亦快哉!你不怕弓弩攒射,就尽管来攻门好了!” 第201章 你不是夏侯渊! “张将军,敌军弓弩太猛了。上城的阶梯还被陈登拆断了,还有长枪堵口,根本冲不上去啊!” 一个曲军侯满脸是血,两当铠上还插了三五根嵌入铁札的弩箭,狼狈地对张辽诉苦。 他的曲刚才已经对着白门楼发起了两拨冲锋,都被陈登用交叉火力射回来了。旁边另一个曲的友军,情况也差不多,冲的是城楼另一侧的上城阶梯,同样铩羽而归。 陈登简直太歹毒了!居然提前让人悄咪咪把上城墙的台阶拆了一段一人多高的缺口,然后垫上一块薄木板,再放上几块青砖遮盖,表面看不出异常,估计是天刚黑的时候就开始偷偷施工了。 等人踩上去后薄木板瞬间就会断裂,好几个先登士兵就这么稀里糊涂摔死摔伤在墙下。而且冲锋时后面的士兵一时收不住脚,肯定会继续往前挤,直接出现了自相践踏的混乱。 陈登还让人拿着弩集中火力对着上城墙的阶梯口攒射,顿时把张辽麾下的士兵震慑住了,谁都不愿意白白送死。 陈登是有备而来,他军中原本就有数百张弩,近千副弓。准备起事之前,他又各种找借口,从武库中多领用了三四百张弩,让他的嫡系郡兵部队弩的数量超配了一倍以上。 而且陈登是做好打算只守一夜的,不用考虑箭矢省着用。天亮后赵云就会赶到,所以火力怎么猛怎么来,威慑力怎么强怎么来。 在陈登看来,这下邳城内大部分的士兵,都应该是将来归顺主公的,杀得太多了,岂不是在杀自己人? 所以要用最狠的手段,一下子震慑住,杀最少的人,起到最震撼的阻吓效果。 哪怕敌人不再往上冲了,距离白门楼百步之内都没有敌人,陈登也吩咐弩手们不能完全停火,一定要保持陆陆续续射几箭阻吓,让敌人认清形势,别再来送死了。 张辽看到好几次进攻尝试都是无功而返,也是无可奈何。他知道以陈登此刻表现出来的火力密度,直接往上填人命肯定是不行的。 城内听他调遣的军队一共也就六七千人。这南城的城楼、城墙、瓮城上,陈登已经集结了估计有两三千人,包括家丁奴仆。兵力那么密集,上墙的阶梯还简易拆断了一截,硬攻自己这点人都不够死的。 张辽只能一咬牙,稍稍改变计划,下令:“去武库多备大盾藤牌!再拉些麻袋来,让士卒铲满泥土,到时候让铁甲兵扛着沙袋、顶盾上前,把上城阶梯的断口填上!然后再图进攻! 分兵四个曲,各自从城西和城东上墙,然后沿着城墙,以弓弩开道,逐步挤压城南的守军!” 手下部将立刻领命,一部分人回去寻找施工器械和填坑的麻袋,曹性则是带了那四个曲上东西城墙,迂回往城南攻打。 但是这一番折腾,起码浪费大半个时辰。 好在张辽觉得:陈登的指望是彭城来的夏侯渊,而彭城距离下邳还挺远,估计一天一夜都未必能到,纯骑兵的话倒是有可能赶在明天午后抵达。 所以,张辽目前还不是很抢时间,夜里视野不好,如果五更天能做好准备工作,明天上午再发起一波总攻拿下,问题就还不大。 他还注意到了,陈登放箭非常不节约,自己的前两拨攻势已经被击退了,但陈登还在那儿神经质一般地陆陆续续放箭,这让张辽心生一计: 或许陈登不知兵,出于投敌被识破的紧张,没有安全感,所以时时刻刻乱放箭。白门楼上能有多少箭矢库存?按这种射法,说不定明天就射完了吧?就算射不完,这样的持续作战,弓弩手们的体力也早就耗尽了。 于是张辽就命令一些铁甲兵,扛着大盾先去阵前挑衅,但是别进入城墙百步以内,只是鼓噪呐喊。这样的距离和防护水平,是不怕铁甲兵被射死射伤的,却能耗竭陈登守兵的箭矢和体力,为一会儿总攻创造条件,何乐而不为呢。 张辽就这样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地筹备拉锯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已近要五更天。 在城内其他方向巡视堵漏完的陈宫,似乎也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火急火燎赶到南城,找到了张辽,开门见山跟他商量道: “文远!怎么还没拿下白门楼?我听曹性说你打算缓攻,先慢慢消耗陈登这贼子?” 张辽对陈宫一抱拳:“陈登人数不少,我军只比陈登多了不到两倍,他占据了地利,还有那么多弓弩,强攻死伤太大了! 我看他不知兵,不恤弓弩手体力,也不节省弩箭。等天色大亮后,他差不多也该强弩之末了,我就可以一鼓突破!” 陈宫闻言,暗暗叫苦:“陈登岂会不知兵?他这样虚张声势,不惜体力和弩箭,肯定是有所期待,要吓住你! 等到天亮,夏侯渊或许到不了,但是诸葛亮呢?凌县离此可比彭城近得多!刘备的人如果来插一脚,你我皆死无葬生之地矣! 事已至此,你既是打算缓攻,那至少要分出一些人手,在白门楼以内加急另挖长堑,挖出来的土就地在堑壕背后夯筑一道矮墙,如此就算敌军接应人马冲进了城门,还能有第二道防线!” 张辽一听,陈宫的顾虑似乎有点道理。但他现在正要筹备天亮后的总攻,要做的事情很多。 挖沟堆土墙堵住城门道路,这已经是第四手的准备了,优先级还要低于修理上城阶梯、从东西城墙顶迂回侧击南城、准备对南城的冲锋登城。 所以,他实在分不出太多人手给陈宫,只好临时抽调了一千多杂牌部队,按陈宫调度准备挖沟断路,破坏白门楼内道路的通过性。 这种既要又要还要都要,分四手准备的计划,最终结果就是哪一手都没来得及做完。 偏偏整个过程中,陈登还在不断对忠于张辽的下邳守军喊话,动摇张辽的士气,让一切的效率愈发低下了。 “徐州的父老乡亲们!你们还信不过我陈登么!天地良心!我陈登向来以保全父老乡亲性命为己任! 当年吕布这不仁不义之徒,偷袭下邳,我就是不忍你们多有死伤,所以才没领着你们抵抗,宁可忍痛抛弃了仁义的刘使君! 现在吕布已经穷途末路,被朝廷全力围剿,在彭城孤城不得突围,死期随时将至! 当年你们为了活命,连仁义的刘使君都抛弃了,今日为何要傻到给吕布这种禽兽豺狼卖命!继续活命不好吗!” 不得不说,陈登在下邳本地人中的威望和信誉还是高。 虽然这些野战部队平时的军事指挥权是握在张辽手中,但他们毕竟都是徐州本地人。 吕布当年从并州和关中带来的老兵,早就损失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剩,也都是在彭城,不会留在下邳。后来的部队,都是徐州本地重新征兵的。 随着陈登的喊话内容、被数以百计的白门楼守兵齐声呐喊传播,张辽的军心很快就动摇了。 加上天色还没有亮,黑暗中部队本就不好控制,一些被张辽派出去执行其他次要任务的部队,很快就出现了成建制的开小差,或是为了保命而按兵不动。 比如被张辽派去沿着东西城墙转攻南城的四个曲,只有曹性亲自带领的那两个曲,勉强还在作战。 而另一路没有曹性监督,只是两个徐州本地曲军侯带队,被陈登部喊话动摇后,直接就逃得无影无踪,回营静观其变了。 那些被陈宫拉去临时挖沟修土墙、营造白门楼内第二道防线的杂牌兵,也是趁着夜色混乱,拿着铲子装模作样挖土。挖着挖着瞅准陈宫没盯紧的时间点,直接就扛着铲子跑路了。 当年咱连刘使君这么仁义的主公都没卖命保,还保什么吕布啊! 等张辽发现情况不对劲时,他的所谓六七千兵马,已经有大几百伤亡损失了,逃散观望者两三千,他已经完全无力对陈登发起总攻。 张辽发现情况不对,又下不了决心放弃,只好冒险改变计划,临时组织了一波强攻,结果不出意外地再次败退—— 攻城这种事情,猛将的个人勇武和威风还真没什么发挥余地。何况张辽现在也谈不上多勇武,一条胳膊还使不上劲呢。 随着又一次败退下来,时间慢慢流逝,已是五更将尽。 农历五月中旬、夏至前后的日出特别早,天边已经露出了第一缕晨曦。 终于,城楼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张辽只觉一阵心急火燎地,却搞不清楚状况。 直到遥遥望见瓮城内有骑兵冲入,张辽才如一盆凉水泼在头上:敌人的援军怎么来得这么快?夏侯渊不是在围困彭城么?短短半夜怎么可能赶到的? “难道,昨晚截住的信使,并不是陈登唯一派去跟夏侯渊联络的信使?难道他派出了好几个信使,被截获的只是最后一个?” 张辽的脑子飞速运转,直觉也只能给他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解释。敌骑队伍中也确实有飘扬着“夏侯”字号的旗帜,虽说在晨曦的微光中不是非常分明,但复姓的旗帜太少见了,张辽绝对不会看错的。 那队骑兵耀武扬威地冲进瓮城,又冲进内门,为首一员大将,身先士卒,跃马挺枪,左右隳突,长枪四处招摇,似是在指挥部曲各自抢占城中要害。 张辽看到对方嚣张之状,心中已然雪亮:自己这点兵力,连正面强攻陈登固守的白门楼,都攻不下来。等这些骑兵全部入城,站稳脚跟,那自己只有覆灭的命了。 而且到时候陈登对于下邳郡本地人的号召力只会更强!普通士卒动摇投敌也会不可遏制! 正如三年前温侯杀进白门楼时、张飞的部队也很快就崩溃了,一个道理。 张辽当时明明白白记得,张飞在看到温侯进城时,还最后做过一次绝地反扑,带着亲卫骑兵冲杀,想要跟温侯决一死战。 当时的张飞也知道,只有杀了温侯或者击败温侯本人,事情才有转机。但以张飞的武艺并不足以击败温侯,何况自己当时也跟温侯一起夹击了张飞,被围殴的张飞很快就崩溃逃亡,己方这才抢下了下邳。 张辽作为三年前那一战的亲历者,他对这一切太熟悉了。 所以他本能地顺着路径依赖,想到了一个殊死一搏的破局机会——带着亲卫骑兵冲上去,突袭爆发阵斩夏侯渊,事情就能有转机!正如当年张飞要是阵斩了吕布,他就能守住下邳! “夏侯渊武艺虽不弱,但更多是骑射犀利。他早已身居高位,等闲不会与人动手,说不定已经懈怠了。我虽伤了一臂,没有恢复全力,只要动手够快,殊死突击,未必没有机会!” 舍弟诸葛亮 第185节 张辽这时已是不上也得上,加上把对方当成了夏侯渊,晨曦之中距离太远也看不清面容,于是暴喝一声,招呼身边百余骑亲卫紧随逆袭而上,想要斩将扭转局面。 他跟随吕布多年,而吕布和曹操打了那么多仗,张辽跟夏侯渊也交过多次手,对夏侯渊的武艺深浅是了解的。 相比之下,对于赵云,他倒是这一两年里才刚刚听说对方名声鹊起,而且也仅限于此,从未见过赵云真人,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 吕布来徐州之前,赵云就已经辞别刘备回老家了。前年赵云被找回来后,吕布和刘备又彻底停战了,后来没有再交过手。 赵云所有的战绩都是跟袁术军交战取得的,所以吕布麾下诸将,没有一个见过赵云真人。 张辽靠着没有受过伤的右臂,单手挥舞着斩马剑,义无反顾地把战马加速到最快,朝着疑似夏侯渊的敌将奋力冲去。招数已经是以命换命的打法,只求一接触就不管不顾地狂斩猛刺,先机制敌。 直到冲到二十步内,张辽才觉得眼神稍稍恍惚了一下,借着晨曦的微光,他已经看出对方的面相和甲胄细节并不像是夏侯渊,兵器也不太一样。 可惜马入夹道,已经不得回头,张辽意识到自己有点分神,连忙收摄心神强迫自己别乱想,只管冲杀便是。 “管他是不是夏侯渊,先杀了再说!”双方接近到十步以内,张辽已经把斩马剑抡到最快,呼啸着狂斩过去。 来将的马术非常了得,在最后十步时提前微微拨转马头,原本应该是从张辽右侧冲过的,拨转后却挪到了张辽的左侧。而张辽的左臂是重伤初愈的,他持剑的主力手是右手,从左侧攻来就得反手挥剑,劲力愈发不足。 “锃”地一声脆响,来将的点钢枪精准斜刺在斩马剑侧面。 张辽在兵刃相交前,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不顾左臂无力,临时把左手也握在了剑柄上,以双手持剑的方式试图一击致胜。 但他瞬间便觉左臂一阵剧痛,虎口酸麻难当,斩马剑也被敌人荡开。 敌人的第二招却似完全不需要休息,连绵不绝地攻来,直如疾风怒涛。 张辽本能地右手单手持剑格挡,但他单臂如何抵得过对方双手,何况还是反手挥剑,角度都使不上力,斩马剑直接被磕飞脱手。 第三枪旋即朝着张辽要害捅来,他使出浑身潜力堪堪侧身闪避,也只是避过要害,但依然被敌将枪杆连捅带抽,挑落马下。 张辽只觉胸腹遭受猛击,一口逆血上涌,又遭到坠地撞击,终于哇地喷了出来,身体在地上翻滚几圈,口中含糊不甘地怒吼:“你……你不是夏侯渊!” 赵云冷冷喝令左右把张辽绑了,这才威逼其他下邳守军乖乖投降。 “玄德公的援军已到!特来增援陈府君!降者一律留用!” 而已经被绑缚的张辽,也是到了这一刻才听明白:“什么?你们不是曹军?你们是刘备的人?你是赵云?!” 想通了这一点,张辽内心不由悔恨,又呕出一口血来:早知道这是赵云不是夏侯渊,自己就不会选择突袭斩将了!中计了! 他哪里知道,赵云偷偷打起夏侯字样的旗号,只是为了一路上行军方便点。万一逼近下邳时,遇到曹军撒出来的斥候网,也能防止打草惊蛇。 事实上,赵云为了这次行动,特地准备了很多字样的旗帜,赵字的当然也有,甚至张、吕、高字样的也都有,哪个方便行军赶路时蒙混过关,就打哪个旗,倒并不是为了骗张辽轻敌。 随着张辽被擒,加上陈登的号召力,下邳城内的守军自然是很快崩溃,不到一个时辰就被赵云迫降收编了。 不过赵云也没敢大意,他还记得出发前诸葛亮交代他的两个细节,所以在控制局势后,立刻开始搜捕陈宫。 陈宫带着几百个负责挖沟的士兵,外加慌乱中来与他会合的曹性,原本也没能跑太远,很快被赵云包抄堵截。 陈宫身边的士兵立刻作鸟兽散,赵云策马上前一枪杆拍翻陈宫和曹性,然后问明了周遭其他俘虏陈宫的住处所在,就挟着陈宫来到其住所,装模作样把陈宫往里一丢,让将士们放火把陈宫的住处烧了。 然后就对外宣称:“陈宫识破了陈登投降朝廷的计划,举兵试图攻杀陈登,幸好朝廷援兵来得及时,挫败了陈宫的反扑,陈宫自知罪孽深重,回府负隅顽抗,放火自决了”。 陈宫灰头土脸满面黑灰地从火场里逃出来,就被赵云截住绑了,丢进牢里,警告他: “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曹操没能夺取下邳,罪责全都在你!就算你逃出去,只要一露面,曹操就会追杀你!我们最多是个查验不严,让你诈死逃脱的过失罢了!” 第202章 分脏不匀,迷雾重重 赵云把陈宫张辽曹性全部擒获,下邳城内的一切就此板上钉钉。 刘备在徐州的名声本就比吕布好得多,当天中午左右,城内军民都已经得到消息:来的不是曹贼!而是刘使君的军队! 这让原本忐忑不安,还想抵抗的人彻底放松了斗志,乖乖服从了新的统治者,仅仅一个白天的工夫,下邳城内就恢复了秩序。 而当天上午,凌县那边,诸葛亮也假装刚刚才得到陈登的求援消息,然后“拖着病体”装模作样点起八千人的军屯客——也就是此前被赵云从九江郡方向调来,帮助广陵郡百姓农忙双抢的步兵,走泗水水路逆流而上,接收下相县。 诸葛亮入夜时分才赶到下相,但陈登已经提前派了信使来跟诸葛亮接头,所以下相的千余徐州本地守军,很干脆就归顺了,没有爆发任何冲突。 诸葛亮在下相县留下三千人,剩下五千人睡了一晚后继续北上,帮着接防下邳城的防务。 而赵云在次日一早,已经提前带了骑兵,以及若干新降的原下邳守军,前往各县接收。北边东海郡的郡治郯县,已经提前被陈家拿下了,赵云分驻了三千下邳兵到郯城,协防沂水防线。 其余众多小县,如曲阳、厚丘、取虑、司吾、良成、利城、祝其,自不必赘述,也都在一两日内传檄而定。 这些县城都在沂水东岸,只要刘备军把下邳、郯城一线的沂水防线把住,不让夏侯渊渡河,沂东一直到大海之间的各县,都能随便收取。 而赵云进驻郯城当天的傍晚,夏侯渊的军队才火急火燎赶到沂水边。 诸葛亮分兵在下邳城西的沂水、泗水交汇河口处驻扎,阻挡夏侯渊,先礼后兵地表示了刘备军的不得已: “夏侯校尉勿怪!陈元龙心向朝廷,且与我主刘玄德有旧。他起事仓促,被陈宫狗贼识破,危在旦夕,我主素来仁义,不能坐视故友被陈宫攻杀,便派了赵中郎救援。 如今陈登已知自己功败垂成,怕被曹司空猜忌、疑其归顺初心,不敢再入朝,还请见谅!” (注:赵云是护军中郎将,所以称赵中郎) 夏侯渊虽然脾气火爆,但也知道曹操现在没打算跟刘备翻脸。刘备这次偷摘胜利果实确实不地道,可明面上抓不出什么错,夏侯渊便不敢造次,只能等曹操亲自来了再定夺。 最终,夏侯渊也只是隔着沂水、心中有气地让将士们齐声喝问了一个问题: “诸葛亮!你说陈宫识破了陈登的归顺之意,那陈宫如今何在?焉知这一切不是你们和陈宫合谋做的局!不然赵云怎么会来这么快!其中莫非有诈!要是被朝廷抓到铁证,证明你们跟陈宫勾结,那便是欺君大逆!” 夏侯渊其实也完全没有把握,只是有枣没枣打一杆,能抓点对方的不义之处,稍稍榨出点油水好处也好。 可惜,以夏侯渊的智商都能想到的点,诸葛亮当然早有准备。 他立刻吩咐手下驾着一叶扁舟,当着两军将士的面,渡过沂水送了一个木匣子给夏侯渊。 还让捎木匣的使者带话:“陈宫事败后,带领亲兵躲回自宅负隅顽抗,不肯受缚,最终举火自决。 赵中郎扑灭大火后进去搜寻,见此尸上有沛国相银印,方知是罪臣陈宫,枭首来献。夏侯校尉想要,拿去便是。” 夏侯渊顿时语塞,看着眼前那焦黑烧烂了皮肉的人头,鬼知道这是不是陈宫?但木匣里还装了沛国相的银印,夏侯渊也不好完全否认。 那信使还非常小心地让夏侯渊签收了一张文书,无非是证明“沛国相的银印已经交割给朝廷派来的将领”,夏侯渊当着两军将士们的面,也不好不签。 签收了焦黑人头和银印后,夏侯渊只能马不停蹄换个目标,沿着沂水逆流而上,去郯城碰碰运气。而结果当然也是毫无疑问的,直接被郯城的赵云拒于沂西,不得渡河。 赵云还表示,他是受陈登所托,来保护其父陈珪的。 陈登既然投了刘备,刘备当然要帮陈登全孝道,怎么能任由其父在吕布部下所控制的城池里、身涉险地呢? 夏侯渊不好跟赵云翻脸,只好继续沿着沂水逆流而上,找其他突破口。 但郯城已经是沂水流出蒙山后、途径的第一座大型平原县城了,再往上游,夏侯渊的军队就要进入沂蒙山了。 他不辞劳苦行军多日,已经进入了琅琊郡境内,先是遇到了臧霸部下的零星抵抗,但很快被夏侯渊扫平。再往上游进攻,臧霸终于顶不住了,主动来找夏侯渊投降。 夏侯渊也诧异于臧霸怎么这么不经打,要是早知如此,自己就该提前两个月迂回来进攻琅琊郡了!不该只围彭城的!这么快就能搞定,根本就不用担心粮道的问题! 但随后夏侯渊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臧霸之所以不经打,是因为他遭到了夹击! 根据臧霸交代,似乎是陈登也派人联络了大将军袁绍的势力,确切地说,是联络了北海的袁谭。 表示愿意举下邳与东海归顺朝廷,请大将军派兵接应。然后袁谭就从北海郡发兵南下,攻入琅琊境内,要凿穿琅琊郡和东海郡,扑向下邳。 不过因为袁谭得到消息最晚,他的部队只来得及攻破琅琊郡位于沂水和蒙山以东的两个山区县而已,诸县和莒县。 得到这个消息时,夏侯渊只觉一阵头皮发麻:居然连袁绍的势力都卷入了! 不过发麻之后,他很快就释然了,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摆脱对他个人指责的好机会——如果只有刘备参与了偷袭瓜分吕布地盘的行动,那么司空还会怪罪自己办事不力。如果连袁绍的势力也参与了,那就是情况确实复杂,非战之罪也。 这个问题已经变得太大,该是曹操本人亲自操心的了,他夏侯渊一个督军校尉,有什么资格管这么大的事儿。 彻底放弃挣扎之后,夏侯渊平定了东海郡的沂西五县,以及接受了除诸县、莒县以外其他琅琊诸县的归顺,就带兵回到彭城,继续围困吕布。 身在彭城重围中的吕布,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这七八天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做出突围的尝试,只是在绝望中每日沉迷酒色,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末路。 …… 夏侯渊放弃挣扎的同时,远在汝南、颍川的曹操,却是心急火燎,片刻不得安歇,甚至因为过于焦虑,最近头风病都犯了两次。 曹操在那日听说陈登起事、随后又被陈宫识破扑灭、生死不知的消息后,就感到头痛欲裂。 一边愤恨恼怒于陈登的无能、行事不秘;一边又催促夏侯渊的使者,让夏侯渊尽快把后续情况弄清楚、详尽来报,不得延误。 好在曹操也知道,自己距离徐州八百余里,除非肋生双翅飞回去,否则肯定是赶不上亲自统筹接应的,所以急也没用,只能指望夏侯渊随机应变了。 他刚刚抓获了袁术,袁术还在拒捕时受了重伤,可不能让袁术死在牢里。所以押回许都、快速审判、他亲自监督明正典刑,才是最重要的。 吕布只是地盘之争,袁术却是称帝的逆贼。在刘备去年攻破伪都的大环境下,曹操太需要亲自擒获和审判斩杀袁术所带来的威望了,这里面孰轻孰重,曹操看得很清楚。 所以即使知道徐州有失,他还是坚持亲自先回许都,五月十九启程,五月二十四赶到。 然后仓促审判,二十六日的大朝议上,正式让天子下诏定罪,二十七日就把袁术押赴市曹斩首,随后大宴请功一日,昭告天下。 随着袁术的授首,曹操在朝廷中的威望,终于再次回到了巅峰状态。 而他却顾不上多歇,大宴后次日,五月二十九,就强忍着头风的病痛,带着虎豹骑舟马并用,倍道兼程赶往彭城。 大军经过六天行军,六月初五终于见到了夏侯渊,听取了夏侯渊当面的全面汇报。 而此时距离夏侯渊初次试图救援陈登,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天。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一些原本想不太明白的事情,夏侯渊现在也已经想明白了。 夏侯渊把他自己的认知,以及观察到的全部客观事实,原原本本跟曹操说清楚。 曹操脸色铁青,眉头紧锁:“居然连袁谭都插手了?只为了拿琅琊郡位于沂东的那几个县?这怎么看都是对刘备有利的! 袁谭若是真贪得无厌,就该无差别占据琅琊郡位于沂水河谷的膏腴之地,无论东岸西岸。这不会是刘备的诡计吧?袁谭的茂才可是刘备举的!” 夏侯渊连忙道:“袁谭倒也没有完全局限于沂东,他只是先占了沂东,后来尚有余力,又趁着我军接收臧霸之时,多占了东莞、阳都两地。” 曹操听说了这个最新的补充消息后,倒是有些拿不准了。 事实上,在占据诸县和莒县后,继续贪得无厌多拿一点,确实是袁谭自作主张了,并不是刘备派陈登去建议的。 但这种事情也很正常,袁家父子多多少少都有些贪小。在臧霸失去靠山、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多捞几个县怎么了。 殊不知偏偏就是这个自作主张,放出了更多的烟雾弹,让曹操难以看透。 第203章 黄祖:熬过了袁术,却没熬过吕布 曹操被袁谭的抢地盘搅局行径扰乱了思路,以至于一时间无法判断陈登起事失败、被刘备接盘,究竟是真的意外,还是刘备和陈登勾结的阴谋。 曹操只觉得情况有变得越来越复杂的趋势,让他头痛欲裂。 舍弟诸葛亮 第186节 此后五六天,他又想尽了各种办法旁敲侧击求证。 包括差人给刘备送去质询的书信,打探刘备近期的动向。 查访盘问刚刚从吕布那儿迫降过来的东海郡沂西五县官员、将校,向他们了解陈登起事前的种种行迹细节。 最终,还是没能抓住任何刘备勾结陈登的证据。 事发时,刘备本人甚至还在芜湖县,提议跟孙策举行一次会晤,想达成一项关于“永久劝和孙策与王朗的和平方案”。 当然孙策最后并没有答应会晤,只是书信回复,但这不重要。 而刘备的主力大军,也确实在江夏郡,在全力围攻黄祖最后的据点夏口城。 直到曹操亲自赶到徐州时,夏口城还没攻破呢,关羽甘宁太史慈的旗号,都被拖在了夏口。怎么看刘备都是一心为国,毫无私念。 最终来接应陈登的人马,也确实是诸葛亮派到广陵郡参加夏季双抢,帮百姓种田的。只是在种田时,突然听说陈登起事,才倍道兼程来救援。 一切天衣无缝。 曹操身边的谋士,见曹操如此纠结,甚至都影响到了其健康状况和心态,也是暗暗焦急。 最后还是程昱颇有远见地劝了曹操一句:“明公何必纠结于刘备是否与陈登勾结?眼下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刘备已经在下邳、东海站稳脚跟,而且背后有个稳固的后方。 我军如若急于追究这桩公案,不仅会影响到对吕布的最后剿灭,甚至有可能导致将来腹背受敌——袁绍自去年底歼灭公孙瓒以来,已经休兵养民,积械蓄谷,如今夏粮收获,河北人马愈发壮盛,听说黑山张燕也覆灭在即。 刘备地处四战之地,就算贪图徐州土地,也未必敢跟朝廷争竞。而袁绍背靠大漠,北方已无处可以扩张,若是击杀张燕后,找借口挥师南下,朝廷又当如何应对?不如暂且不要追究刘备,先攻破彭城,灭了吕布再从长计议。” 程昱提到的这些信息,有些也着实是因为诸葛瑾带来的蝴蝶效应——比如在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官渡之战爆发,黑山贼张燕也还活得好好的,后来曹操击败袁绍,张燕立刻表示投曹,还保住了在并州的一亩三分地。 但历史上的张燕之所以能活那么久,一个关键要素就在于公孙瓒刚灭后不久,曹袁双方就在河内爆发了张扬、杨丑、眭固连环案,然后袁绍就跟曹操陷入了紧张,开始屯兵黎阳,半年后陷入全面战争,所以袁绍没时间腾出手来杀张燕。 现在公孙瓒提早死了两三个月,而吕布这边却又比历史同期晚死了几个月。袁绍还没跟曹操翻脸,现在正处于无敌可战的状态,只剩一个黑山张燕,所以天下明眼人基本上都看清楚了:如果朝廷这边,对袁术、吕布的残部追击再慢一些,袁绍肯定能有足够时间把张燕杀了,把后方团结成铁板一块,再寻借口南下。 曹操一想,也确实有道理,因为刘备的变故,自己连最后围攻彭城的进度都耽误了,眼下还是先确保吕布灭掉,再论其余。 饭要一口一口吃。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想明白这一点后,曹操很快就放下了心理包袱,头风病也稍稍好转了一些,此后半个月,只让人加急猛攻彭城,要杀吕布而后快。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诸葛亮和赵云在徐州,和平偷掉整个下邳郡,外加东海郡位于沂东的三个县后,还确保了曹操没敢撕破脸清算、直接认了这颗苦果。 这一连串的消息,在短短三四天之内,就飞速传回了芜湖。五六天之内,也传到了江夏。 刘备这边,在确认曹操无能狂怒完了、没有掀起波澜后,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决定亲自北上徐州,尽快完成安民和接收的工作。 至于丹阳郡南部的防御,就交给鲁肃和张飞了。张飞一个人守家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敲打一下他,勒令其必须听鲁肃的建议,情况就会好很多。孙策如今跟刘备还没撕破脸,有鲁肃在也不敢乱来。 刘备本人在徐州的威望和仁德美名还是非常高的,刘备本人是否露脸,对于下邳东海二郡的快速、彻底掌握,非常重要。而且刘备本人到了之后,才能把赵云换回寿春、合肥方向,固守淮河中游防线。否则那个方向留出的缺口太久太大,也会有问题。 刘备启程后两天,江夏郡那边也得到了相应的消息。 诸葛瑾听说曹操忍了这口气、暂时认栽之后,立刻跟关羽商量: “云长,是时候给黄祖最后一击了!我军此前蚕食缓攻,一来是体恤士卒,想要减少伤亡;二来么,其实是我考虑到如果夏口破得太快,我军主力已经从荆州回防,曹操会觉得下邳那边的变故,也是我们有意为之。 现在下邳东海的局已经做好了,我们已经充分证明‘事发时主公的主力大军不在场,一切事出仓促’,所以,也没必要留着黄祖这个障眼法了!急击勿失!” 关羽其实七八天前,就估计过攻城战形势了,当时就觉得要是再猛攻两拨,按照沙羡那边的战术依样画葫芦,就能干掉黄祖。 反正楼船自沉铺设过护城河壕桥、投石机砸烂城头楼橹垛堞床弩这些准备工作,早就做完了,葛公车上墙也试成功过几次了,黄祖军早已被消耗得疲惫不堪。 只是被诸葛瑾的全局视野和大局观压着,才又多养精蓄锐了几天。 现在终于得到了战略层面的首肯,关羽也就毫不含糊,集结了足足一两千名身着灌钢札甲的勇士,推着葛公车、在配重式投石机的掩护下,对夏口这座坚固堡垒发起了最后的猛攻。 甘宁、太史慈也参与了围攻,大家都想早点搞定早点收工,以免夜长梦多。 …… 建安四年,六月十八。 关羽的部队对夏口城恢复全面猛攻后的第三天。 密集的碎石狠狠砸在夏口城头,所有的床子弩都已经被破坏,楼橹垛堞也被砸得光秃秃一片。 整个城头只有坑坑洼洼的夯土,以及零星的蹶张弩手在土坑掩体内放箭抵抗。连更为强劲的腰引弩手都很少见了,因为腰引弩使用更为笨拙,士兵遇到攻击时难以转移,实在是太危险了。 黄祖麾下的嫡系死硬将士,也被反复的打击和绝望的环境逼到了士气崩溃的边缘。 城下关羽部弓弩手抛射上城的羽箭,都比黄祖军俯射的箭矢更为密集。关羽部还有严密的藤盾、原木搭建的阵屋作为掩体,远程部队的掩体环境甚至不比防守方差。 随着几声葛公车搭板重重扎在夏口城头的轰响,钢甲铿锵的关羽部曲,前排扛着大盾、手操环首刀,后排则使用双手斩马剑,蜂拥着冲上城头。 “顶住!给我堵住缺口!”黄祖本人声嘶力竭地指挥最后的长矛兵预备队上前堵口, 指望利用武器长度的优势,把登城时不便拿长兵器的关羽部曲赶下去。 但是黄祖的长矛兵刚刚开始肩并肩列出密集的队形,远处的攻城方弓箭手们,就在井阑车的旗号指挥下,对着长矛兵的聚集阵地覆盖放箭,顿时射得黄祖军站不稳阵脚,不得不散开一些,以躲避箭矢。 夏口城被围攻,已经快一个月了,关羽当然有足够的时间造出高峻的井阑车、以获取观察视野方面的优势。 在跟诸葛瑾配合了这一个多月后,关羽对井阑的应用也比原先更加得心应手了。他意识到井阑不仅能像之前合肥之战时那样、直接提供对城墙墙头的俯射火力。 如果能配合足够系统的旗语、军令代号,井阑也能如臂使指地指挥部署在地面的大批弓弩手和其他远程火力如投石机和床弩,扮演一个纯粹而高效的“火力观察哨”角色。 而诸葛瑾擅长旗语的编码、代号的归纳,这也是不奇怪的,一来诸葛瑾本来就有现代人的见识,对于数学工具的应用思路非常活跃。 二来么,诸葛家人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哪怕没有诸葛瑾这个穿越者,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后来改良了“八阵”,说到底,其中一项重要改革,就是用三色旗语快速传达对八阵的行动命令,让战场上变阵传令变得大大高效。 后世有人考证过,诸葛亮的八阵改良,说白了就是利用了二进制的数学思想,就三面不同颜色的旗帜、代表二进制的三位数,然后举旗和不举分别代表1和0,二的三次方不就足够代表八阵了嘛。 后世学过小学数学就能懂的二进制三位表达法,到了汉末,却只有诸葛亮这种顶级智者能掌握,说到底还是古代太多人没有想到去用数学思维解决问题。 而这些问题对于诸葛瑾,当然是毫不存在的。所以夏口城这一个多月围攻下来,连关羽都学到了诸葛瑾的数学化旗语指挥思想,能够把远程火力的即时微调,做到如臂使指。 要是用三国志历代游戏里的数据化表现来类比,这点进步可不得值个“统帅值加5”。 黄祖军负责堵口的长枪队,就这样被关羽精确微调的火力射得七零八落,无法组成密集阵型。 穿着灌钢札甲的先登勇士们,连忙趁机顶着大盾,一边野蛮冲撞,为后面的战友撕开挤开一个缺口。随后的斩马剑勇士,顿时从缺口里杀入,斩马剑左右翻飞,击毙了一个又一个黄祖军长矛兵。 随着冲锋进入高潮,而且城头远程火力已经被彻底压制住,甘宁和太史慈也不甘示弱,亲自加入了登城督战冲杀的行列。 关羽自己都想上了,最后还是被诸葛瑾劝住。 诸葛瑾纯粹是觉得关羽这个吸箭体质太容易立弗莱格了,简直跟庞统差不多,夏口已经必破,何必再冒这个险。 关羽原本是谁劝都不好使的,但现在是诸葛瑾劝,他也只能忍了。 随着甘宁和太史慈在城头酣畅淋漓地带队冲杀,黄祖的人马终于全盘崩溃,长矛兵和蹶张弩手纷纷跪地投降,如风卷残云。 黄祖本人退到城楼上,眼见心腹侍卫越战越少,部下纷纷投降,绝望怒吼一声,想要拔剑自刎。 可惜太史慈已经冲到距离黄祖只有数十步了,以太史慈的眼明手快,又哪能让他如愿,顿时从背后抄出弓箭,一箭射在黄祖手臂上。 黄祖右臂顿时下垂无力,宝剑脱手,发出一声惨嗥。 他喘息数口,才从剧痛脱力中缓过来,急切请求身边的侍卫:“事急矣,可速斩我,随后尔等便可投降了!” 旁边那心腹侍卫军官还有些不忍:“府君,事已至此!我等陪你一同战死便罢!岂能临死变节!” 黄祖大喘气地痛吼:“蠢材!我有杀朝廷天使大罪,若是被擒,不知要受尽何等屈辱折磨,你既忠义,还不帮我解脱?你正好拿我人头献功呢! 当年杨喜不过一狗奴耳!抢项王一条腿,便有了赤泉侯爵、弘农杨氏。你既忠义,我也当你是故人,可为吕马童!” 那侍卫军官闻言,这才脸色阴晴不定数秒,眼看太史慈要杀到十几步外了,他终于下定决心。一个闪身躲到黄祖背后,拿黄祖的躯体挡箭,然后从背后伸过佩刀,狠狠一刀抹在黄祖脖子上,割了首级。 太史慈看到有人要割黄祖首级,果然慌了,又是一箭射来,但那黄祖侍卫有备而来,躲在黄祖背后,这一箭便射在黄祖胸口,并未能阻止背后之人割取首级。 “狗贼!敢抢我功劳!”太史慈怒吼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下一秒钟,对方就直接齐声呐喊,带队投降了。 “黄祖已被杀!我们愿降!” 对方杀了黄祖,太史慈的士兵们也不敢公然杀降,历时一个多月的夏口之战,最后居然如此戏剧性地落幕了。 一刻钟后,夏口城门大开,关羽诸葛瑾带着大军安全入城,顺利接管了城中各处。 黄祖的寿数,虽然熬过了袁术,但终究是没熬过吕布。 第204章 吾被酒色所伤 夏口之战,最终在建安四年六月十八这天结束了。 黄祖被身边的侍卫军官斩首献降,全城最终还有三千多死硬精锐士卒,选择了投降关羽。 打了这么久的仗,还是孤城一座,不可能有外援,黄祖身边这些最后的精锐,也着实赢得了关羽的敬意,尤其是其中那两千弓弩手,更是被关羽所重视,觉得有必要好好调练改造一下,将来编入己方的弓弩部队,或许能有奇效。 不管黄祖本人如何,他带出来的弩兵部队确实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这次要不是扬州军有诸葛瑾点拨蒲元用灌钢法量产的札甲,面对黄祖的强弩军时,不知会多遭多少伤亡。 夏口战役结束后,关羽就听了诸葛瑾的劝说,立刻把俘虏的军队都转移回去,到豫章和丹阳等地慢慢训练、整编、改造。 刘备军在江北的那几个郡,今年毕竟粮食还有点紧张,新增加的兵源人口,还是安置在相对余饶的江南就食,更能节约运粮损耗。 文官方面,诸葛瑾暂时留下了庞统,临时从豫章郡丞调任、兼职江夏郡丞,把江夏六县的战后安民、恢复生产秩序工作担起来。 至于将来徐州那边一切搞定、今年的双季主粮秋收也完成,劝农工作结束后,诸葛亮自然会腾出手来。诸葛亮是刘协圣旨册封的江夏太守,他肯定是要亲自到武昌上任履职的。庞统只要代管江夏到诸葛亮来即可。 军事方面,目前江夏郡境内,暂时就只需要留一万战兵,负责守卫西境,再留下一个甘宁,负责直接统领守军。 反正刘表如今对刘备阵营的关系和态度还算和睦,也不用留太多军队提防刘表。稍稍撤军还能让刘表更加安心,缓和地区紧张气氛。 自从上次伊籍出使、带回了对刘备有利的消息、并且也证实了曹军曹仁部将牛金有带兵入境后,刘表对于丢掉了江夏郡的江南部分、以及一小半的江北汉北部分,也就释然了。 曹操的威胁是实打实的,刘表在黄祖这个反贼死后,确实需要一个人帮他顶住从汝南翻越桐柏山谷道南下的曹军。刘备刚好卡住了这个口子,给刘备六个县作为堵口的劳务费,也不算太亏。 不过,刘表面对新的局势,也不可能完全不做额外的军事准备——因为江夏郡原本主要的核心城池,都是在江汉河口的下游、夹长江两岸而筑的。 比如沙羡夏口这对双子城再加上西陵,便是其中一组。鄂县和邾县,又是另外一组。 相比之下,原先江夏郡在江北汉南这个三角突出地带,并没有构筑坚固的军事要塞。就算有县城,也多半是经济民生属性的。 现在全郡的旧军事要塞都落入了刘备之手,刘表为了自己的安全,只好临时再征发民力,在江北汉南的夹角顶点,新筑一座“汉阳县”,并且将其设置为江夏郡新的郡治,让长子刘琦镇守和督造筑城。 汉阳县的建造标准,也要跟对岸已经被改名为武昌县的城池一样坚固。 舍弟诸葛亮 第187节 后世的“武汉三镇”,至此才算是成为了完全体,江北汉北和江南的两镇在刘备手上,江北汉南的那一镇在刘表手上。 要不是二刘瓜分江夏,弄出了一东一西两个隔江相望的江夏郡,在长江两岸各自驻扎了一万重兵监视对方,后世的武汉之地也不至于在对抗中发展得这么快。 …… 诸葛瑾安排好江夏诸事,与关羽班师东返。此消息不过七八日间,便传遍江南。 不过诸葛瑾也并没有刻意宣扬此胜,班师全程都很低调,所以捷报往江北传播便慢得多。 几乎是等大军过了柴桑、春谷、濡须。江北庐江郡各地,才得知此喜讯,随后被曹军细作刺探得,星夜往北传递。 等身在彭城围城的曹操,得知黄祖死讯、刘备又获半郡土地时,已经快六月底了。 这段时间里,刘备也已经亲自赶到下邳、东海,飞速巡视了一圈两郡各县,利用他在徐州的威望,把两地的民心士气彻底团结起来。然后又亲自回到下邳县,与诸葛亮相见,请教下一阶段的战略规划。 诸葛瑾也会很快赶来下邳一趟,参与这场会晤,共襄盛举,帮刘备把控大局。 身在彭城的曹操,得知了刘备的这一系列进展,心中又惊又急,连忙又召集了所有谋士,讨论如何尽快干掉吕布。 曹操也不跟手下人客气了,等程昱、郭嘉一到,他就开门见山: “惊闻刘备派关羽西征,已攻破夏口、斩杀黄祖!那是十二天前的事了!如今刘备东西两路用兵都已结束,收兵班师,可以坐观我军与吕布成败。 朝廷大军却迟迟未能攻破彭城,被吕布如此死守拖延,皆是尔等不用心也!眼下可有良策,确保十日之内攻破彭城!再拖延不得了!对了,让军中工匠们仿造袁逆俘虏描述的‘葛公车’,仿造得如何了?为何还没能投入实战?” 曹操军中如今并不存在刘晔之类相对懂工程技术的幕僚,所以他最后提到的葛公车仿造差事,如今是程昱在负责,但进度很不理想。 程昱闻言立刻起身回奏:“请明公再宽限些时日,我军对那葛公车的唯一认知,皆来源于袁逆溃兵在战场上见过这种器械、从而口头描述。 我军灭袁术,不过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儿,审问俘虏、查明葛公车此物存在,更是不足一月。一开始属下也知道军情紧急,所以仓促便按照俘虏的描述,先试着造一些样品,试用一下。 但后来发现,所造之物,与俘虏描述着实有差异,而且轻重不稳,一推就容易自行倒塌,葛公车要想用于实战,必然是另有玄机的。所以属下以为,此车要用于彭城攻坚战,或许还有难度。 不如徐徐图之,让画师先根据俘虏口述、画出多种图样,然后让俘虏辨认图样,确认哪一种与他们见过的真实葛公车最为相似,如果都不相似,那就让画师在相对相似的图样基础上再改。确认口述与图纸没有差异后,再让巧匠动手,或许能事半功倍。” 葛公车这种攻城器械,毕竟是会被敌人近距离观察的,刘备军从去年初秋打合肥开始大规模使用,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年过去了。袁术军不知有多少受害者,是近距离亲眼见过这东西运作的。 所以要想完全避免敌人仿制,那是不可能的。 相比之下,倒是配重式投石机比较好保密,因为只要刘备军不打败仗、不被敌人缴获投石机实物,那么敌人就只能隔着几百步远遥遥观望,不可能看清机械结构细节。 只不过,作为交战相对方的袁术败军,也只能看个热闹、看个外观,想要看懂葛公车的内行门道、力学结构,那是不可能的。正因为如此,程昱的第一次仿造尝试,以重心不稳失败告终。 曹操倒也不是不讲道理,听程昱说出了那么多难处,他也只好忍痛放弃了彭城之战就用上葛公车的念头,但也不忘关照: “此事虽急切不得,但也不可懈怠。给你一年半载,务必设法仿造。就算赶不上灭吕布之用,将来与袁绍发生战事时也会用到。” 程昱立刻领命,曹操一挥手打住了这个话题,随后话锋一转,继续让大家讨论,眼下如何破彭城。 刚才没有受到批评的郭嘉,顿觉肩头责任重大,仔细思索了一番后,献策道:“过去半个月来,我军虽加强了对彭城的攻势,但手段也失之单一。 一来是没有估计到吕布军竟如此顽强死守,至今都没有丧失战意。二来也是对正在仿造中的葛公车过于期待,觉得葛公车造成之日,便是彭城破城之时。 如今这两点期待都落空了,我以为,或可暂缓强攻数日,改为专注攻心。让各部在攻城时,喊话告知吕布军更多噩耗。比如袁术之死,虽然跟吕布没有关系,但我军之前却疏于宣扬。 只要宣扬了,让吕布军知道‘朝廷主力如今绝无后顾之忧,所有大军都能用来围攻彭城这座孤城’,其士气多多少少会受到打击,不易再坚持死守。 另外,刘备以诸葛亮、赵云偷袭得手下邳全境、东海半郡,此事于我军算是一桩失算、屈辱,所以明公此前也没有向全军将士宣扬,将士们也就更不可能以此向彭城守军宣扬。 为今之计,反正明公也不打算追究刘备取下邳之事了,不如大大方方告知我方全军,刘备是我军盟友,帮着我军一起把吕布剩下的地盘全占了,吕布已经只剩一座孤城。等我军将士在攻坚时,如此对守军喊话,再让人以长枪挑着陈宫印绶在城外招摇,打击敌士气,说不定能加速破城!” 曹操摸了摸胡子,觉得有点道理。 “刘备偷家吕布成功”这个消息,曹操这二十天来,一直是捂盖子没宣扬的,主要是他自己都觉得丢人。而且一旦宣扬了,自己还没有谴责表态的话,就等于是承认了刘备的既得利益,以后想算旧账也会很烦。 一开始曹操觉得他本人都来了,亲自督战攻城,哪怕吕布再死硬,彭城也是旦夕可下,犯不着宣扬刘备的事儿。 没想到事与愿违,葛公车仿造也不力,那只好退求其次,以牺牲对刘备的追责为代价,换取更好地打击吕布军士气了。 曹操长叹一声:“也罢!明日起,就按奉孝所言,调整方略,一张一弛结合,攻心强攻结合,务必让吕布得知‘天下诸侯,已无人助他,朝廷大军,可专注于诛杀他一人’!” 郭嘉立刻领命,这便去安排诸将执行。 六月的最后几天,曹军果然按照郭嘉的建议,再次调整了对吕布的最后一击打法。 连续多日的强攻猛攻,暂时缓了下来,各种各样的喊话流言、挑着陈宫印绶在城外打击吕布军心的小动作,倒是每天都在发生。 如此折腾了两三天后,吕布军果然士气开始松动。毕竟坚守孤城是很绝望的,能鼓舞人坚持下去的信念,无非是“我们还有援军”,或者“能够坚守待变,敌人有可能被其他势力牵制而放弃”。 比如半年多前,公孙瓒最后死守易京楼,不就是指望张燕有援军、以及指望袁绍会惹上其他强敌,不得不放弃长期围困。对于吕布,道理也是一模一样的。 吕布无非是期待自己后方各郡县还能来增援,以及期待曹操惹到其他强敌。 在得知外围城池全部被袭取了之后,吕布军果然非常慌张,侯成魏续宋宪一个个都跑来吕布处求问真实情况,想打探下邳、东海是不是真的丢了,臧霸也投敌了。 吕布也是个没主见的,听说这么多噩耗后,一时惊疑不定,甚至没能立刻辟谣。 还是高顺比较稳重,越俎代庖帮吕布辟谣,说这些都是曹操的诡计,怎么可以相信! 侯成魏续宋宪面面相觑,被高顺所慑,暂时没有再说什么。 谁知,侯成等人虽然暂时消停了,吕布自己却越来越颓废,似乎是觉得末日将近,每日叹息不出,只躲在后宅,与妻子严氏和妾貂蝉等人厮混,酒色沉湎,只在醉乡。 又过了五六日,曹操见吕布军士气低落了一阵后,又试探强攻,但高顺依然组织起了抵抗。一日激战下来,曹操便试出了对面深浅。 “吕布军士气比之十天之前,果然大为低落!但低落得还不够!还有高顺在撑持!此人颇得军心!看来还得继续增加打击吕布士气的力度!另想别的法子,变着花样打击!”曹操精准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郭嘉也评估了士气打击效果,还拷问了一些激战中抓获的吕布军俘虏,于是他也向曹操献策: “明公,在下听几个厮杀中坠城的吕布军俘虏说,高顺这些日子把我军的喊话宣扬,都斥责为谣言,说这是我们的诡计,陈宫的印绶也不足为证。 依我之见,不如再增加一些铁证:高顺不是不让属下相信臧霸投降了么?那我们就逼着臧霸亲自上前线,参与彭城攻城!吕布军将领肯定有很多人认得臧霸,见到了臧霸本人,他们士气还不崩溃么? 另外,他们觉得陈宫的印绶、首级不可信。那咱就请刘备合作,以正式承认刘备占据下邳全郡和东海郡半壁为代价,宣布刘备是奉诏讨贼的友军、一切行动都是朝廷授意。 然后换取刘备请赵云来攻打彭城东门、作为朝廷大军的一支友军、援军。可让妙才将军届时撤开彭城东面围城,交给刘备和赵云的人来围困。这样各自为战、负责一块独立的阵地,刘备也就不会担心我们趁机吞并赵云部了。 然后明公可要求赵云带上他在下邳生擒的张辽,绑缚到阵前展示给彭城守军看。只要高顺及其余众将亲眼看到张辽被俘,其士气还不彻底崩溃?” 第205章 公若不弃,布愿归顺明公 曹操听完郭嘉的补充计策,终于难得地眼神一亮: “妙计!反正孤已经认了刘备对下邳的窃取,那不如把这个人情做到底,用刘备的配合,换取我军速下彭城、速擒吕布,以免夜长梦多!” 曹操很清楚,这样做肯定会给刘备捞取到更多好处,但那些都是虚名层面的,对于地盘和更多实际利益的分配,自己肯定是寸步不让的。 曹操当然不想给刘备任何东西,但现在是夏口先被攻破、而彭城迟迟未破,他实在不希望再节外生枝了。 曹操赞赏过后,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具体该如何给刘备虚名,才能让刘备就范配合,并且确保不出让任何实利。 于是他便直截了当追问:“刘备已经是车骑将军、武昌侯,孤不能再让刘备有任何升官晋爵的机会了。但若是承认其行动是朝廷授权、是平叛的友军,将来战事结束,不给丝毫封赏又说不过去。奉孝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郭嘉想了想,用斟酌的语气建议:“明公担心刘备已经身居高位,难以制约,确是深谋远虑。不如我军假装认为袭取下邳、东海之事,与刘备无关,只是诸葛亮、赵云临时起意、随机应变。 等赵云绑缚张辽来打击彭城守军士气后,可于城破之前,升赵云为偏将军,或是别的什么将军号,增其爵位。也可给诸葛亮稍稍加爵,不必调整刘备的官职爵位。 如此,就不用调整刘备本人的官职爵位了,说不定还能因为强枝弱干、诸葛家尾大不掉,让刘备内部不稳。 而且明公在以朝廷名义下旨要求配合时,可以强调只是让他们来临时助战。只要赵云打击了高顺的士气,让城内众将都知道下邳、东海全境沦陷就够了。 真到了临破城时,可将赵云重新调开,不要让他参与总攻,以免他万一首先攻进城,或是俘虏了吕布军什么重要将领,白白便宜了刘备更多实利。” 曹操摸着胡子,犹豫了一会儿:“让他们来就来,让他们走就走,利用完了就打发,刘备麾下文武肯接旨么?” 郭嘉:“这就要看明公能为诸葛亮、赵云二人开出什么样的官职爵位了。而且此次合作,刘备本人虽然不能得到官职爵位,但如果他不接旨,那他对下邳全境和东海半郡的占据,就没法得到朝廷承认。 刘备如果明白事理,就不该太贪,毕竟让赵云带着俘虏来转一圈,刘备并不用付出什么本钱。这个名分之利简直就是白捡的,他还想如何? 他应该知道,如果想要更多,朝廷就不会跟他合作了,大不了慢慢强攻彭城,又不是攻不下来,无非多死点人、夜长梦多罢了。” 曹操终于把郭嘉的计谋细节一一捋顺,觉得这个买卖可以。因为他相信,刘备手下如今也是有智谋之士的,郭嘉的这些分析,刘备的谋士肯定也能帮刘备分析出来。 聪明人和聪明人谈条件,有时候就是比较轻松,双方都知道对方是有底线的,漫天要价不可能成功,也就不会做很多无谓的尝试、或是开出什么异想天开的条件。 曹操立刻命令郭嘉依计执行,于是短短几天之后,一道朝廷名义的旨意,就送去了下邳城。 另一边,刚刚降曹不久的臧霸,也被逼着亲自来一趟彭城,让他露面打击吕布军士气。 臧霸原本是害怕被曹操扣留的,想找借口不来。 但曹操郑重盟誓,表示只要臧霸肯来、完成了这次的任务,他可以保证臧霸在琅琊郡沂西各县继续当土皇帝。而且只要他曹操在,这个许诺就有效,以后朝廷要用兵时,臧霸只要出一支人马助战即可,不会剥夺他对地方的治理权。 考虑到如今曹操的盟誓还是挺有信用度的,臧霸思之再三,还是照做了。 …… 话分两头,曹操依郭嘉之谋,从彭城给下邳的刘备送去朝廷的诏令,短短两三天时间也就送到了。 刘备得到此令时,也才刚回到下邳城不久,这几天正与孔明闲聊展望、推演天下大势战略,并没有什么急事。 而诸葛瑾还没赶到下邳,如今大约在合肥一带。 刘备看到曹操的条件后,顿时就觉得这事儿挺好,可以白捡一点好处,第一时间拿去跟诸葛亮商量。 “孔明快看!曹操这是暗示要给你和子龙加官晋爵呢,只要子龙肯带着俘虏张辽到彭城外露个脸,也不用交给曹军,就是让城头吕布军认出其身份,让他们坚信除了彭城其他地方都已经丢了,这事儿就算成了。” 诸葛亮何等样人,自然是一听就猜出了曹操和郭嘉的后手,正色提醒刘备: “主公可别对曹操此议期待太高,曹操只是让我们白跑一趟、然后给点虚名。至于彭城诸县的地盘,是一点都不会让给我们的,彭城中吕布军的文武人才、将来迫降后的俘虏,也是不会给我们分毫插手机会的。” 刘备:“那又如何?至少曹操还认了我军对下邳全境和东海半郡的占据,承认我军的行动是朝廷授意的,是友军。将来我们对下邳的占据,就是板上钉钉了。有这个好处,我已经满足了,本来就是白捡的。” 诸葛亮:“曹操只给我和子龙加官,却丝毫不提主公,还故意认定这是我和子龙临时起意救援元龙,与主公无关,为的就是离间……” 刘备:“让他离间好了,先生和子龙能升官,我求之不得。我已是车骑将军、扬州牧,还有什么可升的?曹操想升,我都觉得心虚不敢接了。” 诸葛亮也知道,刘备不会在乎,但他该提醒的还是得提醒。 有些话如果不第一时间说,那就成了“为了自己能升官,没有充分提醒其他方面的风险”。说了之后刘备不在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刘备拍板后,很快就找来赵云,吩咐他该如何如何。 赵云果然也有些忸怩,表示不愿意做这种务虚求官的事情。 但刘备正色对他说,这一切也是为了确保己方占领下邳的行为,得到朝廷追认,不仅仅是为了他个人的官爵,赵云就同意了。 赵云只是最后提议了一句:“主公,那张辽当日被我击伤,如今也没有完全恢复,有我看着他,倒也不用绑缚去彭城了,只要不给他兵器就是,再让他骑一匹劣质的驮马,我自能看得住他。” 刘备点点头:“这些细节,你自行判断便是,不必请示。不绑缚张辽也有好处,便于将来吕布覆灭后劝降之。 反正只要曹操没想吞并你的人马,你就照曹操说的配合好了。他估计也不会让你真攻城的,要是不需要你帮忙了,立刻回来便是。” 舍弟诸葛亮 第188节 赵云记下了这些交代,立刻回去做准备,点起两千骑兵,就一路去了彭城。 …… 数日之后,彭城城下。 赵云带着张辽,如期出现在城楼外。 赵云让骂阵手们高声喝骂,告知城上守军陈登起事的事情,他和诸葛亮,已经接应救援陈登,拿下了吕布后方的地盘。 然后拿着长枪一指,指向被心腹骑卒控制起来的张辽,大声宣扬:“下邳守将张辽被我擒获,你们想必也都认得!切勿再执迷不悟!早日归顺朝廷,或许还有生路。车骑将军自然也会上书为你们求情!” 张辽全程并没有发出一言,毕竟吕布还没死,他也觉得主动劝降袍泽有些为人不齿。但他的脸和盔甲、坐骑,大白天的哪怕隔着百步,城头也是有不少吕布军将士认得的。 加上一天前臧霸也已经来过了,而且臧霸是亲口开口骂阵劝降的,有了那层铺垫,吕布军上上下下多半相信了这是真的,顿时士气狂泻。 当天午后,连高顺都无可奈何了,直入吕布府中,想把这个噩耗告诉吕布。 吕布府上的随侍之人,见到高顺还稍稍阻拦,表示需要通报,请高顺稍候。 若是往常,以高顺的谨慎,自然是等得起的。但此刻都火烧眉毛了,看吕布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等死样,高顺也是心中有气,等了一会儿就不耐烦往里闯。 吕布的侍从还想阻拦,被高顺一把推翻在地,直接冲进内院,然后他就看到吕布和严氏、貂蝉在饮酒作乐,左右手还都不老实,各自在胡乱摸索。 高顺只觉一阵怒火难耐:“将军死期将至,就打算这般醉生梦死、直到被曹贼所杀么!军心已散,连我都无力回天了!请将军决断!” 吕布一惊,但还有些恍惚:“死期将至?为何是今日?” 高顺看着他这幅窝囊相,抄过旁边桌案上一个铜镜丢在吕布面前。 吕布下意识拿起看了一眼,这才有些清醒:“吾被酒色所伤矣!自今日起,当戒酒色!” 高顺这才告诉吕布,他亲眼看到张辽被赵云擒了,可以确信除彭城外,其余地盘已全部陷落,死守已经没有价值了。 要么突围,要么投降。 “突围?还能突围到哪里去?刘备已经跟陈登里应外合了!曹贼欲置我于死地,难道还能去青州投袁绍?袁绍当年也曾派刺客想要刺杀于我!”吕布思前想后,只觉阵阵狂躁。 高顺:“不突围,难道便等死!” 吕布抓狂地挠了挠头发:“罢了罢了,便尝试突围出北门,去青州袁绍处!不过且再等三五日,养精蓄锐,整顿骑兵——这几日却是荒疏了武艺!” 吕布也知道,他现在的精力状态,要突然决定突围,那是不可能完成的。酒色所伤,总要稍稍节制几天才能恢复点状态。 高顺也是无奈,只好由他去了。 …… 然而,吕布计划得很好,时间却没有站在他这边。 高顺通知下去,三天后突围。 侯成魏续宋宪得知后,立刻聚在一起悄悄商议。 侯成率先抱怨:“吕布已穷途末路,听妻妾言,不听将计。如今还沉湎酒色,不问防务。既是决定突围,本就是九死一生,还要等上几日,让他恢复体力,也不知军心如此颓废,还撑不撑得到那天!” 宋宪也恨恨附和:“可不是么!就算立刻突围,也多半是死,被围了四个多月了,战马都消乏得很,他吕布或许武艺高强,还有赤兔马,我们怎么办?如此肆意胡为之辈,谁还为他卖命!” 魏续看大家都把话说开了,也就跟着怂恿:“既如此……侯兄可有良策?” 侯成左右看了一眼:“不如……咱自谋一个活路吧!咱也不求绑缚吕布去献、立什么大功,只要择机献一城门,放曹军入城便是了。” 三将计议已定,当夜便以侯成为代表,私坠出城与曹军联络。 …… 曹操那边,听说有吕布军叛徒来投,一开始还以为有诈。随后听说是侯成亲自坠城而出来降,才意识到攻心计果然奏效了。 曹操立刻找了几个认识侯成面貌的部将一同接见,确认对方身份无误后,这才问道: “彭城也是要害之地,城池各门皆有瓮城,孤焉知你们如何保证不会赚我军入城、再以闸门断我军归路!” 侯成诚恳分说:“明公何以疑我!成亲身至此投效,乃是为宋宪、魏续为质,若是有诈,成焉敢留此!何况明公既担心瓮城闸门,届时可先以轻骑入城,确认连夺瓮城内外两门后,主力再入城便是!” 曹操其实也知道:侯成本人肯留下,就不会是诈降了。 无奈他实在是本性多疑,本能地就要诈一诈对方,见果然没诈出问题来,曹操才佯笑道:“汝既如此忠义,肯亲身为质、促成此降,将来城破之日,功赏自然在宋宪、魏续之上。” 侯成大喜跪下谢赏:“明公赏罚分明,末将只恨来迟!” 曹操最终拍板:“既如此,明日半夜,我自会派兵进城,你可有办法联络魏续、宋宪、约明时辰?” 侯成一愣:“为何不今夜便去?末将诚恐夜长梦多啊,若是明日白天,吕布发现末将走脱,更加戒备,可如何是好?我与宋宪约好,以灯笼为号。” 曹操:“你们说好了是今夜动手?那也不是不行,便推到五更天吧,趁天明前动手,吕布届时应该还在梦中。” 曹操说罢,坚定地一挥手,制止侯成再说,侯成也只好听命。 原来,曹操非要坚持拖几个时辰,自然是要去请城东的赵云先退兵,然后让夏侯渊分兵堵住彭城的东城门。 现在彭城已经是可以靠迫降得手了,又不用强攻,怎么可能让赵云捞到好处? 不过,要这么急切让赵云走,也只好在官职爵位旨意方面多做出一些让步了。 曹操让郭嘉连夜帮着草拟了一份旨意,然后用上随军携带的相关玺印,送去赵云营中。 大意无非就是:确认刘备袭取下邳、东海的行为,是朝廷授意,对其所占据领土的合法性,予以正式追认。 同时,授予赵云下邳太守之职,并将其军职由护军中郎将,升为偏将军,封真定亭侯。 江夏太守诸葛亮,官职不变,但授予都亭侯爵位——这也是诸葛亮第一次被朝廷旨意提及,封给爵位。 至于刘备军前几个月平定黄祖,立功的诸文武,就没有额外封赏了,因为攻打黄祖的事情,算是“预支”了功劳的,曹操在刘备打之前就已经升过一波,数功并赏了。 赵云想起主公的关照,知道这个旨意最关键的还在于承认刘备军对徐州二郡的占领,也就直接接受,并且当夜退兵了。 曹操是聪明人,想占曹操更多的便宜是不可能的,条件还不成熟。 夏侯渊的军队,立刻接防了赵云空出来的营地,把彭城东门重新围死。 五更时分,侯成悄咪咪带着曹军摸到彭城西门外,打起和魏续、宋宪约好的灯笼信号。 魏续、宋宪见状,确认无误,依约开了城门,还是瓮城内外门同开的那种,放曹军主力进城。 等到高顺发现情况不对时,一切已经晚了,高顺只能冲去太守府衙,向吕布汇报:“将军何在?事急矣!魏续宋宪献了城门,曹军已从城西杀入!是否即刻带上亲卫,从东门突围!” 吕布骤闻噩耗,也是有些懵逼,好在他节制了两日,神志反应速度稍稍恢复了些,连忙下令:“亲卫尚能集结者,与我去东门!上城楼守御!” 高顺一愣,想不通这时候还守城楼有什么用,莫非还要观望选择一下突围路线?但他也没办法,仓促间只有先去东门再说。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吕布高顺来到东门,而城内已是曹军胡乱冲杀,控制了小半的城区。 吕布登楼眺望,见身边不过数十骑,其他都是步卒,根本没法突围。而东门外营中灯火通明,绵延严整,正不知有多少兵马。 吕布心意已怯,高顺再三催促,他也下不了决心,眼看曹军越杀越近,吕布一咬牙,吩咐高顺:“我们便据守此楼!与曹操谈条件,表示愿意归降! 当初我们无法归降,皆因公台罪重,知道自己不能被曹操赦免,故而坚持。如今已确信文远被擒、公台被杀,曹操或许也消气了大半,或能留我活路!” 高顺听得目瞪口呆,但也不知如何反驳。 而拖延之际,曹军已经杀到东城楼下,吕布明人密集放了一阵箭矢,暂且迫退曹军的冲锋,随后就趁着天色微明,竖起降旗,请求跟曹操谈谈条件: “曹公何必相逼至此!公所虑者布也,布今已服,愿归顺明公!” 第206章 由谁来说“公不见丁原董卓之事乎”呢? 说句良心话,《三国演义》在白门楼这一段剧情中,还是稍稍美化了曹操的。 主要的美化点就在于:《三国志》里吕布并不是被擒的,而是最后在只剩一座城楼的情况下,主动投降停战的。 当然,侯成、宋宪、魏续也确实有背叛吕布,并且绑缚了吕布军重要人物、献出城门去投曹,但他们绑缚的是陈宫,不是吕布本人。以吕布的武艺,他们根本无法得手。 (注:《三国志》原文是“兵围急,乃下降”,也就是被围攻急迫时,主动投降。) 而曹操在绑了吕布后,一开始犹豫不敢杀,其实也是担心背负上“杀降”的恶名。这才需要借刘备之口说出“公不见丁原董卓之事乎”,把这个恶人做了,曹操才好洗脱杀降之名、放开手脚诛杀吕布。 只可惜,历史已经被诸葛兄弟的蝴蝶效应改得面目全非。后续会如何展开,怕是连开天眼的人都无法预测。 …… 一刻钟后,曹操亲自来到彭城东门城楼,周边局势已经被曹军彻底控制,城内吕布军也全部投降了。 两个壮士绑了吕布来到曹操面前,而吕布果然也吼出了他那句名言:“缚太急,乞缓之!” 他觉得这是投降者应有的待遇。 如果是被擒,绑再紧都是应该的,有什么可叫唤的? 曹操果然也是冷笑一声:“缚虎不得不急也!” 吕布陪着笑脸,表情谄媚地求饶:“明公所患不过布耳,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天下不难定也!” 曹操本不欲赦之,想要斩草除根。 但见吕布竟如此低声下气、卑辞屈礼,曹操也陷入了犹豫,一时不想背负杀降恶名。 曹操下意识想顾左右而言他,但扭头一看,旁边并没有合适的接话之人,氛围顿时就尬住了。 这一世的曹操,身边可没有一个刘备来帮他做恶人了! 这还怎么一意孤行坚持杀吕布? 而吕布看曹操抹不开面子,终于有机会说出更多原本历史上他没机会说的求饶言语: “明公虽雄才大略,可布也曾听闻明公对陈元龙说过‘天下纷扰,狐兔未息,不敢先饱’。如今狐兔依然未息,相比三年前说此话时,只有袁术伏诛、布愿臣服明公。 其余袁绍、刘备、刘表、孙策,依然足以为明公心腹之患!明公若不放心布掌握兵权,布宁为一骑将,不要兵权、临阵奉命冲杀便是! 且布此前迟迟不降,皆因不愿卖友求荣耳。布深知陈公台有大罪,必不能得赦免,而布当年能崛起,全赖公台、孟卓(张邈)撑持,布岂能为求独活而陷恩人于死地? 如今公台已被赵云所杀,布获悉之日,便已再无挂碍,存了开城投降之心。只因酒色颓废,多犹豫了两三日,被魏续、宋宪抢了先!请明公明察!” 不得不承认,吕布此人虽然智商较低。 但是在涉及生死时,还是爆发出了平时难以企及的口才和逻辑高度。 一时间,竟灵感大爆发,有条有理层层递进地说出了四段求饶乞活的大道理。 连曹操听了,都不由心动。 确实,吕布反复无常,卑鄙无耻,这是曹操早就知道的。 两人陆陆续续打了五年了,曹操早就把吕布的每一处人性弱点都摸透了。 舍弟诸葛亮 第189节 但吕布竟主动提出平时可以不掌握兵权,这个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而曹操这边,一来是这一世没有刘备帮他做恶人,提醒“丁原董卓之事”。 二来么,曹操也确实感受到了袁绍超过历史同期的压力。而且曹操没有刘备的投效(未来也不可能有关羽土山约三事了),在绝世猛将方面确实有短板。 他也担心将来缺乏打得过颜良文丑的猛将。 “吕布既然肯完全放弃兵权,倒是可以考虑暂时留他一命……大不了让他写一个请罪的奏表,然后以天子名义将其置于闲散之职。 如若将来真和袁绍开战,急切之际,也可以吕布为骑将,或能挫败袁绍先锋,但终究不能大用。 而且一旦发现他另有异动,便需抓住证据,将其斩杀!要是将来打赢袁绍后,吕布还没露出异心,那就徐徐图之、另找借口,反正此贼不能活太久,到了没有利用价值之时,便当斩杀!” 曹操内心犹豫半晌,最终如此盘算。 没有刘备帮他分担恶名,杀降终究不好听呐。 而且曹操也意识到:丁原、董卓玩脱,关键还是在于他们将吕布引为心腹,这才遭反噬。而袁绍用吕布时,最后闹到不得不派刺客刺杀吕布,也是因为当时吕布的部曲还都是听吕布本人的,尾大不掉。 现在吕布已经众叛亲离,侯成、宋宪、魏续都会担心吕布清算,高顺、成廉、魏越已经被擒,自己只要不将其引为心腹,学袁绍一样“阴御之”,吕布还有什么可怕的? 最后,曹操还想到了一点考量:如今张辽可是被赵云生擒、归刘备俘虏了。 至今还没听说刘备有正式劝降张辽,只是将其监押,可见刘备必是担心吕布未死、尚未到劝降张辽的时机,想再缓缓。 要是自己杀了吕布,张辽没了故主,到时候投刘备必然再无障碍,说不定还能投靠刘备搏一个“为故主报仇”的美名。 自己岂能便宜了刘备和张辽? 所以,不杀吕布,刘备再想劝降张辽,便多些违碍,正好可以恶心刘备!到时候,刘备就不担心张辽重获自由后,投奔故主么? 曹操思忖停当,便傲然道:“你本是势穷来投,并非真心!便是杀了你,也不算杀降!侯成、宋宪、魏续先于你归顺,孤若继续重用你,让你位居侯成等人之上,岂不是害得他们人人自危?也不合‘首义者赏、末降者杀’的古义! 所以,你若真心想活命,朝廷自当将你职位贬至侯成等人之下!这便是归降太迟的下场!” 吕布一听有机会活命,哪里还顾得上官职高低,连忙顿首允诺:“布情愿贬官!痛改前非!” 曹操便当场宣布,给侯成、宋宪、魏续三人皆加为杂号中郎将,而吕布和高顺则贬为校尉级别(实际上不给带兵,只是个光杆司令)。 至于成廉、魏越,更是只能贬为都尉。 一旁的高顺原本想要抗争一下,但是吕布都没抗争,他也一口气散了,只能认栽。 “也罢,以曹贼之奸诈,肯定不会真心重用温侯与我,既然温侯软弱丧胆,权且留得性命,我又能如何?以后若是见风声不对,再设法逃脱便是。”高顺心中暗忖。 而侯成、宋宪、魏续三人,自然是对曹操最为感恩戴德的,连忙谢恩。 他们见曹操如此细心,连“他们三人的官职应该高于吕布,以免被吕布打压”这点都想到了,便真心决定做曹操的忠犬,一定要好好帮曹操看住吕布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给吕布再次得志,那他们三人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会被吕布清算的。 曹操用区区两句话,就把吕布高顺和侯成宋宪魏续双方的仇恨值,牵引到了对方身上,让他们互咬,暂时顾不上恨曹操了。 于是曹操总算顺利收降了吕布,夺其全部地盘和兵权,让人严密看守着送回许都。 另外,又派出使者,前往下邳,向刘备讨要侯成宋宪魏续等将领的家眷——吕布素来多疑,只相信高顺张辽,对其他中层将领始终有所保留。 所以他前番前出到彭城固守时,只有吕布本人和高顺,是带了家眷到彭城的。其余侯成等人的家眷,都是没有资格随军,留在下邳由张辽陈宫看着。 赵云偷取下邳时,这些吕布军中层将领的家眷也就都被扣了,这也是为何得知下邳被偷后,侯成等将士气崩得如此快的原因之一。 现在他们已经是朝廷册封的中郎将,是曹操的人了,曹操当然要问刘备要回部将家眷,刘备也没理由扣押。 …… 曹操派出使者的同时,此刻的下邳城中,刘备也在亲自张罗、大摆宴席,准备给诸葛瑾和关羽接风。 关羽打完江夏后,撤回来的军队、大部分暂时驻扎在豫章、丹阳就食。不过关羽本人,还是想来下邳见一见大哥,亲自当面汇报,就把部队暂时丢给太史慈代管十天半个月。 这天已是七月初八,也是诸葛瑾和关羽预期抵达的日子。 刘备一大早收拾整齐,让探马提前出城三十里打探。接到回报后,刘备就亲自出城、到泗水边的码头迎接,诸葛亮当然也得跟着。 “子瑜!云长!舟车攻战劳顿,整整三月,着实不易。” 刘备还不等战船靠稳,就上前慰问,后面跟了几个侍卫扛着酒坛子。 关羽见状,也不等船停稳,就连忙一跃跳到栈桥上,砸得栈桥的木板轰然大响。 随后才意识到这样有点不礼貌,赶忙回身接过船舷上伸出的搭板,在栈桥上放稳。又扶了一把走搭板上岸的诸葛瑾,这才跟诸葛瑾联袂上前,对刘备拱手。 “大哥!此番幸不辱命!要不是后来你让暂缓破城,我还能再早十日杀了黄祖!” 刘备重重地摇晃了一下关羽的手臂:“早些晚些,何足道哉,赢了就好,袍泽部曲死伤少些就好。子瑜战前督造的灌钢札甲和投石机,在江夏诸战中战果如何?肯定减少了我军不少伤亡吧?” 诸葛瑾原本也想上前谈笑风生,但听刘备吹捧他的新发明,他出于谦虚便不好凑热闹,只能继续由关羽开口捧哏。 关羽自然是一迭声赞叹:“若无子瑜先生诸般巧思,夏口、沙羡纵然也能攻下,却怕不得多死伤数千人!有了这些甲胄器械,我军如虎添翼矣!” 刘备立刻转向诸葛瑾,也是摇晃了几下手臂:“子瑜真乃大汉复兴之栋梁,来,速速入城,孤早已备下酒宴。” 众人谈笑着入城,很快来到曾经的徐州牧府,关羽时隔三年故地重游,也是感慨万千——当初他和大哥出征去盱眙、淮阴抗击袁术时,就是从这座府邸出征的。后来老家被偷,幸得在淮阴遇到了子瑜先生,才绝处逢生。 没想到现在终于回来了! 诸葛瑾被刘备让到主宾的位置上、跟他并列而坐。诸葛瑾想谦让,却连关羽也坚持,还说“若非先生,大哥与我如何回得到下邳?自当有始有终。” 对方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诸葛瑾也无法推辞。随后关羽、诸葛亮才各自坐在刘备、诸葛瑾另一侧打横。 众人坐定,刘备一挥手,便请了一群新接收的美貌侍女出来倒酒。而关羽看到其中一女专门被派来给他倒酒,也是心中微微一震。 但还没等关羽开口,门外忽然进来一个报信使者,对刘备拱手道: “主公!有朝廷使者到此,代曹操传令,请主公把侯成、宋宪、魏续三将家眷交还,还说此三将已经不再是吕布麾下罪将,而是弃暗投明、助朝廷扑灭吕布的功臣了。” 刘备闻言,也是脸色微微有些不快,便一挥手,示意先好好招待曹操的使者,然后便转向诸葛瑾,求问道: “吕布终究还是被灭了……先生以为,此事对我军利弊如何?当如何应对?” 诸葛瑾才刚来,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一时也不能回答。好在他很有自知之明,并不会强不知以为知,便坦荡说道: “主公,吕布覆灭,总的来说对我军自然是好事。但军略大事,当因时制宜、实事求是,不宜妄自揣测。孔明久在广陵、下邳,何必问我。” 诸葛亮这才恰到好处地接过话,率先指出:“主公,此事不可一概而论,不如先请朝廷使者,问明吕布及其麾下诸将近况。 听方才所言,似乎只有侯成等三将是确认降曹了,却不知吕布、高顺生死如何? 若是吕布高顺都死了,对于主公劝降张辽,倒是颇有帮助。其他细节影响,尚需根据情况具体分析。” 第207章 对于叛将,我们从来都是拨一拨动一动 对于诸葛兄弟的建议,刘备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诸葛亮劝他先搞清楚吕布阵营诸将的近况、再做判断,他也觉得很有道理,当下便吩咐道:“来人,让公佑先去款待曹操使者,问明情况。把这些侍女也都先另行安置到别馆。” 曹操此次派来的使者,也不是正式代表朝廷的,只是要回一些俘虏家眷而已,不配刘备亲自接待。只要最终事情办成了,过程是无所谓的,哪怕告诉对方“车骑将军不在下邳”也不要紧。 而刘备那后半句话,也是因为刚才那些倒酒侍女中,有些是从吕布军将领那儿缴获来的——当然,也仅仅是侍女,并不包括妻妾。刘备还是很讲道义的,不会胡乱侵占敌将妻妾。除非是朝廷明诏认定的罪臣、本当籍没那种。 吕布三年前偷徐州的时候,也还了刘备家眷,这方面刘备自然不能落后于无信不义之徒,至少要做到对等。侯成宋宪魏续成廉的家人,在下邳城破后的这些日子里,都还安置在原宅,并无人骚扰。 不过普通的侍女就不在理应归还之列了,吕布军众将原本也都是抢来的侍女,而且三年前他们抢刘备侍女的时候也没还。 此时此刻,刘备也是出于谨慎,觉得那些敌将里有的可能会重归朝廷、将来也算是同朝为官,或许要多留个人情退路。 关羽听到大哥这个决定时,微微有些紧张,但旋即看到刚才他注意的那个美人,并不在退回馆舍别居之列,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他还想细问,如此情景下又不好开口。好在刘备太了解他了,主动附耳低语: “云长不必多虑,秦宜禄已死两年多了,当初吕布杀求婚使韩胤时,袁术就对等杀了秦宜禄。秦家遗留之人,自然不在退还之列。” 关羽被大哥说破心事,顿时大为窘迫。好在他脸色本来就很红,也就看不出任何变化。 原来,他刚才看到的其中一个女子,便是秦宜禄的遗孀杜氏。 秦宜禄原本一贯是负责帮吕布处理各种出使事宜的,类似于刘备这边孙乾的角色。所以早在四五年前、吕布在兖州被曹操击败后、初到徐州投奔时,就派秦宜禄先来找刘备接洽求告。关羽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秦宜禄及其家人。 后来秦宜禄因吕布把韩胤送去许都问斩,被袁术对等杀了(前文说过,秦宜禄比历史同期早死了三年,所以不存在秦朗),以吕布之好色,当时便想霸占杜氏。 但杜氏以“丧节辱名,宁可殉死”相逼,暂时明面上稳住了吕布,说是要为亡夫守丧三年,也就是实际至少要二十七个月。吕布怕真逼死了对方,加上他身边也不缺女人,严氏貂蝉和其余美人暂时已经足够,也就暂时忍了,想等三年之期到了再正式下手。 去年年底,吕布亲自出征去彭城抵御曹操时,距离秦宜禄死亡还不满二十七个月,所以杜氏依然以遗孀身份在下邳独居。后来虽然二十七个月期满了,但吕布已经被曹军团团围住,脱身乏术,自然更顾不上这些破事。 这些琐碎小事,自不必多提。 …… 关羽晕晕乎乎喝了一会儿酒,话都不敢说,恨不得灌饱了直接装醉,避免被大哥和诸葛兄弟言语挤兑。 如此猛灌之下,果然不出一刻钟,就伏案呼呼大睡。刘备也不戳破他,只是让人把关羽扶走,对诸葛兄弟笑道: “云长舟车劳顿,竟连酒量都减了,咱不管他,只管喝自己的!” 这边刚刚把关羽扛走,另一边孙乾从驿馆派了人来通传,显然是已经接待了曹操使者、摸清了吕布军众将的最新情况。 刘备也不让人回避,直截了当吩咐对方有话直说,那孙乾的属吏便一五一十把打探到的情况说了: “……主公,已从曹操使者处探得,吕布、高顺皆已投降,主要将领中并无人遇害。但曹操也顾虑吕布会清算侯成等人,故而在授官时拔擢了侯成等人显位,皆为中郎将,吕布、高顺反而被贬到比侯成等三将还略低一级。” 刘备听到这话时,终于酒意也稍稍醒了一两分,不由略带焦急之色,看向诸葛兄弟: “吕布居然没死!子瑜、孔明,这可如何是好?对我军而言,这个变化是吉是凶? 我军偷了下邳,吕布肯定怀恨在心吧……不过他要恨肯定也是更恨曹操才对,我们不过是顺手为之,他拿不住了才帮他拿回来……” 刘备一边问,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看得出还是有点患得患失的。 吕布跟曹操那么大仇,居然能活下来,这是确实出乎他意料了。 事实上,别说刘备出乎意料。诸葛瑾这个知道历史答案的人,比刘备更出乎意料——毕竟这跟他学过的历史知识完全对不上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因为曹操身边没有刘备帮他当恶人、没人提醒‘丁原董卓之事乎’,就导致吕布求饶成功了?”这是诸葛瑾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好在他毕竟智商超卓,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曹操要决定是否杀一个人,哪里是旁人一两句话能决定的? 有刘备进言和没刘备进言,无非是差一块杀降的遮羞布罢了。只要利害关系足够硬,以曹操的脾气,不要遮羞布也会杀的。 所以诸葛瑾立刻意识到,或许是这一世,因为自己导致的蝴蝶效应,导致曹操变得不如历史同期那么强大了、而刘备却愈发强大,让曹操产生了不安。 曹操可能是觉得自己打不过未来的其他潜在敌人,不得不捏着鼻子、暂时尽可能多团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进一步壮大自己。 舍弟诸葛亮 第190节 诸葛瑾坚信,曹操不可能一直让吕布活下去的,肯定只是暂时利用。 而一旁的诸葛亮,看大哥陷入了沉思,只好越俎代庖,先出言宽慰刘备:“主公勿忧!曹操绝不可能真心、长久重用吕布的,他跟吕布有多少冤仇,主公你是最清楚的。 说不定曹操只是觉得眼下自己还不够强大,需要暂时虚与委蛇多拉拢一些力量。将来一旦局势明朗,曹操必然会对吕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随便找个借口杀了!” 刘备摸了摸小胡子,长叹一声:“这些我何尝不知,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未免太遥远了,在曹操眼中,我辈便是鸟兔,我岂能让吕布活那么久?” 诸葛瑾被二弟与主公的这番对答所提醒,终于从沉思中拉回了思绪,连忙接话道: “这一点主公倒是可以放心!吕布这厮,曹操肯定是用不久的。毕竟曹操灭了袁术,愈发骄纵,志满意得,对于朝廷众臣的沙汰清洗,肯定也会变本加厉。 当初他未迎天子时,便有张邈、陈宫反他。现在掌握了整个朝廷,还清洗诛杀了其他东归义臣将领,去年又杀了赵彦,今年岂会不趁着灭袁术而大张旗鼓安插亲信? 所以许都朝中,肯定会有其他人反曹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待变而动,便能利益最大化!曹操纵然收服吕布,暂时也威胁不到我们头上。 眼下袁绍已经灭公孙瓒半年有余,听说前几天张燕的首级也被送到了邺城,为首的黑山贼都被剿灭了,只剩几股零星小贼。曹操下一步肯定会以袁绍为最大的威胁,暗中提防,不敢再乱开战端的。吕布纵然能发挥作用,也多半是应在袁绍身上!” 刘备听了这番分析,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看来吕布和高顺这个变故因素,应该是不会影响到他了。 他连忙又虚心追问:“既然吕布、高顺降曹已不可避免,那我们在送还吕布军部将家眷一事上,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侯成宋宪等人已经跟吕布结仇,我们送还他们的家眷,虽然能和睦曹操,却会不会让吕布个人愈发仇恨我们?” 诸葛瑾应声而答:“这有什么可恨的?我们不过是奉朝廷之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吕布要恨也该恨曹操啊。而且,主公可在放回侯成宋宪妻妾子女时,一并放回一些吕布和高顺的侍女、家奴,也算是两头牵线安抚了。 吕布和高顺的妻妾,此前都随军带到了彭城,但下邳毕竟是吕布巢穴,他们在下邳还是有府邸需要看护的,必然会留有得用的看家奴婢。把这些人一并送去,若能结好高顺,便不算白费。 而且主公若要表现出对叛将的不齿,还可以做得再细节一些:比如曹操让我们把侯成宋宪的妻妾子女送回,那我们就真的只把其妻妾子女送回,多余的一个都不送,侍婢奴仆一个不放。 对于吕布和高顺,却是曹操没让我们送的,我们也多送一些。如此一来,侯成宋宪必然愈发忌惮吕布高顺,曹操也可能会猜忌,只要吕布高顺在曹操处过得愈发如履薄冰,对我们就越有利。” 刘备听到这儿,才终于眼神一亮,由衷赞赏:“妙计!对于侯成这些叛将,我们可以拨一拨动一动,一点多余的好处都不给。对于吕、高,则摆出用心结好之状! 以曹操之多疑,岂会不胡思乱想?而且吕布身边现在已经没有智谋之士,陈宫也已经‘死’了,吕布也定然看不出我们的‘好意’背后另藏深意!” 刘备摩拳擦掌了一会儿,立刻就吩咐人按诸葛瑾交代的办,当天就把该交割给曹操使者的吕布众将家眷婢女,统统按计划装车送去彭城。 第208章 荆扬分权,以待天下有变 把搞人心态的吕布阵营诸将家眷、侍婢奴仆处置问题料理干净,让孙乾打发了曹操使者。 刘备总算觉得没那么扫兴了,这才能跟诸葛兄弟尽欢痛饮。 饮宴之际,刘备也随口提起,那些不用放归的吕布军叛将所留侍女,诸葛瑾要不要也分几个伺候,这个建议倒是被诸葛瑾光速拒绝了。 倒不是他不好色,而是没必要。他也没有汉朝时那种好人妾婢的习惯,自己家里甄宓大桥就够了,小桥和步练师,分别明年后年也够年龄怜惜了,哪里还需要去外面贪多嚼不烂。 至于诸葛亮,因为黄月英看了一年多病,也没看好,似乎还是不能怀上,黄月英也做主帮他挑了一个美妾,暂时没有更多需求。而且黄月英对内宅的话语权,也并没有因此降低,毕竟妾是她挑的,相对好控制。 刘备倒也不硬塞,他算是摸准了诸葛瑾的脾气:子瑜这家伙,不喜欢从别人那儿抢女人,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别问他了。 喝得差不多了,刘备忍不住提起了对未来的展望,随口问道: “子瑜,如今黄祖已死,吕布已平。放眼四顾,我军并无敌手了,此前一切征伐,皆出自朝廷诏命。 将来曹操怕是不会再下旨让我们讨伐什么国贼了,我等又该何去何从?便这般休养生息安民么?孙策如果不露出不臣之心,无缘无故攻打他,似乎也欠缺些大义名分。” 刘备感慨这几句话时,语气竟有些落寞,也看不出雄心壮志,完全不是大多数三国爱好者想象的那样。 但这才是历史上、隆中对之前的刘备,最真实的心态。刘备早年征战,基本都是在讨国贼,也没什么纯粹兼并地盘的私欲之战。 此番能连续征战三年,主要是有袁术这根主线牵着,袁术是国贼,阿附袁术的也都是国贼,跟袁术勾搭联盟的也是国贼。当一整个国贼阵营被连根拔起后,刘备竟觉得有点空虚。 让他自作主张再去打别的诸侯,兴无名之师纯粹抢地盘,如今的刘备是真拉不下这个脸面,反差太大了。 不过诸葛瑾倒是觉得这样不错,暂时也不想鼓舞改变刘备——他觉得,等衣带诏事件爆发后,一切都会明朗起来的,到时候刘备自然而然会发生转变。 现在说再多,也没有意义。 而且刘备军今年也算是打了两场仗了,虽然规模都不大,差不多也该歇歇,不能继续连战,否则民不聊生,地盘也不稳固。 诸葛瑾便老成持重地劝说:“主公能不急不躁,实乃大汉之幸,百姓之幸。如今天下纷争,何愁没有机会?平素安民养兵,以待天下有变,才是正道。 我军现在虽然不如几个月前那般军粮短缺,但也依然没有积蓄,至少要九月底秋收稻米完成后,才能真正算是略有余饶。这三个月,我们便静观其变,与民休息,勿误农时。 而且我相信,随着袁术之死,曹操肯定会折腾出很多变故,眼下尚未发生,不过是因为眼下曹操还没回许都常住呢。主公可多派细作、信使,到许都严密打探消息,风闻各方反应,到时候见招拆招便是。” 诸葛瑾嘴上是这么说,内心其实已经在期待“许田围猎”了。 历史上,“许田围猎”事件就是发生在曹操灭了袁术这年的秋天,曹操觉得灭了袁术之后就应该“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这一点正史和演义的描述是一致的。 只要这事儿还能如期发生,那么衣带诏肯定还是跑不了的。唯一的扰动变量,无非是现在的许都少了刘备,而多了吕布,其他跟历史同期是一样的。 诸葛瑾觉得还是稍微等几个月,看许田围猎有没有变化,自己才好发挥后续的推演,否则大前提都不能确定,说再多也是空的。 只不过,这些话现在是没法拿出来跟刘备直说的,只能是藏在心里自己有数就好。 而刘备听了诸葛瑾明面上的那些话,也觉得有道理,愈发坚定了暂时种田待变,不再惹事的心态。 经过前阵子的战争,刘备现在拥有了下邳、广陵、九江、庐江、豫章五个完整的郡,还有东海、丹阳、江夏三郡都只占了一半,另外还有通过步骘陆议控制的闽中王朗,算是小半个会稽郡(面积上来说,闽中和浙南差不多大,但是从人口和县数来算,闽中只有两个县,才占会稽全郡的十分之一)。 满打满算,就是整整七个郡的地盘了,其中徐州两个半,扬州四个,荆州半个。 今年五月时把去年冬天种下的小麦收获后,刘备军只是勉强混个温饱,堪堪有了今年过冬的粮食了,但绝对谈不上宽裕。 正常情况下一年一季主粮收获是本就该有的,五月份这波算是保底。 九月份这波稻米能顺利收上来,才算是额外的添头,谈得上有点战略储备。 而且今年是第一年在郡级范围内推广插秧移栽水稻,磨合期内的产量肯定会比正常耕种低一些。 估计能收上来相当于传统二月份大田直种式水稻七八成的收获,诸葛亮就很满足了,已经能算神农之功。以后等百姓对插秧手艺、农时的掌握得越来越纯熟,产量自然会提升的。 …… 刘备和诸葛兄弟,便这样在接风酒宴上,大致把后续几个月的日程给安排了: 从现在开始到九月底,停止一切折腾,就静静种田观望。 有时间的话,或许可以整顿一下军队的操练编组,做一些制度建设层面的微调。科技方面,诸葛兄弟如果有空,也能查漏补缺一番。 秋收的时候,诸葛亮应该会南下广陵、庐江一路视察,深入了解民情,搜集两郡各县对于稻麦轮作的反馈,摸底实际产量。 虽说诸葛亮视察与否,并不会影响最终收成,但第一年的大规模推广,工作上还是应该有始有终,这样才能确保领导者和执行者的权责明确,防止下面的人糊弄。 九月底之后,诸葛亮就该顺路从庐江郡去江夏郡上任了,他毕竟是皇帝册封的江夏太守。刘备或许也会去武昌转一转,因为他现在的爵位是武昌侯,趁着今年下半年没有军务,正好视察一下自己的封地,也顺势笼络荆州那边的人心。 诸葛瑾在安排这个日程时,就随口提了一句,说等二弟和主公去武昌后,或许可以留心一下招揽荆州士人的工作——刘表在荆州安民休战,已有整整七八年了。 荆州对于流亡北士的吸引力是非常巨大的,甚至比之前的扬州吸引力还大。因为扬州好歹还有孙策刘繇刘备多方绞肉混战,现在才算刚和平下来。 但刘表在用人方面,无疑是有点浪费的,那么多流亡北士,真正被他重用的才几个? 此前诸葛亮在荆州躬耕那两年,也结交了几个友人,其中的庞统、孟建也被挖来了。但相比于荆州不得志的流亡北士,这点挖角规模还是太小了。 刘备和诸葛亮亲自坐镇新建的武昌城后,或许能就近发力,改变这一状况。 刘备听了也觉得很有道理,表示到时候会留心的。 如此乱世,南方诸侯最缺的其实不是土地,而是人才和人口。 只要有足够的人,南方有无数的沼泽地可以疏浚开发成水乡圩田,提升国力。 所以哪怕不打仗,也是可以靠挖人持续提升实力的,完全不用担心种田浪费时间。 而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心中对于己方阵营下一阶段的权力运作模式,也差不多心中有数了——他本人和诸葛亮,可能会去武昌,而庞统在跟诸葛亮交接后,或许会回去负责豫章的事务,为江夏提供后盾。 所以,刘备军的四大顶级谋士,将会呈现两东两西的局面。从此前对黄祖、吕布作战期间的“江北之事,孔明当之;江南之事,子瑜当之”, 变成将来的“荆州、豫章之事,刘备亲自处置,诸葛亮、庞统为辅。徐扬之事,关羽负责防务,诸葛瑾总揽内政,鲁肃为辅。” 地盘东西距离越拉越长,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就像历史上刘备入川后,荆州就得全权交给关羽。 于是刘备就在酒桌上,大致划分了一下:江夏、豫章、庐江、九江四郡,由他直辖。赵云和甘宁,也会参与负责刘备直属地盘的防务,其中赵云负责淮河中游的北侧防务,也就是以寿春和合肥为核心,防御曹操。甘宁则分管面向刘表的方向。 广陵、下邳、东海、丹阳事务,由关羽、诸葛瑾分管,一个管军事一个管内政。张飞、太史慈协防,张飞负责北侧面对曹操方向,太史慈负责东侧面对孙策方向。其余陈到、田豫等中层将领,各安旧职即可,分别给张飞、太史慈当副手。 …… 把这一切梳理清楚,刘备终于觉得前途再次清晰了起来。 他酒肉也吃喝够了,觉得胃里稍稍有些难受,便吩咐侍女和庖厨端上解酒的汤饼,再上一些干胡饼主食。 诸葛瑾看到端上来的食物,还微微愣了一下,颇有几分好奇。 只因他穿越至今,整整三年了,都是在南方居住,而这个时代的运输条件又不好,所以他这三年吃的主食,都是粟米或者稻米的,几乎还没吃过面食。 淮南原本是不种麦的,今年却因为诸葛亮的稻麦轮作推广,整整种了两个郡面积的冬小麦。 五月份新麦收上来后,刘备军留在淮南的高层文武,主食很快都换成了面食。尤其刘关张赵原本都是北方人,刘备还是挺喜欢吃面的。 汤饼端上来后,刘备就稀里哗啦喝起来,吃相很是不雅。 诸葛瑾看了一下汤碗,里面的东西是一种介于北方面片汤和南方面疙瘩的食物,似乎放了盐、醋和茱萸调味,还有一些新鲜芥菜叶子和腌渍的榨菜,配上烂肉臊子。 诸葛瑾试探性地吃了一口,觉得酸味有点太重了,也不完全是醋的酸味,似乎菜叶子和面本身也有酸味。不过又酸又辣的,确实是非常解酒。 面片的质地也不太细腻,应该是麦粒没有彻底碾磨成面粉,只是在碾脱麦麸的时候,麦粒自然被压碎了,然后直接用碎麦做食物。 诸葛瑾是谨慎之人,对健康很在乎,觉出酸味不对劲后,就没敢再吃,而是又拿过干烙的胡饼测试了一下,对照验证一下。 以他穿越至今的常识,虽然没怎么吃过面食,但也依稀知道,这个时代吃的面饼应该都是没有专门发酵的,跟后世的死面火烧差不多。 而眼下入手的这个面饼,手感就略微绵软蓬松,但确实不是发面,或许算是半发面吧,这让诸葛瑾愈发狐疑。 “历史上的馒头,不是应该等到二弟五月渡泸、征伐南蛮的时候,才发明的么?莫非现在已经有馒头的雏形了?或者还有别的发面食物,比馒头出现更早?” 诸葛瑾脑中盘算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绝知此事要躬行,亲自咬了一口。 一股奇怪的酸味传入口腔和鼻子,那是一种介于坏了的馊面饼和后世旅游时吃过的埃塞俄比亚“英吉拉”酸面饼之间的味道。 诸葛瑾常识丰富,凭着这股味道稍一琢磨,已经品出不对劲来了,这应该是酵母菌和乳酸菌还有别的未知杂菌一起发酵导致变酸胀气的面团。 另一边的刘备,已经稀里哗啦喝完一碗疙瘩面片汤,又咬了一大口酸面饼,看诸葛瑾不吃,不由好奇: “子瑜可是舟车劳顿,胃口不佳?喝多了酒,还是要吃些酸辣之物解酒,才不伤脾胃。” 诸葛瑾只好实话实说:“我在南方数年,竟是忘了面饼的味道,这面饼似乎酸了些?” 刘备却不以为意:“酸些才解酒嘛!这可是好东西,寻常庖厨和面,十碗也不一定有一两碗酸的,也就是如今盛夏刚过、淮南炎热,酸面才多些,我年轻时在老家涿郡,夏天也吃不到酸面,都是硬得硌牙的苦面。” 诸葛瑾这才恍然:这个时代,发酵面食已经存在了,馒头这东西,将来也不是凭空出现的。 只不过,庖厨还没总结出发酵的规律,也不知道这是一种微生物反应。 舍弟诸葛亮 第191节 如今是农历七月上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环境潮湿杂菌又多。刘备摆宴席还不比日常吃饭,庖厨得提前很久准备好材料、面团放久了自然就酸化发酵了。 诸葛瑾可不敢吃不知名菌落发酵出来的面饼,这时代拉肚子也是有可能拉死人的。 而且他想到:这一世二弟可能没机会再去亲自南征孟获了,要是馒头就此不被发明,也挺可惜的。 不如就借这个契机,让二弟顺手做一个“发酵菌群对照组实验”,把馒头和发酵原理系统弄出来。也算是让他这个主持淮南稻麦轮种的神农,有始有终了。 刘备并不知道诸葛瑾在想什么,以为他只是不合胃口,连忙吩咐庖厨另外准备解酒的酸辣汤。 诸葛瑾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表示不用了,并且说道: “主公,这些酸面我着实是吃不惯,不过我在老家时,年少时曾吃过又松软又不酸的面饼,或许是下邳这边‘酿面’的‘曲蘖’不好。过几日我和阿亮筛选一下曲蘖,应该就无碍了。” 第209章 神农遍地开花 刘备早已习惯了“诸葛兄弟吃个饭喝个水都能想到点神来之笔”的生活节奏。 所以诸葛瑾吃了几口面片汤、尝了一片酸面饼,就想到要改良“曲蘖”(酒曲),他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横竖这几天没什么大事,就随便诸葛兄弟折腾呗。 刘备还随口说,府上的庖厨仆役诸葛瑾可以随便支使。诸葛瑾是临时来的下邳,在这儿并没有置办府邸,也没有带庖厨。 次日一早,曹操派来要回侯成宋宪等人家眷的使者,就被孙乾送回去了,侯成等人的妻妾,和高顺等人的仆役奴婢,也都一并带走。 因为多是女眷,走得慢,估计要三四天才能到彭城。 曹操和诸降将会有什么反应,就得等孙乾完成使命后回报了。到时候诸葛兄弟才能根据假想敌的反应,进一步见招拆招。 这几天闲着也是闲着,诸葛瑾正好做点“生物学实验”。 送走孙乾之后,诸葛亮出于好学,也来到大哥下榻之处,细细问起“曲蘖改良”的原理。 诸葛瑾也不需要铺垫,直接就跟诸葛亮说原理:“阿亮,你可还记得两年前我给你的密卷中,就提过选种育种的思路?当时你还在韭菜和豆苗上试过,只是时间太短,后来也没多大成效。” 这就是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有理论基础铺垫,不用再什么都从头说起。 诸葛亮当初在荆州研读密卷的时候,就学过了基础的生物学育种知识。他还特地用韭菜和豆苗作为对照,发现豆苗可以通过一代代选种迭代优良性状,而韭菜却很难——因为韭菜是一茬茬割的,重新播种的频率低得多。 具体的实验当然要复杂一些,诸葛亮还按大哥教的排除干扰项的思想,折腾了很多对照组,具体无需赘述。 总之,诸葛亮的脑中,已经跟诸葛瑾一样有了一个共识:生物良种的先天优良性状,是可以通过代际繁殖筛选的,但后天获得的性状却似乎无法传承。 说白了,那就是诸葛亮在出茅庐之前,就已经通过自己的实验,绕开了后世近代博物学家踩过的“用进废退”和“获得性遗传”这两个小坑。 此时此刻,听了大哥的点醒后,诸葛亮很快就能领悟到要点,然后便不由惊诧道:“大哥所说,我自然明了……但大哥竟然以草木选育来举例、类比曲蘖的改良,那岂不是说,曲蘖也是一种‘生物’?至少是跟……菌菇相似的潮湿滋生之物?” 仅仅这一点认知推断,就已经让诸葛亮震惊了。 这个时代毕竟没有微生物的概念,也没有菌群菌种的概念。虽说先秦之人就发现了酒曲的存在,但更多只是将其认定为是一种“化学物质”,没有真正将其视作生物。 诸葛瑾听了这句反问,也是微微一愣,他也没想到二弟的质疑点居然在这里。他倒是可以直接报答案,但转念一想,诸葛亮都已经逻辑推演到这一步了,何不让他自行发现真理呢。 于是话到嘴边,诸葛瑾忽然改口:“愚兄也不知道曲蘖是不是一种‘生物’,不过此事很容易实验嘛,你何不自行求证? 比如,咱把酸化蓬松后的各种面团搜集起来,取出大部分做成胡饼、汤饼,同时留出一小块,作为样本存留。然后让人试吃各种面团作出的饼饵的口味。 选出最蓬松、而酸味最轻的一种面团,用开始时存留出的那一小块,揉入新的洁净未蓬未酸净面。放置一段时间后,如果这块新面也能跟老面一样蓬松、不酸,那就说明曲蘖很可能是一种‘生物’,至少它能跟生物一样,把其特性传递给后续繁衍出来的晚辈。” 诸葛亮还没听完,眼神瞬间就亮了,已经想好了实验设计方法。 “我这就去吩咐庖厨,多准备些新面,然后搜集各种老酸面,每团留一个角作为参照样本!” 诸葛亮说干就干,当天中午就让人弄了各种各样几十团因为天气炎热而自然发酸、胀气的面团,然后给府上所有的仆役、侍女都做汤饼和烤胡饼吃。 这个时代贫民吃麦子的方法,普遍还是直接煮熟、做成麦饭,甚至连麦麸都不脱,舍不得麦麸那点营养。最多拿石臼在煮之前砸砸碎,便于糊烂咀嚼。 能碾掉麦麸、吃碎麦粒揉饼子的,已经是有钱有势者的生活方式了。所以仆役侍女们都很感恩,也不觉得面饼酸馊味有什么大不了的。 诸葛亮仅仅用了一两天,就找出了所有天然酸面团里,相对最不酸、最蓬松、而且异味最轻的,然后用这种面团的老面,“繁殖”出了最初几代新面。 诸葛亮亲自第一个试吃后,顿时发现:用不酸的老面繁殖出的新面,果然也不酸! 而且他还设了对照组。酸老面繁殖出的新面,依然还是那么酸! 说明老面的酸与不酸,是可以“遗传”的! 诸葛亮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原先他也学过大哥说的那些密卷上的“育种知识”,可问题是,他用到的实验对象,至少也要几个月才能繁殖一代。 哪怕是发芽结果最快的一种豆苗,也得七八十天,半年只够做两代实验的,而且要反季节做实验,还得悉心呵护、给豆苗保温保水。 诸葛亮可没有“果蝇”之类繁殖快、几天或者一两周就能繁殖一代的物种,来给他做生物学实验。 直到此刻,他发现了“曲蘖”。 菌类的分裂繁殖,可比动植物快多了,微生物一个小时就能分裂好多代,几何级数增长。 现在诸葛亮居然一天就能做三五轮试验周期,面团发好后几个时辰,实验结果就出来了,又能选育发酵下一轮。 中间还可以把一个大面团切割成很多小块,然后用不同的培养条件、培养环境来促成其中不同的菌种差速生长、或是偶然抑制灭杀某些弱势菌种,选出自己最希望留下的菌群,简直不要太爽。 诸葛亮很快就不再满足于“弄出最好吃的季汉老面”这种小目标,他决定趁着这几天空闲,把生物育种学的整个系统,好好架构起来!把生物遗传的很多共性,总结出来!而且要有实验证据支撑! 大哥两年前给他的关于生物育种的密卷,还是太空中楼阁了!缺乏实证支撑!自己要帮大哥找出铁证! 只要总结出一般性的指导思想,以后就可以帮助千秋万代的天下农夫选育更好的作物品种性状,筛选遗传属性。 这才是惠及百代的大事!而一切,最初都是从发明发酵馒头开始的! …… 此后大半个月,因为政务清闲、很多事情都要等消息,诸葛亮便沉迷于微生物育种实验和相关的著书立说工作不能自拔。 诸葛瑾也出于兴趣,抽空搞了一些其他的攀科技种田小活儿,都是些见招拆招、解决实际问题小优化,只不过出成果没有二弟这么快。 而且诸葛瑾也偶尔抽时间观察二弟的研究,很快发现二弟的钻研有点挂一漏万——诸葛亮只专注于分离最好用的酵母菌菌株富集的老面团,却没有注意筛选优质乳酸菌或者其他益生菌富集的老面团。 而事实上,乳酸菌也好,醋酸菌也好,亦或是有利于酿酒的啤酒酵母、糖化菌,都是值得分离的。 诸葛瑾不忍弟弟只盯着一个成果、放弃了其他无心插柳的有用之物。只好又问刘备要了些资源,多开了几个并行的实验组。 筛选“发面后乳酸味特别重”的老面团,还有“酒糟味特别重”的老面团、“醋酸味特别重”的老面团…… 将来说不定还能搂草打兔子,把品质稳定的酸奶、啤酒这些都搞出来(只用麦汁发酵的原啤酒,没有啤酒花) 忙活着这些有的没的,时间转眼就到了七月底。 相比之下,刘备关羽等人,最近倒是一直在休假放松。他们离开下邳三年,现在故地重游,有太多回忆要重拾,有太多感慨和心酸要整理。 所以每天都出城打猎,顺便巡视各县,走访故旧。看看那些三年前离开徐州时认识的乡老、故吏,还有多少活着。 这天已是七月二十八,刘备关羽又打了一天猎,回来后便痛饮沉醉,感慨叹息,似乎是今日出门,遇到了什么物是人非的变故。 关羽回到府邸后,杜氏就一声不吭地出来迎接,关羽连忙扶住杜氏回屋:“我这些日子,归期不定,不必等候。” 杜氏是十天之前,被关羽纳妾进门的,她二十七个月守期已满,又是寡妇身份给人做妾,所以没什么隆重仪式。关羽随便摆了个酒,跟亲近之人知会了一声,事儿就算成了,娶妻的六礼一概用不上。 此刻见关羽如此大醉,杜氏也不免微微抱怨了两句,然后就从后厨端来了醒酒的酸辣汤饼。 关羽看到汤饼,还没喝酒意就醒了一两分,这还是杜氏进门后第一次亲手下厨,让关羽很是期待。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再难吃,也要装作很好吃的样子…… 结果才刚进口,关羽就觉得鲜美无比。 确切地说,是原本柔软嫩滑的面食所惯有的酸馊味,居然完全不存在了。 他心中惊疑,又拿过旁边一个看似金黄饱满的胡饼,入手只觉非常轻飘,完全不是日常同样大小胡饼该有的轻重。 里面怕不是空的吧?关羽连忙咬了一口,却发现并不是完全空的,只是有很多层次,显得非常疏松。 “夫人的厨艺真是世所罕有啊!天下怎会有如此又疏松又没有酸馊味的胡饼的?胡饼不是向来越松软,酸馊味就越重、两者不可兼顾的么?!”关羽直接就惊为天人了。 他没想到自己命这么好,不但得到了美人,美人还有这本事! 杜氏却不好意思了,低头浅笑:“妾能有什么本事,这是昨日从诸葛长史借去的庖厨处学来的,还拿了‘老面’。下邳城中各文武家的庖厨,也都分到了。” 关羽听说是问诸葛亮借去的庖厨处学来的,顿时就觉得很合理了。 “原来是孔明的杰作……那就不奇怪了,他们弄出什么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还真是美味啊。”关羽由衷叹服。 …… 当天晚上,诸如这般的场景,在下邳城中各处不约而同地反复上演。 刘备狩猎归来,吃到完全没有酸馊味的蓬松烤面饼,同样是惊诧莫名。哪怕他已经贵为车骑将军,也从没见过这样的面食。 更夸张的景象,则发生在下邳城里、一座用来临时软禁俘虏的府邸中。 被俘已经一个多月的陈宫和张辽,如今就被安置在这儿,外面有重兵看守。 陈宫的反曹意志是肯定没问题的,但他是曹操眼中的重罪之人,在刘备和曹操撕破脸之前,最好还是别泄密陈宫的存在。刘备暂时只是好吃好喝供着他,还没尝试劝降任用,让他继续保持“诈死”。 至于张辽,刘备肯定是想劝降的,但也需要时间来软化,更重要的是得确认吕布和高顺在许都过得如何。 如果能确认吕布和高顺被曹操猜忌得很惨,处境艰难,刘备才能放下心正式劝降张辽,那样就不用担心张辽将来再生出投故主之心了。 结果当天晚上,因为诸葛亮最近做老面实验做得太大、产量太多,多到连俘虏都得吃没有酸馊味的发面饼当主食的程度。 庖厨还变着花样,尝试给发面饼里面包裹各种馅料,算是创新试水。 结果陈宫吃到之后,当晚潸然泪下,就写了一首辞世赋。 张辽没什么文化,倒是豪爽得多,吃完后倒头就睡。次日起来,又看到送饭的仆役送来香喷喷的发面烙饼,他继续大口吃光,然后大嚷大叫: “什么时候送咱上路?别这么磨磨蹭蹭的!让刘备给一个痛快!” 送饭的仆役一脸懵逼,好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张辽陈宫都把昨晚的发面肉馅烙饼当成断头饭了。 那仆役一想到自己也有吃发面烙饼,不由一阵骄傲,对张辽傲然道:“要不说吕布是穷地方来的,没见世面了吧!区区几个发面烙饼,也能误会成断头饭?咱人人都吃这个、顿顿都吃这个!” 这番话,直接把张辽整破防了:刘备这边的日子,什么时候这么豪横了?三年前他们被赶出徐州的时候,不是还惨到饭都没得吃吗?去南方发展了一圈后,怎么就变得如此陌生了? 张辽和陈宫还在懵逼不解,忽然外面就来了几个武士,打断了他们的狐疑。 张辽眼神好,抬眼看到赵云,顿时心中冷笑:刚才那番话,怕不是骗我的吧!说到底还是断头饭,否则赵云为何偏偏今日会来?还不是怕我去刑场的路上走脱! 想到这儿,张辽忽然就释然了,坦荡地看着赵云。 这家伙虽然骗了他,假装成夏侯渊来诱敌,但这些天下来,张辽在内心反复复盘了当日的厮杀。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欺骗,就算自己武艺还在全盛状态,堂堂正正一战,自己还是打不过。 舍弟诸葛亮 第192节 “居然要赵贤弟来送我上路,还真是给张某面子了。”张辽冷笑着说。 赵云却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主公今日唤你去,是因为送侯成宋宪家眷的使者已经回来了,还带回了吕布和高顺抵达许都后的最新消息。你不想知道故主和同僚,在许都过得如何么?” 张辽听了这话,心中才微微一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叹息了一声:“肯定是温侯和仲达,在许都……一言难尽吧。要是他们能被曹操信任,刘备肯定不会让我知道。公台能一起去么?” 赵云看了一眼旁边的陈宫,直接否决:“陈府君如今还是‘死人’,就别露面了。以后就算能活,那也是‘诈死逃生后潜伏日久,重新来投’,与我们无关。” 张辽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拍了拍衣服就跟着赵云走了。 第210章 张辽投降 已经被好吃好喝软禁了一个多月的张辽,终于有机会见见外人,要说内心毫不期待,那是不可能的。 软禁和孤独最能消磨一个人意志,偏偏刘备也没有苛待他,饮食起居方面都是充分满足,张辽也挑不出对方错来,更积蓄不起仇恨。 跟着赵云骑马转过几条街,张辽很快来到了原来的徐州牧府衙,入内就看到刘备正在设宴,款待远道而归的孙乾。 宴席规模并不大,也就七八个人参与,除了刘备和孙乾,其他都是刘备阵营的重要文武,关羽也在座。 张辽跟他们算是敌人,不过没什么私仇。软禁久了,急需社交,他还是下意识作了个揖。 刘备表情没什么变化,说话却是恰到好处:“嗯?子龙,文远这伤势,似乎早已痊愈?” 赵云应声回答:“一路上我也观察过了,行动确实无碍。” 刘备这才摆出一副“哎呀真是怠慢了”的表情:“是我疏于查问了,早知道文远痊愈,就该尽快接见的,这些日子事多忘了,没嫌憋闷吧。” 张辽纵然原本想表达“软禁和孤寂岂能令我屈服”,但听了这样的台阶,也完全没了脾气。 刘备已经把话说开了:并不是要软禁他,只是知道他有伤,所以没立刻找他谈心,先好吃好喝养着,然后就忘了。 这有什么可埋怨的? 张辽的怨气,就像是打在棉花上,无处卸力。 就在张辽郁闷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刘备还起身走了过来,拍了拍他五个月前中过弩箭的左臂,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然。 刘备的力度不算大,还用手指捏了捏,一看就是过过刀头舐血日子的老江湖,对于验伤很有经验。然后也不等张辽回答,就自言自语评价:“应该没事了,下个月上阵都没问题。” 张辽身上最重的伤,还是五个月前那两根弩箭留下的。相比之下,一个半月前赵云把他扫落马下那两枪,只是一些淤伤内伤,并不严重,反而比弩伤好得更快。 刘备这幅自来熟的样子,彻底把张辽闹得没脾气了。 而刘备当然不会给张辽喘息思考的机会,他很快回到位置上坐下,又对赵云和张辽指了指旁边空着的桌案,做了个请的手势。赵云立刻就坐下了,张辽被赵云一带节奏,不由自主也稀里糊涂先坐了。 刘备这才随口关心:“温侯和高将军已经归顺朝廷、与曹司空‘冰释前嫌’,文远应该也不会反对为朝廷效力吧?” 张辽憋了许久,这才有机会开口,立刻抗声道:“莫非车骑将军也要以代表朝廷自居?给朝廷效力,可不是给你效力。” 张辽被软禁招待期间,一直没有消息渠道得知吕布、高顺近况。甚至在彭城被攻破时,他也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虽然他有预感,因为那天他被赵云带去彭城,用于劝降时打击彭城守军士气。 后来曹操火急火燎派夏侯渊重新来取代赵云围攻彭城东门、让赵云回来。那时张辽就已经预感到曹军要总攻了,吕布或许凶多吉少。 但一切真正确认,还是今早赵云再次去找他时,才对他全盘托出,至今张辽依然有几分不真实感。 刘备听他这么说,当然也无所谓,直接笑道:“文远觉得我代表不了朝廷,那就是想去许都,给曹操效力了?凭心而论,我虽夺了下邳,但徐州本为我有,三年前吕布袭取,那是他对不起我在先。 整整三年,看在他归还我家眷的份上,我言而有信,既往不咎。此番也是元龙不愿为吕布无义之徒效死,我不能坐视故友功败垂成,才来接收。 反正下邳不落入我手,也会落入曹操之手,吕布是必然要被瓜分的。我隐忍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文远见事,何其不明,不恨曹操,反而恨我!再说,你以为吕布等人去了许都,就能得安妥?” 张辽被刘备一连番说辞,倒也说得哑口无言,毕竟刘备在道义上确实无可指摘。当他分辩完此番取下邳的恩怨曲直后,张辽也得承认,刘备并无不义。 张辽噎了几秒钟,这才转移话题,不再扯道义名分,而是顺着追问吕布近况: “车骑将军今日请我来,必是从许都打探得温侯近况,也知道他们过得狼狈、所以才想让我也知晓吧?” 刘备并不否认这一点,对旁边的孙乾轻轻一挥手,孙乾就知道该他开口了。 只听孙乾放下酒爵,正色说道:“我前日已将温侯的侍婢与侯成宋宪等诸将家眷送回许都,曹操倒是没有亲自关注此事,他只是听说降将家眷送到,便随口感谢了两句。 但此后数日,我与诸降将交接,颇见侯成宋宪因此怨恨温侯,说他们的侍婢忠仆多被扣留,吕布高顺的侍婢却得放归,必是吕布依然结交外藩,还主动向曹操提及,让曹操提防吕布。 我还打探得若干旁证,文远若是不信,尽可随意调取验看。总而言之,温侯初至许都,便被原本麾下先降之将钳制,依我看,温侯一日不死,侯成宋宪便一日不安,总要担心将来故主的地位重新盖过他们。” 孙乾一番话,说得张辽默然不语。 如果孙乾一上来就说曹操的坏话,说吕布一到许都,就被曹操各种穿小鞋针对,那张辽多半还会怀疑一下。 但孙乾说得很真诚,他一上来就摊牌了,明着告诉张辽:曹操日理万机,没那么空天天给一个已经解除了兵权的降将穿小鞋。 就算曹操将来还是想对付吕布,但以曹操的城府,他绝对不急。 可是曹操忙,不代表其他人也忙。 许都城内,已经形成了一个自发压制吕布、高顺的小圈子,就是那些投降比他们更早的降将组成的。 这可信度就非常高了,张辽凭自己的逻辑稍稍一推测,就知道这绝对是真的。 曹操高明啊,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压制吕布。只要让那些降将出于自危、互相狗咬狗,就够了。还显得曹操大度、顾不上这些蝇营狗苟的小事。 吕布、高顺已经降了,而且他们降的对象显然不好,是迫不得已,自己不可能跟过去。 现在要么选择从此寂寂无闻,要么另找一个名声不错、也能勉强代表朝廷的势力效忠,张辽已经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而刘备看张辽面露难色,沉吟不语,就知道孙乾从许都带回的消息,已经起作用了,已经取信于对方了。 他不经意地又给孙乾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孙乾一鼓作气,把剩下的消息全说了。 孙乾心领神会,立刻层层递进、继续补刀:“文远,许都那边还有一个消息,虽然不是跟温侯直接相关的,但是跟大司马有关,或许你也会感兴趣。” 张辽微微一愣,似乎还在回忆大司马是谁,几秒钟后才想到,脱口而出反问:“大司马?屯兵河内的张稚叔(张杨)?” 张杨这个大司马,是曹操迎驾之前一年、因为在皇帝刘协东归途中,护驾有功,加上刘协到雒阳后,张杨还供给了朝廷小半年的粮食布匹,帮刘协草草重修了一下雒阳的皇宫。刘协感激其拱卫皇室,来年就封了张杨大司马。 封完后没几个月,刘协就被曹操接去许都了,其他东归义臣中,杨奉、韩暹等人都被曹操排挤,但张杨因为没被曹操抓住把柄,所以这个大司马的虚衔一直挂着,只是没有实权了,事实上只有掌握河内一郡之地。 当初吕布被李傕郭汜逼出关中时,也曾暂时投靠过河内张杨,所以跟张杨关系不错。后来吕布发起“清君侧、诛酷吏”,名义上为太尉杨彪出头、实际上为了跟曹操抢地盘、要官位时,张杨也声援过吕布,也觉得应该赦免杨彪,不该搞株连。 去年吕布和曹操重新因为摩擦开战时,张杨再次表示了对吕布的声援,觉得吕布跟朝廷直属部队纵有摩擦,也罪不至灭,曹操不该如此讨伐。现在吕布终于被灭了,看来张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张辽并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上,张杨这时候都已经死了——张杨本该死在吕布死后三个月,就是作为吕布同情者被清算的,曹操还策反了张杨的部将搞谋杀。 如今因为吕布灭得晚,连带着张杨也多活了一阵子。 孙乾见张辽果然关心这个消息,便全部和盘托出:“就在我送侯成等诸将家眷去许都时,听闻了一个噩耗:曹操以‘温侯已降’为名,召曾经在温侯问题上意见相左的大司马进京,说是要斡旋安抚。 大司马知道曹操或有谋害之心,不愿进京,在河内屯兵自守,并且派出使者去邺城,想要归顺托庇于袁大将军。然其使者刚刚派出,麾下部将便有反对之声,其中部将杨丑竟公然刺杀了大司马,率河内文武归顺了曹操。 文远且想想看,连大司马这种曾经声援温侯的仁人君子,曹操都不放过,曹操将来有可能放过温侯他们吗?虽说如今对外都宣称:杨丑弑主,乃是其自作主张,但你相信这背后没有曹操指使?” 这个重磅新闻一丢出,张辽终于彻底色变。 他没想到曹操竟是连曾经声援吕布的张杨都不放过。 虽说,张杨地位清高,原本就跟曹操有别的矛盾,但曹操终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闹大了。 张辽已经预料到,吕布在曹操处,最终绝对没有好下场。 犹豫再三,张辽最终还是没经得住这一天的多轮信息轰炸,最终服软了。 他起身离席,对刘备拱手俯身做了个天揖:“无知罪将,不辨仁戾,蹉跎至今。车骑将军仁义播于四海,将来匡正汉室,扫除欺君之贼者,必将军也。辽愿归降,略附骥尾,庶能共襄盛举。” 刘备终于等到了这句话,难免有些得意,当下也不多说:“文远今日醒悟,也不算晚。你与云长同乡,日后便跟随云长帐前听用。你原先军职,也可保留,太守之位,暂时无法实授。 将来另建功勋,何愁不能封妻荫子?来来来,今日既有此喜,诸位可一并痛饮,就当是为文远来归庆贺。” 刘备说着,与诸文武举杯痛饮,庆祝张辽投降。 张辽一开始还有些局促,但很快就发现,刘备阵营的规矩似乎比吕布那边还松懈一些,并没有太严格的尊卑礼数。 酒宴之间,众人一开始还轮流劝酒勉励张辽,但很快就重新歪楼回谈论孙乾带回的军机要闻上。 毕竟孙乾今日带回的消息,所有人都是刚刚才听说,除了用来劝降张辽以外,还有跟多细节推演值得深挖。 此刻张辽已经投降,厅中再没有外人,刘备直接让他参与高层的军机讨论,也是一种表现信任的方式,好让张辽尽快觉得自己没被当成外人。 只听刘备当着张辽的面,毫不避忌地问一个二十出头的潇洒文士:“子瑜,你觉得张杨欲投袁绍、而杨丑杀张杨反投曹操一事,可会立刻导致袁曹反目么?如若反目,袁绍在大义名分上,会不会吃亏?” 张辽听了刘备称呼,才知道那个年轻潇洒的文士便是大名鼎鼎的诸葛瑾了,他原先从没见过对方。 “没想到帮刘备绝处逢生的大贤,竟是如此年轻之人?真是叹为观止,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吧?”张辽忍不住暗暗咋舌。 而坐在刘备侧面的诸葛瑾,淡定地摇着折扇,心中也是感慨万千,正在组织语言琢磨着怎么回答才好。 诸葛瑾内心,当然是完全清楚杨丑杀张杨这一系列连环案,后来有多深远的影响——这可是袁曹反目的直接导火索,也是后来官渡之战的远因。 当然现在,这一切似乎跟他所知的历史书有点小出入——历史上,吕布死后三个月,张杨想投袁绍,被部将杨丑杀了,然后杨丑投曹操。但杨丑也没成功投到曹操那,半路上又被自己的部将眭固杀了,眭固打出的旗号是“为张杨报仇,诛杀乱贼杨丑”,然后眭固又去投袁绍了。 所以原本的历史上,河内之变的反复横跳中,袁绍是占了点小便宜的,满足了袁绍“见小利而忘命”的虚荣,也让官渡之战拖后了一段时间才爆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衣带诏事发之前,袁绍没有借口全面对朝廷开战) 现在杨丑杀张杨倒是发生了,但眭固杀杨丑还没发生。诸葛瑾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蝴蝶效应,触发条件还不充分,还是仅仅因为时间太紧,还没来得及发生。 他觉得这一切暂时不能下结论,需要再观察个把月,看看后续各方反应。 第211章 喝一口酸奶总结一条万物大道 虽说诸葛瑾觉得仅凭眼下孙乾传回的这点许都近况,还不足以看清未来的全局走向。 要是能再观望一两个月,等第二只靴子落地,一切才有把握。 但刘备既然问到了,他也不能不正面回答。 斟酌再三后,诸葛瑾只是持重地说:“主公,愚以为目前来看,河内之变确实是袁绍吃亏了,以袁绍的脾气,定然是不能忍的。但袁绍此人既贪小利,又顾惜名声,不似曹操这般不择手段。 所以纵然心中不忿,也不会立刻与曹操开战。后续发展,可能有三种趋势: 首先,杨丑刚杀张杨,内部尚且不稳,现在还不好说他能否让河内文武心服口服。一旦杨丑内部不稳,再生出其他变故,导致袁绍能捞回一些面子,那说不定这场冲突还能延后。但长远来说,袁曹必然会有矛盾。 其次,如果假设杨丑稳住了河内的局面,那袁绍多半是不敢直接顶着与朝廷开战的恶名。到时候,他可能会战而不宣,或者用别的小动作,与曹操出现事实上的冲突、事实上慢慢削弱曹操。并且初步联络其他诸侯,看看能不能组成反曹的松散联盟。如果可以,那便是又一次讨董之势了。 最后,如果这些小范围的冲突无法削弱曹操、达到袁绍的战略目的,他多半会再退求其次,比如再罗织曹操辅政这些年其他专断擅权、欺君罔上的罪名。 又或者是反复派人通使入贡、朝见天子、提出种种尊奉天子实权、削弱曹操对天子掌控的小动作。一旦曹操不厌其烦,或是害了袁绍派去的使者,或是暗中使绊子,那袁绍就得到了正式开战的借口,可以说曹操阻隔王路了。” 诸葛瑾因为不知道后续会往哪条路线发展,只好把他推演出来的一切可能性,都穷举罗列出来。 这一招,说实话,已经有一丁点后世德军近代参谋部制度的风范了——我也猜不到开战后敌人会怎么应对,但我把应对敌人一切可能应对的拆招,尽量列全。最终无论敌人选哪一招,我都用预定好的方案套进去。 舍弟诸葛亮 第193节 刘备听了,不由再次刷新了对诸葛瑾思维缜密程度的认知。 好家伙!这就是子瑜所谓的“对局势发展没把握”? 原来有把握,就是铁口直断敌人会怎么干、然后把己方对策想明白。 而没把握,则是不知道敌人会怎么干,但把敌人一切可能的招数都列出来! 怎么感觉这个没把握比有把握更难了? “如此说来,我们现在考虑太多,也是无用,还得看后续一个多月,形势具体如何分化、袁曹会往子瑜所设想的这三条路中的哪一条走……罢了,反正我们不用立刻应对,那就继续休养生息,静观其变吧。” 刘备捋顺了思路后,就给今日的饮宴插曲定了调子。 众人也深以为然,觉得眼下还是继续做好自己,再观望一两个月。 而首次参加这种场合的张辽,也终于对诸葛兄弟的谋略缜密程度,有了直观的认知,内心由衷叹服:原来诸葛兄弟想问题竟能如此缜密……难怪主公能三年之内,绝处逢生,迅速重新崛起。相比之下,温侯只靠陈宫、陈登,却是差得远了。 大家很快恢复到了觥筹交错的轻松氛围,不多时,酒意都有些浓了,照例又要弄些解酒的汤水。 有些喝惯了酸辣汤面醒酒的,依然让人上了汤面,只是如今用的面本身没那么酸了,就额外加醋提酸。 有些南方人不喜欢吃面的,就单纯喝酸辣鱼汤——比如陈登这个广陵人。 刘备端着面碗,忽然想起一个事儿,便笑着问诸葛兄弟:“子瑜、孔明,这一个月,你们都忙着折腾麦面呢?这种东西,毕竟不能增加粮秣产量,只是让食物精美一些,终究不该浪费太多精力。 虽说咱现在要休养生息、静观待变。能把心思花在别处,也比一直琢磨吃食要好。” 面对刘备的劝说,诸葛瑾只是笑而不语,诸葛亮则是正色直言: “主公,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方面你可有所不知了。我不是为了琢磨吃食,其实还是在总结‘育种选种’的普遍大道。 只是曲蘖菌繁衍神速,便于总结实验规律,才先用的曲蘖。以后,说不定还能把这些思路,用于选育天下百草、诸般谷物菜蔬。” 刘备原本是担心诸葛亮浪费太多时间和脑力在精美食物、奢侈享受上,听说背后还有这样自己理解不了的大道理,他直接就闭嘴了,任由诸葛亮随意施为。 而诸葛瑾看二弟已经说服主公,这才凑趣补充:“主公放心,民政劝农诸事,也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这几个月闲暇,原本我也考虑过继续改良灌钢、烧瓷、开矿诸事,但那些事情更适合在丹阳、豫章、江夏建设。 眼下我们身处下邳,此地已是淮北,人多眼杂,曹、袁细作也是难免,同时本地的矿藏等物又不如江南丰富,那些事情开展起来既不易保密,还事倍功半。不如等九月秋收之后、回到江南,我自会操持那些正事。 这两个月里,还是做些因地制宜的事情比较好。除了选育曲蘖,后续我还想改良一下东海、广陵二郡的海盐煮盐工艺,争取不用熬煮,只靠日晒便能出盐,如此,则能节省大量人力、燃料。 但开始阶段需要多调度一些人力和物资,争取秋收前试验成功,入冬后农闲季节,就可让百姓服徭役,或是以工代赈,建设盐田。 自古淮盐产量最盛,而曹操并无占据沿海郡县,这项技术一旦改良,我们可全获其利,还不担心曹操剽窃。 而且今年双季稻麦收获之后,本地粮食便不再短缺了。我们此前改良了数年捕鱼技术,海鱼收获巨大,原先都要及时吃完、补贴民间粮米不足。现在粮食富余后,鱼肉也该多腌渍为鱼干,以利久存,以后军中也多些肉食储备。这淮盐的扩产,正当其时。” 刘备顺着诸葛瑾的思路稍微一捋,就发现这个种田规划节奏实在是妙。 刘备军改良捕鱼技术,已经有两年半以上的历史了,渔具都迭代了两三代了。但此前还真没建立起大规模的肉干储备,一方面是淮盐产量依然不够大、富余部分不足以对数十万石规模的肉类进行腌渍。 二来么,也是刘备执掌淮南地区三年来,地盘慢慢扩大,每每要用老地盘的富余粮食补贴新占领区,以免出现大规模饿死人的情况。 之前无论打了多少鱼,绝大多数都是很快吃光的,不用腌渍。 今年终于有余粮余鱼,很适合大规模腌咸鱼,晒盐法也确实适合搞起来了——虽说刘备现在还不太懂什么是晒盐法,只能从字面理解,似乎是不用燃料就能让海水出盐。 “好,子瑜胸中有规划便好,要用什么,一切尽管自行调度,不必请示。”刘备很干脆的点头,准了诸葛瑾后续阶段的自行瞎搞。 诸葛瑾拿到授权,也决定还大家一个小惊喜,算是证明自己搞创新方面的实力。 于是他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两个侍宴的婢女走上前来,听他吩咐。 诸葛瑾附耳低语了两句,侍女们立刻出门,不一会儿就取回一个大瓷坛子。 刘备看到这青瓷坛子,便颇为好奇:“此乃何物?” 汉朝原本是没有青瓷的,这东西大约要东晋才会出现,但诸葛瑾去年都改良了灌钢法,也改良了熔炉鼓风设备,对于如何给各种炉窑升温已经很有心得。 所以把新式鼓风机挪用到烧陶瓷的窑上,再用耐火砖砌窑,很轻松就烧出了第一代青瓷。只是出品还不太稳定,如今的青瓷颜色有些发黑,但比原先土黄色的原始瓷还是好看得多了。 刘备是见过诸葛家在鄱阳县景德镇的最新青瓷窑产物的,但刘备军中其他没去过豫章、丹阳的文武就没见过了,张辽更不可能见过。所以厅中好几个人看到这个容器时,就已经颇为惊讶了,还以为是某种深色的玉器。 陈登、田豫、张辽,光是看到容器时,就一个个微微张嘴,轻声吸气。 诸葛瑾就当着大家的面,把青黑瓷坛子打开,亲手用一个打酒的角子,挖了两勺纯白粘稠之物出来,倒到自己面前的朱漆酒盏中,一股类似乳制品酸馊的气味便弥漫开来。 刘备离得最近,不由以手掩鼻:“这是解酒的酥酪?怎如此酸馊?怕是比寻常酥酪搁置更久数倍时日了吧。你平素连酸馊些的汤饼都不肯吃,怎敢尝试如此酸腐之物?” 诸葛瑾得意一笑:“这也是阿亮钻研老面曲蘖时,分拣出来的另一种菌团发酵的产物。其实酸败并不可怕,关键是不能有杂菌,不能胡乱发酵。 此物是用反复筛拣后、以乳酸居多的曲蘖发酵的。而且发酵之前要先把牛羊乳煮熟,灭杀其中原本的杂菌,然后再放入相对纯净的乳酸曲蘖,专注于乳本身的酸化。 我琢磨此物,也是惋惜阿亮分拣出来的好多种其他相对纯净的菌团曲蘖,就这样被弃如敝屣。其实天下诸般曲蘖,大多都有用处,怕的不是曲蘖会发酸,怕的是曲蘖的成分不纯,各种混杂,那才容易伤损肠胃。 如果乳酸、醋酸、酒蘖、面蘖各安其位,分拣提纯,那就都是有用的。比如这酥酪之中,绝大多数都是乳酸发酵,并无杂菌,用以解酒,着实妙不可言。” 诸葛瑾说着,亲自示范吃了一口,刘备看了他的动作,顿时就不再担心酸奶的食品安全问题了。 诸葛瑾的苟怂惜命,那是人所共知的!月初的时候,让他喝酸馊的面片汤他都不敢喝! 现在却敢喝这种闻起来就感觉比面片汤更酸的酥酪,那就足以证明,这玩意儿绝对没有毒!也绝对不会因为酸败而喝了拉肚子! 事实上,诸葛瑾还是非常谨慎的,他今天敢拿出这个酸奶来,早就已经让俘虏营里的苦役犯试吃了好几轮了。 然后反复纯化筛选曲蘖菌群,直到连续三天没有一个苦役犯拉肚子,确认自己得到了比较纯的优质乳酸菌,诸葛瑾才敢亲自吃这种酸奶。 刘备看他吃得坦荡,立刻也拿过酒角打了两角,尝了一口后,果然觉得这酸味虽然重,但并没有让人恶心的感觉,反而还有立竿见影的解酒效果。 这可比喝酸辣面片汤舒服多了! “哈——可惜益德不在!这东西绝对适合他!就他那般痛饮沉醉之时,来上一盏醒醒神,岂不美哉!” 众将一看刘备喝美了,也纷纷上前,从酸奶坛子里你舀一角我舀一角。虽说刚入口时觉得酸味浓烈奇怪,但很快就发现这酸味很爽口。 “原来孔明琢磨了一个月老面曲蘖,不仅有做馒头、烙饼的收益,还能有如此无穷变化妙用,倒是小看曲蘖的用途了!” 众人纷纷惊叹,再也没人觉得诸葛亮研究曲蘖是不务正业了。 而所有人当中,震惊程度最高的,竟然是诸葛亮本人。 因为过去这一个月,他主要在琢磨老面,对于酸奶、啤酒、醋酸菌这些分组,主要是他哥舍不得浪费,帮着整理了一下。所以直到今天为止,诸葛亮其实也不知道酸奶具体是怎么发酵出来的。 此时此刻,一边吃着酸奶,一边回想刚才大哥的话语,他忽然抓住了一个旁人没抓住的关键,也不顾场合,就直接逮着大哥刨根问底: “大哥!你刚才说,这种酸酪是要先把牛羊乳先煮熟再放凉、然后加入你分离出的乳酸曲蘖的?只试了七八次,就有现在的效果了?” 诸葛瑾还没意识到二弟究竟发现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随口承认:“我是这么说过,怎么了?” 诸葛亮沉吟呆滞数秒,忽然一拍大腿: “我知道为何酸酪的曲蘖分离提纯起来、会比发面的曲蘖快那么多了!因为发面用的是生面,没法把面煮熟了再发!酸酪却可以先把牛羊乳煮熟再发! 肯定是生牛乳和生面团里,本身也有菌,就跟老面里的菌是一个性质!不把原本的杂菌煮熟杀光,老面里的菌提纯得再纯,一旦和新面和在一起,也被新面本身自带的菌污染了! 说不定我们吃喝的一切都会天然沾染上‘菌’!所以大姐当初看的那个防止婴孩沾染时气的密卷,才说给婴儿剪脐带时要把剪刀烧红!天地之间,万事万物表面都有菌!除非放在火上烧透或是煮沸才能杀尽! 我怎么没想到!从今日起,我不研究老面了,已经研究够了!我要研究酸酪曲蘖!” 诸葛亮灵光一闪,豁然贯通,决定抛弃酵母菌的继续研究,转投乳酸菌的阵营。 诸葛瑾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又让阿亮发现了一个真理。 吾弟还有巴斯德之资呐。 既然二弟想研究乳酸菌,那就统统交给他,满足他的好奇心吧。诸葛瑾自己去研究晒盐好了。 而旁边其他参与宴会的众人,更是云里雾里。 不过他们也觉得非常荣幸,因为今天总算亲眼见证了诸葛兄弟是如何互相启发的了。 一个惊人的发现,往往是诸葛亮喝一口酸奶,就突然灵光一闪想出来了。 第212章 润物细无声 刘备在那日酒宴上听了诸葛瑾的分析后,便决定继续安下心来,静观其变,等杨丑杀张杨事件的后续发酵。 他相信,这件事情肯定没完,绝对是会影响到曹操和袁绍关系的。自己只要安心种田,见招拆招即可。 一个多月的时间倏忽而过,这段日子里,刘备本人留在下邳,继续专注于安抚下邳、东海新归附地区的民心,并且发掘本地尚未拔擢的人才。 关羽并没有在下邳久住,八月份就回了丹阳郡,回去跟太史慈交接兵权,负责提防江东的孙策。而刚刚划拨到关羽麾下的张辽,也被带了过去。虽然张辽是北方人,不习水战,但既然划给了关羽,就要适应关羽部的作战环境。 诸葛瑾、诸葛亮、陈登继续留在下邳前线,跟随刘备参赞全局大事,也便于第一时间接收北方传来的最新消息。 整个七月下旬到九月初,诸葛瑾没事的时候就专注于鼓捣海水晒盐法的工艺、凭借后世的常识和实际试验磨合,一步步迭代改良盐田的施工技法、晒盐浓缩取卤的手艺。遇到基本功不扎实的地方,就请教本地经验丰富的老盐工,一点点参照对比改良。 而诸葛亮的业余时间,就完全投注在了微生物筛选实验上,不但搞出了质量不断提升的发酵老面、酸奶乳酸菌群、啤酒用酵母菌群、醋酸杆菌群…… 甚至还著书立说,写了五卷《曲蘖论》,把微生物育种的通用试验方法、实验思想、归纳对照原理、观察到的自然现象,乃至高温杀菌原理的猜想,统统著述了下来,足足有两万多字。 这个时代还没有印刷术,所以一卷书就是一整张很长的纸卷起来,做成一个卷轴,篇幅不会超过四五千字。 …… 时间转眼来到建安四年的九月初八。 若是往年的这个时候,淮南的广陵、庐江等地,水稻秋收都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但今年的情况却非常特殊。 因为是第一年大规模普及冬麦夏稻轮作,水稻的生长周期受拔秧、插秧作业影响,硬生生拖延了十几天—— 相比于不用移栽、在大田里一次性成熟的传统水稻而言。插秧的水稻,在拔秧插秧的过程中,会稍稍停止生长几天,根系也需要更多时间、来恢复对土壤中水和养分的吸收能力。 原本八月底就能收割的稻子,拖到九月上旬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诸葛亮过去一年,主要就是负责淮南稻麦轮作的劝农工作,对收获季自然非常上心。眼看广陵郡开始全力秋收,他在下邳也坐不住了,就请示了刘备,要南下广陵视察。 刘备左等右等没等来曹袁关系进一步恶化的消息,也不想在淮北再耗下去了,就表示正好一起走。先去广陵,再去庐江,然后经庐江去江夏视察、赴任。 诸葛瑾在下邳也忙得差不多了,就跟着一起走,至少他们在到庐江之前都是顺路的。然后才会分道扬镳,诸葛瑾会从居巢南下濡须、渡江去丹阳芜湖。 一行人也不用收拾什么行装,反正各地都有接待,只要带够侍卫,直接说走就走,至于行程路线,完全由诸葛亮安排,因为要以他的秋收视察路线为准,刘备和诸葛瑾就跟着坐船跑便是。 为了确保充分视察广陵郡全境,诸葛亮选择了坐船先去广陵最东边淮河口的海西县,然后一路逆流沿淮视察,再转入淝水、濡须水。中途经过邗沟的时候,或许会去射阳绕一绕。刘备也没有反对。 一行人坐的都是广陵造船厂建安四年最新造出来的江海两用船,尖底有龙骨那种。比年初的时候步骘乘坐的、渡海去闽中增援王朗的船,还要再先进一些,技术和质量上也磨合得更好。 只是船的吨位更大了,所以没法驶入邗沟运河,只能在淮河或者淝水里开开,想经邗沟去射阳的话,还得临时换小船。 刘备过去这一两年,并没有多少坐船远航的机会,偶尔渡个长江,也是随便找些船,不会特地从广陵征调新船。 所以看着座下那估摸着有五六百吨、几乎跟旧式楼船吨位相当的新式龙骨船,刘备也是说不出的猎奇和欣慰。 舍弟诸葛亮 第194节 有了这样轻快坚利的战船,难怪步子山能保住闽中的王朗、把孙策堵在东瓯。而己方的淮河防线,也能因此稳固。就算将来和曹操翻脸,以曹操的水军战船质量,多半也是突破不了淮河的。 时值秋收季节,船队在淮河上航行,刘备拿出东海郡天然水晶打磨的、大约只有两三倍放大倍率的望远镜,看着南北两岸。 河边的肥沃土地,都是滚滚的稻浪,被百姓们用长柄带网兜的镰刀,成片成片收割捆好。虽然看不到近处真切,但刘备凭经验就判断出这绝对算是一场丰收。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忍不住感慨呐。孔明,你这真是神农之功了!一年之内,同一片土地,还真能先熟一季冬麦,再熟一季稻子。 明年春荒总算不用过得紧巴巴的了,要是发生战事,大军也能充分调动了,不用担心误了农时。” 刘备由衷赞叹道,眼眶竟有些湿润。 他认识子瑜三年零三个月了,原先虽然个人生活上并不困顿,但治下百姓始终是苦哈哈的,此刻才算是彻底扭转。 三年多才走出温饱陷阱,不容易。 船队继续顺流而下,很快到了海西县。而海西县因为是去年就试点过稻麦轮作的县,各方面工作显然做得比沿途的淮浦等地更好。 这儿的秋稻收成产量,竟接近了传统单季稻的九成!而沿途的淮浦,最多只有往常丰年的七八成之间,可见海西这边,平均每亩地比淮浦还多收了三十汉斤。 刘备和诸葛亮对视察结果都很满意。 这天,就在船队驶到淮河口、即将结束海西县之行掉头返航时,刘备忽然注意到,淮河口外、南北两岸的海滩上,有些奇怪的木结构建筑,还有些颜色不太一样的方方正正泥滩田。 刘备下意识就问:“那些可是风车么?但怎么长得和原先的风车不一样?” 全程只是陪同暗中观察、并未发表意见的诸葛瑾,这才难得开口:“确实是风车,上个月在海西县海边实验晒盐田的时候,等待试产结果那几天,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人试造了几个,用于磨面。 阿亮改良了老面曲蘖,能把面食发得如此蓬松,要是面粉的精细度跟不上,也有些可惜。不过原本用旧风车磨面不稳定,牛驴磨面又浪费畜力,我就琢磨了这种风车,其实扇叶就是借鉴了芜湖那边的新式熔炉鼓风机结构罢了。” 中国古代是有传统风车的,而且是战国末期就出现了。但长相跟后世大家熟悉的西方风车、尤其是荷兰风车完全不一样。 华夏传统风车,扇叶是竖直布置的,中间一根站立的转轴——简单来说,传统风车和荷兰西式风车的差别,就有点类似于换气扇和电风扇的差别。(注释有附图) 诸葛瑾穿越后也注意到了,中国古代在风力应用方面,特别偏向换气扇那样的离心式,而不喜欢西方电风扇那样的轴流式。无论是从冶金鼓风机,还是磨面碾米的风车,都是一个思路。 既然历史已经证明,电风扇式的更高效一些,诸葛瑾也不吝把去年搞冶金业技术革新时已经用过一次的手段,再平行移植到谷物碾磨加工上。 反正他身边的木匠们已经弄过一次类似的事儿了,这次一通百通,很是顺利,短短几天就把新的实验型磨面风车造出来了。 刘备被这个新玩意儿激起了好奇心,便吩咐船队靠岸,他要亲自上岸近距离视察。 船队很快停靠到了南岸一处码头栈桥,刘备兴冲冲策马来到风车下,那架势浑然就像唐吉坷德一样兴奋。 他甚至还像唐吉坷德一样,在风车叶子转过来的时候,用手虚扶了一下,想感受一下风的阻力有多大,然后才意识到风车扭矩极大,连忙缩手。 “没想到这风力竟能比几头牛的拉力还大,我当年拉牛角时,好歹还能把壮牛拉偏,这风车叶却是难以阻慢分毫。” 对自己臂力一直颇有自信的刘备,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机械力,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随后他又走进风车内部,看到偌大一座风车,只有一个服徭役的民夫在看护。 那民夫只需适时往碾槽里倒入新麦、再及时从下面承接面粉的过滤筛罗里取出麦麸,单独倒到一边。 刘备抓起一把面粉看了看,这比他们原先吃的粗略脱麸的碎麦粒要细腻得多。 刘备非常满意,让人记好账目、装了几袋面粉,表示这几天路上就要吃这种细面做出来的饼食。 原先碾磨不够充分的碎麦粒面食,已经被他嫌弃了。 看到磨面风车运作得这么好,刘备对诸葛瑾实验的晒盐法,也更加有信心了。掸了掸手上的面粉,刘备得意地一挥手: “走,再去看看子瑜这一个多月里,鼓捣出了什么样的盐田。看了这风车,我对盐田更期待了。” 第213章 该来的总得来 一望无际的黄海边,一溜深灰色的方方正正泥滩地,沿着海岸规则铺开。 淮河口千万年的泥沙冲积,导致这一带的近海非常平缓,水深极浅。很多地方哪怕往海中深入十里远,水深都不满一丈—— 而如果是在长江口以南的东海,都不用往大海深处走几十丈,深度就能直接没顶淹死人了。 淮河口如此优越的平缓海床地形,让“向大海要土地”变得极为轻松。 刘备此时此刻看到的这一长溜泥滩,在短短一个月之前,都还在海底下呢。 现在却被诸葛瑾新堆的一条简陋的泥土堤、围成了陆地。看起来就很有开“地图编辑器”的豪迈感。 这些地块的海拔高度,在每天海水涨潮到最高点时,普遍只有负的三到五尺。而退潮的时候,却能确保略微高于海平面。 刘备看了一圈,只是觉得有一种征服自然的爽感,但他只是来看热闹的,也完全看不懂这些试验盐田要如何运作,只好虚心请教: “这些泥田怎么就能晒出盐了?难道还要跟煮盐一样,把海水一桶桶挑到这些空场上,靠日头一天天晒?就是把烧柴煮沸变成日晒,其他都跟旧法一样?” 诸葛瑾都已经准备好回答一些相对高深的化学原理问题了,没想到刘备压根问不出那样的问题,只问了点最小白的基本功。 这着实让诸葛瑾的表现欲稍稍受到了压制,但他还是熟极而流地飞快回答: “怎么可能用人力挑——涨潮的时候,把外面那道土堤稍稍挖开一个小口子,任由海潮灌进来啊,涨到最高点后就重新堵上,退潮了就慢慢晒。 目前的技术,不下雨的日子连续暴晒四天,可以出一批浓缩的海卤水。再把浓卤拿回去,用原本的淋卤法或者别的手艺除去苦味杂质。” 回答完之后,诸葛瑾才意识到:自己对天然潮汐的利用,其实也已经远远超过古人了。 只是他觉得这太理所当然,所以都没意识到这是一种进步。就好比他三年前用潮汐捕捉洄游海鱼,在他看来那思路完全是小学生都知道,都不用解释,但古人就是不知道。 刘备:“那下雨了怎么办?” 诸葛瑾:“雨季就停工,如果已经晒了几天,估计要下雨了,那就只能提前收卤,还没晒完的部分,靠旧法熬煮补完。 反正现在还在试验,也没指望立刻改造彻底。盐田的建设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只能每年农闲季节,抽调徭役施工那么两个月。 所以未来数年,都会晒、煮并用,不可能一步到位的。很多问题,有的是时间在慢慢扩产中调整。只要把问题分析明白,粗晒、淋卤粗滤、最终出盐,每个环节拆分开来一个点一个点攻克,迟早都能解决的。” 诸葛瑾很擅长把系统工程和复杂问题拆分成一个个小难点解决。他也知道要一步到位把煮盐法改成晒盐法,那是难如登天的,不能指望光靠理论知识、闭门造车直接复制现代技术。 他虽说是个高中金牌讲师,数理化课本知识都懂,但跟工程实践还是有差距的。 所以把大问题拆成一堆小问题,解决一个是一个,优化一点算一点,才是最务实可行的态度。 就算暂时无法做到完全靠日晒出盐,那就先用日晒晒掉其中一大半的水分,这也是一个巨大进步了。 毕竟普通海水才百分之三的含盐量,距离饱和溶液还差十几倍的溶解度呢。初晒后浓缩到两成或者哪怕只有一成,也能节约原本能耗或者说用柴量的七八成。 至于这个时代普通盐工就已经掌握的淋卤法除杂,诸葛瑾虽然能再稍稍加以改良,但提升空间不大——他只是比古人更懂淋卤除杂背后的化学原理罢了。 他知道如今的盐工一般用草木灰淋卤除杂,而草木灰主要成分是碳酸钾。把碳酸钾加到浓卤中,钙镁离子等苦味成分,就变成碳酸钙碳酸镁沉淀,可以过滤掉,也就把海水中主要的钙镁盐杂质除掉了。 这种办法造出来的盐,钾含量会比正常海水直接熬干更高,虽说氯化钾并没有毒副作用,但如果给缺乏运动量的现代人吃,很容易得高血钾症的,尤其是那些有三高富贵病的人。 好在汉末普罗大众都是体力劳动者,每天出汗多,钾代谢率高,没什么机会得高血压。 所以只要用两套除杂技术、生产出低成本高钾和高成本低钾两种盐,让体力劳动者和脑力劳动者各自选适合自己的盐就行了。 刘备听诸葛瑾把几个主要技术矛盾和解决方案娓娓道来,并没有好高骛远,他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能够把大问题变成一个个小目标,每改一点都能直接带来效率提升、人力和燃料的节约,这就非常好。 “看来这晒盐法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就是该这样靠工匠、百姓自发日拱一卒的慢慢改,才改得扎实、稳健。等秋收完成后,今年就先沿着海岸围上一千顷潮坝盐田试试水。到时候再问问工匠们可有什么不便之处,自然能集思广益。” 视察完之后,刘备又让人分别包了几包高钾盐和低钾盐,准备试试味道是否能吃出差异来。 刘备也确实没等多久,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就立竿见影地发现:那种用昂贵的、非淋卤法除杂的盐,烧出来的菜几乎吃不出苦味,也更接近昂贵的岩盐的口味。 …… 视察海西县的风车磨面产业和晒盐业,只是这次秋收视察的一个小插曲。 刘备在海西稍稍多停留了两日,随后就继续逆淮而上,经淮阴、盱眙,一路迂回前往合肥。 船队从九月初八,走走停停,抵达合肥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为期半个多月的水稻秋收,也基本完成了。 每到一县,诸葛亮都亲自视察稻田收成,然后验看屯田官的账目,分析数据,给各县屯田官总结今年做得还不够的地方,明年该如何加强技术改良。 总的来说,今年的插秧水稻还算是丰收的,平均至少有正常单季稻七成的收获。两个郡累计推广了上两三千万汉亩的良田(汉亩比现代亩大约要乘以0.3),多收获的稻米,达到了数百万石。 当然绝大部分的增收都是百姓的,跟官府无关。尤其淮南两郡有二三十万从淮北原袁术地盘逃过来的流民,这些人过来的时候,连种子粮和青黄不接时的口粮,都要官府帮着统筹借贷,才能活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第一个丰收年,自然要多储蓄一些存粮备荒。 那数百万石增收中,能被官府征收上来的额外田赋,只有几十万石(还贷的不算),大约够十万大军打小半年仗的。 刘备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自从把地盘扩大到七个郡之后,刘备阵营的人口和部队规模也再次膨胀了一波。 今年占领江夏一半,拿到了二十万人口。下邳全境和东海郡的郯城等三县,一共有五六十万。 而且因为曹操在徐州的不得人心,曹军攻占彭城郡和琅琊郡后,光从彭城和琅琊就逃亡了十几万人到刘备占领区这边。 刘备阵营的总人口,也从去年的260万,增长到了350万。相比之下孙策那儿去年是180万,今年还是180万,时间显然站在刘备这儿。 只要刘备继续发展,他和孙策的绝对实力差距只会越拉越大,越晚开战孙策越绝望。 …… 为了庆祝淮南两郡的轮作丰收,刘备和诸葛兄弟在合肥又稍稍盘桓了数日,刘备也颇有一些不舍。 离开合肥后,他们就该分道扬镳了,刘备和诸葛亮要去皖城,然后转去江夏。诸葛瑾则会南下居巢,然后去芜湖。 而就在合肥滞留的这几天里,刘备等人此前久等不来的“杨丑杀张杨事件后续进展”,终于是密集爆发了一波连锁反应。 沉寂多日的许都朝廷,接连传出重磅消息。 这天已是九月二十四,一大早刘备正在听取诸葛亮汇报庐江郡的秋收账目。孙乾忽然急吼吼地冲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装信笺的竹筒。 “主公!许都急报!袁绍表麹义为司隶校尉,被朝廷否决了,但麹义还是以司隶校尉名义,带兵进入河内郡,攻击杨丑,名义是‘杨丑擅杀大司马张杨,麹校尉义愤前来平叛’! 袁绍是月初表奏的麹义官职,但初九就被朝廷否了,十五这天,麹义就出兵了,四日之后,许都朝廷也做出了反应,曹操已经派兵去河内迎击麹义,但并未敢打出与袁绍开战的旗号。” 最近一个多月一直比较散漫的刘备,听了这个消息终于如打了一点鸡血,瞬间兴奋起来。 他稍稍回忆了一下诸葛瑾当初推演的三种可能性,然后都会自己代入了,略一思索后,就对一旁的诸葛瑾请教道: “子瑜,莫非袁绍今日的选择,便是你当日说的‘战而不宣、只打不骂’?袁绍和曹操,这是都没有足够的借口和勇气,直接与对方交战,所以扯了麹义和杨丑这两块挡箭牌?” 诸葛瑾听到刚才孙乾汇报的消息时,也是有一股恍惚之感。 因为历史确实和他原本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张杨都死了两个月了,眭固还是没能再二次动手、杀杨丑给张杨报仇,反而是出人意料地等来了袁绍的讨伐部队,亲自找回场子。 看来杨丑动手时机、态势的变化,确实让眭固的二次反叛,遭遇了不少额外困难。眭固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暂时潜伏住了。 但因为袁绍成了吃亏丢脸的一方,以袁绍吃不得亏的性子,果然就动手报复了! 舍弟诸葛亮 第195节 而又因为袁绍的优柔寡断,不想承担恶名,就只能光打不说,最后成了用麹义这幅白手套隔离血污的“代理人战争”! 历史上麹义就是在公孙瓒被灭掉之后不久,被袁绍找借口卸磨杀驴干掉的。具体原因不明,反正对外就是说麹义尾大不掉、功高震主、骄纵难御。 现在麹义还没死,就又被袁绍拿来继续当白手套,倒也合情合理。 如果麹义打曹操依然顺利,跟打公孙瓒一样,那么将来他一定会更加功高震主,迟早被袁绍杀了。 或者麹义预感到危险、先下手为强真的叛变袁绍自立。 如果麹义打曹操不顺利,折了威名,那袁绍也可以把反抗朝廷的一切罪过都推给麹义,把自己摘干净——麹义已经以司隶校尉自居了,名义上又不是他大将军袁绍的直属手下了,他自作主张关袁绍什么事? 而在曹操那边,曹操显然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如袁绍,所以袁绍扶持一个代理人出来,曹操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打狗还得看主人,只有假装不知道狗背后的主人,才能不得罪主人。 诸葛瑾梳理了一下这些脉络,觉得应该就是这样了,于是他就把自己的最新分析,娓娓道来跟刘备说知。 刘备听得连连点头,同时也有些自豪:这次没等子瑜开口分析,他自己就先会抢答了。 还从子瑜上次列举的三种可能性中,代入推演了一番,确认了袁曹的行为、究竟属于那三种当中的哪一种。 这说明自己也长智了!在子瑜提前告知了三个备选项的情况下,能做对选择题了! 一番探讨感慨之后,诸葛瑾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便追问来报信的孙乾:“可是,袁绍为何如今才突然想到表奏麹义为司隶校尉、介入张杨杨丑案这一招? 这不会是沮授或者田丰教他的吧?但是现在再反应,多少有些迟了,以沮授的智谋,不至于见事如此之晚。张杨都死了快两个月了,现在才发作,张杨旧部的人心已经被杨丑安抚得差不多了呀。” 诸葛瑾一边说,一边心中感慨:袁绍还是太犹豫,错过了最好的发动时机,现在才用这一招,稍稍有点晚了。 不过,孙乾很快就为诸葛瑾解惑了:“子瑜有所不知了,袁绍这招也没法提早——因为就在上个月底,原司隶校尉丁冲刚刚突然暴毙,死因是饮宴时纵酒过度,肠胃穿孔溃烂而亡。所以司隶校尉之位才突然空了出来。 袁绍是在得知了司隶校尉出缺后,才做出了这个表奏麹义的举动,有了后续一连串的后招。但是眼下曹操已经否决了这个表奏,他准备另外拔擢钟繇接替司隶校尉。” (注:丁冲有两个儿子丁仪、丁廙,历史上后来是曹植一派,后来在曹植被曹丕打压一案中被杀。) 诸葛瑾这才恍然。 原来袁绍还这么讲牌面的么,原来的司隶校尉没死,他都不好意思另外表奏人?这也太讲规矩了,这怎么斗得过曹操这种不择手段的? 历史上,丁冲就是建安四年喝酒胃溃疡喝死的,然后到了这年十二月,钟繇才接替其职位成为新的司隶校尉,中间空缺了几个月。 如今,因为袁绍要另表司隶校尉、插手属于司隶范围的河内郡的事务,逼得曹操也不敢让司隶校尉虚悬太久,钟繇也因祸得福,提前了三个月上任。 这蝴蝶效应还真是环环相扣啊。 诸葛瑾想明白这些弯弯绕,很快又升起一个疑问:这场小规模的冲突,最终会如何收场呢?不会演变成提前爆发官渡之战吧?但现在还没衣带诏啊!袁绍应该是不敢公然全面战争的。 曹操又会派谁去应对这场“代理人战争”呢? 第214章 我们的态度是:只反杨丑,不反曹操 刘备和诸葛兄弟一番简短探讨,便把袁曹之争的最新法理脉络、彻底梳理清楚了。 不过,光想明白袁曹各自的考量和顾虑,还是远远不够的,刘备想要的是一套可以直接落地执行的行动方案。 所以刘备毫不停歇地继续往下追问:“眼下袁曹都有顾虑,既想争斗又不敢完全撕破脸。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表态呢?助曹还是助袁,还是劝和,或者观望?” 对于这个问题,诸葛瑾也没法立刻回答,毕竟兹事体大,要慎重。 所以他下意识先回忆了一下历史上官渡之战前、袁曹双方的前期外交拉拢戏码,想摸索一下有没有现成的版本答案可以抄。 然后他就依稀记起,在袁曹正式开战前,袁绍似乎是提前了半年左右,就开始使者四出、到处拉拢潜在盟友。 比如曹操刚攻下的豫州南部腹地,主要是汝南、淮南一带,就被袁绍笼络出了刘辟、龚都这些人。 虽然刘辟等人没能主动进攻曹操,但也让曹操前一年刚刚打下的袁术故地暂时无法帮上曹操,等于是废掉了曹操后方两个郡的战争动员潜力。 另外袁绍还试图拉拢关中诸将、南阳张绣、荆州刘表…… 最后似乎只有刘表被袁绍成功拉动了。而关中诸将和张绣,同时也遭到了曹操的紧急拉拢,关中诸将最后选择了暂时中立观望,张绣更是直接被曹操拉进己方阵营,还堵了刘表北上的路。 既然如此,诸葛瑾觉得,眼下刘备的地位,应该比历史同期的孙策更加重要,肯定也会等来袁绍的重点拉拢。 于是诸葛瑾就持重地分析道:“主公若只是想介入袁曹之争以谋利的话,倒也不用太早急着表态。 愚以为袁绍、曹操肯定都会派人来笼络主公,许以好处,以求稳住我军的。而且我断定这双方的使者,不用一个月就会抵达。我们越持重,等对方先开价,就越能待价而沽。 不过具体还得看曹操这边如何应对麹义的进攻、后续战事进展如何。对了,公佑,可曾打探得曹操一方,派了谁去应付麹义么?” 诸葛瑾最后半句话,是问一旁刚刚来通传消息的孙乾的。 孙乾立刻补充道:“目前还未打探到曹操具体以谁为先锋,前往河内抵御。不过可以确定曹操非常重视,他本人已经从许都北上雒阳,坐镇孟津,隔河屯兵以为后援。” 诸葛瑾对于这个回答也不奇怪,毕竟是袁绍一方先出兵的,第一手的消息,只有袁绍军的将帅构成,很正常。曹军的详细信息,估计要再过十天八天,才能确认。 诸葛瑾见没有抓到更多有用信息,一时也分析不出进一步的对策了,便陷入了沉吟。 而素来尊重大哥的诸葛亮,见大哥似乎智者千虑、偶有一失,陷入了沉默,他才惜字如金地敏锐补充道:“主公,我以为,既然曹操都亲自北上雒阳、屯兵孟津,那我们不该再待价而沽,等袁绍或曹操拉拢了,我们应该主动表态!” 刘备诧异地看向诸葛亮,他最近很少见到诸葛亮直接反驳自己大哥的意见。 毕竟过去这一年多里,诸葛亮主要是负责民政财政后勤这些工作,一直在劝农,大战略方面,确实没什么惊艳的建树。 刘备闻言,还下意识朝诸葛瑾看去,表情略微有些意外和玩味,似乎在调侃“子瑜你最近不行啊,你弟弟都敢反驳你了。” 好在诸葛瑾倒是反应很快,他立刻意识到,这种时候需要鼓励,因为他刚才的建议,只是基于历史原本的惯性做出的。但历史已经被蝴蝶效应改变了,说不定阿亮能实事求是拿出更好的意见呢。 诸葛瑾便亲口鼓励:“哦?阿亮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诸葛亮这才调整了一下语气:“我以为,我们不该等袁曹开价,现在就可以实事求是、公允表态,而且还可以继续收获天下美名——因为咱不用攻讦曹操,只要谴责杨丑即可。 不管曹操和袁绍谁对谁错,此前杨丑肆意弑杀其故主、朝廷钦封的大司马张杨,那就是大罪一桩。这个观点,我们完全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还可以上表许都朝廷,请朝廷下诏将杨丑以反贼论处,还天下一个公道。 我们这么说、虽然看上去和袁绍的观点一致,但实际上,却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无论谁讨伐国贼杨丑,我们都支持。袁绍表的司隶校尉麹义打杨丑,我们支持。天子实际准授的司隶校尉钟繇,如果也愿意纠察此事,我们也一样支持。 我们甚至可以放言:故大司马张杨被弑,已历两月。事涉司隶畿辅重地,司隶校尉本当纠杀乱贼,还河内清平。只因前任司隶校尉丁冲,当时病在危笃,无力管辖,这才拖沓至今。 如今既然朝廷已选出新的司隶校尉,此人自当勇于任事、戡乱反正,才有资格居此高位。若是尸位素餐,放任以下犯上的乱贼而不问,岂不是成了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徒、滚滚当朝;奴颜婢膝之辈、纷纷秉政?朝廷威望何在?信用何在?” 诸葛亮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让刘备诸葛瑾孙乾都忍不住耳目为之一明。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既然这一世还没发生眭固反杀杨丑给张杨报仇,那杨丑至今还是乱贼啊!我们也可以痛打落水狗,有什么不好意思表态的呢? 如此一来,曹操封钟繇为司隶校尉,如果钟繇不管司隶境内的这种下克上乱象,他就是朽木为官、禽兽食禄,德不配位了!唉,果然蝴蝶效应越来越猛,我的先知先觉有点不够用了……”诸葛瑾心中如是想着,刚才的迷茫也豁然贯通。 自己的智商,终究是太依赖先知了! 当蝴蝶效应越来越猛时,诸葛亮那种实打实的战略远见、见招拆招的真实智力,威力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诸葛瑾心中稍稍有一丝危机感。以后随着历史被越改越面目全非,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明显。将来再遇到没有答案可抄的事件,还是让阿亮先说意见吧。 见诸葛瑾还在反思,刘备忍不住主动轻声询问:“子瑜,你以为此论如何?” “啊……确实高明,我刚才劝主公暂时待价而沽,倒是显得枉做小人了。或许是这两个月里,我脑中先入为主之念已深,所以突然听说情况有新的变化,一时竟不能随机应变,没把司隶校尉换人这个变量考虑进去。” 诸葛瑾很干脆的承认了,还自我剖析了一下,把原因归咎于自己“路径依赖、惯性思维”。 刘备一听,这很合理,便干脆拍板了:“既如此,我们就先上表,表达对戡乱杨丑的支持!只打杨丑,不提曹操!曹操只要改正,不再包庇杨丑,就还是忠君汉臣。 如果曹操执迷不悟,那我们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先打击一下曹操的声望,将其讨袁术后攒起的‘大汉忠良’虚伪面具揭开!便于后续的行动!” 刘备说完后,自然当天就得写奏表,表姿态,然后又要劳烦孙乾或者孙卲,跑一趟许都了。 考虑到这次的奏表可能火药味会比较重,使者的安全系数比较低,刘备思之再三,还是选择了相对没那么亲近的孙卲,来干这种得罪人的差事,让孙乾先歇歇。 这个插曲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两天之后,三人再次启程,分道扬镳南下。 临别之时,诸葛瑾又最后交代了二弟几句: “阿亮,你们到了江夏之后,当以笼络荆州士人之心、彰显主公仁义、礼贤下士美名为重。刘表虚名溢美,但不能用人,流亡北士不得志者多如牛毛。武昌与汉阳仅一江之隔,好好用心,当大有可为。 另外,我在豫章时,边境哨探斥候便有过越境探查,我曾总结过对面江夏的种种地质特征,觉得鄂县应该会有铁山。后来讨伐黄祖那两个月,我也抽时间视察过鄂县,进一步确定鄂县南边的那座山上有铁矿。 你赴任江夏太守后,可着力勘探,把开矿冶铁炼钢诸法再优化整顿一下。我这里有数卷心得,也都是去年在芜湖搞灌钢法和耐火熔炉时,总结出来的,你到鄂县后也能随时参详。 至于到了南方后,改良农具、试点新的耕作农艺、改良烧瓷、炼铜铸币诸般巧思,我在豫章和丹阳搞就行了,不用你操心,你只管找矿、开矿、炼钢,有闲暇就关注一下育种,我们兄弟分工,正好事半功倍。” 说着,诸葛瑾临别又送了几卷心得给二弟。 而他口中提到的鄂县铁矿,便是后世湖北著名的“大冶铁矿”了。 后世南方荆扬之地,规模最大的两个近代铁矿,无非就是安徽的马鞍山,湖北的大冶了。 偏偏当初诸葛瑾拿下豫章郡作为根据地的时候,马鞍山铁矿就在他领地边缘的芜湖县以北一点点,被孙策控制着。 而大冶铁矿属于鄂县,在黄祖手上,这才导致诸葛瑾穿越至今三年,都没机会新开优质大铁矿。他在豫章时,主要是疯狂炼铜,还有其他贵重金属。 现在江夏郡打下来一半,大冶铁矿算是先到手了,南方开矿半壁江山已经入手。 而且大冶是比较容易挖的浅层矿脉,原本历史上就是孙权称帝前三年(226年),被孙权率先开采的。距离现在也就二十多年。 刘备军如今的挖矿技术,只需诸葛兄弟稍稍点拨一两句,就能超越原本二十几年后孙权的能力了。找到和冶炼大冶的矿石,简直绰绰有余。 诸葛亮记下了大哥的嘱咐,兄弟二人终于分道扬镳,各自上路。 …… 诸葛瑾抵达芜湖,大约还要五六日行程,刘备和诸葛亮去武昌,至少要十几天。 刘备请求惩办杨丑的奏表,也在同时不紧不慢地往许都送。 不过,刘备的奏表还没送到,已经来到雒阳的曹操,就率先感受到了一阵焦头烂额的压力。 因为杨丑自带的河内军,就在前几天刚刚被麹义打得惨败,杨丑麾下好几个嫡系部将也战死了,实力大损。残部只好退入河内郡治怀县和战略要地野王县,河内郡东部半壁已经被麹义攻破了。 说到底,还是杨丑的部队缺乏勇将,而且士气低落、兵无战心。他的部队就是原先张杨的兵马、杨丑杀了张杨后继承过来的。士兵中不少人还心怀张杨,不愿为杨丑拼命。 而麹义按袁绍的指示,打出了为张杨报仇、戡乱反正的旗号,杨丑军便纷纷倒戈。 面对这种情况,曹操仓促间只能让雒阳周边的一支朝廷守军、紧急北渡黄河去增援杨丑,结果再次被麹义击溃,折损了两千余军队,还被杀了两个都尉、几个军司马。 不过这些将领倒也没白死,因为他们的死换来了一个重要情报: 麹义麾下,有袁绍阵营猛将颜良作为先锋!杨丑和曹操那些第一批次折损的将领,有好几个都是被颜良阵斩的! 得到这个消息后,坐镇孟津的曹操,立刻召集随军的曹洪、曹纯和郭嘉商议: “久闻颜良威名,今日方知盛名之下,果然无虚。杨丑军心不稳,势必不能久守。我们必须主动与麹义、颜良野战,将其击退,才能保住河内。 可颜良如此骁勇,我看远在文则、文谦之上。而且文则眼下还得提防张绣、刘表,抽身不得,妙才也需在徐州监视刘备。我最多从汝南调回公明,他可能敌得过颜良?” 一旁的曹洪、曹纯皆自负勇武,不觉得曹操所言有多严重。 舍弟诸葛亮 第196节 而郭嘉倒是冷静不少,他直接建议:“司空担心缺乏勇武之士,突阵斩将,何不用吕布?反正吕布已经被褫夺了兵权,当初归降之时,他自己都说了,愿为一骑将足矣,那就成全他好了! 吕布之勇,天下谁人不知?如果是怕颜良畏惧不敢战,大不了不提前打出吕布旗号便是。我们只是寻求野战混战,又不是堂堂正正斗将,没什么不光彩的。” 曹操摸着胡子沉吟:“吕布确实用着不放心,不用又可惜。只是他若是真的立功了,我也不好赏罚不分,而侯成宋宪魏续三将,向来惧怕吕布重新立功升迁,将来找他们麻烦。 我不能为用吕布,而置‘首义者赏、末降者罚’的美名于不顾,那样会寒了将来欲降之人的心的。” 郭嘉意识到曹操所言确实也有道理,用吕布是必须考虑侯成宋宪这些人的感受的。 郭嘉便顺着曹操的话,用探讨的语气说:“既如此,明公何不先跟侯成、宋宪等人说一声,就开诚布公,直说是军中缺乏悍不畏死的猛将,才不得不用吕布解一时之急,让他们不必多虑。 如若他们不能想到别的办法为明公分忧,明公再不得不用吕布,也怨不得人了。” “此论倒是可行。”曹操点了点头,立刻吩咐人去送信传令。 军令和书信以日行四五百里的速度往返,不过三五天时间,雒阳这儿就收到了许都的回复: 吕布已经被调来了雒阳,但暂时还没决定要不要用,只是先作为一个备胎放在那儿。 而侯成、宋宪、魏续三将,却是赌咒发誓地上书自吹自擂,请司空勿忧,说区区颜良不足为惧,他们作为吕布麾下猛将,曾经打遍黄河南北,袁绍诸将武艺都不如他们,他们愿意主动请战,斩杀颜良。 曹操看着侯成三将的请战书,有点不敢相信。 但他也知道,侯成等人为了防止吕布得到重用、防止吕布再重新立功升官、爬到他们头上报复,也是有够拼的了。 “也罢,就信他们一次。要是这三将真能杀了颜良,最好再杀了麹义,无论用什么手段,群殴也罢。那他们的功劳也足够大了,给他们再好好升一次官,吕布应该一辈子都追不上他们的官职了。” 曹操心中暗忖,决定给侯成三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不行,再让吕布偷偷上。 第215章 三矬战颜良,吕布继其后 建安四年,十月初六。 河内郡,沁水之畔。 表司隶校尉麹义,已经带领五万大军,把河内郡剩余最重要的两座城池,分别团团围住。 麹义自领三万人,包围沁水下游的郡治怀县。先锋颜良,分兵两万,包围上游一些的野王。 曾经驻扎河内的张杨旧部,已经被打得只剩几千残兵、还在跟随杨丑死守这两座县城。其余不是被击溃,就是选择了直接投降麹义,为故主报仇。 包括历史上本该从内部刺杀杨丑的眭固,这一世也因为蝴蝶效应,找不到合适的下手机会,最终选择了在麹义进攻时阵前倒戈,直接投降了麹义。 只可惜,袁绍军在快速攻坚能力方面,还是稍稍苦手了些。 历史上无论是在易京楼,还是在官渡,明明有绝对兵力优势,却都未能快速破城破关。 这次在怀县和野王,情况也差不多。麹义确实有把握破城,也可以慢慢穴地挖墙,但都需要时间。 而且沁水的流量也不算小,这两座县城都直接濒临沁水,地下水屡屡导致挖地道时渗漏,所以在选址勘测上花的工夫就更多了,甚至还出现了返工。除非堆人命,否则怕是至少还要一两个月才能破城。 麹义是个非常傲气的将领,在他看来,靠堆人命破城,简直太有损自己的威名和战绩了,所以宁可慢慢来,或是寻求机会围点打援。 他也知道曹操会派兵来救援杨丑的,要是能先把曹操的援军干掉,从而诱使城内杨丑军的士气直接崩溃投降,就省下攻坚的麻烦了。 定下这个方略后,麹义说干就干,初六这天一大早,他就轻骑来到野王城南的围城营地,跟颜良分享了自己的最新计划。 颜良听说主帅抵达,连忙亲自出帐相迎:“参见麹将军!” 麹义一摆手:“不必多礼,我近日思得一计,或能逼迫、诱使曹军尽快再次来援。不过,需要你假装轻敌冒进、无视野王守军继续绕路南下,迫降温县,直达黄河北岸。 野王与温县之间并无河道可运辎重,你的军队只能随身携带数日行粮。曹军知你不顾粮道轻进,或许会舍不得这个天赐良机、以重兵围攻你。一旦曹军被诱至河北与我军野战,我自会从怀县以援军疾进,与你内外夹击!” 颜良不过一介勇将,对于兵法是不太在行的,所以也没觉得麹义的计策有多冒险,更没觉得麹义用他当诱饵是在陷害他。 能够让他诱敌引出敌人决战,颜良自己也求之不得,很爽快就答应了: “这有何难!每日在这儿围攻野王城,俺早就不耐烦了!能逼得曹军狗贼钻出来野战,那是再好不过!我近日便点起先锋骑军南下,只带随身行粮去温县!” 说罢,颜良就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行军,仅仅准备了半天就南下了。 他们提到的温县,是河内郡最南部的一个小县城,温县的对岸,就是作为雒阳八关的孟津渡。 麹义让颜良不顾后路、假装轻敌冒进去温县,曹操是必须从孟津渡北上拦截的,否则雒阳就门户大开了。 此外,吕布七年前被王允封为“温侯”,理论上他的封地就是温县。 能够以一座与大汉国都雒阳城仅仅隔着一条黄河的近畿小县为封地,可见当年吕布在王允死前、那昙花一现的高光时刻,到底有多风光。 …… 黄河对岸,孟津渡。 颜良放弃强攻野王、绕过野王南下温县的消息,当然是不用半天,就被快马斥候飞报给曹操了——因为从野王到孟津渡,仅仅只有六十多里而已,快马一个时辰就能跑到。 而温县距离孟津渡,更是只有二十几里,说是过了黄河后一伸腿就到,也不为过。袁绍军如果打到这儿,那可以说是刀尖都抵到雒阳城的嗓子眼了,不可能不反击。 曹操前两天刚刚火线招来侯成宋宪魏续和吕布,眼看颜良嚣张,知道再也不能回避了。 于是当天就准了侯成三将的请战书,把他们召到中军大帐,交代了几句:“颜良轻敌冒进,还没有攻破野王,便以轻骑直扑温县,距离黄河只有二十里了。 雒阳要地,不可以被袁兵威迫。孤令你们即日带领本部兵马、北渡黄河至温县,截击颜良,孤亦令曹纯、徐晃助精骑数千人为援,务必努力!” 侯成等三将投降时,也带来了几千人规模的吕布军旧部,这些人跟着他们一起投降,曹操也就保留了其编制,并没有削夺兵权。 相比之下,吕布投降时,是被褫夺了一切兵权的,如今就只是一个光杆司令。 三将闻言,为了表忠心,也为了证明自己的利用价值比吕布还高,当然不可能畏缩,一咬牙就领命了。 “谨遵司空钧命!请司空放心,我等必斩颜良首级来献!” 三人说罢,也是略作休整,当天下午就带兵从孟津北渡黄河,迎击颜良。 …… 侯成三将虽然贪鄙,惧怕吕布立功后重新位居自己之上、给自己穿小鞋。但他们也不傻。 颜良已经斩杀了杨丑和曹操若干无名下将,两个都尉,这个历史战绩,也是摆在眼前的。 侯成三将虽没跟颜良直接交过手,光评估这个历史战绩,已经足够让他们警惕。 所以在北渡黄河的时候,三人就扎堆在一起,苦着脸商议对策。 “侯兄,魏兄,我们此番,也是迫不得已,若是不用命,曹操肯定要重新重用吕布了。但颜良看起来也弱不了,我军骑兵兵力也不占优势,哪怕不斗将,只是与之乱战,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二位可有什么妙策?” 宋宪是三人中最没有把握的,所以也不在乎面子,率先就把自己的顾虑说了。 侯成和魏续听了之后,也有了台阶下,稍稍附和了两句。 他们脸上,也再看不到刚才在曹操面前时,那副藐视颜良的拽样了。 在曹操面前时,那是打肿脸充胖子,不得不装,此刻只剩下自家兄弟,谁还不知道谁呢。 随着聊天的继续,三人的道德底线很快在互相启发中被不断突破。 不一会儿,魏续终于说出了一个很不要脸的卑鄙手段:“颜良所领骑兵众多,我们兵力没优势,混战确实没把握,所以还是得斗将。 但颜良武艺,我们也未必能单打独斗胜之,侯兄马术精湛,身体轻捷,不如一会儿以侯兄先出阵挑战颜良,假装斗将。 颜良傲慢,必然应战,侯兄稍与之装模作样交战数合,便假装不敌,拨马奔逃,然后我与宋老弟埋伏轻骑于两翼,待颜良追击时,便一拥而上,侯兄也可返身死战,我们以多欺少,把那颜良杀了!” 侯成此人,在吕布麾下诸健将中,本就以跑马快捷著称。 演义上还说他在宋宪魏续发动前,先盗了吕布的赤兔马、逃出城去投降曹操,吕布军追之不及,那也是有历史原型根据的。 所以,在格斗武艺略逊于宋宪魏续、而马术奔驰速度占优的情况下,让侯成诱敌诈败,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了。 侯成也清楚这一点,没法推辞,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太卑鄙了?” 魏续:“这有什么卑鄙的?侯兄一开始与颜良约定斗将,那不是履约斗过了吗?斗了几招斗不过,你要稍歇、认输撤退,颜良追着你不放,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是颜良不义了,我们趁势杀之,合情合理!” 侯成这才下意识点点头,算是被好哥们儿心理建设了一番。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上诱敌诈败,然后我们三个围殴,确保诛杀颜良!” …… 次日清晨,温县城南、黄河北岸的平原上。两支骑兵队伍相向而行,很快来到约战的地点,一切都像计划中的一样进行着。 颜良看着对面的数千曹军骑兵,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麹将军真是料事如神,知道我南下温县,曹军就必须北渡黄河迎击!果然从乌龟壳里被勾引出来了! 另一边,侯成带着先锋骑兵来迎击,内心也是颇为忐忑。因为他发现黄河北岸边都是平原,根本没有什么山峦丘陵可以藏辅兵。 最终他只能把战场选择在两片小树林之间,让宋宪、魏续提前埋伏在小树林后,一会儿自己诈败退过林间,那俩哥们儿就会从左右树林背后杀出。 只是这样的地形,自己的诱敌难度又大了一些,得更加小心拖延。 侯成一咬牙,按计划上前挑战:“颜良匹夫!我乃原吕布帐下大将侯成!你只斩得杨丑麾下的无名下将,可敢与我公平一战么!” 对面的颜良不由一愣,他今天是做好了来野战混战的准备的,没想到敌人还有敢挑战斗将的,前几天杀的那俩都尉,警示效果还不够么? 看来得继续强化一下杀鸡儆猴! 他也就收起了指挥全军冲锋的念头,且先单骑出阵,上前百余步,和侯成答话:“你叫侯成?还敢自称大将?官居何职?” 侯成老脸一红:“蒙曹司空赏识,如今官拜中郎将!” 颜良啐了一口:“呸,要不说曹贼识人不明,狗一般的东西,当个校尉都抬举你了!受死!” 颜良毕竟吃了“外镇诸侯部将”的亏,袁绍手下很多武夫,职务都不够高,谁让他们没掌握朝廷,没法乱发官职呢。听说这种垃圾都是中郎将,不由怒向胆边生。 侯成没料到对方一听他官职、居然直接动手,也是又惊又怒,连忙挺枪来应。“铛”地一声大响,刀枪交鸣,侯成便觉得虎口一麻,心中露怯。 他原拟先虚晃上三五招,再假装不敌败走,演得逼真一些。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考虑逼真不逼真的问题了。 仅仅挡了两刀,侯成就自知不敌,趁着两马交错的机会,直接拨马便走。 颜良发现不对劲,也是第一时间拨马狂追,但已经拖慢了一拍,只能是不惜马力,爆发狂奔,疯狂用脚后跟揣着马腰加速。 侯成也听到背后马蹄声逼近,但觉得事态依然可控。他是算好里程的,知道自己要逃两三里路,逃到那两片小树林之间,才算安全,所以不能一上来就狂奔耗竭马力。 战马全速冲刺,一般几百步就耐力衰竭了,后面会越冲越慢。只要敌人不是赶到身后了,就该合理分配体力。 然而,就在侯成自以为还安全、双方应该还隔了一丈远近时,他忽然感受到背后骤起一阵疾风。 侯成连忙侧头去看,就看到颜良居然单手握着长刀握柄一端,把刀抡转如飞直劈过来。 正常人使用长刀,都是双手握持,而且一般要握得接近刀杆中部,有利于平衡。颜良竟靠着单手抡刀,硬生生让长刀的攻击范围延伸了数尺。 饶是侯成最后关头发现了异常,一边疯狂夹马加速,并且把身体伏在马脖子上躲避,也不过是堪堪避过了被直接斩首的命运。 但颜良的一记重击,仍然是结结实实砍在侯成后背,破甲断肋。 舍弟诸葛亮 第197节 侯成惨嗥一声,鲜血狂飙,瞬间坠马。颜良追上前去,停马补刀,斩获其首级。 “颜良匹夫!好不要脸!竟追斩无力反击的败逃之人,纳命来!” 左右两侧,也响起了喊杀之声,宋宪魏续眼看诈败诱敌的袍泽被杀,也是怒不可遏。 原来侯成虽死,却也把颜良引入了伏击圈,虽然位置不是太有利,但宋宪魏续也顾不得了。 可不能浪费了这个侯兄用命换来的夹击机会!刚才颜良追太快,他跟后面的袁军骑兵有点脱节了!要是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二打一了! 颜良一愣,随即狂笑:“鼠辈,还想用这种招数埋伏我!我何惧哉!” 很快,颜良就和宋宪、魏续混战在一起。二将武艺虽然不如,但毕竟是以多打少,最初十几招倒也压得颜良只能招架。 但随着颜良身后袁军骑兵也渐渐跟上,双方进入混战,颜良反而觉得压力小了,宋宪魏续却越来越心虚。 颜良瞅准机会,趁着魏续被旁边冲上来解围的骑兵缠住时,暴起一刀,先把宋宪斩落马下。魏续发现情况不对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数招之内,也被颜良捅死。 曹军混战小败一阵,被驱赶到黄河岸边,弃马游水者甚众。 侯成等三将带来的那部分吕布军降军,此战折损过半,只有曹纯徐晃倒是带着曹操心腹的虎豹骑,顺利撤退了——这也多亏了那些吕布旧部吸引了颜良的注意力,当了炮灰,给友军争取了撤退时间拉开距离。 败报传回,身在孟津的曹操也是大惊。 “没想到颜良居然骁勇至此?侯成宋宪魏续竟全部折损?这可如何是好?看来只能上吕布了。” 第216章 颜良:网速突然卡了一下,然后就死了 侯成宋宪魏续整整齐齐白给之后的次日。 雒阳南宫,杨安殿。 曹操脸色阴沉,心情复杂地接见了三个月前还是宿敌、如今却已经成为他下属的吕布。 说起来,曹操选择的这个接见地点,还挺讽刺的——雒阳南宫曾经的宫殿,早在董卓之乱时,就被董卓放火彻底烧毁了。 而眼前这座宫殿,是在兴平二年秋、刘协东归雒阳后,河内张杨出资、在温德殿原址上重修的。 既然张杨掏了钱,要一个“独家赞助商冠名权”,也完全没毛病,所以才叫“杨安殿”。只可惜落成后仅仅数月,天子就被曹操挟迁到许都了。 如今曹操灭了张杨,又挪用张杨当年为皇帝修的旧宫见吕布,霸道之气已展露无遗。 当然,霸道归霸道,吕布进殿之前,还是需要先严密搜身,确保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吕布已经是朝廷直属的胡骑校尉,不再是罪将俘虏,曹操也不能每次见他都绑着。即使只是搜身,也依然算得上有一定侮辱性。 但曹操性情多疑,他根本不敢既不搜又不绑,把吕布放到自己二十步内。 即使现在这样,曹操身边两侧,也还同时站着许褚和徐晃呢。 许褚和徐晃都是顶盔掼甲、手执兵刃,完全不似平时作为部将、分列左右听令的样子。 吕布看到曹操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原本郁闷了几个月的心情,竟有些阳光起来,内心只觉得好笑,偏偏又不敢有丝毫流露,着实憋得很辛苦。 “呵,曹贼……他内心果然还是惧怕我的。偏偏还要装腔作势,特地在这杨安殿中见我。” 吕布暗暗意淫,但口中却非常恭敬: “明公猝然相召,不知有何差遣?罪将自归顺以来,日夜惶恐,但有所用,自当竭尽全力!” 曹操上下打量了一下吕布,似乎还有最后一丝犹豫,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奉先可知,侯成、宋宪、魏续已经殉国了?” 吕布其实是知道的,但他没有合法的消息渠道,也不好表现得太关心,只能说:“那还真是可惜。我也只是略有耳闻,听说昨日败了,具体死了哪些人,并不是很清楚。” 曹操仔细盯着吕布,想从对方眼神中看出破绽,但吕布并没有抬头,说完话就眼观鼻鼻观心了,让曹操无从施为,只好开诚布公道: “咱虽然曾经相杀数年,但你既已归降,咱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侯成他们死前,我不得不考虑他们的担忧,不能轻易令你立功。如今却是机缘巧合,没有那些顾虑了。但侯成他们,也不是我故意派去送死的。 如今颜良愈发狂妄骄纵,自以为天下无敌,你若肯出战,将其斩杀,我自当表奏天子,升官晋爵……” 吕布虽说一再告诫自己言语要稳重,但听了这话,还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不屑: “颜良这就敢自居天下无敌?我倒是愿意出战,但想要斩将,却是千难万难——我不信颜良闻我之名,还敢一战!他若不战,却不是我的罪过了。至于升官……做过朝廷右将军、徐州牧的人,还在乎重新一步步升中郎将、偏将军么。” 曹操听了这话,却不生气,反而觉得更有掌控感了。 果然这才是真实的吕布!被功名利禄刺激到之后,忍不住流露了! 要是吕布刚才真的诚惶诚恐、听说有一点升官机会就卑躬屈膝巴结,那曹操才会后怕,觉得他这么装莫非所图者大? 现在这种摆烂表现,却是恰到好处,非常符合一个曾居高位又落下来的人该有的反应。 曹操也是豪迈之人,不会跟人锱铢必较地讨价还价,当下直截了当许诺: “你若真肯听令而行,斩杀颜良又有何难?趁势助朝廷大军击破麹义,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你完全执行命令,此战之后,朝廷便重新发还右将军之职!” 曹操知道,一个当过右将军的人,是不可能有兴趣再去偏僻杂号、四平四安四征四镇重新爬一遍的。 所以还是简单明了一点好,只要河内之战结束,暂时战果不错,就直接发回右将军。 对于曾经身居过高位的人,只有这样程度的刺激,才能勉强激起对方的好胜心。 至于将来,曹操是不担心的,只是一个右将军虚衔,不给实际兵权,也没有了徐州牧的地盘,又有什么关系? 说句难听的,原本历史上这个时候,刘备都还在许都朝廷里呢,官居左将军、豫州牧,但一样没法在曹操眼皮底下、重点盯防玩出花来。 已经颓废了几个月的吕布,骤然听到这样的条件,终于眼神亮了起来。 他也知道,就算拿回了荣誉地位,也拿不回兵权。但荣誉对吕布依然是有吸引力的,就算此生大业不成,也要留下一个英勇美名,这是吕布最后的追求。他也不希望自己人生谢幕时,地位太卑微。 一个人的最终官职成就,是要写进史书里的,这是永远的事情,是身后名的一部分。 吕布深呼吸了一口,也咽了一口唾沫:“有那么容易?明公想必言而有信?” 曹操笑了:“当然没那么容易——我说了,要奉先完全遵照将令行事。” 吕布:“愿闻其详!” 曹操对于后续的战术、来之前就想明白了,所以此刻完全不用犹豫思索:“明日我军会摆出声东击西、迂回北渡黄河的架势,先在下游成皋附近、让曹纯大张旗鼓,鼓噪渡河,吸引颜良。 实则让徐晃绕到上游三十里外,在孟津悄悄渡河。但此举看似隐秘,实则我会故意泄密让颜良提前知悉。以颜良之愚蠢,必然会觉得抓到了‘半渡而击’的良机,马不停蹄率领轻骑先锋赶来拦截。 如此,颜良身边兵马必然不多,而我军届时在孟津对岸已经站稳脚跟的先锋也不会多。你就混在已经渡河的先锋中、背水一战,假装悍不畏死逆袭而上,想要缠住颜良、给后军袍泽渡河列阵争取时间,如此便有机会袭杀颜良!” 吕布虽然智力不高,但对于骑兵突袭和缠斗战术,还是非常专业的,他稍稍脑补了一下曹操的说法,也意识到只要颜良身先士卒来仓促堵渡口,被针锋相对袭杀,确实是有可能的。 但吕布还是觉得,自己威名太盛,颜良一看到自己,估计就会知道中计了。 吕布不由摇头:“哪有这么简单,颜良见到我,不会退缩么……” 曹操:“所以,明日你不许打出自己的旗号,只能打徐晃的旗号。也不能骑赤兔马,要另换不显眼的快马,也不许穿平素那套显眼的甲胄…… 嗯,方天画戟你要继续用就用好了,兵刃毕竟不能仓促换,否则不称手,天下用画戟之人也不止一个,就让军中工匠,暂时给画戟修饰之处涂抹点朱漆好了。” 吕布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是不让他表露真实身份,去搞偷袭啊!打仗居然连自己的旗号都不能有?也太猥琐了吧!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偷袭成功的几率确实大得多。 吕布下意识想反对,为了自己的骄傲,但曹操恰到好处又用右将军之位提醒了他一句,还暗示他“这辈子不想以汉室忠臣名将的身份走完仕途了么”。 吕布人在矮檐下,思之再三,最终跟曹操额外约定了两个条件: “罢了,不打出旗号,偷袭便偷袭了,但我还有两个约定,请明公恩准,否则我不愿以一生英武之名为此龌龊之事。” 曹操:“但说无妨。” 吕布:“一来,此战经过,回到许都之后,不许如实向汉纪史官转述,必须略去我斩杀颜良的细节,只写战果。” 曹操点了点头:“这没什么,我答应你便是。” 他也理解吕布自负英武勇名,如今都年过四十五岁了,落下偷袭的污点,那就没脸见人了。 吕布继续补充:“其次,我之所以出战颜良,无非是觉得袁绍也不是什么良善容人之辈!当年我投袁绍时,为他击破张燕,他却派刺客杀我! 但是,我只跟袁绍有仇,跟张杨却没有仇,相反张杨还曾有恩于我!在我被明公攻灭之前,张杨还为我仗义执言!如今我尚存,张杨却因此而亡,死于小人之手,所以我断不会救杨丑! 我只杀颜良,不救杨丑!我希望明公能从袁绍手中夺回河内,但我不希望看到杨丑活着投奔到明公麾下。明公尽可借刀杀人,借袁绍之手杀杨丑、然后再攻灭杀杨丑的袁绍部。如此天下人也不至于觉得明公‘对来投者见死不救’。” 曹操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自己已经摆出了救杨丑的姿态,也确实在发力抵御麹义了。 至于最终的结果,那是不关他事的,杨丑如果死了,那也是他自己无能,没撑到曹军解围,曹军的姿态是很好的,天下人有目共睹。 而且曹操内心,也是痛恨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的。 他只是没想到:连吕布这种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居然也有看不起杨丑这种反复无常的卑鄙小人的时候。 那杨丑还真是悲催啊,连同类都耻于跟他同类。 “可以,这个要求我也能答应。”曹操最终许诺,这事儿就算成了。 …… 吕布回去之后,少不了跟与他一起被调来的高顺又商议了一下。 高顺自然也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注意点,提醒吕布小心,吕布觉得有道理的,也就采纳。 同时高顺还揣摩出了另外一个旁观者清的点,提醒道:“温侯,我看曹操不让你穿戴平素惯用的甲胄、还要你临时换掉赤兔马,或许另有一层顾虑:曹操这是怕你上阵之后,于乱军之中直接逃脱。有了赤兔马,一旦你全副武装,他那些渡河人马便拦不住你了。” 吕布闻言,只是苦笑:“妻妾女儿皆在许都,曹操居然担心我逃亡?而且我若是逃亡,将来史书之上,又会如何写我?我又不能去投袁绍!岂不是成了落魄无名之辈!” 一夜备战无话。 次日一早,曹纯、徐晃、吕布,就按照曹操的战术计谋,如期展开兵力,假装渡河北上寻求决战。 曹操的骗术,骗骗颜良和麹义果然绰绰有余。 颜良一开始被吸引到成皋对岸,严防死守曹纯鼓噪渡河,不一会儿,又听说了曹操故意走漏的风声,连忙练起了折返跑,带着先锋狂奔往孟津渡对岸,想要半渡而击。 颜良跑得战马都开始吐沫子了,赶到孟津对岸一看,果然曹军才上岸列阵了区区千余骑,后面还有大队兵马在轮番摆渡,曹军的船也不够多,没法把所有人一起运到北岸。 颜良只觉天赐良机,直接冲在最前面,还大喝指挥属下:“全军随我突击!趁曹军主力还未上岸列阵,半渡而击歼之!” 对面千余骑先锋,见状居然不退,反而朝着颜良迎击而来,要为袍泽争取时间。颜良看了,只露出得意的狞笑:敌人越是要阻止的事情,自己就越应该去做! 双方都摆出楔形的骑兵对冲阵型,直到双方楔形的箭头部位相距不过数十步时,颜良才稍稍有些恍惚。 因为他感觉对面“徐”字旗号下那员一马当先的骑将有点不太正常,整个人看上去极为英武凌厉,而且有一股莫名的肃杀之气。用的武器……似乎是方天画戟? 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两天前连斩侯成、宋宪、魏续的战果,也让颜良的自信短暂爆发到了一个最高点。 管他是谁呢!杀了就完了! 舍弟诸葛亮 第198节 双方冲到十步之内,全身穿了一套玄色暗沉铸铁盔甲的吕布,忽然扬起方天画戟大喝一声:“五原吕奉先在此!颜良匹夫受死!” 颜良原本心中还有一丝狐疑,但并不怯战。突然被这么一吼,忍不住去细看对方长相,这才赫然发现,面目确实与几年前见过的吕布相似,顿时有些心神不定。 吕布四五年前时,曾经投奔过袁绍几个月,帮着袁绍打张燕,当时就跟袁绍麾下其他猛将都见过,双方也记得各自长相。 这也是吕布今日为了确保斩将的伎俩——他其实也知道,自己之前小半年里,颓废围困彭城之中,酒色伤身,其实武艺和耐力都下降了不少。 最后投降之前,才痛改前非开始戒酒色,但投降之后,眼看被软禁许都,就又颓废起来了,严氏貂蝉在旁,哪个人能做到一直戒?这不可能的,最多也就是稍微少喝点。 要想确保斩杀颜良,最好的办法就是先隐姓埋名接近,然后再在临敌一击的时候突然吓对方一下! 吕布刚刚喊完,画戟已经奋死突刺过去。 颜良原本战意昂扬、戒备森严,绝对可以挡住。但他分出了三四成注意力去分辨吕布长相、回忆这是不是真的吕布、还下意识大脑不受控制地去联想吕布的威名…… 大约三成的大脑处理资源被别的突然插入进程给分心了,处理格斗厮杀的那部分大脑,自然就变卡了。 “噗嗤——”一声,吕布趁着颜良被震慑走神的瞬间,非常老练地抓住了空档,直接一戟将颜良捅死。 第217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孟津之战后半个月。 两度立功、但也身负弩伤的吕布,终于坐在软垫减震的马车里,缓缓回到了许都的宅邸。 那日突阵乱战、击杀颜良后,曹军取得了一场小胜,也挫败了袁军的锐气。 但袁绍派来的主力,依然有名将麹义带领,河内整体战局依然没有决定性改变。 原本在徐州时、屡战屡败气势已颓的吕布,在侥幸偷袭杀掉状态不佳的颜良后,却鼓起了信心,后续又被曹操利用了一次,带他去怀县出战麹义。 两军惨烈大战一场,各自死伤惨重。曹操试图趁着颜良已死、袁绍派来的骑兵部队折损严重的契机,利用机动性优势包抄凌捣袁军阵势。 但麹义素来擅长以弩破骑,当年的公孙瓒便是教训。即使曹操已经特地研究过公孙瓒当年吃亏的原因,稍稍做出了调整,但麹义这几年也在进步,最后只是两败俱伤。 吕布觉得自己处在回升期,仗着杀死颜良的余威,还想冲阵麹义的中军。 最终事实证明:孟津之战他只是占了偷袭的侥幸,以及颜良刚好奔驰数十里而来、体力下降状态不佳的便宜。 而这次麹义早有提防,根本不会亲临第一线,还在自己旁边列了密密麻麻的大戟卫士、外有弩阵,根本不可能让敌将冲过来。 吕布最终在怀县之战中付出了代价,被数根先登营的弩箭射中,大部分没有穿透他的铁甲,只有一根在大腿上形成了贯穿伤,还有好几根把吕布的战马射死了—— 好在曹操为了防止吕布逃跑,这两战都没允许他骑赤兔马,所以射死了也不惋惜。 幸亏最后关头,吕布意识到已经无法带队突破,在距离麹义大约还有一百五十处、用他专用的五石强弓和破甲锥箭,对着麹义的方向连射,也射中了麹义一箭,导致麹义同样重伤。 毕竟这个时空没机会发生“辕门射戟”了,诸葛瑾在本该辕门射戟前几个月穿越了过来、改变了后续走向,没让刘备回去对吕布服软。 所以如今天下人对于吕布神射之名的理解,还是不够透彻的。麹义只防了吕布带骑兵冲阵,却疏于提防冷箭,也算是付出了代价。 但麹义也不愧名将之风,竟忍住了伤痛,没让自己中箭的消息扩散开来,还指挥身边侍卫砍断箭杆,模仿刘邦的“虏中吾趾”伎俩维持士气。在逼退曹军之后,他才下令有序收兵,然后昏迷了过去。 而随着曹军退去,怀县城内的杨丑守军当天就出现了军心的巨大动摇。 毕竟怀县守军不知道麹义也重伤了,只看到“围点打援”的援军被围军击退了。 怀县守军中一个军司马、还有一小撮其他军官开始跟袁绍联络,愿意献门以求活命并保住官职。麹义本人已经负伤,无力指挥此战,就让自己的副将带着降将眭固等人负责攻城,利用内应献门杀了杨丑。 只能说,颜良、吕布、麹义,都为自己的狂傲或者说“飘”付出了代价,谁飘谁死伤,之前的侯成宋宪魏续也是一样。 曹军一方吕布负伤退场后,袁绍那边却继续加力。 短短几天之后,又派来了大将郭图、文丑增援麹义。听说麹义重伤不能履职后,袁绍让麾下文士又另上一表,表奏郭图为司隶校尉,虽然他知道曹操还是不会批的,许都朝廷认可的司隶校尉始终是钟繇。 曹操忧虑不已,再次请教心腹谋士郭嘉等人群策群力。 郭嘉思虑再三,献策说:“明公执掌河内,于国法、大义皆有凭据。袁绍此前以麹义为掩饰,强攻河内,皆以讨伐国贼杨丑为借口。 如今怀县已经攻破,杨丑已被投降麹义的眭固杀死,不如暂时设法与袁绍讲和,拖延数月时间,再从长计议。明公只需暗示袁绍:接受他攻打河内的借口,朝廷会保证不再追究。 河内怀县以东以北诸县,袁绍已经占领的,我们也暂时认了,不要求拿回来。但希望袁绍立刻停战,不要再进攻野王、温县等地,这样我军在雒阳以北的黄河对岸,好歹还有一道缓冲。 袁绍如果在杨丑死后、朝廷已经戡乱反正的情况下,还坚持进攻,那就是目无朝廷了。” 曹操一想很有道理,确实袁绍至今为止,都只是想制造摩擦,而没敢正式开战、公然背叛朝廷,说明袁绍还是怕大义名分的。 历史上袁绍在官渡之战前,也犹豫了半年左右找更充分的开战借口,最后就是拖到衣带诏爆发才开战的。 曹操虽然不知道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但他太了解袁绍的脾气了。 杨丑一死,这个死结反而暂时解开了。 曹操捋着胡子,原则上同意了郭嘉的设想,但也忍不住多追问了几句:“奉孝此招,想要暂时拖住袁绍几个月,还是有可能的,但是想一直拖下去,则绝不可能。 眼下如果能争取到几个月,我军又该如何做,才能确保将来重新与袁绍开战时、实力对比明显扭转呢? 如果我们只是休养生息,练兵积谷、打造军械,那么这几个月就毫无意义。我们休养的同时,袁绍也在休养,他的人口田地比朝廷多那么多,时间可是站在袁绍那边的!” 对于曹操的这个顾虑,郭嘉倒是早有准备,立刻应声回答:“嘉为明公争取的这几个月喘息之机,当然不是休养生息白白浪费的,而是给明公更多争取外援、拉拢地方诸侯心向朝廷、解决后顾之忧的。 袁绍如今敢开战,他肯定已经四处拉拢地方诸侯,想要从侧背偷袭夹击我们。扬州刘备,荆州刘表,汝南刘辟,宛城张绣,关中段煨,陇西马腾,皆有可能被拉拢。 而朝廷此前是被动防守的一方,因为只要袁绍尚未有开战意图,我们是不敢提前笼络其他诸侯反袁绍、来刺激到袁绍的。在拉拢诸侯方面,朝廷注定是后发制人的一方。 现在袁绍虽然先发、却被我们以借口挤兑停手,这不就给了我们拉拢挽回的时间!” 曹操听完,终于豁然开朗。 确实,袁绍拉拢人对付他,是可以先暗搓搓布局起来的。他拉拢人对付袁绍,却不能提前。 所以袁绍已经稍稍动手后、却又踩刹车,这对于袁绍是非常不利的! 袁绍的外交牌已经都打出去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打,正需要这个时间差来打。 于是曹操非常能屈能伸,竟一边让朝廷派出使者,私下承认袁绍的既得利益,卑辞屈礼。 另一边,已经开始派出使者联络张绣,许下极为高官厚禄的条件,直接给张绣封县侯,要拉拢张绣。 他还同时秘密派出好几路人马,分别去给段煨马腾升官,面见刘表背后的长沙太守张羡、面见刘备背后的吴郡太守孙策…… 袁绍爱面子,要占住大义名分,竟硬生生被曹操的拉扯手腕拖住了。 …… 曹操如何与袁绍拉扯、如何紧急拉拢其他外镇诸侯,刚刚负伤回到许都的吕布,当然是不知道的,他也不关心。 唯一让吕布欣慰的是,他帮着杀了颜良、射伤了麹义,曹操在兑现封赏方面,倒是还算守信。 在吕布回到许都后的第一个大朝议之日,天子就下诏恢复了吕布右将军的职务。 流程能够走得这么快,估计也跟吕布亲冒矢石、中了麹义先登营一根弩箭,洞穿了大腿有关。 人家都这么卖命了,要是升官再拖拖拉拉的,会让其他武将寒心。这个节骨眼上,曹操是不能吝惜官位的。 吕布当到了右将军,按理当然应该设宴庆贺、广收贺礼。但他最近要戒酒,而且有伤在身不能大吃大喝,也就以此为借口推掉了,并不打算摆酒。 许都朝中,很多身居高位的文武重臣,其实也挺怕这种场合的。吕布名义上官职已经很高了,收了请帖不去太伤面子,去了的话,又怕曹操猜忌。现在吕布主动表示养伤不能摆酒,这些人也就松了口气。 这样最好!大家都方便!留点余地日后好相见。 不过,赴宴虽然不赴了,送礼还是要送的,无非随得轻一些。 吕布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收到了上百份贺礼,他有伤在身也无心拆看,就让严氏和貂蝉帮着拆。 严氏毕竟是妇道人家,而且不是什么大家出身,见识不多,看到夫君收了这么多朝中重臣的礼物,居然还挺开心。 以为吕家来到京城后,又能慢慢崛起了,很认真地把一份份礼单事无巨细念给吕布听。 相比之下,貂蝉虽然更加卑贱,但毕竟是大家婢出身,还是血腥的斗争圈子里过来的,眼光比严氏还好些。她忍不住劝道: “姐姐,这也未必就是好事了。要我说,夫君如今身居危墙之下,还是少结交朝臣,以免被曹操猜忌。那些二十匹彩缎以下的轻微贺礼,以后也别回礼了,宁可让人说咱家不懂规矩。只调几个特别重的留心便是。” 严氏虽然见识不行,但好在还有点自知之明,听劝。这些年下来,她也知道自己不如貂蝉。 于是她连忙重新梳理了一下,把一大堆点头之交的朝臣礼单放在一边,只专注挑出几个送了重礼的,请吕布定夺: “夫君,没想到此番你重回右将军之位,送礼最重的居然是卫将军董承,一共有三百匹彩缎、三十锭马蹄金,还有不少珍稀珠宝。 卫将军不是比前后左右将军还尊贵吗?他既是上官,为何还要送这么重的礼?这个要是不回拜,会不会太失礼了?” 吕布听了妻子的汇报,也是眉毛微微一挑,不动声色道:“卫将军算是外戚亲贵,倒也不怎么掌权,或许他觉得自己地位超然,不用太避嫌?还有哪些人送了重礼?” 严氏仔细梳理了一遍,挑出几个指着道:“还有两个偏裨将军,两个校尉,都在这儿了。” 吕布接过礼单,怎么看也没看出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 他想了想,把所有礼单都拿了过来,然后丢到炭火盆里烧了。 严氏大吃一惊,想要问为什么,却被貂蝉拉住。 吕布看着炭盆里的灰烬:“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送重礼,但咱一律别对外宣扬,反正旁人不知道谁轻谁重。这些人大多比我地位卑微,也别一个个回拜了。 卫将军位在我之上,自然要回拜的。其他官位比我高的,无论礼物多轻,如赵司徒杨太尉,也一律回拜,荀彧就算了,他太聪明,容易看出我心虚。” 吕布原本是没这种政治智商的,但到了许都几个月,他也总结出了一些在曹操眼皮子底下争取保命多活的小伎俩。虽然在智谋之士眼中,依然比较拙劣。 …… 此后三天,吕布把给他送了贺礼、官位比自己高的人,从高到低都拖着伤体略微回拜了一下。 他的腿有伤,所以都是让侍卫抬着去的。赵温、杨彪这些吉祥物看他这么谨慎,都让他不必多礼、赶紧回去歇着。旁人也只当他是谨小慎微,没有多想。 利用赵温杨彪的掩护,第三天吕布再回拜董承时,就完全没有人注意了。 董承是在护驾东归后,以外戚身份得到卫将军之位的。 汉制卫将军次于车骑将军,是第一档“大骠车卫”之末,位次三公,而在九卿之上。所以回拜过司徒太尉之后,本来就该轮到卫将军了。 相比于赵温、杨彪的例行公事,董承在见到吕布时,却非常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吕布心中狐疑,暗道董承莫非真找他有事? 此刻左右无人,吕布也就直来直去请教:“布一介蹉跎降将,卫将军何以如此多礼……” 董承立刻表示:“温侯何必如此见外,你我相识也有十年了吧,当初在长安时就同朝为臣了,王司徒掌权时,温侯还位在我之上。 世事难料,十年蹉跎沉浮,多少名臣猛将曾煊赫至极,转眼又瞬息灰灭。董卓王司徒李傕郭汜等辈,巅峰时哪个不是权倾朝野?而今安在哉? 如此飘萍乱世,能熬得久才是正道。温侯虽略遭小挫,但你是久经沉浮大风大浪过来的,承又岂敢以一时之官爵相上下!” 这番话直接就说到吕布心坎里去了,吕布竟忍不住呆滞出神了许久,陷入了对往昔峥嵘岁月的怀念。 舍弟诸葛亮 第199节 董承也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一旁任由吕布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吕布终于把思路拉了回来,然后忽然生出一丝警觉:今日的感觉,怎么与七八年前、王允请他喝酒时,如此相似?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第218章 此皆陛下所赐,承不过搬运而已 吕布把神思从往昔峥嵘岁月中强行拉回来,只觉此时此刻氛围诡异,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左右看了两眼,见董承居然连侍女都没留,他也就懒得再憋,直截了当追问: “纵然卫将军念及故旧交情,此番贺礼也实在是太重了,不知可是要布做什么事?布有言在先,我如今已是只剩虚名,手无权柄,朝中大事,一概不问。” 董承闻言,坦然赔笑道:“温侯何故疑我,钱财不过身外之物,温侯立此大功,且恩怨分明,只杀颜良,不救杨丑,我等自然敬仰。” 吕布默然,随后凄惨一笑:“此话还是休提!八年前王司徒请我赴宴时,也是说不敬我官职名爵,只敬我英雄了得!” 此言一出,顿时把董承噎住了,这话茬可不好接啊。 场面一度尴尬、沉默许久,董承才下定了决心,先开口试探道:“温侯这是‘久病成良医’了,不错,刚才我确实有所掩饰。我赠与温侯、庆贺复职的那些财物,确实不是出于本意——实则是陛下想要给温侯赏赐的!但陛下又担心曹司空多疑,反而害了温侯。 所以十日之前,陛下借故召我入宫奏对,聊起西都救驾之功,以此为由头又赏赐了我一笔财物。实际上,陛下却与我言及这两年杨太尉、张大司马等忠义之士屡遭曹司空欺凌等事,以及赵议郎被杀等案。 陛下感慨万千,说当初杨太尉遭酷吏满宠酷刑陷害时,是温侯在外举兵,打起清君侧旗号,让曹司空醒悟,救出了大汉忠臣。后来张大司马因温侯之故被牵连,惨遭朝廷逼迫,意外死于杨丑狗贼之手。 温侯虽然被迫出战袁绍故旧,但仍能坚持‘只杀颜良、不救杨丑’,足见恩怨分明。陛下就是念及你在这两桩大案中的立场,让我把他明面上赐给我的财物,转赐一部分于你,温侯不会拒绝吧。” 吕布听完这番话,终于觉得一阵血冲脑壳。 董承居然把皇帝的名头搬出来了? 吕布完全不敢相信,只觉得喉咙干涩发黏,艰难说道:“你说这些议赏只是私下秘谈,那就是只有口谕,并无诏书了?兹事体大,我如何能妄信……” 董承:“温侯!陛下想要赏赐大臣,尚且得遮遮掩掩,你不觉得这大汉朝太可悲了么!我今日又没有事情求你,只是转达陛下对你的赏识、恩赐,难道你还不愿领情! 我董承对天盟誓,今日若是有利用温侯之处,叫我死于刀斧之下,死后魂魄不得被泰山府君收容!” 吕布见对方明确表态不要他做事,他才松了口气,连忙阻止对方发誓:“卫将军何故如此!布不过一时惶恐,不敢相信罢了。毕竟……布蹉跎辗转,早已声名狼藉,没想到皇恩如此浩荡,不念过恶,只记得布难得做过的两件信义之事……” 吕布说这话时,自己都忍不住惭愧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些年干了多少龌龊事!但他唯独对杨彪,对张杨,算是仗义了。 皇帝居然专门盯着这两件事来褒奖……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那是有点“s里拣金”了。 这或许是皇帝的本意,也或许是董承帮他美言了,更可能是董承转述的时候美化修饰过了。 但不管怎么说,吕布可以确信:皇帝或者董承,肯定有用到他的地方。 皇帝马上就要二十岁了,与八年前王允找上自己时,情况已经截然不同了! 当年皇帝只是个无知少年,一切都是靠王允,现在的皇帝,却可能有自己想法。 另外,吕布也算是踩坑踩出经验了,听话已经能稍稍听出点弦外音。他注意到,刚才董承的赌咒,说的是“若是我今日有利用温侯之处,便如何如何……” 那也就是说,今日董承确实是没有打算利用他,但将来就不好说了——今日只是来试探他态度的,是一次投石问路。 念及此处,吕布又补充道:“卫将军刚才的誓言,我岂敢不信?只是不知……陛下或是卫将军,有没有差遣以外的话,要对布说的呢。” 董承:“话倒是有一些,但都是感慨罢了,并无差遣可言。温侯也不必紧张,其实陛下也没觉得如今朝局有什么大问题,有曹司空这样雷厉风行的能臣辅政,大汉中兴指日可待! 陛下只是觉得,曹司空或许是报国心切,有时做事便失之操切、手法粗暴。比如当年杨太尉之案,今日大司马之案,都是一时鲁莽,被满宠、杨丑这样的小人蒙蔽、利用了。 幸好天下还是有袁大将军、有温侯、有车骑将军这样的忠良,时时苦谏力谏,才能让偶尔鲁莽的曹司空冷静下来。此番曹司空能和袁大将军最终和解、认清杨丑的罪恶,这就很好嘛! 对了,温侯这几日养伤,可曾听说了一些消息,是关于外镇诸侯为曹司空和袁大将军劝和的。” 吕布一愣,他最近倒是确实没有关心朝政,别说他受伤了,哪怕没受伤,也懒得管这些。 他只好虚心求教:“布一介武夫,本就不谙朝政……” 董承便耐心为他解惑:“温侯有所不知,就在曹司空和袁大将军和解之前两三天,车骑将军、扬州牧,有派使者孙卲进京觐见,上表立陈车骑将军在杨丑谋杀大司马案中的态度。 车骑将军表章言辞激烈恳切,力求严惩国贼杨丑,以正朝纲。在下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表文,但也听人转述过,车骑将军不愧是大汉忠臣,一心为公。 他一边劝曹司空不要被杨丑蒙蔽,犯下当年被满宠蒙蔽一样的错误。 另一边又劝袁大将军不要矫枉过正、穷追不舍,如果曹司空能惩处杨丑,便该收兵息战,身为人臣,不可对朝廷妄动刀兵。他还在表章中,用温侯前年之举为例, 说温侯当初起兵清君侧后,得知酷吏满宠被严惩、杨太尉得到昭雪,便慨然收兵,不惧被朝廷报复清算,这才是汉臣所当为,只要是为了国家有利、匡正了朝廷之失,便不计个人生死祸福……” 吕布听到这儿,不由有些脸上挂不住了。 他没想到刘备居然写了表章、来劝和曹操和袁绍! 而且刘备写的表,怎会如此义正词严、一心为公?更不可思议的是,刘备居然把他写得这么好? 吕布简直有点没脸见人了。 他自己当然知道,当年他在曹操封他为右将军、徐州牧、并且承认他对梁郡的占领后,就收兵回去了——这完全不是因为自己“为了匡正朝廷之失、为了国家利益,便不计个人生死祸福、不在乎自己将来被报复”。 前年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贪婪!他就是看上了右将军、徐州牧的眼前利益!才反复横跳的。 刘备把他想得太好了…… 吕布都忍不住自惭:“说来实在是惭愧。普天之下,布最对不起的人,也就是当年的丁刺史,以及后来的玄德贤弟了…… 布虽反复无常,飘零半生,但对王司徒、对陈公台、对大司马,也算是以义报恩,对得起他们了。 对董卓、对袁术袁绍,我谈不上半分对不起,都是他们不义在先。对于曹司空,也没什么可说的,当年无非各为己利,公平一战。没想到,最终玄德会这么评价我……” 董承见状,却是觉得有点……好笑。 他没想到,吕布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惭愧。 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董承怕吕布继续感慨耽误时间,只好强行把话题拉回来:“人孰无过,温侯不必介怀往昔,当初你对不起丁刺史,也不过是被董卓蒙蔽罢了。 我刚才说这些,无非是想让你知道:陛下对于你与车骑将军这种不顾自己利益得失、只求匡正朝廷、指出执政者被蒙蔽之处的忠臣,都是看在眼里的。 将来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出现,希望你们继续挺身而出、忠义为国。不过温侯目前有伤在身,也别想太多了,先回去好好养伤吧。” 吕布听到这儿,知道对方今天是不会聊到戏肉了,也就很有眼色地撑起拐杖,准备告辞。 吕布一条腿中了弩箭,另一条腿却是完好的,他路上长途往来都得坐车。进入内院后,需要考虑谈话的保密性,他自然不会让侍卫跟着,就在伤腿那一侧的腋下柱一根杖,以他的武艺,照样行动无碍。 撑好了拐杖,吕布扭头又看了董承一眼:“卫将军可是另得了陛下吩咐?” 董承:“并没有,温侯不必多心。对了,我近日听得一首歌谣,颇有感触,乃是扬州别驾孙卲传来许都的,坊间只说是诸葛先生所作,也不知是伏波将军还是那位江夏太守。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当今之世,英雄豪杰多有雄极一时、最终却仅各领风骚三五年,我辈身处漩涡之中,岂能不谨慎?尤其温侯曾经得罪过不少人,要在许都安稳度过晚年,必须慎之又慎呐。 昔韩信一念之差,求为假齐王,本以为天下太平后,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但最终还是被翻了旧账。温侯只需记住一句话:你我素无恩怨,还有一些人,也与温侯素无恩怨,只有这些人,才是永远不会和温侯翻旧账的。” 吕布默然,他已经听出来了,董承这是在劝他冷静,今天的回拜不要对任何人说,哪怕今天的谈话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 吕布自己也知道,自己把曹操得罪得有多狠。曹操今天接受他投降,不过是外面强敌太多,暂时不得不如此。 将来天下大局明朗,曹操清算自己的可能性,绝对比刘邦清算韩信的可能性高百倍,说不定都等不到天下彻底太平的那一天了。 “卫将军放心,吕布知道自己得罪人得罪得有多狠。有些人,无论我如何改过自新,也是不可能真心信任我的。韩信会以为出卖了钟离眜,就能挽回信任,我不会这么以为。” 董承:“温侯多虑了,我送你出去吧。” 吕布:“这样吧,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多说一句。卫将军今日或许没有用我之处,但将来可能会有。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希望卫将军能先设法将仲达调离许都。 仲达已经没了兵权,他也不以武艺见长,留在许都也做不了什么。我也会想办法趁机夹带一些妻女之属出城、托他暂时庇护。我已经四十有七,不比当年无牵无挂。若是妻女还在身边,我怕是什么都懒得做。” 董承闻言,难得微微一震,心说吕布被利用多了,果然这方面有点敏感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也不是不能商量。 董承自己是没有调兵之权的,他怎么可能把高顺调走,但他好歹地位清贵,还是能借助其他人旁敲侧击提建议。 于是董承想了一想,点头道:“这事儿暂时没有头绪,不过朝廷如今多事,南阳张绣刚刚来归,汝南刘辟却又重新聚众对抗。 纵然曹司空不放心带你们去对抗袁绍,但是分人手去对付刘辟这等草寇,还是有可能的。我尽力而为吧,若是不行,只好另找机会了,温侯还是先好好养伤。” 吕布知道今天不能再聊下去了,否则对双方都不好,容易夜长梦多,就立刻告辞了。 董承看着吕布离去的背影,表情也重新肃穆下来。今天自己没有说任何大逆不道的话,倒也不至于落下把柄,还牵上了这根线。但下次正式摊牌时,那就是非筹备动手不可了。 此次吕布官复原职,是一个双方送礼、回拜的机会,不至于引起外人怀疑。后续养伤期间,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能再跟吕布轻易联系,直到下决心的那一刻。 …… 董承和吕布互相试探的同时,刘备此前派去许都、为曹操和袁绍调停的孙卲,也带着朝廷的回复文书,回到了江夏郡,见到了刚刚抵达武昌不久的刘备和诸葛亮。 孙卲当然也带来了“袁曹暂时休战;曹操已经承认错误、宣布杨丑确实有罪;南阳张绣已经投靠曹操、但汝南刘辟却开始冒头对抗曹操”等诸般消息。 同时,他还如实汇报:刘备让他给许都很多大臣送的礼物,他都送出去了。尤其是给董承的礼物,也送出去了,还跟董承聊了一些朝政见解、扬州风物。 刘备听完汇报后,也没听出什么端倪异常,只好转向一旁的诸葛亮:“孔明以为,眼下许都局势,当作何解?” 第219章 有人抢食的时候,当然要先吃锅里的,再吃自己碗里的 衣带诏这种事情,终究是过于炸裂、逆天。所以直到真正发生前的那一刻,诸葛瑾都是不会装神棍铁口直断的,包括对亲弟弟诸葛亮也不会泄露。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神算如诸葛亮,此时此刻被刘备问及对许都局势的剖析,也只能靠硬堆算力,结合之前两个月与大哥做过的一些外围推演,大致描绘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诸葛亮轻轻摇着羽扇,摇得很慢,足足思索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语气持重地开口: “袁绍初战获利,但仅仅占据了河内郡的三分之二、便因为杀掉了杨丑、没有了继续讨贼的借口,不得不暂时停手,足见袁绍之犹豫惜名——袁绍原本应该没惜名到这种程度,这其实已经超出了我们对袁绍的一贯了解了。 或许是袁术之死,导致袁绍矫枉过正了。他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因为无视朝廷、目空大义名分,最终短短两年便授首。 但殊不知历史从不会简单重演,古今历朝历代,哪个不是严防死守前朝的教训,但最后又有哪个是真因为走前朝老路才衰落的? 袁绍这一惜名休战,已经失去了致胜的先机。如今还不敢说他必败,但绝对给了曹操喘息拉拢诸侯的机会! 后续几个月内,袁曹决战或许不会很快重启,但是等曹操拉够盟友的过程中,袁绍绝对会意识到外交战线的时间不站在他这边,从而被迫找新的借口再战,袁绍也一定可以找到。 说到底,袁绍是在两个选项之间做了权衡:一是现在就不管不顾继续打,大义名分欠缺一些,但敌人更弱。二是将来找到更充分的借口再重启战端,大义名分更足,但敌人也更强。袁绍选择了后者。” 刘备听得非常认真,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渐虚前席。 舍弟诸葛亮 第200节 刚才孙卲回报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许都近况,在刘备脑海中原本如一团迷雾、乱麻,根本找不到一个提纲挈领的理解抓手。 被诸葛亮这样强行梳理之后,刘备总算抓住了一根总纲:曹操在用名分换外交优势,而袁绍在用外交优势换换名分。这两个交换的介质,就是时间。 但是,即使理解了这条总纲,刘备仍然觉得有些不合理,因为他没看出来这两个方面的权衡,有什么必然的“交易关系”。 换言之,这种交易,是你想做就能做的吗? 刘备也不想显得反应太慢,所以特地先靠自己的脑子想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好反问: “先生此言,实在还有一点难解之处:为何先生铁口直断,说袁绍用延误战机、坐视曹操拉拢更多盟友的代价、就能换取到将来更好的大义名分呢? 如果我是曹操,我既利用这些时间拉拢盟友,又不给袁绍找到新的开战口实。几个月后,当我布局完成时,袁绍却没有捞到新的借口,那我不是纯赚?袁绍不是纯亏?” 诸葛亮微微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刘备居然还在这么基础的地方纠结,于是立刻应声回答。 这种感觉,就像是老师上课的时候,某些过于众所周知的解题证明过程直接省略了,一句“显而易见”就带过。但坐在下面的学渣却傻了眼,根本没理解这哪里“显而易见/众所周知”了。 只听诸葛亮熟极而流地说:“只要袁绍想换,当然能换到。因为曹操眼下为了拉拢更多的人,势必乱开条件,导致人心不公,不能持久。许都内部,也必然积累怨望,出现很多原本朝中老臣的反对。 当年吕布能因满宠下狱太尉杨彪,便兴兵清君侧,还一度成功了。袁绍能打着讨伐杨丑的旗号,以麹义这颗棋子投石问路,占据河内。 有了这两个先例在,以后只要曹操再对朝中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下手,天下有实力的外镇诸侯,都会有样学样的,曹操其实已经永无宁日了。 只要再出现一次曹操对德高望重者的清洗,袁绍就会立刻以此为借口,再复盘一遍河内之战的套路。而到时候,如果曹操的外交斡旋还没完成,他或许会再想办法稍稍拖延。如果曹操的斡旋已经完成了,他肯定不会再忍袁绍的钝刀割肉,到时候就是全面决战之刻!” 听完这番详解,刘备总算脑子里又清晰了几分,没刚才那么云里雾里了。 但他很快又发现,诸葛亮说的这些这番话里,还有一个“解题条件的先决条件的先决条件”,自己还是没完全听懂。 不过这次他也放弃自己思考了,刘备已经有了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智商再想也可能是浪费时间,直接问吧。 “先生所言,还有一个先决条件,便是‘曹操眼下为了拉拢更多的人,势必导致人心不公,不能持久’,这又作何详解?恕我愚钝,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必然的因果……” 诸葛亮也不铺垫了,直接应声回答:“是我回答得太简略了,请主公试想:方才听长绪(孙卲)回报,曹操给张绣开出的条件,是封张绣为扬武将军、县侯、食邑实封两千户,还结为儿女亲家,让曹操幼子曹均与张绣之女定亲。 那张绣算是个什么东西?他配得上如此高官显爵重赏吗?那些比他早两三年投奔许都朝廷的名臣名将,比张绣才干、名望、私兵多的,也不是没有,但都没有得到张绣那么高的封赏。 说白了,给张绣如此封赏,是救急的权宜之计。长久来看,是有损曹操的任人唯贤、一碗水端平的。只会让人怨望:司空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 而曹操要笼络住的可不止一个张绣,还有段煨、马腾、韩遂……甚至如果曹操怀疑我们和刘表有威胁,还会在我们背后扶持孙策等辈。到时候曹操要撒出去的官职、爵位,一个个都是足以让许都老臣愤恨、嫉妒的。 这种权宜之计,靠着曹操的威压,压住一年半载或者几个月,还有可能。如果久了,许都必然有人反对曹操,而曹操只要一出手强压内部反对者,袁绍就能跳出来。 不管这个被压的人是不是大汉义臣,袁绍都能铁口直断说那人就是大汉义臣、曹操打压对方就是在残害忠良、杜绝言路,然后出兵! 说白了,曹操这是在拿自己的威望和信用饮鸩止渴,换取短时间内对袁力量的膨胀,久了都是内乱隐患,他必须在反噬之力爆发前,跟袁绍决战。到时候袁绍一旦再来钝刀割肉,曹操就寸步不让直接死战到底了。” 刘备听到这儿,才算是彻底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自己的理解,和诸葛亮一开始的“解题过程”,中间还差了这么多细节证明。 诸葛亮觉得“众所周知”的事情,还得掰开了揉碎了说得这么细,旁人才能理解。 刘备越想越觉得靠谱,不由发自肺腑地感慨:“先生料敌千里之外,竟能如亲见,真乃大汉之幸,大汉无忧矣!我怎么记得,哪怕是一两年前,先生在这些远略谋算方面,也还不及令兄,但进步实在是太神速了……” 这番话对外人说是不合适的,但诸葛瑾诸葛亮是亲兄弟,也就不存在嫉贤妒能的问题,刘备就实话实说了。 他是亲眼见证了诸葛瑾这三年多的变化的,也亲眼看到诸葛亮这两年多的成长。 说句良心话,刘备现在回想,认为当初刚来时的诸葛亮,只是在技巧工艺、治水营建方面可圈可点、与他大哥不相伯仲。在劝农理财方面,比他大哥还稍逊半筹。至于战略、治军、用兵,当时与他大哥差远了。 但仅仅一年后,诸葛亮在工巧治水、劝农理财上就彻底追平了大哥,后来甚至有反超的趋势。 在治军方面,因为建安二年一年跟着关羽厮混,诸葛亮也是飞速成长,如今也超过了他大哥,甚至还在军队的指挥通讯系统方面有了自己独到的创见,在某些细节上达到了前无古人的高度。 只有在战略眼光、外交拉拢、政局离间、具体用兵方面,这原先是诸葛亮的短板,刚出道时只有些理论知识,比他大哥差远了。 但近三年的历练后,如今刘备已经确认,诸葛亮在战略眼光和外交分化拉拢上,也追平他大哥了。 现在只剩下御下用人识人、亲自指挥用兵者两个方面,诸葛亮依然不如他大哥,但照着上面那些方面的成长速度,刘备估计用不了几年,诸葛亮也能追上来的。 而这个年轻人,还要再过一个多月,才正式满二十岁啊!在外面这年纪就相当于一个多月后才刚行冠礼呢! 当年宋夫人和子瑜的眼光果然没有错!孔明的后续成长潜力,果然还在提前抢跑六年的子瑜之上! …… 刘备在那里回忆感慨的同时,诸葛亮却没有闲着,他见主公没有再问问题,就自顾自顺着刚才的思路往下推演,沉浸回了自己的世界中。 不一会儿之后,诸葛亮突然偶有所得,一拍折扇,主动对刘备分析道:“亮前年也曾北上冀州,见识了不少袁绍身边谋士的作风。 愚以为郭图贪功,田丰喜欢趁虚而入,此二人必不会劝袁绍持重以换取大义名分。所以此番袁绍暂时休战,郭图田丰肯定是反对者,他们一定是在催袁绍速战速决! 相比之下,沮授当年就曾劝袁绍迎立天子,前年我在河北时,也见过沮授劝袁绍以声援杨太尉、孔少府为名,实则支持吕布、施压曹操——所以此番劝袁绍持重换取大义者,必是以沮授为主! 其余许攸审配逢纪,具体意见如何,我倒是无法预料了。但如果只有沮授一人支持缓战,以袁绍之优柔寡断,必不会听从,所以那三人里,肯定有至少一个甚至数个,是支持沮授意见的。” 这个问题刘备都没问,完全是诸葛亮主动奉送的附加题,不算在卷面分内。 刘备原本还在感慨,听诸葛亮都主动抢答了,愈发惊喜笃定: 孔明不但能算出袁曹反应,甚至还能仅凭他两年前去过一次邺城,就推算出袁绍的决策过程! 隔着千里之外,揣摩袁绍麾下两班谋士里、目前是哪一派的观点暂时占了上风、被袁绍听取了。 刘备顺着诸葛亮的思路,把这些细节都捋顺,终于决定探讨一下己方的对策。 毕竟把敌人研究得再明白,也终究要靠实际战略来落实,否则就是白白预测而无法利用。 刘备诚恳而又满怀期待地问:“那先生以为,袁曹如今这个‘一方以时换名,一方以名换时’的格局,我军又该如何具体利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个问题,诸葛亮倒是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袁本初前几日派人来联络时,主公就以‘不知曹袁,只知匡正朝廷’的态度应付过去了。 可见我军此前摆的‘无论谁讨国贼杨丑,我们都声援’的姿态,已经为我们争取到了一个‘对事不对人’超然的地位。就算袁绍胜了,也依然会暂时将我们视为盟友。而曹操胜了,暂时也不会跟我们翻脸。 所以眼下我们不需要对袁曹的正面战场、提前过多介入。相比之下,我们更该盯着曹操在劝降张绣后,还有哪些动作。 比如孙策是否会立刻表态响应曹操、反对袁绍。孙策的表态,又是否会给我们讨伐的借口。又比如刘表的荆南之地,张羡原本就听调不听宣,是否有可能拖后腿,是否会有更多的不服者冒出来,这都是我们应该优先解决的。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主公目前还没有与袁曹直接争的实力,曹操就算击败一两次袁绍,以袁绍的强大,也会需要好几年时间慢慢被削弱,曹操是吞不下袁绍的。 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孙策,或是荆南的某些不稳者——而我更建议,如果荆南真的出现不稳,我们应该先以荆南为重,然后才是孙策。 孙策已经比我们弱不少了,如果我们不去主动进攻孙策,孙策想来打我们是很难的, 所以我们不用惧怕两线作战。相比之下,荆南如果有不稳,是可以速战速决的。一来他们的实力远不如孙策,二来荆南有事,刘表会跟我们抢着平叛,甚至交州士燮也可能对五岭一带的一些要隘垂涎下手。 所以对于荆南,是需要抢的,谁先下手就是谁的!相比之下,孙策已经被我们彻底包围,除了东面是大海,其他方向孙策不与任何诸侯接壤。 一个是碗里的,一个是锅里的,有人抢食的时候,当然要先吃锅里的!碗里的反正已经是我们的了,又不用急!当然,这样做的前提,是我们真得有这个实力,确保抢锅里食的时候,能护住自己碗里。 这就需要两只手都有一定的力量,东守西攻。东边力弱,确保碗里不被抢,西边力强,先抢锅里能抢多少是多少。西边瓜分殆尽、抢无可抢后,再抽调人手东归,把碗里的慢慢吃光。” 第220章 景升兄识相那就最好,不识相我们就帮他识相 听诸葛亮说出“先吃锅里、再吃碗里,一旦曹操拉拢南方诸侯牵制勤王军,就先拿下荆南”的方案时,刘备还是小小震惊了一下的。 因为他一贯比较讲道德,总觉得眼下孙策问题更大一点。从道义上来说,如果发生南方诸侯背刺勤王义师的情况,先打孙策更加名正言顺。 但诸葛亮的考虑,显然不仅仅是从大义名分来想的。 诸葛亮要的,是在不担负不义之名的前提下、选出相对利益最大化的那个。 如果前者有七分义八分利,后者有九分义七分利,那就先吃前者,反正“义”属性只要过及格线就行。 刘备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式地追问: “那如果届时真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而景升兄又忍不了我们捞过界平叛的行为,要跟我们兵戎相见,又当如何? 为今之计,我实在不想直接破坏与景升兄的关系,这都是不利于大汉的。” 诸葛亮很有把握地说:“主公放心,无论刘表届时如何反应,无外乎这么几种情况,而我早已一一想好应对之策。 对我军而言,如果荆南有事、我们主动抢先帮刘表平叛,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刘表懦弱迟钝,完全来不及调兵遣将,荆南被我们全部平定。 次一点的情况,便是刘表在我军从江夏逆江而上、抵达长沙时,也趁着荆南叛军主力往长沙靠拢、被我军吸引的契机,从江陵经油江口南渡长江、收取武陵。 如此一来,我们毕竟是外州来的平叛军队,遭遇的抵抗肯定会比刘表军遭遇的抵抗更激烈,最终我们或许能拿下长沙、桂阳,而西边的武陵、零陵,或许会从此落入刘表直辖。 这样未来我军会在荆南和刘表湘水为界,保持相当长一段时间。一旦我军无法继续扩大战果,就该及时把大军调回东线,主攻孙策,争取在一两年内把吴会三郡彻底肃清拿稳。 这种情况,相比于前面说的第一种情况,最大的损失倒不是武陵、零陵的地盘。毕竟荆南四郡,精华在于长沙郡,武陵零陵人口土地都不多。关键是我军无法就此全据江南,武陵依然在刘表手中,未来会堵住我军入川的道路。不过这也不用急。 最坏的一种情况,是我军刚刚对长沙下手,刘表就立刻雷厉风行跟我们抢夺平叛之权,甚至不惜跟我军摩擦、一路贴身追到长沙。 如果刘表真有这样的胆略,那我们只能暂时放弃对荆南平叛的争夺,只守住刘表赶来时已经占住的诸县,然后就此划界,回军全力对付孙策。 不过以刘表的果决程度,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要是有这个胆子,当初就不会看着我军平叛黄祖了。而且刘表这么做,肯定会落下一些口实把柄。我们可以暂时按下不表,将来收拾完孙策后,再来翻旧账、‘偶然发现’刘表此前的摩擦罪过,最终连刘表一并削除! 只可惜,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所需的时间也是最长的。等我们解决孙策,袁曹应该已经分出胜负了。 到时候我们再跟刘表陷入胶着持久战,北方军阀中胜利的那一方,肯定会以张绣的地盘为先锋,迅速南下夺取襄阳——这也是我们不希望直接跟刘表开战的原因。 荆州太大了,一口是绝对吃不完的。如果刘表手握九郡时,我们就与之全面开战,肯定会有好几个郡被北方诸侯瓜分。只有先不动刘表腹心之地、而单取荆南,一步步徐徐图之,才能把数年后北方诸侯介入的危害降至最低。” 诸葛亮这番推演,其实也就前半段,或者说前三分之二是靠谱的。越往后,架空推演的成分越多,先决条件越多,刘备也很清楚,这些只能是随便听听,作为参考。 不过,哪怕是作为参考,诸葛亮能把上中下策都推演出来、穷举涵盖充分,也是非常了得了。 刘备迟疑尽去,长舒出一口气,决定就按照这个方略推进了。 最后,只剩一两个执行层面的进度问题,必须确认一下,剩下的细节,都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刘备认真思考了一下,提出了最后两个问题:“先生以为,袁曹此番休战,可以持续多久?或者说,曹操要拉拢南方潜在盟友,需要多少时间?一旦我们决定先荆后扬,又该从东线抽调多少兵力?” 诸葛亮想了想:“曹操拉拢南方潜在盟友,算路程的话,至少要两三个月,而且还必须是一次谈妥、还得留出时间给使者复命。如果稍有延误,可能就得四五个月以后,才能全面举动。 袁绍那边,要抓住曹操新的开战把柄、等到许都内部有人对曹操大肆撒官封赏不服、闹出事端,最快也要两三个月。这个率先跳出来的不服者,可能是杨彪,可能是孔融,也可能是董承,甚至是吕布—— 吕布本人应该是不敢跳出来的,但不排除有人可能利用吕布,甚至我们都可以利用吕布。所以总的来算,我们按三到四个月来做战前准备。 至于兵力调度方面,去年攻打江夏之前,我军就有七万战兵,后来江夏、下邳之战虽然也有折损,但迫降更多。江夏这边增加了万余战兵,下邳那边,也有近万战兵。 眼下我军主力战兵有九万人,还不包括地方守城的民壮、乡勇。合肥、寿春、下邳、郯城一线,毕竟淮河防线漫长,留下两三万人提防曹操是必须的。如果再少,也要担心曹操在与袁绍开战前,突然不冷静。 丹阳与广陵,提防孙策的,也要有一两万人。这些人只要顶住第一阶段的时间差,等袁曹正式开战后,压力就小了,到时候就可以把下邳、郯城的部队往南抽调到广陵,充实江防,以防曹操之兵,改防孙策。 如此,东线全部兵力,将会占掉我军战兵的一半左右,剩下的一半,绝大部分可以堆到江夏,以及少量放在江夏背后的庐江、豫章作为支撑。 只要荆南有事,江夏四万主力战兵立刻齐出,尽力最快抢夺长沙、滋蔓荆南。而且我们可以把绝大多数骑兵都调集到江夏,以便开战后快速穿插包抄。 舍弟诸葛亮 第201节 甚至不必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遇到有坚城固守不下,就不顾粮道直接绕过去,奇袭其背后。荆南虽水网纵横,不利于骑兵作战,但还是利于骑兵穿插奔袭赶路的。 而东线无论是防守曹操还是防守孙策,都用不到骑兵。自从两个月前云长回到丹阳、接替子义掌握了东线兵权后,家兄那边来信说,子义这个秋冬到明年开春,都在忙于重建从东莱去辽东的海上商路,与辽东公孙度建立贸易,购买战马。 所以等我们将来反攻孙策时,东路的战马应该是不缺的,光靠辽东贸易补充的部分,也够组建起一支骑兵了。现有的骑兵,绝大多数都可以先拉来西线。 这几个月里,主公就抓紧时间,收拢荆州人心,尤其是刘表麾下流亡北士之心。在下也会按照家兄之前的规划,把鄂县铁矿勘探一下,看看这几个月里能否把江夏郡的开矿冶铁、军备打造整顿一下。” 诸葛亮明明白白,把刘备整个的备战计划表,都梳理清晰了,刘备只要直接照着做就行。看到如此完备的方案,刘备也是觉得一阵省心,这种久违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那就完全依先生所言,多管齐下部署起来。” …… 刘备和诸葛亮达成了默契,知道未来三四个月具体该怎么做后,很快就按计划展开了工作。 诸葛亮一方面把自己在荆州躬耕求学那两年、积攒起的人脉关系,跟刘备同步了一下信息、共享了一下资源。 然后他本人就跑去鄂县,先视察铁矿的勘探开采工作,并且部署徭役,集中江夏郡今年冬季农闲的劳力,全部用来新开大冶铁矿、整治通往大冶聚铁山的道路。 并且在周边新建一座冶金业小镇,召集来铁匠、砖瓦匠,先修了一批砖窑,烧制普通基建砖瓦和专门的铝酸盐土耐火砖。有了耐火砖后,再安排人大造熔炉,建造灌钢作坊,还有采用了新式兵器加工锻造技术的铁匠铺。 大冶铁矿,历史上可是一直发光发热了一千七百多年之久,从孙权时期,到晚清张之洞在武汉搞“汉冶萍”煤钢联合体时,其中那个‘冶’字,就是指大冶铁矿。 后来近代的“汉阳造”步枪,以及晚清两条重要铁路平汉路、粤汉路,其靠近武汉段的铁轨,都是靠那儿的铁矿和炼钢厂造出来的。 诸葛瑾正是知道这地方的潜力,才在跟二弟分道扬镳前谆谆嘱咐。诸葛亮也一直很相信大哥,对这个任务的重视程度可谓是完全不敢轻忽。 刘备本人,则把大部分时间用来招贤纳士,还派出商船队沿着长江和汉水深入荆州腹地,让人宣扬车骑将军在封地武昌县的消息,并且散布出各种各样求贤若渴的姿态。 最后,刘备和诸葛亮也没忘了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以及分析讨论结果,都写成一封长长的密信。 让心腹坐快船顺流送去芜湖,交由诸葛瑾亲启,让诸葛瑾看看这个分析和部署有没有问题。 信的末尾还特别关照:如果觉得有问题,那就尽快回复修改意见。 如果没问题、可以直接执行的话,再把此信交给关羽一起看,便于关羽案信中要求调拨兵马。也希望诸葛瑾那边,按照今日刘备和诸葛亮讨论出来的时间表,组织今年冬天和明年开春阶段的种田备战工作。 从这封信的处理意见也可以看出,刘备对诸葛瑾是“商议”的态度,而对关羽则是“下令”的态度,虽然在执行层面,刘备对关羽和诸葛瑾的信任并没有高低之分,但是在最终决策形成前,显然是诸葛瑾的话语权更高一些。 最终,诸葛瑾收到信后,也觉得二弟的判断很准,没有要明显修改的地方,只是简单回复了一下,稍微提出了一些修饰建议。然后就把刘备的命令转交给关羽,让关羽按计划调兵。 第221章 荆州群贤入吾彀中矣 刘备和诸葛亮按计划在江夏郡一边发掘、吸引荆州人才,散播刘备的仁义和礼贤下士之名。 一边专注于勘探开采大冶铁矿、增强冶铁和军备,顺便再改良一些锻造工艺。 一个多月倏忽而过,时间很快来到建安四年的腊月。各项工作都进展得很顺利,一切井井有条。 在正式着手吸引荆州人才之前,刘备还以为这项工作会很难推进。 因为自己要吸引的,毕竟是对面刘表占领区的人才。而己方又没法大摇大摆去刘表的领土上公然宣扬德政,肯定会被刘表阻挠。 但真正动手后,刘备很快发现事情也没这么复杂,双方仅仅一条长江和汉水之隔,接壤的边境足有数百里之长。 随便哪儿派艘小渔船渡江或者渡汉,都能深入刘表控制区。 往年刘表能封住荆、扬边界的渗透,主要还是靠黄祖在鄂县和邾县这一长江隘口设卡盘查。这地方北有邾县的大别山余脉,南有鄂县以东的幕瓠山。 黄祖时期在两岸设立水寨,长江航道就被掐断了。历史上甘宁想投扬州时,就是被这个隘口卡了好几年。最后还是苏飞帮他开后门,劝黄祖任命甘宁为邾县长,也就是让甘宁本人成了这道江防线北岸部分的管理者,这才监守自盗跑路成功。 所以,这一世在黄祖被灭、鄂县邾县隘口被刘备军突破后,刘备再想渗透刘表的核心腹地,已经易如反掌,刘表的江汉防线漏得跟筛子一样。 而双方并未正式撕破脸,刘表就算有所察觉,也不敢直接来硬的阻止,唯恐制造事端导致双方开战,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暗防—— 毕竟现在的刘表,武力就只有依赖蔡瑁张允文聘和蒯家兄弟,他连荆南四郡的人事安排都做不到绝对自主,又哪里有胆跟刘备开战。 虽说双方都是一州之主,可实打实靠武力打下来的一州之主,和单骑入州的一州之主,掌控力差距还是太大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刘表在掌权手腕上比袁绍都差了一大截。袁绍当年好歹也是单骑入州,但很快就利用和公孙瓒的冲突,彻底掌控了全州的军政人财大权,统统一把抓。 刘表无力阻止,只是隐约感觉到襄阳、江陵等地,这一两个月里民间说刘备好话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不少原本来南郡盘桓了数年而不得用的流亡北士,忽然就安静了,然后就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 整个过程,连刘表和诸葛亮都隐隐感受到一丝匪夷所思,有点过于顺利了,但可能这就是刘备的专长吧。 只要给刘备一个机会宣扬展示自己,他总是能自发地招募到源源不断的人才来投。 随着人才吸纳初战告捷、时机成熟,刘备决定来一手狠的。 于是他跟诸葛亮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庞统回豫章任职之前,让庞统再帮着走水路深入襄阳做一件大事。 考虑到庞统的身份可能有点敏感,哪怕是“回家探亲”也容易被刘表注意。所以还得劳驾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一并走一趟,而庞统就低调地暂时作为黄承彦的随从即可。 黄承彦跟刘表是连襟,哪怕他女婿已经在刘备那儿做了江夏太守,黄承彦回襄阳也是绝对不可能被刘表为难的。 黄承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扬州闲散了两年的他并没有推辞,正好趁机回荆州老家看看,顺便拜访一下故友、给庞统打打掩护。 刘备立刻给黄承彦和庞统派了一艘新式龙骨快船,并精锐护卫、水手,还带了不少用于送礼笼络的财物。 船只是普通民船的样式,并无船楼垛堞等防御设施,以免在汉水上航行时,刺激到刘表的水师。但也暗藏了不少精良弓弩,足以自卫,而且诸葛家造的新式船,在航速上有绝对优势,遇到水寇拦截完全可以靠速度逃脱。 …… 腊月初八,经过短短两天的航行,黄承彦与庞统,便回到了襄阳县以西的邓县一带。 黄家和庞家,在这一带都有住过多年,颇有庄园。庞统的叔父庞德公,至今还在邓县城东的鹿门山上、带着庄客占山隐居。 跟庞德公齐名的司马徽,在附近也有庄园。唯独黄家的庄园,在黄承彦黄月英父女都搬走后,几乎完全交给了黄家旁支族亲和庄客随便打理,黄承彦这两年也懒得回来收租子,就当是给庄客减轻负担了。 大船刚在邓县城外的汉水南岸码头靠岸,立刻就被周边大族的商贾和庄客注意到了。 用诸葛家造船术造出的新船,比传统没有龙骨的船显得更加修长。基本上能从传统船三四比一长宽比,拉长到五六比一,这个差距还是很明显的。 同等吨位的船体,拉长收窄之后,为了确保风帆拥有同样大的迎风面积,甚至更大的迎风面积,就不得不在桅杆上安装横向支撑船帆的飞桁,这些飞桁的宽度有时能比船体更宽。 而在传统的中式帆船中,因为华夏自古都用硬帆船,不用西式帆布软帆,所以不需要横向的飞桁,这种新结构和夸张的船帆宽度,自然都极为显眼醒目。 荆州商旅原先没见过这样的船,一见到就盯着看。 不一会儿,船上的护卫先上岸搭好搭板,护着黄承彦和庞统上岸。 因为没有提前通知黄家的庄客来迎接,加上黄家庄上自有车马,黄承彦这次来也没有随船带,打算拄着木杖安步当车先回一趟家,取了车马再去拜访各处故友。 结果就因为坐的船太显眼,还没走出半里路就走漏了风声,被围观了。 “是庞德公的侄儿回来了!黄公和庞公子回来了!” 这个时代的商贾,很少有毫无背景四处行商的,所以本地商贾也多是黄家蔡家庞家的旁支族亲,挑选同宗不擅长读书但懂点算术的子弟经商。 众人第一反应都先喊破了庞统的身份,因为他的容貌太过显眼,能让人一见难忘。随后才注意到黄承彦。 嚷嚷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传回黄家和司马家的庄子。反而是庞家的庄子稍远,在鹿门山上,一时传不到。 黄承彦还没走出两三里路,就有赶着车的黄家庄客来迎接。 黄承彦还算亲民,吩咐家丁把牛驴车用来装载财货。他自己挑了三头毛驴,跟庞统一人骑着一头先回去安顿。连带着此番跟庞统一起来打杂的孟建,也分了一头驴。 “小心点儿!轻拿轻放!这里面装的是豫章郡产的青瓷,摔重了就碎了!”黄承彦上驴后,一眼撇到帮着搬财货的家丁手脚太重,立刻出言喝止。 他这次回来,带的都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之类俗物。因为他深知庞德公、司马徽这些故友都是高人雅士,跟着他们求学的年轻才俊,也都不是贪财之人。 所以,只是带了些诸葛亮准备的风雅之物赠送亲友宾客。有鄱阳县的景德镇青瓷,还有柴桑产的新法炒制庐山云雾,加上一批诸葛家生产的折扇、鹤氅等服饰玩意,论材料都不贵,只是取个奇巧新雅。 另外,汉儒文武不分家,求学之士也多有佩剑的需求,诸葛兄弟年初的时候搞出了灌钢法,当时把大部分灌钢都用于生产钢质札甲,后来随着打黄祖取胜,没那么多铁甲需求了,名匠蒲元也得闲暇自行琢磨灌钢的新用途。 蒲胜、蒲元叔侄本就是打造兵器出身,干这一行多年了。闲下来后第一反应,自然是想到用灌钢去打造刀剑兵刃。后来诸葛瑾也视察点拨过他们一两次。 历史上蒲元就以对淬火工艺的精妙掌握著称,但如果没有理论干预的话,他要十几年后、手艺臻于化境时才能达到那种高度。 现在有了诸葛瑾点拨,诸葛瑾是知道淬火工艺好坏背后的物理化学原理的,理论结合实际之下,蒲元在做淬火实验时就少走了很多弯路,还把其他的一些金属表面硬化处理的工艺原理,都懵懂理解了一些。 所以这次黄承彦来荆州,还带了一批珍贵的礼物,便是几十把宝刀宝剑,可以送人佩戴。绝对是有志之士想要的好东西。 黄家的庄客把船上的礼物,分了七八辆牛车驴车堪堪装完,拖着沉重的车辙印回到黄家庄。 黄承彦和庞统、孟建才刚刚歇了会儿气,在庄上简单吃了一口,应付了午膳。不一会儿,就听说有故友上门拜访。 庞统和孟建作为小辈,连忙出去迎接,刚走到庄门口,就看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藜杖老者,带着几个年轻人上门。 庞统和孟建连忙行了弟子之礼,原来这藜杖老者正是司马徽。 “听说你们离开两年,都颇有建树,可喜可贺呐。但值此乱世,也不可一味以功名利禄为要,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司马徽摆着前辈的姿态,该说的还是要说几句。 庞统还是跟少年时一样桀骜:“先生所言,岂敢忘怀。我等追随车骑将军两年多,一贯正道直行,不敢有丝毫忘本。上有助于安邦,下不愧于黎民。” 司马徽点点头:“兵不厌诈,有些诡计老夫也不指摘了,听说你们在豫章治民,倒是着实使一方百姓安堵,倒也当得此论了。 认识一下吧,这几位,也算是孔明和公威的师弟了,是孔明走后这三年里,新来襄阳求学的。此为本郡向朗,此为颍川单福、石韬,此为梓潼尹默、李仁。” 庞统和孟建闻言,立刻对几人拱手行礼,五人也连忙还礼,算是认识了。 第222章 不去江夏,你们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 庞统又不是穿越者,所以听到徐庶当逃犯期间的化名时,也没有任何额外的惊讶。 他和这五人都只是今天才初见,并不觉得其中任何一个有过人之处,对他们的态度也就一碗水端平。 历史上的诸葛四友,至今为止,除了一个最“高干子弟”的崔钧应该是来不了了,其余算是凑齐了—— 崔钧就是《三国演义》上说的“博陵崔州平”,演义里把他描绘成知天命的隐士。但实际上他爹就是当年“问灵帝奶妈程氏走后门、五折买司徒”的崔烈。 出生于一个买官做三公的家庭,崔钧当然是实打实的高干子弟了,就算暂时跟司马徽做过学问,他也是一辈子奔着要做京官去的。更何况他至今还没来到襄阳,这一世估计也没机会跟司马徽求学了。 至于向朗尹默李仁这些人,完全只是因为这两年刚好在找司马徽、宋忠求教经学,被司马徽顺便带来会会客见见世面。 历史上向朗后来还有点官场建树,而尹默就完全是个学者型官员,一辈子什么都没干成。李仁比他更夸张,就只是学者,一辈子没做官,做学问也没做出什么名堂来。 互相行过礼后,庞统就引着众人进庄,司马徽和黄承彦这对前辈老友先叙了旧,然后诸多晚辈学子再拜见黄承彦。一番寒暄客套、互相熟络,黄承彦便示意庞统取来一些不太贵重的见面礼。 这种场合,司马徽自然要先客气一下:“贤弟何必如此?你我皆山野隐士,为何效世俗之礼?” 黄承彦只是轻描淡写说道:“岂敢以俗物相扰?不过是些豫章土产,我那小婿家中所产,不值什么,就当是他谢师的了。” 听说是诸葛亮出师后的谢师礼,司马徽便不再推辞。 他先打开了庞统递过来的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把用蜀锦包裹的茶壶,还有几个茶盏,都是青色略带灰黄,但表面已经非常匀净,光滑如玉,这是原本土黄色器物完全不具备的。 舍弟诸葛亮 第202节 历史上所谓的青瓷,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到炉火纯青之色。南北朝时的青瓷,大多带有灰色或者黄色,这种情况要一直到唐朝才会消失。 说到底是烧瓷时炉温不够高、釉面材料里的氧化铁还原不够充分(氧化亚铁是青色的,如果所有氧化铁都在烧制过程中全部还原到氧化亚铁,那就颜色纯青了,不会再混杂黄、灰色调。) 诸葛家在豫章搞青瓷,说到底也才搞了一年,所以质量还需要慢慢进步,这是很正常的。拿半年前的鄱阳县景德镇产物来说,黄色和灰色的色调比例只会更高。 荆州与扬州也算接壤,贸易顺畅,富户也不少,此前黄祖之战结束后,就有少量豫章青瓷通过商贾流入,很快被荆州上层追捧。 连刘表、蒯家兄弟、蔡瑁这些人都在用,一时蔚为风雅。顺带着这些名士也学会了瓷器优劣的品鉴,知道色泽越是偏向纯青的越珍贵高雅、越黄的越土俗—— 但实际上,这种风雅潮流审美,也是扬州那边来的商旅故意传播的,荆州名士们中招了都不自知,谁让确实越青的东西越稀缺呢。 眼前送给司马徽的这批,已经是诸葛兄弟挑了又挑,选了最新一批烧出来的、工艺最成熟、釉面还原最彻底的。这玩意儿还得看点运气,因为同一批次青瓷里面,每一件的还原程度也会参差不齐。 “太过了太过了,孔明这孩子,太多礼了,这是何必呢。”司马徽看了之后,连连摇头。他是真的亲自躬耕的人,对器用没那么讲究,见自己用的比刘表都好,觉得很不妥。 庞统却不容他推辞,还吩咐庄客取来刚煮沸的水,把茶壶茶盏都烫刷一遍,然后煎上庐山云雾茶,请司马徽品评。 司马徽抿了一口,也颇为好奇,那些豫章人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在不破坏茶叶本身形状的情况下,就把那股涩嘴的味道给去掉的。 真香。 汉朝人原本喝茶,必须用葱姜蒜甚至花椒丁香调味,为的就是除掉没有杀青的茶叶里的涩味,甚至不得不把茶叶弄成碎末。 司马徽不想有损自己淡泊名利的形象,连忙抑制住自己欣赏这些风雅之物的念头,主动转移话题, 问起庞统这两年多在扬州的建树,还想说几句“不可为了建功立业,急功近利”之类的话敲打。 庞统则是非常自豪,直截了当显摆:“只因在下年轻,整整两年半了,依然只是豫章郡丞。不过诸葛府君(诸葛玄)的脾气,先生也是知道的,跟先生一般清雅淡泊,不理俗务。豫章民事政务,多半落在我肩上了。 唉,车骑将军麾下贤才还是太少了,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有足够的郡县之才,帮着把这些繁琐之务扛走。我还是喜欢只参赞军机、不管别的。” 司马徽闻言微笑,也不揭穿,只是顺着说道:“是么?老夫也听闻车骑将军仁义之名远播,多有贤士投效,如何还会缺士?公威这两年近况如何?现居何职?” 孟建在一旁拱手回答:“前年为彭泽县令,去年迁南昌县令,今年讨伐黄祖期间,略有微功,加师友从事,仍兼领原职。我也自知年轻识浅,尚需砥砺,难掌一郡事务,不比士元高才。” 司马徽身后众人听了庞统、孟建的官职履历,其中几个有意出仕的,已经有点意动。 个别不会做官,只想做学问的,也至少觉得江夏会是一个好去处。只有向朗此前刚刚得到了刘表的征辟,让他去临沮当个县令,他虽未回复,但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时代的人还是要脸的,如果已经收到征辟后,直接拒绝也就罢了。但是在犹豫观望期间、别人开价比第一家更高就跳槽,对名声不太好。 而庞统等孟建说完,立刻补充了一句:“车骑将军虽仁义之名远播,多有贤士投效,但还是比不上他所掌州郡增长之快,这才缺人。 三年前仅剩一郡之地,全靠礼贤下士、众志成城,如今已有七郡之地,地跨徐扬荆三州,岂能不缺?诸位师弟有意出仕报国者,何不抓紧眼下的机会?刘荆州虽也尊贤礼学,但终究不能用人,否则孔明与我又何必远赴扬州、投奔英主。” 众人听了之后,纷纷看向司马徽。 司马徽这一世还没见过刘备本人,也没结交过,只是听闻其名声,他想了想,便问了庞统一个问题: “久闻玄德公有英雄之志,以匡扶汉室、除贼定乱为念。此心虽仁,但自古治乱循环,昔高祖斩蛇诛秦,由乱入治,至王莽篡汉,又由治入乱,已二百年矣。光武中兴,又由乱入治,至今二百年,又由治入乱,恐未可猝定。 袁术虽行僭伪、又旋遭族灭,但其危害远不及王莽,恐也担不起当世嬴政、王莽之凶灾。嬴政、王莽窃取天下,皆撑持了一十五年方亡,其中嬴政一统十二年,方才战乱四起,三年攻战而亡。王莽一统九年,方才战乱四起,六年攻战而亡。 袁术既没能如嬴政、王莽暂时一统,持续时间也仅三年,这乱世怕是还远远没乱够,天下人心之怨愤,也远远未能在一个暴君身上发泄完,汉室又如何能复兴。” 司马徽这番理论,还是带点迷信的,但也不得不说,是汉末时很多喜欢总结历史规律、德运循环之说的敏锐名士的见解。他目前觉得刘备没能力结束乱世,也就直接说了出来。 后世演义里,因为觉得这些话比较晦涩,就简化为“顺天者昌,逆天者劳”,说司马徽、崔钧皆觉得孔明“虽得其主、不得其时”,也是由此演化出来的。 这个时代的人虽然不知道马尔萨斯陷阱,但也朴素地看到了人口爆炸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的表面现象。精通算学如司马徽者,已经意识到天下田地不够种、跟人口太多、故而民争有一定联系了。 尤其司马徽还精通道、法之学,包括诸葛亮的道、法诸子也是跟他学的。 司马徽当然知道《韩非子》里早就写了:“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 解决不了人民众而财货寡、事力卷而工资低这个本质矛盾,乱世是结束不了的。 袁术那点洗牌,还远远不够。 庞统听了司马徽的理论,倒也能理解,毕竟他也曾跟司马徽切磋辩论过一两年,只是当初自己也没法驳倒司马徽。 庞统这人,原本就擅长奇谋兵法、斡旋拉拢离间等等,不擅长日常政务和大战略。但经过这两年的学习提升,庞统已经跟着诸葛兄弟学了很多,也掌握了不少诸葛瑾和鲁肃关于天下治乱的学说理论。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把子瑜子敬的观点挪用过来后,庞统自认为驳倒司马徽完全不是问题。 庞统整理了一下思路,郑重说道:“先生所言确实有点道理,天下确实还没乱够,乱世也不可猝定。但汉室却未必不能复兴,只能说是‘义帝、孺子婴不可复兴’。 袁术虽死,新的国贼,却是刚刚才要冒出来呢,而且此人可以扮演项羽、赤眉,破坏会远胜于袁术。车骑将军颇有高祖之风,擅能下士,且心怀仁义,能笼络天下受害的黎民苍生,如何不能复兴汉室?” 第223章 全部拐到武昌 毫无疑问,庞统用来反驳司马徽的那套政治哲学理论里, 融入了诸葛瑾的“先手抢劫得天下不得好死,后手正当防卫诛杀抢劫犯得天下才得长久”朴素思想,也融入了鲁肃被诸葛瑾影响后、改良版的“刘协一脉不可复兴,汉贼不可猝除”思想。 庞统虽然不擅长这些,但是有现成的先进政治理论可以抄的情况下,他还是能做到抄好吃透、并且用自己的语言重新组织转述,符合当下语境。 而且如今形势已经比当初诸葛瑾、鲁肃空对空讨论政治哲学时,要更加明朗了。当初诸葛瑾治学时,还没人敢说谁是“今之项羽”。 现在袁曹争霸一触即发,曹操很多跋扈专行欺君专断迹象,都慢慢显露了,许都的氛围也变得更加紧张严酷。庞统完全可以把鲁肃当年的推演进一步往下细化,用自己的分析论证出曹操十有七八就是“新的国贼,能当得起王莽的历史作用”。 司马徽和徐庶等人这几年都是自行治学,当然没有接触过这种新的政治学说。 被庞统一转述,稍稍咂摸品味,便觉得此论果然高深,可以解决很多原本治乱循环理论解释不了的东西。 “这都是士元你自己想出来的?区区两年半不见,竟精进至此?”司马徽不由惊叹。 庞统一脸谦逊:“我哪里想得出来!这可是伏波将军三年前在许都时、于陛下御前兰台召对时所言,后来又经过了临淮鲁子敬整理、补充论据。 我与贤者居,淫浸日久,自然有所长进。这些不过是伏波将军生平所察小可之学,不能及其精要十一。我做县令一年半,做郡丞一年,岂是真为了这点官职?我是为了能有机会时常向伏波将军请益!官职不过是一块接近伏波将军求学的敲门砖罢了!” 此言一出,原本还在担心“投刘备是否会有贪慕富贵之嫌”的司马徽诸弟子,顿时就瓦解了一块心病。 比如那个已经得到了刘表县令征辟的向朗,一开始他觉得如果刘备给他的官更高,他就在犹豫期内拒绝刘表、另投刘备,那就显得太市侩了。 但现在一听,原来刘备那边的“学术环境”这么强,他当然想过去看看,而且下意识里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下: 咱去江夏,不是图那边的官位前途比襄阳这边更好,而是图江夏那边的学术环境更好!更有利于个人学问德行的成长! 大不了让刘备开一个比县令还低一点的起步官职好了,比如甚至只做一个不值钱的小县的县丞。如此一来,自己就是“拒绝了刘表这边一个更高的官位,宁可去刘备那边做一个更低的官位”,就不是贪慕富贵了,完全是为了一心向学! 而向朗只是一个典型罢了,其余尹默、李仁这些没什么实际政务本事,纯粹搞学术研究的人,自然也会被这套心理暗示白送一个台阶下。 而正面与庞统交谈辩论的司马徽,在又尝试了几个辩难角度后,也不得不承认,真理越辩越明,庞统已经比离开荆州之前,在哲学理论上都成长了太多了。 “倒是我辈鹿门一派,有点井底之蛙了,原来扬州那边,这几年已经……”司马徽发自内心地感慨。 他原本就知道,庞统是个实用主义的,这几年虽然有所建树,但庞统和孔明应该也是专注于富国强兵的东西,不会专心做学问、研究治乱之道。 那种感觉,就好比景监向秦孝公推荐了三次商鞅,虽说最后也承认商鞅所言能打动秦孝公、有实用之效,但终究是落了下乘,只推销出去了“霸道”,丢掉了“王道”。 现在却突然发现,人家不是商鞅之流,人家是既有实用,也能防止商鞅的反噬,在学术上同样清高上乘,两者得兼了。 司马徽都开口了,其余诸弟子自然也就心病尽去。 “先生,那不如都去江夏看看吧,也好跟孔明切磋一二,看看是否真如士元所言。”徐庶性情相对急躁,率先建议。 司马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去看看也无妨。 于是众人都决定去看看,只有向朗表示需要三五天时间,他需要正式拒绝一下刘表的征辟,也算有始有终,以免落下偷跑之名,不够光明磊落。 庞统想了想,也没有阻止,就跟黄承彦商量,过几天他先带着司马徽和司马徽的另外四个弟子,先去武昌转转,带他们参观一下。 黄承彦老家就在荆州,此番回乡肯定也想多住一阵子,可以等向朗那边办完手续,武昌那边会再派船来,把人都接走。 庞统本人,也不可能立刻就走,他也要回去拜见一下叔父庞德公和堂兄庞山民呢。 …… 跟司马徽等人谈论完学术后,庞统终于有时间把刚才没来得及发完的土特产礼物,继续分完。 青瓷茶叶和其他饰物,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见识过了,刚才也都喝过了,众人便直接收好。 唯独徐庶尤其好剑,看到庞统赠送了大家每人两把宝剑,不由啧啧称奇,特地打开验看了一下。 这些剑都是蒲元用灌钢新锻的,还按诸葛瑾的指点改良了淬火工艺,论精良程度,至少也能跟曹操的倚天剑青釭剑相提并论了,以后再改良技术,只会越来越强。 但也因为淬火工艺的分化、细化,这次庞统拿来送礼的剑,也分成了两类,一类是以柔韧见长的双刃剑,淬火时不以表面硬度最大化为追求,甚至可以挽出剑花。 另一类,就是从单刃的斩马剑演化而来,稍稍缩小尺寸,利于游侠步战,同时斩马剑背侧较厚,本就无法形变,蒲元在淬火时,也就不吝把剑刃一侧充分按硬度最大化的思路淬火,至于背侧,可以轻度淬火,保持低碳韧性,以免剑刃劈刺时太脆易于折断。 说白了,历史上后来唐朝的唐横刀,就是从汉斩马的基础上,由于钢材从炒钢变成了灌钢,发展而来的。再往后如果再搞上覆土烧刃、淬火深度渐变,导致单刃剑收缩率不同、往背侧凹陷,那就接近倭刀了。 这一世汉朝就有了灌钢法,所以汉斩马和唐横刀的界限已经渐渐模糊了,将来也不可能再出现倭刀,诸葛家指点蒲元慢慢改良,自己就可以把这些技术优势都慢慢点出来。 徐庶只是稍微看了几眼这一长一短、一单刃一双刃的两把剑,顿时就凭经验鉴别出绝对是好剑。 他也顾不得礼数了,师傅和其他师兄弟还在跟黄公谈论学问、说这几年别来的见闻。徐庶已经目露恳求之色,希望庞统跟他出去聊聊,解说一下这些剑的铸法,顺便找东西试试剑。 庞统还不了解徐庶,见状只是摇摇头,但也没有拒绝。 两人来到院中,徐庶就很有经验地找了一棵根部已经发黄的老竹,拔出那把单刃长剑,故意朝着最坚硬的发黄部分砍,只听“唰”地一声,小腿粗的竹根就直接断开,而且还是砍在竹节上的。 “好剑!”徐庶立刻两眼放光,拿出一块麻布擦拭掉竹屑,仔细观察剑刃, “这也是伏波将军在豫章所铸的新剑么?这几年我在荆州,也偶有耳闻,说豫章、丹阳山越都纷纷归化,传说伏波将军有种种仙术,擅能普惠万民,看来所言不虚。” 庞统与有荣焉地得意:“这算什么,等你们去了武昌,新奇之物还多着呢。两年前我也如你这般大惊小怪。不过,徐兄的剑法倒是不错,练过?” 徐庶神色黯然了一下,决定还是和盘托出:“我数年前,曾在颍川老家与人结仇,杀人后隐姓埋名远遁。此后便折节向学,不再沉迷剑术,流落各处已七八年矣。” 庞统对于这种杀人往事,竟是完全不在乎,只是冷静地点评了一句: “方才还真没看出来,倒是个文武双全的。既如此,你更该投奔车骑将军。车骑将军用人不拘一格,有识之士无论出身、经历,只要不是叛汉之贼、确有才干,皆可得重用。” 徐庶:“今日幸遇士元先生引荐,自当竭尽全力,不知我们何时启程去武昌?” 庞统:“待我回自家庄上,拜见了叔父后即可启程,徐兄有暇可随我同去。” 徐庶立刻踊跃道:“庞公庄子也在鹿门山上,与水镜先生相近,正好顺路。” 他们都是性情洒脱之人,当下也不管司马徽等人还在黄家庄盘桓,只是让众人多住两三日,庞统自回鹿门山探望叔父。 次日一早,两人各骑了一头驴,挎了两口剑,稍带三五个侍从,就直接走了。午前时分,便赶到了鹿门山深处的庞家庄。 庞德公比司马徽还年老七八岁,也比司马徽更加淡泊名利,庞统对叔父很了解,知道这次多半是没法带走的,但他作为侄儿,回来一趟也不好不拜见、不劝诱。 庞德公见到庞统,心情还是很高兴的,聊起这几年的见闻、建树,也颇为欣慰,时时出言勉励庞统。 但庞统一提起劝他也去武昌看看,庞德公却断然拒绝,比司马徽还决绝。 一旁的徐庶,也跟着司马徽求学一年半了,对庞德公也有点了解,但还是没想到庞德公能比水镜先生还坚决,不由苦劝: 舍弟诸葛亮 第203节 “先生何以如此坚决?家师也一样淡泊名利,但还是想去武昌看看。先生有所不知,车骑将军非比等闲争权夺利之诸侯,他不但素有大志,还仁民爱物。 且治下群贤,多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将圣人之学与戡乱定天下结合,儒法并用,先生去见识见识,说不定也能于学问有益,又不一定要出仕为官。大不了换个地方隐居治学也好。” 庞德公却还是那样坚决,教导徐庶道:“尧舜不私于厥子,其子孙虽不得传袭天下,却也得世世代代安稳生存,隐没无闻,世人不知其谱系。禹汤虽得天下而世袭,然最终桀纣却死于南巢、鹿台。 得天下是没有退路的,天下有兴必有衰,有立必有亡。让自己的子孙走上独夫之路后,将来退场时也要担负身死族灭的悲惨,既如此,何不一开始就不要走上这条没有退路的绝路呢。 或许你们会说,如今出山不过是为臣,辅佐明主,并非自为独夫。但有汉一朝四百年,权臣一旦权倾朝野,同样是没有退路的。 霍光、窦宪等名臣尚且不免族灭,后汉百余年来,多少任外戚大将军在皇权更迭后,为新君身边宦官、新的外戚反噬?士元,你和孔明能超越霍光、窦宪么? 汉室能不能复兴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我现在跟你断绝叔侄关系,百年之后,你的后人惹出祸事来,也跟我们庞氏这一支没关系了,庞氏还要靠我这一脉保存。” 庞统、徐庶听庞德公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实在太过悲观,也是知道绝无可能,就没有再劝。 两人只是在庞家庄住了一夜,次日又聊了一个白天别的事情,这才匆匆下山,与司马徽等人会合,先坐船回武昌去了。 第224章 被钝刀割肉的刘表 庞统最后没能说服叔父庞德公,这事儿也不能怪他。 因为原本历史上的庞德公,在拒绝出仕这事儿上,就是做得这么坚决,他说的那番理由,也都是原本历史上就说过的。 这其实也是一种变相的“多头下注”,觉得世道太乱,看不清前途,投谁都未必能活满天年。还是老老实实亲自种田完全不当官,同时又有一个清高的好名声。 让普通盗贼草寇不敢来杀自己,做官的权力斗争又不屑于来杀自己,上下两边的生命威胁都杜绝了,家族也就安全苟住了。 庞统能理解叔父的保守,也就不会强求。最多回去之后,把这番话通过合适的渠道跟主公委婉汇报一下。 要是刘备能理解这些隐士的苦衷,以后对功臣更加宽和一点,想出一套更能降低双方猜忌度的统治手法,做到比光武帝刘秀更加能和平掌控局面,那就最好了。 如果刘备只有这个心思,但没这个政治智慧,就只有指望诸葛兄弟和鲁肃想办法了。他庞统自问这方面实在不擅长。 …… 短短两天后,庞统司马徽徐庶石韬等人就登船先走了。 向朗则是先去了一趟襄阳,卑辞屈礼地当面拜见刘表,阐述了自己“学问尚且未成,不敢担当一县之令”的态度,同时又对刘表的赏识感激涕零。 刘表对于向朗其实也不太重视,毕竟只是征辟了一个县令,他的本意还是要钓出司马徽、让其诸弟子都肯为自己所用,当个闲职的幕僚参赞。 有疑惑的时候提供点儿参考意见,平时又不用占据权位、不会引起荆州本地世家大族的警觉敌视。 所以听说向朗不想干,刘表也就只是稍微问了几句,随后故作大度地放他离开了。 一个马上五十九岁的老人,精力下降,顾不上那么多小事,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刘表虽精力不济、不问细务,不代表他身边还算年富力强的实权派也不问细务。 向朗拜见完后刚刚离开,就在荆州牧府门口遇到了来汇报江防事务的张允。 张允去年才刚在舅舅刘表麾下做出点名堂来,还是全靠舅妈蔡氏的提携美言,所以跟蔡家关系很和睦。 几个月前,黄祖覆灭时,苏飞带着两千余残存的江夏精锐,历经坎坷回来投刘表,却因为苏飞“有可能散播刘备的仁义守信之名”,被蔡瑁劝谏夺其兵权、另外闲职安置,并下达了封口令。 那两千余江夏精锐,蔡瑁也谏言刘表,交给刚刚参掌兵权、还缺乏嫡系部曲的张允来带领。 张允终于从一个缺乏心腹部曲的虚名校尉,变成了实打实掌握常备军的将领,自然对蔡瑁更是感激,唯蔡瑁马首是瞻。 前几天,张允觉察到汉水上往来的扬州船只越来越多,而且船型似乎也越来越先进,好几批快船趁夜入境,荆州水师哪怕发现了都追之不及,也无法登船检查。 天亮时再去搜索,已经不知所踪。汉水两岸地形复杂,很多地方芦苇荡港汊密布,快船躲进去也不易搜出。 张允对此深以为患,昨天终于听说,有可疑船只在邓县、鹿门山一带大摇大摆出现。张允立刻带兵去,才发现来船居然是黄家庄的客人、是舅父的连襟,他也不敢深究,只是把来人的动向大致摸排了一下,然后上报舅父定夺。 此刻在荆州牧府门外看到向朗,他只觉微微有点眼熟,毕竟他也初入官场不久,之前谨小慎微,很注重认人,凡是官场上见过一面的,都尽力记住。 不过眼前这人实在记不起来了,他也只好放弃回忆。往内院走了数十步,路遇负责刘表侍卫工作的王威,张允便直接问了:“王兄,刚才舅父召见的是何人?我在门外遇到,觉得眼熟,想不起来了。” 王威也不觉得这种公开信息有必要保密,对方又是使君的外甥,便知无不言:“哦,那人好像叫向朗,是水镜先生的弟子,今日来拜谢使君、婉拒征辟的。” 张允一听,跟他前两天得到的其他情报一印证,顿时跌足叹息:“不好!我前日便听说,黄公从扬州回来了,水镜先生也去拜见故友,这些人现在拒绝舅父征辟,怕是要投刘备啊!” 王威自然是一切以刘表的利益为重,听说后赶忙帮张允通传,让他立刻进去陈情。 刘表看到张允,还微微有些诧异:“允儿何故至此?” 张允连忙把自己的担心说了:“近日巡查江防,见武昌方向多有可疑船只逆汉而来,其船轻捷,且往往昼伏夜出,神出鬼没。 又听闻黄公暂时回了一趟邓县、鹿门,随后原本有意出仕的水镜先生弟子们,也频繁婉拒征辟,这怕是刘备在笼络招纳我荆州的流亡北士! 刘备此獠志不在小,前番便割我江夏郡江南土地、得我人口二十万众,战士逾万。如今又笼络人心、结纳有识之士,舅父不可不防啊!” “竟有此事?”刘表终于提起了一些精神,不似方才那般萎靡, “难怪那向朗犹豫多日后,忽然来辞谢、拒绝征辟!刘备这也欺人太甚了,又到我荆州地界上来抢人! 三年前诸葛亮号称去豫章救叔,便带走了甘宁。最后诸葛玄、诸葛亮叔侄也没为我荆州效力,直接就投了刘备!我待士如此宽厚,这些人还不知足!” 张允听刘表出言不忿,连忙讨好道:“那要不要末将带兵阻拦他们?或者至少加强江防巡查?” 刘表听张允如此过激,倒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冷静下来: “水镜先生名声远播,岂能对他们用强?还要不要流亡北士之间的好贤名声了! 何况黄贤弟还是我连襟,他也牵扯其中,怎能造次!你先去请德珪来,此事需从长计议!” 张允得令,只好先去寻蔡瑁。蔡瑁也在襄阳城内,不过半个时辰就找来了,一路上张允已经把发生的情况跟他详细说知。 所以蔡瑁一进门,就已想好对策,直接对刘表进言: “姐夫,咱对刘备可不能再忍让了!刘备咄咄逼人,此前借口讨伐黄祖、占我荆州土地人口,如今还招揽我荆州人才,以其狼子野心,将来肯定是我荆州大祸! 要我说,不如赶紧派快船把司马徽等人截下,否则将来有样学样,荆州跑的人会越来越多!至不济,也要封锁江防,从此杜绝扬州商旅往来,什么船都不让过!” 刘表被蔡瑁提醒,内心愈发觉得烦恶,但又不想撕破脸,难免窝里横地敲打: “你也这般鲁莽?还嫌我荆州如今不够多事之秋么?张绣新降曹操,北方不稳,这时候还跟刘备交恶,将来如何得安宁!” 蔡瑁被训,稍稍收敛了些,但也试探出了姐夫的底线,知道姐夫内心是厌恶刘备了,只是因为实力不足,加上瞻前顾后,才优柔寡断。 蔡瑁想了想,便换了一副说辞:“依我看,纵然眼下不能跟刘备交恶,但心中也要保持提防。将来若是刘备实在威胁太大,宁可学张绣结好曹操……” 刘表闻言变色,立刻打断道:“玄德再笼络人心,其危害岂能比得上曹操!你这是要我舍狼而迎虎不成!” 蔡瑁耐心分析道:“姐夫不可被刘备欺瞒啊!曹操虽然贪婪,但对于不反抗者还是优容的。而刘备如今不仅有车骑将军、扬州牧之位,他去年甚至向曹操谋取了宗正之位! 姐夫试想,如今我们已经打算让琮儿与小女定亲了,而刘备手握宗正之权,将来定然是要假借此权柄干涉我荆州内务的。刘备比姐夫年少近二十岁……百年之后,刘备肯定会巧立名目,残害琮儿,以削弱蚕食我荆州,所以眼下绝对不能再资敌了!” “不要再说了!你想给我们家招祸不成!想的太远了吧!我还硬朗着呢!不用你操心身后事!”刘表被触及逆鳞,还是愤怒地抄起一块砚台就朝着蔡瑁丢去。 蔡瑁也知道突然把话题引到这上面,姐夫肯定是会盛怒的,这不是在提醒对方他死后的事儿了,按说是大忌。 但蔡瑁今日也是行险,他知道自己必须表现出一心一意为这个“刘蔡命运共同体”的大家族着想的样子,才能在姐夫心中种下彻底疏远猜忌刘备的种子。 所以他丝毫不躲,任由砚台摔在地上崩碎后,有几颗碎石迸到自己身上。等碎石落定后,他依然磕头恳求: “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荆州的利益、为了一方牧守平安!刘备去年要宗正这个官职,必然是存了将来干涉刘姓宗室家事的歹毒念头的!” 刘表看小舅子居然眼神都没有丝毫闪躲,也不由犹豫了,被对方貌似真诚的样子骗过。 最重要的是,刘表知道蔡瑁所言,在法理上是对的。 汉朝的宗正,遇到地方同姓王、侯,在册立世子或者其他爵位传袭方面有不法之处、或是违背长幼嫡庶之序的,都是可以插手管的。情节重的话,甚至可以奏请天子,说明不法情况,废黜爵位。 汉朝那么多“坐酎金失侯”的宗室,就是这么丢掉爵位的,刘备的老祖宗,中山靖王刘胜第六子、陆城亭侯刘贞,就是“坐酎金失侯”,给朝廷进贡时不合规,就没了。这事儿就是当时的宗正操办的。 刘备手头捏着宗正的官职,对于其他刘姓宗室而言,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被蔡瑁提醒后,刘表就忍不住联想:如果自己将来真打算让琮儿接班,不传成武侯的爵位给琦儿,那刘备肯定会扯虎皮拉大旗,要“匡正”他们家的过失,把琮儿拿掉。 至于拿掉之后,刘备是把抢来的一切都还给琦儿。还是刘备自己兼并荆州的土地人口、然后仅仅把成武侯这个县侯的爵位还给琦儿,那都得看刘备的良心了。 甚至刘表想到,就算自己乖乖把爵位传给嫡长子,刘备就真不会作妖了?有没有可能随便找个借口,说嫡长子刘琦“不贤”,然后非要“匡正”呢? 刘表觉得自己太没有安全感了。 沉吟许久,刘表终于决定稍稍做出一些提防:“罢了,水镜先生你是千万不能拦截的,不过即日起,允许你无差别杜绝江上行船。 长江自沙羡以上,不许一切船只过境。汉水自竟陵以上,也是直接拦截河面,不许通行!只许我们荆州内部的船只,在各自河段内短途航行、行商。 此法如能拦截一部分流亡北士向扬州流失,也不要声张,不要显得我们是在针对谁,以免激怒刘备。这两个月,袁曹云谲波诡,我们还是先不要妄动,再观望一下。眼下只求先暂时止住人才流失!” 第225章 黄祖才非长者俦,祢衡珠碎此江头 蔡瑁张允不敢让刘表立刻跟刘备撕破脸,也就没法明着拦截从荆州其他地方前往武昌的人才。 他们只能是打出无差别阻断商旅的旗号,暂时封江、冻结一切航运。 于是两天之后,黄承彦和向朗,以及其他几个新近跑来与他们会合的、庞德公那边的弟子,准备启程时,很快就发现了异常——早就约好来接他们的船队,迟迟没有出现。 按照原本的计划,庞统担心夜长梦多,就由他本人先带着司马徽、徐庶、石韬、尹默先走,等快船队抵达武昌港后,卸下人员,再返航来接黄承彦和向朗等人。 算算日子,船队应该已经卸下庞统等人、返航并再次抵达邓县了。 向朗本就人微言轻,暂时打听不出端倪。黄承彦在荆州却是人脉通达,所以很快就从伊籍处打听到了封江的情况。 黄承彦闻言,只是冷笑叹息:“胡闹!景升兄为何要批示蔡瑁封江?他不怕扰民、激起商贾沸腾么?” 伊籍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我也劝说过使君,使君说是上个月张绣降曹,汉水上游白河一带,原先拨给张绣用于联络的水军,也有被曹操顺势收编的。 眼下袁曹相争,眼看一触即发,我荆州要保安妥,唯有暂时两不相帮,静观其变。这节骨眼上,要提防曹军细作渗透、联络,这才暂时封江。等袁曹开战、局势明朗,便会尽快解封的。” 黄承彦没想到刘表还找了如此看似合理的借口,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自己如果坚持要走,让刘表另外派船护送也是可以的,甚至非要夹带向朗也不是做不到。 但黄承彦觉得也不用急于一时,非得顶风作案,反正荆州是自己老家,多住一阵子也不会有麻烦。 他就安慰了向朗几句,让他暂且宽心,在黄家庄多住几日,再看看情况发展。向朗的家人,也都在黄家庄得到妥善安置。 …… 另一边,庞统和司马徽、徐庶等人,经过短短两天顺流航行,从邓县来到武昌。 刘表和蔡瑁的一系列动作,当然没能拦住他们这些第一波抢跑的人才,只是止住后续的持续失血罢了。 庞统在抵达前,还专门放下轻快小艇,提前报信通知刘备和诸葛亮。 舍弟诸葛亮 第204节 船只抵达码头时,刘备和诸葛亮已经亲自到码头迎接了,着实让司马徽有点惊诧。 其余徐庶等人,自然当不得刘备的亲迎,但司马徽可是教导过诸葛亮一年半,诸葛亮对其执一下师礼也是应该的。 “山野散人,如何当得车骑将军亲迎!实在惭愧!”司马徽拄着藜杖,在徐庶搀扶下下船,刚一站定就连忙对刘备回礼。 刘备一把扶住,连连示意不必拘礼:“先生曾于孔明有授业之恩,乃当世大贤,自然受得此礼。孤能有今日,皆赖子瑜、孔明兄弟二人,改逆天命,补缀乾坤,岂能忘本?” (注:刘备“武昌侯”的爵位是能称孤的。后文再有县侯称孤,不再特地解释。) 司马徽听了,竟有些惭愧,只是尴尬一笑:“惭愧、惭愧,孔明能有今日之才,出于老朽之学,不过十之一二罢了。 其余都是他自己天赋异禀、才智高绝,加之其兄天下高才、家学渊源罢了。老朽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 众人闻言,都笑称水镜先生过谦了,刘备与他们寒暄已毕,连忙让人拉来几辆马车。 其中为首一辆包裹了蒲轮,请司马徽上蒲轮车,刘备也与他同车,诸葛亮与徐庶在次车跟随,众人一并入城。 司马徽也是熟读史书的,自然知道这是当年汉武帝征枚生、申公进京的礼数,前年袁绍征郑玄,也用了蒲轮车减震。 车队离开码头,沿江行不过数百步,来到一处江边视野开阔处,前面车道眼看就要左拐向正东、往武昌城西门而去。 车道拐角前方一座土丘突兀隆起,上有一亭,亭中立碑刻字,朱柱青瓦色泽崭新。 司马徽往年也曾来过沙羡、夏口等地,从不曾见此亭、碑,而且亭子如此漂亮,他忍不住来了兴致,便随口问刘备: “敢问车骑将军,此亭有何故事?莫非是将军改武昌县后新筑、以志盛事?” 刘备连忙很能来事地吩咐停车:“先生有兴,何不登丘观览。备一介凡俗,并非风雅之士,也不需兴土木以志功业。此亭乃是半年前、子瑜云长破黄祖后留下的。” 司马徽听说要耽误行程,有些不好意思:“老朽不过随口一问,岂能横生枝节耽误时辰。” 刘备如沐春风道:“有什么可耽误的?回了城也不过饮宴接风,只要先生不饿,尽管拖延,只当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还能多吃点。” 说着,刘备直接毫无架子地扭头对着后车众人喊道:“孔明,你们饿不饿?” 诸葛亮徐庶自然连忙表示还不饿。 司马徽微微诧异:这车骑将军竟如此没有架子的么? 如此隆重礼贤的作秀,行程说变就变,太接地气了。 司马徽也只能接受好意,刚要用藜杖伸下去撑住地面、然后下车,刘备就一把接过藜杖,然后单臂托着司马徽腋下,轻轻一撑助他下车。 这种事情原本是侍仆之人做的,看上去姿势会比较卑屈。但偏偏刘备猿臂甚长,他站在地面上,手臂只要微微上抬,也能撑到车上之人腋下的高度,一切就显得那么自然,毫不造作。 司马徽站定后,刘备扶着他一条胳膊,另一手拄杖登丘,复行数十步,来到亭上。 司马徽对着石碑轻声念道: “黄祖才非长者俦,祢衡珠碎此江头。今来鹦鹉洲边过,惟有无情碧水流。 唔……此歌乃志朝廷钦使祢衡为黄祖所害典故?倒也应景。这鹦鹉洲下,大江碧水,滚滚东去,斯人已逝,无论祢衡、黄祖,确实令人感慨呐。不知是何人所作?” 司马徽刚刚问出口,背后的诸葛亮徐庶二人也跟了上来,诸葛亮应声笑答:“先生可观石碑背面,另有题志,备述情景。” 司马徽连忙拄杖转过石碑背面,才看到“汉伏波将军诸侯诛贼黄祖于此,奠遇害汉使祢衡,追忆昔年许都辩难诸往事……以志其事,建安四年七月初八立”。 司马徽这才了然:“原来是令兄伏波将军所书,伏波将军文武全才,天下共知,果然文采也是斐然,更难得是这份胸襟。 听说当年在许都时,天子召令兄御前问对之前,令兄曾与祢衡辩难数场,将其驳得体无完肤,果有此事?” 诸葛亮应声代答:“确有此事,不过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学术之争罢了,家兄与祢衡并无私怨。后来祢衡为使,调停庐江、江夏二郡讨逆摩擦,主公与家兄对祢郎中也是礼待备至。” 司马徽喟然长叹:“令兄真乃天下君子!能如此举重若轻驳倒祢衡,后来还笑对刁难,祢衡遇害后,还能不计前嫌为之报仇。 从此歌来看,也谈不上对黄祖有何过分贬损,只是感慨时势、为正朝纲,一心为公。” 司马徽感慨完,在亭中又转了一圈,看到旁边还有一块石碑,篆刻未成,倒放在地上,旁边还有钢凿铁锤等物,知道是匠人们还在施工。 司马徽稍稍读了几句,才知道是去年祢衡来江夏出使时,随手写的《鹦鹉赋》。 此赋内容传播不广,但题目是已经传出去了的,据说就是黄祖、黄射接待祢衡的那次宴会上,有南方交州来的客商,献给了黄祖一只鹦鹉作为礼物。 黄祖在天使面前显摆,黄射也请祢衡写赋纪念,祢衡就随手写下了这篇《鹦鹉赋》,一气呵成,洋洋洒洒六七百字,足见其文采还是有的。“鹦鹉洲”之地名,也就是在祢衡这篇《鹦鹉赋》写完后得名的,原本只是夏口城外长江上一片无名沙洲罢了。 只是写完后没多久,黄祖祢衡都喝大了,祢衡据理力争惹怒了黄祖,然后被刀斧手一刀剁了。若非如此,又哪来后续刘备入主江夏,进封武昌侯。 诸葛瑾和关羽拿下江夏后,就特地找了当初黄祖设宴杀祢衡的遗址,特地立个碑亭,展示自己的大度。 徐庶、石韬、尹默等人看了此歌,也是由衷长叹:“伏波将军文采风节,超凡脱俗,足为一世之宗。” “我等此前着实是井底之蛙了,虽知诸葛兄弟之名,终究还是小看了他们的文武全才。此番能与扬州诸贤切磋,裒多益寡,实乃此生大幸。” …… 众人参观完鹦鹉洲碑亭仙踪,感慨完诸葛瑾的全才,这才重新上车回城。 刘备自是排下饮宴,为襄阳群贤接风,礼数备至,过程自不必提。 酒宴之上,刘备也少不了跟司马徽等人强调了一下自己的用人原则。 一方面表示,水镜先生年高德劭,一生治学,自当以清雅之职相授,在武昌择地设一学宫,任由授徒讲学,不以俗务羁绊。 至于其他徐庶、石韬、尹默等人,则需依照定法,“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先从基层地方官干起,以观其能。 但同时又保证,只要有政绩,或者哪怕只是某一方面的特长,观摩半年便会调整到更合适的位置,保证人尽其才。 为怕人心不服,刘备还特地举了诸葛亮和庞统的例子: “诸位或许有所不知,当初孔明初来,便是参赞豫章政务,形同郡丞。士元初来时,仅为彭泽县令,历任数县,而后提为郡丞。年轻而学识渊博者,也需实务磨砺,以免空谈。” 徐庶等人闻言,也就并无不服,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比诸葛亮庞统差远了。 安抚好众人后,刘备就吩咐诸葛亮这几天带大家参观一下武昌各处气象,让大家领略一下刘表治下与这里的差距,然后再分派官职。 第226章 我们荆州到底落后了多少 司马徽和徐庶这群人,是刘备挖掘荆州人才的新标杆,自然要隆重对待。 类似当年郭隗之于燕昭王,是需要千金市骨以励其余的。司马徽的弟子、朋友遍及荆州各郡,他们在武昌看到任何一点先进之物,只要是刘表那边所无的,都可以作为宣传的素材。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让荆州腹地的有识之士,更加直观地认识到刘备治下的优越性,促使他们生出来投之念。 所以在给他们分派具体工作上任之前,刘备特地让诸葛亮亲自安排参观事宜,让他们看看武昌这几个月种田的新成果。 而诸葛亮也早有准备,从九、十月份他们初到武昌,开始大刀阔斧搞建设,至今也两三个月了,不少地方初见成效。诸葛亮便定制了一个投其所好的计划。 对司马徽这些年高德劭的学者,就要让他们看到主公在文教方面的重视和建树。 对于徐庶这些喜好兵事的,则要让他们多参观新开的铁矿铁厂,展示强国强兵的潜力。 …… 腊月十六,司马徽一行抵达武昌后的第三天。 估摸着远来之客也差不多歇够了、消弭了舟车劳顿。诸葛亮就精心安排,带司马徽等人,前去参观武昌城东、梁子湖畔一座新建的学宫。 说来也巧,因为后世的武汉东湖,如今依然和梁子湖连为一体,绵延百余里。 诸葛亮选择的武昌学宫位置,也就恰巧和后世东湖畔的武汉大学在差不多同一个地方。 学宫是九月底就开始营造的,如今才开工不满三月。也是诸葛瑾诸葛亮兄弟分别前,就商量好的“吸引荆州人才计划”的一部分。 诸葛亮带着司马徽、徐庶抵达时,学宫只有两座主体建筑已经封顶,其余都还是一片大工地。 尽管房子大多没建好,但是仅从占地规模和雏形来看,司马徽和徐庶也足以感受到刘备对教育事业的重视。 而且有好几座雏形宏大的建筑,仅看其结构,就能看出与传统学宫建筑颇有不同,功能应该也不太一样,令人耳目一新。 徐庶挎着佩剑,走到一幢明显层高比较高峻、几乎形似殿堂的建筑物前,驻足观望,只觉此堂轩朗宽阔,非常气派,但占地面积又不算大,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盯了好一会儿,徐庶也说不出到底哪里怪,只好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石韬,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石韬相对出身富贵,游历见闻方面比徐庶丰富,摸着胡渣子想了许久,说道: “此堂形似宫殿,高峻阔朗。但自古宫殿皆无窗,只有门户众多。此堂却是门少窗多,而且窗户宽大,故而总觉奇怪。” 徐庶这才恍然,原来自己还是吃了家里穷的亏,一直没机会去雒阳看看皇宫内部长什么样的,所以明明觉得别扭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个时代连建筑画册都没有,没亲眼看到过的东西,哪怕你读书再多,也难以理解。 徐庶意识到自己的见识短浅后,感慨求问:“敢问先生,不知此堂作甚用途?为何如此形制?” 诸葛亮轻挥羽扇,淡然笑道:“此处当效仿雒阳兰台,将来作为藏书馆,供来武昌求学的四方学子阅览抄录,车骑将军说了,第一期至少准备藏书万卷。常用之书可重复多备。 书卷多的地方,还都是木架存储,所以需要避免火烛。又要防止光线昏暗,所以特地以石为柱、增加层高、多设大窗,通风采光,便于士子阅读。将来结顶之时,顶上还会有多道大天窗,纵贯全堂南北。” 诸葛亮解释了一半,又用羽扇指地,示意徐庶石韬等人注意脚下。众人这才看到,地上还用石灰画了白线。诸葛亮便指着白线解释: “之所以将这学宫选址在梁子湖畔,就是为了防火。这些藏书馆建成后,周遭会深挖围堑,引入长江流向梁子湖的活水,其上再架桥。如此纵然有一间藏书阁失火,周遭有活水壕沟阻断,也不至蔓延至其余。 所有这些规划,也是当初我与家兄分别前,在合肥就商讨好的,等我到了武昌这边,就依计而行。” 诸葛亮最后半句话,倒是没有居功,明明白白把这些规划的功劳说清楚,是出于诸葛瑾所想。 诸葛瑾毕竟多了一千多年的见识,很多常识性的优化,对他而言只是聊天的时候随口提到,对古人却能有莫大的启发。 比如造个图书馆怎么设计防火比较好、还能兼顾景观。当时他随口一句话,诸葛亮就觉得很精辟,赶紧记下来。 诸葛瑾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种小事儿没必要让阿亮再锻炼一次脑子,“重复造车轮”不可取,直接报答案就对了,想到一点是一点。阿亮的脑子应该花在更有难度的事情上。 而参观众人看到这些细节,却顿时感受到,刘备对于文教的重视,远非其他诸侯可比。 造个图书馆,还能想到分散风险、引水环绕以防火,这是用了心的啊。 伏波将军也确实是天下奇才,无所不通,有时候仅仅一两句话,于外人就是神来之笔,那些工匠自己琢磨可能得琢磨半辈子。 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观的司马徽,都终于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孔明,你说车骑将军下令,要藏书数万卷?若是真能有这么多书,自然能吸引无数好学之士前来投奔。但恕老朽直言,仓促之间,怕是不易搜集。” 诸葛亮智珠在握地一笑:“我们既然敢作此规划,自然是早有准备。请先生移步后面那座作坊,随我参观。” 说罢,诸葛亮当先缓步领路,余者无不好奇,都紧紧跟上。 众人很快转到一座刚刚竣工未久的作坊内,作坊外面有围墙整个围起来,形同城墙,女墙垛堞都有。上面有士兵严密把守,四角还有石质的角楼,部署了床弩。 司马徽徐庶看到这阵仗,就知道里面的作坊肯定在搞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今天看到了内幕之后,怕是要一直给刘备做事,不会轻易放人走了。 诸葛亮轻车熟路把众人领到其中一间作坊内,然后大家就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一排排木匠,正把一张张写着工整隶书字迹的书卷,翻过来以背面朝上、放置在木板上,然后用灰笔描摹出笔画轮廓。 旁边还有更多的木匠,已经拿着雕凿工具,在那儿一点点地雕镂掉木板上多余的部分,把字迹彻底显露出来。 舍弟诸葛亮 第205节 司马徽徐庶等都是聪明人,稍稍看了几眼,就意识到这些匠人想干什么了。徐庶还忍不住问: “既是要这些工匠雕镂木板上的字迹,为何不直接让人在木牍上写字、然后直接刻呢?” 诸葛亮:“直接写在木板上,把无字部分刻掉,最后翻印出来的字迹是反的。只有这样先把纸反扣在上面描画,刻的字迹虽然反,但印出来是正的。” 说着,诸葛亮领着几人走到旁边另一间屋子,刚才的地方是雕版车间,这里就是印刷车间。 一群工匠拿着已经刻好的木质雕版,用普通的墨水在上面沾染一层,然后等稍稍沥干一下,再和盖章一样整个印在比左伯纸更好一些的桑皮纸上。 诸葛瑾还造不出油性的印墨,所以诸葛亮这边用的就是普通水性墨,跟日常写字的一样,没有进行过配方改良。但因为是用木板印,所以问题也不大。 要是想搞陶活字,甚至铅活字、铜活字,那普通墨水就沾不住了,必须用黏性油墨。 好在诸葛瑾这辈子也没打算搞出活字印刷,他在当初跟二弟分手前、想琢磨一个帮助刘备展示其“重视治学”属性的计策,首先就想到了印刷术。 历史上到中晚唐时雕版印刷术才成熟,自己如果能把雕版搞出来,已经比汉末进步了六七百年了,非常不错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 而且雕版这东西,从市场的角度来说,就是用到明朝都没淘汰,可见其生命力顽强、适应性之好。别看历史上这东西中晚唐就出现了,但是在唐朝的最后一百年里,始终没有被实用推广。 一方面安史之乱后朝廷掌控力极度下降。另一方面隋唐时世家势力依然强大,他们也不嫌手抄书贵,用得起,也不需要雕版印五经去做生意赚钱,还嫌这玩意儿普及后穷人也读得起书了,科举反而更卷。 一直要到五代十国最后的十几年,反复战乱把世家杀得差不多了,冯道拜相后建议皇帝以朝廷之力雕刻《五经文字》、《九经字样》,华夏历史上才算第一次有全文刊刻印刷儒家五经。 但五代那些皇帝也没用几年,就被赵匡胤用了,所以宋才是平民参加科举的初次爆发。 诸葛瑾要是现在就搞活字印刷,不但技术难度太大,也没这个需求,而且世家肯定会更仇恨他们的,饭还是一口一口吃比较好,雕版至少够用几代人了。 书这种东西,不适合一下子价格暴跌到太低,垄断知识阶层的反抗阻力会很强大,一下子把太多人推到对立面。 司马徽、徐庶、石韬、尹默当然也都知道这玩意儿的威力,尤其是亲眼看到几千字的一卷《毛诗》刷刷刷几下就印好了,这速度岂能不让人惊叹。 司马徽面露叹服崇敬之色,不由感慨:“此仙法何人所想?孔明,不会是你一己之力想的吧?还是与令兄伏波将军合力所为? 有了此物,天下其他诸侯,谁还敢称重视文教……刘景升输得不冤。此消息若是传出,不仅荆州的流亡北士会被吸引,一年半载之后,怕是滞留北方的士人也会被吸引。此物对文人的诱惑,不亚于许都朝廷的授官之权!” 徐庶、石韬也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但听了恩师所言,还是不由诧异。 一个印刷术、一个便宜获取书籍的技术,吸引力竟能比得上正统朝廷的发官之权?还是有很多人指望先来这儿求学,学有所成后再去许都求官? 诸葛亮听了这些赞美,倒是依然谦虚:“此言太过了,何至于此!我们不过是想为天下向学之人略尽绵力!此法最初的构思,全出自家兄。我不过甘附骥尾,把具体的东西督造出来罢了。 这几卷《毛诗》的字样,也是我先书写,然后让工匠反印描摹雕刻,不足挂齿。” 诸葛亮的书法水平还是很高的,至少字迹很大气工整,历史上虽然没有流传下他的真迹,但时人多有评语赞美,被史书所记。 这一世,既然诸葛亮按大哥的思路搞出了初代雕版印刷,也就一事不烦二主了,直接用了诸葛亮本人的字体,作为后来的标准“汉体”印刷字。没必要再去找蔡邕钟繇这些书法家之体了。 第227章 刘表愚行,不过适得其反尔 雕版印刷在印那种需要反复印成千上万本大批量书籍时,成本其实并不比活字印刷更高。 只是前期投入比较大,得把所有要印的书内容统统刻一遍,所以一般人做不了这种事情,而且启动阶段耗时很久。 活字的优势,主要在于启动迅速,有点儿新内容想印,几天就可以开工,不像雕版动辄要几个月准备期。所以在印需求量巨大的儒家十三经时,雕版就完全够用了。 而这些缺点,随着刘备诸葛亮以地方诸侯的官方力量投入印刷业时,就全部可以弥补掉了。他们有钱,不怕初始资金投入大、回本慢。也不在乎什么时候能雕完。 如今这项技术才刚实验出来两个多月,哪怕堆砌木匠人数,也只刻完了一部十三经中字数极少的《尔雅》,以及小半部《毛诗》,可诸葛亮等得起,一点点往外放,哪怕花上几年时间,吸引荆州和北方读书人,也够用了。 司马徽和徐庶在大致估算了一下印书坊的工作效率后,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而诸葛亮却并不满足于立刻结束参观行程,既然来都来了,他当然要充分展示肌肉,展示潜力,把细节巧思都解说给徐庶听: “这雕版之法,看着简单,其实还有很多细节要注意。智者当见微知著,防患未然。比如好不容易刻了一块版,或许印刷数百卷之后,有些字就会磨损。如果不加预防,直接整块版废了,岂不可惜?” 雕版在印十三经时,唯一还有一点相比于活字的明显劣势,就是将来磨损后替换比较麻烦。活字磨坏了一个字,只要换掉坏的那个字就行了。 雕版坏掉几个字后,却有可能要换整版。 但这些缺点,诸葛亮有诸葛瑾这个穿越者大哥帮他把关、提前预测提醒痛点,问题也就不大了。 哪怕司马徽徐庶这些外行人,暂时没看到其中门道,没问他,诸葛亮也要主动显摆。 徐庶一听,这个问题果然先见,他自己想了想,没想到解法,也就虚心求教:“既然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又当作何解呢?” 诸葛亮得意显摆道,如同一个钓了大鱼后在村里遛弯能遛空一油箱的村夫:“其实点透了也没什么难的,一是将来我们打算把版子再做小,现在一块大版印一整卷,动辄上千字,不够灵活。未来要缩到每页两三百字,纸张也要裁小,慢慢磨合出一个综合来说最高效的尺寸。 而且我在在首次雕版时,就要求工匠们选硬一些、耐磨一些的木料,同时把字痕刻得更深一些,普遍要确保笔画凸出于背板两分(大约四毫米)。 字迹凸出得高,就能多磨损几次。印个几百次后,如果发现相当一部分字迹被磨损了,还可以用砂纸把其他磨损少的字统一打磨一下,确保所有字再次回到差不多凸出高度的状态,就可以再印几百次了。 最后实在不行,还能把个别磨损特别严重的字单独挖掉,再雕一块一样大小的单字方木块塞进缺口补上、黏合,总之就是尽量用低成本手法修复延长雕版的耐久度。” 诸葛亮一边解说,一边带着司马徽徐庶一道道工序实地观摩过去,工坊中也确实有两三个木匠正在执行修复的工作,把偶尔出现磨损缺字错字的版子重新补好。 徐庶一开始浮光掠影而观,并不觉得这些木匠的工作有多难。听完解说后,得知这些雕刻的木头都比较硬,他也忍不住拿起一片木牍细看,用手掰了一掰。 最后,又拿出自己原先的佩剑,在木牍上用力划了一道,感受刻凿的难度,这才微微失色: “这些木头果然挺硬的,那些匠人为何能运刀如飞,难道武昌这边连木匠的刻刀都特别精良么?” 诸葛亮再次被问到了得意处:“工匠们原本使用的刻刀,自然是不够锋利、难以雕刻硬木的。不过我这两个月本就在鄂县那边开凿大冶铁矿、革新用灌钢锻刀的工艺。 那边开矿冶铁炼钢的本意,是整军强兵,结果还没大规模量产刀枪,我倒是先让人用新法锻造打磨了一批木匠刻刀。 这些小刀需求量大,用钢材又不多。原先最费力的环节是砥砺打磨,用砺石一把把往复磨太慢了,我还为此琢磨了一种脚踩的磨刀砂轮,数息之间就能把钝了的刻刀重新磨砺——徐兄这边看。” 徐庶顺着诸葛亮手指的方向看去,墙角果然有一个磨刀匠在为木匠们提供配套服务。 那磨刀匠脚踩着一个类似自行车踏板的东西(当然徐庶并不知道自行车),踏板的轴很粗,上面套着一圈绷紧的皮带。皮带的另一端连在磨刀砂轮的轴上,那根轴很细。 如此依靠转轴的粗细比,就能实现类似于自行车链条齿轮组的变速效果,只是比自行车更容易打滑一些,不过问题不大。基本上脚踩一圈踏板,磨刀砂轮能转十几圈,用钝了的刻刀放上去稍微磨几秒就又能用了。 “这些才是整军强兵的正道,如此乱世,只靠文教吸引士人如何够?先生奇思妙想之多,实在令庶神往。”徐庶发自肺腑地感慨。 诸葛亮:“这有何难,过几日,就请徐兄去鄂县观摩一番,到时候,诸位也可根据各人所长,自择入仕之初的职责。” 旁边众人闻言,石韬立刻表示也要跟徐庶一起去多长长见识。 而司马徽、尹默、李仁这些纯学术型的人才,对兵器打造冶炼钢铁之类的事不感兴趣,便表示会留在武昌学宫这边,即日便展开工作。 诸葛亮自然也不会勉强,算是对这波人才先进行了一下分流。 …… 三天之后,司马徽和尹默、李仁就初步适应了武昌这边的环境,司马徽就决定在武昌学宫开学收徒。 尹默、李仁本身学业也未彻底完成,就一边学习,一边帮恩师做些辅助性的打下手工作——类似于后世的在校研究生兼职助教。 学宫房子都才盖了两座,一切草创,还得从宣传、吸引求学者开始,估计今年腊月最后这十几天,也不会收到什么人。至少要明年上元节过后,才会走上正轨。 而徐庶和石韬,也在这几天被诸葛亮带着到处参观,一路来到了鄂县。 在鄂县,徐庶看到了长江边,一条从聚铁山流向江中的小溪,被拦截蓄水。然后另外挖人工渠入江、确保各段水位落差、水能冲力平均。 出水渠两岸,是密密麻麻的新造水车,水车连带着一个个类似后世水泥搅拌罐的容器,容器内有无数刚刚开挖出来的铁矿石,被重力滚动互相碰撞破碎,然后人工粗选去掉杂质废岩,再把相对精矿砂的部分运去熔炼区。 在熔炼区,徐庶看到了足有两三丈高的炼铁熔炉,尺寸比原先见到的最高熔炉翻倍还不止。 更高的熔炉也就意味着更好的蓄热环境,在鼓风充分的情况下,内部炉温会进一步上升。 但有着新型耐火砖的围挡,纵然炉温能高到令生铁水哗哗快速流出,炉膛内壁也丝毫不见软化,抗压依然坚挺。 铁水流出后,在熔炉出铁口直接有一个巨大而沉重的容器接着,里面架空插满了黄豆粗细的预热发红熟铁棒,生铁水倒上去后,生熟铁互相渗碳,不过一刻多钟,彻底冷凝板结后,就已是灌钢了。 相比之下,一年前这个时候,诸葛瑾初次弄出灌钢法时,为了提升反应接触表面积,还得把熟铁拉得更细长、根数更多。 当时的熟铁只能有绿豆粗细,再粗就来不及在冷却凝固前完成反应了。现在却可以加到黄豆粗细,足足粗了一两分,从“铁丝”变成了“铁棒”,也极大减少了用带孔拉丝板拉铁丝的预处理工作量,算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这一切,都是炉温更高、铁水含碳量更低带来的。 看着钢铁以如此迅捷的速度,被直接生产出来,都不用反复锻打炒拌生熟铁,徐庶简直目瞪口呆。 尤其是他看到,熔炉前面还修了一个环形的轨道,以供一辆辆装着盛铁水容器的小车循环行驶、到熔炉出铁口前接铁水。 接满一大方盆后,小车就直接被铁匠用卡钳拖着往前驶开,让出位置供后面一辆跟上继续接。 而那条供小车行驶的轨道,毫无疑问也是用铸铁直接铸造的,这样才能确保接铁水的时候,车上的容器被限位,不会靠得太近或太远,导致铁水溅出来。 为了这么一个简单的流程标准化,居然连轨道都用铁来铸!可见车骑将军这儿,铁是何等的不值钱。 而最让徐庶惊诧的,还是灌钢炼好后,在锻造区被各种前所未见的工艺锻打、加工。 诸葛亮在过去两个月里,把水力锻锤的雏形也造了出来,以后再锻打钢材、把钢热锻变薄、打造定型,就不用全程铁匠人力抡大锤了。 铁匠还是得用,但都是最后精修阶段,前期大力出奇迹的粗锻完全可以交给水力。 只可惜鄂州这边的长江两岸、支流落差普遍不够大,水能不够强,不如蜀地都江堰周边的岷江水能冲击力。水力锻锤的规模和选址也就很受限制。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谁让平原地区的河流落差,就是不如群山之国呢,新的锻锤至少比旧的人力抡大锤提升五六倍生产效率,也就够了。以后进了益州,再考虑十几倍以上的。 炼钢、锻打、淬火、磨砺……兵器锻造的四个环节,在诸葛亮的大刀阔斧整顿下,每个环节都有不俗的进步。 从耐火熔炉,到水力锻锤,到现代化学思想指导的冷淬,再到皮带轮传动的磨刀砂轮,四管齐下。刘备军新锻造的刀枪质量,显然已经不是一年前可比的了。 徐庶目睹这一切,也暗暗庆幸自己投了一个明主,有这样全方位的发展,车骑将军在终结乱世这个问题上,显然拥有了袁曹都不具备的潜力。 最终,在一番磨合后,诸葛亮也帮助徐庶、石韬二人,选出了他们各自在仕途起步阶段的岗位。 徐庶就暂时担任鄂县县令,而石韬担任对岸的邾县长,先主持一年半载的地方建设工作,表现好了,或者后续遇到战事,能有军略层面的贡献,自然会另有调任。 尹默、李仁想跟着恩师继续搞教育,就先做江夏郡的礼曹等教育相关曹的曹掾、曹属。 至于还没来的向朗,听说他需要先婉拒刘表征辟的秭归县令职务,然后来刘备这儿找个比县令更低的位置,以示自己“来江夏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为了更好的求学”,诸葛亮自然也会成全他,就表示说等向朗来了,可以担任一下武昌县的县丞。 县丞虽然比县令级别和品秩低了一大截,但武昌县这个县却更值钱,是郡治级别的县。而且武昌这地方,后世发展就更好了,简直是一省级别的枢纽、数州通衢。 用大县的县丞,换小县的县令,向朗其实根本是不亏的,只是名声上照顾到了。 而只要这个消息传回襄阳,让其他荆州流亡北士知道刘备如此顾及去投奔之人的面子,自然会更加向往投奔刘备。 不过,诸葛亮的计划虽然做得好,但执行层面却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问题—— 他带司马徽、徐庶参观完武昌的学宫、印书坊,加上鄂县的铁矿炼厂锻造厂,怎么也五六天过去了。算算日子,第二批的向朗等人,以及在老家盘桓的岳父黄承彦,也该回来了。 但是,到了预期迎接的日子,诸葛亮却没等来人,反而被刘备喊回了武昌,告诉他了一个意外消息: “先生,近日忽闻急报,刘表居然无差别封江了!虽说刘表找的借口是防止曹操细作和使者渗透,防止曹操劝诱张绣的情况重演。 但实际上这摆明了是想禁止荆州士人流向我扬州!为此,我军当如之奈何?” 舍弟诸葛亮 第206节 诸葛亮一听,最初确实微微一惊,但却丝毫不担心,反而乐了:“刘表为何会作此愚行?这不是害苦了荆州商旅和流士,自毁其好贤之名么? 他应该知道贤士之归于英主,如水之归下,堵不如疏。刘表对我军竟会忌惮到如此程度,不惜自损名声都要封堵我们?” 第228章 不但没封住,还白搭了一个 几个时辰前,刘备在刚刚听说刘表封江、禁止商旅流动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些惋惜和遗憾的。 他当然知道刘表的弦外之音,就是要跟他保持距离,防止被人才吸血。 不过在召回诸葛亮、听取了诸葛亮的简单分说后,刘备立刻就定心了。 虽说还没细问其中的具体分析,但刘备已经坚信:只要是诸葛兄弟做出的判断,直接相信其结论就对了! 当然,在采信之后,再听听细节分析也不错,反正又不赶时间,就当是锻炼脑子了。 刘备定心之后,便虚心求教:“先生何以认定刘表此举,不但无效,反而会伤及其好贤之名呢?” 对于这个问题,诸葛亮想都不用想,直接就一二三罗列开了: “刘表无差别封江,伤及的人太多了。想要来武昌寻求前途的流亡北士,不过是其中极小一部分。那些靠着货通荆扬益三州的富商巨贾,又该如何应对? 如果是蒯家、蔡家的商船队可以私下通过,其他家族的不能,那么其他家族和势力必然怨声载道,这可是断人财路。 虽说刘表找了‘封堵曹操劝降细作、使者过境,避免张绣之事再次重演’这个借口,但明眼人还是能轻易看出刘表心虚。 大部分人原本或许还没注意到我们在江夏这边求贤若渴、办学揽才,被刘表这么一折腾,反而加速注意到了。因此我说刘表此招极为昏庸。 或许他是觉得稍微用几个月就会解禁,一切还在可控之中,这才下的决心。但既然被我们撞见了,哪怕他只封两个月,我们也要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把对刘表名声和号召力的打击放到最大化,只需如此如此,将计就计……” 诸葛亮附耳说出了一两点微不足道的小伎俩,刘备听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冷静下来后想想,便觉得没什么好不忍的:一切都是刘表先提防咱,是刘表自找的。咱不过是让刘表求仁得仁。 …… 此后十余日,武昌这边,刘备和诸葛亮继续安分种田、招揽人才、兴办教学。司马徽、徐庶、石韬、尹默也都适应了新的身份,渐渐走上正轨。 二刘人才之争似乎就这么过去了,刘备表面上并没有对刘表的封锁做出任何反击,看似大度得很。 扬州那边,诸葛瑾在跟刘备和二弟分开后,也安安心心种了整整三个月田,攀他自己的科技,利用冬季农闲搞些新的必要基础设施建设,还派出了太史慈利用这个冬季开拓辽东渡海贸易航线,买回了第一批的东北战马,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 半个月倏忽而过,时间也很快来到了建安五年(200)的正月。 新年的氛围,终于让充斥着对兵灾恐惧的大汉子民,稍稍放松了些。至少在远离战乱的南方三州,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至于北方袁曹两家领土上的人民,和平暂时来看跟他们毫无关系。 双方都已经把战前动员的弦拉到了最满,各种连横合纵拉盟友的尝试也布局到了极致,随便一颗火星就有可能引爆。 同样也因为是过年的关系,当初撺掇刘表封江的蔡瑁、张允,在经过了最初半个月的紧张期后,见刘备那边没什么过激反应,荆州内部也没什么人闹腾想跑,蔡瑁张允的戒心也就松懈了。 一方面,每天派出去巡江的水军规模、构成、频次,能偷工减料的,就肯定会出现一层层的偷工减料。 蔡瑁放嘴炮的时候要求做到十分,他自己监督的时候就只能监督到八分。 张允执行下去,能有七分就不错了。再到那些都尉级别的,可能也就五六分。到曲军侯和一线巡逻战船……连一半执行力都不剩了。 荆州军自刘表入主、并且击退孙坚后,整整八年半将近九年没打过硬仗了。 过去九年里,绝大多数时候哪怕要应对小范围冲突、承担来自江东方向的压力,也都是靠黄祖在扛。 黄祖死后,其部队大部分被诸葛瑾和关羽迫降,只有苏飞带着两千义士不顾艰险逃回来投刘表,还被刘表剥夺了兵权将部队转交给张允。 一支九年基本没打仗的部队,武备废弛的程度是非常夸张的。 所以历史上后来曹军南下时,才这么轻易就被一锅端了。而投降了曹军的荆州军,很快又成了猪队友的代名词,在赤壁之战中坑了曹操,被周瑜血虐(赤壁之战周瑜其实也没歼灭多少曹操麾下的北方部队,主要是打掉了荆州降军中的水军,演义里是夸大了曹操的损失的。) 说句难听的,蔡瑁张允控制的部队,不说是“公元三世纪的意呆利”,但也不遑多让了。 武备废弛、执行打折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所谓的封江戒备,很快成了一场捞取私利的盛宴。 因为贸易的断绝,荆州地界上部分本地不出产的稀缺物资,出现了价格上涨。这时候,蔡瑁张允家自己的商队,就立刻嗅到了好处,然后填补了这个空缺,利用战备时期的独家垄断,大发其财。 蒯良蒯越家族的商队发现情况后,自然也要分一杯羹,蒯越还暗示蔡瑁:要是不让分,那就去使君面前各种暗示,让使君醒悟你们在干什么! 蔡瑁当然不想撕破脸,这又不是多大的事。所以一听到暗示他就立刻允许了,把蒯家也拉下水,大家一起把圆仔汤搓大。 如此一来,其他没有势力的家族便愈发怨声载道。尤其是刘表封江之后,荆南四郡的那些家族,前往武昌经商的渠道也被断了,全部被张允垄断。 原本短短几个月的贸易垄断,也不至于产生过于巨大的利益,民间的反弹和怨怒,也不该积得太深。 反正刘表肯定会保证荆州的淮盐供应,不至于让非买不可的必需品短缺。实在不够的话,荆南四郡的商人也能换川盐济楚的路数,以川盐平替淮盐。 然而,这一个月的情况,却不能以平时的状态来估算。 因为对面的刘备控制区,刚好有几项产品,处在爆发期。 随着鄂县大冶铁矿的开矿、新式灌钢技术的普及,大量廉价的钢质民用工具,被诸葛亮有意识地投入市场倾销,以挑动荆州各大豪强和商贾的神经。 武昌印书局批量印刷的《尔雅》和一部分《毛诗》,也被临时抽调,低价往荆州贩售——甚至是在武昌学宫本身的图书馆储备都还不够的情况下,就优先满足荆州市场的倾销需求。 毫无疑问,这正是诸葛亮打击刘表声望计策的一部分。 刘表封江,原本不是为了让蔡瑁、张允、蒯家牟利的,是实打实为了阻止人才流动。 但诸葛亮偏偏在刘表下令封江后倾销紧俏商品,故意让敌人赚取垄断差价、故意暂时便宜了蔡瑁张允,结果也给蔡瑁张允拉来了极大的仇恨。 蔡瑁张允还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幸运:刚刚撺掇使君封江,顺便控制贸易,结果对面立刻有那么多紧俏不愁卖的好货贩售过来,全部让蔡张蒯三家当了垄断二道贩子,赚得盆满钵满! 汉朝原本是不存在“图书贸易”这个行业的,因为这个时代的书原本都要靠手抄,压根儿不会形成产业。 真正的有钱人不想亲自抄,最多也就是花钱雇点人抄,或者是长期养着门客,让门客闲下来就帮着抄书,总之不存在现成花钱买书的情况,这是真正的无价无市。 武昌印书局卖出来的量贩式《尔雅》和《毛诗》,在荆州立刻引起了一批有心上进但没有门路找书的、同时还有点闲钱的人的追捧。主要就是些没文化的小地主、由盗匪刚洗白转正的小豪强。 这可是突破世家对知识垄断的契机! 随着印书的传播,大量对刘表封江居心不利的流言,就开始疯狂蔓延。人们对于“蔡张蒯”三角的怨恨与日俱增。 偏偏这一切刚好是在过年前后发生的,刘表也闲着不理政务,所以消息也不太灵通,反应迟钝。 最后还是发酵到了上元节前后,伊籍才发现了这些民间风向不对劲,立刻求见刘表,诉说了情况,让刘表改弦更张。 刘表这才有所醒悟,又找来负责侍卫的王威询问、军中对于封江令的执行,是否有舞弊。 王威也如实陈述,刘表这才动摇,决定找个机会不失脸面地悄悄结束封江令,但已经有些晚了。 …… 刘表蒙蔽、迟钝的同时,建安五年正月里,在邓县的黄家庄,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变故。 这天,已经是向朗拒绝刘表征辟后、在黄家庄闲住的第二十几天了,向朗的家人,也都是在黄家庄过的年,只为有机会就方便尽快跑路。 可以说,向朗的去意,已经是非常坚定,刘表被蔡瑁张允蒙蔽的一番瞎搞,让向朗对他彻底失望了。 车骑将军都开始让利优先卖书给荆州人民了!蔡瑁张允还在趁机发这个垄断财!高下优劣,一目了然! 跟着蔡瑁张允这种贪婪之辈共事,怎么可能有前途? 不过武昌方面迟迟没有派船来接应,向朗就只好恳求黄家自己帮着筹措船只。但黄承彦一再表示别那么快刺激刘表,可以再观望一下事态进展。 向朗偶尔靠自己家筹了一辆艘小走舸探路,也都被张允带领的苏飞旧部水军拦了回来,只好继续忍着。 又过了几日,已是上元节过完后两天、正月十七。 黄家庄附近的邓县码头上,忽然来了两条荆州水军的艨艟快船,艨艟靠岸后,就下来了两个军官,只是稍带了几个侍从亲兵,一路来到黄家庄上。 黄承彦闻报,还以为是来找麻烦的,不由有点怒意:“这蔡瑁张允是越来越不长进了,老夫这般配合他们,不给景升兄脸上难看,他们还敢找上门?” 还是向朗劝住了他:“黄公不必动怒,或许是误会,或许是为了别的来的,让晚辈先去应付,若果然是蔡瑁张允胡为,再请黄公出面未迟。” 黄承彦这才点头,让向朗代他处理。 于是向朗带着佩刀的庄丁来到庄园门口,一脸戒备地让人开门。 门口是两个屯长,看上去也衣甲兵器整齐,但并无凶恶之色,也不像是来找麻烦的。 向朗试探相询:“此乃黄公庄园,不知二位意欲何为?” 其中一个屯长拘谨地拱了拱手,又指了指同伴,介绍道:“在下姓魏名延,原是使君派驻南阳协助张绣所部一队率,张绣投曹后,我部幸未被裹挟,千辛万苦回归,又被分到张允帐下,升为屯长。 这位马屯长名慷,乃宜城马氏旁支,被马家派来从军,曾随黄祖、苏飞,后随苏飞来归,亦划拨于张允麾下。向先生应该也见过我们吧?你此前有一次想要偷偷渡汉去武昌,就是被我们拦回来的。” 向朗闻言,脸色微微一黑,但又不知道对方具体想干什么,不敢发作。 对方如果是为了强调曾经阻拦过自己,没必要特地上门到黄家庄嘲讽吧? 向朗强行压抑了一下情绪,耐心追问:“那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 那魏延便从胸口掏出一卷《尔雅》,指着说:“我读书少,字也认不全,原本只打算一辈子为一介武夫了。近日方知,水镜先生在武昌,协助其弟子诸葛亮用仙术广印经书,低价售卖到荆州,让咱荆州人也能识得起字,其德不浅! 张允匹夫,不但封江阻断贤路,还上下其手专断其利,五百钱一卷进的《尔雅》,他转手就敢卖几千钱!还打压其他同行,只有蔡瑁张允能干这事儿! 这位马兄也曾跟我说,他们原先跟随苏都督的,苏都督忠义坚毅,被关羽重重包围缴械,依然心念故主,不计艰险来投。却被蔡瑁张允谗言陷害、明升暗降夺了其兵权、让马兄他们转隶张允! 我等如今已经彻底看清了张允这禽兽欺上瞒下行径,实在不愿为他卖命!黄公和向先生若是想回武昌,我们可借助明日轮班巡江的机会,带着麾下两屯将士,分乘这两艘艨艟,趁夜顺流而下,突破封江,一夜时间,足够远离封锁线了! 只求向先生到了武昌,见到令师与诸位同窗时,能为我等引见一条门路、得以投奔车骑将军!” 向朗听得目瞪口呆,他消息闭塞,完全不理解短短个把月的时间,刘表到底被蔡瑁张允撺掇着做了多么不得人心的事情,居然会导致从苏飞和张绣那儿回来的荆州兵,都不想给刘表干了! 哪怕这只是极个别的案例,但也可见一斑了。 第229章 非吴下阿延 因为前阵子过于消息闭塞,向朗在骤闻魏延的突兀表态时,自然被惊得不知如何应对。 好在他立刻意识到,这事儿自己并没有决定权,所以立刻让庄客先招待魏延稍坐,然后赶紧入内,把情况一五一十跟黄承彦说了。 黄承彦听闻后,同样大为惊讶。冷静下来后,他捋髯自忖: “原本迟迟不去武昌,为的就是再观望一下,也避免刺激到景升兄。结果闹了这么一出意外,却如箭在弦上、不得不走了。 魏屯长已经流露了投奔之心,一旦我们婉拒或是拖延,消息泄密后,他必然被张允清算。那便如项王害了曹无伤,会伤及车骑将军好贤之名。 不过就这样走,还是拐走了两个屯的荆州军将士一起‘弃暗投明’,只怕太伤景升兄面子,愈发导致他和车骑将军关系紧张,也不利于后续的讨贼大业。 也罢,不如我走后,在庄中留书一封,再留下几个准备遣散的庄客候着。一两天后,等景升兄发现我们突围而走,自然会派人来找,到时候看了书信,但愿能消消气。” 舍弟诸葛亮 第207节 黄承彦想问题果然比向朗要老成持重不少,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于是他说干就干,立刻提笔写了一封给刘表的短信,内容无非是: “我等并非有意违抗封江令不辞而别、损害荆州牧法度。实在是此法不得人心,荆州士民怨声载道、将士离心,我等不能置来投者身家性命于不顾而求虚名,故而暗中离去,给双方都留点面子。唯使君熟思之,早日与车骑将军和睦,共抗国难。” 写完后,黄承彦又收拾了一下,次日一早就跟着魏延等人,直接坐着那两条水军巡江的艨艟,大摇大摆走了。 …… 从襄阳到武昌,沿着汉水顺流而下还是很快的,仅仅三天两夜之后,帆桨并用的魏延部就顺利抵达了武昌。 他们本身就是负责巡江封江的水军,而且走的那天刚好轮值。监守自盗当然不会遭到拦截,全程都非常安全。 倒是刘备和诸葛亮颇为意外,因为对方全速赶来,都来不及提前派出信使,刘备自然没能去武昌码头迎接。 黄承彦都在码头登陆上岸了,才有人快马回城报信。刘备急急忙忙坐上马车,才慢慢把鞋穿好,赶到城门口时,黄承彦和向朗、魏延已经到了。 “黄公别来无恙!多日劳苦了!”刘备满面春风地迎上来,看着脸色红润,其实是当晚不知道有客,所以自己一边看歌舞一边小酌喝多了。 黄承彦和刘备见过礼,立刻帮着介绍:“这位向朗向巨达,襄阳宜城县人,水镜先生高徒之一,只因需要先拒绝刘荆州征辟,故而拖延至今。 这两位马屯长、魏屯长,分别也是襄阳宜城县和南阳义阳县人,他们原本分别被刘荆州分拨在黄祖、张绣处。黄祖覆灭、张绣降曹后,被改隶张允部。 见张允倒行逆施,搜刮聚敛,坑害百姓,这才不愿再为荆州军效力。我等原先在被封江拦截时,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知道我们要来武昌,便主动投效,一并弃暗投明。” 最后,黄承彦又介绍了另外几个跟来的庞德公弟子,不过都是史书上不曾留名的,无需一一赘述。毕竟司马徽和庞德公收徒那么多,也不是人人最后都能当官留下名字,总有些杂鱼混迹其间。 刘备倒是不以名声高低看人,都一一和蔼慰问。 魏延是众人中心情最忐忑的,他出身寒微,并不是读书人身份,完全是靠年纪很小就出来当兵、几年摸爬滚打下来,慢慢爬到基层军官,唯恐被刘备看不起。 要知道屯长只能带领百人,而且魏延这个屯长,还是张绣投曹后,才刚刚升的,两个月都不到。是刘表为了稳住那些没跟着张绣一起投曹的南阳兵,才施恩笼络,再往前,魏延这种人就只能带几十个兵。 而对面的刘备,那可是车骑将军!大汉所有将军中排名第三了,仅次于大将军袁绍和骠骑将军曹操。 以至于魏延开口自辩、解释来意的时候,说话都有些哆嗦。 刘备和诸葛亮也看出了这年轻人紧张,最后还是先诸葛亮岔开话题,缓解了氛围:“魏屯长看着很年轻啊,不会比我都更年少吧,几岁了?” 魏延连忙拱手顿首:“岂敢与诸葛府君相比……在下……俺今年才十八,从军已四年了。是当初张济出武关、与刘荆州争于穰城时,被刘荆州在南阳就地征发从的军。” 演义上的魏延,被描述得出道很早,给人一种“似乎刘表还没死时,魏延就已经在荆州军中颇有地位”的错觉。 但正史上的魏延,一直到刘备占据荆南、准备图谋入川时,才刚刚崭露头角,此前就是个最基层的军官。论年纪应该比诸葛亮还年轻些,属于晚期型将领。 不然历史上五丈原之后,魏延也不至于觉得他才该接诸葛亮的班继续北伐,因为他早就觉得自己比丞相年轻、活得久。 此时此刻,刘备和诸葛亮听说他才十八,也是啧啧称奇。这年纪,比诸葛亮还小两岁,而且倒推回去,竟是十四岁就被拉壮丁当兵了么?初次参战,就是在张济被刘表守军射杀于穰城之战? 这等乱世,遇到其他诸侯入侵,拉兵还真是竭泽而渔啊,这么年少就要上战场了。 刘备拍了拍魏延肩膀:“没想到如此年少,已有四年的从军履历了,不过打仗不能光凭勇武。 既来了武昌,军务闲暇之余,也要去学宫借书自学、读些前人的实用教训,看不懂就找人请教,必能大有裨益。” 魏延没想到车骑将军还能亲口勉励自己,连忙感激涕零,先应承了再说。 他内心其实万般狐疑,比如完全听不懂所谓的去学宫借书自学是怎么回事,天下还有地方可以任由人借书的么?不怕丢的么?还能有人专门帮着答疑? 但魏延地位低微,有疑问也不敢立刻问刘备本人,只是不管理不理解先强行记下,回头再找其他地位更低的人偷偷问。 刘备也不可能盯着魏延一个人勉励,毕竟今天人这么多呢,所以每个人都是稍微说了几句,随后吩咐客曹的人接手,接风洗尘安顿好。 临了刘备只是随口分配了一下众人的官职待遇:向朗是早就说好了的,先当一阵子武昌县丞,将来看表现再调整。 魏延是突然冒出来的,当上屯长也才两个月,而且才十八岁,暂时就不升迁了,先原职留用。他带来的那几十个荆州兵,也都继续跟随魏延、保留编制不打散。 魏延那个屯,暂时编到甘宁军中,目前没什么战事,让魏延先跟着去学宫参加几个月“扫盲班”,趁着年轻学习力还算强,尽快把字多认识些,确保军中公文全部能自己看懂,不用找人问生字,其他的兵法历史以后再慢慢提升。 魏延听了这个安排,感激不尽,他也知道目前升不升官不是最重要的,上面肯对他的学习成长做出安排,说明是有期待的,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 …… 接风安顿已毕,此后几日,魏延向朗就先去了才草创不久的武昌学宫,适应环境。 此时比之司马徽等人初来,又过了快个把月,当初还在盖房子的学宫图书馆,如今总算有第一幢馆舍已经结顶。四周的引水壕沟还在挖掘中,从夏口注入梁子湖的长江支渠水,也没有引进来,引水口还有围堰堵着。 图书馆内已经搬进去了第一批几十个木质书架,因为馆舍层高很高、以确保采光,所以书架也做得很高,省得浪费空间。 整个馆舍,中间是书架,外围靠窗的一整圈都是阅览区和桌椅,这样就能避免书架挡住阳光,充分利用天然照明,保护读者视力。 每个架子都能有一丈多高,上下足足能堆七八层书。 魏延和向朗第一次走进图书馆时,就被眼前的庄严肃穆之状惊到了,内心有一股膜拜向学之心油然而生。 “这么高的书架,怎么拿得到最上面两层的书呢?莫非得是身高一丈的巨人?”魏延看着这压抑的书架高度,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好在他很快通过观察旁人,解开了心中疑惑。远处有一个管理员,推着一个底下有四个轮子、双侧有倾斜木质台阶的座梯,到了要取放书的位置,就爬上移动座梯取用。 魏延一看到这种没见过的梯子,就觉得很专业,从而进一步觉得这里的藏书,所蕴含的学问定然非凡。 “车骑将军昨晚竟能亲自劝学、令我读书,这机缘可不能浪费。这几个月趁着没打仗,一定要把常用字全部认全!到时候万一再有人问起,也好让他们看到我的进步!” 魏延鼓起勇气,就去找那取放图书的管理员请教:“敢问这位先生……不知在此馆中看书,可要经办什么勾当?俺是昨日刚来投的,诸葛府君也勉励我多多学习……” 这儿的图书管理员,其实就是司马徽身边的助教尹默、李仁,目前馆舍才造好这么一间,让他们俩轮班先管着,以后再慢慢完善管理制度,今日当值的正是尹默。 尹默看魏延的样子不像读书人,但他也没刁难,只是公事公办地说:“但凡良家子,注籍明晰者,皆可自行入库读书,但读完后要放回原位,这架子上都写着何部何经藏所。 游方学士,并无本郡注籍符传者,需先到学宫登记审查来历,而后可以入馆阅览。现在人少,直接读就是了,若是人多,就要排队登记,会告知哪天轮到你入馆。 至于借阅,凡是车骑将军、扬州牧、江夏太守麾下诸文武,凭信物可入馆借书,按品秩高低,同时可借数量不一,会登记账目,还清旧书方能再另借。” 魏延一听,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俺只是甘将军麾下一屯长……可能借阅?” 尹默:“屯长是最低级允许借阅的了,只能借一卷,要记账,还清了才能再借。” 魏延便表示,先借了一卷《尔雅》扫扫盲,然后又拿了一卷《左传》,直接坐在馆里看起来。 他完全没读过左传,只能是从《郑伯克段于鄢》开始从零起步。 第230章 主公不会以为这就算完了吧?咱的计谋,至少要六管齐下 刘备把向朗、魏延等人安置好之后,当晚心情便很是愉悦。 回去后接着奏乐接着舞,以为了却了一桩心事,刘表的人才封锁计划至此应该算彻底破产了。 次日一早,因为宿醉,刘备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殊不知,刚刚洗漱完准备用早膳,诸葛亮就来求见了,说是有重要方略要汇报。 刘备很是诧异,不过他也不用跟诸葛亮见外,就直接一边吃早饭一边接见了诸葛亮。 还帮诸葛亮盛了一碗酸奶,哪怕吃过饭了,也能喝点酸奶消消食养养肠胃。 刘备军中如今喝的酸奶所用的乳酸菌株,当然都是几个月前诸葛兄弟反复做菌株筛选试验,所筛出来的高纯度乳酸菌和益生菌。 加之酸奶每次加工前,要先用“葛氏消毒法”(巴氏消毒法)低温慢煮杀掉原乳中的原生菌群,因此不易被杂菌干扰,几个月生产下来,菌株依然纯净,甚至越筛效果越好,比老面还稳定。 刘备军高层很快养成了喝酸奶的习惯,而且知道这东西绝对不会跟原先的馊牛乳那样喝得拉肚子。 诸葛亮也不跟他客气,被侍女直接领至内堂,刘备一个眼神,诸葛亮就施施然翘起一条腿侧坐在食案对面,问也不问端起青瓷酸奶杯喝了一口。 那个领诸葛亮进来的侍女,一看诸葛亮是侧坐的,还非常有眼色地从旁边飞快拿来一张凭几,诸葛亮刚要放下青瓷酸奶杯,凭几就架在了他胳膊肘底下,让他可以侧靠得舒服一点。 诸葛亮也丝毫没注意这些细节礼遇,自然而然地直奔主题:“主公昨夜可是觉得大局已定,这才如此安心歌舞高卧。” 刘备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随口回答:“不能说大局已定吧,好歹也是了却了一桩小心事,可不得松弛一下。” 诸葛亮笑道:“主公难道忘了我当初将计就计时所言?我们这条计策,仅仅只为让蔡瑁张允的谗言反噬其身、败坏刘表的好贤之名就够了么? 这不过是当初几个预期目标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主公何以这么容易满足?” 刘备闻言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刚听说刘表禁锢人才流动、下令封江时,着急忙慌找孔明问计。 然后孔明就不慌不忙说出了一堆一二三四的对策,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将计就计。 当时确实提到了不少后手,但刘备自己觉得饭要一口一口吃,没敢期待太高,觉得能把第一个小目标实现就不错了。 后来一个月倏忽而过,中间也没听说有新的进展,刘备就懈怠了。 昨晚听说将计就计的第一个小目标完成了,既多拉了人才,又打击了刘表的声望,还搞臭了蔡瑁张允,他也就满意了,把剩下的忘了。 时间久了,确实需要一个诸葛亮这样的定海神针,时时提醒呐。 刘备认真回忆了好久,这才正色说道: “我记得一个月前,先生与我分析时,确实还提过可以利用‘刘表假借提防张绣降曹后、有更多许都朝廷细作南下渗透,这才封江’这一借口,将计就计,加速破坏曹操和刘表的关系——怎么?难道这方面也有进展了?那还真是双喜临门了。” 刘备一边回忆复述,一边还有点不敢相信。 诸葛亮应声答道:“当然不会这么巧,但我安置好了巨达、文长后,想起这事儿,今早就找长绪(孙卲)、子羽(是仪)复盘了一下,查问了最新的情况,北路那手伏子,确实有点眉目了。 估计再有大半个月,最多个把月,肯定会有动静。子羽那边因为进展还不够大、不够确凿,没敢提前报喜。” 原来,在一个月前,诸葛亮对刘备“如此如此、将计就计”时,还献了另外半策,算是一着无本的闲棋,具体是这样的: 刘表不是拿曹操作为封江的借口么? 但诸葛亮料定,刘表肯定不敢明着得罪曹操,所以这个借口,估计只在荆州内部宣扬,甚至有可能都不敢主动宣扬,只是在竟陵、汉阳这两个封江的港口口岸县城被动使用一下。 所谓“被动使用”,就是不主动宣扬,只有在被封被截的商旅怨声载道、想要个说法时,才把曹操这块挡箭牌拿出来说事。如果没人问,甚至问的人档次资格不够,那就闷声封江不解释。 诸葛亮料定,刘表肯定也知道,这一借口迟早会散播出去,也有可能传到北方曹操的直辖领地。但只要做得低调、不主动宣扬、拨一拨动一动,那么这种风声的传播速度就会比较慢。 如果说刻意宣传的情况下,这些消息要半个月才能传到曹操的领地上、再有个十天才能被搜集、注意、传到许都曹操本人耳朵里。那么被动低调的情况下,可能两个月都传不出去,而传到曹操本人耳朵里,可能都三个月之后了。 到时候袁曹之间说不定已经撕破脸,黄花菜都凉了,一个过期没有时效性的消息,曹操听到也顾不上了。 没有时效性的情报,就不算情报。没有时效性的外交刺激,也不配算外交刺激。 可惜,刘表想低调,觉得只要低调拖延就无所谓。但诸葛亮却可以帮刘表高调,而且会探查刘表的真实想法,于是就有了后手。 刘备捋顺了前因后果后,连忙热切追问:“所以,这一个月里,子羽那边打探到了、刘表确实是被动拿曹操当挡箭牌?并未打算宣扬?而长绪那边,却顺利把这些消息,传到汝南了?” 诸葛亮终于得意笑了:“没错,正是如此,我让子羽负责打探消息、搜索分析民间商旅的反应和情报,确认我当日对刘表的推断,果然是准的!刘表的一切动作,全部与我的预期吻合! 而长绪那一头,也借着多次出使许都朝廷留下的沿途人脉,这一个月里又借故进行了一次拜访,但是没去许都,好歹是把我们要散播的消息散播出去了。相信曹操已经注意到了刘表对他的忌惮。” 诸葛亮说着,又把孙卲和是仪两人过去一个月里按他要求做的工作,详细汇报了一下。 孙卲这人吧,是刘繇麾下的扬州别驾出身,历史上原本被孙权收编了,最后在孙权称帝时,为了压制张昭,让孙卲过桥当了吴国第一任丞相,随后由顾雍接替。 虽说历史上的孙卲是个权力过渡的吉祥物,但能做到丞相位置上,至少说明他对于更换新主公后、如何获取主公信任这个问题,有非常深刻的认识。他知道新主公需要他来干哪类脏活,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 舍弟诸葛亮 第208节 这一世,孙卲在刘繇死后投的是刘备,刘备对他名义上是非常尊崇的,毕竟孙卲作为一州之牧的别驾、出使许都接洽朝廷的次数,是最多的,比简雍孙乾还多,他做这些事情很有经验。 但孙卲很清楚,他来得晚,要论刘备的信任,他是远不如简雍和孙乾的。事实上,每当刘备要派人去许都,如果任务隐秘而不危险,还是倾向于让简雍或孙乾去。只有不隐秘、又危险的,才让孙卲去。 孙卲心里门清,却也不抱怨,让他去就去呗。 这次诸葛亮又让他借故去晃悠一下,顺便让他的随从找个机会散播点消息,他就去散播了。 相比之下,是仪历史上在刘繇死后投孙权、是做情报分析工作的,这一世来刘备这儿,也算继续重操旧业。诸葛亮上个月就让他派人假扮正常商旅、去接触刘表的封江水军,然后塞钱通关打探消息、在不过分刺激对方的情况下,套取对方态度,验证了一些情况。 一手验证,一手散播,双管齐下,效果自然不凡。 这些细节,原本刘备都没时间关心,因为都还没出成果,他也不会亲自关心这些还在进行中的小事。此刻听了诸葛亮的汇总,他才欣喜地问: “如此说来,曹操可有被我们的故意散播所误导、加强对刘表的提防?” 诸葛亮:“根据最新的消息,张绣部似乎已经被曹操调离了宛城防区,曹操又下血本给张绣赏赐了一笔金银,还许诺给他加了几百户食邑,然后把张绣的部队调去了陈留,并入了其余提防袁绍的部队序列。 但宛城或者说南阳郡是不可能不设防的,估计曹操很快会从许都的驻防卫军中,另选心腹精锐南下,接替张绣,盯住刘表。而且我估计,以曹操的脾气,原本或许还没彻底放弃拉拢刘表的希望,经此一事,他应该是绝望了。 在明知自己拉拢不了刘表的情况下,曹操给刘表使绊子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他要是听说刘表封江不让商旅通过,肯定不敢再走长江航道与荆南那些不稳的太守联络。 如此一来,以曹操之奸诈多疑,很有可能会派遣密使、从我们控制的江夏郡境内南下,经长沙去武陵、零陵——如果曹操真有把握拉拢荆南某些太守牵制刘表的话。 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放松对曹军密使、细作由汝南翻越桐柏山信阳道南下的搜查、戒备,暗中盯着排查一下,对我们不利的,当然还是要截杀,但如果只是对刘表不利的,可以在跟踪确认后、暗中放纵过境……” 刘备听着诸葛亮如此淡定地说出这么缜密的计谋,内心也不由有些不寒而栗。 孔明的智谋实力,怎么感觉又进步了?距离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没过几个月啊! 一边败坏刘表的好贤之名。 一边给蔡瑁张允拉仇恨搞臭他们。 一边刺探刘表是不是不敢公然宣扬封锁曹操使者。 一边又去曹操那儿散播刘表的行径。 最后如果曹操做出了不利于刘表的反应,还要暗中监视放纵过境…… 这都多少路并行操作了? 脑子得分心几用才处理得过来? 刘备怔怔地深呼吸了几口:“先生便是如此举一反五,把刘表一个无心封江之举、吃干抹净利用殆尽的?这都是先生自己琢磨的对策?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被问及这一点,诸葛亮才收起了一贯以来的智珠在握,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倒也不是完全出于我个人的计谋,这一个月里,我在作出初步部署后,也有书信与身在芜湖的大哥联络,想求他印证我所为是否得当。 大哥也书信回复了,关于‘曹操如果多疑猜忌了刘表,有可能会联络荆南某些太守反对刘表以为牵制,比如张羡’这一点,就是大哥在回信中提醒我的。其余三点,是我自己想到的,还有最后剩下一点,是我和大哥讨论切磋完善的。 五点计谋环环相扣,我贡献其中三分之二,大哥贡献其中三分之一吧,这个谋略,算是我们兄弟二人合力—— 最后,大哥回信中还提醒我,‘一旦发现曹操有彻底放弃拉拢刘表、改为另选地方太守牵制刘表的趋势,就第一时间写信通知他’, 因为他觉得,曹操拉拢张羡的行动,和拉拢孙策的行动,可能会在前后脚发生。这就意味着,我军可能真的要做好两线开战的准备了。 大哥信中还说,如果真发现曹操从许都的精锐里抽调部队提前接防宛城张绣的防区,也就是导致许都内部暂时空虚,甚至有可能会有许都内部一些不满曹操的人跳出来,这一点也需要我军及时关注、做好接应准备,万一可以随机应变多捞一票呢。” 诸葛亮说完,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正是十几天前、诸葛瑾从芜湖寄回来的。 诸葛亮是在当初刚刚听说刘表封江后、稍微调查了几天,就给诸葛瑾去了第一封信,切磋求教。 沿长江顺流而下的信,走得比较快,快船帆桨并用六七天就能到芜湖。从芜湖返回是逆流,起码要十天以上,除非战时特别紧急用快马接力,不再走长江水路。 刘备仔细看了诸葛瑾的回信,又结合诸葛亮的转述,这才心中彻底有数,也没刚才那么惊诧了。 上述的五点连环套计谋,只有三点半是诸葛亮贡献的,剩下一点半是千里之外的诸葛瑾遥控想到的,此外诸葛瑾还单独想到了一点后续可能性的推演,并且提醒了—— 当然刘备绝不可能知道、诸葛瑾那一点半里,有一点是穿越者直接抄了答案(张羡会叛刘表),而后续附带的可能性推演,也是抄的历史答案(衣带诏)。真正完全靠诸葛瑾智商想出来、不掺杂历史先知的,其实只有半点。 刘备捋顺了思路后,忍不住感慨:“这样看起来就正常得多了,一共六点创见,孔明你贡献了三点半,子瑜贡献了两点半。 但他是运筹千里之外,不比你就在眼前,难度要高得多。看来在揣摩天下诸侯动向、战略方面,子瑜还是高你半筹呐。 不过你能进步如此神速,也是再次出乎意料了。看来最多两年,你就能在除了亲自带兵打仗以外的其他领域,全面追上令兄,真是可喜可贺,大汉之福啊。 对了,子瑜不是让咱有情况立刻回信么,就把这儿的最新情报,赶紧再搜集一下,立刻快船日夜兼程送去芜湖,让子瑜也好做好临战准备!” 第231章 同扶汉室,共做忠臣 意识到曹操也有可能被诸葛亮那步“帮刘表高调”的闲棋给绕进去,从而加快与张羡、孙策的勾结,刘备对此自然是非常重视的, 也关照诸葛亮尽快搜集一下相关的最新情报,然后就写信通知身在丹阳的诸葛瑾,让东线也做好应对变局的准备。 诸葛亮领命后,表示或许还需要三四天时间,最后搜集一下情况、刺探曹操方面的最新动向,尽量务求全面,绝对不会耽误了大事。 …… 说曹操,曹操到。 几乎就在诸葛亮刺探曹操最新动向的同时,曹操本人这两天正在许都做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他与袁绍的摩擦矛盾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去年初冬时绞尽脑汁服软认错缓解的局面,再次绷紧到了极点。 曹操担心不知什么时候,袁绍就会让郭图、文丑发动进攻,他必须亲自到陈留郡前线督察黄河防线的部署。 但是许都作为大汉国都,也是万分重要的所在,哪怕会留下荀彧防守,曹操也丝毫不敢大意,一定要在离开之前把后方的一切不稳都扼杀掉。 大约十几天前,曹操首次听说了“刘表为了防止许都密使和细作南下,已经在汉水上实施了封江”的消息。 这个消息一度让他非常紧张,也第一时间召集了荀彧郭嘉商议,让大家说说:刘表的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 荀彧和郭嘉讨论后,当时给出的一致意见是:如果情报无误,这就说明袁绍已经在刘表身上下了血本,刘表是铁了心要跟着袁绍干了。一旦北方黄河防线袁曹开战,刘表极有可能背刺,至少要报南阳张绣被劝降之仇。 曹操听了这个分析后,当时就觉得很痛苦:“唉,果然凡事必有代价,孤急于招揽张绣、扩充朝廷兵力,却也刺激到了刘表。 张绣是刘表门户,刘表过去三年多在张绣身上还花了不少钱粮军械以支撑其别倒下。现在被朝廷一纸册封诏书轻易劝降,刘表又岂会不怒?被刘表背刺,应该是招降张绣的必然反噬了,是孤一开始期待太高了。 也罢,尽快核实一下,如果刘表举动确凿,那就从许都立刻抽调其他嫡系心腹人马,南下宛城堵住刘表,以防不测! 还有,一旦核实后,也别担心和刘表撕破脸了,立刻派出密使联络长沙太守张羡,许以镇南将军、荆州牧之位!告诉张羡,只要他帮朝廷推翻刘表,他就是镇南将军!他就是荆州牧了!刘表的一切权位荣衔,都可以转给他!” 当日曹操做了决断后,也派出了心腹王必,负责具体的情报核查。短短七八天后,王必就回报,说查到的刘表封江一切举动,与此前风闻完全吻合。 然后,曹操就再无犹豫,派出了联络张羡的密使。 这一步走出,他对刘表就彻底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只能牵制,无法拉拢。 使者派出后,曹操又做了一番紧急部署,但派往宛城提防刘表的军队,却迟迟没有着落,曹操觉得自己手头可用的将领已经不多了,而且主力大部分要提防袁绍。 宛城方向,张绣被调走去陈留后,让谁补位都不太好。 于是,正月十九这天,曹操再次召集了荀彧和郭嘉,进行最后的商讨。 曹操开门见山就问荀彧:“眼下许都可派之兵不多,更兼没有绝对可信的心腹将领可以外派,宛城当以何人镇守?” 荀彧也很为难,好在这个问题他其实已经想了七八天了,自从上次曹操请王必去核实刘表动向时,荀彧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所以最近一直在琢磨。 于是荀彧还算利落地回答:“依我之见,明公不如派子廉将军镇守宛城,兵力倒也不用多,就把如今正在汝南追杀龚都的人马,抽调一部分去宛城就行了。 刘表多年不曾攻坚,其兵马必不能苦战。宛城守将最重要的是绝对忠心可靠,遇到敌军围困不可能投降,而不在兵力多寡。” 曹操听荀彧提起曹洪,不由陷入了犹豫。 曹洪并不是什么善战的将领,在曹操信任的诸曹夏侯众将中,明显弱于夏侯渊、曹仁,个人武艺和勇敢倒是不缺。 不过曹洪的受信任程度,肯定是绝无问题的,他此前这个冬天,被曹操安排在汝南,追击汝南地区被袁绍鼓动起来的刘辟、龚都。 经过两个多月的全力追剿后,刘辟被曹操重兵围歼所杀,也重新攻回了几座重要县城。但龚都还带着残部在逃,再次躲进了桐柏山区深处,翻过桐柏山主岭,南边又是刘备控制的江夏郡,情况很复杂,钻山沟的敌人不是一两个月杀得完的。 荀彧如此建议,显然是觉得大雪封山解冻前,曹洪难有大作为,不可能把龚都残部灭光。 所以不如把曹洪腾出来,往西平移到宛城防区,然后再换个更不受信任的次要将领去对付龚都。 曹操反复捋着胡子,几乎都揪下来了好几根,这才无奈长叹:“罢了,也只有如此了,子廉去陈留前线,也起不到多少作用,就用他的忠义,让他坐镇宛城吧。那汝南方向,又派谁去?” 荀彧也不知道是这两个月里、遭到了哪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暗示,也有可能是真的觉得无人可用了,竟鬼使神差地说: “实在没有将领可用,不如派高顺去汝南吧?只要把当初彭城投降的吕布降军,统统拉到陈留前线对付袁绍,别让高顺带他原本的部队,应该就不至于出事。 汝南的部队,还是子廉带惯了的旧部,高顺如果有乱命,他们定然是不会听的。前番吕布在河内之战建功,也表现出了悔改求生之意,或许也该给高顺一个表现机会,观其后效。 而且汝南之地,如今正月里,桐柏山诸谷积雪未融,未来两个月,大军都是无法沿谷翻越主岭的。加上吕布与刘备也有不少恩怨,应该无碍。等熬过几个月后,等到要给龚都最后一击时,再视近况调整,也来得及。” 曹操眼神闪动了几下,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让高顺去汝南,至少比让高顺去宛城要安全。 宛城跟襄阳、樊城之间一马平川,如果有异心之人想投刘表,那是一下子就过去了,而且宛城被张绣占领四年,此前属于荆州,张绣与刘表结盟期间,刘表肯定有深入渗透,那是绝对要心腹将领才能守的。 相比之下,汝南这边,只是隔着崇山峻岭跟江夏刘备接壤,现在还有大雪封山,问题不大。 汝南是一块难得的、目前看来与世隔绝的试验田,拿来试试新降将的忠诚,刚刚好。 如果不拿汝南试的话,除非曹操这辈子不打算用高顺了,就把他当吕布一样闲职养着,永远不接触带兵权。 犹豫再三,曹操终于拍板:“也罢,如今兵将都捉襟见肘,也唯有如此了,另外,从许都再稍稍添补三千兵力,补强南线防御,明日就办!” 荀彧领命,这就去部署人事调度。 …… 次日深夜,许都,右将军府。 已经养好了去年初冬弩箭穿腿伤势的吕布,最近过得很是小心谨慎。 他知道袁绍对曹操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了,但他已经不想再趟曹操的浑水,所以哪怕腿伤好了,也不敢宣扬,只想再闷声养养。 距离上次董承找到他,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月,后来董承也没再联络,所以吕布也差不多把董承那茬儿事忘了,偶尔想起,也只当是董承没有找到机会,或是陛下那边没有准信。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吕布都打算跟貂蝉歇息了,突然听说高顺来访,他连忙重新穿好衣服,出去见客。 “仲达,多日不见,何以忽然夤夜至此?”吕布看到高顺时,还有些惊疑不定。 高顺面沉如水:“末将得曹操将令,即日要去汝南,接替曹洪围堵龚都残部。曹洪似乎要调去宛城,提防刘表。故而特来向温侯辞行。” 高顺是吕布的旧部,哪怕现在已经被剥离了隶属关系,但他要出征了,来吕布这儿告别一下,还是义气的表现,外人也不会怀疑。 哪怕被王必刺探到、传到曹操耳朵里,那也是天经地义的。 吕布骤闻此信,忽然精神一振,想起了他两个半月前和董承的约定。 当时……自己似乎说过,如果要干大事,前提条件,就是想办法把高顺弄出许都,并且顺势帮吕布把妻女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才敢放开手脚干一票大的。 现在高顺居然被外放了?莫非是…… 舍弟诸葛亮 第209节 “卫将军真有这么大的能耐?难道是真要有所举动?”吕布心中惊疑不定。 就在吕布疑惑之际,高顺以眼神暗示吕布,吕布便挥手遣散了其他近侍之人,高顺确认左右绝对无人,这才低声继续说: “末将不知温侯和卫将军有何筹划,但卫将军刚才也以一对年幼子女相托,似是要谋划什么大事,想暗中留一手退路。他还说,让我来温侯府上,一并接走温侯妻女,扮作男子服色,偷偷混在亲随军中,带出许都。 末将不敢多问,若是温侯也果有此意,末将自当遵照。卫将军还说,短则三五日,多则十日八日,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吕布的瞳孔,终于忍不住剧烈缩放了几下。 他连连深呼吸了几口,那种感觉简直比八年前设局杀董卓还要紧张。 “卫将军为何不亲自来见我!”吕布忍不住压低声音但却严厉坚定地问,简直是低声吼出来的。 高顺:“卫将军也来了,他怕被人察觉,是扮作我的亲随来的。温侯若是愿意见,可以找僻静之处,我偷偷带他进来。” 吕布:“当然要见!我且和夫人说一声,让她带着玲儿一路听你安排,不得骄纵。” …… 不一会儿,吕布就严厉地交代完妻女,然后另到一间偏僻的书房,见到了刚刚被高顺领进来的、穿着仆役服色的董承。 而董承也一改两个半月前的低调试探,今晚的神色极为严厉。 两人相见后,都是沉默半晌无言,只是以目光互相试探。 确认对方目光坚定后,董承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玉带,背面朝上放在两人中间。 吕布定神看去,那玉带背面的锦缎、已经被刀子裁开,里面还有带着字迹的绢帛。 “温侯,如今曹操以曹洪移防宛城,且又从本就岌岌可危的许都守城部队中,抽出三千精兵去增强宛城,还要另派曹休作为高将军的监军,去汝南盯着高将军。 许都城中,曹操心腹的兵、将皆空虚到了史无前例的地步,为四年来最虚弱。机不可失呐。温侯何不亲眼看看陛下旨意?” 吕布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加剧搏动。 这是陛下旨意?! 第232章 此董、吕将军血,勿去 建安五年,正月二十七日,董承再次夜访吕布后的第八天。 高顺已经带兵前往汝南,从许都经郾城、上蔡、安城、新蔡,即将渡过淮河。 许都所在的颍川郡,本就和宛城所在的南阳郡,以及东南边的汝南郡,成品字形鼎足而立。这三郡互相依凭,距离都不远。要是高顺不带兵,只是轻装而行,甚至都不需要走这么久,还能再节约一小半时间。 过了淮河之后,汝南郡的南半部分,就渐渐深入桐柏山区了。最南边靠近桐柏山主岭的险峻地带,如今还被汝南贼龚都的残部掌控,有大雪封山曹军大部队也进不去。 高顺带的部队,绝大部分都不是嫡系,只有一两个屯的亲兵,还有数十个心腹侍卫、传令兵和斥候,算是自己人。他毕竟有校尉的职务,哪怕平时没有兵权,也还有自己的指挥体系班底。 而董承的一对未成年的子女,以及吕布的妻女,也都穿着男装,躲在高顺的亲卫群中,这几天一直隐藏得很好。 董承原本是很有把握的,打算孤注一掷,也没想过留这种预防意外的后手。而且董承跟外镇诸侯也素无交情,就算一开始就想留后手,他也不知道怎么留。 毕竟这一世的董承,根本就和刘备没有交集——原本历史上、辕门射戟后的那些坎坷,如今的刘备都没经历,压根儿就没来投奔过许都朝廷,董承又如何结交刘备? 不过,最后关头,看了吕布的老成持重,董承也有所触动,又听吕布说,可以结交一个外援,事情不成,还能留下血脉,董承也就顺水推舟,分出了一对子女交给高顺保护。 如果事情一帆风顺成了,自然不需要外面的后手。如果没成,肯定也会有反对曹操的外镇诸侯,接着继续扛旗,到时候肯定会保护董承的子女,这是分散风险的好办法。 “不知道卫将军和温侯所谋的大事,究竟有几成胜算,不管了,明天先渡过淮河,至少确保没有人能拦截我们,其他再从长计议吧。” 入夜时分,高顺最后看了一眼行军的舆图,比划了一下距离淮河的远近,决定还是先渡河。 他的军队,舟船车重都不是自己能调度的,后勤全部仰赖曹军的统一调度体系,处处被掣肘。这也是降将初次带兵应有的待遇,没什么可抱怨。 渡过淮河后,才算是彻底不被人掣肘,后续哪怕不给船了,一旦遇到变故,走陆路也能跑掉。 …… 同一时刻,许都。 曹操在许都最后盘桓了数日,各种堵漏、安排自己将来亲征袁绍后的后方相关事宜。 但多疑的曹操,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他觉得,以如今的风雨飘摇,只要自己一走,肯定有人会暗中勾结袁绍。 这并不难猜,因为袁绍势大,曹操已经有逮住个别私下联络袁绍的案例了。只是他不敢声张、不敢大操大办,唯恐己方士气愈发倾颓,让更多人知道“原来那个谁也通袁了啊”。 那些并非自己心腹嫡系的降将,怎么看都个个可疑。比如吕布,比如贾诩,比如那谁。 终于,在这天傍晚,曹操最后一次召见了荀彧和郭嘉,再次商议:如何确保开战后许都的万无一失。 同时,曹操还召见了投降他一个多月以来、始终一言不发的贾诩。 曹操心中暗暗决定:如果贾诩再这么装死,什么主意都不出、只知道观望,那他就把贾诩带去陈留军前!绝对不能让这个阴恻恻的家伙留在后方! 贾诩是跟着张绣一起来投的,时间都不算久。但张绣很容易看穿,曹操一下子就知道怎么拿捏他了。相比之下,贾诩却是完全看不透,他来了之后,什么话都不说,也不邀功,也不想升官。 三位谋士招来后,曹操也不跟他们客气,再次开门见山: “孤今日召你们商议,就是想讨论一下,如果后续和袁绍开战,而许都人心不稳、有人跟袁绍暗中联络,又当如何?文若、奉孝,可有新的谋略建议?” 荀彧和郭嘉当然没有新的建议了,因为他们已经被反复问过几次了,有谋略的话,早就拿出来了。于是他们都诚恳地把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又说了一遍。 曹操也没觉得失望,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叹了口气,最后看向贾诩:“文和劝张绣归顺朝廷,功不可没,为何月余以来,一言不发?一策不献? 如今孤出征在即,难道还是没有良策教孤么?是不是对我军的情况不够熟悉?若是那样的话,不如此番就随军熟悉熟悉。” 贾诩这厮,素来是明哲保身的。他知道自己的历史罪孽有多严重,曾经教唆李傕郭汜的罪行,一旦被人揪住不放,虽说不至于会获罪,但也绝对谈不上前途了。 所以他来到曹营一个半月,第一要务就是不得罪人,不显摆。 但此时此刻,他已经看出,曹操这是“不出谋划策就不罢休”了,如果现在再不说点什么,真被带到陈留军前随军,每次有事都先问他意见,自己不说,就会被人记恨,说是狂妄,说了,又容易得罪更多人。 那还不如在许都这边,出一次谋策,算是纳个投名状了。 把这个道理想清楚后,贾诩叹了口气,委婉地说: “诩岂敢不为司空大业竭尽全力?实在是初来乍到时,不熟军情,不敢妄言,怕误了司空大事。 今日司空如此重视垂询,某自当殚精竭虑谋划——不知司空还记得:当年张绣以精兵追退兵而败,以败兵追胜兵而胜……” 贾诩说得非常隐晦,毕竟三年前的那场宛城战役,是曹操的丢人之处。 但贾诩语境中的战例,当事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那次,曹操退兵时,张绣想追击,贾诩劝他别追,说追了肯定输。张绣不听,去追了,最后果然输了。然后贾诩又让他赶紧继续追,这次肯定赢,张绣这次终于服了,执行了,果然赢了。 回来之后张绣就对贾诩佩服得五体投地,问他:“绣以精兵追退军,而公曰必败;退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验也?” 贾诩当时的回答是:“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敌也。军虽新退,曹公必自断后;追兵虽精,将既不敌,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无失策,力未尽而退,必国内有故;已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纵留诸将断后,诸将虽勇,亦非将军敌,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 贾诩明知此战是曹操的痛脚,但他还不得不提,显然是因为今日他想要出的计策,跟三年前宛城之战那一策,有极大的相似性。 他希望归功于曹操、让曹操自己想出来。 以曹操之智,只要有人点他一下,当然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不用把话说完。 曹操在最初的本能性恼怒之后,很快冷静下来,正色道:“孤悟矣!‘军虽新走,必自断后’,这不是孤的惯用之策么!原本还打算再过几日出城,那就明日便出城好了! 明日先让人散布消息,说陈留急报,惊闻袁绍部忽然渡河,我当即日北上!出城之后,只行一日便扎营,然后伺机静观其变,若是许都有变,就杀他一个回马枪!把那些不稳之徒勾引出来!” 当年自己打张绣时,还知道留个后手勾引张绣、直到张绣第一波追击被自己击溃后,才敢放松警惕。 今日,便故技重施!先示弱勾引一波!诈一诈那些有异心的家伙! …… 事实证明,董承和吕布都是有勇气的,但他们无谋。 他们想得很好,但缺乏顶级智士帮他们打磨具体行动计划,也没有顶级智士帮他们避坑。 曹操一招虚晃试探,董承和吕布就直接把大招都交了。 曹操假装离开后次日,董承就急不可耐,决定动手。 “此天助我也!大将军居然不等大义名分,就直接渡黄河了!立刻集结六家家丁,并卫将军府、右将军府亲卫,杀进皇宫,诛杀曹贼的留宫卫率王必,奉天子下明诏讨贼!” 当天晚上,董承就集结了自己府上几百个卫兵,还有吕布控制的几百个卫兵,还有六家的武装家丁僮仆一千余人,合计凑起两千三四百人,对许都皇宫发动了进攻。 他还尽量设法让自己身边的关系户拖住王必,想办法宴请送女人,反正能用的拖延招数都用了。 王必并不知道曹操的全局计划,曹操只是关照他: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提防。但自古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王必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神经紧绷。 最终,正月二十九这天入夜后,董承、吕布疯狂进攻王必,倒也暂时打了个先手,偷袭夺取了两座宫门,一度杀入皇宫,与王必的卫军展开了激战。 曹操留在城内的其他部队,在得知皇宫出事后,也赶紧回防,双方摸黑混战。 而前一天早上就已经出城北征的曹操,按说这时候应该距离许都已经挺远了。 谁知曹操却学了一把赵匡胤,把袁绍当成了契丹兵。他的部队前一天行军到许都东北六十里的临洧亭后,实际上就悄悄不往前走了,第二天夜里,甚至还趁夜折返。 这是活脱脱把临洧亭当陈桥驿来用了。 董承和吕布厮杀半夜,虽然一度控制皇宫。但是天还没亮,曹操的主力就杀了回来! 大军直接入宫平叛,董承和吕布人少,很快左支右绌不能抵挡。 危急关头,他们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帝刘协本人。 “陛下,臣等誓死冲杀,护驾突围吧!”董承和吕布焦急请示。 可惜危急关头,刘协却有点不敢,怕乱跑直接被乱军截杀。 偏偏这时候,围攻皇宫的曹军开始呐喊,还派人传话:“国贼董承、吕布速速释放陛下!敢劫驾者必夷三族!诸将听令,遇吕贼以陛下为质逃窜时,不许放箭!切勿伤到陛下!陛下是被国贼挟持的!一切所言并非本意!” 这些攻心言语传来,让刘协彻底怂了。毕竟历史上他就是默默看着曹操把董承和董贵人都杀了的,曹操问他这些是不是董承矫诏,他也一句话不敢说,算是默认了。 现在无非是再多一个吕布,刘协跟吕布又谈不上什么交情,眼下事不可为,反正董承吕布是必死无疑了,自己还搭上去何必呢? 而董承和吕布看到刘协怯懦不敢突围,心也凉了半截,知道皇帝这是判定此事必败,想要断臂求生了。 “也罢,也罢,身为人臣,岂可陷君于生死危难,你们都离陛下远些,曹贼不敢对陛下放箭的,我们自行冲杀便是!” 董承也知道,自己和吕布是非死不可了,多白搭上一个刘协也没意义,他也懒得拉个垫背的,何必呢。 董承和吕布放弃拉着皇帝一起走后,汇聚得越来越多的曹军就完全没有顾忌了,顿时箭如雨下,董承和吕布都被射倒在乱箭之中。 吕布此前奋战半夜,虽然也斩杀了十几个敌人,在宫墙魏阙上还放箭射杀了数十人,最终也没能避免被射成刺猬。 “吕布这厮,终于死了么?”曹操小心谨慎地在数百步外观望,他对于吕布的神射也算是有点忌惮了,所以非常小心。 “肯定死了,都射成刺猬了,而且吕布今夜入宫偷袭,并未敢穿着铁甲叫门。”曹操身边的曹纯笃定地说,他今夜是带着虎豹骑回来平叛的。 曹操做这个局,特地用到了虎豹骑,为的就是回防的机动性要够快。 舍弟诸葛亮 第210节 听了曹纯的说法,曹操还是不敢信,吩咐道:“让人上去长矛乱捅,多补几矛!” 曹纯却不以为意,亲自绰着骑枪,带着一队亲卫上去补枪猛捅抢人头。 然而,就在曹纯即将刺中吕布的时候,原本已经倒在地上的吕布,突然暴起,顺手抄着丢在地上的画戟,跟曹纯来了一招以命换命的殊死搏杀。 “噗嗤!噗嗤!”随着利刃巨力捅刺的入肉之声,曹纯也不由惨嗥一声,被吕布画戟斜穿胸、肩,透背而出。 “只杀得如此无名下将,唔呃——”吕布也被曹纯的兵刃和数名虎豹骑的骑枪猛力冲锋捅刺贯穿,这次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临死似乎还对自己换掉的战果很不满意。 “怎么回事?都被射成这样了,还没穿铁甲,怎么可能还活着!给孤好好查验!”曹操看到这一变故,又惊又怒,吕布临死居然还换掉了他一个堂弟! 众人唯恐吕布不死,又用长矛对着尸体从前胸贯穿后背捅了几十个透明窟窿,这才敢上前验尸确认情况,不一会儿,终于有人给曹操解惑了: “禀司空!在董承和吕布尸身上,发现罩袍内有此前从未见过的铁丝细环软甲!此甲被箭矢攒射时,箭头能穿入铁环数分,也有可能涨开铁丝环,但却入肉不深!吕布身被数十处箭疮,都是入肉数分的轻伤,这才能诈死设伏! 目前只发现董承和吕布两人有这么穿,其他反贼统统没有如此宝甲!应该是极为珍稀,不知董承从何处觅得!” 曹操听说后,怒气还是未消,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发怒和悲伤的时候,这些疑点,只能是以后再查了。 曹操立刻拿过一块布料,擦拭了自己宝剑上的血迹,然后拿着出鞘的剑,一步步来到刘协面前,上下打量几下,然后用冷冷的口吻请示: “陛下,董承、吕布矫诏谋反,业已伏诛。臣护驾平叛来迟,请陛下恕罪!请陛下降诏夷反贼家属!” “这……对对,董承、吕布确属矫诏谋反……朕一时受惊,不知如何举措,请曹公自行裁决……”刘协冷汗直流,唯有顺着曹操的话说。 …… 一夜激战,董承、吕布亲兵近千人、家丁一千五六百人,合计两千四,全部死伤,纵然有被俘的,最后也全部斩首。 曹军死伤一千余人,战死者不过四五百人,其余轻重伤不等。 双方加起来,死伤了超过四千人。而且因为皇宫及临近街区的乱战,许都百姓死伤、流离、误伤,累计也有近万。 曹军比原本的历史上,多战死了两个知名文武,包括负责守宫的王必,以及带领骑兵冲杀的曹纯。 董承一方,比历史同期多死了一个吕布,其他没什么差别,当然他们也死得更有价值了,毕竟对曹军精锐造成了千余人的杀伤。 但衣带诏讨贼的一方,也不是完全占到了便宜——毕竟这一世的刘备,没有资格在衣带诏上署名,他只能是事后追认遥奉衣带诏。 而且没有任何一个见过衣带诏实物的人活下来可以作为人证,曹操一方想要掩盖衣带诏的真相,可操作空间也会比历史同期稍大一些。 这一进一出,曹操在军事上是比历史同期亏了的,政治上却是小赚。而且吕布原本的名声太差,跟刘备可以说是云泥之别,他联署的义状,号召力肯定不如刘备联署的。 反正曹操是当晚就下了定论,说董承、吕布是矫诏谋反,只看天下诸侯愿意相信哪一方了。 第233章 朕不是怕死 曹军打扫了宫中两军死伤者,重新恢复了宫廷秩序之后,就暂时先退出了皇宫。 皇帝刘协被暂时保护(软禁)了起来,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受到更多制约,刘协的后妃也暂时没有被清算。 因为曹军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先忙——董承、吕布虽死,可卫将军府和右将军府上的家眷侍女仆僮尚存,加起来又何止千人,还有王子服、种辑、吴硕、吴子兰四家的家眷,六家累计需要处死的人数,约有一千七百余口。 这些人的优先级显然更高,不立刻围捕是有可能漏网的。等宫外的杀光了,再回来处理宫里的董贵人也不迟。 皇宫里的人是跑不掉的。 随着曹军退去,经历了大半夜激战惊扰的刘协,麻木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疲累委顿到了极致。 他的体力消耗并不大,但精神极为紧张。随着最后希望的破灭,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呆滞静坐回御榻上。 “陛下保重,臣妾拜别陛下。”一个低声饮泣的娇柔女声,打断了刘协的浑浑噩噩。 刘协迷茫地抬起眼睛,居然花了好几秒钟辨认,才回忆起眼前这人,正是董承之女董贵人。 “爱妃……爱妃何出此言?”刘协木讷地下意识问出这句话,随后就后悔了。 自己怎么失魂落魄到了这种程度!居然问出了如此痴愚的问题! 董贵人闻言也是一愣,原本恭敬的态度,不由泛起一丝绝望的戏谑: “陛下还问妾何出此言?这还是那个坚毅果决、敢于反抗曹贼的陛下么?陛下亲口说妾父乃是矫诏反贼,妾这种大罪之人的女儿,难道不该被处死吗?” “爱妃别这样说,你知道朕只是一时失魂落魄,朕也不想看到这一切的!”刘协终于回了点神,稍稍找回了些帝王气象。 而原本侧坐在一旁的伏皇后,听董贵人出言讽刺皇帝,也不由凑了过来,帮刘协说话,让董贵人注意措辞。 但这些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显然没什么意义。 董贵人并没有期待出现奇迹,她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想最后跟刘协确认一下。 于是她安静平复了数息,才淡淡问出一个问题:“陛下可还记得有一次与臣妾闲聊感慨时,说起三年前、陛下曾在曹贼新建的石渠阁里,召对过一次伏波将军诸葛瑾——当时他应该还只是征南将军刘备的使者、进京述功后才刚升为平虏校尉。” 董贵人也算是刘协的心腹知己,最受宠的枕边人之一,刘协很多私下里的话语,自然也不会瞒着她。所以她是知道刘协三年前召对诸葛瑾的事情的。 刘协稍稍回忆了一下,静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忘。 董贵人这才继续古井无波地往下说:“妾记得,陛下说当时问了诸葛瑾汉德源于何处,诸葛瑾在陛下迷茫之时,也给过一个权宜安慰的答案,说不妨以为是来源于高皇帝为义帝报仇——可有此言?” 刘协抿了抿嘴唇:“有!” 董贵人:“陛下方才若是……宁死不屈,坚持不承认妾父与吕将军是矫诏反贼,那曹贼又敢如何?他真敢弑君么?他若是弑君,比项羽弑义帝如何?” 刘协不敢看董贵人,他知道这时候斥责对方失礼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董贵人知道自己必死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她。 刘协对董贵人还是有点感情的,他希望在对方人生的最后时刻,讲点道理,而不是拿仅剩的那点可怜皇权威压。 所以刘协慢慢组织了很久的措辞,才开口自辩:“爱妃,朕知道你期待什么,朕也可以告诉你,朕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贪生怕死,皇权很复杂,天道大德更复杂,不是单单有拼却一死的决心就够的。 义帝誓死不让项羽,固然让项羽得不到天下,给了高皇帝讨逆的借口,但天下也从此归汉不归楚了。朕若是拼却一死,于当今形势,确实可以让曹贼成为天下共诛之贼。 但天下能就此归汉么?甚至哪怕不归汉,能就此太平么?不可能,朕如果死了,曹操成了弑君之贼,如今袁曹陈兵黄河,数十万大军原本就南下在即,天下的至少七成、转瞬便会落入袁绍之手。 南方三州宗室州牧,或许会跟袁绍抗争,但也敌不过掌握北方十州部之力的袁绍。如此,大汉天下依然保不住,连改朝换代快速恢复太平也一样做不到。既如此,朕岂能自轻万金之躯? 朕不是怕死,而是今日便死,毫无意义,追随曹贼为乱者,还会滚滚而来。卫将军与右将军既然没能控制许都,此番便已经是败了,多死一个朕毫无帮助。” 董贵人终究是妇道人家,哪怕稍稍读书,却也不精。当年她听刘协偶尔转述过诸葛瑾的正统论和德运哲学概念,一知半解就想照搬。现在听了皇帝的分析,才知道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原来陛下不是怕死……而是死在今日,确实于事无补,妾已是将死之人,相信陛下犯不着骗我。死后若是有灵,自然能分辨活人真、谎。妾就此拜别陛下。” 董贵人最后对刘协行了一礼,就此沉默。 夫妻妾对坐无言良久,宫殿外便传来了甲士的铿锵之声。 显然是董承、吕布留在许都的家眷仆僮已经被全部抓住、送去问罪处斩了,曹操已经腾出手来对付内宫余孽了。 刘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果然看到曹操亲自穿着盔甲,已经站在他对面。 曹操依军中着甲之礼,对皇帝拱手行礼,然后毫无语气波澜地说:“陛下,董承矫诏谋反,其子女自当夷灭。” 刘协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董贵妃,只是说了一句:“此女已有身。” 曹操冷笑:“欲留之,为母报仇耶?也罢,既是陛下施恩,亦可酌情宽恕。” 所谓宽恕,当然不是不杀,只是换个杀法,留个全尸罢了。 曹操不想亲自手染皇帝妃子的血,没有过问最后的处刑,而是让深谙礼法的光禄勋郗虑议论具体处理方式。 郗虑最终给出的意见,是找了几个宫女,取来白绫将董贵人缢死,留个全尸。 并且对外宣扬说:董贵人在听说董承谋反时,便惊惧过度而亡,予以安葬。 曹操反正只要确认董贵人死了就行,这些细节也就默认了。 …… 杀光了董承和吕布在许都的亲属后,曹操回到司空府,仍然觉得阵阵焦头烂额,头痛无比。 麻烦还远远没处理完呢! 他是想按贾诩的计策,引蛇出洞,但万万没想到引出了这么大一条蛇!居然还自称拿了皇帝的密诏! 袁绍进攻在即,这么大的事情,绝对是噩耗,虽说自己的实控地盘还有可能奋战,但关中诸将肯定会因此至少选择中立,不会再帮自己,甚至有可能倒向袁绍。 南方诸侯,倒是不用太担心,因为有张羡牵制刘表,有张鲁牵制刘璋,有孙策牵制刘备。 但曹操终究心理素质过硬,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心态,认识到了一点: 如果自己不搞引蛇出洞,衣带诏该存在还是存在,董承该动手还是会动手,说不定晚一点再动手、等袁绍和自己开打之后再动手,那危害会更大得多! 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 做人要向前看。 强忍了一会儿头风的痛苦后,曹操觉得一夜未睡带来的病痛稍稍减缓了些,他连忙招来同样一夜未睡的荀彧,还有司马朗、耿纪,问了一些紧急的问题。 “董承和吕布的家属,有没有清点清楚?是否所有人都抓住了?有漏网之鱼要立刻上报!” 负责抓人审核的耿纪立刻奏道:“禀司空,董承有一对幼子、女,似乎被人提前带走了,按照其家眷人数清单核对,没有找到。属下已经严刑拷问了多位其亲随、近侍,皆不知其去向,做得很隐秘。 另外,吕布那边……连其正妻严氏和吕布之女,都没有找到,也被人提前带走了,可见是早有预谋要孤注一掷!” 曹操闻言,只觉又是一阵头疼袭来:“居然都被带走了?!尔等平时是怎么严查许都关防的?这些清贵近侍之臣的家眷,如何能让出城?为何不盯紧!” 耿纪连忙跪下陈情,说自己一切都是竭尽全力,按制度办事,小心谨慎云云。 曹操怒不可遏地砸了一个砚台,随后才突然醒悟:“高顺!前些日子高顺被派出去领兵了!速速派人去汝南追回高顺!记得把高顺所有的亲兵近侍都带回来!一个都不许少!速去!” 耿纪一愣,连忙领命:“属下这便去办!” 耿纪一溜烟出去传令后,曹操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但耿纪已经不在了,他只好问司马朗: “伯达!你可有留心,昨夜厮杀时,缴获的董承、吕布尸体上扒下来的那两件罕见铁丝环软甲,究竟是何来历? 有没有查到这些东西,是何方出产的珍异宝物?中原自古没见过如此精致的软甲,竟能穿在锦袍内,外面丝毫看不出破绽!若非吕布有此宝甲让箭矢不能射深,昨夜子和(曹纯)何以遭到暗算而亡!” 这事儿本不该司马朗管,他在司空曹掾中,并不是负责情报工作的,不过耿纪等人另外有事走开了,他也只能尽量帮着解答: “禀司空,属下去问过了王必的属吏,搜集了各方情况,似乎这种软甲,是最近一年内才出现的,听说……袁绍长子袁谭就有一件,但似乎并非河北所产,袁谭也是从别人那儿弄来的,只因他喜欢显摆,才露出了蛛丝马迹。” 曹操一拍桌案:“那还不快去查,这种铁丝环软甲究竟是何方所产!出产这种宝甲的人,肯定是借着遣使进京的机会,给朝中重臣例行送礼,然后送给了董承、吕布如此宝甲!说不定此贼便是与董承同谋的外镇诸侯!” 司马朗立刻领命,这就去严查。 等司马朗走后,荀彧才忧心忡忡地提醒了曹操一句:“请明公三思,此事或许该查,但就算查出了结果,也不该宣扬——这种时候,一旦说某个外镇诸侯是董承、吕布的同谋,那就是在帮他们扬名,帮他们对朝廷动兵制造借口。” 曹操一愣,很快醒悟:确实,查是必须查的,但是就算查到了结果,也不能对外公布!自己心里暗暗提防就是了! 要是公布了,对方不就成了相当于在衣带诏上联署讨逆的义臣了么! 舍弟诸葛亮 第211节 第234章 高顺三百里走单骑 衣带诏这种大案,背后牵涉的秘辛实在太多。 曹操便让耿纪、司马朗按照各自手头的线索分头严查,数日时间倏忽而过。 无奈诸葛瑾、诸葛亮兄弟对于环锁甲的保密工作做得实在太好,所以司马朗那一线,暂时没有查到任何新证据。 直到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曹操关于铁丝环软甲的最新情报,也仅仅是“董承、吕布、袁谭有这玩意儿”,仅此而已,愣是没查到哪里生产的。 相比于司马朗的进展迟缓,耿纪这一路,倒是很快给曹操带回了一些确信的消息——可惜是坏消息。 他们连夜派人快马加急去汝南追高顺,但追了两天后没追到,又花了一天多狂奔回来报信。 捋一下时间线,就是在董承、吕布夜攻皇宫后的第四天,曹操正式确认高顺已经成功跑掉了。 高顺在追兵抵达前一天,带了百余亲卫、近侍、斥候,还有个别家眷,突然弃军独走,不顾桐柏山区冬季积雪尚未融化,直接一头扎进了被雪封的信阳谷道,看方向应该是往南逃了。 从高顺的防区,往东南偏南三百里就能到刘备控制的江夏郡西陵县。 而这段桐柏山信阳谷山区,有至少一半的区域、大约一百多里纵深,如今还是汝南贼龚都控制的!高顺居然不带主力军队,就直接冒险去了敌占区! 得到这个消息后,曹操自然立刻跟荀彧荀攸郭嘉商议。 三人的看法很一致:高顺当然不可能是去投奔龚都这种杂鱼的!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高顺果然提前知情董承和吕布的计划,至少也是知道一部分。 “高顺这是打算去投刘备!他沿着积雪封山的信阳谷南下,虽然要经过一百多里的龚都辖区,但只要走过最艰难的那段山道,南麓就是刘备控制的江夏郡西陵县了!”郭嘉第一个反应过来。 随后,荀彧和荀攸也各自反应过来一点,互相参详着讨论:“久闻诸葛兄弟才智卓绝,不但兵法韬略奇谋妙策无穷,而且近年来还多有仙术谣言,其实只是他们擅长工巧,被愚漏见识短浅之人,视为仙术—— 如此看来,那些铁丝环软甲,是不是诸葛兄弟的奇思妙想?对了!董承起事之前不久,刘备好像就派别驾孙卲来许都觐见过!当时还给朝中清贵重臣都送了礼!董承和吕布的铁丝环软甲,莫非是那时孙卲暗中送给他们的!” “刘备敢尔!孤居然没看出你来!”曹操听了荀氏叔侄的分析,这才恍然大悟,怒吼连连, “立刻派人,给孙策传旨!就说刘备勾结董承、吕布为内应,矫诏谋反,令孙策讨贼! 告诉孙策,只要灭了刘备,扬州全境都可以封给他!不,也别等了,现在就改封孙策为扬州牧!让孙策下死力讨刘备!徐州也可以淮河为界,封给他广陵!他要是有本事平叛刘表,将来荆州也归他!” 荀彧荀攸郭嘉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荀彧提醒、不可怒而下令:“不可鲁莽啊!明公可是忘了,此前已经给孙策下过密旨了。” 曹操:“那不一样!再下一道!之前可没明着和孙策说,刘备是反贼!孤还要亲自和孙策合力夹击刘备,孙策取江南,孤自取江北……” 荀氏叔侄终于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劝阻:“明公万万不可!眼下袁绍才是大敌!不管刘备有没有参与矫诏,只要许都变故的消息传出去,袁绍肯定会立刻兴兵南下,数十万大军压境的!到时候还是袁绍的威胁最大! 大不了我们骗孙策,会出兵与他并力夹击刘备,实则虚晃一枪,靠孙策自己抵挡!千万不能鲁莽啊!” 曹操看向郭嘉,郭嘉也有些心虚,眼神闪躲。 这一世,郭嘉终究没敢跟平行时空时那样、听说刘备窃了徐州,就请曹操立刻速战速决征讨。 毕竟他也清楚,现在的刘备,根基已深,在徐扬之间苦心经营发展了整整三年半,而且还是相对轻徭薄赋、收拢民心的统治方式。 真要是直接跟刘备开打,不知多久才能搞定,自己的老巢早就被袁绍灭干净了。 曹操被所有谋士一起劝阻,终于冷静下来。决定明面上还是不提刘备的罪过,只是私下里给孙策的密诏里提一提。 大不了就把孙策卖了,换取与袁绍决战时的后背安稳! 最后,曹操还下令,尽可能久地封锁董承吕布之乱的内幕消息。 就算“许都发生了兵变”这一事件本身封锁不住,也要尽量散播烟雾弹,让外镇诸侯对兵变的规模、程度产生误判,尽量往低里误判。 而对于兵变的性质、动机这些主观信息,更要着力封锁,要误导外镇诸侯的解读。 什么“董承矫诏”之类的字眼,绝对要尽量多封住一段时间,最好“诏”这个字从头到尾都别出现。 哪怕袁绍会怀疑,但他肯定要再派人来许都刺探、复查核实。 考虑到往返需要时间,邺城距离许都足有七八百里,核查的细作一个往返可能就要十几二十日,再加上查证、决策的时间。 曹操估计他可以把许都兵变这个事件,拖延到十几天之后,才让袁绍风闻。而许都兵变的内幕原因、动机,或许能封住一个月。 南边的刘备,消息应该会比袁绍更灵通一些。因为高顺逃脱后,有可能直接带给刘备第一手内幕消息。 曹操还剩最后一个月,进行决战前的准备工作,时间一到,袁绍只要确认有那么一份“诏书”,别管真伪,袁绍肯定都会说这是真的。 然后,一直在找借口的袁绍,就会如愿以偿,数十万大军,会立刻南压。 曹操吩咐完关于如何封锁消息的问题后,耿纪、司马朗便起身告辞,准备去执行这个命令。 但曹操又想起一点,喊住了他们:“且慢!” 耿纪、司马朗转身:“司空还有何吩咐?” 曹操摸了摸胡子:“最近要竭力封锁矫诏之事,这一点且不必提。但是等矫诏实在瞒不住的时候,你们也要眼色准些,该及时调整说辞就及时调整,免得睁眼说瞎话伤了朝廷威信。 到了事不可为时,记得把这条真实消息散播出去:劝孤假借袁绍入寇、不得不亲自带兵北伐、去临洧亭驻扎两天后再杀个回马枪、勾引许都野心之人自己冒出来,这个计策,是贾文和想出来的。孤会因此重赏贾文和。” 耿纪、司马朗闻言,微微不寒而栗了一下,但也没觉得不妥——曹操这是要把贾诩彻底绑死在自己的战车上了,但也谈不上让属下背锅。 毕竟曹操不是问罪贾诩,而是重赏升官贾诩,这跟袁绍的推过迁怒于手下,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引蛇出洞做局弄死董承、吕布的计谋,也确实是贾诩出的,这点没冤枉他。 就好比后世很多人说“赵匡胤不可能是正史上写的那样、对陈桥兵变完全不知情、是喝醉了被属下拥戴的,因为赵匡胤出兵前,那个‘契丹入寇’的假消息,就是他的人散播的”。 贾诩当日之议、对曹操的启发效果,就差不多等同于陈桥兵变前那个教赵匡胤伪造契丹入寇的家伙了,说他是“平叛第一功臣”都没毛病。 如此一来,曹操就坐死了贾诩“两次扑灭还政天子希望”的历史定位,当年王允吕布讨董卓,最后是被贾诩教唆翻盘的。现在董承吕布讨曹操,也是被贾诩诡计翻盘的。 贾诩是全天下唯一一个先后奠定李傕郭汜挟君和曹操挟君的毒士,他这辈子已经没有退路、下不了船了。 这样,曹操后续再用贾诩,也就用得心安理得,永远不用担心这个老阴比背叛。 无论落在袁绍还是刘备手上,贾诩都逃不了万刀凌迟、碎尸拌粪的下场,只能跟着曹操一条道走到黑。 …… 另一边,汝南南部、桐柏山区。 高顺暂时逃脱了曹操的追击,但他后续的投奔逃亡之路并不好走。 一方面,他相当长的时间里,都会在汝南贼龚都的地盘上盘桓,并没有办法立刻跳跃到刘备的直辖区内。 另一方面,冬季山区的积雪,既然能阻挡大军进山,对于小规模的队伍,自然也会构成生命威胁。 高顺甚至在进山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觉悟: 他这一队百来号人,可能会有十几个,甚至更多一些。在这几百里的山区跋涉中,因为误踩雪坑,或者坠崖,或者别的原因意外伤亡,但他别无选择。 尤其是派出去作为斥候探路的,伤亡肯定最大。 走了两天,高顺就摔死摔伤了五六个部曲,还有两个冻伤重病的,恶劣环境下缺医少药,又不能拖累队友,只能狠心抛弃。 高顺不由悲凉地估算了一下,要是再继续强行军的话,伤亡只会更大。 最终他决定先寻找龚都部驻地,不追求一步到位翻山了,并且向对方说明情况、表示自己的心迹、愿意与对方一同反曹投刘再走的。 如此一来,只要龚都肯收留高顺在他的过冬营地暂住几天,他就能等到天气好转再走。同时龚都这边毕竟还有点兵力,也有斥候,一旦发现曹军要来进攻,还是可以及时提前跑路的。 高顺估计,换了更稳妥的新方法之后,自己大约需要半个月时间,翻越桐柏山积雪封山区,进入江夏郡的西陵县。 只要到了西陵,剩下应该就好办了,有刘备接应,一两天就能到武昌。 按照这个进度,刘备大约能在刚进入二月下旬时,就得知许都兵变的内幕、以及衣带诏事件。 刘备再书信传檄其各处领地,丹阳的诸葛瑾、广陵的陈登,应该要二月底或三月初知情。其他豫章、会稽南部山区等偏僻角落,会更晚一些,但那不重要。 第235章 骑着步桥打孙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虽说曹操使用了各种消息封锁手段,估计能让许都兵变的真实动机、乃至“矫诏”这个重要元素,延迟个把月才被外镇诸侯所知。 但毫无疑问,早在董承动手之前,大汉土地上,就已经有一个人知道董承马上要动手了,也知道这次动手肯定会伴随着“辞受陛下旨意”。这个人就是身在芜湖的诸葛瑾。 (注:《三国志》原文写的就是“辞受”,陈寿没有对衣带诏的真假做任何判断,只是如实转述客观行为,“董承说他领了旨”。) 诸葛亮最终是在正月二十这天,按照他搜集到的最新情报,如实汇总后、写信快船送给他大哥的。 当时距离董承、吕布正式动手,还有九天呢。 但是,诸葛亮的信中,已经抓到了两个最新关键信息: 首先,孙卲上一次去许都时,唯独给董承送了两件锁子甲,董承也欣然接受了,还暗示了对刘备的结好之意。 其次,许都朝廷已经对刘表封江做出了应对,让曹洪换防去宛城,同时允许高顺外出、参与执行汝南龚都的平叛任务。 诸葛瑾是六天后的正月二十六收到信的,也就是董承、吕布动手前三天。 而他仅凭这封信,加上他自己原本的历史知识,就判定事情马上要爆发了。 于是,诸葛瑾反而成了天下第一个做好临战准备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战争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这也不算开挂,作为一个先知者,还有那么多情报支持,临门一脚时做出判断,这很正常。 “我让二弟通过孙卲、给董承送了两件锁环软甲,这东西在董承被灭后,肯定会被曹操抄家抄出来。如果董承给力点,直接举事,把这些武器用起来,那就更显眼了。 曹贼迟早会发现,主公跟董承交情不错,就算曹贼迟钝,我也有把握在最适合的时候、让曹贼不得不知道。到时候,他必然会以皇帝名义给孙策下旨,让孙策对付我们。 我军只要外松内紧、假装对孙策不作提防、假装江防松弛,说不定到时候能有奇效……嗯,最近江防也确实得松弛起来,否则要是曹操给孙策传旨的密使到不了秣陵,孙策没借口来讨伐我,岂不是弄巧成拙?” 诸葛瑾看完二弟的密信后,就一边在鱼油灯上把信烧了,一边内心暗忖盘算。 记得三年前、他刚刚给阿亮送去第一批密卷和“养生用品”时,他还教阿亮用牛酥油点灯,能明亮一些保护视力。 如今这个老配方已经淘汰了——牛酥油再亮,也不如鲸油灯亮,只是古代航海技术太弱,没法体系性地捕鲸。 后来随着广陵、丹阳、庐江三郡的捕鱼业越来越发达,尤其是前年拖刺网捕鱼开始后,诸葛瑾发现渔民们居然会自然而然捕捉到很多油脂肥厚的水生动物,因为汉朝的生态实在是太好了。 既然如此,诸葛瑾就让官府开了个还算公允的油脂回收价格,算是废物利用。 这个价格不能太高,如果比鳜鱼海鲈鱼的鱼肉价格还高,会鼓励渔民特地去捕杀厚油脂动物。 只有刚好比美味的鱼肉便宜些,渔民才不会特地去搞,只是不小心捞到后顺手为之。 诸葛瑾看信、烧信的时候,他再亲近的人也是不敢靠近的。 等信彻底化为灰烬,大小桥才悄悄走过来,请他早点歇息。 诸葛瑾抬眼略有深意地扫视了一圈二女,语气平静地说:“明日我要去广陵郡巡视,这些日子,你们就听练师的,好好照顾夫人。” 舍弟诸葛亮 第212节 对付孙策,不仅要在丹阳郡的芜湖这边顶住,还得提防好北边的广陵。 广陵和丹阳、吴郡之间有足足六百里的江面接壤,随处都是有可能被渡江的。 诸葛瑾对广陵太守陈登的防守能力有信心,但陈登最近身体不太好,似乎是早年吃多了生鱼片的毛病。 虽然三年前他就听诸葛瑾的劝、不再生吃淡水鱼,最终也只是让这个陈年痼疾多拖了几年才发作,还是得找名医才能看好。 为了万无一失,诸葛瑾必须在开战前,最后确认一下陈登的情况。也视察一下广陵郡去年冬天的种田成果,看看陈登有没有按计划好好利用冬季农闲的徭役提升战备。 而且陈登这个病,自从去年冬天发作后,诸葛瑾也没让人保密。如今以探病为名过江,哪怕事后被孙策的细作探听到这个消息,也不会引起警觉,说不定反而会怀疑陈登的病情恶化了,才配得上诸葛瑾亲自探病。 芜湖这边,有关羽和鲁肃在,也不用担心孙策突然提前不冷静。 大小桥并不知道主人在想什么,她们也不想知道太多,便只是唯唯诺诺应承,表示后续一定听步练师的话。 去年秋天,甄宓在成亲大半年后,还是怀上了,或许她也急于给夫君留后,经常会请教小姑子诸葛芷一些医术上的问题。 诸葛瑾本来看她年轻,怕对她身体不好,还想再等等。但甄宓坚持避开安全期,诸葛瑾也无话可说、顺其自然,尊重对方的选择。 随着甄宓身体不便,诸葛瑾的火气就只有靠大桥一个人苦苦支撑了,最终随着新的一年到来,诸葛瑾看小桥和步练师年纪也长成了,就不再藏着掖着了。 诸葛瑾知道,如果不正式收了步练师,那么让她指挥大小桥时,就会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底气——她以什么身份去管两个跟主人有染的年长婢女呢? 至此,诸葛瑾的后宅算是彻底稳定了:甄宓是妻,步练师是妾,大小桥是罪臣之女,是奴婢。 一想到自己即将要独力对付孙策周瑜孙权,诸葛瑾内心便觉得辛苦。 但又想到自己可以一边做别的事情一边打,诸葛瑾又觉得神清气爽。 这种征服感,普通人无法想象。 …… 狠狠安慰了一下妾婢后,诸葛瑾次日一早就坐船北上,顺流而下渡江视察。经历阳、滁县,两天后抵达广陵。 广陵码头上,提前得到了消息的本郡文武,都来迎接诸葛瑾,但陈登并没有出现。 诸葛瑾遥遥望见领头的文武分别是陈群、陈到,他就知道陈登的病还没好透,估计宅家养着呢。 不过,东海郡太守糜竺也没出现,这让诸葛瑾稍稍有些意外。糜竺虽不是广陵官员,但他应该是有工作需要跟诸葛瑾汇报的才对。 以糜竺的性情谨慎、不得罪人,不该失礼才对。 带着一分狐疑,诸葛瑾对码头上迎接的众文武表示“诸位辛苦了”,然后由陈群陪送他进城。 一行人很快来到太守府,诸葛瑾直入中庭,才看到陈登和糜竺相迎,陈登脸色有些苍白,但行动并无障碍。一旁的糜竺身体很健康,但表情局促。 诸葛瑾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陈登故意假装病重,莫非是想埋点伏笔,方便后续随需随用? 诸葛瑾也就并不点破,表情毫无波澜地示意陈登和糜竺先进屋,还随和地问起: “元龙这病该是无碍了吧?听说你都觅得元化(华佗)先生这样的神医看诊,要是再不能好,岂不砸了元化先生招牌。” 陈登心虚气喘地说:“其实无碍了,只要再调养即可。子瑜不怪我明明痊愈、却不去码头相迎吧。” 诸葛瑾谈笑风生:“此乃‘有备无患’,何足道哉!” 陈登一愣,随后轻轻拍了拍旁边的糜竺:“子仲,我怎么说来着?让你不必多心!你我这点算计,子瑜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糜竺尴尬一笑:“确是我杞人忧天了。子瑜今日既来,应该是来巡视防务?莫非东南真要有事?” 诸葛瑾:“前日得主公密令、并舍弟书信,我估计,也就在这一两个月之内了。而且我估计,一旦许都不稳,闹出内乱,曹操肯定会担心我们跟袁绍联合,从而重赏孙策、让孙策动手。 所以眼下既然元龙痊愈的消息还未传出去,那就继续装病好了。只是不知元化先生何在?元龙你久久不愈,对他的名声可不好,他肯在广陵多盘桓数月、帮我们打障眼法么?诊金不是问题。” 听到诸葛瑾举一反三,率先想到了这个问题,陈登才不由叹了口气:“元化先生云游四方,多在豫徐之间辗转,也偶去扬州。去年豫州兵连祸结,他才暂时只转游徐扬。 此前我重病无他人能治,百般找人求访,元化先生听说有异病,见猎心喜,才不远数百里回广陵看诊。后以浓蒜汤并其余辛物为汁,逼我忍辛强饮,结果上吐下泻,多有细长赤虫。 但元化先生尤言,此病难以一次根治。我借故强留他已半月有余,再想多留,恐非金资可以动其心,故而技穷。” 陈登一边解释,把自己的病情跟诸葛瑾描述了一下。 陈登的第一手说辞,也跟陈寿《三国志·方技传》上的说法不太一样,但诸葛瑾相信陈登的第一手描述才是真的。 按陈寿的写法,陈登的寄生虫都是呕吐出来的,这显然不合医学常识。消化道寄生虫,无论绦虫线虫蛔虫,哪有是嘴里能吐出来的,至少也是拉出来的。 要说陈登服驱虫药后,上吐下泻,这是可能的,但寄生虫多半是拉出来的。不懂医学的古人以讹传讹,为了戏剧性效果,传成了吐出来的,也情有可原。 历史上华佗这几年,也确实多在徐、扬之间行医。 光是《三国志·方技传》里留下记载的病例,就有广陵太守陈登、广陵督邮徐毅、广陵郡下属的盐渎县丞严昕、彭城相夫人、广陵郡军吏梅平。 所以陈登能寻访请到华佗,也是顺理成章,并不需要开挂。 诸葛瑾听了陈登的全部转述后,不由摸了摸胡子:“要找借口留下元化先生,我倒是有办法。他不是好医么,去年秋天的时候,我和阿亮在下邳、广陵那几个月,不是一直在研究老面、曲蘖。 我想元化先生应该会对阿亮的《曲蘖论》手稿有兴趣。我们还可以把曲蘖实验室分离的酵母菌老面、啤酒药、乳酸菌、醋酸菌,还有别的一些分离产物,也都破例供元化先生钻研。 有了这些诱饵,留他多住几个月,还不是轻轻松松?至于对外,就只宣扬,是因为元龙兄你病危,才强留元化先生数月不能走。如此天衣无缝,外人岂能探知真相?” 诸葛瑾不信,在全世界只有广陵郡有唯一一座“微生物实验室”的情况下,还留不下区区一个华佗。 第236章 华佗拿什么抵抗 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诸葛瑾给广陵、东海两郡的官员,安排的种田任务其实非常充实。 此番来广陵,按照原计划,诸葛瑾要先视察广陵郡趁着冬季农闲新造圩田和疏浚射阳泽的活儿干得如何了。 然后还要向糜竺了解一下经东莱去辽东半岛的商路开拓工作进展是否顺利,太史慈帮糜竺负责的护航和沿途港口建设工作有没有掉队。 最后,还得了解一下豫章出产的最新款青瓷等奢侈品,在新航路上的销售开拓做得如何、能不能光靠这些一本万利的货物,就多买回来一些辽东战马。 不过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亲自抵达广陵后,听说陈登还在为强留华佗的事儿操心,诸葛瑾也不吝调整一下自己的事项优先级。 先把华佗搞定,剩下的工作,可以在这个过程中穿插着视察、听取报告。 当天下午,诸葛瑾在和陈登、糜竺初步聊了一下、同步了信息后,就先去歇息了。 然后吩咐手下人,做些准备工作,比如把阿亮的《曲蘖论》手稿找来,再把该搜集的实验样本都各自准备一份,再弄些实验器材。 诸葛瑾一边规划,一边在脑中脑补几个月前、阿亮那些实验,跟历史上一千六百多年后法国医学家巴斯德的微生物实验还有哪些差距。 还有哪些以如今的仪器条件、能做而尚未做的实验。整理出来后,都可以作为劝诱华佗的诱饵。 心中有了计划后,诸葛瑾又喊来几个随行考察的技术人员—— 主要是一些在豫章郡时,负责帮诸葛瑾搭建新式耐火窑、烧制青瓷的工匠。诸葛瑾此行本来就是要来视察青瓷贸易成果的,随身带几个工匠,遇到糜竺那边销售有疑问时,便于技术支持,这很合理。 只是没想到,为了华佗的事儿,需要这些工匠再重操旧业、在广陵这儿另起个窑,并且做些微调,搞些最新的实验器具。 …… 第二天上午,草草做完准备工作的诸葛瑾,就派人召见了华佗。 听说伏波将军要召见自己,华佗自然也是谨小慎微。 连华佗这个外人都知道,在车骑将军幕下,各郡太守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而伏波将军显然是其中地位最高的。 华佗带到后,诸葛瑾至中庭降阶迎接,华佗见状,立刻上前拜见:“山野散人,拜见伏波将军。” 诸葛瑾表情和蔼:“先生不必多礼,听说元龙兄沉疴已极,非你不能治,实在是辛苦了。只好烦劳在广陵多盘桓数月。对了,这两位是?” 诸葛瑾安抚了华佗一句后,才注意到他旁边跟着两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便也礼貌性地追问了一句。 华佗立刻介绍:“这两位是小徒吴普、樊阿,分别得我诊脉、针灸真传,但其余方技犹有不全,故而尚未出师。” 诸葛瑾闻言,也对二人点头微笑,二人便受宠若惊,连忙下拜,被诸葛瑾虚扶而起。 历史上,吴普后来帮华佗传承了五禽戏,而樊阿传承了华佗的针灸术,还有些驱虫养五脏的方剂“漆叶青粘散”。 诸葛瑾让三人入内安坐,命婢女端上青瓷盏的庐山云雾茶,华佗品了一口,连连称赞,随后又说: “将军,陈府君之病,虽急切间难以痊愈,但只需老夫留下药方,此后按期服用,便可无虞。小徒吴普是广陵本地人,樊阿为彭城人,如今彭城郡为曹操所占,他也辗转移居下邳、东海。 将军若是不放心,可留下小徒一人,在广陵常驻诊疗,直至陈府君彻底痊愈。期间若有反复,也可及时验看。老夫必会将驱虫之方,尽数倾囊相授于小徒,绝无保留。” 诸葛瑾云淡风轻地说:“先生很急于四处游方么?为何不能在广陵多住些时日,我也正好有些医术上的问题,好向先生请教、切磋。” 华佗闻言,眼神忽然变得不可置信起来。他知道诸葛瑾地位比他尊贵得多,但他活到五十多岁,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要跟他切磋医术的。 华佗不由懵逼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他还想等诸葛瑾自己改口、确认对方是不是说错话了。 见诸葛瑾只是淡定微笑,华佗终于沉不住气了,主动确认:“将军说的是……切磋医术?” 诸葛瑾见他不信,也不再卖关子,从袖中掏出几个卷轴,示意婢女拿给华佗。 “此乃舍弟所著《曲蘖论》,其术虽是从发麦粉的老面和酿酒的曲蘖衍生、总结而来,但对于万物腐朽、时气感染亦颇有启发。先生不妨看看,或许能印证一些心得。” 华佗将信将疑地看了起来,他也是知道诸葛兄弟的巧思之名的,还每每有“仙术”传言,被丹阳、豫章的愚顽山越部族膜拜。 原本华佗觉得那些所谓“仙术”,应该也只是强大一些的方技,而山越蛮夷没有见识,才讹传成仙术。 但是才看了数百字《曲蘖论》正文后,华佗就神色凝重起来,决定收回自己原先的判断。 天下竟有人能如此总结疾病感染和传染的原理?感染腐烂,都可能是因为有人肉眼不可见的微小虫菌在繁衍、无法遏制? 瘟疫类疾病,也是因为某种能导致瘟疫的肉眼不可见微虫微菌、通过不同的渠道,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繁衍? 肺疾类的瘟疫,可能是靠呼吁的毒疠中有微虫来传播?肠胃的瘟疫,便靠便溺污染水源传播?心血的瘟疫,便靠蚊虫叮咬携带微虫传播? 华佗只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震惊许久沉吟不语。 呆滞了很久很久后,华佗才长叹一声:“《曲蘖论》中,关于微虫传疫的说法,倒是跟老夫前几年与南阳张机偶遇时,听说的某些观点类似,但张贤弟并未提出‘微虫’之说。 至于说伤口腐肉、寒热等症也和微虫有关,却是闻所未闻。此论中,只是拿了煮熟后的乳酪做了例子。但乳酪之酸腐,岂可与人体之伤口腐烂相提并论?” 华佗只是看了个大概,暂时没时间看完,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相信诸葛亮的实验应该是没错的,但诸葛亮的实验对象,只是面团、酸奶、酿酒、酿醋,这些东西怎么能跟血肉之躯相提并论呢?这联想也太天马行空了。 “说得好!先生对医术的推断,果然严谨,舍弟此前的实验,确实不是为了医术,所以这方面还有缺陷。既然先生看出了其中问题,何不留下,利用我们能提供的仪器,把想做的实验补完呢?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先生如能探究伤口腐烂之根源、瘟疫传染之原理,岂不是功德无量?” 诸葛瑾恰到好处地开口劝诱,帮华佗把这个饼画得更清晰一些,让他能更好地看清人生目标。 华佗终于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而诸葛瑾还不忘再提醒一些技术细节:“其实,按照先生刚才所提的疑惑,我就想到了一个间接证明方法——要证明血肉是否会在微虫的侵蚀下腐烂,我们完全可以用牛羊豚肉焯水洗净后,另置入细颈透光的瓶中煮沸,放置些时日,观其是否会酸馊腐烂。 作为对比,我们还可以用并无细颈的普通透光容器,也煮一瓶肉,然后敞开放在看似洁净通风之处,放置些时日,观察其肉、汤腐烂。 舍弟诸葛亮 第213节 舍弟当初的实验,不过是证明了‘在煮沸之物中加入新的曲蘖,后来的曲蘖能占据绝对上风’,而现在这个对照实验,还可以证明‘一旦灭杀煮沸之物中原有的微虫后,不再加入曲蘖,微虫也不会天然再生’,如此,则与伤口腐烂原理极为相近了。” 毫无疑问,诸葛瑾随口提到的,就是后世初中生物课本上翻烂了的“巴斯德鹅颈烧瓶实验”。这也是少数几个诸葛亮因为实验条件不足,而没法做的巴斯德实验之一。 毕竟诸葛亮烧不出鹅颈烧瓶,这个时代也还没有玻璃。 拿青瓷做这种实验的话,青瓷是不透明的,没法观察里面的肉、汤变化。要是打开盖子观察,实验就白做了,因为空气中的杂菌会落进去,干扰实验结果。 诸葛瑾其实也至今没有把握烧出透明匀质的玻璃。但是他有了青瓷作坊,也懂得了耐火砖和新式鼓风技术的应用,可以提高烧窑炉温,要搞出半透明的、棕色或杂色的玻璃,或者说“半透明琉璃”,还是有可能的。 无非就是把砂子在高温下煅烧,再想办法琢磨各种添加剂呗。现代玻璃在烧制时,加入的很多配方,其实是为了除色除杂,哪怕没有这些添加剂,烧出颜色丑些的玻璃还是做得到的,古人就可以。 这种玻璃对于造奢侈品卖钱或许意义不大,但提升一下科学实验的条件,弄出便于观测的透明器皿,却是不无小补的。 既然条件都烘托到这个份上了,顺便就把这个微小的科技进步顺手点了呗。 实在不行的话,甚至可以用东海郡天然水晶矿产的水晶,找些纯度低的、结晶效果差的,用猛火烧熔后重新吹气定型,就能形成细颈烧瓶了。 只是玻璃作为非晶体,大约八百度就能软化塑形,石英玻璃就得一千摄氏度。而天然水晶是晶体,有固定熔点,不易提前软化,烧熔难度会大很多。 但这也没关系,只要挑纯度低、晶体性质相对不明显的水晶矿就行。 实在烧不软,那就再加铅煅烧,铅玻璃五六百度就发红变软了。加入铅杂质,可以极大降低玻璃和水晶的熔点。这点化学常识,诸葛瑾前世作为一个高中理科金牌讲师,还是知道的。 华佗果然被诸葛瑾天马行空的想法给震慑住了:“可是……将军所言的这个实验,又该如何施为呢?天下有这样的器具么?” 诸葛瑾淡然一笑:“只要先生肯留在广陵,慢慢指导点拨,我自会差人造出这些器具。只是要先生多住数月,对外便说陈府君病重,不得暂离好了。” 华佗眉头一皱,他已经愿意多住几个月了,但要他宣扬陈登病重难愈作为借口,那不是砸了自己的医术招牌么?自己明明一下子就把陈登的症状治好了,只是暂时没能根治而已。 可惜,一想到诸葛瑾开出的实验条件,和研究支持,华佗还是没忍住:“既如此,老夫便在广陵住下,且看将军能如何施为。” 第237章 春天来了,陈登病重了,孙策蠢蠢欲动了 面对诸葛瑾描绘的大饼,华佗当然选择了全盘接受。 偶尔一两个病例治得慢一点,对华佗的名声影响终究有限。但如果能在自己的毕生医学著作上,再添砖加瓦一大块内容,那可是彪炳史册的。 孰轻孰重,华佗心里很清楚。 于是,第二天广陵太守府就对外宣称:陈府君病重,需要长期卧床调治。 为了方便看诊,陈登在太守府所在的这条街上,就近送了华佗一座大宅院。宅院有好几进深,后面作为住处,前面几进可以改为药堂、诊所。 这样陈登不需要他看病时,华佗也能抽时间给别人看看。至于诊所和药堂里除了药材以外的其他器用开支,当然也都有神秘金主帮着包办了。 华佗这人也不算很爱钱,但别人投其所好他还是会收的。尤其诸葛瑾送他的东西,很多华佗确实喜欢: 诊室的装修一看就很洁净,墙壁全部刷了细腻的石灰浆。器用布幔也都很洁净,包扎用的亚麻纤维纱布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甚至还有优质灌钢和最新淬火工艺打造的全套新式手术刀、各种青瓷的消毒器皿。 哪怕华佗是个非常淡泊名利的人,他也不可能拒绝这种能让他的工作事半功倍的好东西。 不过别看这诊所搞得大张旗鼓,实际上后来只有华佗的一个徒弟每天轮班看诊,遇到非常疑难杂症的,才请教师傅出手。 剩下的一个徒弟,以及华佗本人,都忙着研读《曲蘖论》,并且观摩那些发酵微生物实验呢。 诸葛亮的《曲蘖论》一共有两万多字,华佗把字句读一遍、初步理解,也能花上至少十天半个月。再结合实验观摩,一两个月能基本看懂就不错了。 而这一两个月里,诸葛瑾也在吩咐豫章来的烧瓷窑工匠们,另外搭建一座烧有色玻璃的窑口,再试验一下添加配方。等华佗把前面的东西研究完了,这儿正好接上那些要用到玻璃烧瓶的后续实验。 如果出现意外延宕的话,那就拖着呗,到时候华佗已经投入了那么多沉没成本了,也不会轻易放弃的。拖到衣带诏爆发、孙策响应曹操,绰绰有余了。 而外人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华佗在忙什么,看他久住广陵、每天亲自出诊的时间不多,还当陈登真是过于病重,片刻离不得他。 不出十日,陈登病重的消息在广陵就完全谈不上秘密了,还传到了长江对岸,连孙策周瑜都知道了。 孙策周瑜一开始还担心有诈,又派出细作过江探查,反复确认无误,这才放心。 而且孙策和周瑜还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因为陈登病重,似乎广陵郡这边的刘备军水军出动巡江的频次也减少了,一切都进入了按兵不动的状态。 相比之下,倒是同在长江南岸的丹阳郡芜湖县一带,关羽的水军最近戒备越来越森严,各种虚张声势在长江上往来巡逻刷存在感。 这一切看在周瑜眼中,虽然暂时还无法理解,但也给了周瑜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 花了几天时间,把华佗一行搞定,也把修烧玻璃窑、安排“巴斯德细菌实验”的事儿安排下去后。 诸葛瑾也终于可以回到自己原本的工作节奏上来,继续自己在广陵的视察之行。 这天转眼已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差不多是万物复苏、春耕即将开始的日子。 诸葛瑾就调整了工作顺序,先花了七八天,亲自视察了广陵郡境内、去年冬天的圩田改造、射阳泽疏浚工作成果。顺便还亲自督办春耕劝农工作,让各县尤其注意新来流民的春耕。 广陵郡前年还只有四十几万人口,但去年灭袁术的时候,就流入了十几万淮河上游来的流民。 后来曹操灭吕布时,又从彭城、琅琊两郡,还有东海郡位于沂水以西的五县,流出了二十多万人口,其中下邳和东海承接了一半多,但广陵也承担了近十万。 所以现在的广陵郡,人口已经膨胀到了接近七十万,足足比两年前多了五成! 人口的剧增,对耕地的需求自然巨大,广陵郡地处后世的苏北平原,适合耕种的平地肯定是不缺的,关键还是水患沼泽太多。所以哪怕年年利用冬季农闲、组织以工代赈修圩田、疏浚灌溉设施,还是跟不上人口的流入。 诸葛瑾估计这种让百姓全年高强度劳动、不得休息的日子,还得再持续数年。尤其是去年开始,广陵和东海两郡还要在沿海地区建设盐田和风车群,以增加海盐产能和磨面。 不过考虑到刘备治下目前税赋比例并不算高,而且渔、盐业也非常发达,百姓虽然辛苦,但至少能吃饱肚子,多干点活也就可以忍受了。 在诸葛瑾亲临一线的情况下,各级官员也都没敢偷奸耍滑懈怠。 加上还有陈群这样的内政实干之才领衔,蒋济、胡质分掌广陵、东海二郡劝农事务、秉公管理,一切进展井井有条,无需赘述。 …… 时间转眼来到二月中旬,算算日子,许都那边,其实董承、吕布二人,都已经凉了整整十天了。 但因为消息传递速度的问题,加上曹操的刻意封锁,连江夏的刘备都还不知道董承吕布之死,还在广陵的诸葛瑾就更不知道了。 诸葛瑾忙完了其他日常视察工作后,眼下在广陵郡就只剩最后一项验收——向糜竺和太史慈,了解一下去年深秋开始的辽东航线开拓工作进展情况。 看看糜竺到底从辽东走海路买回来了多少战马,其他用于交易战马的货物销路如何,是否需要拓展新的以物易物筹码。 这项视察之所以放在最后,也是因为必须专程去一趟朐县和海西,这两座沿海的港口县城。 诸葛瑾是结束了广陵、淮阴这边的全部视察工作后,才坐船沿着淮河顺流而下,由海西县入海。陈登并没有随行,只有糜竺和太史慈陪同。 诸葛瑾印象里,他似乎只有在三年半前、于淮阴城危难之际初次投刘备时,才跟糜竺有过不少交集。 当时两人还一起由张飞护送、逃难去海西县组织后备力量,帮刘备渡过了反攻广陵的难关、解决了被纪灵刘勋夹攻的死局。 但至此以后,糜竺就因为历史的改变、刘备不需要他的钞能力来绝处逢生,而失去了跃升为刘备身边第一文臣的机会。 哪怕两年后、他妹妹糜贞还是给刘备做妾了,但地位也远比历史同期要低一些,毕竟不是雪中送炭。 诸葛瑾后来两年跟糜竺也少有交集,怕自己地位明显反超对方,让对方尴尬。直到去年,诸葛兄弟的地位已经超然到无人可以撼动,而糜竺也找到了自己的新定位,大家的关系才再次融洽自然起来。 去年诸葛瑾在东海和广陵两郡搞了很多工商业的建设项目, 沿着淮河口南北两岸数百里的海滩、建设新的盐田; 大量新建风车、作为官营的磨面工坊; 诸葛亮的曲蘖实验,也让广陵和东海两郡的酿酒酿醋技术有了新的进步。 糜竺拿出了高额的承包费,以官营身份搞了很多酒醋面盐生意,一边继续拿钱反哺、扩大海船造船业,帮着强化水军力量,干得风生水起。 短短两年,糜竺的家业就翻倍了,果然还是有科技生产力加持的生意才好做。 这个时代没有“专利法”,学别人的技术理论上也不用给钱,但糜竺还算上道,他知道凡是用了诸葛兄弟技术的生意,至少抽出三成纯利给诸葛兄弟作为分红。具体抽多少,看所用技术的难度评估而定。 诸葛瑾也不可能去查糜竺的账,一切就是君子协定自觉了。 两人关系融洽,视察工作也就一路顺利。 来到海西县后,糜竺就先带着诸葛瑾,视察了他新建的马场。 那里圈了一大片靠近海岸、因为盐碱而没法种粮食,只能长点耐盐碱杂草的荒地。 糜竺介绍说:“此地原本只有荒草和灌木,去岁自从要筹备渡海买马,我便提前让人选了些适合马匹吃的草种,把原有的荒草趁着秋燥焚烧了一遍,撒上新草籽。 种草无需人力打理,只要任其自行繁衍便是。如今长势还不够好,到了夏天,差不多就能把买来的辽东战马放养了,无需再喂养割来的饲料。 去年子义打通航路就花了两个月,目前为止,我们只来得及跑了两趟,才刚买回近千匹辽东马,其中合格的战马不过六百余,其他筛选后只能做挽马驮马。 不过关键是路线打通了,以后就能源源不断贸易,每年都能买几千匹,只要我们拿得出足够多公孙度想要的货物,海船运力倒是不用担心,我这几年积攒的大船已经够维持辽东贸易了。” 诸葛瑾看着新建的牧场,一片片都只是青草疯涨,也觉得有点欠缺。战马光吃青草怎么够。 不过后世主要的马饲料,如苜蓿之类,似乎也不是沿海盐碱地能种的,而且那些都是北方物产。南方要大规模养马牛羊,难度确实大了点。 诸葛瑾随便搜索了一下自己脑中关于后世看过的逼站up主们的素材,依稀想起看华农兄弟和敖厂长的节目里,有几期讲过在南方饲养草食家畜的饲料。这俩一个是蜀地人,一个是赣南人,他们的方法应该都挺适合南方的。 诸葛瑾心中暗忖:“我记得敖厂长好像考察过四川农科院的一个苜蓿替代品,是从芭蕉还是香蕉改良来的品种,不怎么结蕉,但是茎秆的生物质含量比较高,牛马也容易吸收。 以香蕉茎的分量,说是草本植物,能长得跟树一样粗大,如果‘树干’都能被牛马消化掉,养分肯定很足,可惜如今天然的香蕉芭蕉品种,茎秆里的淀粉纤维素含量未必高。 过两年去了南方热带,找找看野生的香蕉芭蕉品种,拿来引种改良,做做实验也好。茎秆养分多就养牛马,马不吃就专养牛,能结香蕉就给人吃,反正不浪费。 目前没有蕉类植物,还是让人在草场上多轮种撒些豆子,固氮改良一下土壤也好。” 把思路理顺后,诸葛瑾就教糜竺:“目前先种草也没问题,不过后续盐碱地马场扩大后,看看有没有盐碱程度不那么高的,就算稻麦活不了,豆类没稻麦那么挑剔,能撒种粗种存活就好,也不图收多少豆子,至少肥田,豆子连苗带壳也可以直接养马。” 糜竺觉得很有道理,把诸葛瑾的这个意见记下,准备下一季就按照这法子扩大尝试。 诸葛瑾一边点拨,一边也没闲着,就让随行的太史慈帮他牵了几匹辽东马过来,每匹马骑上去跑个几圈,试试感觉,也体会一下辽东战马和原本刘备军中惯用的其他产地战马的特质差异。 诸葛瑾这几年奔波适应下来,马术已经很好,射箭作为一项健身运动也练得不错,只是近战武艺依然等于零。稍微跑了几圈后,他就感受到了辽东马冲刺力或许不强,但用来骑射打游斗还是可以的。 真要极速冲刺求刺激,还是得西凉马或者西域马。 而一旁的糜竺,也趁着诸葛瑾骑马体验的工夫,见缝插针继续深入介绍他的业务: “虽然这两个月交易规模不大,但收获不小。青州袁谭,素来与主公亲善,去年秋天,元龙又依照主公之意、秘密联络袁谭出兵琅琊,从曹操手上抢了臧霸四个县。 袁谭感激我们,去年腊月的时候,答应把东莱郡位于山东半岛最北端的牟平县(今烟台)租借给我军管理。那牟平县正对沙门列岛,乃是良港,有了这座中转港城,我们的贸易补给便愈发顺利,可以节约出很多船舱运载值钱的货物。 这也多亏了子义,在初次打通航道时,又巡逻了数次,追剿灭杀了好几股数百人规模的沙门海贼管承的余孽,袁谭看在把牟平交给我们管,还能有利于肃清沿海残余小贼,才顺水推舟的。” 青州海盗大头目管承,是两年前诸葛亮出使河北的时候,不长眼跳出来,就被赵云杀了。但赵云当时没空去沙门岛把残余小贼斩尽杀绝,就留到如今。 这次太史慈要确保航海贸易安全,对于刚好挡在航道上的小贼,当然不能放过。肯投降当水兵的就改造后充军,不肯的直接杀了。 诸葛瑾听说之后,对太史慈投去嘉许的目光:“子义做事,不愧干净利落。” 太史慈:“将军谬赞,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舍弟诸葛亮 第214节 诸葛瑾又问糜竺:“那你们用来买马的货物,主要是什么呢?是按照原计划,用海船跟公孙度交换战马的么?” 糜竺:“我没舍得用新式海船,我也怕新海船的技术外泄之后,导致公孙度坐大,将来纵横北海,难以制约。所以尽量是用青瓷、钢铁等物与之贸易。 但青瓷毕竟昂贵,非达官显贵不能买。如今此物刚出,还能大量卖出,受人争抢,一年半载之后,辽东该有青瓷的贵人都用上了,也就不好卖了。我还在琢磨新的走俏货物。” 诸葛瑾听了,眉头微微一皱:“你何必担心区区公孙度会难以制约呢?只要我们将来有更好的海船,还怕他公孙度一隅之地? 我让你用新式海船跟他们贸易,还有一层考量,就是为了有限的、定向的技术泄露后,能诱导公孙度去平定带方,乃至更南边的三韩!” 第238章 达利安造船厂 诸葛瑾听说糜竺的辽东贸易至今没有卖船买马、而是始终在卖那些青瓷和钢材,便不由出言敲打提醒。 看来糜竺还是没领悟到自己此前安排的深意。 不过还好,这个贸易也就才刚进行了两轮、三个多月,后续再调整也不迟。 而糜竺在听了诸葛瑾的深入剖析后,也果然像是打开了一个全新视角,忍不住往下细细推演思索: “卖海船给公孙度,竟是为了便于他开拓带方、对付三韩?可是这样的话,公孙度的势力不就更强大了吗?到时候雄踞海东,地方数千里,等中原一统时,再想图之,怕是千难万难。” 诸葛瑾却淡定地拍了拍糜竺肩膀,语重心长地分析:“子仲多虑了,你要这么设想:我们当初在豫章、在丹阳南部六县,要想收服山越人为我所用,花的精力绝对不少了。 我能轻易压服他们,还是多亏了登山如履平地的战力,以及点铁成铜的‘仙术’对山越人的诱惑,大家一起发财解决民生。可是将来对于带方和三韩的蛮夷,我们还有把握这样劝诱么? 三韩矿藏稀少,物产也都是中原所有,很难指望用开发民生来吸引当地蛮夷归心。这时候,我们就该借鉴子山贤弟在闽中的法子: 闽中的山越同样没有特产,官府也拿不出民生方面的诱饵,但他们却愿意归顺大汉、从此服从王化,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孙策此前一路屠戮、因粮于敌追击王朗。 当孙策和王朗反复拉锯时,各自拉拢山越,到最后我们去收拾残局时,山越人就都被绑在孙王双方的战车上了,很少再有生蛮,都成了熟蛮。 三韩之人也是如此,要是大汉朝廷直接去攻打他们,他们一开始没吃够苦头,又习惯了自立,多半会宁死不屈。但是让公孙度先为王前驱,清洗三韩中的刺头,将来我们再去平公孙度,就不用担心生熟夷的问题了,公孙度已经帮我们变成熟夷了。” 糜竺静静地顺着这番思路想了许久,这才豁然开朗。 生意场上确实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一块市场上老大和老二反复洗占有率,最后把老三洗没了。糜竺经商多年,这种朴素道理还是能理解的。 不过他出于稳妥考虑,还是提出了一点细化执行层面的意见: “若是为了诱导公孙度征服蛮夷,卖海船着实是一步妙棋。据我所知,辽东以东,再要走陆路行军深入半岛,确实极为艰险,中间还有雪山、浿水为界。 如果能有海船,沿着海岸南下,可以省掉无数补给之艰辛。不过我以为,公孙度南下三韩,只需要用到适合沿海航行的海船即可,不需要用到能跨海远航的好船。 我军如今用的海船,可以从山东跨海直航辽东。这种船若是泄露,岂不是公孙度将来也能主动南下与我们贸易,甚至与除袁绍外的其他沿海诸侯贸易?我们又如何专其利? 能不能弄一种改良的型号,既能更适合沿着辽东半岛东岸贴岸航行,又不利于直接渡海的新船,专门用于卖给公孙度呢?” 糜竺这番话,也是在这种互相启发的头脑风暴中,突然想到的。刚一出口,他就觉得有点鲁莽,想要收回。 自己的要求也太高了!诸葛兄弟能造出新式龙骨海船,航行速度和适航性比原来的旧船大大提高,自己怎么能挑挑拣拣呢! 于是糜竺很快改口:“子瑜不必介意,刚才我最后那句话也就随口一说……” 诸葛瑾却被对方启发,一抬手示意糜竺别吵,让他静静想想:“不必,此论甚善,容我思之。” 从逻辑上来说,糜竺的这个建议非常好。 后世那些国家贩卖军火,哪怕是决定放开某项技术产品了,也会临门一脚做些处理,搞成缩水的“外贸版”。 对于公孙度而言,渡过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海峡的远航能力,确实不是他该需要的,他就只配用用在朝鲜半岛贴岸航行时够快、够稳、战斗力够强的船,别的冗余性能该删减就删减才好。 不过,要是单单为了一个公孙度的外贸版,就大费周章把船的底盘或者说船壳设计整体换掉,那就不划算了。 周期又长,又费脑子,工匠们和造船厂的生产设备也要重新磨合。 诸葛瑾自然而然就想到,后世外贸版武器缩水,主要就是在附带设备上下功夫删减,底盘往往是不动的,这是最成熟的降本经验,诸葛瑾既然知道,就没道理不用。 “那么,有没有办法不改海船的‘底盘’,只改上层建筑和设施,来给公孙度弄一款沿海超强、而不能跨海的外贸版呢?”诸葛瑾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着实想了很久。 糜竺已经挺了解诸葛瑾了,他知道:每当看到诸葛瑾匀速摇着折扇,别的什么动作都没有、连眼珠子都不转时,千万不能去打扰。 诸葛先生这是又在脑子里闭关憋大招呢,等到他琢磨够了、抱膝长啸的时候,那就是出关了。 果不其然,诸葛瑾不顾农历二月天的寒冷,轻轻摇了不知多久的扇子,突然“啪”地一合: “有办法了,我们不用改龙骨船的船壳,水下结构一律照旧,但是把上层船舱加宽——就拿现在常见的、横阔两丈的龙骨海船为例,我们把上层船舱加宽到三丈!左右舷各自扩出去五尺! 如此一来,水下部分跟新式龙骨船一样窄,水上却跟旧式斗舰一样宽,便于两舷都布置床子弩,也可以给弓弩手和划桨手更多的并列空间,作战时弓弩手在外、划桨手在内,互不影响,战力不就直接倍增了么!” 糜竺听得一脸懵逼,他也算是很懂航海的了,但饶是他这种海商出身的,也没听懂诸葛瑾描述的船如何运作。 “划桨手和弓弩手并列安置?弓弩手在外、划桨手在内?那还怎么划船?你船桨总得从舷窗伸出去吧,要是船桨窗口被弓弩射击孔占用,还怎么划船?” 糜竺提出的问题,也是这个时代一切懂航海的人,都必然会提的。 当时无论是汉朝的战船,还是西方罗马的战船,都做不到“同一层甲板上,划桨手和弓弩手同时作业”,因为这两者都要挤占舷侧空间,肯定是要互相干扰的。 同一个窗口,船桨要伸出去划水,弓弩手就没法瞄准放箭了。 所以楼船也好,斗舰也好,弓弩手射击的甲板都在划桨手甲板的更上层,或者干脆到楼顶的女墙垛堞后面放箭。 然而,面对糜竺的疑问,诸葛瑾却笑了,他等的就是这一问。 “很简单,我不是特地让船的上层建筑往左右舷各自加宽了五尺么?所以,划桨口不用再往船舷侧开了,直接朝下开!从上层船舱宽于水线船舷的那部分,往下挖口子,船桨直接朝下伸进水中划水! 如此还有一个好处,须知传统战船,在弓弩对射时,最容易伤亡的就是划桨手。因为划桨窗口要确保船桨的运动幅度,是没法盖上舷窗盖板的,敌军的箭矢也最容易从划桨窗射进来。 如果非要盖上划桨窗作战,代价就是船会失去绝大部分动力,只能靠风帆那点推力航行了。而把船桨窗朝下开启后,敌箭是不可能从水里往上射进船舱内的,划桨手也就不会伤亡了。 一个决战中航速又快、又没法射杀其桨手的战船,将对旧式战船形成多大的优势?公孙度会不心动么?而我这样改造之后,其实也埋了一个隐患,那就是这种新船因为上层船舱比水线部分更宽,导致头重脚轻,重心不稳。 所以在适航性,或者说航行稳定性方面,是远不如上下宽度一致的新式龙骨船的。甚至比无龙骨的老式沙船,也谈不上稳定性优势,只是航速快了。 我要给公孙度的,就是一款速度快、对射防御强、但是没法渡海只能贴海的战船。” 诸葛瑾一气呵成,把他的设想说清楚了。糜竺听了这些优劣势分析,也是愕然,没想到子瑜居然这么点时间,就琢磨出一个如此天马行空,但又看上去不无可能的改良方案。 而且成本也还可以接受,底盘船壳设计都没改,只是改了上层建筑。 他却不知道,诸葛瑾这也是惯性思维,直接从后世见识过的朝鲜半岛周边适用战船型号一款款梳理、逆向推导,得出的这个结论。 诸葛瑾设想的这个方案,其实跟后世高丽/朝鲜王国从中原宋朝到明前期,用的“板屋船”差不多。 朝鲜板屋船最大的特点,就是头重脚轻、适航稳定性差,但是防御绝对强。其标志性结构特点,就是上层建筑比船底还宽,小船扛大楼,然后利用上层建筑额外伸出船舷的宽度、把划桨窗创造性地朝下开,绝对保护划桨手。 至于板屋船的具体形状、结构,诸葛瑾穿越前在棒子国的电影《鸣梁海战》、《露梁海战》里也都见过,道具基本上还是还原的,所以诸葛瑾也可以凭印象大致描绘出其特征。 李舜臣在鸣梁海战里,没有用到龟船,就靠12艘板屋船,就射赢了倭寇300艘战船,靠的就是战船结构防御能让水兵免疫日军的“铁炮”射击。(后来露梁海战才用到了龟船,而且有明军参战。鸣梁海战只是前一年的一场小海战,只用了板屋船) 诸葛瑾无非是拿棒子人历史上自己总结出来的、牺牲适航性而强化防御力的船型,提前八百年卖给公孙度,让公孙度“师夷长技以制夷”,岂不美哉? …… 糜竺花了好久,终于领会了诸葛瑾的思路,但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可是……此船既然适航性极差,无法渡海,容易头重脚轻倾覆,我们又如何从广陵郡造好后行驶到辽东去贩卖呢?去的路上会不会有危险?还是只能下层船舱装压舱货,上层要空着?只能装轻抛货?” 诸葛瑾想了想:“你说的这也是一个办法,以后规定,如果在广陵造板屋船运去辽东,则只许下层窄船体装载钢铁、青瓷压舱。上层也不能装茶叶了,只能装些比绸缎麻布更轻的轻货。 还有一个办法,便是……” 诸葛瑾想到这儿,突然意识到要确认一下情况,便喊来侍从,让人去把太史慈找来,再取一副地图。 太史慈本就在外面候着,很快就进来了。诸葛瑾就指着刚拿到的地图,问道: “子义,你去年去开拓航路时,途径牟平对岸、辽东半岛尖端的沓氏县时,那里公孙度的统治情况如何?” 太史慈想都没想,应声而答:“公孙度尚未到沓氏建立统治,此地孤悬半岛、深入大海,且从辽东腹地走陆路而来,要翻越半岛上的群山,当地只有渔村,还有些许海贼,化外自居。” 诸葛瑾提到的沓氏县,便是后世的大连、旅顺一带。自古半岛地形多半是山区构成的,否则也无法伸入海中形成半岛,所以半岛尖端的陆地,往往走海路很容易抵达,走陆路却很痛苦。 公孙度此前没有建立海军,当然不会来沓氏这种需要翻越很多大山的偏僻之地,当地的统治收益还赶不上统治成本呢。 诸葛瑾却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既然公孙度看不上,那就我们派人去占了,然后在沓氏县招揽流民、收编渔民、海寇,建一个造船厂。 以后凡是卖给公孙度的缺陷版海船,都在沓氏造船厂造。广陵造船厂就专造我们自用的。反正青瓷和其他紧俏货物,还能维持一年半载的辽东贸易。等那些货物差不多饱和了,明年开始我们再卖海船给公孙度打东夷人,不用急。” 诸葛瑾随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从此就形成了大汉未来的两大造船中心格局:广陵郡长江口的造船厂,是大汉第一大海船基地,后世改名“江南造船厂”。 辽东沓氏县是第二大海船基地,后世改名“达利安造船厂”。 太史慈马上要参加对孙策的军事行动了,所以这事儿不需要他开路。就让糜竺自己靠商业力量完成前期筹办工作好了。 第239章 高顺投刘 诸葛瑾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月,把广陵、东海二郡的冬季种田工作都视察梳理完毕。 后续该整改该调整的,也都给出了方案。 华佗那边的医学实验展开,以及玻璃实验仪器的烧制,至少要几个月后才能看到成果。 马场规划的升级、战马贸易的推进,也要几个月。 而到辽东新占一个县作为海贸跳板、新造船基地,那就是更是一两年后才能大成了。 诸葛瑾该做的都做完了,他算了算时间,许都那边差不多也该闹腾起来了。便最后跟陈登确认了一下广陵的军备情况、后续可能的诱敌进攻计划,推演了一遍孙策和周瑜的可能反应。 然后,诸葛瑾就又坐船返回芜湖,亲自主持江南领土的备战工作。 刘备军在东线一共四万战兵,既要提防面向曹操的淮河-泗水-沂水防线,又要防备孙策。所以第一阶段能用于防孙的,也就两万多人。 等曹操和袁绍打得逐渐激烈起来、曹操绝对无力南顾后,才能把淮泗防线的兵力分批抽调南下,这样长江防线能占到三万兵力。 这点力量指望拿下孙策是不可能的,所以第一阶段的主要目标,就是防守反击,消耗孙策的有生力量和攻击动能。 等孙策乏力之后,刘备军主力在西线结果了张羡,再移师东部,给孙策致命一击。 东线防区,如今主要高级将领就两个,江北由太史慈防守,统筹下邳、东海、广陵三郡,还有田豫、陈到为副。在长江沿线各处要害,约有八千战兵驻防。 江南由关羽亲自防守,以张辽为副。在芜湖聚集了一万战兵驻防,其余后方支撑点,累计不过三四千。 张辽是去年底刚投过来的降将,他在吕布麾下时地位虽然不低,到了刘备这还得重新积攒军功才能升迁。不可能搞“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否则那些老将的人心就散了。 其他张飞、赵云、甘宁等人,都集中在刘备本人直辖下,要用于西线战场的。 相比之下,对面的孙策军,集结了吴会三郡的全部战力,大约有五六万战兵,也是按三十个人口抽一个兵的比例征发的。 谁让吴会三郡地处太湖平原,是扬州人口最稠密农业最发达的地区呢,那么小一块地盘就一百八十万人了。 舍弟诸葛亮 第215节 历史上本该属于孙家的武将,除了太史慈、鲁肃、陆议被刘备挖了,贺齐本就在跟随王朗,其他都还在孙策麾下,并无变化。(甘宁不算,甘宁历史上这时候也没投孙,应该在黄祖手下) …… 诸葛瑾二月十三离开的广陵郡海西县,逆流返航,大约需要五六天回到芜湖。 而就在诸葛瑾开始返航的同一天。西边江夏郡的武昌县,刘备和诸葛亮终于听说许都发生了“董承、吕布之乱”,但具体细节还不清楚。 曹操的消息封锁还算成功,第一时间流出的只有关于兵变这个事实的情报,至于动机、细节,外人还不得而知。 刘备听说时,饶是有所心理准备,也依然忍不住震惊,同时在内心叹服诸葛兄弟的神算先见。 他第一时间找来诸葛亮商议,还找来了甘宁、张飞、庞统、徐庶,打算讨论下一阶段的军事部署调整。 张飞是前几天刚刚被调到武昌这边的,为的就是参加可能会爆发的荆南战役。赵云后续可能也会调过来,但目前还不行——赵云要固守寿春-合肥一线的防区,那里也非常重要。只有确保淮北的曹军全部被袁绍牵制走后,赵云才可以移动。 …… 诸葛亮是第一个到的,其余文武都还没来,刘备就先单独逮着他问了很多问题: “先生以为,此消息该立刻加急飞报令兄么?如今只知董承、吕布反曹被杀,其余细节一概不知。真没想到,吕布竟能有此胆识。唉,若是将来曹操被定为汉贼,这吕布岂不是反而成了忠义之士?” 诸葛亮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所以立刻回答:“我以为不妨再观望数日,并且让斥候、细作加紧探查。另外,应该立刻派兵从西陵县沿着桐柏山北上哨探,了解曹军控制的汝南郡境内是否有异动。 我们这儿消息闭塞,多是因为桐柏山阻隔,其他渠道情报得绕路南下。若是能主动翻越桐柏山,应该能掌握更多详情。若是五日之内打探不到更翔实的情况,那便有多少算多少,即刻送去芜湖。” 刘备想了想,觉得也不差这几天,就打探彻底再说。于是立刻安排小股擅长山地战的部队,深入桐柏山北上。 负责江夏郡江北部分防区的甘宁,自然是这个任务的直接领受人。 甘宁刚赶到武昌侯府,就立刻接到了这条命令,他当然不会拒绝,但也阐述了一下困难: “主公,如今桐柏山积雪尚未化尽,道路难行,只能是派出极少数人的精锐小队哨探。而且辎重补给困难,得给将士们配备轻便易于随身携带的行粮。” 对于这些要求,刘备当然全部满足:“不用人多,就分几队数十人规模的小队便可。怕攀援山地不便,可以配给前年林历山之战时定制的钉鞋,干粮全部配给咸肉、鱼干、炒米、糖块,士卒也都选参加过林历山之战的善于攀援丹阳兵。” 甘宁一听后勤保障那么好,自然是信心满满立刻就去安排了。 曹操的部队想在积雪的日子强行翻越桐柏山,伤亡肯定不会小。但刘备军就不一样了,刘备军有大量的南方兵源,尤其是山越山地兵,再有特种装备和高热量补给,完全可以避免伤亡。 刘备提到的糖块补给,就是普通的蔗糖,但不是白糖。汉末也是有蔗糖的,熬煮的工艺比较差,杂质很多,比后世红糖还差,只能算是黑糖或者说焦糖,有很多纤维素和甘蔗果胶杂质。 但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执行任务的时候能有黑糖作为热量补给,已经是非常高的规格了。属于吃到糖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是不是这次任务九死一生,才让我吃得这么好”。 安排好情报斥候工作后,其他文武也到得差不多了,刘备才继续跟大家讨论战备情况。 刚来的张飞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急吼吼求着当先锋,希望刘备到时候让他率先进攻长沙郡。 刘备听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敲打:“此番是否能定曹操为国贼、张羡具体会如何与曹操勾结,尚且不明朗,急什么!” 庞统、徐庶看着张飞这猴急样,也是忍不住微微发笑,但没敢笑出声音来。 张飞觉察到了大家的表情,下意识怒目而视。不过他这人还算尊敬士大夫,也知道庞统跟随大哥三年了,能耐不小,不想失礼,就没找庞统的麻烦。 相比之下,徐庶才来两个多月,如今只是鄂县县令,也没听说他出身多尊贵、学识有多渊博,张飞便逮着徐庶捏软柿子:“怎么?莫非徐县令觉得不该抢时间攻长沙?” 徐庶至今为止只捞到过在鄂县监督开铁矿、造冶铁厂、兵器锻造厂的活儿,都是些种田管理工作。这次还是诸葛亮和庞统看在司马徽的关系上,给他表现机会,才拉他来参加军议。 徐庶也想好好表现,被张飞怒问,他当然要谨慎应对,既能化解张飞的急躁,又能在战略安排上有所建树,这样才能让主公尽快重视自己。 主公身边谋士太多了!不说东边战区的诸葛瑾陈登鲁肃,光说这西边战区,就有诸葛亮庞统在上面压着了。 徐庶相比于诸葛亮庞统当然没有任何强项,他唯一的比较优势,就是他对荆州的近况更了解。 毕竟诸葛亮和庞统三年前就离开荆州了,徐庶才离开几个月。 于是徐庶非常有注意发挥比较优势,谨慎地说:“张将军急于立功,这当然是好事,对主公的大业有利。一旦荆南有变,我军攻长沙不可不速,但也不可过速,所以,确实需要一员猛将,第一时间直插长沙。” 刘备原本今天也没对徐庶有多少期待,听他故弄玄虚,才兴趣渐浓,追问:“为何不可不速,又不可过速?” 徐庶深吸了一口气,抖擞精神答道:“若是不速,则刘表就能反应过来,命刘磐、黄忠从江陵南下平叛。就算我军围住了长沙,刘表也能趁虚去攻武陵,如此将来免不了两家划湘水为界的局面。 但若是过速,则荆南其余三郡未必来得及响应张羡。据我所知,荆南四郡太守虽多多少少都不服刘表,但其余三人无胆自行为乱,所以他们要么推张羡为首,要么各自观望。 张羡若太早露出颓势,可能另外三郡之乱便扼于萌芽之中,难见其端,到时候刘表传檄安抚,主公又有何理由动兵?” 刘备一想,果然有道理。 要是把张羡秒得太快,吓住了另外三郡,他们还没来得及刀兵相见就怂了,那不还是便宜了刘表吗? 看来,还得再想想,如何细化开战后第一阶段的行动,确保既不让刘表抢时间南下摘桃子,又不让其他三郡被吓住。 这种“既要又要还要”的事情,还真是不好办。 “罢了,此事大家再想想可有具体对策,争取出兵前拿出方略便好。如今许都兵变的具体原因还未摸清,我们也不急于轻举妄动。” 刘备让大家回去之后心里多琢磨琢磨,这军议便算是结束了。 …… 此后几日,刘备一边筹划战前准备,一边让甘宁加紧斥候打探。 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三天之后,二月十七这天,甘宁派出的搜索队,就在西陵县以北的桐柏山区、倒水河边,发现了南下的高顺,以及一部分来投的龚都部汝南流军。 双方谨慎接触了一番,甘宁确认对方没有恶意,真是来投奔的,立刻让人快马回武昌报信,然后带着高顺等人回西陵县城。 刘备听说居然有董承、吕布的部将来投,还有董、吕的家眷,也是大吃一惊,意识到从高顺身上绝对可以挖掘出非常重磅的内幕。 刘备连忙亲自从武昌县渡江,来到北岸的西陵县。 他刚到西陵,甘宁也带着高顺、龚都回来了,刘备闻讯亲自出西陵城北门迎接。 高顺也是认识刘备的,看到刘备时,便觉非常惭愧,他们当年还偷过刘备的老巢。 高顺连忙翻下赤兔马,无地自容下拜:“末路罪将,欲追随卫将军、右将军诛杀曹贼、匡扶汉室无门,唯有来投车骑将军,万乞收留!” 第240章 不怕无耻,就怕对比 看到高顺的落魄卑屈之状时,刘备内心的感受,着实有些恍惚。 说句实在话,在那些跟吕布交恶的诸侯眼中,高顺的威胁和仇恨值,其实比张辽还高。 因为高顺在执行吕布的命令时,更加毫无保留,难以通融。也就能把吕布的反复无常和不义,发挥到最大。 越是锋利的双刃剑,握在恶人手中时,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 不过,既然吕布都已经死了,刘备自忖还是可以驾驭好这把双刃剑的。只是这一切太过魔幻,他至今都还不知道该如何给吕布定性,也就没敢一见面便贸然下结论。 最终,刘备只是拍了拍高顺的肩膀,然后虚扶了一把: “近日许都变故之猛,实在令人难以看清。但不管怎么说,高将军肯来,以后一同匡扶汉室,便是大汉忠臣。 一路远来不易,这时节翻越桐柏山,必然很是艰辛。且先入城歇息疗伤,其余再从长计议吧。” 刘备也注意到了,高顺麾下那些人,好多都衣衫褴褛带伤。 以刘备久经沙场的经验和眼光,当然能看出这些大多不像战伤,更多是摔伤、冻伤之类。 高顺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任由刘备先把他的随从、以及护送的家眷安顿了,这才禀报道: “末将知道车骑将军未必肯信,但此番许都之变……实有隐情!卫将军和右将军,并非自行反曹,多半是奉旨行事!” 此言一出,终于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刘备、诸葛亮、甘宁等人都为之哗然。 刘备眉毛一挑,下意识闪过一丝震惊,又闪过一丝庆幸,还夹杂着其他复杂的情绪。 怎么说呢,就是比吉姆哈克听说前首相死了的时候,还要复杂得多。 但刘备的表情管理能力又远超吉姆哈克,所以脸上的五官错愕程度也轻得多,没那么浮夸。 “卫将军和右将军,竟然是奉诏杀曹……我是说奉诏讨贼?可有凭据?高将军莫非也事先通谋了?”刘备忍不住大喘气地问。 高顺这些天路上也早就想清楚了,连忙把自己知道的都整理出来:“顺虽未能与谋,但卫将军与右将军临事以家眷相托,足见他们蓄谋已久。 后来听说许都变故、曹军追击后,末将问了卫将军的幼子女,他们才说,被卫将军托付转移之前,卫将军曾亲口对他们说‘为父受陛下重托,有要事要办’,但没告诉他们具体是什么事。这是我们离京前夜的事儿。 后来,曹贼派人来追击我们,在桐柏山中,我军也歼灭了一队负有使命的许都来兵,生擒其中几个校事,严刑拷问了许都近况,得知卫将军在许都的亲属已全部被杀,包括宫内的董贵人—— 曹贼若无欺君之罪,岂敢入宫诛杀陛下妃嫔?就算董承有罪,妃嫔已经入宫,岂能被株连?” 高顺的消息毕竟比刘备灵通得多,虽然他也是一路逃亡,但这十几天里各种蛛丝马迹凑合凑合,大致能拼凑出七八成真相。 不一会儿,刘备诸葛亮等人便接受了一个预设:董承和吕布都是自称奉诏讨贼,虽然诏已经看不到了,曹操肯定是不承认的,但也杀了董贵人。 就凭这一点,说陛下想杀欺君之贼,基本上是说得通的。 刘备也想过曹操可能会被人讨伐,想过曹操会落下欺君的口实,但他终究没想到,这次会来得这么彻底,皇帝都介入了。 这种剧变,也难免让刘备对自己的定位产生了一丝短暂的动摇、有点莫衷一是——主要是他忽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定性、自己前几年那段对曹操命令唯命是从的人生经历。 刘备忍不住轻声对一旁的诸葛亮问道:“唉,曹贼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孔明,现在回想起来,孤过去四年,对曹操假借天子名义下的每一道诏书,都唯命是从,后世之人,会不会说孤也曾经助纣为虐过呢?” 刘备内心其实也知道自己没做错,问心无愧。 但一切转变来得太突然了,前一天名义上还是汉相的人,突然成了彻底的汉贼,下面的人都需要重新找心理定位,一时的迷茫冲击,是不可能避免的。 好在诸葛亮反应极快,立刻帮刘备开解了心魔:“主公何必多虑!奸佞之辈也不是天生就是奸佞的。哪怕国贼如董卓,早年在西凉平羌乱时,也勉强算是名将之才、爪牙可任。 曹操初迎天子时,不过兖州全州、并豫州二郡之地,出于谨慎一时未敢欺君,外镇方伯又如何得知? 如今细数,曹操于建安元年便驱逐护驾东归的杨奉; 建安二年以袁术之故牵连太尉杨彪; 建安三年杀为天子亲政奔走的赵彦; 建安四年灭袁术后继续扩大打击,对外灭吕布,对内欺压其他忠君武臣,最终才让陛下忍无可忍。 所以,曹操早年以天子名义下发的旨意,应该就是天子本意。我们尊奉的是天子,又有什么错?曹操与陛下的分歧,可以认定为是在赵彦请求允许陛下亲政、被曹操杀害后,才渐渐不可调和的。 迄今为止,主公奉诏兴兵,不过两次:讨袁术,灭黄祖。袁术确属逆贼,天下自当共诛之,黄祖杀害朝廷天使,也当诛杀,并无疑虑。 另外,主公在就任扬州牧之前,家兄与家叔也曾单独领受陛下旨意,诛杀丹阳贼笮融、讨平祖郎,这些也都不是朝廷方伯之间的厮杀,而是与乱贼之战,家兄自当问心无愧。 至于去年秋天、主公收取下邳郡,那也是元龙势迫来投,不得已而收留之,以免他被吕布、曹操报复。曹操曾假借天子名义下诏、让主公不得介入灭吕之战,主公也忍了,没有打吕布。 所以我军所奉之诏,要么是讨伐称帝逆贼,要么是攻打其他割据自立不尊汉之乱贼,或是杀朝廷使者之贼。从头到尾,没有奉诏进行过汉臣之间的内战,主公又何必忐忑?” 诸葛亮一番分析,把刘备过去将近四年的时间里,奉许都诏书做的事情,全部梳理了一遍,指出其中每一件都是“为了大汉的整体利益,没有过同为汉臣之间的厮杀分赃”。 刘备听完后,终于豁然开朗:原来我过去四年的履历这么干净!要不是孔明帮着梳理,我居然都没意识到! 那还真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舍弟诸葛亮 第216节 而随行的其他将领,对于这番话倒是见怪不怪了,比如甘宁等人。 他们有的是根本不在乎什么大义,早就觉得这等乱世拳头大就是道理,主公真是太小心太珍惜名声了。 有的则是虽然脑子里有大义这根弦,但懒得费脑子多想,平时完全没梳理过,此刻也听得云里雾里,索性不去想了。 而刚刚投奔过来的高顺,则是感触颇深。 他跟刘备原先没什么交集,此番也是势穷来投,其实没多想过刘备有什么道德优势。听诸葛亮这么一分析,高顺居然有些惭愧。 因为他下意识跟故主吕布对比了一下,然后就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 过去四年,吕布打人哪有考虑义不义的?哪有考虑开战借口、名分的?还不是只要有好处就打,谁都敢打。 不说别的,单说刘备当年收容了吕布、吕布转手就把恩人的家偷了,这就逆了大天了。 高顺原先没想过这些问题,也可能是刻意不去想,他总是能心理暗示自己: 虽然温侯确实不要脸,但如此大争之世,天下诸侯都不要脸。 袁绍鸠占鹊巢逼死韩馥,袁术逼死那么多朝廷正式册封的汉臣牧守,公孙瓒弑杀上司刘虞,曹操随意残杀九江太守边让、因此导致兖州全境叛乱迎接吕布…… 天下人不都这么干的吗? 刘备干过些什么,高顺原来没梳理过,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直到此刻,被诸葛亮当面严丝合缝盘点了一遍,搞得高顺想装聋作哑都装不了了,被迫洗了一遍记忆,然后哑口无言。 高顺终于忍不住拱手拜服:“主公不必自谦、过去四年,天下诸侯谁人不曾奉诏?完全不奉诏的,那都是反贼了。 而诸侯之中,唯有主公只奉讨逆之诏、讨乱贼之诏,不参与汉臣之间的私利争夺,连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此番顺带着卫将军与右将军家眷、并奉诏讨贼的消息,来投主公,必是天意。 定是苍天有眼,知道天下外镇诸侯之中,唯有主公一心为公,以匡扶天下为念,还请主公主持天下大义!” 其他将领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甘宁也第一个带头,拱手请愿:“请主公主持天下大义!驱除汉贼!” 刘备原本还在自责的边缘犹豫,听属下一下子这么齐刷刷表态,顿时有些不适应,连忙说:“奉诏讨贼自然是要的,但陛下的讨贼之诏,也不是给我的。 依我看,不如先将此事知会河北的袁大将军,纠合各州勤王义臣之力,再从长计议。我军毕竟不比大将军,大将军所辖青冀幽并,再无后顾之忧,北达朔漠,南临黄河,可全力讨逆。 我处荆扬之间,四战之地,与曹贼接壤处无险可守,兵力又弱于曹贼,还不知道天下有多少诸侯肯相信陛下的讨贼之诏。若是有些佞幸之人,为了己利,故意假装不信陛下密诏、勾结曹贼以图进攻我荆扬,我军也不可不防!” 刘备这番话,也算是为后续讨贼定了调子,主要是安抚住高顺用的。 高顺肯定是希望刘备直捣许都,给董承吕布报仇,但刘备必须先剪除其他尊奉曹操、而不奉衣带诏的羽翼。 第241章 诸侯见面第一问:你奉的哪个诏? 高顺见刘备态度持重,没敢立刻扛旗奉诏讨贼,倒也不以为异,毕竟刘备只是听了他带来的一面之辞。 袁绍位高权重,又跟曹操有矛盾,让袁绍首先扛旗投石问路,是应该的。 把话说开之后,刘备就带着高顺回西陵县城,让人好生款待、歇息了两三日。 等高顺带来的随行人员伤势都得到包扎、处理后,行动无碍了,再坐船渡江,去武昌县常住。 董承的遗孤,吕布的妻女,自然也都挪到武昌县居住。忙完这一切,在武昌城内安顿好时,时间已进入了二月下旬。 当然,这四五天里,诸葛亮也没闲着。他在高顺来投后的第二天,就请示过刘备、把最新汇总好的情况都记录下来,作书一封,顺江而下送去芜湖给诸葛瑾。 信中还补充了一些细节,比如说强调“此前孙卲去许都给董承送礼时,送的那两件铁丝环锁子甲,最终在董承、吕布殉国后被曹贼扒尸缴获了”。 信的最后,请诸葛瑾通过徐州东海郡-琅琊郡之间的沿海联络通道,尽快把消息送给袁谭,再让袁谭快马加鞭送给袁绍——这也是没办法的,刘备和袁绍的辖区,大部分被曹操隔开了,只有最东边沿海那一小撮接壤,所以肯定得绕个大圈子。 诸葛亮的密信,是二月十七送出的,白日快马奔驰,夜里坐船顺江而下,昼夜接力,不过四天就到了芜湖。 诸葛瑾也不敢怠慢,一边秣马厉兵,一边另行作书附于其后,也是车船并用,两天到淮阴,随后派人日行数百里跑马穿过徐州来到琅琊。 二月二十五,消息就到了袁谭手上,袁谭再六百里加急,三天后就把他所知的“衣带诏”内幕,原原本本送到了邺城。 …… 二月二十八,邺城,大将军府。 这天一大早,袁绍正在幕府中广招谋士商议:如何利用许都兵变的借口,跟曹操全面开战。 他是五天前得知许都发生兵变,董承、吕布事败被杀的消息,随后就让人再探,目前还没有更新的情报。 所以袁绍只是知道了这个事实,但尚未探明董承、吕布行为的具体动机、如何定性。 以袁绍的优柔寡断,自然要充分听取各方面意见。田丰、沮授、郭图、审配、许攸、逢纪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田丰是众人当中,最喜欢马后炮挑刺、也最先被袁绍嫌弃的。 原因无他,只因田丰是袁绍诸谋士中、最重视实际利益,对实际利益的眼光也确实是最敏感的。 早在几个月之前,田丰就劝袁绍不要担心脸面和名分的问题,就该趁着打河内杨丑的时候,一鼓作气莽过去!不要给曹操喘息之机来拉拢其他诸侯! 丢点大义名分有什么关系?只要速战速决杀了曹操,历史就是胜利者书写的,没人会再追究当初开战的借口是否充分!到时候再慢慢粉饰不好么? 可惜袁绍要脸,连沮授这些老成持重的重臣也要脸,所以田丰的建议当初就被孤立、弃用了。 后来停战达成后一个多月、也就是去年腊月里的时候,袁绍派去劝诱张绣的使者、被贾诩赶回来了。贾诩这厮居然劝张绣投曹,张绣还真投了、曹操也接受并礼遇了张绣。 这个消息刚传回邺城,田丰就开始长吁短叹,在好几个场合表示: “要不是主公优柔寡断,爱面子给曹贼喘息之机,曹操哪里可能拉拢得了张绣?白白多等几个月,我军完全没得到额外的加强,敌军却在不断聚拢外援!到时候还得在战场上多打一个张绣!” 田丰这番话,当时其他的冀州派谋士,如沮授、审配等,倒是没有搬弄是非。但颍川、南阳派的许攸、郭图却是暗暗在袁绍耳边吹过风了。 袁绍听田丰辱他,内心便暗暗怨愤,幸亏田丰尚未在公开场合聊起过这个话题,袁绍暂时还能假装不知道隐忍,只是在心中暗恨。 今天,袁绍再次召见一众谋士商议南下,田丰又是第一个跳出来发表意见的: “愚以为,如今并非发兵的最好良机,要说南征曹操的契机,当初最好的良机,便是张绣未被劝降之前,我军就不管不顾南下,张绣与曹贼当时还有仇,必会自发袭其后。 其次的良机,便是年初的时候,当时南下,董承、吕布这些在许都内部反曹之人,正蠢蠢欲动而未发。只要我们吸引走曹军主力,许都必然会被董承偷袭得手。 如今曹操新杀董承、吕布,哪怕此二人并非我军内应,但只要我军立刻南下,曹操必然会宣扬‘董承、吕布是本初内应,他是因为内应被识破、被杀,才恼羞成怒挟愤而攻,不足为惧’。 到时候,曹军必然挟刚刚平叛成功之势,士气高涨,难以仓促攻灭。既如此,我们何不再稍待,等曹军从平叛成功的士气高涨状态回落后,再图进取。” 田丰这番分析,从战术上来说也算是鞭辟入里了。战争打的就是士气,不管董承吕布有没有跟袁绍勾结,只要袁绍进攻,曹操一定会宣扬他们有勾结。 这样就能制造一个“我军提前识破并灭了敌军内应”的士气加成,让大家安心。 田丰就是不想给曹操凭白多送一个心理优势。 可惜,他之前三个月里,已经有多次言论或明或暗得罪了袁绍了。袁绍听了后,脸色不是很好看,只是低沉地问:“那先生倒是说说,具体什么时日进攻,才是好时机呢?” 田丰摇了摇头:“这就非我所能知了,我只知道眼下不是良机,等到良机到了的时候,只要主公对我言听计从,立刻动手,不要犹豫,我自会为主公觅得良机。” 听了这话,袁绍也是毛了:合着你这厮也只是“破而不立”,别人说好的你都说不好,让你说个好的又说不出来? 还要咱不能犹豫、到时候你说好就要立刻执行? 袁绍终于面露怒容,砰地一拍桌案:“让你出谋划策,你又只会摇唇鼓舌、指摘他人,成何体统!还不退下!” 一旁便有侍卫过来,请田丰离开,田丰只好耿着脖子拂袖而去。 不过好歹没闹出历史上那样力谏到被袁绍关押问罪的程度——这或许也是因为形势改变了,如今袁绍进攻的胜率,确实比历史同期大了一些,所以田丰哪怕精益求精,想求个最佳开战时机,也不至于竭力阻挠、跟袁绍抵触到要下狱的程度。 充其量,只是得罪了主公,被疏远到暂时不能参加军议罢了。 田丰被赶走冷处理后,阻挠“近期之内就进兵”的这派意见,也就不存在了,剩下无非是具体如何进兵的分歧。 郭图、许攸自然还是去年冬天的套路,希望袁绍立刻进兵,已经准备够了。 而沮授稍稍持重,再次建议:“主公,我军或许应该先派出使者去许都,先礼后兵,要求曹操彻查董承、吕布兵变一案,弄清其中是否有冤情,或是曹操是否有诛锄异己的罪行。 一旦抓住曹贼更多把柄,甚至是逼得曹贼心虚、阻挠我们要求彻查的使者,甚至伤害使者,我们再进兵的理由就绝对充分了。三军将士知道曲完全在敌方、也能更加同仇敌忾,有利于战前的鼓舞。” 郭图闻言,撇了撇嘴,叹道:“沮公此言虽然持重,但是起码往返又要浪费一两个月时间,时不我待啊,现在进攻,兖、豫二州今年春耕都耕不了,曹操就要跟全力征兵跟我们相持。如果战事持续到秋天,曹操就又要断粮了。 再拖一个半月,春耕季耕完了,一旦再打成持久战,拖到今年年底都饿不死曹操了!” 沮授被郭图如此反驳,也是勃然变色:“是何言哉!主公兴义兵,救天下,岂能指望饿死兖、豫百姓来取胜!” 许攸连忙跳出来帮郭图打圆场:“公则也没说要饿死百姓,这不是在压迫曹军的军粮供给么,沮公何必胡乱揣测!” 冀州派和颍川南阳的外来派谋士之间,说着说着又分成了两大阵营。 审配、辛评这些冀州本地人纷纷力挺沮授,而许攸、逢纪都支持郭图。 袁绍见大家明明都统一了意见要出兵了、只是在出兵节奏、出兵前的文戏方面没有谈拢,就又这样唇枪舌剑起来,袁绍也是深感头疼。 就在袁绍即将爆发、要呵斥大家住口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一个传讯侍从疾跑入内,下拜禀报: “主公!大公子从青州派来加急信使,有车骑将军刘备送给主公的密信!还有大公子的附奏,说是与许都兵变有关。” 这个来信,直接给袁绍解了围,他也就顺势呵斥了一声,让大家先安静,他要先看看信。 “不知许都变故,可有什么新的内情?或许玄德贤弟所知,比我更多。”袁绍自言自语地拆开信,一一阅读起来。 而仅仅看了几行字,袁绍的眼珠子就渐渐瞪大了。 “哈哈哈!此天助我也!沮公,不必说了!没什么好派人去许都彻查的了!下令三军,尽快做好准备,到黎阳取齐,即日渡过黄河,攻打延津、白马!” 沮授大急:“主公!大公子和刘备到底说了什么?” 袁绍得意大笑:“阿瞒这贼子,原来自前年冤杀赵彦、去年灭公路后骄横欺君,便被陛下所忌。陛下以衣带中密诏令请董承谋诛国贼,然董承行事不密,被阿瞒新收降的贾诩看出了端倪,设计诱杀以致事败! 董承的遗孤、吕布的妻女,并知情部将高顺,已经由汝南翻越桐柏山,至江夏投了刘备,备言其情,岂能有假!我军自当奉天子密诏,勤王诛贼!” 说完后,袁绍还忍不住感慨:“十年了,整整十年了!终于又遇到了这种大义名分尽在我军的盛况!十年前,孤由此南下,联络天下诸侯讨董!王师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之盛况,犹在目前! 如今我雄兵数十万、远胜曹贼,更占尽天时,岂有不灭之理?陈琳!速作讨贼檄文一篇、发往各郡,历数曹贼罪恶!” 第242章 孙策奉诏讨刘备 袁绍吃下了“打曹操是奉诏讨贼”这颗定心丸后,执行力还是非常果决的。 他的大军本就处在临战状态,粮草辎重都提前囤积在了黄河北岸的重要渡口黎阳附近,有重兵把守。 所以下令后短短三五日,军队就全部到黎阳取齐。 在这段时间里,陈琳那篇新版的《为袁绍檄豫州》也顺利出炉了,并且发文各郡。不过因为形势的变更,所以历数曹操罪恶的那部分、以及最后拉拢同盟阵线的措辞部分,都有所修改。 历数曹操罪恶的那部分,在“操欲杜绝言路,檀收立杀赵彦”这条罪行之后、“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亲临发掘梁孝王陵墓”之前,加上了一段曹操报复清君侧义臣的战争罪行。 舍弟诸葛亮 第217节 也就是把曹操在灭袁术后,再灭吕布的那场战争,定性成了“诛锄异己,报复兵谏”。 这个修改的目的当然是帮袁绍寻找更多的讨伐合法性,但也不得不间接抬高了吕布的历史地位,把吕布和杨彪、赵彦那些遭到曹操迫害的忠臣放在一起写。袁绍虽然也厌恶吕布,但他知道轻重缓急,这么写也算是无奈之举。 而在最后拉拢同盟阵线的那部分,陈琳原本该写的“即日幽并青冀四州并进。书到荆州,便勒见兵,与建忠将军协同声势”这段话里,关于“建忠将军”那句如今直接被删掉了。 因为“建忠将军”就是张绣,这一世张绣在这个时间点已经明确投曹了,贾诩甚至都在帮曹操平叛许都兵变时出了力了。陈琳当然不会提袁绍失败了的外交拉拢尝试。 不过与之对应的是,陈琳在提联合荆州之前,就先提了扬州,提了车骑将军刘备。显然在袁绍的外交拉拢路线图中,应该是南方荆扬二州牧一起并举、北上协同灭曹。 最后,也因为刘备成了车骑将军、成了联盟,而非“弃暗投明的劝降对象”,陈琳整篇文章的题目和台头也得改掉。 历史上此文一开始的台头就是“左将军领豫州刺史郡国相守:”,也就是说这封檄文名义上是写给豫州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看的,为首的就是“左将军领豫州牧”的刘备,目的是让这些豫州官员看到檄文后,就弃暗投明投袁。 陈琳在这里其实玩了一个小花活:历史上他写此文的时候,刘备其实刚刚来投袁绍,已成定局了。但陈琳偏偏打了个时间差,在文中显得“完全不知道刘备已经来投”,还装模作样用劝降刘备等人的口吻来写。 如此一来,文章发到各地后,其他外地人是不知道这里面有个先后倒置的时间差的、也不知道陈琳是先射箭再画靶子的。 然后很多人就被骗过了,误以为刘备是“看到了陈琳这篇檄文后,才幡然悔悟,放弃了豫州牧的职责、放弃了跟着曹操做事,去投袁绍”。 很多没文化、人云亦云的人,就会产生“莫非这篇檄文真的说得那么有道理,上面要劝降的头号人物,直接就投了,要不我们也投了吧”的动摇。 这背后,显然也有陈琳为自己个人捞更多政治功劳、资历的私心夹杂在内。他也确实靠着这一点,导致这篇文章在历史上地位上升了一个台阶。 但这一世,陈琳注定玩不了这个花活了。刘备本来就是外镇诸侯、车骑将军,轮不到陈琳来劝他降袁,所以注定陈琳这篇檄文也不可能如原本历史上那样出名、那样有地位了。 檄文发出后,对地方上的劝降、动摇效果,也比历史同期稍稍差了一丁点,只因少了刘备这个“带投”的榜样示范效应。 (注:易中天经常强调刘备受欢迎,证据就是他投袁绍时,袁绍亲自郊迎二百里。但实际上,袁绍这么重视,主要是因为刘备名义上是陈琳为他写的那篇檄文里,官最大、最有代表性的一个拉拢对象。 你檄文一发出,要拉拢的头号目标就来投了,政治意义非常重大,对己方士气鼓舞也非常强,所以袁绍必须做这个秀。易中天引用的事实是对的,但理由完全是瞎解读。) …… 做好了一切开展准备,檄文也都发出去了。 三月初四这天,袁绍本人也从邺城南下抵达黎阳,正式开始了亲征。 袁绍先让郭图、文丑、淳于琼领兵十万,率先渡河进攻对岸的延津和白马。 曹军方面第一波扛线的,也毫无疑问是东郡太守刘延的部队,这一点跟历史同期相比没有变化。 只是曹操这边再也不会有关羽、张辽来救援延津、白马,所以能动用的武将少了不少。 最后,曹军在反复增援、拉锯战后,还是靠荀攸的“临战让先锋部队舍弃财物、勾引文丑部抢夺财物自乱阵脚,再返身杀回”的计策,付出了极大代价,击杀了文丑,并稍挫了袁军先锋—— 这一进展,也不算逆天,因为原本历史上,文丑也不是如演义那般被关羽斩杀的,就是乱军之中乱战而亡,应该把功劳算在荀攸的计策上。 只是少了关羽和张辽的曹军,终究后劲乏力,在延津-白马一线厮杀了将近一个月后,终于扛不住郭图、淳于琼的后续轮番猛攻,被迫败退到了官渡—— 历史上曹操好歹是杀掉文丑后、暂时击退了袁军,然后才主动撤退的,现在变成了直接败退。代价则是东郡的郡兵全军覆没,不是伤亡就是被俘、投降,东郡太守刘延也因为这个蝴蝶效应,被袁军攻杀了,算是让曹操又损失了一个无伤大雅的人才。 五月份,退到了官渡后,曹操拼死集结力量死守,还把张绣这些新归顺的生力军也都拉到一线,高垒深沟,依托去年冬季就开始经营的防线,让袁绍暂时难以进展。 细细盘点一下,这一世袁绍用于官渡之战的力量,其实跟原本历史上也差不了多少——虽然曹操一方少了关羽来斩颜良,但毕竟去年靠吕布的补位,把本该关羽做的事情,做了个七七八八。 麹义当时也被射成重伤,然后袁绍本就对麹义不满,趁机就直接雪藏了,以免他桀骜不驯、功高震主。麹义虽说还没死,但也被气得不轻,健康有所恶化,养伤也不是很顺利。 所以,打到官渡之后,袁绍的文武人才团队,基本上跟原本历史上是差不多的。 在兵力和形势方面,还额外灭了一个张燕。虽说并州的战争潜力暂时还没被袁绍消化、征用,但至少可以不用分出精力防备西边侧翼了。 曹操这边,去年深秋时重用的吕布,终究是一把双刃剑。虽说帮他除掉了颜良、麹义,可也反噬掉了曹操这边的侯成、王必、曹纯三将。再加上曹操比历史同期少收的几个徐州吕布阵营人才,外加刚刚对抗文丑时额外死的刘延。 所以最终统计下来,曹军比历史同期少了陈登、张辽、侯成、王必、曹纯、刘延六人。(关于不算,关羽历史上斩完颜良也走了) 另外还有一千多人的精锐战兵损失(衣带诏/许都兵变时打董承、吕布付出的伤亡),外加没有收到原本吕布阵营在下邳城的降军、也没有收到徐州南部二郡的地盘。 一言以蔽之,就是少了六个文武人才、两个郡地盘兵力的曹操,需要打跟历史同期强弱一样的袁绍。 曹操虽然还在勉力支撑,但长远来看,绝没有历史同期那么坚韧了。想要反败为胜,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或者变得更果决敢堵命,冒险殊死一搏。 …… 河南战场数十万大军的对峙厮杀,旷日持久,一时也难分胜负。 同一时刻,大汉疆土上,也有另一片即将被战火引燃的热土,紧张程度完全不亚于河南,那便是孙策控制的江东。 二月底的一天,也就是袁绍刚刚得知衣带诏真相后一两天的工夫。 身在芜湖的诸葛瑾,也忽然得到了麾下负责情报封锁和沿江巡防的刘晔、许乾的汇报,拿到了一条重要情报。 刘晔投降之后,一直没有得到什么立功升迁的机会,最多就是改良改良投石车、在攻坚战的时候提供一些战术建议。如今官职也不过是诸葛瑾个人手下的参军。 诸葛瑾身上既有伏波将军的职务,又有丹阳太守的职务,他的事情又多,实权比较大,所以两个职务各自需要一套幕僚属吏的班子。刘晔是属于伏波将军那套班子的参军。 许乾则是巢湖贼出身,后来在灭袁术的最后阶段立了点功劳,被留在芜湖作为水军将领。相比之下,他的老同行张多就是没赶上那波立功机会,最后只好跟着步骘去闽中协助王朗扛孙策。 这许乾水战实力其实也不算强,比不得对面孙策军里那俩巢湖贼同行周泰、蒋钦。 不过许乾做贼多年,眼色还是不错的,让他盯梢监视某些客商、巡江寻找可疑分子,往往能完成得非常好。毕竟做水贼的时候,需要经常识破有钱客商的伪装、把肥羊挑出来宰。 哪怕一个客人穿得破破烂烂,许乾这一双水贼的毒眼,也能一眼看出对方是富还是贵。 此番诸葛瑾是有备而来,他知道曹操肯定会派一个孙策信得过的人给孙策传旨,所以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了,早早让刘晔带着许乾在沿江各渡江要隘悄咪咪巡逻、暗访。 这一天,刘晔、许乾终于给诸葛瑾带回了一条好消息。 “将军!滁县方向来报,我们留在堂邑港的眼线,发现了一股奇怪的客商,以驴马队贩运些沉重不值钱的货物,却特地翻越了滁县周遭的群山,非要在滁水寻舟顺流而下,说是去海陵的。 我们见其可疑,提前调走了堂邑的民船,说刚好不巧都出港打渔了,让他们稍等几天。随后,我军派去哨探的斥候中,有一个原本隶属于豫章郡兵的军吏,辨认出对方为首之人,乃是华歆华子鱼!那豫章军吏曾经服侍过华歆,故而认得!” 诸葛瑾听了刘晔的汇报,也忍不住摸了一下小胡子:“华歆华子鱼?他不是前年被孙策忍痛派去许都为使,然后就被曹操留下,在朝中列九卿高位了么?” 刘晔:“此事再明白不过了!必然是曹操知道主公与他会撕破脸,所以怕明着派使者来孙策这儿宣旨,半路上就会被我们截了。 但如果身为汉使,偷偷摸摸过境,到了孙策那儿,孙策也会将信将疑、担心是否被曹操算计。到底是不是真的许都朝廷旨意,还是曹操让人伪造的。 所以两相权衡之下,曹操只能忍痛让华歆为使。华歆素来受孙策敬重,当了两年京官后复返宣旨,孙策岂会怀疑?所以,为今之计,我们要不要放……” 诸葛瑾:“放,当然要放,就这一两天之内,立刻让滁县那边‘有渔船回港,恰巧可以拉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让华歆顺利去秣陵完成使命吧。” …… 于是,两天之后。 华歆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完全是被诸葛瑾礼送出境,从南哥的小弟滁县,坐小船过江投奔了南哥。 直到启航的那一刻,华歆还是命从人跟船家说,要去的是广陵郡的海陵县,目的是卖货。 但是启航后,顺流而下不过二三十里远,华歆一行就暴露了真实目标。他让从人拿出几锭马蹄金的巨款,给那几艘渔船的船老大一人一锭黄金,换取他们不要多生枝节、乖乖把渔船靠到南岸秣陵城附近。 被刀子逼迫、又见有黄金可拿,那几个渔船主立刻很识相地配合了。 直到顺利上岸,华歆才松了口气。 “好险,这一路上,把朝廷天使的旌节信物,统统伪装成普通财货,用麻布包裹,真是有辱大汉威仪!赶快,把旌节和其他仪仗统统打起来! 我们已经回到了孙使君的地界了,现在安全了!务必旗鼓严整,不可让孙使君小觑了我们!”华歆扬眉吐气地吩咐,他也不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而是怕自己这个使者显得太虚弱,被孙策怀疑看轻,影响自己完成任务。 不一会儿,华歆一行就重新收拾体面,而这么一伙人登陆,显然也引来了附近的孙策军江防巡逻部队注意。 一群孙策军巡江将士持刀张弓逼近,喝问他们来历。 “我乃朝廷宣诏使者,大鸿胪华歆!特来宣旨册封孙策为扬州牧、征南将军!还不速速回报!” 第243章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建安五年,三月初二,晨。 秣陵城东门。 一个二十来岁的俊朗武将,身着红袍,英武骁果,按剑立于城楼之上,双眼略带茫然地远眺长江。 “听说上个月,许都发生兵变了,董承、吕布事败被杀,不知中原会因此乱成什么样子!那些反曹的诸侯,肯定都蠢蠢欲动了吧! 可惜我军被刘备三面包围,只剩东边面朝大海,空有如此天下大乱的良机,却无处出击、扩占州郡,真是可惜!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公瑾,你说咱要是索性趁乱起兵、管他什么大义名分,先从刘备那儿弄下一块地盘来再说,如何?” 那红袍俊朗武将正是孙策,他这番话,当然是对随行巡城的周瑜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用手掌狠狠拍了几下城墙的垛堞,以发泄胸中郁闷。 天下已乱至如此田地,以后谁还在乎许都的诏书? 孙策隐隐然觉得,整个天下的争霸逻辑,已经在向更加混乱的方向迈进了。 一旁的周瑜,听了此番言论,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也能理解孙策的焦急。 孙策军自从建安三年底到建安四年初,想要南下闽中、灭掉王朗最后的残余势力。结果却因为海船水军不如敌人,被反推了回来。此后一整年的时间都在舔舐伤口、恢复元气。 整整一周年内,孙策军都没有再进行过军事行动,现在蓄力也蓄得差不多了。偏偏己方的地盘被刘备彻底包围,实在没有软柿子可捏。 不从刘备的地盘上撕扯开一个口子,那就是坐视敌人越来越强、最后慢性死亡。 当然,也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刘备在向外发展的过程中,得罪了更加得罪不起的强大势力,然后被打趴下。到时候孙策就可以跟那个更远方的恐怖存在联手瓜分刘备,在刘备倒下的过程中捞点好处。 但是这种期待,注定是没有长远前途的。因为要是远方的恐怖存在、如袁曹之属,能碾压刘备的话。刘备完蛋后,他们肯定也会顺势继续碾压孙策,一切都太迟了。 那就相当于赵匡胤命令钱弘俶联手灭了李煜,灭完后钱弘俶还能指望独自对抗赵匡胤么——周瑜虽然不知道这些后世的历史,但道理是相通的。 “确实,我军如果不找个借口跟刘备开战,最终就只能归顺中原争霸的胜者了,再也不可能有机会亲自下场争霸、为汉家除残去秽。” 周瑜先语气中肯地承认了孙策的看法,随后话锋一转, “不过,我想刘备肯定会卷入中原争霸,就算要动手,也该等刘备的主力被牵制住,才能动手。我们已经忍了一年了,不在乎再稍稍多忍几个月,或许时机就在这几个月之内呢? 要是刘备支持曹操,那么他或许会进攻与其所控制的东海郡相邻的琅琊郡、青州,从袁绍手上捞好处——但这种可能性不大,刘备和袁谭关系不错。 除非是曹操真能抓到什么大义名分,把袁绍也打成如袁术那样的朝敌、比如说嫁祸袁绍参与了董承、吕布之乱,说董承是袁绍埋伏的祸乱朝廷的内应。 如果曹操抓不到名分的话,刘备或许会跟袁绍一起捏造一个曹操欺君的罪名,趁机瓜分曹操的领土,那么他的主力就很有可能会倾注到徐、豫战场上,一方面刘备肯定想拿回徐州全境,说不定还会想背刺陈、蔡。 无论出现哪种情况,我相信刘备不会对中原大乱熟视无睹、忍得住一点地盘都不捞的。刘备的人口、兵力都是我们的两倍,只有刘备的主力被牵制走一些,我们才有胜算。” 孙策听得很仔细,始终没有插话打断,周瑜的分析,让他原本急躁迫切的情绪稍稍平缓了些,认清了实力差距。 孙策想通之后,长叹一声:“也罢,那就先等刘备兵马调动,我们再动手!但愿刘备在看到袁曹鹬蚌相争的时候,能贪心不足一点,他越贪,我们机会越大!” 哥俩一番叙谈,觉得规划渐渐明朗起来,又草草结束了巡城,这就准备回去。 而就在孙策刚要下北门城楼的时候,忽然就看到城外一溜快马飞驰而至,高喊有紧急要情汇报。 舍弟诸葛亮 第218节 孙策一看来人不多,亲自吩咐开门。骑士进入瓮城后,一溜烟就要再转入内门、直冲城中的幕府,但孙策在瓮城内门上高喊截住了对方。 信使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主公就在城上,连忙滚鞍下马:“禀主公,许都朝廷有使者至,正是前年被主公派去许都的华子鱼华公、如今已是朝廷的大鸿胪了!如今正从城北江边赶来!” 孙策听说华歆回来了,心中一喜:“哦?曹操居然肯放华公回来?大鸿胪在九卿之中,执掌宾客朝贡,居然以大鸿胪为使,莫非其事重大?” 信使也不知道太多,只把华歆刚才简略透露的那一两句复述了一遍:“似乎是曹操要册封主公为征南将军、扬州牧,另有要事请主公去办。” “扬州牧?!”孙策、周瑜闻言,都是一惊。 他们当然知道,扬州牧是刘备! 朝廷怎么可能册封两个扬州牧? 周瑜反应快,立刻低声附耳说道:“伯符,看来这是曹操挑拨我们和刘备开战之计了!刘备必然是已经与曹操交恶、曹操已经知道无法拉拢刘备了!再顺着往下推理,可以得出,刘备肯定是跟袁绍勾结了!” 孙策点点头,也是深以为然:“确实,但是曹操毕竟有天子在手,以天子名义给我升官,还是一次性升到州牧、征南将军,我要是真能坐到如此高位,江东还有谁敢对我貌恭而心不服? 如今江东各族,虽然被我武力镇服,但我知道,他们内心都视我为蛮横武夫、以力强压。我太需要名正言顺的扬州牧之位了——我们在这儿猜,也于事无补,还是赶紧设下仪仗,接待华公吧。” 孙策连忙让人在讨逆将军幕府设下仪仗、香案、还有接风宴席。他亲自带着周瑜等人,到城门口迎接华歆,不一会儿就接到了。 “华公别来无恙!一别经年,竟已位列九卿,实在是失敬了!”孙策率先满面春风地迎了上去。 “使君少年英雄,老夫岂敢以名爵相上下。”华歆也是一脸微笑,跟孙策叙了旧。 众人简单招呼了一番,看似又尊敬又念旧,铺垫些场面话,便簇拥着往幕府而去。 此时的华歆,已没有了刚过江时的风尘仆仆状,连衣服都里里外外换了,还带上了一丈七尺长的青底红白纹九卿规格绶带,宽袍大服找了辆马车施施然而来。(绶带太长一般会对折三次,也就是长度除以八,还剩半米左右挂在腰上) 看样子,他在江边那处港口小镇拖延了这么久、以至于比报信的人晚了一个时辰才抵达秣陵,都是在收拾自己的行装体面了。 一路上伪装成穷人偷偷经过刘备的防区,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孙策没有注意这些细节,周瑜却一眼便看出了华歆一行的不伦不类之处。 周瑜顿时心中警觉:华歆肯定是偷越诸葛瑾控制的那几个郡了,也就说明曹操和刘备的交恶,已经到了明着撕破脸的程度!否则华歆作为朝廷天使,不用担心在刘备地盘上被拦截! 不过,周瑜目前还不好断定这种情况对孙策是利是弊,他也就看破不说破,暂时假装不知道。 反正只要后续有必要,他随时都可以点破,以他和伯符的关系,他任何时候开口,伯符都会信任的,不必急于一时。 众人来到幕府,摆开仪仗,走完流程,华歆便拿出圣旨,正式宣读,给孙策升了官。 此时也容不得孙策多想,反正出于礼数,这道圣旨肯定要先接下。至于接了之后怎么执行,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孙策便在一众文武的簇拥下,宣布就任征南将军、扬州牧,接过了华歆从许都带来的印绶。 张昭、张纮为首的文官,立刻齐齐下拜,向孙策贺喜:“恭喜主公就任州牧!” 孙策却不敢大意,只是做了几个虚扶的动作,示意大家不必多礼,然后狐疑地追问华歆: “华公,这份诏书上为何没有提及刘备?朝廷封我为扬州牧,原先的扬州牧刘备又当如何?还是因为他身为车骑将军,理当回归中枢,不宜再兼任州牧?” 孙策的这个问题,也算是他麾下主要文武共同关心的了,大家都急切想要从华歆那儿得知一个答案。 这个诏书,看起来有点诡异,虽然可以确认不是假的,就是许都朝廷下发的。 华歆也是到了这时,才清了清嗓子,又拿出了一封曹操给孙策的密信,递了过去。 一边递,华歆还一边口头简述:“曹公查明,刘备勾结董承、吕布为内应,打算里应外合、偷袭许都以谋反!幸得曹公麾下智谋之士甚众,贾诩识破了董承的内应,让曹公得以将其各个击破! 如今曹公大军即日便会分兵南下,攻打寿春、合肥、下邳。因此想请将军北上夹击刘备,事成之后,江南乃至淮南之土,可尽归将军,曹公绝不多取分毫!” 此言一出,自孙策以下,江东主要文武全部惊得目瞪口呆。 刘备勾结董承、吕布谋反? 张昭怕孙策被挤兑得没台阶下,连忙居中劝和:“不知曹公说刘备谋反,可有证据?若是铁证如山,为何不写在陛下诏书之中、而要以私信示人?” 一旁的周瑜也指出了一个疑点:“袁绍自去年冬天,便陈兵黄河,虽然尚未南攻,但曹操不担心袁绍随时会动手么?他敢分兵攻打刘备?” 第244章 孙策:先北伐陈登,再西征关羽 以周瑜的智商,在听完华歆的初步陈述后,也只是质疑了“曹操怎么可能有胆量和实力,不顾袁绍的威胁而先攻刘备”。 但周瑜从头到尾,都没想到过去质疑曹操打刘备的合法性问题,刘备是否有跟董承、吕布勾结反对曹操。 连周瑜都没想到的,以孙策的智商,就更不可能去质疑了。 而张昭、张纮这些政治嗅觉敏感的文臣,最多就只是揣测“刘备和董承应该是看不惯曹操、想除掉他,然后自己奉天子。至于谋反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他们做出这样的判断,并不是周瑜或二张的智谋不足,只是他们获取的情报不够充分—— 江东地区如今的信息闭塞程度,是非常严重的。在整个华夏大地上,或许只有益州和交州能与之相提并论。 今天不过才三月初二,距离董承、吕布之死,也就刚刚过去一个月零几天。 孙策周瑜能接触到的信息,都是诸葛瑾故意初筛后漏过江的。 华歆能来,也要感谢诸葛瑾暗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孙策和周瑜也就当然不知道“衣带诏”的存在,不知道董承自称受了天子密诏。 在他们看来,奉许都朝廷的旨意是天经地义的,最多就是“名为天子之意,实为曹操之意”,看破不说破罢了。 …… 也多亏了周瑜得到的信息不足、问出的问题不够犀利,所以华歆暂时还可以应对。 只听华歆不疾不徐地分析说服道:“公瑾有此疑虑,也不足为怪。但曹公确实有这份果决,先对刘备用兵。 一来曹公已经知道刘备与董承勾结谋反,他就算不打刘备,将来真等他跟袁绍开战了,刘备也会趁虚袭其后。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先与孙将军合力、击灭一个后顾之忧。 而袁绍毕竟不是董承、吕布的同谋,目前的证据都没有证明袁绍直接牵扯其中。以袁绍的优柔寡断,就算想南下,或许还能犹豫观望、哨探查证一两个月,甚至两三个月。 曹公在这段时间里,自信至少能拿回徐州的淮北之地。若是顺利,还有可能拿下一部分淮南。而江南之地,就要靠孙将军全取了。淮南之地,孙将军能取到多少,就算多少。” 华歆说出这番话时,语气神态倒也诚恳。 孙策始终姿态威严地看着他,也没看出任何破绽。 他想到华歆是自己两年前派去许都为使的,虽然被曹操留了,但对方也是道德君子、仁厚长者,应该不至于回来骗故主。 一旁的周瑜只是静静听着,试图从言辞中找出些蛛丝马迹,同样没能发现明显的疏漏。 然而,这同样不能怪周瑜——要怪,也只能怪曹操实在是太腹黑,因为他居然连华歆都骗了。 华歆在离开许都之前,就是这样被告知的。 当时曹操亲口对华歆说:“秘审董承余党后,朝廷得知刘备与董承早已秘密勾结,董承、吕布谋反时所穿的铁丝环软甲等犀利兵甲,就是刘备暗暗提供。 此事事关重大,为防刘备觉察到自己的附逆行径已被识破、提前狗急跳墙,暂时不能公开。需子鱼联络孙将军后,与朝廷王师南北并举,夹击刘备。届时,才能将这一切真相公之于天下。” 曹操很清楚,华歆是个贪慕显耀之人。虽然不贪钱财、实权,但绝对贪图名望、地位,给他清贵的高官职务,给他爵位,就有可能驾驭住对方。 但华歆毕竟是两年前孙策派到许都来当使者、被自己强留下的,他心中到底忠于孙策多一些,还是忠于自己多一些。以曹操的多疑,他不想去赌。 既如此,那就连华歆一起骗! 而且华歆是二十几天前从许都出发的,一路低调紧赶慢赶,现在才到遥远的江东。 他启程那天,也就是董承、吕布刚死后四五天而已。当时曹操才刚刚拿到耿纪查获的关于铁丝环软甲的情报,然后就把这一切告诉的华歆、让华歆赶快上路。 后续二十多天许都城内渐渐传开的新消息,华歆也是不知道的。 孙策周瑜张昭对视一眼,都觉得华歆所言属实,孙策也就不好意思拒绝出兵了,毕竟自己刚刚领了扬州牧。 张昭最有政治嗅觉,他已经意识到孙策周瑜要的是实利,要曹操先打、吸引走淮南刘备军主力,然后自己再出兵占便宜,但这话不适合直接说出来,所以他就帮着打圆场: “子鱼公,为朝廷讨贼,自是人臣本分,不过吴会三郡承平日久、征南将军与民休息,暂时没有做好战备。 还需整顿军需,方能出征。不如先请至馆驿歇息数日,待我军秣马厉兵完毕,再从长计议。” 张昭说的也是正理,华歆只好借坡下驴,免得尴尬,当下便应承了。 周瑜原本想说些讨价还价的话,又怕面子上下不来。张昭帮他铺垫好氛围后,周瑜才顺势开口: “既如此,也请子鱼公这几日与我军多多配合,提供一些江北沿途看到的军情,比如——不知曹军何时才能进攻下邳、寿春? 请子鱼公不要误会,我军战备所需的时间,本有定数,不管曹军来不来,都需要那么多天。但是知己知彼,才能更好的配合嘛。” 周瑜嘴里说的是“我军筹备进攻需要多久跟曹军来不来没关系”, 但华歆这样的人精当然听得出潜台词,那就是“我军事实上所需的准备期,会恰好比曹军入侵的日期稍微晚那么几天,让曹军扛淮南刘备军的主力”。 有了刚才张昭场面话的遮掩,周瑜这番好处想全占、风险不想担的说辞,听起来就没那么赤果果了,更体面。 华歆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逼急了对方,就顺带吐露了一些他半路上看到的情况: “既然公瑾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夫也以故友的身份,对伯符吐露一些路上看到的情况——不是以朝廷使者的身份。 确实,在老夫从许都启程之时,并没有从曹公处得知朝廷大军出兵的具体日期,但曹公承诺他会对刘备尽快用兵的。此后二十余日,我在路上,也无法打探到更多朝廷大军的调动情况。 但是三日前,抵达淮陵、滁县前后时,老夫就发现了广陵驻军北调的迹象,随后两天在滁县候船,更是听到了不少广陵、东海兵马要被调去下邳防守曹公的风声。 还有一点更匪夷所思的,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伯符、公瑾,你们可知道陈宫陈公台的下场?” 孙策听华歆提到陈宫,立刻应声答道:“陈宫不是死了么?天下谁人不知?去年陈登举下邳归降朝廷,因不得不提前举事,被陈宫、张辽阻挠,只好改投刘备。赵云率兵驰援下邳,生擒张辽、扑灭陈宫,说是退回自宅焚烧而死。” 华歆却摇了摇头:“老夫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这也是刘备军对外宣扬的结果。但就在老夫渡江之前那天,却惊闻坊间传言的一个骇人消息: 陈宫已经重新被诸葛瑾的人抓获了,他也招供说去年是在下邳的自宅放了一把火以为障眼法,实则将印绶放在了一具与他身形相似的被杀家仆尸首上,将尸首丢入火中烧黑,然后自己翻墙遁逃。 赵云当时对着焦尸,见到了银印,就被骗了。但近日陈宫行踪暴露,又被抓了回来,诸葛瑾却宣布,因为‘反对曹公已经不是罪孽’,所以特赦了陈宫,还让陈宫协助陈到防守下邳、应对曹军入境。 公瑾,子布,你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老夫不想亲口说,以免落下陷害刘备、诸葛瑾之嫌。但以你们的眼力,应该看得出这背后的真相。” 周瑜、张昭被点了名,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了然之色。 “哼……赵云被骗过了?陈宫要是真活着,怕是当时就被赵云关押了起来、对外诈称烧死了吧?不然怎么刘备跟曹操一翻脸,陈宫立刻就又能复活了?” 周瑜年轻,相对沉不住气,旁边又都是自己人,他也就大大方方把自己推演说了出来。 孙策闻言后,也是愈发觉得自己正义起来,抨击道:“如此说来,刘备莫非早就有反曹之心?去年初秋,吕布尚未彻底覆灭时,他就敢藏匿反贼! 偏偏对外还道貌岸然,抨击黄祖收容袁术降将是包庇反贼,还以此为由攻灭了黄祖!真不要脸!陈宫可是被曹公点了名非杀不可的叛贼,从曹公拥立天子前两年就开始反曹了!其反行不比黄祖恶劣?” 周瑜一看孙策自以为占住了道德制高点,怕他被华歆和曹操利用,也连忙稍稍泼一点冷水:“伯符勿怒,此事若是真的,确实恶劣,不过我们还是该派人过江打探查验才好。” 孙策点点头,他也是有豪气的,不想一直斤斤计较讨价还价,于是也给了华歆一点甜头: “子鱼公勿忧!只要我军确认诸葛贼确实包庇使用了陈宫,并且广陵、东海守军确实有往下邳调动,自然会立刻出兵攻打广陵!决不食言! 舍弟诸葛亮 第219节 实不相瞒,其实一个多月之前,我军就打探到了广陵太守陈登病重、日夜呕虫难以痊愈。此定是天意诛灭叛汉之贼,要我为国除奸了!” 见孙策已经把诺许出去了,周瑜张昭琢磨了一下,见这个许诺好歹还是附带前提条件的,也就没再枉做恶人阻止。 确实,要是诸葛瑾真的处心积虑雪藏了陈宫大半年,那刘备对许都朝廷的忠心,自始就有大问题! 要是广陵的军队还被北调,对抗曹军的入侵,这个便宜不捡白不捡啊! 为汉家除残去秽的好事,怎么能错过呢。 第245章 不能帮袁兄,只能帮袁大侄儿 孙策虽然热血,但有周瑜这个心态冷静、洞察敏锐的哥们儿辅佐,还是成功躲过了曹操的第一波战略欺骗,并没有直接莽上去。 说句公道话,曹操此番连着华歆一起骗、想要不择手段拖孙策下水帮他打刘备,确实是有点病笃乱投医的。 哪怕曹操做得再逼真,只要周瑜咬死了帮孙策踩刹车、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看到曹军先动手、自己就不动手,那么曹操就很难成功。 但曹操没办法,他已经火烧眉毛了。 袁绍马上打过来了,曹操只是把随时可能丧失的信息差,在其过期之前尽量吃干抹净打出去。 要是现在不打,等袁绍南侵的消息传到孙策耳朵里,他就更没戏了。 一条随时会过保质期的计策,不用白不用,哪怕用出去后七八成概率都是无效的,也得用。 但曹操很幸运,因为诸葛瑾也想勾引孙策先开第一枪,落下“勾结国贼、反抗衣带诏”的不义之名。 在勾引孙策绑上曹操战车这一点上,曹操和刘备阵营居然难得地默契了一把。 刘备阵营从立场上来说,本来是应该跟袁绍一伙的。但诸葛瑾很清楚,要是现在袁绍立刻秒掉了曹操,那天下就是袁绍的了,到时候刘备只能一辈子给袁绍当小弟。 历史上曹操打赢了官渡之战,尚且花了七年才灭掉袁家,可见袁曹实力差距之大。要是官渡之战结果反过来,曹操怕是一年都扛不住就没了。 刘备就算与袁绍合力瓜分曹操,在这个过程中又能瓜分到多少?最多拿回徐州全境,然后再在豫州拿下汝南等地,全据淮南。 至于淮北无险可守的河南大平原,刘备是不可能去瓜分一块的,那地方无险可守,只会被最强势者一家独占。到时候,淮河以北都是袁绍的,南方诸侯却还有四五家,刘备还被刘表孙策顶在前面,处于四战之地,还有什么自主性可谈? 所以诸葛瑾为刘备设想的官渡之战结局很清晰:袁绍不能赢,但袁家也不能被曹操吞并。 最完美的情况,就是袁绍可以输,甚至他本人最好死掉。但是袁尚可以不死,让他多拖曹操两年。而袁谭是绝对不能死的,这一世诸葛瑾会劝说刘备好好利用袁谭、让袁谭一直支撑下去! 而且,两年前诸葛亮那趟河北之行,收获其实还是挺大的,虽然最后没能帮袁谭夺储成功,但至少也让袁谭的地位大大提升了,受父亲袁绍信赖的幅度也加深了不少。 诸葛亮在那次临走之前,帮袁谭在灭公孙瓒的最后一战中立了功、还打压掉了对袁绍而言本就可有可无的次子袁熙,最终袁熙并没有被外放幽州,幽州有相当一部分军事势力都倾向于袁谭。 也因为袁熙被压的蝴蝶效应,袁绍后来稍稍改变了历史上三子一甥各领一州的昏庸局面,也没有在灭张燕后、放出外甥高干去执掌并州。 按照目前发展的趋势来看,未来袁绍要是还死了,估计会从四分袁家变成二分袁家——袁熙、高干自始出局,都没资格下场,袁尚占冀、并,袁谭占青、幽,把袁绍的地盘东西二分,西袁是袁尚,东袁是袁谭。 东袁的地盘,是未来刘备绝对会尽全力保住的!西袁的地盘,也要确保让袁谭别去主动帮曹操打弟弟,要让西袁衰亡得比历史同期更慢一点。 刘备军如今有海军优势,可以比较低成本地水路调度军队、物资。青州直接就依托山东半岛,对于掌握海运的诸侯而言,可以非常好的支撑。 幽州虽然靠北了一些,但也有渤海周边不少港口,刘备未来也能支撑。只是幽州最西边、也就是后世“幽云十六州”的“云”周边的部分,上谷、代郡,可能因为过于深入内陆、地处并、冀夹角上,会比较难守。 但那也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让袁谭放弃代郡、上谷这些内陆,置换冀州的渤海郡,依托南皮坚守,这样就确保“曹操一辈子没有一寸海岸线,只要靠近大海的地方,刘备都可以支援输血,让袁谭永远拖住”。 基于这样的中远期规划,刘备阵营眼下也就非常凑巧地跟曹操在“勾引孙策”问题上形成了事实层面的默契。 双方没有通谋,但从结果来看,是默契的。 …… 于是此后几日,周瑜很谨慎地安排孙策军的水军力量、哨船斥候,渡江北上进一步确认情况。 然而,在诸葛瑾和陈登有心示弱、算计的情况下,周瑜当然不可能求证到真相了。 加上周瑜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通“曹操和刘备在这个问题上居然暗中巧合了”,最终孙策的水军斥候,就带回了这么几条信息: 陈登确实还在病重,华佗也一直留在广陵城给陈登问诊。 广陵的守军也有往淮北调动的趋势,广陵地界上都在风传北边曹军已经入境了。 陈宫也确实还活着、并且被诸葛瑾任用了。 这三点全部确认了,孙策只觉形势一片大好,再三盘算,终于下定决心: “打吧!让各军做好准备,可能三五日后,便会出兵!公瑾,这几天也基于广陵空虚这一现状,再调整一下我们的作战方案,看看具体战术上如何安排,才能最为稳妥!” 周瑜得令后,立刻表示会尽快完善计划——他的计划也并不是听了孙策的命令后,才临时开始想的。过去这大半年里,孙策军没仗可打,一直憋着。那些高层的智将、老将们,一直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琢磨将来如何对付刘备。 可以说,刘备早就是孙策的头号假想敌了,平时功课都做得挺足的。因此才能做到说要打之后、十天之内就真能打的程度。 这一次,不过是根据最新情况,再稍作微调,用不了多少时间,并不是孙策轻率冒进。 短短两天之后,周瑜就拿出了一个最新的“行动方案改良版”,连夜拿来给孙策参详。 “伯符,我军过去一年,原本制定过两套攻刘方案,一套以逆江西进,袭取芜湖、泾县为先;另一套以渡江北上、破广陵为先。如今因为广陵空虚、陈登病重,我就拿了原本备选的第二套计划,又做了调整。 愚以为,我军原先的计划,最大的缺陷,便是遇到诸葛瑾或是陈登死守坚城时,缺乏快速攻坚破敌的能力,容易被拖到刘备军主力回援。而刘备阵营的总兵力、人口均两倍于我军,进入消耗战必然对我军不利。 所以,这次我打算利用广陵空虚,直接沿着广陵县、海陵县两处登陆,肃清广陵郡沿江的刘备水军,并且直插邗沟运河河口要津。以火船强攻,烧毁刘备军在邗沟南北双向河口的码头、水寨,并且烧毁诸葛亮当年为刘备修的邗沟闸门。 如今的邗沟运河,是被诸葛亮修了闸门后、抬升过水位的,水位基本上可以涨到跟原先广陵潮潮头一样高。若是我军趁着广陵潮退潮的时候进攻,纵火烧毁闸门,放运河水冲入长江,河道必然水位骤降。 刘备军原先滞留在运河内的新式大船,要么被冲走、要么搁浅,如此偷袭之下,运河就算暂时废了,后续刘备想从下邳、东海郡抗曹前线调兵调辎重回援广陵,也会迟缓得多。 而且就算第一波偷袭没能烧毁运河闸门,只要把声势造起来,就会逼得刘备军为了保护运河闸门,而不得不出城跟我们野战!甚至芜湖的诸葛瑾、关羽部,也只能放弃原本的固守芜湖城池跟我们消耗的既定战略,必须顺长江而下、至广陵救援。 如此,我们就有可能在长江江面上,将关羽、诸葛瑾截杀!这一年来,我们已经调查得很充分了,广陵守军不过万人,现在被曹军侵入下邳牵制,广陵可能都剩不到五千了。 芜湖的刘备军,最多也不过万人。在我们率先破坏广陵沿岸港口、水寨、船只的情况下,广陵守军将失去水战出击之力,也就没法到长江江面上增援诸葛瑾、关羽。 到时候我军全部水军主力,只要集中力量围点打援、把一万人左右的诸葛瑾、关羽主力歼灭,则丹阳七县、广陵,甚至豫章,都有可能落入我军之手!” 周瑜的计划,核心思路就是:围点打援,围已经虚弱的广陵,并且制造让敌人非救不可的局面、不救将无法承受的巨大损失。逼芜湖军从龟壳防线后面钻出来打水战!然后集中孙家的优势兵力予以歼灭! 只要灭了诸葛瑾和关羽这支有生力量,已经病得下不了床的陈登何足惧哉?到时候广陵郡的城池,是唾手可下的,那么大一座城它又跑不掉。 “妙计!公瑾不愧为吾之智囊!”孙策消化了周瑜的规划方略后,也是忍不住击节叹赏。 不过他还算知道分寸,又找了父亲留下的两个资深老将,程普和黄盖,外加两个实权太守朱治、徐琨,把计划跟他们对齐了一下,听听他们有没有什么要查漏补缺的。 四人思之再三,也没觉得有问题,拿不出比周瑜更好的计划,这事儿便算是通过了。 孙策最终拍板:“那就做好一切准备,五日后渡江偷袭广陵!另外,在牛渚虚立一军,攻打广陵前夕,假装要从牛渚进攻芜湖,吸引住关羽和诸葛瑾的注意力,令其惊疑不定、以免他们立刻救援广陵!” 第246章 咬钩就要咬狠一点 两天之后,三月初九。 丹阳郡,芜湖县,扬州牧府衙内。 暮春三月的午后阳光里,诸葛瑾和关羽,正在庭院中一边晒太阳一边对弈。 诸葛瑾其实不是很喜欢下围棋,毕竟他体内只是一个继承了原主记忆的现代人。汉末那些智力游戏,根本无法让他提起兴趣。有这时间还不如骑骑马射射箭锻炼锻炼身体。 要锻炼脑力,还指望下棋?干点什么不好? 但是最近大半个月,尤其是他从广陵回来后、宅在芜湖筹划开战前的最后准备。每天需要跟关羽对齐情报、互通有无,一次偶然的机会,关羽跟他下了一次棋,然后关羽就沉迷了。 因为关羽赫然发现,素有仙人之姿的诸葛子瑜,居然棋艺也比他高明不了多少! 虽然诸葛瑾随便拿点后世不小心看到的三脚猫套路,加上一个数学老师的长远目光,东拼西凑也能确保赢下关羽,但关羽还是觉得非常光荣。 别人问起来,关羽就可以一捋美髯,然后一副扼腕叹息之状:“唉,在下的棋艺还是不行,每次总是输给子瑜七八目,十盘也未必赢得了一盘……” 然后旁人立刻就是拱手惊叹:能在子瑜先生神算之下,弈到这步成绩,已经非同小可了…… 而且从那天起,关羽身边其他几个原本偶尔陪他下棋的朋友,都非常有眼色地不再跟他下了。 今天这一局,关羽状态尤其好。不知过了多久,诸葛瑾估算了一下占目,觉得自己希望不大了,中盘投子认输。 关羽深呼吸了一口,脸色愈发涨红,仔细确认了一下,诸葛瑾不是在让他,目前的形势确实是自己占优,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得意地捋着胡子: “子瑜今日可是心绪不宁?看你对弈时不经意左顾右盼。” 诸葛瑾拿过青瓷茶盏,叹了口气:“我在想,要不要这两日就封江。华歆放过江也有多日了,孙策怎么还没来进攻?再拖下去,我怕‘袁曹开战’的消息,万一泄漏到江东,让孙策胆寒,那就不好了。” 袁曹正式交锋、文丑进攻延津刘延,是七八天前的事儿。刘备阵营中,第一个得到这一消息的,是身在寿春的赵云。赵云立刻六百里加急,派心腹把消息送到诸葛瑾这儿,只花了一天半,诸葛瑾是今天一早刚刚收到的。 所以眼下这个点,丹阳、广陵、庐江三郡地界上,只有极少数的几个高层知道这一信息。但再多拖一些日子,就不好说了。 关羽闻言,眉毛一挑:“那就封江好了,片板不得过江!不管河南打成什么样,孙策都不会知道!” 诸葛瑾:“那万一这几天,周瑜是在派人渡江北上、搜集广陵诸县的情报,确认华歆带过去的消息是否为真呢?万一他们动作慢,还在确认元龙是否重病不能理事、广陵防务是否空虚呢? 有些情报,是我希望孙策周瑜知道的,有些情报,是我不希望孙策周瑜知道的,这个度就很难把握。我不可能精确做到想知尽知、而不想知刚好完全不知。下手早了,要传的没传过去,下手晚了,不想传的也传过去了——所以,难呐。” 关羽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诸葛瑾的追求太细致了,不由挠头:“其实稍微差一点也没关系,反正不该孙策知道的,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咱宁枉勿纵,宁可想让他知道的少知一些。” “两害相权取其轻,确实是如此。”诸葛瑾点点头。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一位同僚没等侍女传话,忽然就急匆匆冲进内院。诸葛瑾、关羽视之,乃鲁肃也。 鲁肃挥着一张纸条,也不跟二人见外,直接往棋盘上一放,得意解说:“子瑜,大事成矣!今日午后返回的斥候哨船回报,已经探查到孙策军在牛渚集结屯兵。 还有我们从江南陆路渗透进去的细作,也探查到了孙策军车重战船集结的迹象——孙策还把一批战船藏在中渎水与震泽之间的小湖里,战时可以通过运河和中渎水直入长江。这些迹象,应该能证明他是决心打这一仗了吧?” “哦?待我细细看来!”诸葛瑾闻报,立刻仔细看了第一手资料和后续的总结,很快也得出了跟鲁肃类似的判断。 要不说孙策在情报战上吃亏呢。他想打的是广陵,曹军有可能配合到他的战场也是在江北,所以孙策要打探任何情报,都得突破封江。有大江阻隔,任何打探都容易被敌人发现。 虽说孙策也可以打探芜湖的诸葛瑾、关羽守军的情报,这是可以陆路解决的。但芜湖没有任何破绽,也不适合强攻,孙策打探了也没用啊。 诸葛瑾这边则截然不同,他要打探孙策的情报,一方面固然可以沿江搜索,另一边也可以从芜湖直接走陆路渗透牛渚,甚至渗透到秣陵。 细作乔装成客商或者别的游士流民,趁夜摸黑悄咪咪走过陆上边境,孙策是防不胜防的。 所以还没开战,孙策就已经处于情报单向透明之中。谁让诸葛瑾同时掌控了江南和江北的土地,而孙策只有江南的土地。 在确认一切无误后,诸葛瑾长吁了一口气,用商量的口吻跟关羽、鲁肃说了两点: “现在总算可以派人通知元龙、全面封江了。另外我之前视察广陵时,也交代过元龙一些防守之策,他自然会有序开展的。 孙策已经决定动手,说明他想知道的都已经查完了。我们现在再封江,他也只会认为是我军在淮河防线吃紧,是示弱。 最后,倒是应该再派一个使者,去孙策那儿虚晃一枪,假意告诉他‘我军与董承、吕布讨曹贼,乃是有天子密诏’的,请孙策与我们合力,共同出兵北伐——孙策肯定不会答应,也不会信,但是这样做,将来可以打击孙策军的士气,让他们不至于坚定地以为自己是在奉诏讨逆。 舍弟诸葛亮 第220节 而且,我军内部对于奉衣带诏讨曹的动员,也要进行起来了,封江后,立刻向各级军官传达,说主公奉了陛下交给董承的密诏讨曹,谁助曹就是助贼!否则一旦打起来,我军自己不觉得自己是正义一方,多少也会有些违碍。” 关羽默然点头,鲁肃也是深以为然,还帮着解说:“确是如此,此前我军是为了勾引孙策上钩,很多东西要保密,所以内部动员时也不能说太清楚。 此前假装调广陵兵北上提防曹操,也只说曹操猜忌主公,没说更深层的原因。现在既然要开打了,必须把这些话都说开说透,将士们才能尽量士气高涨。” 诸葛瑾:“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就分配一下。 动员军心、告知将士们全部真相,就交给云长了。时间仓促,战事随时可能开打,这些消息,务必在两三日内宣传到位,确保全军上下都知道,不至于觉得突兀。云长擅长治军,此事交给别人肯定来不及。 联络元龙、做好封江后的部署调整,就由子敬承担。至于派出使者去孙策那儿,假意拉拢孙策讨曹、把孙策逼入不义之地,就由我亲自安排。” 关羽和鲁肃对于分配给他们的任务都没有异议,但对于诸葛瑾自己的任务,却都有些担心。 关羽不无忧虑地说:“派谁去好呢?现在派出使者,不会被孙策给害了吧?毕竟他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鲁肃也提出了自己的顾虑:“若要派出使者,却不能是代表子瑜兄你的使者,得是代表主公的使者,所需的文书又该如何准备?” 面对这两个问题,诸葛瑾居然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好的竹筒,显然是早有准备: “这里面就有主公劝说孙策与他合力、共讨国贼的文书,是以车骑将军、扬州牧的身份,下达给扬州治下各郡太守的。格式绝对没问题,上面还同时请孙策、朱治、徐琨这三郡太守一并听令。 书信是我提前秘请主公准备的,前阵子主公刚听说衣带诏的消息后,便写就了,让密使送来芜湖。至于担心使者被杀,那就派个没有实干之才、没有功勋显位的名士儒生为使。这种人,孙策杀之无益,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加不义的境地。” 鲁肃:“那具体当以何人为使?” 诸葛瑾大义凛然地说:“就让我师兄曼才兄为使吧。他素来清高,并无功绩,孙策是知道的。” 诸葛瑾当初穿越之前、在广陵游学那一年多里,肉身原主结交了两个师兄弟,分别是严畯和步骘。 步骘好歹有点真本事,可以做别的任用。而严畯就只是纯学者,没什么实干之才,刘备看在诸葛瑾的面子上,也给严畯升了官,但始终没有成绩。 这种人让他去担当看似有点危险、实则安全的任务,也是捞功劳的一个好办法,这样他以后升官也升得心安理得了。就好比诸葛亮、庞统那边,当初需要使者去冒险劝降苏飞,最后就派了同学孟建。 孟建就是诸葛四友里实力不行的代表,那就执行点危险任务,以此立功便是。 “看似有被杀危险的使者”工作,就是主角团身边无能同学的最好差使。 鲁肃想了想,没有对这个人选提出任何异议。一个子瑜先生的同窗,确实够郑重够分量了,孙策也不会怀疑有假。 第247章 有种你过来啊! 随着诸葛瑾分配的任务、得到了坚决执行。 丹阳郡、广陵郡和庐江郡的刘备军,很快在关羽的筹措下,急速运转起来,做好了开战前的最后调整。 士气鼓舞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关羽亲自督促,向各级将校层层宣扬“曹操是国贼,凡是听曹操的乱命跟我们为敌的,也是国贼”,这一观点很快在最短的时间内深入人心,被刘备军上上下下所知。 广陵陈登那边,在得知自己会成为孙策主攻目标后,一边对外继续示敌以虚、一边对内稳扎稳打,做好防御准备工作。 陈登一边让人封江阻断信息,一边宣布暂时关闭了邗沟运河,未来一段时间内不开放航运。 然后当天傍晚,陈登就下令把邗沟运河内的水位稍稍放低一些,然后筹集了数千上万筐的沙土碎石、装满沙土的破麻袋,直接把邗沟运河南北双向航道的闸门给堵了。 把原本只有一道开合闸门的孱弱结构,变成了一道临时的土坝!这样就绝对不可能在战时被人放火破坏了! 火焰或许可以烧毁木门,但你总不能直接把顶厚好几丈、底厚十几丈的土石大坝烧了吧! 一旦将来战争结束、运河要重新启用,再稍微浪费点疏浚工作量,把那些装满土石的大竹筐和麻袋一个个捞起来,散落的土石就疏浚挖掉,重新把堵住闸门的障碍清干净,运河就能恢复正常了。 这总比闸门在战时被破坏掉、战后再花几个月重修要节省得多。两者的工程量差距,至少是十倍以上数量级的。 而在陈登紧急改良施工过后,要是敌军进攻时还想破坏闸门,那就只有直接攻占新改造出来的坝体,然后把坝给整个挖掉,那工作量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得好几天才能完成,足够刘备军增援了。 而且陈登甚至连这种机会都不想给对方。他还分兵两营出城,分别在广陵城东和城西的运河闸门处设防。 在刚堆砌好的坝体上设置拒马鹿角,在河岸边设置陷坑堑壕——反正堆坝用到的土石,很多都是从大堤两岸挖土挖来的,挖掉的部分正好形成堑壕陷坑。 如此一来,两道运河堤坝就成了额外的防御工事,孙策想要占领就堆人命强攻好了。 这些地形虽然比城池要容易攻些,但绝对比普通的营垒更难攻。 陈登会派出足够的弓弩手占住大堤提供远程支援火力,再在坡上安排重甲长枪兵填线、刀盾兵堵口。 刘备军去年一年,在芜湖搞的灌钢法生产,已经越来越成熟了,产量也越来越高。 去年九月份之后,还开始在江夏郡鄂县开大冶铁矿,诸葛亮也在进一步扩大炼钢和优质兵甲的锻造、引入了新式淬火技术和第一代水力锻锤。 此战开战之前,陈登的兵力人数虽然没有得到加强,但却得到了一批额外的灌钢札甲和斩马剑,还有其他精良的装备。要跟敌人以营垒攻防战的形式列阵对刺,他是一点都不虚的。 …… 陈登做好战前“变身”工作、关羽也动员好全部部队的同时, 诸葛瑾派去秣陵城、面见孙策的使者严畯,也终于带着“刘备”写给孙策的劝说信抵达了。 此时距离孙策的总攻日,其实只剩一两天了。孙策突然听说刘备派使者来,也是大吃一惊。 但为了刺探敌情、了解敌人的意图,他还是跟周瑜、张昭一起接见了。甚至连华歆都被安排在幕后旁听。 双方见面后,严畯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好教讨逆将军得知,董承、吕布讨曹,乃是奉天子密诏行事!曹贼欺君罔上,多次擅杀忠君大臣,残害杨太尉,报复清君侧、除酷吏的义臣,擅杀倡议陛下亲政的赵彦赵议郎。 董承事败后,他还隐瞒真相,下令百僚钳口,不得妄议,孔少府仗义执言、戳破其封口令,还被他残忍杀害!车骑将军原本就得卫将军转达过密诏之意,如今要承其遗志,继续完成陛下的心愿,讨伐曹贼!诸位作为扬州治下各郡太守,自当与州牧共进退,出兵讨逆!” 孙策周瑜张昭闻言,顿时有些目眩——所谓“讨曹密诏”,此前完全是闻所未闻,孙策真是第一次听说。 但转念一想,孙策、周瑜也知道这事儿未必能信,说不定是刘备忽悠他们的。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掉头? 要是跟随了刘备,最后肯定是直接被刘备吞掉啊!刘备把他们的主力部队调过江去远征曹操,老巢肯定被刘备接收了!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历史上原本就是发生过的。历史上袁术称帝之后,许都朝廷一度劝说孙策,说给他高官显位、更高的将军号,请他的主力北渡长江讨袁。然后实际上暗中联络丹阳祖郎,想趁着孙策主力北渡长江后,偷了孙策在江南的老家。 也正是因此,历史上孙策和祖郎才火并了那么久,他俩就是在这个阴谋被戳穿后打起来的。 孙策又不傻,所以哪怕衣带诏是真的,他也不能听了衣带诏就把主力带过江去给人当炮灰! 他的位置,注定了他只能远交近攻。 打刘备可以就近打,依托自己的地盘打。 打曹操就只有越境打,打下来飞地自己也站不住。老巢还会被人偷,傻子才奉衣带诏呢! 奉哪个诏,不能只看哪个诏更正义,还得看“地理决定论”。孙策地盘的位置,决定了他没法奉另外一个诏。 “狗贼!竟然假称伪诏!你说天子有密诏给董承、董承又与刘备合谋,那把诏书拿给我看啊!曹操给的诏书,却是有实物的,验过玺印皆为真!这才是真诏书!” 孙策下定决心后,终于决定宣布严畯带来的刘备说辞是骗人的,为了稳住己方,防止下面的人乱想,他还请人把华歆给他的那道圣旨实物拿了出来,又当众显摆了一下,也是显摆给严畯看,然后就拔出剑来吓唬严畯。 不过好在周瑜比较冷静,还是拉住了孙策,又厉声对严畯说:“你不知者不罪,我们也不是斩使之人,回去之后告诉刘备,不要被董承逆贼骗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朝廷已经因为他的罪孽,褫夺了其扬州牧之位,改由伯符接任。只要刘备交出扬州各郡,我们就当他是幡然悔悟了,到时候徐州、荆州各郡,我们不会去打。 甚至如果他怕徐、荆的地盘成为飞地,我们还可以网开一面,把江北的扬州之地也留给刘备,只要交出扬州的江南部分即可!若是还冥顽不灵,那就是真心附逆,不是被董承蒙蔽了!” 周瑜这番话,也是随便扯的,他知道刘备肯定不会听,但这也是为了避免杀使、同时又维持住己方的人心士气。 因为要是断定对方是“假传圣旨”,你就该把对方杀了,不敢杀,那岂不是显得孙策心虚? 但如果说对方不是“故意假传”而是“上当受骗、误入歧途”,那就给了个台阶下,己方文武不会觉得不杀使是怂。 这番话三分是说给敌人听的,七分是说给自己人听的。 严畯本非大才,也不敢过于触怒对方,他可不想拿命来换“把孙策逼入更加不义境地”之类的外交名分优势。 所以只是稍微装模作样抗辩了几句,无非再拉扯一下“车骑将军听闻的诏书才是真的,你们才是有眼如盲,不辨忠奸,害了吴会三郡将士百姓”云云。 孙策嘴角抽动了一下,冷冷问周瑜当如何处置。 周瑜低声说:“不如且快马送曼才先生去牛渚军前,明日一早阵前送他回芜湖,我军随后进攻,也算先礼后兵。进攻计划也顺势提前一日好了,刘备既派来了使者,我们的计划也不可能再瞒。” 孙策点了点头,既然对方都派使者来了,他也不想再背不宣而战的偷袭恶名。提前一天动手也没什么不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而且到时候,自己在牛渚-芜湖阵前把使者送回去,然后摆出要强攻的架势,实际上却是在秣陵下游的丹徒一带渡江、袭击广陵,两地相隔几百里呢。 一个时辰前在芜湖宣战,一个时辰后在广陵实际开打,这总不算偷袭吧? 至于芜湖的诸葛瑾有没有办法在一个时辰之内把宣战信息送到广陵提醒陈登戒备,那就是诸葛瑾的事儿了,不关他孙策屁事,反正他孙策没偷袭。 …… 一切就这么说定了, 严畯是三月十一这天行色匆匆被派到秣陵的,来的路上也就走了一天。芜湖到秣陵本就只有一百五十里水路,坐船顺流而下很快的。 回去时,孙策是让人快马送的,所以三月十三清晨,严畯已经被送回牛渚-芜湖边界。 看到孙策的大军虚张旌旗出现,芜湖守军当然也要派人来边境上监视戒备,这次居然还是关羽亲自来的。 两阵对圆,双方还保持了汉臣之间的礼数,孙策一挥手,让人把严畯礼送离开。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作了一封给刘备的回函、写得很清楚了。但阵前也得说几句,他就把宣战决定当着两军将士的面,吼了出来,跟关羽强调: “安南将军,你们误信董承逆贼蛊惑,背叛朝廷,我自当奉诏讨逆!” 关羽:“曹贼欺君罔上,陛下以密诏诛贼,跟随曹贼者,我自当奉衣带诏讨贼!” 双方将士们都紧张得不得了,以为放完狠话正式撕破脸后,就会有一场猛烈的野战决战。 可惜,牛渚和芜湖之间的刘、孙边界,原本就已经对峙了两年左右。 双方都在牛渚和芜湖的城池以外,还修建了多道防线营垒,看上去工事比较坚固。 双方放完狠话后,都是一副“有本事你过来强攻啊”的姿态,鼓噪呐喊但就是不主攻,鼓噪了一上午就收兵回家了。 孙策自以为得计:哼,还指望我强攻芜湖防线?公瑾那边此时怕是已经在广陵渡江成功了。等广陵那边急报传来,不怕关羽和诸葛瑾不从防线后面钻出来! 第248章 周郎意气瓜州渡 孙策在牛渚跟关羽君子对骂、虚晃一枪的同时。 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整整二百四十里外的广陵县。 周瑜已经带着孙策军的真正主力,从丹徒县的金山洲北渡长江、直扑广陵县的瓜洲。 一时之间,百舸争流、千帆竞渡,浩浩荡荡。 这也算是千百年来渡江作战的经典航线了。 舍弟诸葛亮 第221节 自古以来,长江下游渡江作战,一共就两条路。一条是从后世安徽的马鞍山采石矶渡江,一条就是从后世扬州镇江之间的瓜州渡渡江。 如今,前一条路线,正是孙策本人如今正在防守的;后一条路线,正是周瑜眼下正在进攻的。 孙策军在吴会三郡,坐拥一百八十万人口、五六万战兵。此战孙策给了周瑜极大的信任,分出了三万精锐交给周瑜,几乎超过孙策全部机动兵力的一半了。 还让黄盖为副、徐琨坐镇后方基地。其余分拨给周瑜的将领,包括凌操、周泰、蒋钦、陈武等一线水战悍将。这样的团队配置、重视程度,已经可说是无以复加了。 孙策麾下的武将,有些是北方人出身,并不以水战见长。比如他爹孙坚留给他的三员大将,程普、韩当都是北方人,水战不如黄盖。 还有些将领,则是因为孙家控制力不足、派系问题,不适宜直接拉上来参与这一波攻势,只能等周瑜这边取得突破后,作为后续的战略预备队补充上来。比如吴郡太守朱治的嫡系部队,以及他体系下的年轻将领朱然、潘璋等。 (注:朱治在孙策死前,在孙家的地位一直比较特殊。他虽然曾经是孙坚的别部司马,但孙坚死后,朱治被投靠袁术的长安朝廷太傅马日磾表为吴郡都尉。所以他在孙策重新起兵之前,就已经在吴郡有一定势力了。 类似这样的情况不止朱治一人,孙家在调度这类武装力量的时候,就得尊重原有的指挥体系、统属关系,掣肘比较多。) 一言以蔽之,孙策已经把他可以彻底掌控的机动力量,都尽量抽调给周瑜、以确保对空虚的广陵地区,尽快形成突破。 周瑜深知自己肩上担子之重,但这愈发激发了他的担当和豪气。 …… “陈登果然病重无备,既没能组织起水军,在江上与我决战、阻挠我渡江。又没能在滩头组织起士卒反冲、半渡而击,就这么轻轻松松让我登陆了。” 随着周瑜的先头部队,无惊无险安全上岸,周瑜原本又紧张又豪迈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一些,只剩下了豪迈,对于前途的信心也愈发充分了。 他先确保一部分人抢滩成功、顺利列阵,避免被广陵城内杀出的部队冲垮,随后就继续带着剩余的战船,往东西两翼迂回,试图进入邗沟河口,按计划夺取运河闸门。 如前所述,几年前原本的广陵城,是城东靠着邗沟运河的,另外西北两面要靠护城河遮蔽,城南并不是直接濒临长江,但出城稍微走几里远就是江边沙洲地带了——周瑜的第一批部队,也是在城南的沙洲地带登陆列阵的。 但是两年半前诸葛亮改造了邗沟运河、挖了南北双向河道、修建闸门时,新增的那条供漕船北上用的河道,相当一部分借用了广陵城西北两侧的护城河故道。 所以现在的广陵城,是东西北三面都被邗沟运河包围,城西是北上的分叉河道,城东是南下的分叉河道,加上正南面的长江,整座城四面都是江河,事实上应该算是一个大岛。 周瑜要攻破这样一座“岛”城,当然要从城南主攻,然后从东西两侧掐断运河、占领运河上的枢纽节点,以确保包围城市。 然而,仅仅一刻钟之后,随着周瑜亲自带着一部分先锋战船、迂回进入城西的北上邗沟航道内,他立刻就傻了眼。 “什么?前几天哨船侦查时,这里不还是一座铁箍加固的木质闸门么?怎么变成一座那么厚实的堤坝了?居然还有尖桩木栅、拒马鹿角?” 周瑜不由失惊。 他旁边负责先锋哨探的凌操也是暗暗叫苦,但还得为自己辩解: “都督!前几日北军忽然加强了封江……你也是知道的。当时好几条斥候船被截杀了,你怕打草惊蛇不是没再强求么,当时咱都以为是淮北曹军进攻吃紧,陈登才加强封江的。” 周瑜想起,自己确实让他们别打草惊蛇,当时觉得该探查的都探查清楚了,不差这最后一两天。 而且自己既然知道陈登病重,以常理度之,广陵郡的防务调度能力应该会比较迟钝,不至于如此快速做出调整。 现在回想……陈登这厮真的有重病么?重病之中怎么反应还这么快?还是陈登身边有能人,把军务委托给了那个能人? “没办法了,先试试强攻吧!擂鼓助威,让先锋照例点起几条火船冲上去,让士卒从火船后面的走舸撤退。火船虽然烧不掉堤坝,好歹能破坏鹿角拒马、造成守军混乱、吸引注意。 分出三十艘艨艟的将士,就近靠运河东西两岸登陆列阵,然后沿着堤坝两头、趁混乱发起强攻,击破此处守坝营寨!周泰从运河东岸往西攻,蒋钦从西岸往东攻。” 周瑜很快做好了部署调整,数千名东吴水兵也纷纷靠岸登陆、仓促列阵。随后几条点了火的小船就朝着堤坝撞去,制造混乱。周泰、蒋钦趁乱就杀了上去。 刘备军的守堤营寨,看起来规模并不算大。运河本身在闸门附近就是收窄的,只有不到十丈宽,算上两岸的引坡,整个堤坝不过数十丈长,再加上外围防御工事,营地全长不过百余丈,纵深数十丈,最多也就塞下千余人防守。 鹿角壕沟和夯土胸墙并没能给周泰和蒋钦造成多大的麻烦,倒是大堤上的汉军弓弩手们,着实让江东兵在冲锋途中付出了一些伤亡,但最终还是顺利逼到了简易木栅墙面前。 江东军士兵挥舞着刀盾长矛,与刘备军互相砍杀捅刺起来,双方都是大呼酣战,甚至还有双方的军官同时呐喊己方是“奉诏讨贼”,辱骂对方是逆贼。 双方的士兵都听信了自己长官的呼号,甚至可以说是深信不疑,胆气凭空就涨了一截。 “听说大汉都四百多年了,遇到那么多反贼,也没见哪个反贼得手了,对面的反贼肯定也没戏!” 很多士兵稀里糊涂地倒在互相砍杀之中,死前脑子里却还在转念这种可悲的想法,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 不过,随着厮杀的深入,周泰、蒋钦很快感觉出不对劲来。 对面的刘备军作战非常顽强,虽然人少,但士气更为充沛,似乎坚信己方的防御工事能够支撑很久。 而且刘备军的兵甲也确实更犀利,第一排扛线的长矛兵,居然都有钢质札甲。 以至于江东军中的刀盾兵,几乎失去了用武之地。只有同样用优质钢材打造矛头的长矛、奋力贯刺扎中铁札之间的甲缝,才能顺利破甲杀伤。 刘备军的弓弩手,也拥有高度的优势,他们站在运河大堤的中部,东西两端有友军堵口,不用担心被贴身。 南北两侧都是运河水,也没有人能近战攻击到他们。 头戴铸铁头盔,身体有木栅的掩护,对射也完全不虚。 这些弩手们就能好整以暇地瞄准前排厮杀的江东军士卒,直瞄平射,不一会儿就射得江东军鬼哭狼嚎起来—— 正常两军混战时的弓弩攒射,都是过顶抛射的,因为要担心误伤前排的自己人,但刘备军的弓弩手站在大堤顶上,有高度优势,就跟站在城墙上差不多,也就可以越顶俯射、直射。 一方胡乱抛射,另一方直瞄俯射,差距顿时就显现出来了。 随着当先奋勇进攻的周泰,再次被一根弩箭划到铁札甲缝中射伤,周瑜眼看情况不对劲,就顺势下令暂且收兵。 其实这点轻伤,对于周泰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也是给周瑜机会借坡下驴了。 周泰满脸是血(双方士兵的血)、肋部还扎着一根弩箭,狼狈不堪地退下来。 但来到周瑜面前复命时,他还是精神健旺,虎吼连连: “我等正欲死战,都督何故鸣金?这大堤营垒最多不过千余人,将士用命肯定能打下来的!” 周瑜神色严肃地轻轻摇了摇头:“打下来又如何?我原本只是试试,这么一处坚固营垒,虽小而险,敌军人人用命,犯不着拿人命去填。 运河闸门已经被改造成堤坝了,就算付出数千伤亡强攻下来,我们也要花好几天慢慢拆毁堤坝,足够给敌军援军反应时间了。刚才我是想能不花什么本钱就攻下来的话,那还算值得试试。 刘备军总人口、总兵力都在我军之上,不能这么消耗的,要是每个据点都这么杀过去,我们能剩多少人?还是分少量兵力,扎营堵住广陵城东西二门,确保城外扎营的刘备军急切间无法回城即可。 陈登的主力已经被调走了一些北上,广陵总兵力必然不多,他分兵两三千人出城守卫运河大堤,城中守军会愈发空虚。即日起尽快组装攻城器械,对广陵发动猛攻! 一旦广陵城池不稳,这些小股部队会主动钻出来救援的,到时候以逸待劳截杀之!他们并不知道,我军也通过华歆得到了曹操琢磨的葛公车图纸,一旦我们用葛公车攻城,广陵必然会很快不稳!” 原来,周瑜还有一张底牌,那就是此番曹孙联盟过程中、曹操通过华歆带来的“军事技术信息共享”。 曹军在去年攻打彭城之战中,就苦于没有复刻出与刘备军在前年合肥、寿春之战时形似的“葛公车”,而苦恼不已。去年也正是因为曹操围攻彭城迟迟不下,最后给了陈登做手脚的机会,带着下邳郡和东海郡沂东的三个县,投降了刘备。 曹操为此痛定思痛,回去后通过盘问与葛公车交手过的袁术军俘虏、让人逆向绘图,各种摸排,又钻研了一年,最后终于拿出成果了。 这次曹操知道情况很危急,必须强化孙策,所以在通过华歆联盟孙策的时候,把这些最新的钻研成果也共享给了孙策,提供全部详尽图纸和工匠指导,提升孙策军的攻坚能力,以拖住刘备,防止刘备背刺曹操。 只不过曹操逆向出来的葛公车,跟正牌的肯定还是有差距的,只是外形相似,不能做到神似。但不管怎么说,肯定能提升攻坚的战力。 周瑜决定趁这个机会首先试一试。 第249章 你中了伏波将军的计了 曹操给孙策提供的葛公车图纸和技术,与诸葛亮原版的差距,还是非常大的。 性能方面暂且不论,光是建造速度和难度,就差了好多——曹操还没有摸索出标准化的思维、以及预制零件组装这些先进经验。 所以就算学会了造葛公车,实战中也是先把军队拉到某座城池周边、扎营包围,然后再慢慢伐木、打造,这种大型器械,动辄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投入战斗。如果伐木距离远,需要运输木材,那就更费事了。 然而,曹操的这个天然缺陷,到了周瑜手中,却被强行草草改掉了。 周瑜是在华歆刚刚抵达秣陵、游说孙策的当天,拿到图纸后,就在秣陵召集工匠、伐木、加工木材、打造,还特地统一了榫卯尺寸,确保最后组装起来便利些。 不过,周瑜的这个改良,却不是因为他比曹操聪明,而是他没得选择: 他一开始就假想好了要攻空虚的广陵,他也知道被诸葛亮改造邗沟运河后的广陵城,是一个四面环水的“岛”,而且广陵商贸发达,这个“岛”上根本没有树林供攻城方砍伐。 所以,强攻广陵城所需的攻城器械木料,本来就必须是从别处提前准备好运过来的,没法就地取材。既然逃不过,周瑜就索性在秣陵把木头都加工好再运过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此前哨探侦查、备战,前前后后将近十天,周瑜这一手也没闲着,一直在让工匠加班加点。仅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周瑜的战备统筹能力是不错的,知道周期长的任务要提前开干。 也正因此,他决定强攻之后,三四天之内,就能把葛公车组装出来。 在此之前,周瑜也没闲着,扎营围城后,就派人破坏城南的陷坑鹿角拒马。还组织了几次试探性进攻,摸清刘备军防御力量强弱。 而广陵守将陈登,则非常沉得住气,在周瑜最初的试探性进攻中,他甚至都懒得露脸鼓舞己方士气、打击敌人士气,只为了让周瑜能在泥潭中陷得更深一些,到时候再戳穿。 …… 直到周瑜围攻广陵南城的第三天,随着葛公车的雏形,已经渐渐搭建起来、隔着一两里路都能隐约看到那些高塔状的攻城器械时。 负责南门守卫的陈到,才把情况通报给了陈登,随后陈登连忙亲自策马赶来南城楼,亲眼查看验证。 “葛公车?孙贼什么时候学会造葛公车的?莫非就是靠我军和袁术军交战时,逃散的敌军溃兵泄露出去的一星半点描述?可是孙贼也没接收过袁术溃兵才对,他都没参加过灭袁之战……难道是曹贼跟孙贼互通有无了?” 陈登在最初的稍稍紧张后,很快也想到了答案。 这并不是陈登有多聪明,而是排除了其他一切合理怀疑后,剩下的那个答案无论看起来多不合理,也没得选了。 接受了这个事实后,陈登很快也释然了。这种武器己方阵营已经公开使用两年多了,那么多敌人近距离看到过,被人学去个外观也是免不了的,已经保密够久了。 而且这东西就是诸葛兄弟发明的,陈登去年正式投刘后,跟诸葛瑾也共事了那么久。 陈登既然知道自己要承担广陵防务、扛住最东线防区,两人也经常会交流战术经验,陈登有一次就专门问过诸葛瑾,要是遇到敌人也学会用葛公车攻城了,又该如何防御。 诸葛瑾当时甚至都没犹豫,直接就熟极而流报出了一些答案,无非都是后世攻城科技里对付攻城塔一类装备的妙招。 眼下陈登看到周瑜用了葛公车,立刻就提前预做准备,让守城将士们调整投石车和巨弩的部署,准备给周瑜来点惊喜。 “把床子弩全部挪到马面侧面的射垛,准备侧射!换上尾部带挠钩的铁羽矢,绑上粗麻绳、设好滑轮架、挂上千钧巨石!投石机改挪到马面正面!” 一连串的指挥,非常复杂,至少也要一天半天的准备时间,但相比于周瑜那边的葛公车组装速度,还是算快的了。直到次日,周瑜才把葛公车组装完,而陈登已经先把后手安排好了。 …… 次日一早,组装好了四辆防御力惊人的葛公车后,江东军终于发起了总攻。 诸葛兄弟当初造的葛公车,那还是用精良的木板制造的,周瑜这次,很多部件用的还只是粗略削平成四方形截面的树木,比原版更粗笨些,只是形似。 从防御力角度来说,周瑜这款还更抗揍,因为很多地方木头更厚了。但重心配比、稳定性方面,显然是大有不如。 随着江东军鼓噪进攻,云梯、飞梯在炮灰士卒的推、扛下飞速接近着城墙;弓弩手也在藤牌长盾的掩护下逼近城墙、与守军对射压制。 江东军的弓弩手素质还不错,兵器虽然没有优势,但技术过硬,人数也众多。 周瑜毕竟在正面战场集结了两万多攻城部队,陈登只有不到五千人守城,弓弩的数量差了好几倍,守军依托地利,也只是射了个五五开。 一番血腥的消耗后,江东军迟缓笨重的葛公车,终于渐渐推近了城墙。 八十步,六十步,每前进数十步,往往还会出点小麻烦,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面稍微一个不平,就差点出了险情。 相比之下,刘备军的投石机虽然也在投掷石块阻击,但对于这种移动中的目标,倒是难以命中,而且投石机装填也比较费力,三四轮没命中,敌人的葛公车就逼近到最小射程之内了—— 舍弟诸葛亮 第222节 投石机是高抛弹道的兵器,不是床子弩那样的直射兵器,敌人逼得太近,就进入射击死角了。 但陈登在城楼之上,把这些秋毫之末的细节都看在眼中,却是丝毫不担心。 他是经过诸葛瑾培养拆招的,对这些原理的理解比周瑜深刻得多,不由暗暗哂笑: “看来用床子弩作为对付葛公车的最后杀手锏,还真是用对了。投石机没法精确瞄准太近的敌人,床子弩却刚好直射,亏得子瑜当初怎么想到这么妙的用法的。” 眼看江东军的葛公车已经逼近城墙、停稳,下面的士兵开始蜂拥往车内钻、沿着内部的旋转阶梯往上冲、最后扣在城头的搭板也重重放了下来,陈登终于一声令下: “命令部署在马面两侧的床子弩,全力对已经满员的葛公车放绑了麻绳的挠钩矢!瞄着葛公车偏顶部的位置放箭!那里的木板薄!容易被扎穿!” 陈登下令的同时,远处数百步外,周瑜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人言诸葛瑾神机妙算,今日也被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让刘备军尝尝他们自己发明出来的葛公车攻城的威能!真是报应不爽!第一次推上去,就成功靠上了城墙、天下还能有比这更顺利的攻城战么!陈武、凌操,压阵先登!让将士们务必用命!” 周瑜意气风发地下令。 很快,从他的角度就能清晰看到,葛公车背后没有装甲保护的那一侧,一排排的江东兵已经沿着塔车内的旋转梯往上冲了。最前面的士卒,已经跟城头的刘备军长枪兵刺杀作一团。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嗡嗡”几声鸣响,葛公车左右两处城墙突出部、也就是“马面”的侧向垛堞间,忽然飞出几根形如长矛、通体铁质的巨矢,“喀啦”一声就扎穿木板重重贯透了葛公车上部,有的甚至是左右对穿,扎透了左侧木板后再死死钉在右侧木板上。 三弓重型床弩在数十步以内的贯穿力,本就是极为可怕的,汉末最重型的床弩甚至能用七十个人力或者八头牛的拉力来绞弦,半尺厚的木板都扛不住如此动能。 周瑜隔着老远,都被这种钢铁巨矢吓了一跳,随后才情绪稍定。 “陈登搞什么鬼?刚才用投石机砸,指望砸塌葛公车,倒也能理解,现在把重型器械的威能改用铁质箭矢释放出来,又能如何?无非是把葛公车穿个洞罢了,运气不好射死人,死就死了呗,也没什么大不了。还能如何?” 周瑜心情略定,觉得不过是杀伤个别士兵而已,真被这么恐怖的武器射中,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都是天意。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还有些更不对劲的细节。 “这些箭矢后面拖着什么东西?为什么还有这么粗的绳索?啊!难道守军是指望用巨弩矢扎住葛公车,然后侧向让很多人拖拽,把车子拉倒么?” 就在周瑜惊疑不定,盘算着守军操作时,城头的弩车兵已经在陈登的指挥下,做好了最后一步工作。 “把箭矢上的绳索套到墙边的滑轮上、绳子另一头的千钧巨石直接推下城墙内侧!” 守兵们很快完成了操作,“轰”地一声把绑在绳子另一端的千钧巨石推落城墙,绳子被巨石哗哗拖拽着坠落,不过一两丈远就彻底绷紧了。 而巨石距离地面还有一两丈远,绳子被绷紧后,贯穿葛公车的铁弩矢受到一个剧烈的侧向拉力,而且是作用在车顶力矩最高的点,本就有点头重脚轻晃晃悠悠的葛公车,直接被拉得侧倾了。 葛公车的本体重量、加上三四层楼高楼梯上那好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总重量何止万钧?远比墙顶坠落的大石头还要重数倍,甚至十倍。 但是搭过积木的都知道,在一个堆得很高的危楼的顶部加一个横向的垂直力矩,是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的。 更何况这块巨石通过滑轮和绳索施加的,并不是一个静态力,而是一个预先加速过的冲击力。 说一个喜欢做泰式按摩的朋友都能懂的道理:就好比你能承受一个80斤的小姐姐在你背上走来走去踩背,但如果这个80斤小姐姐是从二楼跳下来踩到你背上,那无论你多胖多扛踩都不好使。 轰然一声巨响,四辆葛公车里,有一辆瞬间就被这种巨大的侧向力矩拽倒在地。其实在葛公车的重心偏离其底座之后,剩下的工作都是靠其自重就能完成的。本身越重,摔得越重。 车体内旋转楼梯上的几十个士兵,也毫无反抗能力的直接跟着车体一起坠落,直接摔死在车内。 这一幕,瞬间把周瑜看得目瞪口呆。 而城头的陈登,却还不满足。 只见他稍稍有些气急败坏地训斥:“怎么搞的?为什么另外三辆没倒?快点继续射,再加一根粗麻绳扎上去!所有将士们给我拽着麻绳加力!不行就拉紧麻绳从城上跳下去!反正抓住绳子是摔不死的!务必把另外三辆中箭的葛公车也拉倒!” 一番仓促的补救指挥后,上百名守兵分别补位上去,如同拔河一样生拉硬拽,额外加力,终于把另外三辆摇摇欲坠的葛公车硬生生拉得倒塌。 车体内来不及逃离的江东军先登士卒,也都跟倒塌的塔车一起,重重摔死在地,就算摔不死也会被压死砸死。 看到这一幕,陈登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拍着垛堞大笑:“连葛公车的精髓都没学明白,也敢乱用!果然不得好死!这种头重脚轻的玩意儿造出来,不拉倒你拉倒谁! 你当子瑜千叮咛万嘱咐、车体上半部分宁可防箭矢效果差些、也必须用轻薄的木板来造、承重够用就行,是无的放矢么! 就是为了降低重心!而且万一顶部被勾住,也受不了力,几千斤的大力猛拽,被勾的部位就会自行碎裂,不会连累整车倾倒。这么不稳的车,车顶还造得这么结实,找死!” 一群杠杆原理、滑轮原理、力矩算法都没学明白的人,还画虎类犬模仿别人造葛公车,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而陈登得意的同时,远处的周瑜已经目瞪口呆。自己千辛万苦造了曹操从诸葛兄弟那儿抄来的利器,居然直接就被秒杀破解了。四台车里光是被直接砸死摔死的士卒,加起来就有一两百人,更关键的是江东军的攻城士气彻底被打灭了。 己方寄予厚望的攻城武器瞬间全灭,这谁受得了这样的士气打击? 江东军其他云梯兵、飞梯兵也很快出现了畏缩、混乱,随着伤亡越来越大,周瑜只能咬牙鸣金收兵。 “陈登怎会如此擅守?为什么我每次攻坚都打得这么惨?”周瑜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了。 第250章 双方都得吃一堑长一智 周瑜被陈登的精妙防守打得怀疑人生,不得不暂时收兵回去舔舐伤口、总结经验教训。 当夜,江东军大营内,周瑜脸色铁青地坐在帅案后,独自对着如豆残灯怔怔出神。 案上放着几张图纸,图纸上压着一个酒盏,还有几滴残酒溅在原本被他珍视的图纸上,但此刻他已视若无睹。 周瑜本不擅长工巧和算学,他虽熟读兵书、精通兵法,可古代的智将也不用都懂数学,专业的事情可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但今天,他是第一次扎扎实实认清了算学和工巧的重要性。 原本丢给工匠、丢给计吏的琐事,此刻他也只能亲自捡起来,虚心请教、自己琢磨。遇到不懂的,就放下身段跟原本看不起的计吏、工匠深入讨论。 “诸葛之智,真乃鬼神!这次的葛公车,终究是只模仿了个形似,但精髓跟诸葛亮所造差得太远了……输得不冤!这一切都是我对不起伯符!托大了! 我早该想到,造车的时候,应该下厚上薄,越往底部承重越重,木材自然要粗厚些才能支撑,到了上面,承重已经小了,为何不做得再薄一点呢? 薄一点,纵然扛不住强弩,但一旦被射穿,遭到巨力拉扯时,本身很容易碎裂断开,那就不会拖着整体一起倾覆了,有时候宁可牺牲一点塔内士卒避箭的防护性,也要换取更多的稳定才好! 而且此车应该造得更加下大上小!支撑倾角还得加大,那样才能稳固!可惜,一切都晚了,战前准备了十天左右材料、又临阵组装了四日,才建起这些葛公车,一役之间付之一炬。 现在就算临时琢磨改良、从头开始,没有二十日甚至个把月,如何能成?到时候,诸葛瑾和关羽的主力,早就从芜湖迂回增援过来了,还是想想怎么打水战吧……不过,我要是不能威胁到广陵,诸葛瑾会来救援么?会应战这场水战么?” 周瑜陷入了两难,千头万绪的困难涌入脑海,让他郁闷不堪。 苦思之际,帅帐的帘子被掀起,周瑜回神一看,原来是副将黄盖来了。 周瑜刚打败仗,心虚怕不能服众,连忙起身:“黄老将军,夤夜至此,莫非有所指教?” 黄盖倒没有流露苛责不服之意,只是很沉得住气地说:“听众将说、都督收兵后一直闭门自省,谁也不见,便来看看。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葛公车本就是诸葛氏所造,敌军比我们更懂其中巧思妙用,也是无可奈何的。只要吃一堑长一智,主公定然能够理解。” 周瑜连忙虚心解说,把自己刚才思索到的心得和担心,跟黄盖分享了一下。 黄盖听后,原本内心的不服也稍稍化解了些。 看起来,周瑜的反思还是很快的,吃了一场败仗,马上能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里,这就比普通将帅强不少了。 黄盖安慰了他两句后,便问起:“既如此,那我们还要继续强攻广陵么?准备新的葛公车,需要不少时日吧?” 周瑜摸了摸稀疏的胡渣子,犹豫再三,说道:“快速强攻破城的希望不大了,就算能破,至少是一个月以上的持久战。 不过攻城却不能停,若是我们停了,诸葛瑾、关羽会另想办法消耗我们的,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不管能不能攻下广陵,我们要把声势造起来。 原本我们是东西南三面、围三缺一,现在可再分兵一营到城北,彻底掐断广陵与射阳、淮阴之间的运河,不仅要确保敌军援兵无法进城,还要隔绝内外消息。 如此,则可对外散布广陵危殆的假消息。具体怎么散布,此事有我安排,不必黄老将军操心。 若是诸葛瑾、关羽的援军被我们引诱出来,那就打一场江面上的水战决战,以歼其主力,到时候城池破与不破,就没多大关系了,大不了对广陵保持围困,然后分兵剽掠敌后。 但是在歼灭诸葛瑾关羽的主力之前,是不能这么冒险的,分兵绕后会被敌人的预备队各个击破,分兵只能是在歼敌主力之后。” 黄盖想了想,这个说法确实也有道理。当初攻广陵,一方面是想试试能不能直接破城,还有一层目的就是围点打援。现在确认攻城希望不大后,打援还是能打的,就是看战术欺骗做得如何了。 只要隔绝消息隔绝得好,哪怕广陵安如泰山,也是有可能勾引包围圈外的敌人误以为广陵即将沦陷、必须抢救。这也一样能实现迫敌救援、水战决战的目的。 只是相比于原先的理想情况而言,江东军额外多死伤了几千士卒罢了。 而且一旦决定从围三缺一变成四面合围,守城敌人肯定会拼死打到底,这对于破城也是不利的,等于是用破城的机会交换了打援的机会,有得必有失。 战争打到这时候,经历此前邗沟大堤攻防战、广陵城试探攻城,累计三四次攻势,江东军全部失败。 江东军实际伤亡人数其实并不算高,加起来也就总兵力的一成多。关键是士气非常受挫,周都督无论怎么变着法儿进攻,都踢在了铁板上,将士的人心已经开始微微动摇。 周瑜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跟黄盖交代后续部署时,也不忘提醒了一句: “这几日分兵围城的同时,务必让各营夜间做好戒备,严防陈登派兵出城夜袭劫营。 宁可让将士们轮番睡觉、少睡三分之一时间,确保始终有三分之一将士值夜。反正白天也不会真的全力强攻猛攻,白天精神差一点也无所谓了。” 黄盖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但还是决定执行:“末将遵命……不过都督真觉得陈登会反击?他可是只有不到五千人守城。” 周瑜拧着眉头,语重心长地分析:“事到如今,我怀疑陈登当初的‘重病’,可能都是计策的一部分,就是想骗我们放松警惕。开战以来,我们已经被摆了两道,陈登还有其他后手,我也丝毫不会觉得奇怪了。 我只是没想通,华佗此人素有清高之名、仁爱之心,云游四海以行医。怎么肯为了兵戎政务、配合陈登做局使诈!他就不怕得罪了伯符后,将来一辈子不能来吴会云游、被我们报复么!” 黄盖听了这番剖析,觉得很有道理,就严格遵照,去调整值夜安排,严防死守。 …… 周瑜调整好部署、从强攻破广陵改为隔绝内外、制造广陵危急假象以迫水战决战的同时。 广陵城内,当夜的陈登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守城大胜了一场,当然要犒赏士卒、激励将士,陈登便让人开了好酒,确保所有参战将士今晚都能喝个两三碗。 城内储藏的海量咸鱼干,也都拿出来分发一下,稍稍煮软后再炙烤熟透,让将士们大快朵颐。 广陵城本就是全天下海鱼捕获量最大的地方,有长江的广陵潮带来邗沟运河口每日涨落潮两次的大自然馈赠,周瑜就算把广陵城围到白米和小麦都吃完的时候,咸鱼干都是吃不完的。 这些东西最大的弊端就是太咸了,要是现代人吃肯定会齁不住,但汉末的士兵们却非常能忍。尤其是广陵这边的驻军,已经习惯了平时吃新鲜食物时完全保持淡食,只靠鱼干的咸味补充盐分,加上打仗的人体力消耗大流汗多,也就不怕超标了。 赏赐、激励是必要的,但问责和追索也是必要的。 在普遍犒赏之后,陈登把今日负责操作床弩和投石机等守城器械的将士班组一一召集起来,然后亲自宣布了额外的赏罚。 “丙字号马面的弩手队,今日可居首功!他们发射的床子弩缆绳箭,一下子就把敌军居中那台葛公车拉倒了!这说明他们发射之前的测距做得很好!箭矢尾部捆扎的绳索长度留得很精妙! 所以巨石坠城时的冲击力全部传导到了对葛公车的侧拉力上!这也是伏波将军此前训导这种破葛公车战术时反复强调过的!他们学得很好!丙字号马面全部将士,每人加赏三百枚五铢钱!一匹麻布!” 陈登说着,一挥手,示意手下的军法队当众发赏,旁边其他将士看着这些赏赐,不由眼红,也羡慕丙号马面的弩手运气好。 发完之后,陈登脸色一变,又对着另外几组训斥起来,严厉程度也各有轻重不同。 “甲字号马面的两个屯长,你们平时是怎么训练弩手和观测手测距的?放箭之前,敌军葛公车和床弩的距离,居然能估错数丈,把绳子放这么长,最后巨石都落地了,绳索还没绷紧! 要不是旁边两个马面的援军过来帮忙,最后集结了百余人拔河,你们那段城墙就被敌兵冲上来了!负责甲字号马面左侧守备的屯长,直接降为伍长!负责右侧的那个降为什长!弩手、观测手们罚为普通杂兵,参加十日算学培训! 说过多少次了,在伏波将军麾下守城、操作精良器械,不能光靠勇武敢战,要把算学和物识常理学扎实!就算比眼法测距学不会,不能学学直接数垛堞么?